《抛夫弃子跑路后,前夫带崽找上门了》 第1章 第 1 章 嘉宁十八年春,清风温和,杏花满枝。 已近申时,日光下澈,街道上行人渐少。两辆由异邦进贡的汗血宝马拉着的采用千年金丝楠木制作悬着两盏镂空缠枝莲纹灯笼的马车行驶在道路中央,前后都跟随数十个骑着宝马腰间系着长剑的侍卫。 驶过长街,随行伺候的女侍隔着马车轻声提醒道:“殿下,前方便是琼林苑了。” 女子眨着一双水润的桃花,盯着身上繁复的宫装纹样发了会呆,待察觉马车的行驶速度越来越慢,她这才掐了掐手心,强撑着打起精神。 她先是瞥了眼马车行走间透进的光线,而后笑着和坐于一旁假寐的男子取笑道:“听说今年的探花郎文采在状元之上,但因容貌实在清朗俊美才被点为探花。” “我原是不信的——”她话锋一转,“但今日见此情形到是有些信了。” “哦?”男子闭着眸,“为何?” 女子笑,“ 往年琼林宴父皇都是申时左右才从宫中出发,今年尚未到申时鸾驾便到琼林苑了。” “ 再者,去岁严冬,边疆补给出了问题,春耕又无足够的粮食种子,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还压在乾清宫呢,以父皇勤政爱民的性子,今日还能这么早参加宴会——”女子目光闪了闪,接着道:“状元范庆丰,我看过他的文章,策论较他的诗赋而言略显平淡。” “略逊崔延修。” 崔延修,上一届科举状元。 更何况—— 她认识一个人,文采在他们之上,只是不知今年是否参加春闱。 “确实如你所说,不过——” 男子睁开眼,看向女子,苍白的唇角翘了翘,“清黎,我们到了。” 马车终于停下,门口出来迎接的官员乌泱泱地跪了一地。沈清黎听着外面一叠声的传唤,收起笑脸,换上一副端庄模样看向男子,“皇兄,你该下车了。” 沈时宴整了整衣袍,起身时动作忽然一顿,他回头:“沈原瑶今夜估计会拿婚事刺激你,想动手之前先让白芷去找我。” 沈清黎身边有四大宫女,分别是白芷,白薇,青黛,半夏。都是自小便侍奉在她身边,今日跟来琼林宴的便是白芷。 “皇兄过来帮你撑腰。” “好啦,就是你不来也没人敢动我的,放心吧。”沈清黎笑着推着沈时宴赶紧出去。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之下,大雍朝最尊贵的太子殿下才缓缓掀开车帘,踩着马凳,姿态闲适好似之前久病积身的另有其人,沈时宴站稳后先是唤了声免礼,但也没人敢真的站起身,他见嘉宁帝还未下车,便转身去扶沈清黎下车。 夜色下,少女葱白指尖轻轻挑开厚重的车帘,露出一张让帝都勋贵子弟们魂牵梦萦的一张脸。偏生沈清黎不觉得自己这张面皮有多勾人,笑意盈盈地扫视了一圈后白嫩的手搭上沈时宴的腕上,风华万千。 沈时宴等她站好,低头附在耳边叮嘱了句什么,然后两个人往嘉宁帝的车架走去,年过四十的嘉宁帝掀开车帘后便在一双小儿女的伺候下下了马车,其余皇子公主以及地上跪着的官员立马参拜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帝王。 嘉宁帝审视了一群,眼里闪过一丝满意,唤众人起身。 负责宴席的礼部官员上前为嘉宁帝引路,沈清黎挽着嘉宁帝的胳膊随同着一齐往苑内去。 今日本是皇帝为春闱中榜的进士们赐宴,往年由礼部操办,只天子和皇子们参加,公主们一般不加入。 总归是庆祝学子高中,上位者的到来往往会使激扬的情绪变为压抑。 今年有些特殊,一是去年年末边疆传来捷报,困扰大雍边境数十年的突厥主动求和,并为他们的可汗求取一位尊贵的公主为可敦。二是春闱放榜前几日,一直缠绵病榻的太子终于好转,虽算不上多康健,起码将最难熬的冬日熬了过去。 有这两件喜事为前提,殿试结束后,大喜过望的天子当即表示今年的琼林宴必须大办,且皇子公主们都需出席,因着皇家女眷可以参加的人数不多,故而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眷也可以部分参加。皇室女眷与官员家眷今日晌午便来参宴了,沈清黎已有婚约特意和沈时宴一道留在最后伴着嘉宁帝一块儿前往。 沈清黎了然,变相的相看宴罢了。 公主中,适婚女子目前只有两位,她去年年末已订下婚约,如今还剩四皇女沈原瑶未许婚事,估计是今年中榜进士有人入了她父皇的眼,想替沈原瑶赐婚。 只是,谁会是这个倒霉蛋子呢? *** 入了座,沈清黎打量了一圈参加琼林宴的各府女眷,多是主母们带着各家适婚年龄的姑娘。 沈清黎看着几位离她较近的夫人,心下纳闷:这等煊赫门第,竟也带着自家嫡出前来赴宴?她捧着盏茶轻啜,遮住唇边笑意。 有乐子瞧了。 这边她还想着看乐子,另一边有人开口提到她。沈清黎回过神,看向对面。 是四皇妹沈原瑶:“自从皇姐和亲一事订下后,妹妹就很难见到皇姐了呢。” 沈清黎莞尔。 随后放下茶盏,青花瓷与上好楠木相碰,发出清脆声响,花厅众人皆屏气凝神看向沈清黎。沈原瑶仿佛没有注意到花厅内紧张的氛围,还在继续说道:“边疆那般苦寒之所,皇姐嫁到那里确实委屈了。”她嘴里说着委屈,看向沈清黎的目光却是带着幸灾乐祸的挑衅意味。 “边疆苦寒,数万将士常年镇守边境,若是本宫嫁过去便能使我大雍十数年的边境不受战乱纷扰,何乐而不为呢?”沈清黎面上仍旧保持着笑意,心下却觉得厌烦。 两年不见,她这个皇妹真是越发蠢笨了,这种时候奚落她,明日监察御史参她言行无状的折子便能递到嘉宁帝面前。 沈清黎不说话,只需轻轻敛起好看的眉眼,自有人替她回怼回去。 “公主大义!”镇北侯夫人最先开口,“我镇北侯府男丁世代镇守边疆,边疆苦寒,谁不清楚?谁不心疼自己的家人?” “可是我们心疼有用吗?我镇北侯府以及那些镇守边疆的战士们他们喜欢常年待在边疆那种苦寒之地吗?”说着,她情绪越发激动起来,说至最后手帕掩上眼角,声音里隐隐带了哭腔。 那可是当年受了重伤都未落过一滴泪的将门虎女! 沈清黎在心理叹了口气,年末虽是打了胜仗,但老镇北侯长留在了战场,长子承袭了父亲的爵位和责任,运气好的话可能还有善终。 “夫人节哀!”沈清黎起身,行至镇北侯夫人面前。 席上众人也纷纷围过来,安慰道:“夫人节哀!” 沈原瑶意识道自己闯了祸,立马从座位上站起身,站到了沈清黎身后。 沈清黎托起镇北侯夫人的手,蹲下身,轻柔地安慰道:“侯爷和漠北打了一辈子仗,威名震慑边疆,父皇每每提起亦是钦佩。” “可是。”镇北侯夫人哽咽了下:“打了胜仗,却还是要公主和亲,这也忒憋屈了。” 沈清黎笑,“将士们征战是为了大雍,公主和亲——”她顿了顿,语气坚定道:“也是为了大雍。” 好不容易镇北侯夫人止住泪意,沈清黎回首低斥道:“还不来与侯夫人道歉?” 沈原瑶低着头上前,沈清黎退开,花厅气氛悲沉。 正此时,沈时宴身旁的随侍过来找她。沈清黎便借口离去。 沈清黎到达前厅时正逢嘉宁帝在考教文章,沈清黎在暗处听了一会,觉得水平一般,很快便失了兴趣,正要走时,忽听见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响起,脚下像是生了根动不了半分。 沈清黎猛然抬头,却见嘉宁帝正下方站着一位穿着红色状元袍,身子清隽的年轻男子,那背影太熟悉,红色状元袍颜色太刺目,沈清黎悄悄红了眼眶。 刚刚和沈原瑶讥唇相向中占据上风的人,忽然就感到心里有无限委屈想要倾诉。 沈清黎努力克制着,侧耳听着那人从诗词歌赋一直说到社稷民生,她的父皇想来是十分满意这人的,笑着和百官夸耀这人的文采气度,末了,状似随意地开口道:“朕之四女,还未婚配,想来配你也不算辱没了你。” 沈清黎耳边轰然炸开,她想着,怎么就这般巧合? 那人背对着她,沈清黎看不出那人什么神色,但想来也不会拒绝吧。尚公主虽多少会影响仕途,但往后便天然的是皇帝自家人。 只是尚了公主之后,他的孩子要如何? 沈原瑶不是个能容人的主,而她即将和亲漠北,到时候,谁来庇佑她的孩子? 沈清黎在那一瞬间想了很多,若是沈原瑶知道那个孩子是她的会不会以此来威胁太子皇兄? 沈清黎脑子混乱抬脚正欲离开,却听身后忽然道:“臣家中已有妻儿,陛下恩泽,臣实难消受。” 沈清黎怔住,她于夜色下回首,看见那人跪着俯身长拜,而嘉宁帝神色难辨:“崔洵之,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 崔、洵、之 果真是他! 竟然真是他! 沈清黎说不好那一刻心里究竟是喜是悲,只是无端地想要落泪。她想着崔洵之可真傻。 与皇帝作对有什么好下场,不就是尚公主嘛,他一届寒衣,只要尚了公主,荣华富贵便都唾手可得,再也不用经历吃不饱穿不暖的贫苦·境地了。她又恼他,他的妻子早就抛弃他们父子离开了,干嘛还要为了那样的一个人拒婚,沈清黎很想不敢不顾地冲进去问他:值得吗? 可是心里隐蔽的欢喜又骗不得人,她喜欢崔洵之永远坚定地选择她! 但是漠北的和亲她还是要去的,她是漠北使臣指定的可敦人选,只要她嫁过去,便是数十年的和平。 百姓苦战争久矣! 她们之间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沈清黎闭了闭眼,逼退眼眶里即将滚落的泪水,她握着白芷的手腕,不再犹豫,往夜色深处走去。 我在此对从奇幻频道进来的宝宝们说声抱歉哈~ 这篇文是古言,我选错频道了,已经联系编编改频道了; 非常抱歉[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离开前厅,沈清黎心里记着沈时宴找她这事,没走远,就近找了个临水的亭子,打发侍从告知沈时宴。 广袤夜幕下,一轮圆月悬于其上,银河横亘其中。 除去热闹的前厅和女眷所在的花厅,琼林苑的其他地方还是很安静的。沈清黎坐在亭边的石椅上,胳膊搭上围栏。清冷月辉洒在她的面上,衬出了几分脱尘,像是误入凡尘的神女。沈清黎垂首,泠泠水面倒映着无数星辰,恍惚间她好似在水面看到了谁的面容,于是试探着伸手去触摸。 水面有些低了。 去岁冬日虽然寒冷但雪下没往年多,今春雨水也不怎么丰沛,但愿不要影响收成。 指尖轻轻划过淙淙流水,寒意顺着皮肤攀升,没一会儿,沈清黎便觉无趣。 她兴致缺缺地收回手,转回身发现沈时宴随意地坐在亭中石凳不知瞧了多久。 “皇兄?”沈清黎罕见地察觉到不自在,为了缓解尴尬,她转而向沈时宴发问:“皇兄找阿黎过来可是有事?” 沈时宴苍白面孔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前厅嘈杂,我待着不舒服,想来你也厌烦这种交际场合,便想借着你的由头出来透透气罢了。” 这话自然是不可信的,亭中的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将这个话题揭过。 “本来是去了前厅的,正好碰上父皇在考教文章,我远远瞧着应该是今年新进的进士。” “他们还未有官职,今夜考教也方便父皇过几日封赏。” “我还听见父皇要给四皇妹赐婚?” “嗯。”提起这事,沈时宴看着沈清黎,笑了。 “不过——”他拉长声线,卖了个关子。 “他拒绝了。” 沈清黎理了理衣摆,坐在了沈时宴旁边。 “好吧,孤还想逗逗阿黎呢。” “崔洵之。” 沈清黎屏住呼吸,接着又听见沈时宴叹息。 “父皇钦点的探花郎,文采斐然,于时政颇有见解,只可惜他与崔延修是同族。” 而崔延修是沈时宴的人,三年,仅仅三年,如今已是正四品的户部侍郎。 但是不对。 细嫩的指尖点着脑袋,沈清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四皇妹的婚事应该是父皇在试探?” 纵然她曾安排虞表兄帮她抹除了一些痕迹,但是崔洵之有孩子这件事嘉宁帝不可能查不到的。那么一介寒门又带着个不满周岁的幼子,纵使再如何的天降奇才嘉宁帝也不至于将他配给贵妃的女儿。 或许他只是担心与崔延修同出一族的探花郎最终也归于太子一党? 又或许—— 沈清黎抬眼和沈时宴对上视线,沈清黎心头一震。 一石二鸟,确实是好谋划啊! 只是不知道沈原瑶兄妹能否看透这期间的帝王权术,别呆呆地做了别人手中剑。 想到沈原瑶,沈清黎忍不住扶额,她们的这位皇妹,两年不见,还是一如既往的没脑子。 沈原瑶的母妃是北疆的和亲公主,生的一副花容月貌的姣好模样,性子单纯热烈。嘉宁帝的后宫最不缺的便是美人,但是性子数十年如一日的纯良可真是没几个人,由此也可见嘉宁帝有多爱她,这么多年将人保护的这么好。沈原瑶还有一个同胞哥哥,排行第三,随着太子近些年身体越发不好,三皇子沈原初却由于帝王的宠爱而在朝堂中的地位水涨船高,与他一起的还有四皇子沈原祁,以及六皇子沈原嘉。 后两位由于年岁尚浅,未得封地封号,但这两位才是沈清黎兄妹的大敌。 至于沈原瑶兄妹?拜托,她们两可是流着北疆异族的血,嘉宁帝便是宠爱贵妃昏了头也不敢将皇位传给沈原初。若是哪天真的神志不清,前一天传位沈原初,第二天各地便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进京了。只是沈原瑶兄妹看不清。或许不是看不清,是帝王多年的宠爱滋养了他们的野心。 试问,谁不想坐上那个至尊之位呢? “虽说崔洵之已有妻儿,但据我了解的情报所知,他妻子与他早已和离,幼子尚未满周岁。”沈时宴道:“出身差了些,又有孩子,真配给沈原瑶必定会结怨。” 沈清黎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事,猛然看向沈时宴。 “沈原瑶原本便瞧不上他,又被拒婚,下了面子——”声音突然止住,她看着沈时宴眼中的笑意,欲盖弥彰般地移开眸子想转移话题。 “我会安排人保护那个孩子。”沈清黎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还未开口,便听见沈时宴夸奖她,“痕迹抹除的很彻底,做得很好,阿黎。” 沈清黎心虚地垂下眼,微不可察地“嗯”了声。 两年前,她私下去过青州。与崔洵之结识纯粹出于意外,她在归程时遭遇劫匪,被崔洵之所救,却失了记忆,在表兄李随虞找到她前,她真切地与崔洵之做过两年夫妻。 后来她恢复记忆后,抛夫弃子,连告知一声都不曾径直回了京城,有关她存在的痕迹都被李随虞消除了,崔洵之便是再如何聪慧也不会想到与他夜夜同眠的枕边人就是大雍金尊玉贵的永安公主。 心里这般想着,便又听见他道:“崔洵之这人,我曾招揽过,但被拒绝了——既然不是孤的人,孤也不愿在他身上浪费太多。” 人之常情,沈清黎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两人之间一下子又安静下来。 远处传来的喧闹声,沈清黎听着,烦躁涌上心头。 她闭上眼,虫鸣与水声混杂着喧闹声撞击着耳膜,沈清黎愈是想要冷静,心间那股燥意就愈发深重。 忍无可忍,她倏然睁开眸子,一向盛满笑意的桃花眼看不出情绪,直愣愣地盯着远处的灯火。 “他娘亲孙氏早年吃了不少苦,身体算不上太硬朗,却是难得的好人,崔洵之很是敬爱她。” 说完,她站起身,裙摆的布料摩挲过石凳,又很快落下,就像沈清黎此时的内心。 远处的侍从见状赶忙上前搀扶,沈清黎摆摆手,被簇拥着走远。 等到沈清黎的身影被夜色彻底吞没,沈时宴才不再压抑喉间的痒意,捂着帕子激烈地咳起来。亭外侍奉的侍从捧着药匣急忙上前却被沈时宴挥手示意不用过来。 无边夜色厚重,明亮的烛火驱不散浓夜,沈时宴盯着远方,溢出一声呢喃: 若天不怜孤—— *** 临近清明,沈清黎要去法华寺祈福一个月,整个公主府上上下下都跟着忙碌了起来。 这日一早,沈清黎刚吃完早膳,李随虞过来找她。 于是本要消食的沈清黎便清退了身边随侍的婢女,领着李随虞,慢悠悠地往花园去。 “说吧。” 自从琼林宴后,沈清黎见了故人,李随虞便被安排监视崔洵之。 沈清黎睨了眼李随虞。 “殿下,”李随虞与沈清黎年岁相仿,两人又是亲表兄妹,比起别人关系更为亲近,这会在公主府,合府上下皆是沈清黎的亲信,他便也不装着,与沈清黎嬉笑,“近日翰林院十分热闹,您没去可真是可惜了。” “哦?”沈清黎勾唇,“怎么说?” 那日宴会结束后,她借着御史台的手给沈原瑶找了不少麻烦。按理来说,沈原瑶目前应该还被贵妃拘在宫中,暂时没办法给崔洵之使绊子。 至于沈原初,沈清黎更是不用担心。他虽然不够聪慧,但行事还算正派,崔洵之自己足够应付。 “崔洵之拒婚四公主后,陛下封了他从七品的检讨闲职,同期进士都是正七品修书,范庆丰作为状元是从六品修撰。新进探花封赏时官职最低,崔洵之没少被人奚落。翰林院内各位同袍本身关系也不算多亲近,崔洵之又从不参与私下组的各种酒局,每日下值后便回家陪着幼子,与翰林院的这些人格格不入,久而久之便受到整个翰林院排挤。不过嘛——”李随虞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容,“最有趣的,还属前些日子——翰林院失窃了部分国史资料,当日当值的正是崔洵之。” 李随虞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忍不住称赞:“事发后翰林院的那群老学究非说是崔洵之渎职,要求崔洵之革职代罪。谁知崔洵之先是当着众人的面将失窃的国史部分默了出来,后来又报官京兆尹,让京兆尹介入查案。” “窃贼找出来了吗?“沈清黎知道崔洵之记忆力好,检讨一职就是掌修国史,崔洵之掌修之前必定将史料都研读过了,以崔洵之的能力来说这倒不难,背后做局之人小看了他。 不过,她倒是对京兆尹查案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京兆尹最后在一位与崔检讨同期中榜的编书家中找到了丢失的国史资料。“李随虞笑,“那群读书手段哪有这么低劣?也真是难为郭大人了,还真给他找到了个与青州崔氏有些恩怨的人做了替罪羊。” “倒是大理寺,隔天便上折子将人要了过去,说是卷宗繁杂,正需要像崔检讨这样的人才。” 沈清黎一向聪慧,李随虞点到为止,他不担心崔洵之会影响沈清黎的决断。皇权之争一向残酷,身处这棋局中的每一位都必须保持着绝对理性,方能从棋局中杀出一条血路,成为执棋之人。 权欲之争下,人人方为棋子。 青州崔氏。 真追究起来,崔洵之倒是被她们连累了。 “京兆尹——“ 沈清黎念了一遍,低头轻笑了一声。 她若是没记错的话,京兆尹府尹郭通与沈原祁的舅舅曾是同窗。 四弟呀,你在其中又起着什么作用呢? 如今刑部也掺和进来了,她有预感,随着崔洵之的到来,京城的这摊浑水越来越有趣了。 沈清黎停在一颗靡艳的桃花树下,姿态闲适,笑意浅浅,灼灼芳华远胜满园春色。 “虞表兄,你说——“沈清黎伸手折下一支开满嫩红桃花的花枝,凑近鼻子轻嗅,”当棋盘突然杀出一颗能力卓绝的棋子,又不属于任何一方,执棋者更倾向于将其直接毁灭还是收归己方呢?“ 那自然是收归己方。 李随虞笑,上前接过沈清黎折下的花枝,“那殿下您暂时不打算见他吗?“ 沈清黎摇头,语调悠悠“既然我与他再无可能,何必相见?徒添烦扰罢了。” 若是未来崔洵之成为她的政敌,沈清黎可能还愿意为他花些心思,但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第3章 第 3 章 消食结束,李随虞没提出告辞,沈清黎便邀他书房一坐,两人也算是自幼一起长大,很多沈清黎不方便出面的事情都是由李随虞替她。 仆从早早整理好了书房,金色的镂空缠枝莲纹香炉燃了清新的莲香。书桌下首安置了一方小塌,榻上摆了一方棋桌。 李随虞跟在沈清黎身后进了门,侍候的仆从恭顺且沉默地关上门,走到远处继续守着。 “手谈一局?” 沈清黎撩开宽大的烟青色绣灰白仙鹤裙摆,盘腿坐上塌。见李随虞愣在原地,嫩白指尖捏着莹润黑子,极致的黑与白交错,沈清黎转身看向李随虞,桃花眼清润明亮,李随虞一时分不清玉石制成的棋子和沈清黎的眸子谁更清透。 “虞表兄?” 沈清黎皱眉,准备说些什么,还未开口便瞧见李随虞走近,转瞬又眉开眼笑起来。 落子无声。 棋局之上,黑子与白子厮杀正酣,李随虞捏着白子,正犹疑着如何落子,耳畔忽而传来一声低喃:“虞表兄,你见过那个孩子吗?” 李随虞一怔,良久视线才从棋盘慢慢移向对面的沈清黎,“长得很像你。” 崔洵之将他养的很好。 他有着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精致眉眼,盯着你看的时候,很容易让人想起他的母亲。李随虞第一次偷偷去看他时,未满周岁的小孩,圆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好奇,在看清李随虞的面容后笑得特别开心,伸着软乎乎的小手努力去抓李随虞的头发。 李随虞很难形容那一刻自己是什么心情。 心里软烂得一塌糊涂。 还有点酸涩,这就是她的孩子啊! 后来,只要李随虞有空,而崔洵之又不在家,他都会偷偷过去看一眼那孩子。就好像再陪沈清黎长大一遍。 没人会不爱这个孩子,正如没人会不爱他的母亲。 当然,李随虞一如既往地厌恶崔洵之。 盛开在悬崖之巅的至纯至美,凭何被这等低贱下人攀折? “我想见见他。”沈清黎抬起头,对上李随虞的眼,祈求道:“表兄。” 李随虞盯着沈清黎,没多久就败下阵来,狼狈地移开眼,点头应了下来。 拒绝一个从来没拒绝过的人很难的。 鉴于沈清黎即将外出祈福一个月,李随虞便想着让她在祈福前见一眼那个孩子。 承平。 沈清黎纠正道: “那个孩子叫承平。”他生于去岁冬日,随着他的降生一起到来的是大雍在北疆的战事捷报以及镇北侯的死讯。 天下太平,国境无忧。这是沈清黎与崔洵之的共同愿景。 *** 出发前往法华寺的前一天,李随虞终于递了消息过来。 贴身伺候的婢女连忙张罗着帮沈清黎重新梳妆,繁复的宫裙不适合行动。不知道李随虞用了什么法子支开了崔洵之,也不知可以支开多久。 小心使得万年船。 崔洵之的宅邸位于城西,李随虞搀着沈清黎下车后,等在后门的小厮立刻迎上来见礼。 “起身吧。”沈清黎抬手,此刻心情迫切的她不想浪费一点时间。 崔洵之的宅子不大,三进出的小院,在侍从的指引下,沈清黎很快就来到了陆承平居住的正房。事实上,这也是崔洵之住的屋子。 屋子很宽敞,两侧各有一间耳房,东侧被崔洵之用作了书房,西侧则是做了卧室。沈清黎穿过游廊时见东厢房内有光透出问了一嘴,“东厢房住的是崔洵之的母亲?” “回禀公主,是的。”侍从态度恭敬,回答间步履不停,和沈清黎解释:“老夫人前段时间精神不太好,殿下请来的太医给老夫人开了些安神的药物,刚刚用完汤药歇下。” 沈清黎点点头,崔洵之的母亲孙氏是个善良的人,沈清黎很喜欢她。 到了正房,奶娘等人自觉退至屋外,贴心地将门合上给这对母子,舅甥留下私密空间。 陆承平午后睡了一觉,此时正精神。沈清黎有些近乡情怯般得拉住李随虞的衣袖,洁白的齿贝咬着红润的下唇,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摇篮里的孩子,脚下却不敢前进一步。 心里叹了口气,李随虞握着沈清黎的手腕,牵着她一步一步走进,“阿黎,你不想见一见吗,他已经六个多月了。” “抱抱他吧。”李随虞抱起摇篮盯着沈清黎笑的孩子,忍住万千柔思,将孩子递至她怀里,“承平满月后就再没见过你了,但是你瞧,他还记得你呢!” 沈清黎愣愣地垂首,与她如出一辙的桃花眼此时笑眯成一条线,粉嫩的牙床暴露在外。沈清黎吸吸鼻子,嘟囔着:“怎么和他爹一个傻样。” 手却诚实地抱上怀中的幼子。 母亲天然的会爱自己的孩子。 这话是真的。不管沈清黎从青州离开时有多决绝,此时见了陆承平,心立刻软烂成一汪春水,多乖巧的孩子啊! 依稀记得她还在青州的那段时光,这孩子刚刚出生,小小一个窝在她臂弯,那会儿他也不爱哭,每天睡醒后就睁着眼睛盯着她看,只有崔洵之逗他,他才会分些视线给他父亲。 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小孩呀! 沈清黎怜惜地亲了亲婴儿的额头,温热的泪顺着弯弯的捷羽滴落在地,怀中的幼子咿咿呀呀地举着白嫩的双手想要抱住母亲,反被母亲抱的更紧了些。 这场重逢,于她们二人而言来的都太晚了。 李随虞一直没吭声打破母子两难得的温情时光,直到外面传来一阵低低得敲门声,他神色立刻正经起来,“阿黎,我们该走了。” “嗯。” 沈清黎红着眼眶将孩子放回摇篮,起身时头皮一阵刺痛,她偏头看了一眼发现幼子不知何时攥住了她的一缕发。小家伙不知道母亲要离开,还乐呵着。沈清黎心软了又软,捉住攥着发丝的那只小手,吻了吻,轻声哄着他松开。 临走前又几度回首,最终还是被李随虞牵着出了门。小小的承平可能感知到母亲再一次将他抛下,突然扯着嗓子大哭起来,沈清黎和李随虞心里俱是一紧,尤其是沈清黎,心里恨不得立刻回去抱着孩子哄他开心。 残存的理智又在拉着她,得赶紧回去了,这么大的哭声崔洵之的母亲一定会被吵醒,崔洵之也已在回来的路上,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她闭上眼,强逼着自己狠下心。 *** 就在她们刚刚走出侧门,门栓刚刚落下,崔洵之的母亲刚好走到正房门口,刚踏进门槛,就听见身后球传来儿子的清冽低沉得声音,“母亲——” 孙氏回头,瞧见刚下值的崔洵之穿着一身浅绿色罩乌色纱衣的官袍,腰系九跨银带,廊下灯火映照着他如刀削斧凿般精致的眉眼。许是听见承平的哭声,走路很急,但不减其清贵风姿。 “怎么今日这么迟才回府?” 崔洵之很快走到孙氏旁边,他眼睛快速扫了一眼室内,奶娘早早便抱起承平轻声哄着,他暂放下心来,回答孙氏的问话:“今日整理卷宗有些耽误时间了。” 自上次翰林院一事之后,他便被调去了大理寺。 之前太子招揽他时,他曾听崔延修同他说起过,如今刑部是四皇子的人。崔洵之很聪明,从调令下来的那刻起,他便清楚了这是四皇子的手笔,将他调去刑部,一是想让崔洵之为他所用,若是招揽不到,还可寻个过错将崔延修一起拉下马来。 崔洵之与崔延修虽是同族但并不亲近,他不愿意因崔延修而被拉入皇权的争夺中,但是既然四皇子递了机会来,他也不会傻傻地拒绝,至于谁给谁做了嫁衣,这谁能说得准呢? 说完,他走进屋内,从侍从手里接过孩子,只是刚一抱进怀中,鼻端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崔洵之眸子暗了暗,不动声色地低头又嗅了一下,离承平越近,这股香味越发清晰。 “今日小少爷可有接触过什么人?” “回禀少爷,今日就老夫人和老奴近过少爷的身。”奶娘在一旁垂首恭敬回话。 “怎么了,二郎,可是有什么问题?”孙氏不明所以。 “无事,母亲,儿子就随便问问。” 崔洵之垂下眸子,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 这香味分明…… 虽已过去半年,但是他不会闻错的,是那人身上独有的香味,曾经日日伴他入眠。 所以是她来了吗? 她心里也是挂念着我们父子的对吧!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崔洵之整个人激动得近乎颤抖。他猛地抬起头,透红的眼眶直愣愣地看着孙氏,想要告诉母亲,他没有被抛弃,可几度张口都说不出话来,最终哽咽着,把脸埋进承平的衣服里,无声地哭了出来。 许是感知到父亲的悲伤,才平息了没多久的承平也跟着又开始哭。 “老夫人,这——”奶娘求助地看向孙氏,承平哭得厉害,可她又不能直接从崔洵之的怀里将孩子抢出来。此外她还有些忐忑,这崔氏郎君回来见了小主子就问今日是否有人接触过小主子,往日他可从未过闻过,只今日主子过来了一趟。她有些担心这位郎君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奶娘你先出去吧。”孙氏察觉到儿子情绪的不对劲,开口将人打发出去。 奶娘方氏犹疑着又看向崔洵之,最终还是走开了,她趁着崔洵之暂时还未怀疑到她身上之前赶紧和主子反馈。 至于小主子,方氏想,崔郎君与孙氏对小主子的珍视这半年来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应该不会放任小主子一直哭闹不停。不过心里还是惴惴不安,这得多伤嗓子啊—— 第4章 第 4 章 竖日凌晨,三更的打更声刚响,静谧的公主府立刻便灯火通明,整个宅邸瞬间活了过来。 又过了会,有人轻柔地掀开层层纱幔,掀到只剩青色双璃龙戏珠图样的床帐时方停止。来人是两个年轻婢子,穿着统一的素色交领长裙,配上蓝色腰封,与衣袖处颜色相同,束着双髻,面上画着拂云眉。此刻垂首侍候在两侧。 “殿下,该起了。” 沈清黎黏黏糊糊地应了一声,两人便立即上前挽起床帐,伺候她起床梳洗。 等到沈清黎梳洗结束,天色仍未破晓。公主府外车马已经备好。 于是迎着轻薄晨雾,她登上马车,驶向城外。 法华寺坐落在京郊的一座山上,为表诚心,沈清黎这次特意吩咐不用准备软轿,她提着裙摆拾级而上,间或短暂休息,终于赶在午膳的点进了寺门。 “阿弥陀佛。” 一个穿着灰蓝色僧袍手握佛珠的小沙弥侯在门口,“原本寺中众人都在候着殿下,但是殿下派来的信使说让我们不用等,故而主持便带其余师兄们用膳去了。” 沈清黎含笑回礼,“本宫体力不支,中间歇息了会,不敢耽误师傅们用膳修行。” “殿下言重了。” “慧言师傅,打扰了,麻烦领路吧。” “诸位请随贫僧过来。”名叫慧言的沙弥双手合十,神色淡然地转回身,领着沈清黎一行人穿过蜿蜒回廊,踏过重重角门,最终来到后院。 沈清黎身边的随从迅速将院子里的石椅石凳清扫干净,添置了温热的茶水,而后一群人便全部退下休整行礼。 “慧言师傅,可饮一杯?”沈清黎斟好一盏茶,汤色清亮,“西北高山冰雪未消,今春新的茶叶尚未采摘,委屈师傅用去岁旧叶。” 慧言盘着佛珠的手顿了顿,片刻后,在沈清黎的盈盈笑意中他对面而坐,接过茶盏细细品味。 “师傅,这云巅雪翠,可还是旧时味道?“ …… 慧言只捧着茶盏不吭声,俊俏的脸庞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好似万物都挑不动他的思绪。 可是思绪真的没有半点波澜吗? 沈清黎挑了挑眉梢,嗤笑一声,“这里都是我的人,装什么呢。” “.......” “别和我说,你主动留下等我就只是为了见我一面。”沈清黎俯身给自己也沏了一杯茶,袅袅热气飘散在空中,模糊了二人的视线。 “怕殿下贵人多忘事,贫僧只好寄希望于多在殿下眼前露露面,好让殿下莫忘旧事。”慧言啜着茶,声音低哑。 沈清黎又好笑又觉头疼,她抿了口茶水润润嗓,这才回他:“都多大了,怎么还这般孩子气?旁人不知晓你还能不知晓我前两年有些变故,年前刚回京城,压了一堆的事儿等着处理呢。” 慧言闻言嗲下好看眉眼,像颗霜打过后的小白菜,焉巴巴的,浑身透着没劲的意味。 “不过你家里的事有些眉目了,就算你不提醒我也已经提上日程来了。”沈清黎见不得他那失落样,将情况与他粗略说了一声,至于细节还没到时候。 话落,就见刚刚还无精打采的小和尚突然挺直了脊背,望着沈清黎的眼神炯炯有神。 “殿下~”他猛灌一口茶水,而后起身拎着茶壶特别虔诚地给沈清黎添茶,完了,顿了顿又将自己的杯子添满。 沈清黎隔着氤氲雾气笑看着,慧言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眉眼尚未长开,已是不俗。他家里发生变故时,沈清黎年岁也不大,对他的长辈印象也很模糊了,只依稀记得他父亲模样一般,他与他姐姐长相都随了母亲。 随母亲好呀,不用时刻担心被有心之人认出。 “殿下,那我是不是很快便能还俗了?”还是年纪小,心里有事便立即问出来求个答案。 “嗯,今年就可以脱去这身袈裟了。” 北疆最晚年底过来迎她过去,在这之前,有太多人和事需要提前安顿好。 沈清黎看向少年,神色莫名。 少年本是天上鹰,却被困在这青灯古寺十数年之久,久到她已不确定少年是否能够担起重任。 *** 山间岁月宁静,沈清黎不用每日跟随寺里师父做早课晚课,整日基本都在佛堂,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 月过中旬,法华寺来了位尊贵的香客。 车架刚刚抵达,立刻便有人通知主持等人前来接驾,沈清黎姗姗来迟,正碰上李随虞指挥着人搬着木箱往后院去。 她看着稀奇,凑过去,“虞表兄,舅母她们也来了?” 李随虞忙得很,闻言只是瞥了她一眼,一边继续指挥着一边和她解释:“这些东西都是给你的。” 她回头看了眼半夏,半夏得了指令,立刻跟上这些人,带领她们去后院安置东西。 “怎么带了这么多箱子呀,我还有半个月就回去了。” “准确来说里面大概有两箱是给你的,其余都是陛下赏赐给寺里的。”李随虞压低声音,“谢七回来了,给你带的东西我瞧着虽精致贵重但你目前用不上,让白芷收库房里了。” “谢七回来啦,这些小事你和白芷做主就行。 ” “皇兄呢?”沈清黎巡视一圈没看到沈时宴,就连他身边惯常侍候的内侍也没见着,心下疑惑。 “殿下请惠缘法师替他讲经,还需等上一会。” “皇兄身体抱恙,怎么还特意过来,有事派表兄过来不就行了?” “殿下过来是过了圣上的明路,我总不好为了拦住殿下公然抗旨吧!”李随虞语气幽幽,“你表哥我只是个**凡胎,命只这一条。” 二人说着,并肩往佛堂走去。 日上高头,惠缘法师合上佛经,口中念着“阿弥陀佛”。 终于结束了。 这一个时辰的讲经,李随虞只觉煎熬。惠缘法师还没离去,他人已经站了起来,沈时宴和沈清黎还坐在蒲团上。 “不想待在佛堂了。” “那便一起出去走走吧。”沈时宴笑着附和,一如多年之前。 身体没出事之前,沈时宴与沈清黎以及李随虞的相处中,多是他在照顾二人。 皇弟皇妹中,除了沈清黎,旁人将他高高敬着,像是摆在佛堂里威严庄重的佛像。 敬而远之。 年岁小时,他也曾委屈过,直到妹妹出生后,沈时宴终于不再孤寂。 因而在沈清黎和李随虞面前,他只是兄长。 只是后来身体出了事,被照顾的便成了他。他的皇弟皇妹们一边假惺惺的关心他,一边巴不得他早点逝去,好将太子之位腾出让他们继续争夺。而沈清黎和李随虞,曾经京城里最恣意的少年,一个为他求药反遭暗算流落青州两年,一位弃文从武进金吾卫摸爬滚打,只为能时刻护在他身边。 “那用完斋饭,我们去后山?这会山上桃花开的很是靡艳。”沈清黎提议,“皇兄,你的身体可以吗?” “无碍,太医建议孤多走动走动呢。” “殿下若是乏力,我可以背您,保管不让您累着。” “呦,虞表哥,你又说大话——幼时我跑不动让你背我,没两步就把我摔地上了,痛死了。” “我那会年纪小,再说,摔得时候我把你紧紧护在怀里,哪里就那么痛了?” ...... *** 午后后山半山腰的一处亭子里,三人没带侍从,沈清黎兄妹二人于此闲坐,李随虞抱着剑倚柱闭眸假寐。 “没想到啊,嘉宁十八年的春闱竟然将京城这摊死水蹚混了!”沈清黎捏着信纸,一目十行地快速过完,又回味片刻,抚掌笑道:“不过这才有意思嘛。” 水至清则无鱼。 京城世家、寒门各自站队,太子体弱,年寿难永,各派系皆在等着太子甍逝再争储位。然而过了年,沈时宴身体反而越发好了,这让不少人的期待落空。 不少人原本压抑着的某些大逆不道的心思又蠢蠢欲动起来。 “主要还是崔洵之的功劳。” “那确实,所有人都担心他是否会成为你麾下第二个崔延修。”沈清黎颇为认同,世家不愿见到崔氏一门双杰,皇子们不愿太子麾下再得一良臣。 “看来延修给他们的压力还是太足了。” “成为第二个崔延修不可怕,可怕的是依旧效忠于你。”沈清黎放下手中信纸,“皇兄,何不借此机会——” 她说着,面上依旧笑意盈盈,却伸手在脖颈处比了一下手势。 沈时宴被她逗笑,不小心猛吸了一口凉气,喉咙瞬间发痒,于是他又啜了口清茶,勉强压下。 平息后,他看向沈清黎:“父皇子嗣不丰,在世的皇子加上孤也才四人,三弟血统不纯不足为惧,四弟地位尴尬,身后无母族支撑,六弟外祖家是武将出身,从明面上看六弟的威胁更大些。” “皇兄,三皇兄虽与储君之位无缘,但也不容小觑,北疆和亲独独指定了我去,要说与他们兄妹二人无半分关系我可不信。”沈清黎视线对上太子,“两年前我于建州出事,若非谢七,云妩表姐和崔延修等人,你我如今处境会更加艰难。” 沈时宴缓缓笑开,心中满开难言的苦涩:“本宫身上中的是南疆秘毒,建州离西北不远,北疆那老家伙凶残暴虐。” 阿黎,他们都不想我们活。 李随虞睁开眼,眸子淬了冰似般寒凉,指尖焦躁地点着剑鞘,若是此时这几位皇子公主站在他面前,谁都不会怀疑他能立刻上前将几人捅成蜂窝。 仇恨自沈时宴中毒起便根生蒂固,多年交锋中越发深刻。 所有人都在蛰伏,必要时给予对方必死的一击。 李随虞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想到沈时宴的谋算,话滚至唇边又咽了下去,整个人烦躁地侧了侧身子,背对着二人。 “他们既然不给你我兄妹活路,那也别怪我反击了。”沈清黎见气氛凝滞,开口缓解。 “和谢七送来的东西有关?” “有点吧。”沈清黎思忖着该如何开口,少顷,她这般说道:“慧言想还俗了,我留京城的时间也不多,尽快解决。” “还有一点,虞表哥给我带来的信上写了郑渊的孙子近日染上了另一桩官司。”她扬扬手中的信纸,有点小得意,“多难得的好时机。” 沈时宴点点头,紧接着便捂着帕子激烈地咳了半天。二人急忙走到他身边,沈清黎伸手帮他顺气,“皇兄,要不我们回去吧,山上风大,你的身体要紧。” “咳、咳咳——无事。”他摆摆手,清亮温和的眼眸因着刚才的咳嗽泛出盈盈水光,苍白唇角被血染红。 沈清黎视线僵硬地从他面上转移到他手中的帕子上,原本洁白的帕子印上点点红梅。 沈清黎在这一刻,如坠深渊,她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太医不是说在转好吗?” “别害怕。”沈时宴安慰她,“比起之前已经好太多了不是吗?” “可你以前从没有这么频繁的吐血。” “无妨,最近政务繁杂,耗费心力,病体难撑而已。” 沈时宴擦干净唇角的鲜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阿黎,你瞧这满山桃花开的多美啊!” 目光所及,嫩红与青绿交映,白与蓝相融。和煦春光,温柔山风,亲人作伴,人世之美不外如此。 第5章 第 5 章 法华寺后山附近的几户农家今日都不算太平。 晌午时分,在田野劳作了一上午的几户人家刚进家门就看到家里坐着几位穿着浅青色束袖长袍,系八跨石带,手持长剑的官人。留在家里做活的妇人见到自己当家的回来立刻松了口气,忙迎上去,解释道:“当家的,这几位说是来办案的,要问些事儿。” 都是只做农活未读过书的糙汉子,局促地站在门口,布满厚重老茧的手不安地摸着粗糙麻布上衣的衣摆,讷讷开口:“官爷,出了什么事吗?” “不要紧张,是这样的,前些日子附近的猎户曾去京兆尹报案他的女儿在家里被人强抢,最近案情有些进展了,我们派人来告知,突然发现猎户没了音讯,这才想问问你们可知道猎户的线索。”同样的场景在几户人家里上映。 “程大人,崔大人。”村头一棵老榕树下,两位穿着浅绿色宽袖长袍,头上戴着乌纱官帽的年轻男人,相对而战,正讨论着什么,忽然被下属的声音打断,二人停下交谈,转身看向来人。 “有进展了?”崔洵之问。 “有户老翁,说前天夜里起夜时看见王大永从山下回来。”那人汇报着,顿了顿,接着道:“他看见时王大永是空着手回来的,也不清楚王大永何时离开的此地。” “把那老翁带过来吧。”站在崔洵之对面的年轻男人开口,想了想又很快改口,“算了,领我与崔司直过去看看。” 这几户农家主子建造的比较分散,老翁中年时丧妻失子,如今一个人独居,住所与这几户距离稍远些。 崔洵之二人到时,老翁家门口围了一圈人。屋子不大,大理寺的人便都守在外面,这几户农家有些畏惧他们,但是一想到是和王猎户有关的案子便又大着胆子围了过来,离得不算远也不算近。 “老人家,能把你知道的仔细和我们说说吗?”之前被唤做“程大人”的男子温和开口询问。 老翁看着年纪约莫五十多岁,须发全白,可能是年轻时做了太多苦力,身材瘦小,皮肤像褐色的老树皮挂在单薄的骨头上。 闻言,他费力地睁开混沌的眼睛,视线从二人身上掠过慢慢投向远处看热闹的村人,慢慢回忆: “前天晚上,我回来的比较晚,那会天都黑了,我实在太累了,饭都没做就倒头睡了过去,半夜被憋醒,我就披了件褂子就在那儿。”他指着屋旁的稻草堆,“我就是在那看见的王大永那小子,我还和他打招呼了哩,不过可能是老汉儿我没吃晚饭,没啥子力气,声音不大,也不知道这王大永到底听没听见,没搭理我,一瘸一拐地往山上走了。” “我也没多想,官爷啊,不是老汉迟钝,实在太累了。这每天天一亮就去田里起稻苗,人家都吃完饭歇息了,老汉才从田里回来,谁还关注别人是不。” 程舒表示理解,他问道:“你见着王大永大约是什么时候知道吗?” 老翁努力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太困了,只知道是一觉睡醒。” 崔洵之进了屋,转了一圈,空空荡荡的一间屋子,一张木板床,床上垫着晒干的稻草,上面铺了一个满是破洞,露出硬实的、结板的棉絮的被子,旁边一个桌子,摆着三个豁口陶碗。墙边摆了口合起来的棺材。 跟着他进来的下属见他看着,解释道:“老伯家里没有后人了,所以早早打好自己的棺木,我们也推开看过了,里面是一些衣服杂物。” 崔洵之点点头,他从前在青州也见过上了年纪的老人早早备好生后物品。 家徒四壁的屋子和年老体弱的老翁。 他出来后和程舒对上视线,他微微摇头,示意并无发现。程舒了然,又例行问了几个问题,老翁都不知道,无奈只能作罢。 除了知道王大永前日夜里回来过,其余信息都不知晓,除程舒与崔洵之外,其余人皆有些挫败。 “时间也不早了,大家今日一早出来办案,中午也没时间用膳,这里离法华寺不远,不如去瞧瞧是否有素斋可让大家充饥。”程舒看着大家,“下午还得接着搜寻线索呢。” 此言一出,大家又都打起精神。 程舒是崔洵之的上司,他发了令,崔洵之自然不会反驳,于是一群饥肠辘辘的大理寺官员就这么去了法华寺。 一群人抵达时,早已过了用膳时间,好在今日午膳时剩了不少素包,斋堂那边直接拿出来热好给他们。程舒一边吃着一边和崔洵之继续复盘案件。 其实这个案件并非如同他们询问时的说辞那般:王大永确实曾去京兆尹报案他的女儿被人强抢离去,他自己本人也因为保护女儿被打的只剩一口气。但是当时的京兆尹并没有受理他的案件——他状告的对象是兵部尚书郑渊家的小公子。 这可是六皇子的外家,太子甍逝后最有可能登上大宝的皇储候选人,京兆尹自然不敢得罪。 可是就在昨日清早,郑府突然报案说郑小公子失踪了! 京兆尹这边还在找人,那边下了朝后郑尚书来了大理寺,要求由大理寺与京兆尹共同找回小公子。 这才有了今日崔洵之等人来京郊查案一遭。 “山下老翁最后一次见到王大永是在前天夜里,郑世宗失踪时间也是前天夜里,目前看来王大永的嫌疑最大。”程舒咬着半热不热的素包,这般分析道。 “王大永上山的具体时间无法确定,而且他上山时一瘸一拐的走路,显然之前被郑家打的伤还没好,没人帮衬的话他能将郑世宗藏到哪里去呢?”崔洵之拧着眉,总觉得有些过分巧合了。 他们刚锁定王大永,这边就得到了王大永与郑失踪重合的时间线。 “快吃吧,一会再去王大永家里再查查有没有线索。”程舒拍板定下后续的行程,完了,他又喊住崔洵之:“崔司直,之前听说你想要给幼子求个平安符?法华寺是我朝皇家寺庙,寺中主持惠缘法师可是本朝最有威望的法师,一会吃完我陪你去求一枚。” “多谢程大人。” 饭后,其余人员继续休息,程舒显然对这边十分熟悉,崔洵之跟在他身后,边走边听着程舒给他介绍:这法华寺呀,是在大雍定都之后才确立为皇家寺庙,成为皇家寺庙后,数百年来皇室祈福等其他法事均在这里举办,例如去岁冬日北疆的那场战役,永安公主作为嫡公主亲自来法华寺祈福一个月,慰告将士英灵。 崔洵之一言不发,程舒倒是兴致盎然,一路说到大殿。 大雄宝殿中,佛像庄严肃穆,崔洵之跪在蒲团上,闭着眼,双手合十,十分虔诚: 愿佛祖保佑我妻所念皆成,岁岁无虞。 求完平安符,一行人换了条路从后山下山。 山路蜿蜒崎岖,但好在一路风景甚美,京城早已谢完的桃花山上开的浓艳。程舒和崔洵之走在最后,程舒走着走着忽然感慨道:“今日一早便出门办案,好在刚才休息了会,不然啊,我连这剑都提不动了。” 崔洵之闻言点点头,他也觉得疲累,他是文臣,体格较武将而言本就显得羸弱,经年累月的农活又使他比别人稍微壮硕些。 只是,崔洵之一顿,忽而想起了什么,“刚刚在山下老翁那,那副棺木原本就合得那么严实吗?” “唔,是的。” 崔洵之和程舒对视了一眼,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年老力竭的老翁,真的能推动那么重的盖子吗? “程大人,一会——”话未说完,立刻被程舒打断。 “小崔大人,稍后再讨论这件事。”程舒视线越过崔洵之看向他身后,崔洵之顺着他的视线缓缓转身,隔着重叠花枝,少女的声影突兀地闯进他的视线。 崔洵之猛然一怔, 那分明是他的妻子! 他不会认错! 快五个月了!他妻子离开他快五个月了! 崔洵之紧紧攥住手心,忍耐着想要上前的冲动,眼眶因为心中激荡的情绪泛着红晕,眼睛却是眨也不敢眨,就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远处的女子突然消失。 “小崔大人,你说我们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呢?”程舒没发觉崔洵之的不对劲,整了整衣袍,略微有些踌躇。 这可是太子殿下和永安公主欸,多么好的一个露脸机会。 崔洵之没吭声,一阵风起,纷纷扬扬下起桃花雨,亭中人忽然有了动静。 崔洵之抬眼望去,熟悉的背影渐行渐远,等到连模糊人影都瞧不见时,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往后倒向地面。他闭上眼,意识混乱间,忽然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沈清黎时的情景。 他第一次见她便是看见她的背影,穿着青灰色棉衫,乌发随意挽起,听见动静后回首,露出一张近乎妖冶的芙蓉面,崔洵之当时便愣在原处,这人轻笑一声又转身留给他一个背影。 往后他无数次见过她的背影,穿着灰扑扑的交领短袄,或者穿着漂亮的轻薄春衫,在日光下,在夜色里,走在山道,走在田间,走在屋内。 都不如第一次时来得震撼。 甚至——甚至他的书房,还留着许多他画的他妻子的背影画卷。 “欸?小崔大人,你怎么了——”程舒手疾眼快地揽住崔洵之,没让他摔到地上。 第6章 第 6 章 崔洵之醒来后,发现自己还在寺里,程舒在一旁守着他。 “小崔大人,你终于醒了?”他动了动身子,一旁的程舒立马察觉到他醒了,过来扶他。崔洵之坐起身,头还有些晕,缓了缓他开口问道:“其余人呢?” “去山下找王大永了,那老翁不对劲,为防他逃跑,我让人去跟着了,说不准能抓到王大永。”程舒把桌子上的药端了过来,“你当时晕了过去,我们只好把你又带回法华寺了,好在永安公主随行有带医官来此,我舍了老脸去求了公主,人医官帮你把了脉,说是情绪激荡导致的晕厥。” “小崔大人,你啊还是太年轻了,这查案呢,我们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就算郑尚书发难,也轻易影响不到我们大理寺来,你呀,做好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就好了,别太把这个案子当回事。”程舒开导他道:“说不准啊,郑世宗这个案子和上面的争斗有关呢。” 崔洵之捧着药碗抿了口药,特别苦。 他心里盘算着,程舒以为他是因为案子才导致的心神不稳,这样最好了。他记得昏迷前看到的那道身影,那是他失踪许久的妻子。 “程大人,昏迷前我记得你当时说要去打招呼。”他顿了顿,不好意思道:“离得太远,我没看清是谁。” “是太子殿下和永安公主,还有李大人。”程舒温和地笑了下,“你刚进入官场与他们接触不多自然认不出来。” 永安公主—— 崔洵之心中喟叹,竟然是永安公主——太子胞妹,中宫唯一的嫡公主。紧接着他突然愣住,永安公主年前刚定了和亲事宜! 药碗骨碌碌从他手中跌落在地,滚烫的药液溅在手上,立刻一片红,他却恍然未觉。 “好了,既然没事了,那我们便回去吧,天色很晚了。” ...... 夜里到了家,崔洵之看着换了睡觉的柔软棉衫在他床上拱着身子乱蹬腿的承平,心里软了又酸。 他少时失怙,全靠他娘亲将他拉扯长大,后来中了举人,家里日子眼看着好过了,他娘捡了受伤失忆的容娘。他与容娘也不是一眼定的终身,那会他年少,少年自尊心重,容娘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的姑娘,他虽然已有举人的功名在身也总觉得配不上她,来往间总是避着她。 可容娘性子骄矜又恶劣,总爱逗弄他,他越是避着她,她越爱将他逗弄到面红耳赤,等到他摸清容娘性子时已然迟了。容娘那会已然没耐心陪他玩猫捉老鼠的把戏,不知从哪弄了药,趁着孙氏不在家,直接将他生米煮成了熟饭。 崔洵之那会刚未满十八,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又是难堪又是心痒难耐,又不敢和母亲说,怕影响容娘的名声,被她哄着睡了一次又一次。年节将至,书院同期好友娶妻纳礼,请他过去,归家后他立刻便问了容娘是否愿意与他成婚。 小姑娘皱着眉,问他:“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崔洵之面皮薄,磕磕绊绊地说话,“我心悦你,而且我们做了这、这事,我...我必然要为你负责的。” 容娘摇摇头,有些为难:“可是我只是馋你身子,又不需你负责。” 崔洵之在那一瞬间白了血色,他盯着容娘,却又说不出什么重话,只是沉默了许久,最后将东西都搬回了书院。 他是下了决心不愿再被容娘哄骗的,可那会已近年关,他在书院住了半个多月便不得不回来过年,当天夜里小姑娘没来找他,他心里松了口气,紧接着觉烦闷。 就这样烦闷着烦闷着,嘉宁十七年的除夕夜到了。 这是容娘第一次与他一起过年节。 自父亲去世后,他与孙氏也许久未与别人一起过年,晚间大家都饮了些酒,因为高兴。 吃完年夜饭,孙氏便回了屋子,她一向不甚酒力,早早便歇下了。崔洵之收拾好厨房,容娘想洗澡,他只好任劳任怨地去烧热水。容娘洗完澡,他走进去收拾,不妨小姑娘黏着他抱怨:“崔洵之,这个天水好冰啊,我手都粗糙了。” 说着她吸了吸鼻子,好不可怜。 崔洵之在家,家务活都是被他一手包揽过去的,小姑娘哪里需要碰凉水。崔洵之一时想不明白容娘究竟是在抱怨还是求和,于是依旧冷着脸,拿过她放在一旁的小衣,就要出去,又被她勾住腰带。 “你先去洗澡......”崔洵之冷眼看她,小姑娘也不畏惧,反而凑近几分,手指从腰间一路攀爬至他的胸口处,然后从交领处探了进去,揉了揉,又捏了捏,最后满足地拍了拍他的胸口,“洗干净点。” 室内温度攀升,崔洵之抓住她作恶的手,如果忽略他浓重的喘息,那语气还勉强能算冷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不想要吗?”她又逼近崔洵之,未被禁锢的另一只手搭在男人紧攥着她小衣的手,笑容娇媚又得意,“崔洵之,你敢说你不想吗?” “你又不愿意嫁我。”崔洵之说着,语气里藏着些许委屈,“何苦撩拨我?” “可是,我们除了没有夫妻的名分,但是夫妻间能做的事我们都可以做呀。”小姑娘耐着性子哄他。她只是不愿给他名分罢了,可是她都愿意和他睡觉了,干嘛非求给名分?她依旧细腻白嫩的手指从崔洵之的手腕攀上他精瘦的胳膊,少年忍耐的闷吭了一声,手臂肌肉紧绷。小姑娘像是发现了新玩具般,指尖来回摩挲,时不时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崔洵之的反应。 虽然崔洵之被**折磨的可怜模样比较有趣,可小姑娘耐心有限,见崔洵之还是不松口,便一手抵着他的胸膛处将他往外推,一手挣扎着想要逃脱禁锢。 崔洵之低头见她面上已染上不耐之色,赶紧松开她的手腕。就在容娘越过他准备出门时,他突然转身一手揽住容娘的腰将人往自己身边带,一个压抑的吻印在小姑娘发上,“去我房间?” 背对着他的小姑娘,翘了翘唇角,又很快压平,装模作样道:“我现在不是很想了,下次再说吧。” 但是等崔洵之洗完衣服洗完澡回到屋子里时,看到床上鼓起的身影,浅淡地笑了一下。 既然她不给名分,那他就自己争名分。 他清清白白的身子,总不能就这样给她白白玩弄吧。 回忆至此结束,崔洵之走上前抱起玩得不亦乐乎的儿子,颠了颠,“你娘亲抛夫弃子,你说抓住了我们要不要惩罚她?” 承平可不会回答他。 崔洵之也不是真的想听承平的意见,他抓住儿子的小手,轻轻吻了吻,“你父亲在青州的名分我已经争到了,京城的名分就靠你了!” 你可要替为父争口气呀! 崔洵之志得意满,看着怀里乖巧的儿子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作为驸马与沈清黎恩爱两不疑的未来了。 此时,什么政治抱负,治国理想都不如做沈清黎的驸马重要。 这股子激情壮志一直持续到第二日上值,任谁见了他都知道他今日心情极好。 程舒与他一起去找大理寺卿贺云述职时还和他打趣了几句。述完值,程舒与崔洵之都被留在了大理寺,郊外既已安排了人盯着,他两便不用再跟过去了。 程舒官职比崔洵之高一级,又请他继续商讨案件,崔洵之无不应之理。 “这都第三日了,也不知郑小公子是否还安全。”崔洵之与程舒相对而坐,程舒给崔洵之沏了杯热茶,雾气袅袅而上,模糊了二人视线。 “按理说,如果郑小公子是被王大永绑架的话,那么他的绑架意图应该是报复郑小公子强抢了他的女儿,而王大永的女儿还好好地活着,那么他没有杀郑小公子的理由。”崔洵之端起茶盏,认真的吹去浮沫,抿了一口又不慌不忙道:“除非绑架他的另有其人。” “兴许吧,作为六皇子的外家,想要郑家倒霉的可不少。”程舒语气幽幽,“况且,郑渊自己也得罪了不少人。” “正是因为郑尚书仇家不少,才非让我们插手吧。”崔洵之笑,“毕竟谁人不知我们大理寺只听命与陛下。” ...... 程舒笑而不语。 第7章 第 7 章 就在大理寺和京兆尹因为郑世宗失踪一案而忙碌焦灼时,远在京郊礼佛的沈清黎也不得清闲。 自李随虞和沈时宴走后没几日,谢七便不请自来了。最近更是直接住在了沈清黎隔壁。 沈清黎白日跟着寺中师傅做完功课,礼完佛,回了院落还得听谢七汇报安北的事务,沈时宴隔三岔五遣李随虞送一些公务让她决断。 日子过得很是忙碌。 这日清晨,沈清黎熬了一夜终于将李随虞带来的公务处理完毕。 她推开窗,绀蓝天色下晨雾浓重,古朴的山寺还在沉睡,枝头鸟雀未鸣,露水滴落无声。 沈清黎忽然来了兴致,换了件衣衫,打开门,穿着一身红色衣裙的谢七站在门前,好似等候许久了。 “你怎么在这?” “夜里瞧着殿下屋里的烛火未息,本想过来陪您,怕打扰您就没过来。” “那你不是一夜未睡?”沈清黎惊讶。 “之前在安北习惯了。”谢七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看着沈清黎,“殿下,您散步我陪您一起吧。” 沈清黎见谢七面上并无困倦之色,便没赶她回去歇息。时辰尚早,寺里无人走动,两人慢悠悠顺着古朴的青石道路往后山走去。 “这些年辛苦阿婉了。”沈清黎喟叹道。 谢七原名谢婉,昌伯侯府的庶女,在家中排行第七,因而有了谢七这个诨名。 沈清黎忽然想起昌伯侯府的那些腌臜事儿,问道:“我记着你家中是不是有个姐姐是不是许给郑渊的小儿子做妾?” “嗯,是我的三姐姐。”谢七耸肩,轻描淡写道,“最近郑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父亲也托人去找了几日。” “你三姐姐若是与你关系不错,想办法递个信给她吧。”沈清黎看着远山朦胧山峦,好心道,“郑家不是个好去处。” “殿下您知道的。”谢七依旧面无表情,“我与家里关系也就那样,昌伯侯府说着好听些是个侯府,可内里早就衰败的不成样,父亲偏心,嫡母有自己的孩子,我们这些庶出的,姨娘出身不好的姊妹们自小就得争抢父亲偶尔大发慈悲时露出的那么点东西。我与家中姊妹的关系还不如和景婳以及云妩小姐亲近呢。万一我好心给三姐姐递了信,她转头把我卖给郑渊,也不是没可能。” “那便算了。“沈清黎对昌伯侯府的人更没有感情了,原本和谢七说这些,也只是想着让谢七给自己的姐姐卖个人情,她一个人走南闯北的,太辛苦,如果有家人可以多关心关心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感情这事,不可强求。 “也许你亲情缘分是浅薄了些,亲情这东西有很好,没有也没什么可惜的。“沈清黎偏过头瞧她,少女身形修长,束了一个高马尾,整个人显得利落又遒劲。最妙的是那双眼睛,清透纯净,即使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沈清黎却总能透过那双乌黑圆润的眸子看懂她想表达的意思。, 就比如此刻,少女眨着眼,沈清黎读出了“她不在意”的意思。 “有时候真挺好奇,你这个性子是怎么和别人做生意的?“沈清黎努力地在脑海里想象谢七和别人做生意时推杯换酒的情景,实在想象不出来终于放弃。 她记忆里的谢七总是沉默的、面无表情的、永远跟在她身后的小姑娘。 风吹晨雾散去,记忆里的少女长成了她未曾设想过的模样。 “手下的人会谈判。“谢七盯着沈清黎笑意盈盈的脸,慢吞吞解释道:”手下的人能力很强,这些年我其实并没那么苦。 “ 谢七不觉得自己有多辛苦。 她赚的钱越多,沈清黎就能越轻松,只要能替沈清黎分忧她就觉着开心,自然不觉得日日在外奔波有多累。 太阳出来了,寺里僧众日常往前院汇聚,沈清黎看见慧言,少年眼巴巴盯着她瞧,又不好意思在师兄弟面前凑近她。沈清黎见状笑了笑,带着谢七往旁边岔道走去,避开了人群。 走远了,沈清黎才开口向她解释道:“那是景婳的弟弟,你们从前未见过面。等郑家事情解决了,这小子就可以还俗了。” 谢七点点头,又皱起眉,“景婳被大理寺带走好几日了,也不知情况怎么样了。” “放心吧,她在大理寺比在外面安全多了。郑世宗是与她分开后失踪的,纵使郑世宗的失踪与她无关,郑家也绝不会放过她。”沈清黎走着走着忽然转过身来面向谢七,“虽然过去太久了,万一被郑渊认出来,风险太大了。” 赵家姐弟两虽然长相都随了她们母亲,但万一呢?万一有故人认出了呢? 当年武威侯赵峥,战功彪炳,十五年前永熙之战前,赵峥打仗从未有过败绩,直至永熙之战,大雍失去永熙、汀州等六座城池,将士伤亡人数数十万。时任监军郑渊冒死带回了武威侯通敌叛国的罪证,满朝皆惊。当时早已致仕的辅国大将军何定夷高龄挂帅,收复失地。然至今还剩永熙,汀州两城尚未收复。 而武威侯府因赵峥通敌叛国,被抄家问斩。当时跟随赵峥的亲信无一生还,只有赵峥的两个孩子在混乱中被人救下,和事关武威侯翻案的证据一同被人隐藏至今。 数十万的人命背在身上太过沉重,好在很快,武威侯一案便有机会重审,往日冤情得以昭雪。 沈清黎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再抬首时,惊觉阳光刺目,时间已经不早,两人便又往回走。 “今日休沐,表兄过来见我,你若是想一起千万别睡沉了过去。” “嗯。” 这日万里无云,日光透过古树繁密枝叶投下细碎光斑,少女穿行其间,扰乱一地寂静。 **** 李随虞来得比沈清黎想象得早很多。 今日晴方日好,李随虞少见的穿了一身象牙白绣海棠织金纹样,衣领与袖口处用了银丝滚边的广袖长袍,腰间系了条墨色织银海棠纹样腰带。 乌发半束,颇具风流。 沈清黎慵懒地侧卧在屋檐下放置好的躺椅上,视线从佛经移至李随虞身上停了片刻,红唇轻启:“骚包。” 谢七闻声侧脸看去,郑重地点了点头,应和沈清黎刚刚说的话。 …… 李随虞面上收起笑意,板着脸走到沈清黎身前。 光源被挡,沈清黎被动地抬起眼,盯着李随虞又仔细瞧了瞧,抬手赶他:“你不是一贯不爱穿白?怎今日不仅穿了象牙白的长衫还是广袖?” 李随虞少时读书时穿衣偏文气,后来沈时宴中毒,他改而学武,便再也没穿过这个类型的衣物了,今日乍一见沈清黎除了惊讶还有些怀念。 怀念一切都还没发生时的过去——父皇英武,母后温柔慈爱,皇兄康健,李随虞秉承父志躬耕学海。 一晃眼,物是人非。 不等他回答,侍女给李随虞搬来了矮凳,和谢七两人分别坐在沈清黎的两端。 李随虞坐下后,这才低头摆弄着衣摆,嘟囔道:“我以为你会喜欢这种装扮。” “是很喜欢。”沈清黎点头,见李随虞猝然抬首,又慢悠悠补充道:“不过这身衣物与你气质不合。如果要我形容的话,表兄你其实像一柄引而不发,收在鞘里的利剑,与你适配的剑鞘应该是内敛的庄重的。” 沈清黎瞧着李随虞这身装扮,目光偏了偏,忽然想起崔洵之来,他穿这身应当很好看。 沈清黎眸子弯了弯,又很快转移话题道:“齐先生已经回到京城了,让他们把郑世宗找机会放了吧,最近郑渊闹得满城风雨,我在寺中都有听闻,父皇那边估计也意见颇深了。” 聊起正事,李随虞神色也肃穆了起来,“今日本也是要和你商量这件事的,法华寺山下有一猎户,膝下有个女儿被郑世宗强抢入府,那夜我们的人原本没打算下手,是那猎户将人敲晕了过去,我们的人才顺水推舟将郑世宗带走。但是那猎户明明没有得手,这些日子却一直在躲着大理寺和京兆尹的人。” “若说是怕被京兆尹等人捉去顶罪,他又自露马脚引得大理寺怀疑。至今京兆尹那边还在找他呢。” “他知道我们是郑家的敌人,不过是故意放出烟雾弹让大理寺和京兆尹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好拖延他们救郑世宗。”沈清黎勾了勾唇角,“把郑世宗交给这个猎户吧,顺便和他说一声,明日会有人状告郑渊,剩下的让他自己把握机会吧。” 交待完,沈清黎闭了闭眼,忽而觉得困倦。 还没来得及开口赶人,那边又听侍从们汇报: “殿下,户部的崔侍郎求见。” 沈清黎睁开眼,看向李随虞,“表兄,户部出事了?” “崔侍郎不一定是为了公事。”见沈清黎不信,李随虞摸了摸鼻子,思忖着开口,“难不成户部没钱了?” 谢七:谁没钱了! 很奇怪。 不管是崔延修忽然求见还是李随虞的态度,都很奇怪! 不过既然李随虞不说,那她便自己问,思及此,沈清黎稍微坐直了身子让侍从领崔延修进来。 “崔延修参见公主殿下!”清润悦朗地声音响起,沈清黎抬眼向廊下看去,崔延修亭然立于院中,不愧是上一届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啊…… 沈清黎心下感慨道。 “不知崔侍郎找本宫所谓何事?” 摒弃了客套的寒暄,沈清黎开门见山道。 “崔延修面露为难,“殿下可否让无关之人暂时远离?” 沈清黎摆摆手,侍从们退出院子,只余沈清黎等四人。沈清黎拉起谢七的手,温和开口解释道,“这位姑娘同表兄一样,同是本宫心腹,崔大人尽管开口便是。“ 既然都是心腹,崔延修也就放松了,他快步走上前,在李随虞身旁站定,“下官有两件事向殿下汇报。” “其一,今春雨水稀薄,今夏恐有汛期,太子殿下让臣通知您一声,需多屯米粮以备不时之需。” 沈清黎看了眼谢七,谢七点点头,记了下来。 “民生物资之事今日便会安排下去,我记得施长申祖籍蜀地,早年有过治水经验,想法子把他塞进今年的外放名单里,尽量在兖州、金陵一带。” “其二,大理寺崔司直想拜见殿下。“ 大理寺崔司直…… 沈清黎和李随虞同时瞪圆了眸子看向崔延修。 那不就是——崔洵之! 宝宝们,我推荐一下我的预收文哈~ 是篇奇幻仙侠文哒~ ———————————— 《恶毒女配渣了男主后觉醒了》 以下是文案内容:凉月穿成了男频文《我的师兄不可能是龙傲天》里对痴恋男主并不断陷害女主的恶毒女配。 穿来便失忆,等系统将凉月强行唤醒时,凉月和原文男主已经互许终生。 凉月抹了抹额上不存在的冷汗,求助系统:统子哥,你说句话呀! 系统怂恿她:踹了他! 凉月心虚:这不好吧。 然后果断踹了男主,回到凡间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开了间客栈,雇了一群不省心的员工。 成为黑心资本家的凉月日子过的十分舒坦,每日招猫逗狗,好不快活。 好景不长,本该和女主走剧情的原文男主失忆后又赖上了她。 凉月婉拒道:这不好吧。 手却实诚地摸了过去。 快活日子过的久了,重新上线的系统看到进度条两眼一黑:“撬女主墙角,你不要命啦?” 命和男人,凉月当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命啦。 而那个为了追回凉月把自己锋芒藏尽,努力装成凉月喜欢模样却惨遭二次抛弃地男人终于发疯。 “月月,你又抛弃我!” 后来以血为媒,神魂为引。终于将凉月困在身边的仙门魁首疯狂地吻着凉月:“月月,是不是我死了你才会将目光放在我身上?” “杀了我”男人牵着凉月的手握着本命剑指向自己的心口,“你不爱我,那就杀了我。” 凉月和系统疯狂翻书:“欸?你哪来的疯批人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沈清黎一时忘了呼吸,佛经自手中跌落至裙珺,沉闷的痛感强行将沈清黎的思绪拉回。 她垂首,视线触及散落的经书,好半晌,唇角扯了抹苍白的笑,似水滴落平静湖面泛起一圈涟漪后又很快平歇。 他知道她的身份了! 沈清黎确信。崔洵之不是贪恋权势之人,以他的秉性若不是知晓她的身份他是决不会通过崔延修来见她。 她多了解崔洵之啊。 沈清黎重新抬首,面上神色与之前无异,开口说话时语气发虚,“本宫今日身体抱恙,见不了外人,等本宫回去之后再设宴邀小崔大人入府一叙。” 崔延修闻言神色不变,他只是受人之托,沈清黎见与不见着急得只有崔洵之,与他何干。 “殿下还需保重身体,太多人牵挂着您的安危。”轻叹般的一句话,崔延修便想离开了,还有人在等他。 “那属下便不打扰殿下了。” “嗯。” 沈清黎目送崔延修离去,转头突然瞧见谢七和李随虞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心里骤然惊了一瞬。 “殿下!“是谢七的声音,”大理寺那位便是殿下在民间时认识的……” 她嘴巴动了动,没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崔洵之的身份,想了半天终于泄气道:“就是那谁,您知道我的意思。” 沈清黎还未开口,李随虞先不开心了,“不过青州一破落户,也值得你思忖半天?” 沈清黎抿了抿唇,这个时候她还是不说话的好。 半年过去了,李随虞对崔洵之的怨气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弭,反而越发深重了。 可是就算她不开口刺激李随虞,可还有谢七呢。 “那小子命真好。”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谢七直接调转矛头向李随虞开火:“要不是你们一直找不到殿下,殿下何需委身他人!” 李随虞满腔怒火因这一句陡然低迷,是啊,若不是他无能—— 沈清黎眼睁睁瞧着李随虞从斗志昂昂的小鸡仔忽然变成无精打采的落汤鸡,忙出声打圆场:“哈哈,吃亏的其实另有其人哈哈。” 气氛并没有好转,反而更加尴尬,沈清黎只好硬着头皮接着道:“他除了出身差些,其余都合我心意……” 剩余的话被她强行压下,因为李随虞和谢七二人脸色铁青,沈清黎感觉她再接着替崔洵之说话,这两人便要提刀去了结了崔洵之。 那可不成。 按照大雍律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崔洵之如今有官职在身,可不是青州时那个空有功名的穷小子了。 沈清黎在心里叹气,祈祷崔洵之最好今日别碰上这二人。 好不容易哄好谢七二人,沈清黎陪着他们又聊了会。 李随虞见她神色困倦,起身提了告辞。谢七不想走,李随虞顺手搀着人胳膊将谢七一同拖走。 沈清黎实在困得禁,应了一声,合上眼便立刻昏沉了过去。 出了小院,李随虞才放开谢七。谢七闷着气揉着胳膊。 李随虞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憋了好一会儿,问道:“你怎么知道青州那人?” 谢七不理他,转了身欲走,李随虞眼疾手快地抓着她胳膊,沉默片刻后换了副语气,低声诱哄道:“他今日既然过来了,孩子必然也带了过来……” 谢七一顿,明显是被诱惑到了,脑海中天人交战了半晌,转回身声音闷闷,“殿下记忆恢复后最先联系的是我。“ 她有些懊恼,“那会府里出了事,我脱不开身。“ 说完,她立刻伸手拽住李随虞的袖摆,“我交代了,你带我去。“ …… 李随虞:我早该想到的。 该死,李随虞心里暗骂,他怎么就忘了谢七是做什么的? 她的福缘商会遍布大雍的每一座城池,商会下还设有各种商铺,沈清黎恢复记忆后和谢七联系上确实最为快捷! “走吧。“ *** 崔洵之带着孩子来到与崔延修约好的地址时,发现除了崔延修还有二个人在此,当即一愣。 李随虞他认识,只是另一位冷着脸的姑娘他从未见过,想来也是沈清黎的人。 谢七自崔洵之进门便在观察,听李随虞说这人年方十九,今日穿了一身烟青色连云暗纹的绫罗交领长衫,外披白色锦缎长袍走动间银色暗纹光华流转,腰系金镶玉带配了同色温润的羊脂玉佩。长发乌黑浓密好似上等软缎仅用青色发带轻轻束起。面如冠玉,眉若青黛,眸光流转间水光潋滟。 好一个芝兰玉树的美男子。 谢七沉思,谢七恍然。不怪沈清黎失忆期间把持不住,这等姿容样貌确实少见。 她这样想着,又回头看了眼李随虞,不争气地摇摇头。 她知道李随虞今日为何穿成这样了。 李随虞:…… 落了坐,崔延修递了盏茶过去,“你尝尝,今年新上供的雨前龙井,应该符合你的口味。” 崔洵之单手抱着承平,接过茶盏后放置在石桌上,他看了崔延修,对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崔洵之眼眶瞬间便染了一缕胭脂色。 惹人怜惜。 谢七透过氤氲雾气,心下这么想着。视线从崔洵之身上移至他身前的孩子,小家伙今日穿了一身红色织锦棉衫,金丝银线绣满宝象如意纹样,再配上一顶同样纹样的黑底小帽,衬着雪白软糯的幼儿十分可爱。 承平眨巴着乌黑水润的眸子看完李随虞又看向谢七,见谢七也在看着他,小家伙特别欢喜地冲谢七笑。 天杀的!这不是我和殿下的孩子吗! 谢七被这笑容击中,整个人晕乎乎地,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我可以抱抱他吗?”晕乎乎地谢七听见有人这么说道,声音十分耳熟。 “可以,只是这小家伙有些淘气。” 然后她便瞧见崔洵之将承平递了过来,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已经十分诚实地将孩子接入怀中。她低下头,闻着小家伙身上的奶香味,慢慢地反应过来,原来是她问的呀。 嘻嘻,是殿下的孩子。 也是崔洵之的孩子,不嘻嘻。 三个官职在身的人开始讨论政事,谢七听不懂,只一心逗弄承平。 小孩儿穿着干净的虎头鞋踩在谢七的腿上,一会伸手扯着谢七的唇角往上提,一会又去摸她的眼睛。玩了会,注意力又被谢七垂在肩头的落发吸引,一把攥在手心。 没有想象中的拉扯疼痛,头发到手后,承平踩着她的退靠近了几步,然后一个软乎乎的,带着奶香味的吻印在了手心的发上。 谢七先是一怔,心里软乎乎的。她抬头看了眼崔洵之,那人侧手和崔延修说着话并没有注意到这边。 于是她抿着唇,凑近承平,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小殿下,亲这里。” 承平闻声盯着她脸看了许久,没有亲,反而脸皱成一团,“哇”地一声哭了。 谢七没带过孩子,立马手忙脚乱。 好在崔洵之听见了哭声,立刻将承平接了过去,他一边哄一边和谢七道歉:“抱歉,这孩子比较淘气,可能前一刻还和你玩的开心,下一刻就不想玩了。” 李随虞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拿了随身地玉坠子吸引承平的注意力,“和你母亲一个性子。” 崔洵之抬眼看他,李随虞也不虚,只盯着承平,神色怀念:“他母亲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性子,对什么事都没有耐心。小时候她想去京郊骑马,缠着我和表兄,为了陪她出去骑马,我好不容易花了三天时间把夫子布置的功课都做完了想要带她出去玩,可她却说不想骑马了非要和云妩约着去诗会。” “后来我才知道,她早找了旁人带她骑马,在我困在家中的那几日。” 李随虞点了点承平的鼻尖,小家伙以为他在和他玩儿,伸手握住李随虞伸出的指尖,“咿咿呀呀”地张着嘴巴就要咬上去。 李随虞就那么含笑看着,也不嫌弃。 好在老父亲崔洵之眼疾手快地伸手捂住了承平的嘴巴,不顾承平的抗议将人转了个方向背对着李随虞。 “你别太管着承平。”细瞧,神色难掩失望,没过多久他又抱怨上崔洵之,“真是个无趣的父亲。” 崔洵之:??? 崔延修支着头,含笑看这几人逗趣。 谢七回首看到他,愣了一下又转头看向崔洵之,仔细打量偏头,突然凑近崔延修小声道:“细瞧你们两有点相像。” 崔延修笑容一顿,沉默了。 崔洵之也听见了,他抬起头视线在崔延修身上晃了一瞬又移到谢七身上,解释道:“我与崔侍郎出于同族,算是关系比较远的堂兄弟,相似是很正常的。” 崔延修默认了这个说法,点点头。 见谢七好似还要说些什么,立刻开口将话题中心转移了出去:“先前殿下说身体不适,谢姑娘不用回去照看吗?” “容娘身体不适?” 崔洵之突然站起身,看着崔延修,“怎么不早说!” 谢七皱起眉,很奇怪,“为何要早说,殿下又不愿见你?” …… 崔洵之滞住,还是李随虞伸手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想见殿下吗?”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