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跑路,被绿茶质子缠上了》 第1章 第1章 高凌月一袭华服,站在城墙上。 兵临城下,万马齐喑。为首的人身披玄色铠甲,发冠高束,箭在弦上,眼中恨意翻涌——那是她曾经的驸马、战败国送来的卑贱质子。 高凌月自知山穷水尽,朝堂里的老东西们尚在逼迫皇帝将她送与敌国处置,换得一夕苟延残喘。她知道,皇帝,她一母同胞的弟弟,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早晚会同意将她献祭。祸国殃民,牝鸡司晨,公主擅权,脏水全泼到她一人身上! 罢了。 但是,事到如今,没人能够审判我! 高凌月决然跳下城墙,恍惚间好像看到一抹玄色衣袍,翩飞涌动。 “恭喜宿主绑定好感度系统,成功攻略男主便可实现一个愿望。” “谁!”脑中的声音让高凌月吓了一跳。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侍女夏芸率先进来查看情况。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 高凌月发现自己穿着嫁衣,她几步走到镜子前,看见镜中的自己年轻了许多。 “现在是何年何月?” “庚辰年,甲申月啊。” 她重生了!重生到了十年前。 今天,是她和那个质子大婚的日子。 为什么?高凌月有些茫然。上一世,虽然结局凄惨,但她并无遗憾,哪怕重来,她也无法仅凭一己之力挽救齐国的倾颓。回看一生,复仇,掌权,殉国,该做的都做了。为什么要重来一世? 那么,这一世,她想为自己而活。什么责任、仇恨、权谋,都不想管了! 高凌月取下凤冠,感到无比的轻松。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松开腰间的束缚,任嫁衣散落,渐渐奔跑起来。 小丫鬟着急地如同雏鸭一般追着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拾衣服:“公主!公主!驸马还在宴会上,您是要去哪儿啊。” 哦,对,还有江彦那个狗东西。竟然在上一世骗过了她,假死逃生。 高凌月陷入回忆。父皇去世,幼弟登基,太后楚氏作为嫡母又是养育幼弟的人,地位如日中天,楚氏一族把持朝政。她一个长公主,失了父皇的宠爱,只能故作荒唐。太后想把她的人塞给高凌月做驸马。于是高凌月假意迷上战败国送来的质子,追求得声势浩大人尽皆知,皇帝顾及皇家颜面只能赐婚。太后虽不悦,但也挑不出错来。 总之,选江彦做驸马,一是为了不让太后得逞,二是,质子身份敏感,倘若他与越国私下往来,把人放在身边更好监察。 果然,江彦在给越国传递情报,被她发现后,折磨致死——没想到竟是在这儿栽了跟头。五年后,他成为越国太子,率军北上直抵皇城,给出的条件是让皇帝把她交出去! 卑劣的东西,他也配! 高凌月停下脚步,有了一个想法。 待夜色渐浓,宾客散去,江彦才踌躇着进入婚房。 高凌月屏退侍女嬷嬷,不走那套繁琐程序。 直接把合卺酒倒上。 江彦拿不准她什么意思,从她轰轰烈烈的追求,到皇帝赐婚,到这一刻,他如在梦中。他只是一个质子,从前饱受欺凌,近来两国关系略微回暖,他的处境才稍好一点。长公主地位非凡,怎么也轮不到他做驸马。为什么?若说喜欢,他们连面都没见过几次。最近的交集,是长公主当街纵马,差点踩踏孩童,他情急之下救了人。 “多谢。”高凌月控制住马,看了抱着孩子站在一边的江彦一眼。紧接着轻夹马腹,再次跑起来。 随后公主府的侍从赶到询问情况,给了补偿。如此匆匆一面而已。 至于长公主所谓的追求,也不过是礼物流水一样地往质子府里送,声势浩大,但两人未曾见面。甚至,他想退还礼物都没有门路,公主府的下人不接,公主本人不见。紧接着就被赐了婚。以他的地位,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至于越国那边,当然是喜闻乐见。稀里糊涂地就走到了洞房花烛。 “喝吧。”高凌月把酒杯递给他。 江彦茫然不动。 高凌月挽起他的手臂,做出和交杯酒的姿势,眼神示意。 “是……”江彦端起酒杯,仰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见他一口气把酒全喝了。高凌月勾起笑容,眼睛亮亮的。 不多时,一股撕心裂肺的烧灼侵袭五脏六腑,江彦瞪大双眼,鲜血从嘴角流出,他痛苦地呜咽着,身体倒了下去。 狗东西!我就不信毒不死你! 高凌月想要放声大笑,却被疼痛撕裂了声音。她也颓倒在地。 怎么回事?她的杯子没有毒啊!不……不对…… “公主,男主不可被抹杀,杀害男主会遭受同样的死法,剧情重置。” 江彦,竖子!男主,什么男主? 高凌月还没从疼痛中缓过来,捂着胸口。手里又端着合卺酒。江彦好端端地站在面前。 见鬼! 高凌月把酒杯塞给他,一声令下:“喝!” 江彦懵懵的,却还是听话地一饮而尽。 好痛好痛好痛……两人扭曲地倒在一起。 “再来!” …… 高凌月甚至痛得不能说话,把酒往他面前一递。 …… “公主,你这是何必?” “泄、愤。” 系统:“不好,遇到倔驴了。” 再次重置。 杯子里的酒在烛光下微微晃荡。高凌月扔了酒杯。 “滚。” 传闻长公主喜怒无常。今日江彦算是见识了。他没多问,识趣地出了房间。 高凌月静下心来,梳理当下的情况。重生,脑子里奇怪的声音,杀不死的江彦。一切都是那么诡异,她真的活着么?还是,这里就是她的阿鼻地狱?心脏的跳动却真真切切。 结局,她是输了,可江彦凭什么赢?而在这一切的开始,她还偏偏杀不死他! 系统:“不行啊。宿主,你得提高男主的好感度。” 高凌月:“有什么用?我不杀他就不错了。” 系统:“男主好感度100%就可以得到系统奖励。” 高凌月:“听不懂。” 系统沉默片刻:“让男主完全信任你、喜欢你,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高凌月不屑:“愿望是实现无数个愿望呢?” “那不行。” “我要做皇帝呢?” “可以。” 高凌月瘪嘴。她现在倒是不想做皇帝。不过,一个愿望,说不定之后有用。也杀了他几回——虽然同样死了几回。无所谓了。 “男主正在屋外受冻,快让他进屋吧。” 傻子吗?公主府这么大,缺他住的地方了?惯会装可怜。上一世差点以此骗过她! 高凌月打开房门,果然看见江彦窝在长廊的栏杆上,靠着柱子,双手环抱。 “喂,你不知道找下人带你去卧房吗?” 江彦睁开眼,高凌月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的身份地位,实在尴尬。质子府中没有下人,吃穿用度全靠自己,没有吩咐人的习惯。刚刚又是被公主赶出房间的,更是不好叨扰公主府的人。 江彦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仰头看着她,有种难以启齿的柔弱。 十年前的江彦,真是嫩得很。高凌月捏住他的下巴。瞧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儿,跟个小野狗一样。 少年的模样是生得极好的,桃花眼中盛着月光,鼻梁高挺,唇形饱满,还尚有一点婴儿肥,介于稚气和成熟之间,颇有韵味,也很有欺骗性。 高凌月捏了一把江彦的脸颊肉。 “进来吧。” 和仇人同塌而眠,高凌月还是做不到。让他睡在外间的小床上,隔着屏风。也算是给足了他体面。毕竟新婚之夜就分房,传出去不好听。 【好感度 1】 呵呵,轻而易举。 这一夜不能算睡得好。从上一世,到重生,中间隔着一片虚无。她做了许多纷乱的梦。醒来时,额上汗津津的。 她刚坐起来,江彦就端着盥洗盆进屋了。 一醒来就看见这张仇人的脸。 “你倒很会伺候人。”高凌月语含讥讽。 江彦没什么情绪:“多谢公主夸奖。” 一拳打到棉花上。 高凌月突然意识到自己只穿着中衣,这人倒是毫不避讳,堂而皇之就进来了。 上一世他们都是分房睡的,驸马这个位置占了就行,其他的私下里她懒得演。她本就担了个荒唐的名声,人到手就腻了也合理。 或许是昨晚让他睡外间给了他错觉。 高凌月:“出去。让侍女进来。” 江彦颔首,恭敬道:“是。” 用早膳时,江彦仍是站在一旁布菜,温顺谦恭。 高凌月不习惯别人站得太近,把他屏退到一边。 没什么胃口,一样吃了点,除了那小碗粥,其他的几乎没怎么动。菜太多了,早膳而已,铺张浪费。 高凌月看了眼旁边低眉顺眼的人,随手一指:“你,来吃。” 嗟来之食,侮辱性极强! 江彦:“真的吗?” “当然。”高凌月让婢女多加了一副碗筷。 “多谢公主。”他的确饿了,昨天的宴会上一直被灌酒——当然他偷偷地倒了一些,没吃个什么。 江彦虽然饥肠辘辘,依然保持着斯文,没有狼吞虎咽。 【好感度 1】 这么爱吃剩饭?这人,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吗?高凌月咋舌。 自然,从不同的角度看,便是能屈能伸。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高凌月并非狂妄自大之人,上一世,终究是她棋差一招,技不如人。 “公主,林公子求见,说是采集了晨露煮茶,请公主品尝。” 高凌月:“林公子?哪个林公子?” 江彦:…… “就是上次,抚琴的那位……”夏芸瞄了眼江彦,声音渐渐弱下去。 第2章 第2章 高凌月想不起来了。反正不是她的人。她的确养了一些面首,比如跟太后家族有仇的遗孤、能人异士,还有一些名角儿伶人——用于掩人耳目。当然,这就免不了被塞人进来。她立过规矩,非诏不见。如此,这位,应该就是太后那边的人了。才成婚第二天就来打听,这么沉不住气?高凌月笑了。 太后——手下败将。我不犯人,人要犯我啊。 “让他进来。” 林琴师端着一副茶具进到屋内,便看见公主给驸马夹菜。 “驸马,这个好吃。”神色间尽是温柔。 江彦心里一颤。他当然知道是做戏,却也惊讶于高凌月如此言笑晏晏的模样。 第一次见她笑,虽然是假的。 他的耳朵腾地红了,低声道:“谢……公主。” 好一副茶里茶气的样儿。林琴师无语。他最懂这种男人了,端的是人畜无害清纯可人,骗得那些单纯小姐心驰神往。 “公主,奴清晨采得露水,忙了近两个时辰才得了这一盅茶,特献给公主。”他慢慢跪下,托盘举到头顶。 “哦?你有心了。”高凌月没看他,反而是对着江彦,“驸马可愿一尝?” 江彦没反应过来,放下筷子,将口中的食物吞咽下去。正欲张口。 “谁准许你来的?”高凌月气势陡然一凛,冷漠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让驸马不高兴。” 林琴师颤抖起来。昭阳公主真如传闻那样痴迷那个越国质子! “来人,拖出去,从今往后不得入府。”高凌月一甩袖子,做了最后的判决。 “不要啊,公主,求公主不要赶奴走……” 茶水洒了一地,他只管磕头求饶。 高凌月嫌吵,揉了揉太阳穴。当然是可以割了他舌头,但还需要他出去宣传呢。 仆役识相地迅速将他架了出去,不敢耽搁。 那人最后,还狠狠地瞪了江彦一眼。 江彦:不关我事啊。 “驸马,你也退下吧。” “臣告退。” 越国来的质子,皇子,未来的天下共主,现在向她称臣。 高凌月讽刺一笑。 江彦不知道她行为的缘由,首先,肯定与他无关。她对那个面首那般无情,是因为他没用了。而他,现在似乎还有用。现在的境况挺好的,他一个被厌弃的质子,总不会更差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高凌月让夏芸负责遣散了所有面首。又给她的人一个个安排好去处——她的私产、铺子等等。如此忙完,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上一世她愿意养着面首做戏,这一世不想花钱养那么多人了。开源节流,得让他们自己到去创造价值,白养着到时机再用也太浪费了——前世她不在意这点钱,只考虑养在身边最好使唤,现在不一样了。刚好有江彦这么一个完美的幌子——新婚燕尔,驸马吃醋,她兴头上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合理。 只是,如此一来,又得假扮些时日。 入夜,江彦询问夏芸他住哪个房间。 夏芸:“当然是公主的房间了。” “可是……” “别可是了,去吧驸马。” 江彦悻悻然。 “公主,”他没进屋,小声唤着,很是犹疑。 早上不是挺自然的吗?这会儿装起害羞来。等等,他不会多想吧? 高凌月打开房门,待江彦进屋后又关上。 “你今后就睡那榻上。” 江彦看过去,枕头被褥很齐全。 “只是如此一来,不好叫丫鬟婆子们进来,所以你负责送水。不必伺候,我不习惯,送水就行。” “是。” 江彦这种不问缘由、顺从听话的性格,她很喜欢。省了许多麻烦。 漱口,净面,濯足。 【好感度 3】 江彦一直站在旁边,不出声,跟平时的丫鬟一样,都快让她忘了还有这个人。 加什么好感度呢? 高凌月看见自己浸在水里的脚。又见江彦低着头。一怒之下扯了枕头丢过去。 江彦下意识伸手接住。 “怎么了?公主。” “放肆!背过去!不许看!” 天啊,他刚刚只是在发呆!但是,仔细一想确实看到了。他燥红了脸,蔓延到耳后,脖子。忽然感到怀里还抱着个东西。 “公主,枕、枕头。” “拿走,不要了。”高凌月抬手,嫌弃地挥了两下。 江彦无言,面壁。 该去宫里谢恩了。 慈宁宫,太后居所。 高凌月和江彦行完礼,太后赐座。 “儿臣身体不适,未能及时向太后请安,还望太后恕罪。” “新婚操劳,无妨。听闻昭阳遣散了许多府中家仆?” “家仆”?这话说得。 高凌月握住江彦的手,状似安抚。江彦指尖微颤,因这小小的接触。 太后端起茶盏,目光在高凌月与江彦交叠的手上停留片刻。 “回太后话,确有其事。”看见了就行,她不多说。 “偌大一个公主府,缺了仆人怎么行?要不本宫给你物色一些能干的送去。” “多谢太后美意,还是不必了。驸马他,不习惯府中太多人。” “哦?”太后的目光在江彦身上扫了一眼,笑了几声,“真是新婚燕尔,琴瑟和谐啊。” 高凌月捏了捏江彦的手,两人也假笑起来。 “不知道你小子怎么入了昭阳的眼。” “承蒙公主抬举,臣三生有幸。定结草衔环,尽心侍奉公主。”江彦一拱手,气质不卑不亢。 太后点点头,笑得慈祥:“本宫这儿刚好有一对鸳鸯玉佩,便给了你们二人吧。” “谢太后赏赐。” 太后身旁的侍女取来一个锦盒交与夏芸。 二人谢恩告退。 走时高凌月还特意挽了江彦的胳膊。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很亲昵的样子。 太后促狭着眼睛。这个质子,确实长得玉树临风,举手投足也颇有风骨,高凌月可能还真被迷住了。呵,看她能钟情到几时!堂堂大齐长公主,招一个被越国抛弃的质子当驸马,真是荒唐可笑! 此时高凌月还没有触碰到权力中心,因而太后也没有过于将她放心上。 “表现不错。”高凌月低声说。 “谢公主。”他们靠得很近,几乎是隔着衣料贴在一起。 【好感 1】 高凌月:……是不是有点太轻易了…… 见皇帝,高凌月情绪复杂。他们是最亲的亲人。若说弟弟年幼时还很依赖太后——他的养母,继位这几年也因太后一族专权而看清了。他们才是一母同胞的,天然的盟友。然而,上一世,太后垮台后,他们也因为权力走到了几乎反目的地步。皇家,哪有亲情可言? “皇姐。”他现在才十四岁,正值变声期,声音清脆中带着沙哑。不顾礼法限制,直接从殿上下来,握住高凌月的双手,“皇姐你可算来了。” “陛下。”高凌月唤了一声,情绪翻涌不知该说什么。 看见他们交握的双手,江彦目光闪烁一下。 “臣拜见陛下。” 皇帝止住江彦欲行大礼的动作,道:“既然皇姐选了你做驸马,我们也算一家人了,不必行这些虚礼。你只要安心待在齐国,照顾好皇姐,尽驸马职责就好。” 被敲打了。 “臣谨遵圣旨。” “陛下您别吓唬他。他胆儿小。”演戏演全套。 年幼的皇帝颇为不服气,睨了江彦一眼。 江彦汗颜。来皇宫一趟,被当成靶子了,拉了不少仇恨。 “驸马退下吧,朕和皇姐叙叙旧。” 不等江彦答话,高凌月接着温声说道:“你去偏殿等我吧。” 她演起戏来,真的是入木三分。若不是知道她私下里什么样,江彦自己都要信了这一份“偏爱”。 假意如此,不知真情为何……江彦被自己僭越的想法吓了一跳。 “皇姐,你成亲了,下一个就轮到朕了。” 太后迫不及待要把她的人送入后宫,因皇帝年幼,才得以拖到现在。然而明年,皇帝也到了束发的年纪,太后显然不愿意再等。 “太后那边,可有中意的人?”高凌月缓缓问道。 “大概是她的那个侄女,楚佑年。前几天还宣她进宫来陪侍,专程叫朕瞧过。朕假意不知,搪塞了过去。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高凌月:“堵不如疏。打发了一个,还有其他的女眷。楚氏一族庞大,对皇后之位似乎势在必得啊。如此,不如明年放开选秀,士族权贵不止她楚氏一家,让他们互相斗一斗。” “皇姐所言甚是。”皇帝点点头,继续说道,“那便放出消息,将选秀定于来年春日。” 高凌月执棋的手一顿。停停停,怎么又走上权斗道路了?习惯害人。 “切记,陛下如今尚不可有子嗣。”虽然决定跑路,高凌月还是放心不下,又提醒了一句。 “朕明白。”皇帝旋即眼睛一亮,笑道,“朕看皇姐与驸马感情甚笃,不知何时能让朕当上舅舅啊——” 高凌月伸出食指比了两下。皇帝作心虚状。随后两人相视一笑,好像回到了幼时。 上一世两人最大的龃龉,在于上官青——高凌月的挚友。幼年,上官青是她的伴读,两人青梅竹马,又有共同的政治理想,同舟共济,感情深厚。而皇帝逐渐忌惮她们的权势,虽念及姐弟情分没对高凌月如何,却把上官青赐婚给了封地在西北边陲的王爷,看似尊贵,实则跟流放差不多,偏又是婚姻——封建礼教下女子最重的枷锁。上官青去了西北没几年,便积郁成疾因病去世,高凌月悲痛万分,对皇帝、权力逐渐心灰意冷。 重来一世,当下还什么都没发生。 第3章 第3章 悦来楼,是京城有名的饭馆,悦来楼的鱼是一绝。金秋时节,鲈鱼堪脍。 高凌月邀了上官青。她先到片刻,坐在包厢的窗户边,看着外面的湖水。前世种种,遍历脑海。 “今天竟是你先到,稀奇。”落入耳中的是她爽朗的声音,带着揶揄。 高凌月心里一酸。 “阿青。”身体先一步行动起来,抱住了上官青。 “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热情。” “我……我想你了。”高凌月抱得更紧,有点哽咽。在她面前,高凌月总是任性的。 “真是臊得慌。穿一身男装,让我心里扑通扑通的。你不会对我……” “那倒没有。”上官青最会插科打诨,让她的情绪一下就收住了。 从包厢外面看去,两个人影分开,各自落座。跑堂的适时进屋。 “二位客官吃点儿什么?” “嗯?” “嗯?” 来人竟是江彦! 穿男装的竟是长公主! 上官青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一遍,不明所以。 “参见公主。”高凌月的眼睛有些红,睫毛上挂着潮意,江彦极擅察言观色,注意到了。 “诶,别跪。我乔装的时候就别这么拘礼了。”想我暴露身份吗! “这位是江彦,我的,驸马。” “驸马”,“驸马”,是比质子好听些。江彦以为高凌月会装作不认识他,或是搪塞过去。居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哦。”上官青眯着眼笑,打量一番。 江彦被看得有些紧张,听见上官青意味深长地说:“驸马长挺俊啊。” 是笑话高凌月“痴迷质子美貌,强要了这桩婚事”——这是外面盛传的版本。 江彦发窘,磕磕巴巴地道谢。 “阿青。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这般打趣?” 高凌月对上官青,毫无保留。决定选质子做驸马时,问过她的意见,上官青说:驸马的人选——位高权重的,人家不一定答应,毕竟高凌月“名声在外”,且太后肯定不能同意她与别的权贵联合;地位低的,没有权力,太后势必欺压阻挠,也成不了。只有质子,明面上算作两国联姻,他既没有实权,又没有家族软肋在这边,高凌月可以强娶,太后不便阻挠,再加上高凌月一演戏、民众一看戏,板上钉钉。若他真是个细作,放到身边好监视,查出来又是大功一件,只是动作要快。总的来说是个不二之选。 “怎么叫打趣,我是看你们二人赏心悦目颇为登对,说不定是一番天赐良缘呢。” “近日画本子看多了吧。”什么天赐?明明是她强扭的瓜。 “这是我的好友——上官青。” 上任宰相的孙女,江彦听说过,此人颇有才华,诗词俱佳,与之相对的,为人不羁狂放——毕竟,“和长公主天天搅合在一起”——传言是这样,褒贬不一。 两人正式行了见面礼。 高凌月看向江彦:“说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讨一份生计罢了。如若公主不喜,我这就请辞。” “不用不用。自力更生挺好的。” 反正,与她无关。她想起来上一世,江彦也是在外面干活,她没管过,只叫暗卫留意他接触的人。到了成亲第五年,她渐渐揽权,越国那边就开始联系江彦要情报。现在,她肯定早跑路了。江彦做什么跟她毫无关系。名声之类的,她更是不在乎。 江彦却是心里一暖。虽然他接受过皇子的教育,但那些治国之道对如今的他来说毫无用处。士农工商,士——做不了,农——没有地,工匠手艺——没学过,只有商业。他会理财看账,以此为生。今天客人多,他帮忙跑腿,偏偏碰上公主。好在,好在她神色淡然,除了最初的惊讶外没有半分鄙夷。不在意的态度,便是最好的了,那意味着这很正常、平常。 【好感 3】 江彦这人,是不是有点太缺乏认可了? “既然你在这里做事,肯定最清楚什么好吃了,那便有劳你随意推荐些吧。” 江彦从善如流。点好菜,高凌月礼貌性道了声谢,不再管他。 “人倒是乖巧。” 江彦退出房间,上官青笑着说。高凌月轻轻“嗯”了声。 “阿青,你有中意的男子吗?” “怎么,你成了亲,就盘算起我来?” 菜已经上齐,上官青夹了一口清蒸鲈鱼——果然鲜美。 “你知道的,我不想成亲,这辈子都不想。左右,我的父兄长辈拗不过我,你别担心。” 父兄长辈尚且可以对抗,可是皇命不可违。 “如果,是赐婚呢?” “有你护着我呀?怎么,他不听你这个亲姐姐的?” 高凌月悲凉一笑,心中颤恸:“我护不住你。” 上一世,我就没护住你。高凌月那时甚至想过夺权称帝!但时机未到,拥护者少,必输局。况且没过多久,国将不国。 现在的她,更是厌倦了权力争斗,只想逃离。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说起来,我们读过不少关于海的诗,却从未亲眼看见过海,海上生明月,究竟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幼时,先生教到这首诗,她们还一起畅想过,书上说,海十分广阔,无边无际,涛声阵阵……究竟是怎样的呢?好想看看啊……高凌月从小就长在皇城,是上官青向她讲述了宫外的世界,之后有了自己的府邸,也从未去过更远的地方,一生深陷于京城权利斗争之中。唯有死前,站在城墙上,远眺到广阔的天空,和底下列阵待发的士兵…… “好啊,我们之后一起去看海。”上官青察觉到不对,故作轻松地回避。 高凌月敛去怅然的情绪,有些急切地问:“阿青,如果,我想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生活,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在此之前,我会攒很多钱,不用担心……” “凌月!”上官青打断她,“我不知道你怎么了,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悲观!但是,我明确告诉你,我不走。就算你要放弃我们的理想,我也不会放弃!你通晓诗书,想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可多少女子连读书识字的机会都没有?” 高凌月哑然。上官青就是这样一个理想长存的人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否则又怎会忧思成疾,英年早逝。据高凌月所知,婚后王爷待她极好,她仍可以写诗、交友,但是,她被困住了啊……她被理想困住,随之一同消逝……若她只醉心文学艺术,她可以是最自由的人,偏偏不是…… 两行清泪在高凌月脸上划过,倔强而破碎。 上官青站起来,将她拥进怀里。轻声安抚:“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去学堂看看。你都没动筷,可惜了,驸马认认真真点的菜。” “嗯。”高凌月拭去眼泪,掌心一片温热。 结账时,江彦看见高凌月,墨发高束,简单插了只白玉簪,金丝线绣的云纹在袖口绽放,递给他一锭银子。抬眼,便撞进那双冷漠淡然却眼尾泛红的眸子里,又是一惊。 马车行驶到学堂附近,便听见吵闹混乱的声音。 高凌月掀开帘子。学堂门口站着许多官兵。 不多时,崔尚宫、李尚宫带着镣铐、被押送出大门。她们是前任尚宫,到了出宫的年龄,被高凌月特意重金聘来做教习先生。崔尚宫负责教习文书印鉴和策问,李尚宫负责算数财务,是学堂的两个核心人物。后面跟着其他教书先生,被官兵拘着,只是没带镣铐。 官兵中为首的是刑部侍郎——沈仁和,太后的外甥,正是意图指给高凌月作驸马的人。 上官青拍了拍高凌月的手,示意她待在马车上,自己下了车。 沈仁和看见上官青,迎了过来。 “上官姑娘。”他行了个礼。 “原来是沈大人。这番阵仗,是何意啊?”上官青不徐不慢地问,带着一丝威严。 名义上,这个专门培养宫廷女官的女子学堂由上官青负责管理。除女官对应教学以外,她们增设了科举考试的内容。先皇宠爱昭阳公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学堂这些年一直风平浪静。如今,竟被太后党羽用来威胁敲打她。好大的胆子! “上官姑娘有所不知,此二人犯下大不敬之罪。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还望上官姑娘多多包涵。”他从腰间取下一块令牌,是缉拿令。 “敢问是何罪名?” “写了——不能写的东西。” 这个罪太大了!又太容易拿来做文章!明知是栽赃陷害,却无可奈何! 上官青面色一凝。 “上官姑娘放心,除这二人被关押以外,其他先生只是被带去问话。至于学生们,之后还得一一请她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能进入女子学堂、参加女官选拔的,通常出身于官僚家庭。虽不及参选妃嫔的小姐们地位高贵,到底不是寻常百姓。一一问话,不知又有多少油水可贪。毕竟没有人愿意让女儿去刑部走一趟,那是耻辱。而且这样一来,学堂长久不得安宁了。 好阴毒的手段! “学堂里都是女子,还望大人手下留情,别吓坏了人才好。” “那是自然。下官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辞了。”听出上官青话里的威胁,沈仁和咬牙。区区闺阁小姐,仗着前丞相耍什么威风?强弩之末罢了!沈仁和面上还是一副阴险的笑容。说完话,扬长而去,好似打了一场胜仗。 经过上官青的车碾。高凌月端坐其中,恨意凛然。 若说在来的路上,她还有所犹豫——再过十年,国将不国,就算女子可以为官,又如何呢?但是现在,她只有愤怒和一身反骨。原来权斗从来都不是她选择的道路,而是一种必然。她不可能不反抗,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第4章 第4章 上官青安抚好学生,让她们先回家休息,又让侍从帮忙收拾,才上了马车。 “我会请祖父帮忙,保其他人无虞。”她说。 前宰相虽然告老退位,人脉仍在,何况上官青的父亲也在朝为官,保住其他人不成问题。但是,她们都知道,那俩人救不回来了。这带来的打击是巨大的,不光是损失了两位老师,今后,谁还敢来学堂任教?谁还能安心求学?明年开春,就是选秀的时候…… 前路昏昏。 “等先生们回来,恢复办学,策问、算数,由我来教。”上官青说。 “阿青,”高凌月又看了一眼学堂,几个学生还在门口低声啜泣着,不知所措,“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沈大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兵部侍郎,又立下大功,前途不可限量啊。” “诶,李大人谬赞了,都是为人臣子分内之事。”一句看似谦虚的话,“功劳”倒是全揽到了自己身上。 “沈大人一心为国为君,鞠躬尽瘁,小弟佩服之至。小弟敬沈大人一杯,他日升迁,还望大人看在今日共事的情分上照拂小弟一二啊。”刑部郎中说完便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笑得极尽谄媚。作为沈仁和的直系下属,最会溜须拍马。 “酒我喝了,其他的休要胡说。尚书大人还在呢。” “哪儿呢?他已经年迈,又身体不适,没来今天的庆功宴啊。”他故意曲解。引得船舱里的人哄笑起来。 沈仁和被吹捧得飘飘然,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湖水碧波荡漾,一艘船飘飘摇摇地挨近。 守在甲板的小厮很快到沈仁和跟前报信。 “禀告大人,长公主的船就在不远处。” 一群人面色一变,纷纷走到甲板上,齐声行礼,以示尊敬。 好巧不巧,偏偏碰上长公主的船。每个人都想赶紧走完过场。 谁料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夏芸却走了出来。 待船彻底靠近了,她才扬声道:“长公主有请沈侍郎。” 沈侍郎,这让已经把自己当尚书的沈仁和听着有些刺耳。虽然有些不忿,还是领旨,待船夫搭好板子,走上长公主的船。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早有传闻,太后有意撮合沈侍郎和长公主,结果长公主却对那个质子大献殷勤,还成了婚。如今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沈仁和走进舱内,一支箭破空而来,差点插到他脚面,幸而被他躲过了。 “沈侍郎,没吓到吧。”高凌月倨傲地站在船舫中间,甚至不说一句抱歉的话。 沈仁和掩去不悦,摇摇头:“微臣无事。” 皇室画舫,极尽奢华,正前方是主位,椅子尊贵华美,两边小桌上摆着果盘酒具,侍女站在两侧。宾客坐在两边,皆是一些年轻小姐,有几人视线闪躲,沈仁和看着眼熟。地毯上绣着繁复图案,一看就价值不菲。毯子中央是一个双耳福禄仙人纹投壶,里面寥寥两三只只箭,地上散落的更多。 看来投壶的人技术不如何。沈仁和想。 “今日游湖,刚巧碰到沈侍郎的船只,这样的缘分不如一同玩乐。沈侍郎可愿赏脸?” 谁都知道长公主和上官青的关系好。他刚查了上官青管理的学堂,肯定要被报复。沈仁和只想赶紧离开,但长公主这样说,便断了他找借口拒绝的可能。 “微臣的荣幸。” “来人,取箭。”高凌月扬声,“沈侍郎请。本宫乏了,由驸马代为比试。即是比试,得有个彩头,输的人,就留下一根手指吧。” 一根手指?! 高凌月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根本没有插话的时机。待她说完,沈仁和倒吸一口凉气:“长公主,这……驸马贵体,怎可作赌?微臣惶恐。不如……” “无妨,就这么定了。开始吧。” 看着侍女递过来的箭,沈仁和冷汗涔涔。他极力冷静,阴狠地看向江彦。从小到大,投壶这种宴会游戏他不知道玩过多少回了,不信比不过一个卑贱的质子。这样一想,稍稍安定一些。再说,长公主再怎么跋扈,不可能真的砍了他的手指,相对的,若是他赢了,势必让江彦下不来台!一个断指驸马,真是好大的笑话! 沈仁和站到指定位置,专心投壶。第一支中了,得十筹,连中,加五筹。沈仁和感受到两侧的视线,暗自得意。抬头看向主位,却看见江彦在给长公主喂葡萄! 江彦站在高凌月旁边,剥好一小盏葡萄,端到她面前。 高凌月注意到沈仁和的停顿,没动,看了江彦一眼,做了个口型。 江彦懂了,手略微一抖。两指夹起一颗去了皮的葡萄,微微弯腰,递到高凌月嘴边。高凌月含住,嘴唇碰到指尖的皮肤,一触即分,那温软的触感让江彦头皮发麻,灼热爬上脖颈、脸颊和耳朵。 果然,沈仁和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化为震惊和愤怒。 他以为凭着太后的授意,自己成为驸马板上钉钉。当上皇亲国戚,好处不言而喻,一来太后与他的关系会更加密切,二来,高凌月长得不赖,再嚣张跋扈,成了亲,两人就是夫妻,有太后这层关系,高凌月又能如何?征服这样一个尊贵、傲慢的女人,想想就…… 却被这样一个低贱、卑微的质子捷足先登!江彦那个样子,跟长公主的面首有什么区别,看了真叫他恶心! 直到侍女再次递给他箭,沈仁和才回过神,这次没中。 高凌月嗤笑一声。她的计划,只是勾起沈仁和的嫉恨,倒没想过扰乱投壶,真没想到他这么沉不住气。 葡萄很甜,汁水丰盈,高凌月看了江彦一眼,讶然。 这也太红了吧。 她心念一转。寻常皇子,十多岁就与通房、侍妾有了关系,江彦这种质子,当然没人安排。如今十九岁了,恐怕还没接触过女人。 高凌月扬了扬眉头,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 江彦知道自己被戏弄了。 “快到你了,好好表现。” “是。” 高凌月别过脸去,一手托腮看沈仁和投壶,脚尖轻轻点着,像只惬意的猫儿。 最后一支箭,投中谓之有终,计为二十筹。沈仁和专注地盯着壶口,屏气凝神。 一声脆响,箭稳稳落入壶中。共计四十六筹。 沈仁和志得意满,站到边上。因为高凌月没给他赐座。 江彦入场投壶,第一支,未投中。出师不利。 席间众人面面相觑。 沈仁和嘴角微勾。 江彦改变策略,往壶口投。第二支中了,散箭记为一筹,连中,五筹。如果接下来都投中壶口,也不过是平局。江彦再次瞄准壶耳,只见箭矢差点进入圈内,又被弹了出来。 有人下意识发出遗憾的声音。 江彦稳了稳心神,至少找到了一些手感。又得一筹后,他再次往壶耳投去,贯耳,计十筹。 “连中贯耳,二十筹。”沈仁和觉得计分员的声音格外刺耳。 最后一支箭,江彦现在的得分是三十七筹。沈仁和捏紧拳头,手心渗出细汗,见江彦似乎又在瞄准壶耳,心里祈祷他别中。 箭头一转,嗖地一声,落入壶口。 “有终,二十筹。共五十七筹。驸马胜——” 铜锣敲响的那一刻,沈仁和的心沉到了谷底。 怎么会…… “沈侍郎,愿赌服输啊。” 侍从端着都承盘走近,里面放着的俨然是一把匕首,冒着寒光。 “长公主……长公主饶命啊!”沈仁和扑通一声跪下去,脑子嗡嗡的。这高凌月真是疯了! “沈侍郎这话不对,本宫何时要你的命了?一根手指而已。” 沈仁和只觉天旋地转,一味地求饶,“求公主看在太后的份上……” 他真是口不择言了。高凌月冷哼一声。 “既然沈大人反悔,本宫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那便由大人扮成狗,在殿内爬上一圈罢。” 什么?让他当着一群女眷扮狗!奇耻大辱! “怎么,沈大人不愿?” “臣……臣遵旨……” 沈仁和就着下跪的姿势,两手趴在地上,缓慢移动起来。他听到了笑声,那声音令他羞愤不已。他应该快一点,好早一点结束这酷刑,但身体却好像有千斤重。 “沈狗,何不犬吠几声?” 简直,不可理喻!高凌月……他在心里恶狠狠地咀嚼着这个名字,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呜……汪……”他咬牙切齿,嘴唇哆嗦着,发出耻辱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舫内众人笑成一片。一点掩饰都没有了。 “沈大人做官长袖善舞,做狗也是惟妙惟肖啊。” 沈仁和听着高凌月讽刺的话,低着头一语不发。 “去。”当他爬到一人脚边时,竟真被当成畜生赶。 沈仁和震惊地抬头,眼前的人可不就是前几天审问的学堂弟子么。原来如此。这群人,都是专程看他笑话的,今天并不是巧遇,而是高凌月早有预谋! 沈仁和几乎要咬碎牙,目眦具裂。 一圈爬完,他灰溜溜地告退。 直到回到自己的船上,沈仁和还是恍惚的。 “大人,大人,长公主邀您上船是……”刑部郎中上前来,想打听一番,被沈仁和一瞪。 “怎么刚刚好像听到犬吠,长公主的船上有狗吗?” “李大人听错了。”沈仁和皮笑肉不笑。 再不久就是秋猎,他势必报仇雪恨! 画舫内,学堂的弟子们还在笑话沈仁和,不亦乐乎,真真是出了一口恶气。 “这种人权势地位再高,都是纸老虎。不值得惧怕。” 她的目的,不只是报复,更是为了消除学堂里弥漫的畏惧氛围,重振旗鼓。 高凌月站起身,随意投了一箭,箭倚壶口,悬而不落。 比起宴会上的其他人,江彦并不惊讶,他这段时间练习投壶,是高凌月教的。 第5章 第5章 转眼就到了月底,秋猎的日子。 高凌月从小就有参与狩猎的特权,坊间也流传着公主擅骑射的美誉,只是,几分真几分假不得而知。毕竟先皇那样地宠爱昭阳公主,恭维的人不在少数。 沈仁和觉得那多半是假的,他回想起之前投壶的事,身体微微颤抖,握紧了缰绳。 年幼的皇帝策马入围,率先射箭,狩猎活动正式开始。 相安无事,三天过去了。 晚上的宴会,高凌月借口身体不适没参加。如果沈仁和能咽下这口气不做什么,那她就要想办法做点儿什么了。 宴席结束,江彦正要回营帐,沈仁和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质子、哦不,驸马,幸会啊。”他身上有着浓烈的酒气,语气十足阴阳怪气。 江彦没理他。 “什么东西!敢无视我!别以为长公主真的宠你,你那副样子跟那些面首有什么区别?” 江彦不语,仍是无视。沈仁和怒急,按住江彦的肩膀:“怎么,急着去暖床?你一个怕是不够吧。” 江彦转头,朝他腹部狠狠打了一拳。沈仁和吃痛,吐出一些酒水污秽,同时恢复了几分清明,自觉失言。 “不许说她。”江彦阴冷道。 沈仁和心念一转,笑起来:“哈哈,你不会喜欢她吧。那真是遭罪了,兄弟,她就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你可能不知道,我曾经和她两情相悦呢。” 江彦狐疑地打量着他。觉得不太可能。 “你没发现她格外针对我吗?本来,太后有意让我与她成亲,但是她三心二意、养面首,于是我婉拒了太后赐婚的想法,她就那样报复我。”沈仁和在赌,赌江彦不知道学堂一案,果然,见江彦思索的神色,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如果你还不信,明日,我可以给你看信物。” “对你有什么好处?”江彦话锋一转。 沈仁和想,这小子不傻。套近乎似的拍了拍江彦的肩膀:“同是天涯沦落人呗。何况,我被那样羞辱,自然看不惯她情场得意。给她添点儿堵。总之,奉劝你不要昏了头,她这种人,好时浓情蜜意,坏时翻脸不认人。我是太后外甥、又身居要职尚且如此,何况……” 江彦眉头一蹙。 回到公主营帐,高凌月正在看围场地图。 江彦站到桌案旁边添茶。 “喝酒了?” “嗯。一点点。” “那怎么这么重的酒气。”高凌月不喜欢这个味道。 江彦也觉得烦躁,他几乎不怎么喝酒,都怪沈仁和。 “是刚刚,沈大人来找我说了会儿话。” 高凌月眼睛一亮:“他与你说什么了?” “他说,”江彦想了一下,“他说曾与公主两情相悦。” “呸!什么东西?他也配!一派胡言!”高凌月被沈仁和恶心到了。 江彦观察着高凌月的神色,**裸的嫌弃不似作伪,遂眼角弯弯,笑意盈盈地“嗯”了一声。 “还有呢?” “他还说有信物,明天给我看。” “莫名其妙。不过,你就听他的吧,看他想做什么。”高凌月用食指敲了敲桌面,大概能猜到沈仁和的伎俩。如她所料,沈仁和不敢直接报复她,盯上了江彦。 “让下人打水来,沐浴。” “哦。”江彦要出营帐。 “你走什么?”高凌月明白过来,“你洗,去去酒味儿。” 她已经沐浴过了。 江彦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隔着屏风,他在这边的浴桶里,公主在另一边。烛火渐暗,影子的轮廓变得清晰。他转过头不敢再看。 等他穿好衣服,高凌月已经睡了。 江彦神情软和,蹲在床边,以目光细细描摹她的眉眼,烛火惺忪,看不分明,却增添了几分柔和与恬静。 高凌月的手动了一下,令江彦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想起学投壶时,高凌月用自己的手引着他的手……他不由得捂住下半张脸,脸上的温度微微发烫。 这样的距离,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道。 蜡烛燃尽。一声短促的叹息,在幽暗中几不可闻。 第二天狩猎,沈仁和给以江彦一个意味颇深的眼神,往树林深处驾马而去。 江彦跟上。他来齐国之前学过一段时间骑术,但这七年里并无机会骑马,所以十分生疏。最近为了秋猎,高凌月让人在马场教他,练习了不足一月。如今也就是入门水平。 不知过了多久,他跟丢了人。 江彦感到懊丧。树林太密,以他的技术骑马不便,所以他下马步行,一边注意着地上的马蹄印。 脚印蔓延到前方,他感受到杀气,一抬头,便被沈仁和用箭指着。 “江彦,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四目相对,沈仁和也不装了。本来想先偷袭,没想到江彦敏锐地察觉到了,干脆就放出狠话。 弓弦被他拉得咔咔作响,声音细微却包含恶毒的恨意。 突然,一嗖箭从侧方而来,沈仁和的马受到惊吓,发出痛苦惊惧的嘶鸣,扬起前蹄,把沈仁和甩了下去。那支箭擦过马身,定到树上。 来人穿着普通骑装,还蒙了个面纱。身形谈不上强壮。 只见那人翻身下马,重重拍了一下马屁股,马蹄哒哒的声音渐渐远去。 沈仁和在地上滚了几圈,昏天黑地。恢复清明之际,他忍住痛,立刻握紧弓箭,拼尽全力朝着蒙面人进攻。 蒙面人好像来不及躲,江彦扑了上去,背部中箭,发出痛苦的呜咽。 高凌月倒吸一口凉气,被压倒在地。好在后脑勺被及时护住了,并不怎么疼。 高凌月正想推开江彦,取箭再次射向沈仁和,就听见纷乱的马蹄声和人声,迅速丢下武器,摘了面纱,摁在江彦背部,纱布很快被血浸湿。 沈仁和看清高凌月的脸,面色惨白。不对……中计了…… “公主!公主!快来人!” 此前,高凌月不远不近地跟在江彦后面,在甩开侍从一段距离后带上面纱。刚刚又故意放跑自己的马以便带路,这时,她的侍从们跟着她的马一起到了。到得正是时候。 “大胆逆贼,行刺本宫,快拿下!”高凌月大声道,“驸马为救本宫受伤,速请太医!” “不!我没有行刺!我是太……”沈仁和还想拿太后压人。 “堵了他的嘴,本宫听着心烦!” 固然沈仁和有太后一族撑腰,可行刺皇室是诛九族的大罪,无人敢违逆高凌月的话,将沈仁和堵了嘴、五花大绑,押送回营。 江彦则被人用担架抬了回去。高凌月执意跟着,一副焦急的样子。 在江彦中箭那一刻,她或许有点担忧,但转念一想,他是天命之子,毒死了都会重来,不会有事。 做戏做全套。 夏芸在旁边掺着她。高凌月顺势将染血的面纱塞进她袖子里,按了按她的手。 消息传得很快,皇帝、太后都知道了。 高凌月借口照顾江彦,先不去当面对峙。先发制人,还是后来居上?这件事上,她选后者。当前的情况对她有利,她想先看看沈仁和、太后作何反应,再行应对。 营帐内,太医在对江彦进行医治。听上去,情况十分危急,险些伤到心脉,箭头再偏一寸后果不堪设想。 愚蠢!原本那箭最多伤到她手臂。江彦这样一扑…… 高凌月感到烦躁。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取出箭头,上药,裹纱布。江彦脱离危险,陷入昏迷。 高凌月也松了一口气。她刚刚试着在脑海里喊系统,没反应。什么破系统啊! 夏芸把染血的衣物都烧了个干干净净,包括那张面纱。灰都不剩。烧掉晦气的东西,图个吉利,天经地义。 “公主当时蒙着面,臣实不知啊,陛下!”沈仁和跪地,哭喊道。 “蒙面,本宫为何要蒙面?”高凌月走进皇帝营帐。 殿内,皇帝、太后都在主位。 “沈大人可不能信口雌黄,凡事要讲证据。”高凌月幽幽道。 “是啊。昭阳,你不介意搜寻证物吧。如此才好服众啊。”太后先开口了。 “儿臣自然听太后的。” 当然,结果就是什么也没搜到。 “儿臣不介意搜身,以证清白。” “不必了。本宫相信昭阳。”太后见高凌月淡然的神色,知道没有物证,回天乏术。 “沈侍郎可有人证?”皇帝问。 沈仁和想了一下,当时只有他和江彦看见了,江彦不可能作证,其他人到时,高凌月已经摘掉面纱不知道藏在哪里。 他颓然,摇摇头,又抱有一丝侥幸,艰难地开口:“可以请当时在场的人来,一一过问。” “那是自然,”皇帝一锤定音,“也就是说,沈侍郎没有确切的人证了。” “陛下,臣以全族起誓,绝无半分伤害公主之心!只是与驸马有所嫌隙……望陛下明鉴啊!陛下!” 看来经过一轮调查,沈仁和不得已承认有意谋害江彦了,至于刺杀公主,万万不能认。 “当时,臣意图放箭伤害驸马,公主及时赶来,射箭惊了臣所骑马匹,臣被摔下马……公主的箭,还在树上!” 皇帝看着站在一旁的检查官,问:“确有此事?” “靠近沈大人位置的树干上确实钉着一只箭,设计普通,并非公主所用的特制箭矢。且那样的力度,不是女子所能为。臣以为,沈大人所言不实。” 高凌月轻微瘪了瘪嘴。皇帝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知道高凌月极擅骑射,别人不当回事罢了,多亏如此。至于审问,其他人赶到时便只看见江彦中箭抱着公主的场面。 “押下去。交由大理寺处理此案,太后以为如何?” “陛下自行决断吧。本宫乏了。”太后的贴身侍女扶起她。 “太后!太后!太后救救外甥吧……”沈仁和崩溃。 太后摇摇头,不再看他。 第6章 第6章 墙倒众人推,沈仁和的下属指认他曾酒后吐真言,对公主不敬。又翻出他贪污受贿的事。最后以“大不敬”之罪、贪污受贿罪等判处死刑。沈仁和父亲告老还乡。他家一脉单传,沈仁和又没有子嗣,算是废了。 江彦醒了,在公主府。 喝完药,侧卧在床上发呆的时候,高凌月来了。 他好高兴。 “江彦,”高凌月声音冷冷的,“你不该擅作主张。” 江彦嗓子嘶哑,有股铁锈味。他没能发出声音。 “如果受伤都是我,定让沈家满门抄斩。现在,算是便宜他们了。”她原本的计划就是以身入局。 “可是,”江彦顿了顿,“我不想你受伤。” 高凌月想起来,当时自己蒙着面,在江彦眼里算是救了他一命的人,他肯定不会眼睁睁看自己中箭。他从来就是个善良的人,不管这一世,还是上一世——他们初遇,便是江彦救下差点被她纵马踩死的小女孩。 高凌月心里一痛。讽刺地笑了笑。这一世,她明明不想深陷权斗,又何必做到那么绝,把自己都作为棋子去搏?她差点……又重蹈覆辙。权斗中,连自己都不珍惜都人,更别说珍惜他人性命。可是,能怎么办呢? “罢了。”高凌月轻叹。 江彦不懂她为什么有那样复杂的神色。只是在她看向他眼底时,心脏又不受控制地震颤起来。 他真的没有伤到心脏吗? 迷茫地想着,听见高凌月说:“谢谢你,江彦。” “好感度 10。” 系统回来了。 并且在半夜骚扰高凌月。 “公主,公主,男主发烧了,公主快去看看吧。” “不舒服有侍女、府医,我去干什么?”高凌月一卷被子,不耐烦地说。 “公主快去吧,现在正是加好感度的好时候呀!” “不去!别烦!” “公主去的话可以加快男主痊愈速度,等他好起来就不会烦你了,公主,公主……”为什么它这么命苦,碰到这么难搞的人……已经无可奈何、软硬皆施了…… 高凌月烦不胜烦,拉长声音哀嚎,掀开被子。 江彦养伤,他们是分屋睡的。 高凌月提了一盏灯,很快走到江彦寝屋。果然,府医在呢,丫鬟们轮班看护,他有什么情况都能及时请大夫。 “公主,您怎么来了?”小丫鬟看见高凌月,十分惊讶。 “我来,看看他。你们先下去吧。” 丫鬟咋舌,刚开始府里的下人们对这个质子驸马也没什么好感,毕竟他们的主子可是无比尊贵的长公主,主子高贵,下人也沾光,好处实打实的——钱多受尊敬。一个质子,怎么看也配不上公主。不过,自从驸马为公主挡箭,那真是,天翻地覆——好浪漫~ 府医给江彦换好药,重新缠好绷带。汤药也端了上来。 “下官先行告退。” “辛苦大夫了。”明天给府医加钱。 看着桌上的汤药,高凌月后悔太早将丫鬟们支走了。她刚刚就是被那眼神看得,觉得丢脸。 她何曾这样照顾过人啊! 而且,现在,还得由她负责喂药。 “喂,醒醒。”高凌月试图唤醒江彦,见他没反应,又拍了拍他的脸。 果然很烫…… 退热的汤药又必须喝。 高凌月试着直接用碗倒进他嘴里,结果几乎全漏了。于是只好一手端碗,一手拿汤匙,一勺一勺地喂。好在江彦昏昏沉沉,却也不是全无意识。终于,碗里汤药见底。 她又费劲地让江彦卧躺,盖上被子。 高凌月长舒一口气。她可从来没有这样服侍过人,除了她生母。也算仁至义尽了。 正欲走时,江彦扣住了她的手腕。 “别……别走……”江彦喃喃低语,手上的力气不小。 高凌月试图抽出手,没成功。她冷着脸,用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不要走……不……不要离开我……” 刚刚出了汗,江彦鬓角的碎发软塌塌的搭在脸侧,惨白的脸更添鬼气,他眉头紧蹙,目光直愣愣的。 “高凌月!不要走!不要……求你……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高凌月突然回想起上一世,两人关系破裂,在牢房里,江彦声泪俱下哀求的画面。 她呼吸一滞,咬了咬牙,垂下眼睫。 然后,她躺在了江彦旁边,鬼使神差的。 她太困了。就当是这样吧。 江彦好像有所感应,往里面挪了挪。公主府的床都足够大,两个人不会挨到。 高凌月确实困,也懒得叫丫鬟再拿一床被褥,扯了扯被子将就睡了。热烘烘的,一点儿不冷。 怪梦连篇。一会儿被树枝缠住,一会儿脖子被套上锁链,一会又是被大石头压着。 根本没睡好! 天光大亮时,江彦热潮退去,缓缓醒了。 感官渐渐恢复,有点奇怪。他好像压着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很舒服。 江彦动了动,怀里的也动了动。 他一下子瞪大双眼,几乎是向后弹开,扯动伤处,疼得他喉咙里发出轻微痛哼。 “嗯……被子。”高凌月胡乱一抓,皱着眉嘟囔。 江彦听话地把被子移过去,诚惶诚恐:“臣、唐突了……” “别吵、我再……睡会儿……” 江彦面色凝重。 我都做了什么啊…… 模糊的记忆涌现——高凌月居然给他喂药!之后的记不清了。但是,高凌月居然会照顾他! 江彦怔怔盯着高凌月的后脑勺出神,缓缓靠近,吻了吻被阳光照得呈现透亮茶色的细碎发丝,鼻间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檀木味道,疏离却带着一丝温暖。江彦几乎想就此沉溺。而后又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 心慌意乱。 高凌月睡到日上三竿,打了个哈欠起身,洗了把脸。 一转头又看见江彦。 “不用你伺候。”江彦端铜盆的手都在抖,高凌月哭笑不得,“你好好休息养伤就行。” “昨晚……谢公主照顾,”江彦咬了咬下唇的软肉,艰涩地开口,“臣多有冒犯,还望公主……见谅……” “你心里知道就行。”高凌月不甚在意地捋捋袖口,“睡相太差!反正,没有下次了。” 江彦低垂眼眸,闷闷地应了一声。 高凌月去到自己的成衣铺,她想好好打理,多挣点跑路费。 普通卖衣服自然挣不了多少,需要打造品牌,走高端路线,挣有钱人的钱。宣传这块,有她自己、上官青和江彦。她有显赫的地位,上官青常出入京城贵女社交圈,江彦,有她赋予的名气——虽然不是什么美名,但身材好啊,宽肩窄腰,普通衣服也能穿出玉树临风的气质,她早就发现了。有他们三人,足以带起一股潮流。再搞点限量的噱头,请些托儿排队……高凌月觉得自己很有做奸商的潜质。 没过几天,给江彦的几件衣服也做好了。低调奢华,符合她的审美。 “公主,这些衣服是给我的吗……” 他们坐在院子里,一颗枫树正书站着枝丫,这个时节枫叶正红,很是漂亮。 “对啊。这可是我亲自挑的料子和花样,不错吧。瞧瞧这暗纹,雅致,贵气。”高凌月怎么看怎么满意。这么好的材料、设计和做工,只要宣传好了,肯定能赚钱。 “公主怎知,”江彦低着头,手紧紧捏着叠放整齐的华服,“今日是我的生辰?” 他抬起头,看向高凌月,眼神温柔缱绻到了极点。他听见自己微弱的呼吸,和咚咚作响的心跳。 高凌月一时顿住。讪笑,端起茶杯。 我知道吗……我不知道啊…… 虽然成亲是换了生辰八字的,高凌月只记得他十九岁——现在是二十岁了。今日九月初三,是他的生辰。 风起,枫叶飘落。江彦伸手,轻轻拂去她头顶上稀碎的叶子。 高凌月看着江彦的神情,实在说不出扫兴的话。 “我让人给你煮碗长寿面吧。” “好。我想和公主一起用餐,可以吗?” 温柔似水的声音让高凌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江彦用小狗一样湿漉漉的眼神看她。 “啊……行。”高凌月听见自己说。 怎么就答应了啊!我被下降头了吧! 她提长寿面,本来是想溜的。 上一世,互相想弄死对方的两个人,居然在一起过生辰。高凌月觉得有点滑稽。得亏是她转性了,否则绝不可能,在知道这小子会背叛他的前提下,这样和睦相处。 不过也不错。高凌月想,夹了一筷子。 江彦低低抽泣一声,眼泪珠串似的落入碗中。他艰难地吞咽,却止不住泪。 “你怎么了?”高凌月心里一颤。 “我只是……觉得……很好……” “哎……嗐……”高凌月放下碗筷,坐到他旁边,伸手,擦去他脸颊的泪水。温热湿润的感觉留在指腹。 高凌月就没见过这么爱哭的人。哭得梨花带雨的,还挺好看。 心情有点复杂呢……一方面,有种欺骗了良家妇男的感觉,一方面,竟然被一个男人哭泣的模样给取悦到了。何况他们的关系还那么纠葛。 也不能怪高凌月变态。江彦本来就生得好看,现在脸上泪痕未消,眼尾鼻头都泛着粉,又克制又破碎。 高凌月眨了眨眼,轻声说:“以后每一个生辰,我有空的话,都陪你过。” 江彦来了齐国,肯定没人在乎他,所以才会这么感动。于是高凌月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不相信。 不好意思,以后没空。 江彦笑了,神色变得笃定:“那公主生辰,我也……一直都在。” 如同做了夫妻一般[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6章 第7章 第7章 他们隔得极近,酸涩又幸福的感觉充斥肺腑。江彦颤抖着唇,暧昧的气氛暗潮涌动,眨眼间又落下一滴清泪。 在两人几乎贴近时,高凌月虚虚环抱住江彦。 她觉得自己像个救世主,想到这个上辈子拿箭指着她、又坐拥天下的人,此刻这么脆弱可怜,渴求自己的施舍,心里那个得劲,那个爽!雀跃不已。 她轻轻拍了拍江彦的肩头。勾起嘴角。 【好感度 5】 江彦眼中映着枫叶的红,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双手微动,正想要搂住高凌月,她却直起身子,坐好了。 “好了,别哭了。菜都快凉了。” “嗯。”江彦心里空落落的,抿着嘴唇。看着高凌月,又不自觉地露出温柔笑意。 高凌月恍了一瞬。随即压下心头陌生的感觉。 “公主,宫里头来人了。”夏芸走来通报。 皇帝召见。御书房内,皇帝坐在龙椅上,问:“沈仁和行刺案差不多了结了,如今刑部侍郎的位置空缺下来,皇姐可有中意的人选?” 皇帝问她时,似乎还是一派天真温和的模样,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他尚处于变声期,声音哑哑的,在稚嫩和成熟之间。他不再是那个用细腻的、甜甜的声音叫她姐姐的小孩了。上一世,她竟对此毫无察觉,才会输得那样惨。她从未把他当成敌人,他却早把她视作威胁,尤其在太后党倒台后。他太害怕了,怕大权再度旁落,哪怕是自己的亲姐。 是非成败转头空。 “回陛下,臣无意过问朝政。陛下自行决定即可。”高凌月答。 “皇姐,朕觉得,我们好像生分了。”这个答案应该是他满意的,但又让他感到失落。 “有吗?”高凌月笑笑,“我们不谈国事,下围棋吧。小时候,还能一起放风筝,现在不合适了,陛下长大了啊。” 皇帝笑了笑。 下棋的时候,进奏院大臣风风火火地快步走到殿外。 “臣有要事禀报,还望公公通传。” “陛下与长公主在下棋呢,大人稍等会儿吧。” 大臣急得团团转:“事出紧急,等不了啊。” 公公也怕耽误正事,思量一番,叹了口气,推门而入。 “陛下,林大人请求觐见,说有要事禀报。” 高凌月心领神会:“陛下,既有要事,我先行告退,棋咱们改日再下。” 皇帝一伸手,说:“皇姐,你留下吧。” 他们的姐弟情谊是真的。一番试探,有些伤了情分。刚刚有所缓和,他不想再被破坏。 “让林大人进来吧。” 林大人进屋,眼神扫了一眼高凌月,不知该不该开口。 “爱卿如此风尘仆仆,是有何事?” “陛下,临川县近日发生特大地震,山崩地裂,死伤估计二十万有余!” “什么!” 地震——上一世,也发生了大地震,这之后过了好几年,高凌月跳城墙,又不知过了多久,她重生了,所以竟忘了这件事以及具体年月。她不由得想,如果她早点记起来,提前让临川百姓搬离,是不是……这罪孽太沉重了。她不敢继续思考下去。 “还望陛下开国库,派遣官员前往临川赈灾啊。” 可是,派谁?他有得选吗? 上一世,派了太后亲兄弟、侄子,经手官员皆其党羽。结果贪污肆略,饿殍遍野,民怨沸腾!甚至因此几度发生暴乱!压不下去,必须严惩以平民怨,太后一族才元气大伤,成为其倒台的关键一环。当时,她以为赢了,浑然不知埋下更大的祸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内忧外患,国家灭亡原来在那时便可以预见。 那么,派谁?哪怕派其他官员,也会被太后党贿赂或打压。把国家当成一座房屋,那些权臣贪官就像蛀了虫的、腐朽的柱子。留着,积弊成疾,房屋总有一天会轰然倒塌。拿掉,那就是直接同归于尽。没有可替代的力量。 “陛下,赈灾,臣有一个人选。” 刚刚才说不参与政事,立马就食言了。她自嘲地想。 “皇姐请说。” “江彦。” “公主,他虽为驸马,却也是……越国的质子,怎可如此胡来!”林大人说着说着,语气越来越严厉。 “正因为他是质子!”高凌月大声说。她顿了顿,平静下来,“若有贪污、勾结,以叛国罪论处。” “话虽如此,仍然不可,难保他不会与越国往来,那赈灾银可就……” “我会给他下蛊。”高凌月幽幽说,“月蚀蛊,每隔一月发作,必须服用解药,否则痛不欲生,不出五日将七窍流血而亡。” 林大人听着胆寒:“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东西,长公主莫不是在开玩笑……” “我像在开玩笑吗?” 几人面面相觑,默默无言。 “林大人先下去吧,朕要好好想想。” “是,臣告退。” 待林大人走后,皇帝问:“皇姐不是很欢喜驸马吗?怎么如此……” “儿女情长怎可与国家大事相提并论。” “那……下蛊……” “那是我瞎掰的。不然林大人怎么可能妥协呢。”高凌月狡黠道。 “不过江彦也确实需要控制,我会以同样的方式骗他。陛下可别说出去。” 皇帝笑笑。放下心来。 月蚀蛊,确实存在。并且高凌月知道谁有。 江彦的伤好得很快,府医大为震撼,连连称他骨骼清奇,不似常人。弄得江彦怪不好意思。 他沐浴完,换上了高凌月给他的衣服。 她会喜欢吗?看着镜中的自己,江彦想。 他理了理发冠,接着是衣襟,袖口。反反复复。有点别扭。又有点甜蜜。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看着高凌月太久了,久到以至于哪怕蒙着面,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他都能认出来。他挡那一箭,可以换得她的垂青吗?虽然她一开始好像并不高兴。但是……江彦回想起高凌月半夜照顾他,给他庆生,又露出痴痴的笑意。 压抑的心思在此刻疯长。 可以喜欢她吗? 可以吗? 可以吧……他们拜了天地,他们是夫妻……何况,她这样好…… 江彦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满心雀跃。 听到公主回府,江彦立马就跑去门口迎接了。 来的人还有上官青。 “好久不见啊,驸马,”上官青对他打了个招呼,打量一番,转头对高凌月笑道,“我就说嘛,江彦身板好,穿上你铺子里的衣服就是活招牌。” 江彦顿住。原来如此。 他心思灵活,再回想起他误以为那是生辰礼时,高凌月那副欲言又止的尴尬表情,什么都明白了。 他当时竟然以为那是害羞。他太自作多情了。 江彦自嘲一笑,脸色却极其难看。 至少,长寿面是真的——哪怕只是临时补偿,他不该奢求更多。 高凌月急着和上官青商量赈灾的事,丝毫没有注意到江彦的复杂情绪。 进到屋内,高凌月讲了在皇宫听到的事。 “什么!竟然这么严重!” “赈灾,我向陛下推荐了江彦。” “我?可我……” “让你去自然有我的道理。”高凌月打断,“但是,你的身份确实有不便之处,所以,我得给你下蛊。我每月给你解药,回来之后,我会让人解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点我向你保证。” 阳谋。毫不避讳。 高凌月下蛊,并不是为了让他痛苦,而是作为威胁手段。所以必须明说。虽然现在还不到江彦背叛她的时候,但她不能拿这么大的事冒险。 上官青有点同情江彦了。高凌月真是个残忍的女人,就这样把威胁**裸的摊开讲,好像很尊重江彦的样子,可谁都知道,他没有反抗的余地。 “好。我答应你。”江彦的灵魂好像抽离出去,他听见自己微微叹气。 飞蛾扑火似的。 安排好上官青和夏芸各自的任务后,高凌月和江彦去到一处医官。 江彦来过这儿,是之前救的小女孩儿的家。不知为何,他在这里总有种莫名的难受,心中苦闷像有虫蚁啃咬。 “诶,这不是江小兄弟嘛。上次就说要谢你……”那大夫看见门口的两个人,放下手中的药材,迎上前来。 “这位是……” “昭阳公主。” “公主?”大夫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而后想起什么似的作势要跪拜。 高凌月及时扶住,场面话说得漂亮:“不用行礼,说起来,是您的女儿为我们二人牵了红线。” 昭阳公主横冲直撞,差点儿害死他女儿。事后派人送来重金以示补偿,他十分不屑,如果他女儿出了什么事,多少钱也换不来。多亏了江彦。他想起来仍是后怕,也怨自己没牵好孩子。 “草民宋知玉,不知长公主莅临寒舍,有何贵干?” “不如进屋聊?”江彦说。 宋知玉这才笑着将他们引进屋内后院。 高凌月上一世和宋知玉接触不多。宋知玉对她怨念很大——也正常,毕竟,她曾将他下狱赐死。他给江彦假死药,助他脱身,罪有应得。 一个小女孩在院子里荡秋千。看见有人来了,偷偷瞄着。 “这位姐姐好漂亮。”她毫不顾忌地站到高凌月面前。 “你也很可爱。”高凌月弯下身子,笑着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居然叫她姐姐,她的年纪应该能当她妈了,也就是她没这想法。 “夏夏,去玩儿秋千吧。阿爹和哥哥姐姐有话要说。” 她叫夏夏?上一世,夏芸见她可怜,养在了身边。也是有缘。高凌月想。 “宋大夫,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我要月蚀蛊。多少钱都行。”关了门,高凌月开门见山地说。 “什么?蛊?我这儿是医馆,没有那种东西。” 第8章 第8章 “宋大夫,我既然找到你,就说明我有把握,您不必跟我装傻充愣。” 宋知玉不说话。拿不准高凌月是炸他的,还是真的知道。 “我时间有限,您女儿也一个人玩儿腻了吧。”高凌月又用上了惯常的手段,语含威胁。 江彦蹙眉。 “你!”宋知玉气急。 “宋大哥,公主不是那个意思。我们需要月蚀蛊,如果您有的话,还请卖给我们……” “江小兄弟,”宋知玉指了指他,又转头看向高凌月,“我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计较。你要月蚀蛊做什么?” 高凌月思忖片刻,结论是不方便说。 “至少让我知道给谁用吧。”宋知玉无奈。 “我。”江彦回答,“给我用。我们不会拿去害别人。” “什么?”不可置信。可江彦的眼神十分真诚。 “真是疯子。”宋知玉小声骂了句。 “给你。吃进去,抗住半个时辰,再吃解药,这样才能生效。解蛊得我来。”宋知玉翻箱倒柜,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江彦,又把一小瓶药罐给他,说,“这是解药,每月发作时吃一颗。及时吃,最长不能超过五天,否则你就没命了!” 江彦点点头,把解药瓶子给高凌月。 宋知玉差点儿气厥过去。迅速把他们撵走了,说他不想看着糟心。 高凌月本来还想在宋知玉的照看下进行的,万一有什么情况呢?她也挺没底。但宋知玉显然是忍无可忍了。 两人回府,一路无话。 很快,皇帝的召令来了,让江彦护送赈灾钱粮,前往临川,次日启程。皇帝这么快就下旨让江彦负责赈灾,是快刀斩乱麻,兵贵神速。要是和大臣们商议争论起来,就不知要多久、甚至不一定能成。 江彦领旨。 下蛊。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江彦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状似蜘蛛的毒虫。 高凌月不忍看。她无意折磨他,这是真的。 “公主,请看着臣。”江彦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强势,让高凌月心跳加速起来,“看着我吧。就这一个请求。” 江彦捏起毒虫,张嘴,放入口中。那虫子迅速爬进喉咙,消失不见。 江彦面色瞬间扭曲起来,跪倒在地上,脖子上青筋暴起,红色很快布满整张脸和脖颈,满头大汗。他死死咬着牙,身体抽搐,却只发出低低的呜咽,因克制更显痛苦。 真是……生不如死啊……月蚀蛊名不虚传……江彦心想。 “江彦!”高凌月蹲下来抱住他。 “江彦……” 江彦,你忍一忍——未免太无情。 江彦,你没事吧——未免太虚伪。 江彦,对不起——她说不出口。而且这并不重要,因为她必须这么做。 所以只是喊着他的名字。没什么意义。 “你咬我吧……痛就咬我吧……”高凌月出声。 江彦回抱住她。 紧得好像被一只大蛇缠住,要把她的腰拧断。 高凌月发出一声轻哼。腰上的力度轻了些。江彦的下巴靠着她的肩膀。 “你可以咬我……我不怪你……” 公主,我高高在上的……公主…… 江彦的掌心覆在高凌月腰上,背上,向上攀爬。不轻不重的力度,隔着衣料散发着热气。高凌月头皮发麻。 江彦的下巴从肩头向下探去。呼出的热气,让她的脖颈微微泛红,生出一层细密的痒。江彦微微启唇,好像要在她锁骨上留下印记。 但是没有。 江彦再次将高凌月抱紧。在她耳边痛苦地唤着:“公主……公主……臣,痛得要死了……” 高凌月耐心的顺着他凌乱的头发,从后脑勺到脖子,说:“你不会死的……” 好像不够有说服力,高凌月想到什么,继续道:“你昨天才吃长寿面,会长命百岁的……” “那我……百岁时,公主得抽空陪我……”明明很痛,却还在努力玩笑。 “嗯,好,陪,当然陪……”高凌月胡乱地哄着。 痛苦的时间好像阻滞的滴水,流逝得格外缓慢,难捱。 要不算了吧……他都同意了下蛊,足以……高凌月突然冒出放弃的念头,自己都惊讶了一下。 一炷香燃尽,她立马给江彦喂了解药。心里乱糟糟的,说不清什么感觉。 五更,天色灰蒙蒙的,秋深露重,车夫往手中哈了口气,又搓了搓。 工部官员、护卫军和江彦再次清点银车、粮车,做好交接。一切就绪,整装待发。 江彦上了马车,掀开帘子。 高凌月端坐中间,两手交叉环抱着闭目养神。她一副侍卫装扮,外袍是一件深蓝色的交领长衫,小臂被护腕束着更显干练,黑色腰带勾勒出精瘦的腰身。她常年练习骑射,平日里穿的宽大锦袍看不出训练痕迹,一旦换上这样的衣服,倒显出几分英气。 江彦还以为她不会同行。毕竟解药交给信得过的人,再按期给他即可。公主,不可随意出京,所以她才扮作侍卫。 江彦轻声走进马车里面,坐到侧边。 “我醒着。”高凌月说,声音带着些慵懒。 不一会儿,马车便出了城门。 上一次出城门,还是她跳下城墙。 那好像是她最接近自由的时候。虽然,下方,是肃杀的军队。但她看到了远处的天空,艳丽的云霞。 高凌月拉开后方的车帘,深深看去,城墙越来越遥远,不断缩小,缩小,她一直生活的地方,原来就是那样狭小的一方天地。 “公主,风凉,当心冻着。”江彦提醒道。 高凌月放下帘子,冲他笑了笑,鼻尖略微发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江彦下意识握住她的双手,掌心的温度传到高凌月冰冷的手背。 干燥,温暖,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心。 高凌月回过神,蓦地抽出手,放到自己的大腿上,低着头。 江彦同时怔愣片刻。手指蜷缩,收回。他不自然抿了抿嘴,左顾右盼,一会儿看看地毯,一会儿侧身看前方,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什么。 十多日过去。行程走到一半。 队伍穿进一片竹林。马儿鼻头翕动,时不时发出哼气的声音,鬃毛随着不安的动作晃动着。 竹林茂密,高耸,遮天蔽日,明明是午时,光线却暗得如同黄昏。 树叶间有簌簌的响声。 马匹越发躁动起来。蹄子犹疑,后退,不愿再走。 “嗖”地一声,无数只袖箭铺天盖地袭来,马车轰然炸开,江彦抱着高凌月滚到地上匍匐。 几个近卫已然中箭,箭上有毒,令他们丧失了行动力。 高凌月屈膝,拔剑出销,向上一挑,割了冲来的黑衣人一刀,从腹部到脖子。 护卫队同样迅速反应过来,和一大群刺客拼杀。人数估计不下百人。 两人各自解决近处的敌人,背对而立,再次加入战斗。 刀光剑影,铮铮作响。 突然,一个护卫在高凌月身后冒出,刀身寒光一闪!江彦反手一挑,挡住偷袭。电光石火间,高凌月旋身砍向来人的腰腹,又猛踹了一脚。 不好!有人被收买了! 刺客也个个是高手,一看就是楚家的手笔。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高凌月看向江彦。 江彦心领神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们肯定打不过,继续下去也就是被屠杀殆尽。 趁着场面混乱,两人互相掩护,一边往边缘移动,找到时机就不动声色地溜了。 叛变的护卫发现江彦不见了,搜寻片刻地上也不见他的尸身,凶狠道:“人跑了!快追!” 大部分人马留下来,和余下数十位护卫交手。他们的主要目标是钱粮。十多个精锐追了上去——人,尤其是江彦,必须灭口!这是上头的命令。 高凌月奋力跑着,无比庆幸自己穿的便服。生死存亡的关头,她好像忘记了疲惫,直到喉咙里溢出铁锈味。 竹子变得稀疏。 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很轻,却明显越来越近,来的人轻功很好。 学武防身,有用,高凌月的武功全靠自己好学,以及先皇宠溺由着她练武,但终究比不上这些专业的、以此为生的刺客。而她养的人,有更重要的事做,没有安排他们来保护自己。 她的胸腔疼痛起来,因为跑得太用力,此刻开始反噬。 江彦停下来,高凌月看去,前面是悬崖。被带起来的沙砾滚下去,掉进湍急的河里。 “公主,我……我去引开他们……”江彦喘着气,做出决定。 高凌月环顾四周,没有什么能遮蔽的地方。她走向悬崖边,往下望去——比上辈子跳的城墙高。她一边双腿发软,一边竟诡异地觉得好笑。 “不,我没有能逃的地方。”高凌月说,“江彦,你会水么?” “会。”越国多江河,他水性很好。 “那你待会儿得救我。”她丢了长剑,总之现在也没刀鞘,带着反而误事。 她干脆道:“抱紧我的腰!” 高凌月掏出一柄短刀,奋力插进崖璧,两人一齐跳下去。 刀身和山崖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音,惊心动魄。石头嘶吼抗拒着,渐渐把短刀顶了出去。 高凌月再也无处着力,两人掉了下去。 追来的人看见他们掉下去,溅起一大片水花,没入峡谷间的河流,再无踪影。 这样的高度,跳下去哪怕有河也活不了。何况峡谷河流最为凶险,水流急,水温低,又是深秋,还有水下岩石。尸体都未必能浮起来。 十来人面面相觑。嘴上说去找尸体,心里觉得差不多能够交差了。 高凌月不会水,这是个遗憾。 如果,如果我能活下来的话,学,一定得学…… 落下水面时那巨大的冲击力,砸得她头晕。 很快,又被迅速的水流冲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江彦撞到水下的石头上,晕眩感伴随耳鸣声,他极力睁开眼,捞到浮浮沉沉的高凌月——她已经晕了,身体因放松往上浮,又被浪花拍打着向下。 “那你待会儿得救我。”江彦想起高凌月说的话。 ——我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