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女孩的回信》 第1章 都市篇【第一人称】 我和丈夫结婚后的第三个月,婆婆怀孕了。 一个将近五十岁的中年女人,不顾性命,还要冒险生下孩子,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但在我们家,这是头等大事。 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全部出动,围拢在我身边,打趣道: “是好事呀!” “你可真有福气。” “才来了多久,家里又要添丁了。” 我面上强装微笑,内心充斥着未名的恐惧,听得多了,直犯恶心,仿佛孕吐转移到我身上似的,忍不住,跑去厕所吐了一把。 丈夫那边招待客人,余光不停往我身上撞,我不露面,他就急,一急脸上就挂不住,眉心陡然蹙成小结。 “不舒服的话,还是请假吧。” 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婚后又大病了一场,这两个月状态变得很不稳定,时常会感到疲惫,看过医生,也吃过药,但总不见好。 丈夫劝我休假,不想看我拖着病体还要跑去工作,又说实在不行干脆辞职好了,趁着有空多出去走走,反正我做什么他都愿意支持我。 辞职我并不考虑,请假其实我早有这个打算。 再说婆婆现在怀孕了,公公年纪大不好照顾她,我做儿媳的,难免要多出一份力。 和丈夫商量过后,我递交了请假申请,单位批得很快,主任把假条递给我时,还不忘叮嘱几句,末了又问: “几个月了?” 我偏头思考了一下:“三个多月吧。” “你老公那边怎么说,后面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我笑了笑:“还好,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个把月就能恢复了。” 主任半开玩笑:“那行,等孩子生了,你再回来,到时候我给你办接风筵。” 因为我的离开,许多工作不得不委托给其他同事处理,我挺过意不去,特地挑了些礼物以示感谢。 最后一天,我回办公室收拾东西,一起上班的几个女孩架不住好奇,过来与我搭话。 “看你结婚没多久,动作挺快的呀。” 我苦笑:“是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婆婆过来了吗?” “嗯。” 婆婆自怀孕后便从另一栋房子搬了过来,现在与我们同住,人一多,家务便很繁杂,丈夫与公公于是商议,请了两个阿姨。 一人负责洒扫,另一人负责下厨。 我养病,婆婆安胎,彼此倒也互不打扰。 家里面积大,房间也多,公婆来了不打挤,我对与长辈同住并没有特别得反感。 同事丽丽不满地撅起了嘴:“看你性子这么软,婆婆若是个强势的,你将来怕是要吃亏。” 我一想:“不至于吧。” 她说:“你不知道,现在婆媳关系很难相处的。” 年轻女孩受到母辈思想的熏陶,从小就被教育“不做家务以后会被婆家嫌弃”,因此对于婆婆,本能地有种天然的恐惧。 这是普遍现象,没有办法。 我只能尽量安抚她们:“不同的家庭,氛围各有千秋,我的丈夫人很好,他的母亲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性,结婚这么久,我没有与她发生过任何争吵,即使现在因为怀孕不得不共处同一屋檐下,我相信我们仍能够和睦相处。” 满座唏嘘之声。 几个年纪稍长的姐姐向我传授着过来人的经验:“你呀,还是太年轻……” 年轻吗?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腹滑过额头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细小疙瘩,太久没有护肤,人已逐渐变得有些粗糙。 我想我应该也不年轻了。 姐姐们拉住我细细打听:“听说你老公在科创城那边上班?” 科创城,汇集了大量新型科技初创企业,里面青年才俊比比皆是,长相帅气的美男酷哥更是一抓一大把。近年来,随着网红经济的蓬勃发展,那里也吸引了不少MCN公司入驻,模特、网络主播、演绎新秀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姣美的面容赚取了不知多少眼球。 我难得有心情开玩笑:“是啊,可忙了,一天到晚都不见人,有时候想找他吵架都找不到。” “那你可得上点心啊。” “不至于。” “现在外面的诱惑这么多,你家男人又长得这么帅,难免有些不着四六的女人贴上去,勾得人心痒痒,现在又是特殊时期,你不得仔细看管着点。” “有些事情不能全怪女方,毕竟,男人的问题最大,不是么?” 姐姐们吃吃笑着,不忘打趣我:“哎呀,羡慕你,找了个帅气又会赚钱的好老公。” 我想起刚结婚那阵儿,随手在朋友圈分享了与丈夫的领证登记照片,不出半天,留言与私信便刷爆了我的手机。 儿时的好友纷纷联系我,除了道贺与恭喜之外,无一不在感叹,我的丈夫有多帅气,他有多优秀,能够嫁给他我多有福气。 仿佛是我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什么嘛。 我也很优秀的好吗。 搞不懂,为什么总有人会对一个只见过一眼而从未接触过的男人抱有莫大的好感,这难道就是男人的魅力吗? “哪有的事儿。”我嫌弃地努努嘴,“男人这么容易出轨,那就不要他好了。” 同事们笑作一团。 “到时候记得请喝喜酒啊。” 我打包好文件离开单位,开车回家的路上,顺便在超市选购了一些食材,提着东西上楼,实在腾不开手去摁密码,只能扯着嗓子叫唤: “妈妈——” 婆婆跑来开门,见我满身的行当,瞬间惊得合不拢嘴。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提不动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楼下接你啊。” “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再让你跑一趟,不是更麻烦嘛。” 婆婆不高兴:“你这是拿我当外人呢?” 我忙道:“哪能啊,我是担心你的身子。” 一边马不停蹄把食材往冰箱里塞,后来实在塞不下了,只好暂时放在储物柜里。 我和丈夫平时工作都忙,也不怎么逛超市,只有周末放假时会出门大采购,一次性买上一周的食物,存着,慢慢吃。 我不知道年轻人的生活习惯婆婆受不受得了,看着满屋子拆封下来的食品包装袋与垃圾,有些害羞地笑了笑。 “妈妈,你先忙,这些我等下收拾。” 好在婆婆并不介意,叫了阿姨过来收拾屋子,自己扭头钻进厨房不知忙碌什么去了。 晚饭吃的是红枣山药乌鸡汤,有点腥,我喝不下去,顶着婆婆满是期待的目光,勉强尝了两口,实在咽不下去,放下碗,略带谦意地说: “妈妈,你慢慢吃,我有些不太舒服,先去休息了。” “怎么了,要不要上医院啊。” 婆婆跟过来,好像是在担心我。 “消化不好,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不妨事。” 这不是敷衍的话,我摸了摸肚子,的确有些胀气。 人又困,沾着枕头就能睡着。 家里阿姨打扫的声音成了最安眠的白噪音,我迷迷糊糊睡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听见门锁转动的响声,翻过身,微微掀开眼皮,隔着床头橙黄的朦胧光影,依稀瞧见一个挺拔的身影悄悄进来。 接着,浴室灯光亮起。 柔和的水蒸气悄然弥漫,轻轻撞击着瓷砖,演奏出叮咚悦耳的声音。 我半睁开眼,看那人走近。 很快,一个吻落在我的额心。 “妈说你晚上都没怎么吃饭,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我摇了摇头,坐起来,意识仍有些不大清楚,含含糊糊道:“太晚了,懒得动……” 丈夫摁亮手边的壁灯。 一束光线射入我的眼睛,刺痛感令我不安地瑟缩了一下。 丈夫赶紧关掉,手掌在我眼前虚掩,我能闻到他皮肤呼吸时若有似无的香气。 “饿不饿,我等下给你煮点宵夜,好不好?” 若是以前,我饿了,随时可以叫丈夫给我买点吃的回来,或者太晚了商店关门,他会自己下厨,给我煮点简单的汤面。 丈夫厨艺精湛,家里饭菜向来出自他手,我仅限于一旁辅助,捧着饭碗安静享受。 但有婆婆在,我不方便让丈夫干活。 “不用了,还不饿。” 我把丈夫的手掌从眼睫处拿下来,贴着他的掌心,把脸埋在他的颈窝,轻轻地蹭了蹭。 丈夫顺势躺下,关了灯,把我拥进怀里, 我嗅着他沐浴过后脖颈间的香气,愈发迷恋地往他胸前用力蹭着,以吻封唇,开启了我们今晚的对话。 “老公。” “嗯?” “老公。” “嗯。” “老公。” 他喃喃问:“怎么了?” 我有些害羞地道:“想你了。” 丈夫低低笑了一声,咬住我停在他唇上的手指,在我吃痛退却的瞬间,俯身,触及我的唇角,留下一个短促而平淡的浅吻。 轻得仿佛羽毛擦过耳畔。 痒痒的,带着他独特的体温,给我的皮肤镀上一层湿意。 我感到好奇,翻身将他压住,手指轻点他的鼻尖,张嘴,咬了一口。 他一瞬间愣住,坐起来,双手扶住我的腰,敏锐地察觉到我骤变的情绪。 “不开心?” 我点点头,埋首入他怀里,小小声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他低头看我,喉结滚动了下,似在隐忍:“怎么会。” 我咬住嘴唇,似乎难以启齿:“那你怎么……都不和我亲近了。” 一个刚刚新婚的男人,深夜,面对躺在身边的妻子,绝无可能会是这种反应。 丈夫叹了口气:“想多了,没有的事。” 我不知为何,忽然耍起了脾气:“你回来没有第一时间看我,反而进了浴室……” 丈夫面带笑意,解释说:“晚上有个应酬,喝了点酒,身上味道有些大,怕你闻了不舒服。”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应酬。 此刻,脑袋却突然像是被人刺了一下。 我想起同事们的话,胸口有股淡淡的酸涩冒上来,抬起头,落入他的眼:“真的?” 丈夫的声音一如既往得温柔:“我永远比你想象中的爱你。” 他似疲惫,还没和我说上几句话,便头一沉,浅浅闭上了眼。 而我心里揣着事,一夜未眠,胸口始终涌动着一股不安的情绪,早起送丈夫出门,替他打领带时,莫名拧错了结。 丈夫看在眼里,心疼却又别无他法。 “好好休息,晚上我早点回来陪你。” 我不是一个要求伴侣时时报备的人,也从没有查过丈夫的手机,我相信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全部,彼此应当尊重与信任,尽量给足对方空间。 但在这一刻,我突然有些迷茫了。 婆婆催我吃饭。 我喝着粥,手机正好推送了一条男艺人出轨的娱乐新闻。 好奇心驱使,我点开一看,又是抛弃原配投入第三者怀抱的狗血戏码。 这些男人啊,连陪伴多年的妻子都能随意舍弃,那我们这种刚结婚没多久,感情基础尚不牢固的新婚夫妻要怎么办? 说散就散吗? 我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放下筷子,拿纸巾擦了擦嘴。 “妈妈,老公高中喜欢的那个女生,现在怎么样了?听说他们大学去了不同的学校,最近还有联系吗?” 婆婆半张开嘴,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你问这个?” 我的神情骤然紧绷,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赶紧捧起碗筷,转身走进厨房,借此逃避这个话题。 “我随便问问,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婆婆被我问住,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跑回房间,捂住砰砰乱跳的胸口,跺了跺脚,为自己莫名其妙吃飞醋而感到羞愧。 没头没脑的事儿,丈夫疏远了些,我就疑神疑鬼的,这还像话吗? 一定是最近药吃多了,激素紊乱,心神不宁了。 我打开电脑,准备看看网剧,平复一下心情。 笔记本太久没用,开不了机。 我又无事可做,只好把丈夫高中时的旧电脑搬过来。 插上电源,等待开机时,屏幕出现了一个窄小的对话框,我顺手输入了我的生日。 密码正确。 丈夫的电脑里没有普通常规的音乐视频和聊天软件,更多的是一些看不懂的带有英文图标的陌生网站,应该与他日常爱好有关。 我不感兴趣,轻轻滑动光标,在为数不多的几个软件之中来回逡巡,找到一个不带广告的浏览器。 下载好视频软件之后,我返回桌面,光标停在屏幕下方。 角落一个备注为英文单词“MY”的文件夹引起了我的注意力。 只因是丈夫的**,我不敢乱动,发了一条消息过去询问,我开你的电脑了,可以吗? 那边回得很快,当然可以。 我好奇,于是点开看了看。 然后,我便悔不当初,这辈子若没有轻易动了丈夫的电脑,此生也不会留下这样的遗憾。 这个文件夹依次分裂为三个二级文件夹——“高一”“高二”“高三”。 我点开“高一”文件夹,看到十二个整齐排列的从“一月”到“十二月”的三级文件夹。 剩下的“高二”“高三”同理。 丈夫高中所有的回忆都浓缩在这小小的三十六个文件夹内。 我与他同龄,却不是同校,他的高中回忆,自然也是我的高中回忆。 看一看,无妨吧。 我托腮凝注,随意瞥了眼右下角的系统时间。 光标自然移动到与现在对应的“五月”子文件来内。 鼠标轻触点开,我看到满屏的照片和视频。 数量居然高达五百余张。 不是丈夫自己,而是一堆稀奇古怪叫人看不懂的物景山水。 因为储存时间较长,画质难免下降,只随意一瞥,照片的光影、角度和构图均显得十分凌乱,甚至大部分为即兴抓拍,画面模糊,看起来就没什么留存的价值。 谁会揣着废片这么多年,我一边嘟囔,一边抵不过探究的心理驱使,依然忍不住继续翻阅。 目光短暂触及到一个背影,我瞬间坐不住了,起身,双手叉腰,在屋内踱了几步。 等到心里那股气压了下去,才抖着手,双击鼠标。 第一张,是女孩儿安静趴在课桌上休息的照片。 第二张,是一张食物打卡照,画面正中摆放着两碗米线,对面闯入镜头的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同学的上半身,看不见脸,只有两束如瀑长发垂落下来,不难猜出应该是个女孩儿。 第三张,是小区大门的照片,不知是否为抓拍,画面有些糊了。 此外,类似这样的侧影、剪影、背影,都是采用从后往前的独特拍摄视角。 持有手机的人一直站在她的身后,默默记录着她生活的每一个瞬间。 而这个人竟然是我的丈夫。 嫉妒之情难以遏制,我的大脑如被炮仗瞬间引爆,但还是哆哆嗦嗦去看那些照片。 放大,仔细回忆。 这个女生是谁?我见过吗?她叫什么名字?如今和丈夫还有联系吗? 在一起这么久,他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任何有关高中时代的回忆,那些他带我见过的朋友,看脸我都不一定能对得上人,看背影,更是丁点儿也想不起来。 我气愤至极,心中涌动着一种想要掐死丈夫的冲动。 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嘴上说着这辈子这辈子只爱我一人,电脑却偷偷存着别的女孩儿的照片。 一把年纪了,还玩什么深情回忆录。 找死,简直是在挑战我的底线。 我气极,几乎立刻想要去找丈夫对质。 但是转念一想,谁年轻时候没一两个心动对象,谈谈恋爱,交个女朋友,放在学生时代,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丈夫能留着,说明他是一个对待感情十分认真的人,他很珍惜这个女孩儿,愿意把她放在记忆深处,却没动什么歪心思,玩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戏码。 这台电脑尘封多年,应是许久没有打开过了,也该放下了吧。 再说我们已经结婚了,谁还会揪着彼此从前的恋爱经历大做文章。 那点陈年旧事,说出来也只会遭人笑话。 我把这口气咽下,不免还是有点介意,挖空心思想找一些有关这个女孩儿除了个人照片之外别的信息。 谢天谢地,还真让我摸出了线索。 多亏了丈夫,留有对方邮箱的截图。 我忍了又忍,憋了好几天,虽然时不时地安慰自己,那些过往已如云烟,没必要抓着陈年往事不放,与丈夫过日子的人是我,没有别人。 但在夜里,丈夫逐渐疏远的态度还是令我感到伤心,胸口酸酸胀胀,不知怎么情绪失控,忍不住发了一封邮件过去,试着联系对方。 —抱歉打扰你了。 —这么多年过去。 —或许,你还记得宗文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都市篇【第一人称】 第2章 校园篇【第三人称】 蓉城那年的夏天比往年来得略早一些。 先前还觉得是异象,五月一场暴雨兜头浇下,不知不觉,暑热已经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周五的天很蓝,空气湿漉漉的。 麦瑶从午睡中醒来,揉揉发酸的胳膊,刚伸了个懒腰,抽屉手机振动的声音适时响起。 她捂住嘴巴,打着哈欠,另一只手慌忙去掏,好不容易拿起,眨了眨眼。 总算看清来人的备注:宗文。 是班长啊。 解锁,点开微信,滑进聊天界面。 一则通知正好映入眼帘。 —老师让体育课去办公室批改试卷。 麦瑶托腮,闭上眼,手指飞快在键盘上擦出一个“好”字。 然后一想,语气太过生硬,不行。 于是又加上一个“的”。 发完,麦瑶晃了晃脑袋,抵不住困意,再次沉沉睡去。 预备铃第二次响起的时候,教室的同学已经所剩无几了。 太安静。 有种诡异的沉默。 麦瑶埋在臂弯,打了一个寒颤,慌张抬起头,隔着一线玻璃窗外射入的微光,看到课桌旁边赫然站着一个逆光的少年。 她揉揉眼睛,叫了声:“班长。” 宗文很自然地拿起她的水杯,走去教室前面接了一杯温水,回来,放在课桌上,见她双眼迷离,眸底仿佛蒙了层雾,忍不住笑了笑。 “班主任说,等下上课去一趟她的办公室,批改这次月考的语文试卷。” 麦瑶点点头:“嗯,我知道的。” 她刚醒,说话声音黏糊糊的,像在嘴里含了块糖。 听得宗文耳朵都要化了。 他不自觉跟紧她的脚步,和她一起走出教室,沿着走廊直到尽头。 下楼梯的时候,顿住,立在她的身后。 他猜测她一定会迈左脚,因为这是她一贯的习惯。 “班长,你跟体育老师请好假了吗?” 麦瑶左脚踏在楼梯上,右脚轻点台阶上方,转身之际,微微仰头,睁着迷离的双眸,努力将焦点凝聚在宗文的脸庞之上。 这个角度刚好露出她纤细白皙的天鹅颈,蓝色校服圆领包裹处线条最优美。 真是可爱极了。 “请好了。”宗文心跳得好快。 麦瑶放一百个心,几步跳下台阶,像只耀眼的蝴蝶,一头飞进了年级组办公室。 班主任下达任务,今天要把两个班的语文试卷全部批改完,并且统计好分数,录入系统。 麦瑶看了看手表。 好吧。 一下午都别想上课了。 宗文气定神闲,主动把批改难度较大的阅读揽了过来。 整个下午,麦瑶没见他挪过步子。 到了放学时间,整个校园都已清空,同学们一个个都走得差不多后。 班主任上完课,捧着教案走进来,看了眼两人的进度,估摸着完不成:“不行得加点班啊。” 宗文侧眸,余光却往麦瑶那里瞟了瞟:“要不麦瑶先回去吧,剩下的我可以自己弄。” “快了,我这边马上也要结束了。”麦瑶身为学委,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临阵退出。 班主任提议:“那你们先弄,我叫个外卖。”又问他俩,“有想吃的吗?” 宗文摇头:“外卖送过来就不好吃了,现在又忙,腾不开手,要不等下回去,我请麦瑶同学单独吃吧。” 班主任觉得在理:“那行,等会儿你俩自己去吃,明天我给报销。” 窗外月影摇曳,室内灯火长明。 微风轻拂窗棂,带来丝丝凉意。 忙起来又到晚上九点,麦瑶困得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班主任才终于舍得放他们离开。 宗文先去教室收拾书包,麦瑶迟一步,出来时,他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初夏的天气,说来也怪,明明白天热得蝉鸣不止,但到夜晚,刮起风,竟莫名添了几分寒意。 两人走出校门,头发被风吹得乌七八糟,打了好几个旋儿。 麦瑶抱臂:“好冷。” 宗文低着头,没听见,拐了个弯,突然止步。 “你想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看了眼对方又迅速低下头。 麦瑶没吭声,等着宗文开口,见他不语,才清清嗓音,仰头问他。 “班长,你有什么想要吃的吗?” 宗文其实很纠结,他在老师办公室里一直想着这事儿,毕竟是第一次和女孩子一起单独吃饭,他想主动一点,带她去吃点漂亮饭,但怕麦瑶不喜欢,一直磨蹭着不敢开口。 “你呢?” 麦瑶也没主意,和男生吃饭本来就挺尴尬了,又是这样静谧的夜晚,她稍作犹豫,随意指向一家店铺的招牌,轻声建议:“吃米线吧。” 宗文脚下一滞,硬着头皮道:“好,听你的。” 这种老牌米线店,面积本来就小,装修又很陈旧,人一多,更显拥挤,吵吵闹闹,味道也不怎么好闻。 麦瑶点了一份番茄肥牛米线。 宗文表示与她同款。 等待的间隙,把桌子擦了又擦,跟服务员要了一壶开水,麻溜儿把餐具烫一遍,这才递给麦瑶。 “你用餐巾纸垫一下,手机不要弄脏了。” 麦瑶觉得,他天生便拥有爱人的能力,永远真诚善良,对谁都非常有耐心,热情帮助每一位同学。 班长果然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啊。 宗文被她盯得耳热,掌心在裤腿上摩挲,侧头去看过道中央的冰柜,清冽的嗓音中夹杂了些许温柔:“你要不要喝汽水?” “爸妈不让我喝这些。”麦瑶本能地拒绝。 “奶茶呢?”班里同学都挺爱奶茶的,宗文拿出手机,准备上地图查查这附近哪里有好喝的奶茶店。 麦瑶迎上他的目光:“不用了,奶茶晚上喝多了会睡不着的。” 接连被拒两次,宗文彻底放弃。 好半天,两人都没说话。 服务员最后端来米线,小声提醒他俩注意防烫。 宗文摸出手机,嗓音一如既往得温柔:“我拍个照,你不介意吧。” 麦瑶放下筷子,挺直腰背坐正:“不介意的。” 宗文点开相机,镜头对准装着米线的石锅,按下快门的瞬间,手臂轻轻往上一抬。 坐在对面的麦瑶顿时占据半个屏幕,与食物一起,连同照片永久地封存于在他的记忆里。 宗文拍完收回手机:“发给爸妈报备,没事了,吃吧。” 刚煮好的米线又滑又烫,麦瑶吃得鼻尖呼呼往外冒汗。 这间小店装修得其貌不扬,店主大概也不舍得安装空调,只有两台电扇挂在头顶张牙舞爪地运作着。 她把头发拢起反折在脑后,另一只手握住汤匙小口咬着碗里的蔬菜。 没注意到宗文何时离开,再回来时,握住一个发圈放在她的桌边。 “我去隔壁买可乐,顺手在收银台那里拿的,想着你应该需要,就买了。” 他单手劈开易拉罐的拉环,仰起头,咕噜灌下一大口,薄唇因为灯影折射泛起晶莹的光泽。 麦瑶的心脏被冰镇汽水冒出的气泡填满了,从里到外都甜丝丝的:“谢谢班长。” 宗文很想亲自帮她梳头的,手挺痒,握住筷子的时候都止不住地发抖。 一顿饭都没怎么吃得下去,出了米线店,上步行街,看着巷里巷外手拉手卿卿我我的大小情侣,宗文一阵眼热,忍不住道: “要逛逛吗?我陪你。” 麦瑶目光直视前方,轻轻摇着头:“挺晚了。” 宗文:“你家有门禁吗?” “没有门禁。”但是这么晚了还和男孩子一起在外面逗留,好像也挺奇怪的。 宗文懂了,不作强求:“那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可是班长家好像也挺远的,送我不会不方便吗。”麦瑶最怕麻烦别人了。 喜欢的话其实去哪儿都挺方便的,宗文默默咽下这句话,最后不得已搬出救兵来:“班主任吩咐的,要把你安全送到家,不然要找我问责。” “嗯。”麦瑶心里的负担顿时小了许多。 两人一前一后压着马路往回走,明明十五分钟的距离,硬是走了快半个小时。 到小区楼下,麦瑶总算舒了口气:“班长,就送到这里吧,我要回家了,你也快些回去吧,早点休息。” 宗文双手插进口袋,脚尖在地上碾了一下,笑着说:“嗯,我等你上楼。” 麦瑶当他是客气话,打过招呼,便头也不回地跑了进去。 宗文举起手机,对着麦瑶离去的背影摁下拍摄键。 尽管画面一团漆黑,背景什么也看不清楚,宗文还是上滑照片,对此添加备注。 “第一次送她回家。” 他把照片存入专属相册内,看着她一步步走远,进到单元楼,声控灯一层接着一层亮起,到了六楼突然熄灭。 然后是“哐当”的关门声,西侧那间卧室窗帘被合上,高饱和度的灯光罩住整个房间。 麦瑶回到家,客厅漆黑一片,爸妈还在加班没有回来,锅里留了排骨,她没动,去浴室简单洗漱过后,想着明天不用上课,晚上熬夜也无妨。 于是打开电脑,准备看两集英剧,登录网址的时候,她习惯打开手机看一眼喜欢的演员有没有发动态。 玩这类软件,账号是必不可缺的,要注册账号则必须实名,她那时没有电话,稀里糊涂填了一个邮箱,用做登录凭证,平时与同学的联系都靠这个邮箱,早年间还蛮有用,近些年已逐渐被大众淘汰了。 麦瑶没想过有人会联系她,因为现在人普遍用的都是微信。 她只是照例输入邮箱账号,填写验证码,点开收件箱随意觑了一眼。 不巧发现一封未署名的邮件。 时间来自三天前。 —抱歉打扰你了。 —这么多年过去。 —或许,你还记得宗文吗? 没头没尾的几句话,每一个字都认识,合起来却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发信人用的是系统分配的邮件名称,不知是太过匆忙没有来得及设置,还是有意想要匿名。 麦瑶见Ta态度礼貌并且真诚,语气十分熟稔,像是一个老友,下意识便在脑中搜寻着。 初中同学吗?可她那时并没有注册邮箱啊。 那会是高中的好友吗?他们彼此互相都有微信,没必要舍近求远用邮箱联系她啊。 麦瑶仔细回想一下,完全没有印象。 对方既然要打听宗文,为什么会联系到她这边来。 好奇怪,恶作剧吧。 麦瑶想不出答案,把邮件拖进垃圾箱,打开一部英剧,边看边对镜练习口语。 晚上躺在被窝里,努力想要把这个插曲忘掉,可是越想忘记就越好奇。 为此失眠了整整两天,好像每天都在想着那封不知姓名的邮件,麦瑶快被折磨疯了。 星期天的晚上,她从床上爬起,披着外套坐在桌前,想了想,将那封邮件从垃圾箱里拽出来,手指快速搭上键盘,点击回复。 —你好,虽然不知道你是谁。 —但你提到了宗文,刚好我认识他。 —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虽然是恶作剧,但我也想知道你是谁。 试试吧,交个朋友也无妨。 邮件发送成功,麦瑶倒回床上,翻滚几圈,一时心情大好,美美睡了一个饱觉。 第3章 都市篇【第一人称】 邮件发送成功的那刻我便后悔了。 我没料到这个邮箱是完全真实存在的,它没被注销,并且现在还在使用,我的邮件能够顺利传送过去,抵达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宛若置身梦境。 手指哆哆嗦嗦去找撤回键,却误打误撞点到了删除。 我吓了一跳,赶紧去翻垃圾箱,老天保佑,邮件还在。 我做贼心虚似的,把邮件从垃圾箱里拽出来,再想撤回,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我怀揣着侥幸,笃定她不会看到。 毕竟现在这个年代,除非必要,会用邮箱的人已经非常少了。 所以我放心大胆地睡了一觉。 然而两天后,手机提醒我,她回复了。 那一刻,我简直欣喜若狂,好像回到了初中时代,在Q.Q空间玩一种名为“漂流瓶”的游戏,类似的渴望被人捡到,又好奇对方究竟会如何回复的心情,与现在的我一模一样。 怎么办,回还是不回呢? 我打开收件箱,眯着眼睛,一字一字看过去。 —你好。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 —但你提到了宗文,刚好我认识他。 —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人们总是习惯性地对于未知感到恐惧,但又因为是意料之外的事,所以满怀期待。 信息高度发达的今天,采取这种传统方式沟通的人已经很少了。 因为格外稀缺,所以每个字都很珍贵。 我抱着电脑,细细品味文字,屡嚼不厌,余味绕梁。 我开始幻想,此刻坐在电脑面前的她会是什么模样呢? 现在在做什么工作,结婚了吗,还是单身? 她住哪里,最近天气还好吗? 邮件的发送时间显示已是晚上十一点,这个点还在用电脑,是刚加完班吗? 我有一肚子疑问,想要跟她聊聊,但我不敢回复太多,害怕引起她的反感。 该怎么友善的提出问题显得自己不那么冒犯呢? 为此我思考许久,拖了迟迟两天才总算想到答案。 —你好,我是宗文的妻子。 —想向你打听一些关于他的往事。 —如果你记得的话。 —可以告诉我吗? —谢谢! 发完我就赶紧关掉了电脑,似乎不去看心里的紧张感就能少一点。 但没办法,心还是扑通扑通地狂跳。 我只能假装去做家务想转移一下注意力,眼神却还是不自觉地往电脑上瞟。 婆婆发现后不住地嘟囔:“电子产品辐射大,以后还是少用些吧。” 我知道怀孕的人对待这些东西一向比较敏感,再说她是长辈,我又不敢忤逆,只能停下手边的活计,把电脑和平板收拾起来。 婆婆见我一副手脚并不伶俐的模样,大概有些看不下去,走过来,要帮我的忙。 离得近,我能闻到她身上玫瑰精油散发出来的馥郁香气。 “妈,你喷香水了?” “没啊。”婆婆抬手左右嗅了嗅,“估计是护肤品的味道吧。” 我很担心:“怀孕了护肤品还是停掉吧,有些成分孕妇禁用,闻多了怕是对胎儿不好。” 婆婆的目光明显凝滞了一瞬,也没说什么,只轻轻点了下头。 晚上六点,丈夫又一次打来电话说公司加班不回来吃饭。 婆婆让保姆少煮点菜,又听我说没胃口,只好亲自下厨,做了点面汤。 怀孕之后她总爱煮些鸡汤来补身子,每次都喝不完,剩下的全推给我。 我不爱喝汤,总觉得很腥,两口也就算了,这么大碗我简直想吐。 婆婆双手轻轻捧着汤碗,那眼神中流露出的关切,让人难以分辨,她究竟是在怜惜那碗无人问津的鸡汤,还是在默默心疼我。 “你这么瘦,得补补啊,怀孕了吃不下饭很正常,喝点汤总没错的。” 我真的很想反驳她,怀孕的是你不是我啊,妈妈。 可一看见婆婆关切的眼神,我就说不出口。 我的确瘦了很多,天天大吃大喝也没补回来,婆婆好像比我还要着急,总是变着花样地煮些我不爱吃的东西逼我吞下。 说实话,我有点反感。 丈夫回来我与他说了今晚的事,其实有点担心他会觉得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故意挑拨他们母子关系。 毕竟一般的男人听到妻子的抱怨总会下意识地暴怒“我妈也是为了你好”,可我的丈夫几乎是无条件地站在我的身边。 “不喜欢就不喝,妈那里我去说。” 我虽欢喜丈夫对我无限包容的态度,又觉得拿这点小事去与长辈争执实在没有必要,总之就很纠结:“算啦,别去责怪妈妈了,她这么辛苦,天天操劳,我能理解,反正也是为我好嘛。” 丈夫比我想象中的理性,他是这个世上为数不多能够真正懂我的人。 “你用这些话术自我安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几天过得很不开心。” 他问:“是妈让你不开心了?” “不是的……没有的事。”我不想做让人讨厌的儿媳妇,也不想让丈夫夹在我和婆婆之间两边为难,只能拼命解释,“妈很好,对我也很好,她是个一个非常和善温柔的长辈,我非常尊敬她,爱她,我保证我们能够相处得很好,你别担心。” 丈夫被我一通叽里呱啦的话砸弯了眉毛,看不出是喜还是怒。 我见他抿唇不语,低头不知在思考什么,心里发怵,忍不住伸手去勾他的手指。 丈夫抬头,递给我一个宠溺的眼神,随后一语不发,走出卧室。 我不知道他要干嘛,悄悄跟上去。 他似脑后长眼,反手一推,把我的头摁回卧室门后。 然后我便听见他和婆婆谈话的声音,话题几次带过我的名字,听得我心惊肉跳,一动不敢动。 老天爷,早知道就不乱说话了,为了一碗汤,何至于此。 慎言啊慎言。 我扒门正欲一探究竟,捶墙跺脚之时,丈夫进来,捏起我的脸:“愣着做什么,还不睡么?” 我拂开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握:“你们说了什么,我不是告诉你,别跟妈妈计较的吗?” “没什么。”丈夫卖起关子。 我急得直催他:“哎呀,你快说。” “我说你偶尔没胃口很正常,别人做的饭菜不一定合你的口味,让妈不要自作主张逼你喝汤了,你想吃什么我心里有数,我会回来安排的。” “妈不会生气么?” 丈夫反问:“为什么要生气?” 我撅起嘴:“当然是心疼你啊。” 当妈的不都心疼自家儿子,舍不得他洗手羹汤为妻子服务,要是被婆婆看见丈夫下班后还要为我做饭,估计要说我懒惰不心疼人了。 丈夫被我逗笑:“你这个逻辑在我们家不成立。” “可是……” 丈夫打断话头,说道:“我从小目睹我爸洗衣拖地的模样,还亲自为我妈做饭,这都是我们家的老传统了。” 我不安的情绪稍稍缓解些许,一跃,扑进丈夫怀里,问出那个我心动已久的问题:“要一起洗澡吗?”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丈夫翻身将我彻底笼罩,却伸出掌心遮住我的眼睛,我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他微喘的气息在耳边萦绕,“小坏蛋。” 我鲤鱼打挺把他反扑在身下,看到他瞬间慌乱的表情,突然有些好笑:“那你愿不愿意嘛……” 他没躲,可也没有进一步的意思,我知道这是拒绝。 好吧,也不勉强。 我拿上换洗衣物,自己进了浴室,简单梳洗过后就上了床,也不理他。 然后整个晚上,他居然真的完全没有动作。 我不理解,这人是老和尚附身还是身体有什么难言之隐,大小伙子,就这么能忍? “老公,你最近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话我就说到这儿,剩下的就看他能不能懂了。 “有吗?好像没有吧。”某人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的眉心深深颦起,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丈夫揉揉额角,满脸疲惫地向我解释:“最近加班实在太忙,没什么心情,等下个月休年假,我好好陪你,一起去海边,好不好?”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因为我突如其来的低落情绪所以对我进行的补偿,还是他发自内心地憧憬想要和我旅行。 二十八岁的我已经不再期待,唯有失望。 丈夫倾身将我搂入怀中,将我的头按至他的胸口,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我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回荡在我的耳畔。 “你一直想去的那家餐厅,我周末就去订,想吃什么,我都陪你,好不好?” 我从未说过我想去海边,也没有特别钟情的餐厅,丈夫突然间提起,很难不让我多想。 是她吗? 她存在你的记忆里,以至于你把没有和她一起完成的遗憾投注在我身上,这种下意识的反应,让我感到绝望。 我愤怒地推开丈夫,关灯,用被子蒙住头,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心里又怄又气。 丈夫吓坏了,手忙脚乱翻坐起来,不知是该道歉还是先安慰我。 “我哪里做错了吗?宝贝,告诉我,我改。” 我听见他蹲在床边耐心劝哄我的声音,想到他白天工作这么辛苦,晚上回来还要照顾我的情绪,顿时有些于心不忍。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傻瓜,在想什么。” 他将我的脸捧至近前,额头贴着我的,以一种近乎虔诚的方式许诺道:“你是我的妻子,我会永远忠诚于你。” 可是你的心在哪里呢? 我还能相信你吗? 第4章 校园篇【第三人称】 霞光穿过云层在东方大地洒下第一缕晨辉,比闹钟更早响起的是手机刺耳的铃声。 麦瑶翻过身,挥舞着胳膊,在床头抡了半圆,费力捞到手机,刚送到耳边。 “喂—” 电话那头咆哮的声瞬间刺透耳膜。 “麦!小!瑶!别告诉我你还没起床,我人都到了,赶紧下来。” 麦瑶猛地睁开眼,鲤鱼打挺翻坐起来,看一眼手机,活似被炸了个晴天霹雳,赶紧跳下床,鞋都没穿,冲进厕所,对镜利落地挽了一个丸子头。 继而洗脸刷牙换好校服,把书本拼命往书包里塞,间或提醒正在厨房忙碌的金女士。 “妈妈,你怎么都不叫醒我。” 金研女士正在厨房煎鸡蛋,不用赶早八的她比平时看起来会气定神闲一些,连动作都显得那么从容优雅。 “急什么,怕迟到的话就干脆请假好了。” 鸡蛋翻过面,是不规则的多边椭圆形,金女士很满意,决定再露两手给女儿看看。 夫妻俩奉行的是自由带娃模式,不问学习不问成绩,只管女儿开心快乐过好每一天,要是麦瑶敢逃课,她举双手赞成。 只可惜,两个野生菌养出来一个水宝宝。 麦瑶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听话懂事呢。 “妈妈你是不是忘了,下个月分班考试,我要赶进度,不能分心的。” 麦瑶收拾妥当只花了不到十五分钟,连鞋都没换,背着书包从房间跑出来,步子就没停过。 “妈妈,我走了,中午不回来吃饭,晚上你们也别等我了啊。” “你早饭不吃啦?” 麦瑶急得快要哭出声:“来不及了……” 金女士在身后追道:“把面包拿上。” 麦瑶折身,用嘴叼住母亲手里的吐司,支支吾吾道了一句听不懂的话,便如火烧眉毛般,眨眼就没影儿了。 好友方圆等在楼下,一见她来,就止不住地抱怨。 “不是吧,留我在下面好等,你在楼上悠闲地吃早餐。”然后一扭头,“给我来一块。” 麦瑶刚跳上自行车坐稳,把书包横在身前,撕下半片吐司喂进方圆嘴里:“晚上睡不着,早上睡不醒,这几天熬夜把我的生物钟都搞乱了。” “熬夜复习也不用这么拼吧?” “不是。” “那是什么?” “我有一个秘密,你想知道吗?” 方圆被吊得自行车都踩不动了,赶紧竖起耳朵:“快说快说。” “有人给我发了一封邮件。”麦瑶说完又补充,“陌生人哦,你说神奇不神奇。” “邮件内容是什么?” “问我认不认识宗文。” “然后呢?” “没了呀。” “啊,就这些?” “是啊。” “那个人你认识吗?” “谁?” “发邮件的人呐。” “不是说了嘛,陌生人。” 麦瑶将吐司吞吃入腹,嗓音总算清晰了许多,她仔细回想,慢吞吞道:“我看过那人的邮件名称,是一串无法识别的乱码,性别为女,年龄也是假的。二十八岁,我哪里认识二十八岁的人,根本就是骗子。” “什么嘛,好无聊,恶作剧吧。” “我想也是,发错了也不一定。” “那你回了吗?” “嗯。”麦瑶有些害羞。 这令方圆感到好奇:“回的什么?” “我说我认识宗文,问Ta需要什么帮助。” “你真是的,都不认识,怎么就跟人家聊起来了。” “我不知道。”麦瑶说不出这是什么心理,“总觉得……不回复别人的消息,好像有点不太礼貌。” 吱— 自行车轮胎在水泥路面擦过尖锐的摩擦声。 方圆单腿撑地,突然后知后觉,表情变得似难以置信又万分纠结。 “等一下,你刚刚……说的是宗文?”她不确定,又问,“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宗文吗?” “是班长啊。”麦瑶想她估计早起犯迷糊了,这都不懂,“班长你还能不认识吗。” 可别,同桌一年了,谁能不认识他啊。 “按理说,我也认识宗文,与他离得更近,怎么没人给我发邮件,茫茫人海却挑中了你。” “不知道。” “我猜啊,就是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想找人垫背,你不巧,被人盯上了。” “啊……我不明白。”看来犯迷糊的应该是她才对。 不过麦瑶这样的乖学生哪里知道什么是真心话大冒险,方圆自觉有必要给她科普一下。 “认识班长的人有很多,喜欢他的人就更多了,这些人聚在一起讨论他可能喜欢的女生,不知怎么就有人提到了你,众人一比对,居然还有些般配。于是有人记在心里,就想发邮件问问,试探你对宗文的态度,不过她不好意思直接问你喜不喜欢宗文,只能拐弯抹角地问你认不认识他。” 麦瑶瞪大双目,直摇头。 方圆摸摸下巴:“我想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不会的,就算班长真的有很多人喜欢,但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和班长一样,都是万人迷,班长有多少女生喜欢,你就有多少男生喜欢,你们俩个的异性缘都那么好,别人谈到班长的时候,自然就把你代入了呀。” “才不是,你不要乱讲,什么异性不异性的,好奇怪。”麦瑶有限的脑海接受不了如此庞大的知识量。 方圆觉得她连生气都那么可爱,霎时心软如泥:“好啦,我不说,你脸皮那么薄,胆子真是有够小的。” 后来麦瑶果然是红着脸进的教室,经过宗文书桌的时候,她一步也不敢停,甚至有些心虚地小跑起来。 身边男生拉话闲聊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了,空气一瞬间从沸腾降至冰点,只有头顶那只电扇还在吱呀地扭动着。 宗文从数学练习题的厮杀中回过神,顺着男生们炙热的目光,下意识抬眼转向前座,才发现姗姗来迟的麦瑶。 她还是那么好看。 今天挽了头发,特别好看。 男生们蠢蠢欲动,刚安静下来,没一会儿,又嘻嘻哈哈地讲起没营养的垃圾话。 宗文听见这群人在蛊惑另一个看起来并不和善的男生赶紧把握机会,似乎在玩什么奇怪的游戏。 后者明显有些抗击,但还是深吸口气,鼓足勇气,拿起练习本和纸笔走了过去。 身后男生们开始起哄。 前排的同学听到后转过头来瞪了一眼。 男生们不再闹腾,闭上嘴,眼神却仍坚定不移地注视着对方。 宗文没太在意,他跟这群男生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平时连句话都不会说,点头之交罢了。但见那人停顿的位置正好在他熟悉的方位,宗文手掌暗暗握紧成拳。 麦瑶刚到座位坐定,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拍,接着一个男生扫了一张凳子在她桌旁坐下,指向手里的练习册。 “学委,你帮我看看,这道题怎么解。” 麦瑶没看人,只知道他是班里的同学,秉承着互帮互助的原则,三下五除二就把步骤列出来了。 男生不懂,要她讲给他听。 麦瑶又仔仔细细地把公式列了一遍,用更通俗的方式耐心地讲解出来,末了,仰起头,认真地看向对方,声音放得很轻很轻。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男生看起来心不在焉,耳根其实悄悄红了大片,随意应了声:“嗯。” 回来跟兄弟们报备,嗓音却情不自禁地发抖,脖子连同后背浸了一层汗。 “我去,你们不知道,她有多温柔,刚刚给我讲题的时候,简直可爱死了。” 有男生捶他,问:“那你要到联系方式没有?” 那人抹了一把头发,懊恼道:“我光看人去了,忘了这茬。” 其他男生大怒,把他推去教室死角一顿暴揍。 宗文听着那头顽劣的嬉闹声,一阵难以明状的微妙情愫突然在心口蔓延开来。 明明是五味杂陈,偏偏酸意最浓。 他按捺不住,一步步靠近,头一次觉得行使自己班长的权力这么诱人。 “你们以后有不懂的,可以来找我。” 晚上回家麦瑶第一时间打开电脑,登录邮箱的时候果然看到了对方的回复。 —你好,我是宗文的妻子。 —想向你打听一些关于他的往事。 —如果你记得的话。 —可以告诉我吗? —谢谢! 她跳上床,给方圆发去短信:Ta回我了。 接着启动微信,将邮件截图发送过去。 那边回得很快,语气可以说是相当笃定。 “我就说嘛,她肯定喜欢宗文。” “原来她是女生啊。” “当然啦,她不是说她是宗文的妻子嘛。” 方圆点开免提,手机扔在床角,走去厨房洗了一个苹果,趿着拖鞋来回挪动的声音像雨点一样包裹着麦瑶。 “但这也有可能是假的呀。” “其他有可能是假的,但是性别假不了。” “性别的话……” 麦瑶陷入沉思。 方圆啃着苹果发出清脆有节奏的律动:“现在很多的女孩子,喜欢明星或者有男朋友的话,不都会说‘这是我老公’的嘛,她们自称为某某老婆,也是很正常的啦。” “我知道了,她在暗恋。” “是明恋也说不定哦。” 那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呢,一个喜欢宗文的女孩子,不是直接向他倾诉心意,而是迂回曲折地与她取得联系。 这件事真的越来越奇怪了。 “该怎么回呢?”麦瑶拿不定主意。 方圆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你仔细回想一下,身边有这个人吗?看样子她对你和宗文都还蛮熟悉的,会不会是你们曾经的共友啊。” “不会吧,我都不认识这个人。” “仔细想想,小学或者初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是你不小心忽略掉的。” “没有,这个我很确定。” “这样啊……那会不会是发错了。” 曾经的她也这么认为,可是…… “发错一次也就算了,还会有第二次吗?” “那怎么办,还要不要理?” 方圆啃完苹果后,再度趿起拖鞋走去厨房,她把手机放在操作台上,拧开龙头,哗哗的水声就像运动赛事最后的倒计时,提醒麦瑶立刻做出选择。 “我想一想,明天告诉你。” 麦瑶挂断电话,面对邮件反复做着心理建设,最后 —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恕我冒昧,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很好奇。 邮件发送成功,接下来就看对方如何回复。 麦瑶瞬间松了口气,有种游戏打怪升级,马上就要进入新副本,等待系统分配新的任务,生活一下子便有了挑战感。 麦瑶想了想,重新补上一句。 —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 第5章 都市篇【第一人称】 收到那封回件的时候,我正在医院体检。 因为患有多囊和严重的厌食症,我每周大概会有两天左右的时间都泡在医院里,预约各项非人类的检查,等报告,开处方,主治医生像是我的专属sales,给我推荐最合适的理疗方案,然后我刷卡付钱,拎包回家。 得益于私立医院热情周到的服务态度,我对就医的排斥并没有特别强烈,但是丈夫执意陪同,我又懒得开车,只好勉强接受这个代驾,懒洋洋窝在副驾驶,手里划着小程序里的幼稚游戏,每过一关便有系统提示通关成功的激励音效,还挺解压。 丈夫偏头,牵起一线唇角:“想好了吗,等下去哪里吃饭。” 我没有回应,沉浸在游戏的虚拟世界里,呆木得宛若老僧坐禅。 丈夫不得已腾开手来抚摸我的头发:“幺幺。” 蓉城方言把女儿叫做幺女,儿子叫做幺儿,含有亲昵的意思,从小父母另辟蹊径为我取了一个专属的爱称叫做“幺幺”,后来幺幺成了我的小名,婆婆这样叫,丈夫也跟着叫。 “嗯。”我随口应付,这才想起,丈夫是请假来陪我去医院的,现在陪诊结束,他该回公司继续工作了。 “把我放在前面地铁口吧,我坐地铁回去,小区楼下就有便利店,随便吃点就行。” 我把手机收好,包包挎在肩上,以便随时下车,手指已经轻轻搭在安全带的锁扣上了。 丈夫却一脚油门驶离主干道。 黑色奥迪A8在十字路口拐了个弯,光速爬上高架,眼前的视野顿时开阔,头顶的云彩触手可及。 我瞥见窗外飞驰而过的初阳,胸口郁结的情绪好似都被微风吹散,不由得心情大好:“你不回去上班吗?” 公司刚刚步入正规,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马上要到年中考核,各种事情积压在一块儿,光是与我待在一起的这三个小时里,我就见他接了不下五个电话,这么忙,还要坚持送我回家,于公于私,我都有点舍不得。 “比起工作,我更担心你的身体。”丈夫放慢车速,拧眉道出心中的担忧。 我不免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医生都说没什么的……” 看起来丈夫比我还要操心:“医生说你贫血你知道吗?” 我不以为意:“好像很多人都有这个毛病吧。” 丈夫却道:“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他主动道歉,把我弄得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夫妻之间哪有那么多计较呢,再说我又不是小孩儿。 “你比小孩儿难带多了。”丈夫像是发掘了我的心声,难得还有心情开玩笑。 不过这也提醒了我,孩子,家里马上就要有孩子出生了。 “老公,你喜欢孩子吗?” 他的回答如教科书那般:“我只喜欢你。” “哈?”我嫌弃地撅起嘴,“你这是从哪儿学的漂亮话。” 丈夫一本正经:“我觉得这辈子太短,还没把你爱够,实在难以分心去管其他人。” 他说得那样深情,丁点儿撒谎的成分都没有,我的心脏砰砰直跳。 真要命啊,都是结过婚的人了。 请停止散发魅力好吗? 丈夫这时偏听不见我的心声,居然趁着红绿灯停,伸出手,在我的发顶揉了揉。 我很吃这个动作,不禁歪头,贴着他的掌心,满足地蹭了蹭。 他倾身,同时将我散落在颊边的碎发拂向耳后。 但也只有一瞬,红灯进入倒计时,最后一秒丈夫轻点油门,目视前方,自动进入警戒状态。 我盯着他的侧颜看得入迷,不知为何竟悄悄红了脸。 不得不说,拥有一个英俊的丈夫确实有够养眼,只是身为一个男人,他既已为人夫,相貌却好像要比单身时俊美许多,明明已经快到中年,容貌却不降反增,但我不得不承认,我还是沉迷于这副帅气的皮囊无法自拔。 “如果我说现在陪你去公司,会打扰到你吗?” 丈夫猛打转向,把车停在路边,扭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要陪我去公司?” “嗯哼。”我歪头看他,“不欢迎我啊。” 丈夫被我逗乐,唇角渐渐漾开笑意:“就怕你无聊,等会儿闹着想走。” 我说:“没关系,只要能让我陪着你就好了。” 奥迪再次拐了个弯,驶离主路跑上辅道,七拐八拐,停在一栋高级写字楼下。 这里就是科创城了。 我睁大眼睛好奇望着窗外,松开安全带准备下车,丈夫一把锁住车门,像是对我下了死命令。 “等我。” 我见他西服外套都不拿,赤手空拳进了写字楼,还想问是不是有别的事情要处理,不到十分钟,他走出来,手里抱着电脑和一大堆文件,先是放在后座,然后坐上驾驶室,迅速启动发动机,驶离这片违停地带。 “不是说回公司吗。”我见缝插针问,“现在要去哪儿?” “回家。”丈夫也不瞒我。 “啊,都到楼下了。” 丈夫说起他的担忧:“我忙起工作来可能昏天黑地,什么也不顾不上,你陪在我这里,我怕我会照顾不好你。” 在我们结婚的这半年里,我好像一直扮演着被人照顾的角色,可我忘了,丈夫其实与我是同龄人,他为我付出全部,而我什么都没做。 不仅如此,还时常让他操心。 算起来,我确实是一个不太合格的妻子。 丈夫一路车速不减,回到地库,左手拎包,右手拥我上楼。 婆婆知道我们回来,留了饭。 我双腿交叠,蜷缩在沙发上,忘我地玩起游戏,目光流转,瞥见丈夫在一旁专心处理工作,不觉之中,倦意悄然来袭。 没一会儿,我人就歪了,先是靠在他的肩膀,渐渐的,身子倒下去。 丈夫顺势接住我,拖着我的头让我枕在他的腿上。 我寻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翻身背对他,听着键盘敲击的声音,浅浅入眠。 很困,渴望沉入梦乡,眼帘轻合,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闹哄哄的电音持续贯穿入耳。 我转身去看,是好友园子,她正眉飞色舞地向大伙儿介绍,把我往前推。 “站着干嘛,还不进去。” 我被她拉着走进房间,一时适应不了这么盛大的场合,身体下意识一缩。 人群中骤然爆发出热烈的喝彩,不知谁在起哄。 迷离的灯光交织变幻,明明暗暗渐渐使我睁不开眼。 沙发上坐了几个吞云吐雾的男人,当中一人长相尤其出众。 不是园子这类富二代常年流连于水酒欲色里的张扬外放,他的容貌显得格外端正,眉眼分明,鼻梁挺拔,脸庞轮廓深邃而丰盈,在柔和的琉璃灯光映衬下,五官线条极具美感。短发修剪得整洁利落,发丝光亮而柔顺,他身材修长,即便坐着也比周围人高出一头,身穿衬衫西裤,长袖随意挽至臂弯,掌心轻轻把玩着一只磨砂玻璃广口杯,酒液在他指尖舞动,猩红色彩分外耀眼。 我进来时,他抬头看过一眼,我移开目光,他仍执着将视线投注在我的身上,我觉察到这目光带着些不加掩饰的直白,内心虽有忐忑,但还是礼貌回以微笑。 身边人起哄,园子说了什么,我听不清。 眼见那男子举杯轻抬,杯中酒一饮而尽,旋即起身,长腿交错间向我缓缓走来,直至在我面前站定。 “你好,我是宗文。” 那是我与丈夫的初次相遇,如同所有偶像剧应有的开场白那般极具艺术魅力。 我懂,一个男人主动意味着什么。 “我……”轮到我,脑子卡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幺幺。” 黑暗中有人替我开口。 “幺幺。” 好像不对,是谁在叫我。 “幺幺。” 我在人群里四处搜寻,忽然,肩膀被人猛力一拍。 梦醒了,眼前是丈夫焦急的面庞:“你一直在自言自语,是做噩梦了吗?” 我揉揉眼睛,仿佛刚才灯红酒绿的画面仍在眼前重现,惺忪的眸底染上一层醉意:“我梦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猜,那个时候的你在做什么?” “第一次见面啊……”丈夫陷入回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翻身坐起,环抱住他,把脸埋进他的肩窝:“不对,就在去年,园子攒的聚会,春山居,你还记得吗?” 丈夫皱眉,眼底笑意收敛:“那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第一次,我认识你,比那次还要更早一些。” “是吗?”我不管,“反正我只记得那一次,你西装革履来赴约,本以为是个君子,没想到吃得这么开,还主动跟我搭讪。” 园子常说,这种男人最擅长利用自己优质的皮囊去欺骗女人,叫我上点心。 我越想越气:“宗先生,你可真会玩。” 丈夫眼底掠过一抹笑意,拿我完全没有办法:“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的手没完全从我身上移开,黏糊糊地,我一扭动,温热的手指立刻将我吞没。 以往我们再胡闹,玩的也是小夫妻的情趣,如今长辈在场,许多事放不开,我和丈夫多少收敛,点到为止。 婆婆浑不在意,见我俩这股腻歪劲儿,冷不丁开口:“幺幺是不是最近记忆不大好啊。” 这么说似乎点醒了丈夫:“好像……” “没有的事。”我睡过一觉,精神饱满,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问题,精力相当充沛。 我说:“我去打两把游戏,你先忙,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他捏捏我的耳垂,隔着温热的体感轻轻拈动:“去吧。” 我跑回房间,没有忘记与那个女孩儿的约定。 打开电脑偷偷登录邮箱,点开那封未读邮件看了起来。 —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恕我冒昧。 —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很好奇。 关于姓名,我没想过隐瞒,她既已提出,我当然要如实奉告了。 —谢谢你,原谅我的不请自来。 —我叫…… 我字打到这里,余光却被收件箱右侧的数字(1)吸引,点击,窗口弹出另一则画面,我看见她发来的另一封邮件。 —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 我扑哧一笑,想她打下这句文字时小心翼翼又怕冒犯的神情,她如此可爱,逗逗也无妨,因此删掉重发。 —谢谢你,愿意接纳我。 —如果可以的话,请叫我panda好了。 邮件发送成功后,我一个人抱着电脑暗自偷笑,门外丈夫提醒我,该吃饭了。 我从床上跳下来,趿着拖鞋走去餐厅,一眼看见桌上的小酥肉,馋得口齿生津。 “老公,你炸的吗?” “不止,这一大桌,基本上全是他弄的。”婆婆给我盛了碗鱼汤,双指一伸,推到我面前,那意味,不言而喻。 我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谁知味道不错,我意犹未尽,自己动手又添了半碗。 丈夫一颗悬着的心落地,扬了扬唇,笑容极深:“以后我争取早点回家,给你们俩做饭,想吃什么,记得早点告诉我。” 婆婆吃味,但不是吃我的味,是吃丈夫的味:“你做的东西她都爱,我做的就不行。” 我一听,这是怨上我啦,上赶着讨好:“妈妈做的饭也好吃,是我挑食,没那个福分。” 我偶尔撒个娇,婆婆却十分受用,她斜睨我一眼,轻哼两声:“以前我不觉得,现在想想,你俩啊,还真是天造地设绝无仅有。” “可能是我前辈子修来的福吧。”丈夫脸庞线条紧绷,语气严肃地讲出这句**话,却是云淡风轻、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而身处话题暴风圈内的我,把脸埋进胸口,老老实实扮演着鹌鹑。 婆婆翘起唇角,似笑非笑抬眸,话是对着丈夫说的,目光却有意无意落在我的身上。 “孩子月份也大了,衣服鞋帽是不是该准备上了。” 我对这事不上心,说起来也没什么经验。丈夫挺懂事,主动揽下这个责任。 “你们别操心,我来办。” 婆婆想也是,该让他体验下当爸爸的感觉,以后没准自己也是要带娃的。 而我身为儿媳,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忙道:“还有我。” “你?”母子俩同时看过来,“能行吗?” 我理不直气也壮:“当然啊。” 第6章 校园篇【第三人称】 麦瑶是在几天后才打开电脑看到那封邮件的。 那时的她刚结束晚自习,踩着单车回家,被爸妈告知正在加班,要她早点休息。 妈妈是大学老师,爸爸是市直公务员,每天都很忙,能够陪伴她的时间非常有限,偶尔加班更是常常顾不上她。 每到这时,麦瑶都很自由,夜幕的降临赋予时间无尽的延伸,静静坐在家里写作业的夜晚就会变得格外得漫长。 她非常享受这种独立的空间,习惯了自处,上网也变得有趣起来。 关于那个女孩的回复,她是这样说的。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如果可以的话,请叫我panda好了。」 panda?熊猫? 麦瑶以为自己看错,不死心又读了一遍,还真是panda。 怎么会有人叫这种奇怪的名字。 是真实的,还是有意捉弄。 她一定在撒谎,逗她玩,否则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恶作剧。 骗人。 麦瑶想想就很生气,决定先晾几天,不回应,也不打算告诉方圆,试图将这件事忘记,可一到学校,见到宗文,她又不可控制地想到邮件里那只熊猫。 “话说这个家伙,不会也是蓉城人吧。”方圆使了些小手段,便从麦瑶嘴里挖出了邮件内容,一整天缠着她不放。 熊猫是蓉城的名片,任何有过在蓉城生活经历的人,都不可能不对熊猫感冒。 方圆这样猜测,也不无道理。 麦瑶想了想说:“是哪里人都没关系啊,熊猫是国宝,知道它的人那么多,保不齐是外国人都有可能。” “那怎么办啊,根本连线索都没有嘛。” 方圆泄气,伏在课桌上咬笔头,目光渐渐放空,忽又一瞬间聚焦,牢牢盯住空中某处,给麦瑶比了个口型。 “宗文。” 麦瑶不敢回头,捧住方圆的脸,强行把她掰正回来:“你别看。” 方圆鼓着一张包子脸,嘴巴瘪成鸭子,因为不能发声,只能拼命地点头。 麦瑶放过她,趁机补上一句:“也别乱说。” 方圆眨眨眼,两指相捏,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好好好,不说不说。”然后迅速跑回座位。 她的同桌刚好从后门进来,手里拿着模拟试卷,交给课代表后,也跟着在旁边坐下来。 午自习还没结束,方圆趴着睡不着,扭过头,忍不住与他搭话:“班长,你谈过恋爱吗?” 宗文微微一怔,余光不自觉地往前面某个方向瞟,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方圆一听来了兴趣,赶紧追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宗文默然,久久陷入沉思。 他不说,她也不催,这样私密的问题不见得会有人回答,方圆没抱希望,等着等着闭上了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漫长到似乎永无止境,宗文方才缓缓开口,轻吐出一个字:“嗯。” 声音轻轻的,谁也听不见。 午休结束,又是两节数学课连堂,上得人心恹恹,头晕脑胀。 教室里太闷,宗文走去连廊透气。 刚站了没两分钟,有几个男生过来,因着立柱遮挡,没看见他,躲进角落偷偷抽烟。 宗文讨厌这股味道,拔腿要走,身后碰巧响起一阵男音,恰到好处地打破此时的沉默。 “你什么时候去跟麦瑶告白?” 麦瑶的名字比任何高浓度的咖啡液更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宗文收回踏出的脚,退后几步,被迫听起墙根。 “就这几天吧。” 烟雾穿喉,少年的嗓音变得粗糙而沙哑。 “呵,还得是你小子啊——” “成不成功另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怎么?对自己没信心啊。” “有点。” “嚯——” 推搡间,有人红了脸。 “说真的,她性格特别好,人又温柔可爱,成绩还那么优秀,我想跟她告白,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始终找不到机会,真让人苦恼。” 这犹豫不决的神态反而促使他人鼓起勇气。 “其实我也……” 有人唾地啐了一口。 “你想告白也得排在我后头。” 一根烟眨眼便抽完了,几人说完话没在此地逗留太久,仓促间含了片口香糖,然后迅速离去。 宗文听见他们交谈的声音渐行渐远,才沉着脸从藏匿处现身出来。 他瞥一眼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微微敛息,眉梢紧蹙,空气中尼古丁的气息经久不散,墙角零星散落着几支烧至尽头的烟蒂。 嗅觉和视觉的双重盛宴,刺激着宗文的感官。 生气吗?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插手别人的恋爱。 无动于衷?好像又未必能够做到如此坦然。 宗文呼吸放缓,胸口被密密麻麻的酸涩填满,进了教室寻到位置坐下,心里一直在想这事,静不下来,眼睛若有似无地往窗外眺望,等着看那几个男生何时会闯进来。 快放学时依然没有动静,麦瑶打了个喷嚏,疑心自己感冒,快速穿上外套,拉紧校服拉链。 按照校规,走读生可以不用参加晚自习,但为了下学期的分班考试,可以取得最优的成绩,麦瑶选择和住宿生一样上早晚自习, 不同的是她只上两节课,晚上九点走。 班级里和她有相同想法的人很多,但大多数人写完作业看了会书就走了,只有她今天最晚,熬到十点。 住宿生已经走得差不多后,她才开始收拾书包,拿上钥匙,正准备关灯锁门,不料看到教室后方竟然还有一人。 她吓一跳,手指攥紧书包背带,嗓音微不自然:“班长,你还没走吗?” 宗文手握签字笔,纸上是一团凌乱的涂鸦,明明看书一整晚,却半个字也没记住。麦瑶出声提醒,他整颗心神魂归位,起身,也拎上书包,把灯关掉,轻轻带上了门。 “嗯,马上走。” 锁好门,麦瑶往车棚走,见宗文跟着,她把书包卸下挂在前面把手处,后座空出来,腾给他。 “班长,要我送你吗?” 她有车,两人家里住得也近,一起回去,不过顺路的事。 她愿意载他。 宗文却说:“我来帮你。” 麦瑶松手,退至一旁。 宗文熟练地开锁,帮她把车推出校园,徒步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点也没有要归还的意思。 麦瑶默然跟在一旁,步伐轻缓地踏过自行车轮在月光下绘出的暗影,行至半路,耳畔响起宗文克制隐忍的低语。 他似憋了很久,不得不说。 “有男生跟你告白,不要答应。” 麦瑶略带困惑地歪了歪脑袋,眼底尽是迷惘之色,迷迷糊糊的样子,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冷静。 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清,宗文继续说着。 “他们都是不好的人,你不要答应。” 这次轮到麦瑶惊讶了,她瞪大眼,很正经地跟他科普:“学校不允许谈恋爱,我还要学习,其他的都不想。” 然而明眼人都知道,校规不过摆设,背地里恋爱分手的情侣多了去了,这事在荷尔蒙躁动的高中,早已不是秘密。 连金女士都说,瑶瑶长大啦,该谈恋爱了,如果遇到心仪的男生,试试也无妨,但有一点,不可越界,这是母亲下的死命令。 那时的她刚刚就读于初中,心里只有一个目标,是顺利升入高中,等上高中,目标又变,成了准备分班考试。 恋爱的事她从未体验过,也没兴趣,因为平静的生活要被迫让渡给另一个人,还要照顾对方的情绪,光是想想就觉得好麻烦。 告白嘛,倒是有几个。 男生卖力表演:“我喜欢你。” 她若追问一句:“喜欢我什么?” 对方便答不出来,只是觉得中学时代不谈场恋爱好像有点可惜,似乎拥有一个女朋友,青春就会更加圆满。而众多女生中,当属麦瑶成绩最为优异,人又漂亮,性格好,相处起来舒适,跟她交往,带出去或许有面儿。 这是几乎所有与她接触过的男生的病态心理,麦瑶很不喜欢。 她不需要任何快餐式的恋爱。 她只相信心灵的契合和情感的共鸣,而非表面的热烈与短暂的激情。 因此,她的成绩常年名列前茅,与宗文两个人共同霸榜年级前三,你追我赶,有来有回。 高一新生入学,班级投票竞选班长,麦瑶票数第一,理应荣获班长之衔,只是,她精力有限,不想日日跟学校领导联络,费时不说,还耽误她做习题,于是跟老师商议,退居学委,班长之职让给了宗文。 两人平日交流不多,偶尔说话,也是在老师的办公室里。 班长突如其来的关心,麦瑶感到非常意外。 可又想,他对班里其他同学向来如此,此次特别关照,倒也正常。 宗文彻底舒了口气:“嗯,学业为重。” 这话不知是在回应麦瑶,还是讲给自己听的,他说完迅速避开视线,垂下眼睫,不再吭声。 两人并行,肩并肩地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临近分岔路口,就该话别各自往前走了,麦瑶罕见地主动开口跟他说话。 “班长,你喜欢熊猫吗?” 宗文没有想好如何回答,反将问题抛给了麦瑶:“你呢?” 麦瑶答非所问:“我家里有好几只熊猫玩偶,是爸妈带我去大熊猫繁育基地给我买的,陪伴了我很多年。” 宗文笑:“那我也喜欢。” 麦瑶从他手里接过单车,背上书包,两脚一蹬坐稳,骑行回了家。 她想好怎么回复那个女孩子了。 「熊猫同学,你好,我是竹子。」 邮件发送成功,三天后,回件如期而至。 「竹子小姐,你好,最近生活还好吗? 我这里天气好热,马上要入夏了。 祝你生活愉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校园篇【第三人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