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生余生》 第1章 第 1 章 身旁的男人还在沉睡中,一缕阳光从窗帘缝隙透了过来照在他挺拔的鼻梁上,在侧脸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男人的眉毛黑浓,嘴唇红润,搭在床沿边的胳膊内侧有一处小小的纹身,是一串黑色的数字。 高一厘凌乱着头发捡起地上的内衣穿上,没有多分一个眼神给身后男人没有被被子遮住的完美肌肉曲线,这人看起来连骨头都长得要比别人好看。 内衣的搭扣被扯坏了一个,高一厘的手在摸到时短暂地顿了一下。她没有刻意放轻脚步,成年男女,一夜风流醒来相见也没什么好尴尬的。顺着昨夜进来时的路线一路把衣物重新穿戴好,反向重复了一次它们被脱下的过程。 最后高一厘拿起落在门口的包,看了一眼房间里只看得到背影的男人,果断关门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一刹那,床上的萧淳睁开了眼睛。 他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睡意,身体似乎还在回味昨夜的余韵,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个轻佻的弧度,眼中的光凌厉一闪而过。 高一厘刻意忽略掉脑子里昨晚的种种画面。 意外也好,冲动也罢,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那个男人,以后也不可能再有见面的机会。 高一厘从不为已经发生的事后悔,当下选了,后面就认。 男人微喘时呼出的热气,被汗水浸湿后在吸顶灯下泛着光的皮肤肌理,还有他短短的发茬抓在指缝中又刺又痒的触感。 高一厘闭上眼靠着车座,左手无名指上清晰的戒指痕迹此刻变得有些碍眼。她缓了缓拿出手机,忽略掉那些不想看到的信息和人,把电话打回了家。 可还没等号码拨出去,本就静音的手机突然出现了一个来电,高一厘没来得及反应就按到了接听,对面一时间似乎没有料到电话会被接起,短暂地沉默了几秒钟。 “你在哪?” 侯喻的声音跟以前没有任何变化,只可惜如今已经没有了问这句话的立场和身份。 高一厘是个做事有分寸的人。 这个分寸体现在做学生时能把学生的本分做得到位妥帖;做女儿时,能让父母安心满意;做母亲无可挑剔,所以在侯喻这,曾经作为妻子的她,不该在儿子上学的第一天让前夫打电话过来询问人在哪里。 “有事说事。” “我们没有必要这样说话。” “侯喻,首先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没有立场知道我跟谁在一起、做什么。其次,我希望你能尽快适应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化。” 高一厘和侯喻当年结婚时,几乎是在所有人羡慕的目光中走完整个过程。侯喻比她大三岁,当时已是商业新贵,两个人因为工作相识,侯喻第一眼就被这个女人吸引住了。 高一厘不是那种长相明艳的女人,但身上的气质却让她在人群中显得有那么几分特别。那时高一厘刚刚大学毕业,身上的青涩还未完全褪尽,哪怕尽量掩饰仍能被侯喻这样精明的商人一眼看个透彻。 后来随着工作的进一步接触,两个人在项目结束后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结婚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 高一厘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家世清白,她自己更是早早地考取了专业里所有的证书,慢慢在职场上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侯喻的公司越做越大,很多次跟高一厘商量让她来公司把财务的事情通通交给她,这样自己更能放心。高一厘深思熟虑后,还是拒绝了侯喻的提议。 她不想把自己跟侯喻从工作到生活都紧紧地捆绑在一起。这是在理性思考中得出的结论,不是她对跟侯喻的婚姻没有信心,但高一厘这样的人,无论何时都希望自己有一个Plan B,哪怕用不到。 儿子三周岁这一年,高一厘升职为财务总监,在公司里谁见了都要叫一句高总。 这时的高一厘三十二岁,身上有了些成熟的韵味,不管是工作上的麻烦,还是眼皮子底下那些魑魅魍魉的伎俩,应付起来早就游刃有余。 有人打趣说人在情场得意时那商场就要失意,偏偏她高一厘事业有成家庭美满。 侯喻的工作行程满,但只要能抽出时间,都会亲自开车接送高一厘。公司里的人都知道办公楼下那辆眼熟的豪车,一周里至少有三次会停在固定的位置上等待他们的高总下班。 面对别人的艳羡,高一厘一向谦虚少言。 她有时也会回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的顺利,好像不管什么事情都自然而然地该发生就发生了,没有坎坷,没有艰难,顺利得像这些东西就该是她高一厘的。 谈恋爱时侯喻是满分的男朋友,结了婚变成满分的丈夫,后来更是合格的父亲。就在高一厘渐渐面对别人的称赞开始以微笑回应时,她知道了侯喻的出轨。 事实上,不是高一厘自己发现的,而是她的好朋友,阮乐菲。 阮乐菲,和高一厘就职于同一家公司,是该公司法务部的律师。但公司里,没人知道他们工作态度严谨的高总和这位跟谁都能谈笑风生的阮律师,私下里是极好的朋友。 阮乐菲在高一厘这是个有魅力的人。 不管是性格上的原因还是职业上的关系,她好像各行各业的人都认识,什么事都了解一些,看人的时候面上满面笑意,实际上对面是人是鬼心里清楚得很。 阮乐菲在某一次遇到侯喻过来接高一厘下班时碰到的两人,她一开始和往常一样跟侯喻打招呼说话,后来有一瞬似乎凝滞了,随即又马上恢复了正常。 她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们的车消失在车流中,随后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高一厘在三天后收到了阮乐菲给她整理好的东西。 厚厚的一个文件袋,承载了侯喻家庭以外的另一段感情。 高一厘默不作声地从头翻到尾,阮乐菲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却发现她的面部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你…早就发觉了?” 高一厘抬起头,把所有东西重新整理好放回到文件袋里,还不忘记好好地整理封口,“没有。” “我先出去?” 高一厘想了想点点头,“乐菲,谢谢你,等我整理好这些事情,会郑重地谢。” 阮乐菲一边走一边摆手,“算了吧,别人我才懒得管,搞不好最后弄自己一身腥,但如果是你,我不能让你吃亏。该保存的东西都给你留好了,想做什么决定放心大胆地去。” 这是做为朋友,阮乐菲给高一厘的底气。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像高一厘的心底的翻涌无人知晓。 外面的同事还以为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法务部和财务部工作上的沟通,却不曾想他们的阮律师亲手把高总婚姻的真相活生生地撕出了一道口子。 那个下午高一厘坐在办公室里,没有处理任何一件公事,只是安静地坐着。 下午的光照不进办公室里,空调的声音变得明显起来。手机时不时在桌上闪动一下,高一厘置若罔闻。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高一厘听着小柳在门外拦着不让别人进来打扰她的声音,无声地转了转自己无名指上已经不新的婚戒。 侯喻是个英俊的男人,高一厘一直都知道。 他是传统意义上的长相好,不仅是五官,仪态身形无一不出色。加上这几年事业如日中天,这件事的发生似乎是理所当然,但在此之前,高一厘竟然从来没有想过它会真的发生。她不觉得一切条件都满足了,出轨就是一个必然结果。 而且,高一厘自认为了解侯喻。这样的选择不管从哪个方面对侯喻而言,都不是一件称得上“划算”的事情,侯喻从来不做赔本买卖。 高一厘望着远处不断西沉的落日,大片被高楼大厦遮住的霞光,突然发现今天原来并不是晴天。大片的云层就像她不知不觉被腐朽掉的婚姻,从不因为谁的“以为”而发生,在注意到的时候其实早就高高悬于天空之上,明目张胆地被世人所知晓。 只是一直低着头的人,不曾发觉。 感情这件事大抵是没办法说清的。 侯喻的母亲至今都没有坐过几次儿子亲自开的车,可这却是高一厘和侯喻之间的日常。侯喻不管多忙,从不在陪伴儿子和高一厘的时间上去压缩。高一厘的每一个生日,他们的结婚纪念日,这些根本不需要助理去提醒,都在侯喻的脑子里。 不提金钱,侯喻最宝贵的时间和心意在哪里,爱就在哪里,可明明高一厘都得到了。 橘色的夕阳渐渐被黑暗吞噬,夜幕缓缓降临,高一厘沉寂的心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慢慢被一滩死水所淹没。 高一厘到家时侯喻也刚回来,他才换上家居服,隐约听到门开的声音,从楼上走了下来。 “怎么让司机把儿子送回爸妈那了?” “你晚上有工作吗?”高一厘看起来跟平时没有任何不同,甚至顺手归置了一下侯喻皮鞋摆放的位置。 “暂时没有,想一起出去吃吗?” 侯喻走过来接过高一厘的包和一个沉甸甸的文件袋,她没有拒绝。 “阿姨说饭做好了在厨房,不出去了,我上楼换身衣服。” 侯喻应了声好,把高一厘的包放到固定的位置,阿姨刚离开没多长时间,饭菜都还正热着。 高一厘一如平常地换好衣服下楼,坐到餐桌前,跟侯喻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跟从前每一天没有任何不同。 直到高一厘吃得差不多放下筷子,侯喻都没有任何察觉。 “我们聊聊。” “想聊什么,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侯喻站起身,给高一厘倒了一杯温水。 高一厘接过侯喻递过来的水,走到玄关处,拿过那个文件袋,轻轻地放到了侯喻的面前。 侯喻疑惑地挑了下眉,“真是工作上问题?”说着打开了文件袋,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一**兰玥的证件照。 侯喻的手停住了,把照片重新放回到文件袋里,没有继续查看里面的其他内容,把文件袋放到身边的椅子上,低头理了下自己的袖口。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你想怎么解决。” 没有慌乱,没有紧张,更没有痛哭流涕。 从侯喻拿到文件袋开始,整个过程中高一厘一直都在观察他。侯喻直到见到林兰玥照片的那一瞬间,表情才有了短暂的变化,马上又恢复如常。而此时的态度更像是夫妻俩一起商量着解决什么事情,没有任何妻子发现丈夫出轨后的情绪崩溃和丈夫被抓包后的不安惶恐。 高一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侯喻的眼睛。 侯喻坦然地跟她四目相对,“对不起,我想要跟你一起去解决这件事情。” 好像这时夫妻俩才是一个战壕的同盟,敌人只有那个不谙世事也未曾蒙面的陌生女孩。 高一厘摇了摇头,“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侯喻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眼神里的温度突然就冷了下去,。 这种时候女人只要闹,不管是撕打还是辱骂,不管嘴上说得多么的深恶痛绝,但内心深处最想得到的是男人的忏悔和悔过自新。 侯喻深知高一厘的冷静与理智,但在面对这件事上,她不该这样平和地跟他去探讨这个问题。 第2章 第 2 章 “我跟你婚后的财产大部分都是分开的,共同的部分分割起来需要一点时间,但都可以解决,我主要是想跟你谈谈高昀璠抚养权的问题。” “我没有想要分开的意思。” “五年,”高一厘打断了侯喻的话,“高昀璠一岁的时候你就跟别人在一起了。” 高一厘的整个孕期并不算顺利,所以在高昀璠出生之后,侯喻不顾母亲的反对让高昀璠跟了高一厘的姓。只说如果以后再有孩子,可以跟自己的姓,可他们心里都知道,高一厘未必会愿意再生一个。 侯喻微微眯起眼,各种情绪变得复杂起来。 他没想到高一厘能把事情查得这样清楚,可又觉得只要高一厘想,事情在她手下就应该被查到这种程度。但他不能接受此刻高一厘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地跟他商量如何划清界限,没有给他们的婚姻留下一丝余地。 这跟他预想的不一样。 侯喻试图拽回这场谈话的主动权,“我跟你之间不是没有感情,我们也远没有走到这一步的必要。” “所以你是觉得在现代社会 ,或者在我这里,你作为我的丈夫同时拥有两个配偶是一件能够被接受或者可以去商量的事?” “侯喻,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跟你的婚姻会走不到头。” 侯喻听到高一厘的话,突然升腾起一股几乎压抑不住的烦躁感,他想抽根烟,却迟迟没有动作,“那就不要放弃,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有成功的事业,有温馨的家庭,有可爱的孩子,你为什么要在这种情况下把一切否定重新开始?” 高一厘料想到离婚不会那么容易,如果侯喻把心放在外面,她这五年不可能一无所知。既然没那么走心,在他这事情就远没有到需要分开的地步。侯喻对她的好是真切的,可也不耽误他其他欲念的滋生与实现。 当初在一起的时候,高一厘是真心喜欢侯喻的。 所以他们的结合,在她眼里跟那些除了感情以外的其他因素没有任何关系。而现在,侯喻却要因为高一厘从没放在眼里的东西跟她讲不能分开,没提一句感情。 高一厘从知道这件事到现在,没想过要问侯喻一句为什么,或者究竟是怎么开始的。她活到这个年纪明白一个道理,一切事情的发生,都只是在等待一个契机。 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有一天那个契机点到了,事情自然而然就发生了。即使不是林兰玥,也会有别人。 林兰玥是主动扑过来的。 她不是第一个这样投怀送抱的人,可这样手段粗糙地投怀送抱,让侯喻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就像在森林里所有遇到人类都会逃跑的动物,当你碰到一只看到你追竟然会回头瞅瞅你追没追上的傻狍子,自然觉得这物与其他都不一样了起来,分外的有趣。 林兰玥自以为聪明地为自己制造机会,不断地试图靠近,突破一步又一步的防线,直到最后一刻侯喻没有推开她,她眼中的喜悦让侯喻平静了许久的心生出了一丝涟漪。 也正是因为她的愚蠢,侯喻不介意养着她。 林兰玥人笨,但不是真傻。她当然知道像侯喻这样的人不可能娶她,但只要侯喻喜欢,不管是喜欢她的哪一部分,林兰玥都能因此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一些。 五年时间,她觉得挺幸福的。 侯喻来找她的次数并不频繁,也不限制她的行动。林兰玥一个人的时候除了不能出去旅游,什么都可以做。买喜欢的衣服和包,跟小姐妹一起出去玩乐,看着同样刚步入社会的大学同学还在为房租发愁,想到自己现在住着的高档公寓,林兰玥就觉得特别满足,还会有一种隐隐的优越感。 人和人之间,到底因为钱有了不一样的层级。 林兰玥在能见到侯喻的时候竭尽全力地讨好他,予取予求,想让这张饭票的有效期更长一些,私下里也偷偷攒了不少钱,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在侯喻之前,她没有跟别人在一起过,但以后,林兰玥觉得自己还是会结婚生子过普通人最平凡的日子。这几年的时光,就当作一场华而不实的梦就好。 而且,除了侯喻有家庭,他们之间跟普通的情侣也没有什么区别。虽然这只是林兰玥安慰自己找的理由,在别人痛骂小三时不断这样默默地安慰自己,她甚至不好奇侯喻的妻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只是没想到,这场梦一做就是五年。 林兰玥从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变得离三十越来越近,可侯喻却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透出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 林兰玥惊惶地感觉到自己好像爱上了这个男人。 一旦这样的想法冒出了苗头,她就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去规划自己今后的生活。 她开始幻想和侯喻的以后。 但也只是在心里偷偷的,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侯喻那样有钱,如果真的只是花心好色,五年时间足够他换足够多的女人,可林兰玥知道,侯喻只有自己和他的妻子,根本没有别人。 她越发肯定,这样专一又有实力的男人,太难得了。 侯喻不在乎林兰玥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对于这个女孩,一开始也没想到关系会维持这么长的时间。她市侩,脑子不清晰,偶尔见利忘义,跟高一厘放在一起几乎没有任何的可比性。就像纯粹的白与黑,毫无共同之处,但林兰玥有意思。 有高一厘身上没有的有意思。 她区别于侯喻在圈子里能接触到的所有人,时常会让他感到意外,但更多的时候,是像对待一只小动物一样起了心思便去逗个趣儿。公事上烦心的时候,高一厘会站在他的立场跟他并肩作战解决问题,林兰玥什么都不懂,但会用她擅长的愚蠢方式让他短暂地忘掉烦恼。 侯喻这边不想断,前提是没有影响到他和高一厘的婚姻。 “侯喻,你做决定向来深思熟虑,什么情况都考虑的到,在你选择接纳别的女人的那一天,应该会想到我们早晚会走到这一步。如果你认为,这只是婚姻里短暂的开个小差,不至于到离婚,那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于我而言,至于。” 侯喻盯着高一厘,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后来意识到,高一厘是认真的,是当真想要跟他分开。 “我不同意离婚。这件事是我处理的有问题,但错误不是不能被改正的,人生几十年,你不能要求我像一个机器人一样什么问题都没有,这对我不公平。” “你也不能只考虑自己。老人和孩子在离婚后面对什么你需要慎重考虑,高昀璠马上要上学了,你希望他的同学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有一个不健全的家庭?” “我心里一直有你,这点你毋庸置疑。” 高一厘扯了扯嘴角,“你这五年时间每次去找她的时候,给她钱的时候,把我放在了心里的哪个位置?还是说你觉得以后让高昀璠有一个从未蒙面的弟妹,要比离异的家庭更能让他的同学容易接受一些。错误是能够改正的,可莫名出现的人没办法当作从来没有出现过。” 高一厘原本控制很好的情绪在侯喻的这番话后几乎压制不住,一块石头死死地压在胸口,憋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她不愿意做出不体面的事,言语上便难免尖锐起来。高一厘终于明白为什么好多夫妻会在离婚时闹得鱼死网破,这简直就是人性卑劣面的见证时刻。 “不是什么错误都能犯,也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值得被原谅和改正。最起码这件事在我这是这样的。高昀璠这段时间都会在我父母那里,离婚协议我会尽快弄好,如果不能谈,那我们就只能法庭上见,你至少要考虑一下对自己公司的影响。” 高一厘觉得话说到这个份上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起身推开椅子上了楼。 侯喻的脸上表情平静,手却紧握成拳,突然拿起桌上的杯子猛地摔到地上,玻璃碎片四溅,裤子被水弄湿了大半。事情太过突然,他没来得及做任何准备,也没想到高一厘的态度会是这样的强硬,根本没有谈的余地。 人会随着年龄的变化而逐渐磨平棱角变得圆滑,审时度势。但这件事上,高一厘坚定自己最真实的态度和选择。 高一厘回到主卧,发现处处都是两个人生活的痕迹。她一下子觉得侯喻之前能装得那么好,掩饰得没有任何痕迹也不容易,如果不是阮乐菲,她或许一辈子都察觉不到这件事。 高一厘收拾了些东西,去了另外一间客房。 事情一旦挑明,后面要解决的事情还多着,她需要好好休息。 高一厘躺在有些不熟悉的床上能听到侯喻回到主卧时关上房门的声音,也如预料般,他没有再过来找她。上位多年,侯喻习惯了不需要跟任何人低头,解决问题的方式首选也不是先服软。 她不自觉抓住身下的床单,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夜晚的这个时间也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萧淳把吧台前的墨墨扒拉到一边,占了最好的位置亲自上手。蓝沙的熟客都知道,这家清吧的老板心情一好,就会跑出来抢调酒师的活儿,手艺是没得说,能不能碰上纯靠运气。 今天客人不少,但也没有多吵闹。歌手刚唱过一轮,现在换了音乐,各色灯光的投射下,蓝沙像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没有烦恼,没有喧嚣,只有想静静坐下来喝一杯的人们。 萧淳穿着一件黑色背心,一身肌肉明显但不过分,同样黑色的运动裤被吧台挡住,脚上是一双彻底被踩成拖鞋的滑板鞋。不同液体在他的动作下彼此融合,拿起各种器具的手指极其灵活,晶莹剔透的冰块在透明的杯子里被酒液润成别样的色泽,再加上这张脸,场面的确颇有看头。 二顺对于自家老板的卖弄风情早就习以为常,把客人点的小食稳稳当当地放到桌上,桌边的两个女孩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蓝头发的那个小心翼翼地问二顺,“这是你们老板?” “嗯呢。”二顺对待客人一向态度很好。 “单身吗?” 二顺这才抬眼看向这两个估计还在上大学的姑娘,“单身。” 蓝发姑娘的下句话刚准备说出口,二顺又紧接着跟了句,“就是闺女都六岁了。” 听到这话两个女孩果然都变了脸色,若无其事地低头开始吃东西,不再多问一句话。 二顺了然地轻笑一声,转身回了吧台。 萧淳的五官生得立体,有一双早几年十分流行的欧式双眼皮。虽然现在不时兴了,可爹妈给的也没办法改,再说萧淳也不在意这个。除了比周围人都高一截的个子,他的肩膀也很宽,这样的骨架特别显身材,衬得窄腰腿长,什么衣服上了身都好看,哪怕是一件几十块钱烂大街的黑色背心。 这样一个人,别人很难不多看两眼。 萧淳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半个小时就退了下来,二顺恰好在一边站着,“就这么一会儿?” 萧淳睨了他一眼,“我给墨墨一个月开多少钱呢。” 墨墨是萧淳当初开店时高薪聘请的调酒师,清吧这种地方,调酒师的重要性不亚于酒店的大厨。墨墨不仅调酒技术一流,人长得也帅,放在店里像个行走的招财猫。最重要的是,墨墨是个不乱来的帅哥,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客人,都知道分寸在哪里,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脏事儿,萧淳用他用得放心。 二顺嘿嘿一乐,知道萧淳就是那么一说。他们老板不小气,偶尔说话没正形,但事儿办得可不难看,“刚又有姑娘问您老人家是不是单身了。” “下次再问,就说我使使劲都能把她们生出来了。” 不想给人家当男朋友,喜欢给人当爹,这可是个什么人。 二顺知道老板嘴上没把门儿的,就当没听见。虽然箫湘湘也有六岁了,但萧淳要想生出这么大的姑娘,多少还是有点为难自己。 两个姑娘准备离开的时候,刚好萧淳坐在靠近门口吧台的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喝酒上了劲儿,给了人以无限的勇气,蓝头发的女孩儿背挺得笔直向萧淳走去,深吸一口气刚想说话,萧淳嘴角一挑漫不经心地开口,“别想泡我啊,我不经泡。” 第3章 第 3 章 二顺远远地瞧着姑娘们落荒而逃,无奈地摇摇头。 她们只看到了老板的好皮相,却不知道这厮不要脸起来能有多么的浑不吝。他可不管那些有的没的,不高兴了谁都敢骂,想办的事儿管它阴谋阳谋。男人狠辣起来没有那股子阴劲儿,但首先肯定是没什么底线。 但要说萧淳这人没底线,倒还真有些冤枉他。 首先,这人不乱搞男女关系。确切地说,是现在不乱搞了。 萧淳长得好,从小就比同龄的男孩子高,上学的时候早恋,女朋友一个接一个,从没个闲下来的时候。那时候他哪有什么青春期的懵懂,对于正值蓬勃期的自己,向来不委屈,否则萧湘湘怎么能那么早蹦出来。 其次,他不干过界的事儿。 毕竟是开酒吧的,什么人都能来,什么事都能碰到,哪怕这是个清吧,但说到底也是个喝酒消遣的地儿。人一喝了酒,这故事的多样性可就丰富了起来。但在蓝沙,最起码客人不会喝到不该入口的东西,卫生间的功能性非常基础,哪怕女孩儿是单独过来的,也能好模好样地进来,原封不动地出去。 别说酒吧里安排的安保,个个人高马大有身手,就是萧淳自己,一巴掌扇晕一个人的事儿他也不是干不出来。 萧湘湘也经常过来,只是通常都待在蓝沙的楼上不会下来。 墨墨是蓝沙的招财猫,二顺是这儿的万金油,萧淳是招揽生意的样子货。而姚岳,一开始是奔着勤工俭学做服务生来的,结果最后变成了萧湘湘的私人保姆。 萧淳踩着鞋拖拖拉拉地上了楼,推了个门缝儿看到姚岳跟萧湘湘正整整齐齐地并排坐着。姚岳在教小丫头书上的什么内容,从背影看,一大一小还挺温馨。生得都白白净净的,只是萧湘湘时不时不老实地左扭右扭没什么坐相,只有姚岳一直姿态不移。 萧淳看了眼就把门关上,下楼准备给自己寻摸点吃食去。 高一厘这一天非常地忙,公司所有要紧的事掌握得最多的就是财务部和法务部,能够坐到这个位置,这家公司就没有她不清楚的隐秘。因此高一厘和阮乐菲的关系,公司里没有一个人清楚,不然对于老板而言,这可不是什么期望看到的事情。 踏着月光从公司的大门出来,刚走了几步,高一厘突然停了下来。她没有转身,似乎只是没有任何缘由地顿了一下,目光沉沉地看了眼在门口不知停了多久的侯喻的车。 侯喻在驾驶座对上高一厘的视线,只那么一秒钟,他便将目光挪到高一厘的身后,唇角的弧度绷紧,转头看向前方。 高一厘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上了侯喻的副驾。车子缓缓驶离,过程中夫妻俩一句话都没有说。 整个过程在旁人看来,高总和侯总的恩爱跟平日里没有任何不同,只是车厢里的气氛,却让人窒息难言。 高一厘和侯喻一前一后进了家门,摊牌后就没了昨天维持表面和谐的必要,高一厘准备直接上楼,侯喻先出了声,“昨天的事我还是希望你能冷静地再考虑一段时间。” “然后让你的小女朋友每天到我公司楼下观摩我上班下班?” 高一厘没有亲自发现侯喻的出轨,但不代表她是个迟顿的人。 她早上进公司前,就察觉到了门口有人在偷看自己,到了下班的时候,那人居然还在。 林兰玥却不知道高一厘早就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这段时间侯喻都没有过来找她,人也联系不到,林兰玥自然不安了起来。因为心境的变化,她突然就特别想知道侯喻的老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以前她偷偷看过侯喻的手机。 说来可笑,高一厘跟侯喻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翻过一次他的手机,林兰玥却先她一步。 她做了伪装,买了不合身的衣服,戴了大大的太阳镜,甚至还特意挑了一顶不那么好看的棒球帽。但这人就没想过这样一身装束,在这种办公楼附近出现,会和周围的人显得多么地格格不入。物业的保安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只不过因为林兰玥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才没主动上前。 林兰玥的心情非常糟糕。 她以为侯喻的老婆应该是个无趣死板只知道死读书的人,从来没想过高一厘会是那样的气质出众。 人的外在一开始是爹妈给的,可以靠基因彩票,也可以后期人工干预,但气质这个东西,很难说培养就培养出来。 这是一种从人骨子里生长出来的东西,现于举手投足间,无形在眼波流转里。看得见,摸不着,但在旁人眼中,又是那样的显眼深刻。 同样的职业装,在高一厘身上,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早高峰周围进进出出这么多人,什么类型都有,但你一定会第一眼就注意到她。 不是因为高一厘最年轻,也不是因为她最漂亮,就是单纯很难不把视线落到她的身上。 林兰玥看着高一厘从车上下来,走到门口时对保安微微点了点头。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林兰玥的自卑肆意疯长。她是长得不差,人又年轻,可面对这样的高一厘,突然觉得自己毫无胜算。 可她是真心喜欢侯喻,想要一起生活一辈子的那种喜欢,甚至愿意为他生孩子哪怕身材走样失去自己最大筹码的喜欢。明明一切已经成功了一半,但见过高一厘后,林兰玥就意识到她其实什么都没抓住。 她从白天枯坐等到了日落,亲眼见到侯喻的车早早停在了门口,到了时间,高一厘那样不急不缓理所当然地上了他的车。人人看向他们的视线都是满目艳羡,而自己就像一只下水道里的老鼠,从来没跟侯喻在任何公共场合一起出现过。 所以本就破绽百出的伪装变得更无法遮掩,林兰玥看到了侯喻发现自己时看她的眼神,瞬间手脚冰凉。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侯喻,也终于意识到,这次似乎是真的把事情搞砸了。 高一厘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侯喻的出轨对象这样窥探,用这般愚蠢的方式,让她的心情糟糕透了。 她想狠狠甩侯喻一个耳光,但高一厘所受的教育不允许她做出这样的事情。动手永远不是解决问题所该首选的方式,这是孟航芸从小教给她的,高一厘一直也都是这么做的。可这种被羞辱的感觉,尤其是用这样低级方式的羞辱,让高一厘觉得如果不做些什么,心底的那股气怎么都散不出去。 高一厘转过身,冷冷地盯着侯喻的眼睛。 “离婚协议最晚明天拿给你,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用平和的方式去结束这段关系是我的首选,希望你不要让我通过其他的办法去解决。” “你不会。” 侯喻了解高一厘,他们之间还有高昀璠。 “所以你不要逼我去做那些我本不想做的事。还有,管好你的人,今天的事我不想看到第二次,太低级了。” 侯喻这一刻终于意识到,愚蠢就是愚蠢。 它或许在某个时间点看起来有那么几分潦草的可爱,但本质上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变。侯喻不会在公司任何一个部门里放一个像林兰玥这样的人,但生活里,她的脑子在关键时候也一样会坏事。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不该留着。 高一厘的不得体只持续了一句话的时间。 从始至终,她一直没有把林兰玥这个人放在整件事情里。这是她跟侯喻之间的问题,不是林兰玥也会有别人,所以这个对象是谁,根本不重要。所以,高一厘没想过要对林兰玥怎么样,但如果今天的事再发生一次,她就需要重新考虑这个问题了。 这么大的公司,眼神儿好的人可不在少数。 高一厘能在三十五岁的年纪走到财务总监这个位置,靠的是脑子和能力,而不是放任不管控制不住的情绪化。 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没必要把话说透。 侯喻知道高一厘的意思。 做为他法律上的妻子,高一厘有的不仅仅是民法典上规定的那些权利,对于他的事业,高一厘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公司不是他一个人的,侯喻的婚姻状态需要公开,一旦有了什么变化,尤其是这样的原因,于公司而言可不是一件好事。股东们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赚更多的钱,而不是放任一个有可能随时让公司处于不稳定状态的掌舵人。 高一厘站在楼梯上,由上而下的俯视侯喻。 他们彼此的交际圈交叉重叠很深,高一厘从来不虚张声势。 侯喻往后退了一步,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上。这身西装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时,刚刚升职的高一厘花了大价钱为侯喻量身订做的。这么多年,侯喻的体态一直保持如初,重新穿在身上,依旧笔挺利落,只是比当年多了几分上位者的气场。 这种气场是常年身居高位,大把的权利和把他人命运掌握在手里的游刃有余逐渐滋生出来的。 侯喻已经太久没有处于一个被动的立场,久远到完全不记得这种时刻要怎样妥善地以退为进。 他的肩膀动了动,似是不经意地放松筋骨,语气也仿佛随意了起来,但说出口的话却截然相反,“可以,但是我要高昀璠的抚养权。” “如果你想跟我对簿公堂。” “我可以奉陪。” 高一厘冷漠地笑了一下,“我建议你好好地看一看昨天我给你的文件袋再做决定比较好。” 侯喻开车走了。 高一厘不关心他去了哪里,但是确定侯喻接下来会正视他们的婚姻问题。 她靠着沙发背缓缓地坐到地板上,回想起第一天搬到这里的心情。这个房子见证了高一厘人生里每一次身份的转变,从一开始没有高昀璠,到他的出生,然后是后面一年又一年的变化。 高一厘不否认这些年侯喻对家庭和自己的付出,但也知道这和他对婚姻的背叛并不冲突,人就是复杂又矛盾的动物,尤其是在感情上。 处理问题的时候高一厘需要保持冷静克制,可一个人的时候,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再理智,她也是一个人。 房间里渐渐暗了下来,高一厘一个人身处黑暗当中,手机偶尔亮起,但她知道,不会是侯喻。 孟航芸和高远岐一辈子教书育人,高一厘从小接触最多的大人就是学校的老师,优秀这件事几乎成为了她的一种本能。 幼儿园要做小红花最多的孩子,上学要是成绩最优秀的学生,毕业了成为工作出色的职场人,她循规蹈矩谨慎地走好了每一步。 可如今现实告诉她,没有用的。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是处理得当就会长久和谐。人心最难测也最难控,她高一厘再优秀,也没办法在人性的本能下获得一个完美的人生。 电话响了起来,高一厘面无表情地看着在黑暗里明明灭灭的光亮,无动于衷。可对方似乎异常执着,一次又一次,直到第五次屏幕再次亮起,高一厘终于起身拿过电话。 “我亲爱的厘~出来玩儿啊,姐们儿带你去看看婚姻以外的美好光景!我发现了一特好的清吧,叫蓝沙!这儿的酒超级好喝!” 阮乐菲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激起了高一厘内心深处从不曾萌芽出土的叛逆之心。 第4章 第 4 章 萧淳随着关门声坐起身,看了眼扔在床底的裤子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认命地趴过去,精壮的上半身扣在床沿上,抻着胳膊从裤兜里扒拉出烟盒,也不着急穿衣服,先点上了一根。 一个烟圈懒踏踏地缓缓散开,萧淳又深深地吸了一口。 有多长时间没这么酣畅淋漓过了。 萧淳靠在床头,两条长腿随意地搭在床边,悠哉悠哉地吞云吐雾。 房间里还有昨夜没有散尽的气息,萧淳自己倒是闻不出来,他眼下满脑子都是昨晚的各种画面。 萧湘湘出生后,他的性生活也迎来了休眠期。 更准确地说,是自从萧湘湘被送到萧淳身边,他曾经潇洒的生活就一去不复返了。 宋宁是萧淳大学时的女朋友。 两个人郎才女貌,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爱得热烈又肆意,是学校里非常受人瞩目的一对情侣。 萧淳长了张不让人放心的脸,宋宁身后也追着不少人,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怎么会不是焦点。只不过萧淳这人脾气不好,浑起来不管不顾。宋宁从小娇生惯养被宠着长大,身边就没一个不让着她的人。两个都不是软脾气的主,爱的时候轰轰烈烈,吵的时候天崩地裂,没完没了地分分合合,每天都是热血偶像剧。 只可惜萧淳的耐心实在有限,很快被宋宁磨得忍不下去,最后提了分手。 以前两个人说分开都是一时上头,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彼此都习惯了,可宋宁这次却感觉到萧淳是动真格的了。 她揪着自己的自尊哭着走了。 宋宁后面怎么样萧淳没有再过多关注,那个时候他离毕业不远了,开始琢磨自己以后的出路,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正事上,没什么心思再像以前那样跟姑娘周旋。 直到一年后,宋宁给他抱回来一个孩子。 萧淳当时人都懵了,那一年他才二十二,别说当爹了,就是结婚这事都远得跟天边的玩笑似的不真切。 宋宁憔悴着一张脸,抱着孩子犟着不肯多说一句话。她胖了一些,脸上有些浮肿,跟萧淳印象里骄纵的女孩子仿佛换了个人。 最后宋宁是一个人走的,又一次哭着离开了萧淳的身边。以至于后来萧淳再回忆起宋宁这个人,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她耷拉着肩膀的背影。 那一天,萧大山差点没打死他。 也不是不想,关键是打不过。 萧淳这个时候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身量,高大英挺,是年轻的父亲,也是正值壮年的男人。 萧大山当了老光棍几十年,却一点儿没有做爷爷的心理准备。除了爱好去广场看大妈们跳舞,啧啧感叹两声,没做过一丁点伤天害理的事,也不知道怎么就养出萧淳这么个货。 萧大山看着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头的儿子,再瞅一眼还没有儿子胳膊长的孙女,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爷俩盯着小婴儿半天,这时才想起应该先去做一个亲子鉴定。不是信不过宋宁的为人,只是两个人分开已久,有些事情早就说不清。而鉴定的结果就是萧湘湘第二天就上了萧家的户口簿,萧淳后面再也没正儿八经地谈过一个女朋友。 他用了六年时间一边拉扯孩子,一边把蓝沙经营好。 当初的同学谁都没法想象那么不可一世的萧淳居然能穿着沾满小孩子口水和各种不明液体的T恤忙前忙后,当年光芒耀眼的人真的能沉下心学着去做一个好爸爸。 遇到姚岳是萧淳的运气,萧大山再想帮忙,终究也不是二十年前的身子骨了。 男人一旦憋久了,冷不丁释放一下,萧淳感觉自己要爽翻了天,连续抽了两根烟才平静下来。 几乎一夜未眠,刚刚也就是闭眼眯了一小会儿没有真的睡着,他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小兄弟,扯了扯嘴角,“宝刀未老啊,没给老子丢人。” 小兄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处于安静地休眠状态。 萧淳歇够了起身,从地上捡起衣服穿上,拿出手机给亲爹打了个电话。昨天姚岳准时把萧湘湘送了回去,完全没受萧淳不在的影响,小丫头的生活作息一如往常。 “湘湘起来了?”萧淳咬着烟,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当爹的人?!” 萧大山的嗓门震得萧淳耳根发麻。 “她都几岁了,这要再记不住,我就要先您老人家一步得个什么帕金森了。” “什么帕金森,那他妈叫阿尔兹海默症,俩毛病懂吗?!你还有没有文化,白供你念书了!” 没念过几年书的萧大山说这话时完全不心虚,说完才回过神,偷偷转头看了眼孙女,忘了不该在孩子面前说脏话。 “爷爷,我什么都没听见。” 萧湘湘自顾自地吃着燕麦粥,小大人似的明白事儿,“让爸爸赶紧回来吧,错过了我第一天上学,以后这个经历我也给他补不上。” 今天是即将成为小学生的萧湘湘第一天去学校报道,这种时候萧淳是不能缺席的。如果不是昨天晚上的情况太过特殊,他都不可能夜不归宿。 但其实他晚上回不回来睡,这个家里无人在意。 萧湘湘既聪明又独立。 她在需要帮助的时候会充分地使用好身边的每一个大人,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是要去怎么解决。萧湘湘不逞强也不习惯依赖谁,天生从骨子里就像萧淳。 不吃眼前亏,能图将来报。 萧淳穿好衣服走到房门口,指尖一推,玄关摆设的花瓶下面露出一张名片。 上面印着三个字,高一厘。 萧淳笑着弹了一下名片,随手塞到自己的后裤兜,最后看了眼一片狼籍的大床,转身关上了门。 他先回了趟自己的房子,洗澡换衣服,紧接着去了萧大山的小超市。 萧大山的超市开在老居民楼的路口,有些年头的旧房子,前头卖东西,后面住人,萧淳是在这长大的。 门口挂着个大红色的牌子,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起,上面就俩大字,超市。 左边走两步是个修鞋的摊子,每天上午十点才开门,陈老头儿不仅能修鞋还能换拉链,使使劲儿给人换锁开门也不是不能干,周围经常围着一群唠嗑的人,都是住在这多少年的老街坊。 往右走一走是一家小吃店,门口搭了个临时的棚子,平时三三两两地凑一起下象棋打扑克。换别的小区这样违规的棚子早有人管了,可在这里却没人搭理。 小吃店没什么特色,都是些家常的东西。谁家偶尔懒得开火或者着急就会过来凑合一口,多好吃的谈不上,但都知道这里干净卫生,吃得放心。 住了几十年的地界儿,处处都是熟悉,哪哪都是回忆。 萧淳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病逝了,他是萧大山一个人拉扯大的。 在这座城市里,萧家没什么亲人,父子俩算是相依为命。 萧大山壮年丧妻,一直没有再续娶,靠着这个小超市,把儿子一点点拉扯大。 如今,孙女也常常待在这里,老街坊日子久了跟半个亲戚一样的关系近,萧湘湘的童年和萧淳有着很大一部分的重合。 小超市面积不大,一开始的时候更小,后来萧淳赚钱了重新装修扩建了一番,连带着后面也翻新了一通。现在虽然大部分时间是萧大山一个人住,但各方面条件都弄得很好。 萧淳到的时候萧湘湘正坐在门口看小人书,屁股下面是两箱并排摆着的矿泉水。萧大山拿了个厚垫子垫在上面,书包早就装好安静地放在一边。萧大山手里拿着个皱巴巴的本子,别扭地握着支黄色的圆珠笔,戴着老花镜皱着眉头算账。但一看就是没算明白,脸都皱巴得跟手里的破本子差不多了。 “放那吧,我一会儿回来给你算。” 萧淳低了下头走进来,视线环顾一圈,顺手拎起闺女的小书包,对着大门的玻璃拨了拨自己还没干透的头发。 萧大山一听这话就放下了小本,“书都给湘湘装好了,你早点带她过去。” 萧湘湘从矿泉水箱上站起来,跟爷爷摆了摆手,翘着两个绑着五颜六色小皮筋的辫子往萧淳的车边走去。走了两步遇到了小吃店的高大姐,萧湘湘很乖地开口,“高奶奶好。” 高大姐往小超市里看了眼,顺手从门口放着的锅里捡出两个茶叶蛋放进袋子里,又拿了两个冒着热气的馅饼换了个袋子系紧了塞给萧湘湘,“好好听课,知道吗?” 萧湘湘自然地接过来甜甜地点了点头,继续往萧淳的车边走。 萧淳从货架上拿了个夹心面包,跟高大山指了指破本子示意等他回来。 萧大山有一个独门的手艺,梳头。 他小时候是家里的老大,小一点的妹妹头发都是他梳的。不管是麻花辫还是高马尾,哪怕是现下小姑娘流行的发型,萧大山跟着各种短视频看一遍就都能学会。萧湘湘的头发是爷爷从小梳到大的,以前幼儿园的小朋友没有一个相信那么精巧的小辫子会是出自一个糙老爷子的大手。 萧大山目送着萧淳的车渐渐远去,轻轻叹了口气。 一眨眼当年只会哇哇哭的小娃儿,如今也要上小学了。 路上萧淳觉得应该要嘱咐些什么,可又想不起应该先从哪方面开口。他就着闺女的手一口吃下剥好的茶叶蛋,琢磨着措辞。 “爸爸,不要为难自己了,做不了慈父不是你的错。” “行吧,你也接受接受,你爹在这方面确实欠缺。” “你管好自己就行,适当地可以交一交女朋友。我迟早是要长大的,等我有了自己的生活可就没时间陪你了。” 萧淳差点被这话逗笑了,可一想到昨晚,这个笑里又多了些别的东西。 萧湘湘长着一双跟萧淳同款的欧式大双眼皮,显得眼睛格外大,这也让她看起来跟宋宁十分不相像。很小的时候她也问过萧淳,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自己没有。 萧淳的回答很简单,“别人的爷爷会梳头吗?” 萧湘湘想了想摇头,“不会。” 有的小朋友连他们的妈妈都不会梳这样好看的小辫子。 “别人的爸爸有我这么帅吗?” 萧湘湘回想了一下,别的同学的爸爸不是没有她爸爸高,就是没有她爸爸长得好,这么比较下来,她爸爸确实又高又帅还很年轻,于是诚实地又摇了摇头。 “你看,你有的别人都没有,那别人有的你就有可能也没有。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也没有完全一样的人。” 萧湘湘年纪还小,不能完全听明白萧淳话里的意思,可又觉得自己莫名懂一点。 后来再大一些,萧湘湘就发现哪怕有妈妈的小朋友,也不见得像她一样身边的大人个个都疼她,于是便也不再纠结了。 早高峰的时间路上有些堵,好在萧淳还是准时地把萧湘湘送到了学校门口。他一手拎着闺女的小书包,一手牵着小丫头,刚走没两步脚步就顿住了。 十米开外,今早还跟他躺在一张床上的女人,此时手里牵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小男孩,身边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也正准备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高一厘突然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她,下意识地一回头,便撞上了萧淳充满戏谑的眼神。 站在一旁的侯喻顺着高一厘的目光向后看去,微微眯起了眼。 萧淳:嗐,谁年轻的时候还能像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