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拂明》 第1章 风起 “住手!”沈老夫人拄着拐从门外走进来。叶嬷嬷站在一侧为她拉开门帘,三月的京城还有一丝微冷,一阵风吹进来,带着玉兰香。堂中两名侍女正按着沈珍贝。“母亲,怎得惊动了您,可不能由着阿襄乱来啊。”沈夫人急急地站起来说道。“您可知她要去哪!”“我若是还不出来,沈家岂不是要乱套了!”叶嬷嬷扶着沈老夫人慢慢的在堂中坐下,布满皱纹的手扶在豹头拐杖上,微微颤抖。 沈家父子意外葬身战场的消息传回京城已有数十日,两位年轻副将也随之失踪。数日里,沈家阴云密布,上下骚乱,沈老夫人去了一趟皇宫便病倒了,沈家派人入宫去请的太医竟也毫无动静。宫中回话,太医们都在皇帝跟前看诊,抽不出空来。好在府医尽力,昨夜终于好转。 镇北军中沈家的探子一直不见来信,前去寻人的吴将军传信回来,说今年北地气候极寒,又见大雪,一行人在沈老将军和沈将军最后鏖战之地寻找数日,不见踪影。最后之地,是大昭最北边的莫羝镇,北狄来犯,镇北军坚持到最后一刻,拼死守住了城池。 返回镇中休整之时,却不见沈家父子带领的前锐部队回来,镇北军二统领王骆将军随即便派一队骑兵前去寻找。回来的人说,前方峡谷发生雪崩,已经无法到达他们最后的作战之地了。这些消息一一传回京城,沈老夫人知晓,大雪漫天,终会盖过所有痕迹和血迹。 沈家二人尸首并未找到,慢慢地在城中百姓中就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沈老将军和沈将军被北狄俘虏,投靠别军了!百姓们有人不相信沈家会这么做,有人早已看不惯镇北军沈家身居高位,七嘴八舌,混乱不堪。这些都被溜出府的沈珍贝一一听到。 事实上,三日前沈珍贝在沈府内北向的后院角落,捡到一只已经战殒的军中信鸽。镇北军信鸽经过特殊训练和培养,怎么会因为路途过于辛苦,缺水少粮而力竭身亡。通常重要通讯也不会只派一只过来,那其他的呢?沈珍贝让会医的侍女琥珀验过后,将信鸽埋在了后院的玉兰树下。 信鸽脚上绑着的是一块带血的残布,沈珍贝认得,那是父亲的战袍裁下来的。看那块残布的形状,明显是急切的撕扯,可惜上面的文字几乎被血迹淹没,难以辨别,只能看见一个金字。三月的天,灰蒙蒙的,那天沈珍贝在玉兰树下静静地站了很久。 “祖母,让我跟姑姑走吧。”沈珍贝跪在堂中,转过身来,望着沈老夫人,眼中尽是期盼和坚定。那块带血的残布,孙女昨日就已拿给她看了,京中姓金还处在高位的人家并不是没有,难道会和他们有关系吗?沈老夫人一夜都辗转难眠。 她坐在堂中座椅上,眼神空洞的看着另一边的座椅,其中必有隐情她如何不知道?数日前一收到消息她便觉得蹊跷,急急入宫,想让皇帝彻查此事,昭元帝年迈又有陈年旧疾,如今已是卧床不起。代理朝政的令王知晓沈老夫人来访竟以照顾父皇之名回绝不见,这才气急攻心,病倒在床。 思及此,沈老夫人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年幼的孙女,十几岁本该是最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要遭此变故。“我会带好阿襄的,我知道母亲对我逃婚之事还不能原谅,可我这些年在紫云峰上真的过得很好,镇北军已经交给了那吴将军接管,以后如何还有我们沈家的日子……”一旁的女子说道,眼中含泪。这是小姑,沈老夫人的小女儿。今晨她回来了,一进门就去了沈珍贝所住的珠玉阁。 小姑早间年便入了江湖,习剑练武,号称梅香女侠。“祖母,是我要跟小姑去练武的,以后我要保护祖母和母亲。”沈珍贝坚定的说道。沈家子嗣单薄,沈老夫人与沈老将军只有一儿一女,而到了沈将军这里,人到中年,才得一爱女。沈珍贝从小就爱舞刀弄枪,但祖父父亲常年在外镇守,并不曾真的教导,她也从未像今日这般,那么想拥有一身本事,撑起门楣。 沈老夫人看着许久不回家的女儿和稚嫩的孙女,叹了口气。“你们先回去吧,阿季留下。”沈老夫人说道。沈夫人姓卢名季,卢家官小,更是人微言轻。“母亲,如今我们该如何,夫君下落不明,阿襄年纪小,媳妇实在不忍。”“或许送她出去,才可以保护好她。 ” 翌日清晨,“小姐,快起来更衣,宫里来人了,夫人叫您过去。”琉璃一边卷起床边的帐子一边说道。“什么?宫里来人了,这时来人难道是查到了什么,琉璃,我们快一点。”沈珍贝健步如飞地走到前堂,扶了扶头上唯一的木簪。 只见大门敞开,昭元帝身边最得力的洪公公端着圣旨走进来,后面跟随着两排太监两两抬着口巨大的红木箱子。看见洪公公进来,沈老夫人急忙上前询问,“可是查到了什么隐情?”在沈老夫人急切的盼望下,洪公公的眼神似有一丝躲闪,“皇上命杂家前来宣读圣旨,其余的……杂家也并不知晓。” 圣旨的内容,沈珍贝并没有完全听清,只记得说什么辛劳,可惜,缅怀,嘉奖。然后就又来了一波人,将红木箱子一一打开,最后走上前来的两人,举了一块牌匾,上面写着——镇北侯府。“这是皇上亲笔题字,是沈家莫大的荣耀啊。”洪公公说。 从此沈家就是侯府了,可沈家并无男丁,按照律法,该何人继承?实际上也只是个空壳罢了。洪公公看着这一大家子女眷,如是想着。“可否让杂家去祭拜一下两位将军。”“自然可以,叶莲,为公公引路吧。”沈老夫人说。沈珍贝跟随着洪公公进入明澄堂,这里原先是祖父和父亲下棋的地方,在府内西侧,周边都是郁郁葱葱的早园竹,层层遮挡,隐蔽而清幽。 沈珍贝看见牌位下侧的位置不由得愣神,她在这个位置跪了七天,那七日里,她根本无法相信这是事实,可如今,竟也慢慢接受了。洪公公连着三拜,抬起身来,看向沈珍贝,他年老浑浊的眼睛里有着些怜悯和不忍,但却只是一闪而过。 年轻时的沈老将军和同样年轻的昭元帝一起争夺天下时,这位老公公就陪在昭元帝身边了,见过他们对酒当歌,拔剑快意之时,如今一个失踪不知下落,一个因病卧床不起,不由得唏嘘。洪公公看着空空的院子,只想快点离开。“叶嬷嬷,您送公公出去吧。洪公公,一路走好。”沈珍贝向他微微行一礼,“当不起。”洪公公也伸手作揖,便离开了。望着洪公公有点蹒跚的背影,沈珍贝总觉得,这不会是最后一次见。 “京城恐怕是呆不下去了。”沈老夫人说。如今令王势力蒸蒸日上,沈家早已成为弃子,数日来,朝廷也只是送来了一些慰问品,便迫不及待的找人接替沈老将军的位置,而那上位的吴将军却正是令王妃的胞兄。沈家只剩妇孺,堪以保身。 “今日齐聚一堂,正是为了迁回北地一事。”沈老夫人接着说。“我们沈家如今的情况,诸位也已经看到了,即日便清点家当,只携带便携的金银细软,多余贵重之物,一律不拿。”堂下轰然。“各位,有亲眷在京城的,可以从我这里拿了卖身契,回家去吧。其余人,若是愿意跟我们走的,就在白管家那里报名。”沈夫人说到。堂下一片哗然,每个人的眼神都颤抖着,到底该如何考量。 沈老将军乃是西北人,沈家老家无人,但在北地的察雍郡,有着一处宅院。大昭元年,沈老将军跟随昭元帝一路进京,在京城就此安顿下来,也已四十余年。沈珍贝站在院门口听着祖母和母亲安排家中琐事,不再纠缠于查清祖父和父亲真正的下落,咽下所有不公和痛苦,只是忍耐。 便知道,祖母选择退回北地,实则是为了保全沈家,保全这一众跟着沈家风风雨雨的人们。可祖父和父亲之事尚有隐情,如果祖母不同意自己跟姑姑离开,该怎么去查,该如何是好。沈珍贝知道,祖母是不希望自己涉险的。 沈珍贝站在院门口踌躇不已,久久不敢进去。“阿襄,站在门外做什么,快进来。”沈老夫人叫住沈珍贝。“叶莲,你去叫她过来。”“是,老夫人。”沈珍贝侧头看向叶嬷嬷。 “阿襄,你可知道习武之路有多难走。”听见祖母问话,沈珍贝轻声应答。“祖母,我心意已决。”沈老夫人的眼眶里闪烁着泪花。“既如此,你要照顾好自己,莫要……莫要再想……”“祖母。”沈珍贝打断了她。“祖母,我自有分寸,我不会轻易涉险的。”沈珍贝看着祖母担心的目光,急急说。 祖孙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好一阵,堂中只能听见放下茶盏的清脆声。沈珍贝其实什么都懂,沈老夫人亦如是。沈老夫人的手握在拐杖顶的豹头上,不由得紧了紧,如果放在自己年轻的时候,怎么也不会让自己的孙女去……沈老夫人年轻时父母早逝,孤身一人在北地谋生,使得一手好鞭子,北地十里八乡都知道这位“凶悍”的女子。 可惜她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和变动。廉颇老矣,是良将块垒,也是沈老夫人心中的遗憾。于是她不再劝阻。以前是她错了,总觉得能为儿女遮风挡雨一辈子,可出了事情,家里的顶梁柱倒了,自己又多病,该当如何。“阿襄,你长大了,祖母以后还要靠你养老呢!”沈老夫人语气故作轻松的说。沈珍贝笑笑。 “女儿拜见母亲。”小姑跟随着叶嬷嬷走进来,声音似乎有些紧张。“如果阿襄跟你去练武,你能否护她周全?”沈老夫人问道。“母亲,我可以,我会悉心教导阿襄,确是女儿不孝,家中变故之时没能及时回来……”小姑抬头望着沈老夫人。“不怪你,你这不是回来了吗?我知道你在紫云峰一直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希望往后你和阿襄,要都好。”小姑似是听懂了沈老夫人的意思,眼底闪过一丝惊异。 “阿襄,小姑,你们还没明白母亲的意思吗?”沈夫人在一旁提醒道。两人急忙反应过来,同时向着堂中主位行礼。“谢谢母亲信任我,我一直……都想为家中做些什么。”小姑哽咽的说道。 “过些日子,我们启程回北地,你们也启程,去往紫云峰吧。”沈老夫人说道,一边扶着叶嬷嬷慢慢走了出去。 第2章 犀渠 “小姐,奴婢为您洗妆吧。”回到房间后,沈珍贝坐在梳妆台前,琥珀上前来说道。拔下头上唯一的那一根木簪,如墨般漆黑柔滑的头发倾泻而下。“小姐最近清瘦了太多。”琥珀接着说。镜子中的沈珍贝脸颊褪去了从前婴儿般的圆润,有了一丝清冷。沈珍贝抬手摸了摸眉骨,眼前出现的却是从前的景致。 同样是玉兰花开的院子,父亲把她举起来,在空中转圈。掉落的玉兰花瓣飘在头上,母亲急急忙忙跑过来,叮嘱着小心一点。又或者是去祖父书房里看似问着兵书中的点点滴滴,实则心思全在桌上的糕点上。 祖父问话,沈珍贝就含含糊糊的应答,然后一手拿一块糕点快跑出门。祖父嗜甜,据他说啊,是因为在战场上的时日太多了,不是啃干粮就是吃些没有味道的野味,回家来,就想吃些甜的东西。祖母知道沈珍贝总是从祖父书房里拿糕点,便每日专门让叶嬷嬷送过来,可沈珍贝却觉得无滋无味。 哪有祖父书房里的好吃! 所以只要祖父在的日子,她就日日跑过去,那个时候也没注意到,祖父书房里的糕点总是换着花样,换着口味。似乎是在等谁来一样。每日耳濡目染,也算是了解了些许兵法。可这样的日子太少了,沈珍贝上次见到祖父和父亲就是那一年前的春天。 一入夏,气候温和,北狄就南下骚动起来,祖父和父亲就被派去出征。那时候大家都知道这一仗或许要打到冬天,可今年春节后,却一直不见凯旋,最后传来的,是那样的消息…… 思及此,沈珍贝的眼泪就止不住。募然睁眼,只见镜子中双眼通红一身素色衣裙的女子,嘴唇颤抖着,忍着悲痛。旁边站着琥珀,她静静地垂首,不言一语。 这样的画面,数日来几乎天天上演。先是陷入完全的回忆中,似梦似幻,再是突然醒来,回到现实中。也可以说,在这个府里的每一个院落上演着。沈珍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琉璃从外间进来,“小姐,夫人来了。” 沈夫人快步走了进来,跟着的侍女手上端着一个长形的箱子。“阿襄,你又哭了。”沈夫人眼中满是心疼。沈珍贝心中直道沈夫人进来的太快了,自己还没收拢那一抹伤怀。沈夫人看着女儿很快的掩去眼里的伤痛,反过来安慰她道,“我没事,母亲,只是有点想祖父和父亲了。” 沈珍贝依偎在母亲怀里,不愿言语。沈夫人把手放在她的背上,轻轻的上下抚摸着。就像小时候沈珍贝贪玩在院里跌倒了,跑来母亲怀里寻求安慰一样。但沈夫人知道,她的女儿变得不一样了,就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她只能无奈的叹息着。“对了,阿襄,你快看,母亲给你拿什么过来了。”沈夫人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房间内沉寂的氛围就此打断。 随行的侍女正在打开那个长方形的箱子。沈珍贝站在一旁左右打量着,“母亲,这是什么?”疑惑道。“打开你就知道了。”这个箱子看上去有些年代感,似乎是几十年前的东西,棕黑色横纹交错的皮革表面已经微微发皱起皮,箱子的几个角都包着防撞的麂皮,钉着的钉子也已经生锈。 最后一个锁扣被解开,沈珍贝看见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把剑。剑鞘是漆黑色的,剑格上镶着一颗黑曜石,那颗黑曜石的表面有些磨损,已经失去了原先的闪耀。剑首确是黑金色,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点金光。 沈珍贝上前去,拿起这把剑,随即手握住剑柄拔开,银光一闪而过。从这剑光和剑柄的握感来看,岂是俗物?将门之女如何不识货。沈珍贝朝着房间无人空处举起,这把宝剑仿佛和眼前的素衣少女融为一体。 收回手时,漆黑的剑柄上闪烁有光,沈珍贝仔细一看,剑柄上用金色雕刻了两个小字“犀渠”,“犀渠,难道是,‘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之意?”“应当是了,那‘犀渠’就是这把剑的名字。”沈夫人走过来道。 “母亲,这是从何而来?”沈珍贝问道,她当然知晓外祖父在朝乃是文官,家中固然不会有兵器留给女儿,那只能是……“是你父亲让我给你的,他说,如果有一日我们的女儿想要习武,就把这柄剑送给她。” 沈夫人坐回椅子,眼神怔忪地说道。沈珍贝心中疑惑,祖父与父亲乃练枪法,并不曾习剑。而这枪法也实则是他们大成之武功,适合作战与排兵布阵。祖父一生研习之枪法都如数传给了镇北军中人,从未私藏。可这剑? “你父亲年轻时,有一年打了胜仗,行至关西,一伙歹人追着一位老夫人,他便上前把那位老夫人救下了。”沈夫人淡淡道。“那位老夫人现身在何处?”沈珍贝问道。“说是往西边去了,走之前她把这个箱子留给了你父亲,说是感谢恩人,待回京后才打开,方才发现是一方宝剑,你父亲觉得太过贵重,想要归还之时,却再找不见人了。虽不习剑,可他却也年年取出来擦拭一番……” “如果不是这次小姑回来,阿襄你决意要去习武,我应该不会拿它出来。只是想着如果我们阿襄习武时能用上你父亲留下来的兵器,或许也是一份念想……”沈夫人哽咽道。“母亲,您放心,我会用的,我也会……永远记得这一切。” 母女二人拥泣。哽咽中,沈珍贝沉沉的睡去了。沈夫人为床榻上的女儿拢了拢头发,眼神里充满了不舍。“阿襄近日实在是消瘦了太多,去了紫云峰,你们要照顾好她。北地路远,若是短缺什么,尽可叫人送信去卢家。”沈夫人吩咐道。“是,夫人。”琥珀和琉璃两个小丫头应承道。“你们也辛苦了,琥珀,你的家人在京中也会有卢家照拂,放心就好。”两个小丫头欣喜的看着沈夫人。 琥珀家贫,她自幼就来了沈府,对草药很有了解,沈夫人便请了医师来教授她。而琉璃是战乱之时沈家父子从路过的村庄捡回来的,她看着细胳膊细腿,但是力气很大。有这两个丫头陪在女儿身边,沈夫人稍微能放心一些,沈夫人回忆着,走出珠玉阁。 “夫人,休息吧,天色太晚了。”季嬷嬷说道,“无事,要举家搬去北地,还有许多事务需要清点,再点盏灯吧。”沈夫人道。季嬷嬷无言,为她又点了两盏灯,夫人近日的情况她都看在眼里,只愿夫人能够撑过去。 清晨,院中鸟啼风声不断,沈珍贝早早就醒来了。走出房门,院中柳枝深绿,玉兰花瓣落了一地,无不在昭示着春天真正的到来。琉璃从身后轻轻为她披上披肩,二人出门,去往沈老夫人的院子请安。 途中绕过一个小花园,石子小径压住了沈珍贝的步伐,好像再也不是一个轻快的春天了。小池塘里的锦鲤还在游着,去年冬天的碎冰似乎还在,沈珍贝走近才发现,只是天光和水草的折射。揉了揉眼睛,沈珍贝加快了脚步。“祖母……”话没说完,就见叶嬷嬷走上前来轻声说“小小姐莫急,小姐在里面说话呢。” “那我稍等再来。”沈珍贝说,原来是小姑在和祖母谈话,可为什么要拦她呢?沈珍贝沿着西厢道往西厢房走去,这条路她十分熟悉,西厢房是祖父的书房所在。她沉沉的咽了一口气,压下心中泛起的回忆念头。轻轻推开了门,里面每日都有亲近的仆从打扫,干净如新,毫无尘螨。就好像有人每天坐在这里一样。 书桌上右侧是砚台和笔洗,最边处放着一个竹制的笔架,那是祖父亲手削的。祖父习字很晚,以前总是在外奔波打仗,只识得几个字,年纪越长越觉得要多些文墨,开始读兵书,研习字帖。祖父是一个极为勤勉的人,爱物惜物,很多东西都自己动手制作,坏了的也会去修。 思绪回拢,沈珍贝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左右环顾,檀木书架上摆满了卷轴书册,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她学着祖父将左手搭在了椅子左边的扶手上,不经意之间握紧,只听见书桌下方“咔哒”一声。沈珍贝钻到书桌下面,抬头往上看。原本平滑的桌子底部,出现了一个闸门,打开里面有一个圆形的木块,她随即伸手往下按,书房右侧软塌旁的墙壁竟慢慢打开一个能够容一人通过的小门。 沈珍贝在原地愣了一下,这是什么?祖父的书房竟有一个密室?自己从小便出入祖父书房却从未见过,来不及多想便和站在书房外的琉璃说,自己要在房中稍坐一会,不必着急。 从软塌左侧绕过,便来到了密室门口,向下楼梯十分陡峭,几乎看不见通往哪里。沈珍贝举着一盏烛火,小心翼翼的往下走,行至底部,是一条又细又窄的通道。她一直沿着这条路走,直到前面出现微弱的灯光。 这竟又是一间书房!并且和明面上的那间装潢一模一样。沈珍贝惊诧地环顾四周,来不及细看书架上都有什么书,就听到一阵微弱的说话声。 第3章 烛火 什么声音?悉悉碎碎的,好像是更往前的地方,沈珍贝举着盏烛火从书房里出来,沿着小径再往前走了一点,拐了个弯,竟是灯火通明。房间内的人似乎在争吵,沈珍贝躲在一旁的石墙侧面,屏住呼吸静静的听着。 这不是祖母的声音吗?另一个人是……小姑! 她们在说些什么,这会好像不再吵了。“咯吱”一声,大约是小姑为祖母搬来一张椅子,这个声音离沈珍贝躲着的石墙更近了。接着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 “如果紫云峰真的如你所说那般不问世事,阿襄去了,倒也安全。只是世道变幻莫测,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最好的去处啊。”沈老夫人叹息道。 “沈家退居北地,想必那位也不会揪着不放了。”小姑说道。 “且试试吧。”沈老夫人说道。 哪位?谁在揪着不放?这些话听得沈珍贝云里雾里,心里仿佛有一个毛线团一样,解不开,绕不清。回过思绪想再听之时,只听见说话的两个声音越来越远,似乎要离开了。沈珍贝思索着也往原路返回。 路过密室的书房时,沈珍贝在书桌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一排的书架,《资治通鉴》,《史记》……她用手指轻抚着一本一本看过去,并无奇异之处,都是极为寻常的书目。可这个书房昏黄烛光下带来的神秘感让她不由得流连。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沈珍贝伸手使劲握了一下椅子的左边扶手,没有什么反应,她不信邪似的使劲敲打了一下。突然间,“铿铿——”一阵长时间的机关摩擦声入耳。听起来像是很久没有启动过的生锈感。 沈珍贝了然一笑,伸手在书桌底下去摸,但没有触摸到预期中突起的机关,而是平滑的木板。她蹙眉,这么一摸,倒是摸了一手灰尘,沈珍贝不在意的在衣裙上擦了擦。 她茫然的左顾右盼,只见刚才看不出奇怪之处的书架交合之处,出现了一个空缺,她连忙走近观察,是一个暗格。拉住铜质的拉环向外使劲一拉,一个抽屉样式的盒子被拉了出来。这是什么? 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沈珍贝伸手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小小的玉环,打着一个红色的绳结。大约是时间久了,那红色的绳结已经褪色,其中些许绳线的颜色微微发白。和玉环接触的部分也稍有磨损,像是曾经时常佩戴,挂在某个地方。绳子若是承着力道,所挂之物来回晃动,磨损实属正常。 可好像并未见府上什么人佩戴过这个玉环。也可能是因为它太过于普通自己从前并未注意到吧。沈珍贝思索着。先拿上走吧,也不好呆太久。以后再慢慢探寻这个玉环的秘密。 这么想着,她伸手将玉环拿了出来,盒子中衬着一个信封,来不及打开,沈珍贝就一起装在袖袋中拿了出去。 推开书房门,阳光洒在院子里,形成一个光弧,在密室中呆太久的沈珍贝隐隐觉得有点刺眼。抬步往外走,琉璃紧紧地跟上了她的脚步。她侧头去看沈珍贝,小姐的脸色怎么这么奇怪,暗暗绯腹。 “祖母,姑姑呢?”沈珍贝一边踏进祖母房间一边说。“她啊,回去了。”沈老夫人回答道。 哦……沈珍贝点着头有点愣神。“阿襄又去你祖父书房了?” “是啊祖母,在书房里看了会书。”“你的裙子上,怎么这么多灰呢。”沈老夫人问。 沈珍贝急忙去查看,原来是在密室中摸到的书桌底下的灰,刚才情急之下抹在了衣裙上。素色裙摆上一抹黑灰色十分明显。沈珍贝暗中懊恼出来以后没有来得及仔细检查。 沈老夫人看着沈珍贝忙乱的低头查看,眼神中似乎有一丝躲闪,眉头轻蹙。 “好像是过来的时候在园子里假山上蹭上了灰,祖母,不妨事的。”沈珍贝镇定了一下回答道。 沈老夫人的眼底闪过一丝暗光。“既如此,也没什么事,你便先回去吧。” 沈珍贝看着祖母的表情没有什么异样,暗自松了一口气。“阿襄告退。” 走到门口,她却有点迟疑,要不要去问问祖母那玉环是什么。可祖母和小姑背地里的谈话明显是不想让自己知道,算了,还是不问了。 经过一番心里挣扎,沈珍贝慢慢的走回珠玉阁。 对了!那张玉环底下衬着的信封!近日时常精神恍惚着,躺在榻上思索的她惊坐起来,从袖袋中掏出信封。这个信封没有寻常信封的一半大小,折的也并不细致。信封纸上印着祥云的图案,摸着和布一样的手感,倒有些贵重之意。封口处已被拆开过,打开来,沈珍贝取出一张发黄的薄薄的纸,上面写着“坪山已去”四个小字。用的是草书,行云流水,但却没有落款。 这是一封没有落款的信,又或者说是一句留言?“坪山”难道是个地名吗?读遍《大昭杂记》的沈珍贝根本没有听说过有山或是哪个郡县叫这个名字,难道是域外? 可这是什么意思呢,沈珍贝百思不得其解。便将这个信封连同小小的玉环一起放在了妆奁的最下面一层。总会搞明白的,她想。 但是这样总在雾里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受了。沈珍贝觉得自己急需一缕阳光将雾照穿,将自己想得到的真相一一解答。琥珀的声音打断了她又开始沉郁的思绪。 “小姐,卢家来人了,夫人叫您去正堂。” 琥珀走进来帮沈珍贝重新挽了头发,二人便前往正堂。 “拜见舅舅,舅舅安好。”沈珍贝掀开门帘,往向来人。来人是卢家长子,也就是沈夫人卢季的哥哥卢年,在任光禄寺寺卿,主管祭祀,宴席以及朝会。他身着一身黑色的袍子,显得人十分清瘦,但眼神却炯炯有神。关心的目光落在沈珍贝身上,“阿襄可好。”卢年问道。“一切都好。”沈珍贝应答。 “你舅母近来身体不适,阿京在身边照看,就没过来。”“舅母身体如何?想必有阿京表姐在身旁照顾,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沈珍贝安抚道。 “不妨事,一些老毛病了。”卢年回答道。“你们舅甥两个别站在这里说话了,快坐下。”沈夫人从外面走进来。 “阿襄,你舅舅给你拿来了很多东西,一会去看看有什么能用上的,就带到紫云峰去。”她看着沈珍贝笑笑说道。“舅舅当然细心。”沈珍贝点头。 “阿季,阿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卢年看着她们语气坚定的说道。沈夫人心中十分感动。“刚才老夫人午睡还未起来,想必这会应该起了,我去拜见一下老夫人。”卢年说完便离开了。 季嬷嬷命人打开房中放的几个箱笼,里面除了衣物细软,还有些随行水壶这样的精细之物,可见其用心。沈珍贝知道,自己这个舅舅虽不善言辞,但却是十分可靠之人。 今年是个寒春,院中的地龙也还在烧着,来自亲人的温暖,似乎是这个春天唯一的解药。门开着,沈珍贝望着院中开放的玉兰花,一瓣白色,另一瓣却是紫色,独特而美丽。不禁想这样热屋子里烘出的花,岂能长久。放到院外,又能活多久。 卢家人的心意,沈老夫人也感受到了。这位亲家,她一直都是十分满意的,卢家在朝虽不身居要职,也并不显眼,为人清廉又正直。若沈家有重回京城之日,卢家或许会是不小的助力,沈老夫人想着,但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老夫人,您让我打听的两位副将的家眷,有消息了。”叶嬷嬷说道。“如何?” “其中一位姓李,儋州人士,从军后就没有再回过家。家中贫寒也并未娶妻,一直孤身一人在军中。想必消息传到儋州也需要时日。” “派人前去送些慰问吧。”沈老夫人插话道。“另一位呢?” “还有一位姓路,就是京城人家,家里是做布料生意的。只是前去寻人的说,他们去了原本路副将住的宅子,已经被其族人占据了,还放下话来,不许再过去打扰。”叶嬷嬷回答。 “可有自报家门?”沈老夫人问道。“不曾,只说是路副将的同僚。” “打听到路副将有位妻子多年前就因病逝世了,留下一个儿子叫路行,这个孩子大约比小小姐大一岁,就在前些日子路家人霸占了路副将的家宅,这个孩子跑出去就没有回来。路家人提到他,也是满不在意……”叶嬷嬷接着说道,语气中尽是不忍。 沈老夫人听到这里,心中有了些许念头。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也懂了很多事,被亲戚霸占宅院欺凌,愤然离开,也算是有些血性。“派人去寻。”沈老夫人说。“都准备好了吗?”她紧接着问道。 叶嬷嬷点头应下,但回以的却是沉默。随即帮着沈老夫人更衣。沈老夫人年纪大了,夜里时常惊醒,也或许是近日多生变故,难以安定下来。因此每日都早早就寝。做完这些后,叶嬷嬷拉上床帐,关上了房门,出去了。 这时天色微微入夜,月亮高悬着。一切都是那么的清静而安宁。清晖泼洒,树影摇曳,微微凉意的院中有着些许萧瑟之意。 沈珍贝这头也准备歇下了,最近这些时日,她的脑袋都昏昏沉沉,在心里慢慢生出的执念,让她缓慢的清醒过来,再意识到全新的一天是那么的易得,就不会再惊慌失措了。她或许明白了,绝望之于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窗外的风嘈杂的吹着,沈珍贝的心里总觉得不安生,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 声音更加躁动起来,只听见来人跑着的步调,“小姐,着火了,老太爷书房着火了!”琉璃气喘吁吁的推门进来。 第4章 路行 沈珍贝听见这急切的呼喊,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面色惊异。秋季天干物燥,容易起火,可如今是湿寒的春天……更何况祖父书房时常有人打扫,并非无人看顾,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沈珍贝一边思索着,琉璃一边帮她披上外衫,急急出门。 走到祖父祖母所住的大院时,里面已经站了许多人,来来往往在提着水桶救火,好不紧急。沈珍贝看见祖母站在那么靠前的地方,赶忙走上前去,扶住她。 “祖母,太危险了,快往后退些。” “我对不起你啊。”沈老夫人喃喃道。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改面色的沈老夫人这时有些难以控制,那书房中确实有着沈老太爷多年来的积淀,沈珍贝并未觉得不妥。 “祖母,这怎么能怪你,想必只是意外,定有其他原因。”沈珍贝安抚道。 “小小姐,已经问询过了,有个小厮在书房打扫之时,不小心碰翻了烛盏。书房里都是书籍木具,极其易燃。这小厮害怕极了,又怕被怪罪,火势不大时只自己在那里扑,直到无法控制才喊着救火。”叶嬷嬷解释道。 沈珍贝知道祖母那边每日便早早歇下,关着门,过来西厢房要穿过一个长廊,若是着火但无人呼喊,确实不能第一时间发现。但祖母也难免责怪自己。 “那小厮人呢?”沈珍贝问道。 “犯了此等错事,已经被赶出府了。”叶嬷嬷回答。 这么快?沈珍贝有一瞬间觉得奇怪,但也并未深究,既是祖母处理,想必没有问题。 眼看着火势慢慢被扑灭了,白管家上前来说道,“老夫人,后面交给我来清理就行,您快回去歇息吧。小小姐,您也是。” 沈珍贝看着祖母脸色微微发白,便应下。 “祖母,阿襄送您回去。” 沈珍贝扶着祖母从那熟悉的走廊穿过,就到达了清风阁,这里是祖父祖母的卧房。装饰简单,平实自然。沈珍贝正要进去,想着不若今晚就陪祖母在此歇息之时。 “阿襄,你先回去吧,祖母想自己呆呆。”沈老夫人说道。 “那好,祖母,有什么事情您再叫人唤我就好。”沈珍贝应答。 从清风阁出来,沈珍贝总觉得有些异样之处,但又说不上来。带着琉璃,她们又往西厢房走着。 突然,她想起来书房中那个密室! 于是连忙加快了脚步,很快到了这边白管家还在指挥几个小厮收拾着着火后的残局。“白管家,我想进去看看”沈珍贝停下与他打个招呼。 “小小姐,里面粉尘极大,最好是捂着口鼻,尽快出来吧。”白管家回答道。 沈珍贝从已经坍塌的门口进去,偌大的书房,一切书籍都烧成了灰烬,本身挺立的书架也歪斜不成形。看着那张完全成了木炭一般的卧榻,想着自己从前坐在这榻上一边吃糕点,一边咿咿呀呀的读书。她的眼眶不禁被泪水填满。 实际上火烧过后的房间,看着更空荡荡了。一片漆黑中,琉璃举着的那盏烛火,根本不能完全照亮。沈珍贝有意去找,往书房中间慢慢挪动,可并未看见预期中的书桌和椅子。 一场大火,将这两个机关全部烧成灰烬了吗,但卧榻和书架还勉强有个留下的,可以辨认的形状。 沈珍贝心中狐疑,但并未声张,许是因为卧榻和书架都有墙壁支撑,而书桌和椅子这里是最初的着火点且没有遮挡,烧得会快些吧…… 太多的信息砸在沈珍贝的脑袋里,她有些许晕眩。 “小姐,这里的粉尘太大了,我们快出去吧。”琉璃提醒道。 月光倾泻,树影婆娑,沈珍贝回头看了一眼书房,和琉璃一道往回走。 好在供奉着祖父和父亲牌位的明澄堂没有受到影响,沈珍贝经过明澄堂时,在心里暗暗想道。 明澄堂里怎么好像有点亮光,但十分微弱,并不能看的清楚。难道是火星? 沈珍贝着急的问着琉璃。 “小姐,您忘了,明澄堂里一直点着长明灯呢,自然会有亮光,今天吓着小姐了。”琉璃安抚道。 是啊,她怎么忘了,本身已经拐到明澄堂门口的沈珍贝,又重新往回走。 她揉了揉眼睛。 可沈珍贝不知道的是,此时点着长明灯的明澄堂里,沈老夫人和叶嬷嬷双手合十伫立着,一阵长久的沉默后。 “不要怪罪我,老头子。我也别无办法了,若你在天上能看见,就保佑我们阿襄顺顺利利吧。”沈老夫人喃喃道。接着拜了下去。 沈珍贝回到珠玉阁已是半夜,一觉便睡到了正午。“琥珀,琥珀,帮我梳妆,今日去祖母院中用午膳吧。” 这会的清风阁里,沈夫人早早就到了,招呼着摆了一桌子菜,看见沈珍贝进来说道,“阿襄,本来要差人去叫你呢,你祖母说想让你多休息会。” “母亲,祖母安好。”沈珍贝微微一礼,在桌子左边坐下。昨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在说话时,似乎都在有意避开,不想提及。 沉默中,小姑走了进来,一进来她便问道,“昨天晚上是父亲书房着火了?”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宁静。小姑昨夜有事,并未在家住,今日中午外出办事回来,便急忙来清风阁询问。 “是,已经扑灭了。”沈老夫人说道。 已经坐在餐桌前的沈老夫人抬头看着女儿。小姑本命沈任雪,是任雪飘零,我自独横之意。母女二人对视着,沈任雪似乎看出母亲眼底的一丝勉强。便迅速接过话头。 “正好我还未用午膳,叶嬷嬷可有我的位置呀。” “有的有的。”叶嬷嬷招呼身旁的侍女取来碗筷,沈任雪顺势坐下。 “母亲不必忧心,我们马上要搬去北地了,书房里的东西留着还需要照看,如今,如今烧了,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沈任雪宽慰道。 可对上沈老夫人的眼神,便敛下眸子,不再言语。 沈夫人若是知道这三人心中揣着同样的秘密一起在这里装糊涂,恐怕会笑出声来。 饭桌上有沈珍贝爱吃的红烧排骨,沈夫人招呼她多吃一些。“母亲,今天这鱼媳妇让厨子剔过刺了,片成了片儿,吃起来口感好了很多呢。”沈夫人说道。近来一个多月府中诸人胃口都很差,她便让厨房变着样式做些饭食,遇见任何事,都要吃好饭,才能抗过去。 “有小笼包吗?”“小笼包,似乎是没有的。”沈夫人回答道。 “自然可以有,叶莲啊,正巧我也想吃,你去厨房看看,有了就叫人送过来。”沈老夫人接话道。沈夫人笑笑,母亲和女儿胃口好,她自然乐见。 叶嬷嬷心下也欢喜,“诶,我这就去。”很快应下。心里想着老夫人每日喝那么多药,不是说食补吗?多吃点总没错。 沈珍贝看着祖母和小姑,母亲脸上的笑容,有一丝恍惚。沈家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沈珍贝甚至有点想去区分她们脸上的笑容是真是假。笑容不知道,但祖母的胃口,好像是真的好,这会子又吃了个梅菜扣肉夹饼。沈珍贝拿着手绢帮祖母擦了擦嘴角,沈老夫人眼神扭捏,似是不愿。看见这样的沈老夫人,沈夫人,沈任雪,沈珍贝三个人哄堂大笑。 所以寒冷的天气还会持续很久吗?不会了。风雪已经过去,春寒也已走到了尽头。暖烘烘的气氛在清风阁里环绕着。很多年以后,沈珍贝才意识到,自己很多力量的来源,竟是这样一顿简单的午饭。或许经过了很多不平凡甚至满含痛苦的日子,但她们——沈珍贝的家人们,都没有被打倒。而就是这样笑着,一口一口的吃着一顿团圆的午饭。 只要一家人坐在一起,困难就不再是困难。 谈笑间,叶嬷嬷去而复返,身后并未跟着厨房里负责传菜的侍女。沈珍贝了然,没有也没关系嘛,就安排到晚膳好了。 但叶嬷嬷身后跟着的是一位中年男人,这个人沈珍贝见过,府里的护卫统领李浩,一般都叫他浩叔。早年从军时,右肩受伤,不能再返回战场,家中贫寒再无亲眷。沈家便留下他,做了护卫,也已经二十年了。 “老夫人,那孩子找到了。”李浩说道。“找到他时,正在京城北郊的乞儿堆里,几日过去,就在那混了个小头子当。” “可带回来了。”沈老夫人说道。 “带回来了,就在院外候着呢。”叶嬷嬷回答道。 叶嬷嬷带着一个男孩走进来,他身子有些瘦弱,看起来就像饿了好几顿一样。糟乱的头发底下藏着一双坚毅孤傲的眸子,闪着光。 这就是路行。他一进门就环顾四周,只是眼神藏在没有修剪的头发之下,并不易被察觉。当然,沈老夫人除外。 她看着这孩子,心中估量。 “路行拜见老夫人,夫人……这位夫人如何称呼?”他转头看着沈任雪,没有任何不敬,只是好奇。 “我不是什么夫人,叫我梅香就好。”沈任雪回答。沈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只比她的阿襄大一岁的男孩,只觉得他野蛮生长,定是吃了很多教训吧。 “起来吧。”沈老夫人说道。 可路行的动作并没有改变,还是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不知道我有没有猜错老夫人的意思。”路行开门见山。 第5章 接纳 沈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虽说她心中了然,能够自己在那样复杂的商贾之家生存,岂会什么都不懂。但路行在这一刻表现出来的锐利和聪慧,让她心头一震。 “哦?那你说来听听,先起来吧。”沈老夫人问道。 沈珍贝看着眼前的男孩,满是好奇。 “父亲在时,路家人对我还算照顾,父亲寄回来的月饷我都好好保管,还自负聪明……可父亲出事,路家人根本毫不在意,甚至强占了宅子,唯一的老嬷嬷在阻拦时还被,被乱棍……丝毫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这才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 “如果不是沈家前来找我,我也想登门拜访。我人微言轻,路家也不愿意找父亲,可我连父亲的尸身都未见到……”路行回答道,声音有些颤抖。 在座四人心中了然,沈任雪不禁想到,难道这孩子想投靠沈家学武艺? “孩子,沈家如今的情况也并不明朗,如你所见,我们准备举家迁到北地。”沈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个早慧的孩子,便将话敞开了说。 路行眼里闪过震惊,但随即又是了然之色。他已然发觉,沈老将军和沈将军战死,父亲失踪,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连沈家也要退避。当然,沈家对外则会宣称,带沈老将军和沈将军魂归故里。 这不是一时半会能查清楚的,那么凭靠他自己——一个空有骨气,力气,没有一技之长的少年人,一辈子也不会摸到父亲失踪这个秘密的边! 扑通!路行再次跪下,对着沈老夫人一拜。“路行,恳求沈老夫人收留。” “我让老李去寻你,其实也是存了庇护之意。你父亲随沈家一路从军,恐怕最后那一战,他们也是在并肩作战的啊。”沈老夫人说道。 “沈家虽然要退至北地,但不至于一点根基也没有,会连一个孩子也护不住。”她接着说。 沈珍贝看向祖母的眼神里满是崇拜,这就是沈家的当家人该有的气度。 “路行,这位是我的女儿沈任雪,江湖中人称梅香女侠。我的孙女沈珍贝正要跟她前去江湖学剑,不若你就一起去吧,学得一个武艺傍身,也是好的。”沈老夫人接着说道。 但路行却没有应答,稍微沉默之后,他说道。 “父亲之事给了我太大的冲击,我想跟沈家一道回北地,读书学艺,参加科举入仕。至于武艺,我想拜前来寻我的浩叔为师,不知道可以吗?” 沈老夫人眼中闪过满意之色,沈家正需要一个这样的人。 “老李,你看呢?”沈老夫人问道。 李浩本在旁边听得很沉浸,突然被提到,还需要反应一下。“什么……拜我为师吗?” 他看着眼前的路行,这个孩子虽然眼睛里都是倔强和不屈,但眼神很干净。也很聪明会谋划,短短几日就在那乞儿帮里混出个小头子。找到路行后,他观察,发现他善于分配也能管理好一群人,遇见事情也敢承担,倒是个好苗子。毕竟习武之人,最重要的是心性啊! “我愿意。”李浩说道。 路行随即转过身来,朝着李浩磕了三个响头,“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又转回去,朝着沈老夫人,沈夫人,沈任雪磕了三个响头,“路行谢过老夫人,夫人,小姐收留。” “快起来吧。武师父有了,文师父等到了北地,会再帮你寻。”沈老夫人说道,眼睛里,看着他尽是满意。 若寻回的副将之子,是顽劣不堪之辈,沈家送些东西过去,也算照拂。遇见路行,算是意外之喜了。 “不知如何称呼。”路行起身后看向沈珍贝。 “我今年十三,二月刚过的生日,你多大?”沈珍贝问他。 “我十四,一月的生日。”路行回答道。 沈珍贝站起身来,“那便是兄长了,兄长安好。”她微微一礼,笑着看向路行。 路行连忙道,“受不起,受不起,啊不对,妹妹同好。”他紧忙抱拳,弯腰,朝着沈珍贝也是一礼。路行面色有些赫然,面对沈老夫人等他摆出尊敬的姿态就好,但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妹妹,他却有点不知所措。 我配当她的兄长吗?路行不禁在心里问自己。 沈珍贝不说话思索时,面上是一片清冷之态,莞尔一笑时又十分温暖。他发现沈珍贝不似寻常贵女那般娇纵,言语举止间尽是温柔风度。心下却有些紧张,跟她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这位路行若能科举入仕,沈家重回京城也能多有个助力。沈珍贝自然乐见其成,与他交好并无坏处。 “路兄长可吃过饭了?”沈珍贝问。 “师父,回来的时候师父带我在外面吃了碗面,现下是不饿的。”路行很认真的回答。 “跟着浩叔吃,总是没错的,大概是家门右边巷子那家吧。”沈珍贝笑笑道。 “是啊,小小姐。”李浩回答。 “路行,你可有什么行李?我派人给你收拾个院子,你先住下来。”沈夫人说道。季嬷嬷便下去安排了。 路行连忙应下,“我什么也没有,只有身上这一个包袱。”他有点不好意思,微微低头。 沈夫人察觉道,“那也没事,我都会帮你安排好的。” “谢过夫人。”沈夫人看着他的眼神里没有怜悯,也没有嫌弃。对上路行抬起的眼睛,她则是笑笑,微微安抚。 实际上这个父亲常年在外打仗,自己生活的少年,坚硬的外壳下,包裹着的是敏感柔善的心。他看着沈夫人,只觉得如果母亲还在就好了…… “对了。”路行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自己的包袱里,掏出一个很普通的木盒子,盒子上还有许多划痕,打开里面躺着两个金钗,款式很旧,但保存的很好。 “这是我出府时,拿走的,我母亲生前的首饰。我父亲这一脉是庶出,并没有什么别的私产,他们强占院子时,我也没能抢出别的东西。” “我若是住在沈家,想必光是吃上,都是开销,所以想上交了……” 路行还没说完,就被沈夫人打断了,“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沈家不差这一点,放心好了。” “你的心意,我们都知道,这两个金钗想必你在外流浪那些日子,没有吃喝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卖掉吧。”沈夫人和沈老夫人对视道。 路行抬头,但却更加不好意思了,面色有些红晕。 这个孩子倒是一片赤诚,沈老夫人想。虽然精明,但若是卸下心防,流露出那点慌张,就显得更加真实啊。 沈珍贝走上前去,伸手接过路行手里的盒子,盖上,再递给他。 路行接过去,这是什么意思?他思索,接过盒子时,指尖碰到了沈珍贝的手,只那么一秒,感受到软如绸缎般的触觉,他迅速收回。 “路兄长,你这就见外了,既然来了沈家,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既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你就自己好好保存着吧。”沈珍贝看着他说道。 “是的啊,孩子,不必忧心。”沈老夫人道。 沈任雪也点头笑着,她在江湖多年,也算阅人无数,这孩子目前看来,是个好的。 路行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闹了笑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说话间,已经快到下午了。 季嬷嬷走进来说道,“夫人,松景阁已经收拾好了。” “那先带路行下去安置一番吧,我也乏了。”沈老夫人说道。 “媳妇知晓。”沈夫人回答。 众人告退后,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路行的到来,就像是给一汪宁静的泉水扔进一颗石子,激起波澜。大家都在期待着,有不一样的改变。 沈珍贝一回到珠玉阁,琉璃便上前来问道,“听说府里来了个新人,把旁边的松景阁都打扫出来了呢,小姐,是谁呀?”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是一位副将的儿子,沈家算是收留他了,他会跟去北地,准备科举。”沈珍贝耐心道。 琉璃心下了然。 不多时,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叶嬷嬷派人送来了好几笼小笼包,“松景阁送了吗?”沈珍贝问道。 “还没有,先来了小小姐这里。”来人回答道。 “这样,那边就不用送了。”沈珍贝吩咐。 这时珠玉阁小厨房的菜也做好了。“琥珀,让你找的盒子,找到了吗?” 琥珀拿着一个檀木盒子过来,“小姐,这个可以吗?” 沈珍贝心下满意,“把这些菜都打包起来,我们去松景阁。” “小姐,让我去吧,我还没见过这位呢。”琉璃从一旁蹭过来说道。 琥珀笑笑把手中的檀木盒子递给她,“那你去吧。” 沈珍贝也是无奈一笑。她们便前往松景阁。 松景阁离沈珍贝住的珠玉阁并不远,走过一个桥就到了。 “路兄长,可在?” 沈珍贝从松景阁开着的院门进去,只见路行正拿着一把短刃在练武,一招一式行云流水。 看见沈珍贝进来,他赶忙收起来,“妹妹好。” “路兄长第一天来,也算是乔迁,我的小厨房做了些菜,拿来和你一起吃,也算庆祝。” 第6章 郡主 沈珍贝看着院中的路行,虽然瘦弱,但他的脊背十分挺拔。挥舞着短刃,一招一式都十分到位,是有些力道在的,并非花架子。 路行引她行至堂中,房间内布置十分简洁,几乎什么也没有,沈珍贝心中讶异,目光疑惑,这并非是母亲的风格呀。 “沈夫人送来了很多东西,我实在不敢当,便只留下了被褥和纸墨……哦…还有一些茶叶和茶壶。”路行见状急忙说道,将一个扣着的茶杯翻过来,为沈珍贝倒了一杯茶。 二人在餐桌前坐下,琉璃十分有眼色的将食盒打开,一一摆了出来,“这个是大厨房送来的小笼包,其余菜色是我们小厨房自己做的,口味都是极好的呢。”琉璃介绍道。 不一会儿,就摆满了一桌,看着阵仗,路行却是不好意思动筷,只看着,想张口又欲言又止。在外流浪了这么多天,很久没吃过这么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了。他咽了咽口水。 “琉璃,这好像没有椅子了,你看看再搬一个过来。”沈珍贝说道。 “琉璃从小跟我一道长大,私下里都是一起用饭的,不知道路兄长可在意?” “并不,我都可以的。”路行回答道。随即他起身道,“书桌旁倒是有个椅子。” 正要去搬,琉璃却跑的更快些。 “不劳烦路少爷,我来盛饭吧。”琉璃回答着。 “快开动吧。”沈珍贝说道。 琉璃一边不忘给沈珍贝夹菜,一边不忘瞅着这个沈府新来的“少爷”,小姐似乎对他很是青眼呢。不知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这边路行却是吃了一碗又一碗,大约是这么几天饿狠了,他和琉璃的筷子就没停,好像在比赛一样。 沈珍贝看着他们,也不说话,这氛围倒是十分轻松自在。府里没有和沈珍贝一般大的孩子,平日里都是琉璃,琥珀陪着她一起,除非偶尔出门见见密友,如今来了这么一位,确是新奇。 饭罢,琉璃收拾着桌子上的碗碟,路行手上也没闲着,打开打包的木箱,一个一个装进去。 “小姐,我先把这些送回去吧。”琉璃说道。 琉璃离开后,沈珍贝看着路行,但他却并不敢看她的眼睛,只低头。一时之间,竟陷入了沉默。 “扑哧——”沈珍贝没忍住笑了出来,路行抬头,这一幕正撞在他的眼睛里。那是少女的展颜一笑。 路行对美好和温暖的认知,太过短浅,只觉得这一笑好像童年母亲在他磨破的裤子膝盖处缝上的那一朵红色的花,直白且夺目。 然后他会闹着问母亲,怎么是红色的线,母亲就会笑着打趣,红色怎么了,多好看呢,这彩色的线比黑白的要贵,要好呢! 路行留意到自己的失神,“妹妹笑什么?” “你发愣什么?”沈珍贝反问,但路行却答不上来,难道说他想到了彩色的线? “好啦,路兄长,你可否愿意把今天那个木盒子再拿给我看看呢。”沈珍贝说道。 路行也没多想,便起身走到里面床榻旁,从包袱中取出了那个他保存很久的木盒子。 这时沈珍贝也从带来的东西中取出提前准备的檀木盒子。这个檀木盒子,颜色很深,十分低调。 “路兄长看看这个,可还满意?” “这是?” “它密封性更好,若是用来保存发钗,想必能放的更久一些。” 路行拿着这个檀木盒子在手中掂量,极有份量,看着就不是寻常俗物。心中感动,他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几个人拦着他争抢他手中的东西,扒他的包袱。装着母亲发钗的盒子摔在地上早就有了很大的裂痕,合页也不灵活了,自己又没钱换新的,只好凑活装着,但她怎么知道…? 沈珍贝接过来路行原先的木盒子,打开,取出了里面的金钗,拿出手帕小心擦拭着。 “今日晌午我便注意到,路兄长的盒子恐怕年岁有些久了,便自作主张拿了个新的过来。” 路行看着沈珍贝擦拭着金钗,微微有些恍惚,仿佛有些记忆链接了起来。母亲走后,父亲常年在外打仗,自己一个人的生活里除了每天练练武,看看书,再没有其他色彩。 天色已然漆黑,屋子里昏黄的烛火照着,路行的心中那久违的温暖在升腾。 只觉得眼前是鲜活的生活,沈珍贝有种魔力,她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就会让人觉得十分安宁和平静。 路行也惊讶于自己的改变,本身投靠沈家只是各取所需之举,沈老夫人的亲厚也在于看见了自己的野心和魄力。沈珍贝的善意,是他未曾料想到的,这样一位心细如发的女子。 “路兄长,可能看出来点不同?” “珠环金钗之物,放久了难免蒙尘,隔一段时间可以像这样轻轻擦拭一番,便能看出从前的光泽呢。”沈珍贝耐心的说道。 “是,妹妹说的对,我还从未打理过,现下便知道了。” 路行说的极为认真,再附上点头,沈珍贝哑然失笑。 “明日母亲给路兄长选的小厮应该就到府上了,到时前去一见,看看合不合眼缘。”沈珍贝说道。 “那妹妹明日可会去?”路行急急问道。 这时琉璃回来了,就抢先说道,“小姐,奴婢过来晚了,是因为郡主身边的大丫头来了,郡主约您明日在望南楼见面呢!” “恐怕明日就不行了。”沈珍贝看着路行说道,语气里也是惋惜。 “那我送妹妹出去。” 路行看着那个出了院门越走越远的背影,心中有些许意气被点燃。 暗暗发誓着,我一定会做一个好哥哥,保护好你,阿襄。 他在心里默念着沈珍贝的小字,想着若他们能像家人一样亲近就好了。随即又嗤笑一声,觉得自己自不量力。 回到珠玉阁,传来了琉璃不解的声音,“小姐对这位新来的路少爷,实在是照顾。” “沈家注定是要重回京城的,可若想斩开混沌的局面,必须有把利剑。”沈珍贝说道。 琉璃和琥珀听见,面露思索。最近几日她们都在收拾着小姐的行李,一小部分带去紫云峰,剩下的都先放在珠玉阁里,房间里就偶尔传来“小姐,这个要不要带”的声音,好不热闹。 翌日清晨,沈珍贝还未起床,路行那边早早便去向众人请安了。沈老夫人早醒,也是最早见到了路行。 “沈家人少,一直都没有固定的要早上请安的规矩,路小少爷放心就是。”叶嬷嬷说道。 沈老夫人看着他穿戴整齐没有了昨日的狼狈,倒是一表人才,“既然已经起了,就去玉兰院候着吧。” 沈夫人要给路行选一位小厮的事情昨日就和沈老夫人说过了,只是沈家并无合适年龄的人选,故而托了人从府外找来。 玉兰院中,季嬷嬷领着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孩子,“路行,你看他如何,这个孩子父母早早便不在了,他的亲叔叔是庄子上的一个管事,也算是知根知底。” “若是可以的话,你来给他起个名字吧。”沈夫人说道。 这边沈珍贝已经穿戴好出门了。沈府的马车和之前不一样了,近日沈珍贝都未曾出门,这才注意到。 想必是洪公公着人换的,这马车更加宽敞平稳,是侯爵的规制没错。想到这里,沈珍贝忍不住勾起一抹冷笑。 望南楼是沈珍贝和安平郡主从前经常聚会的地方,就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朱雀街上,马车刚刚停稳,酒楼看门的小厮便迎上来。 “沈小姐,郡主在天字号房等着您呢。” 望南楼高三层,楼梯盘旋而上,分别有天,地,玄,黄四类包间,还有一楼的大堂。天字号房就在三楼正中。 沈珍贝带着琉璃,从盘旋的楼梯往上走。并未注意到一束目光从二楼的玄字包间里望向她们。 “终于出来了吗?”那人看着沈珍贝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阿然,可还好?” “阿襄,好久未见,你呢,你可还好!”安平郡主的语气同样着急。上来抓住沈珍贝的手臂。 “怎么瘦了这么多。” 安平郡主名谢然,是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十年前长公主逝世,昭元帝就将她养在了宫中,留在身边时时照看着。 “阿襄,我真的觉得很奇怪,你家里出…出事后,我便去皇伯父那里,试图问个清楚。但是根本进不去,令王兄派了人守在门口,说皇伯父身体不适不能见人。又因刺客封锁宫禁,昨日才解封,我便急忙让冬葵送帖子给你。可我觉得奇怪在,那些平日里挑三拣四的朝臣们,竟没有人出来提出异议……”还没来得及坐下,谢然就急急说道。 “我知道,阿然,先坐下,我知道你肯定也着急,想帮我问问清楚,但现在这个情况你也看见了。”沈珍贝眸子闪过一丝暗淡。 谢然看着眼前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好友,觉得她似乎变了很多。不光是脸颊更清瘦,眼神更冷静,整个人都变得清冷,但有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二人手拉着手一同在桌边坐下。 “沈家最近都在着手搬去北地了,搬去祖父的老家,那里还有个老宅子。” “那你呢,阿襄,你也去吗?”还未说完,就被谢然打断。 “不,我去紫云峰,学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