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姑娘每天打两份工》 第1章 段家姑娘 秋雨泠泠,滴水檐下洒落一卷疏帘,隔着氤氲水雾往外头远眺,几株紫薇花树蓬着湿团团的紫影。 丫鬟小翠收了桌上黑漆描金的承盘,起身将窗子闭得严严实实,不透风雨,方带上门出来,只留下房内的少爷与那个新来的通房丫头。 这是听雨斋,郑家二少爷郑砚龙的居处,因其附庸风雅,临窗也栽着几丛翠竹,雨落时碎玉轻鸣,声声悦耳。卧房的床上笼着银红帐幔,搁在描金四方案几上的一炉龙涎正烧得热,熏得满室芳香。 郑砚龙伸长一条腿,斜靠床柱,手里捏着只酒钟,一气饮尽,咂着嘴顺手将其搁在旁边的小条桌上。 桌上摆着几道菜肴如黄韭烧肉、炙羊肉,一只银质鸡嗉壶,伴着两只桃花钟,是与人对饮,但那人不承他的情,杯里酒仍是满的。 郑二独自吃过两盏酒,鞋尖点着身边丫鬟的脚边,时不时踢她裙角,故意逗弄她。 雨声渐渐小了许多,天边隐隐泄出一缕残阳,落在窗台的犄角。 “小丫头,你知不知道通房是做什么的呀?”他笑嘻嘻问道,眼底的光忽明忽暗。 郑家这位二少爷生得是英眉朗目,面皮也白净,只是颇有些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样子。 今日这天虽是昏沉沉,晦暗不明,到底也是白日,他不去书房温书,却是静极思动,饱暖便生出些旖旎心思。 只因姨娘方才赏了他个好绝色的丫头,让他也领略一番风月之事,也好趁早给郑家开枝散叶。他还只道这丫头是个颇通人事的,哪晓得愣头愣脑,问话半天都没什么反应,自己也不好硬来,只好徐徐图之,悉心引导。 “那你叫什么名字?” 她抬起眼眸,脱口而出“玉鸿”两个字,郑砚龙笑道:“玉鸿两个字好,可是冰清玉洁之玉,鸿鹄之志的鸿?” 段玉鸿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有几分伤感,“不对,其实奴婢现在已改名叫青萍,是青草浮萍,最是下贱不堪之物。” 这丫鬟姓段,原名是叫玉鸿,也是名门闺秀,只不过段家被抄家,男丁被流放,女眷被发卖,孙姨娘得了消息,立马便高高兴兴叫人把她买回来给儿子做通房。原因无他,只不过是段家当年看不上她那位庶出的二公子,拒绝了郑家的提亲,孙姨娘衔恨于心,段家一落败,她就迫不及待要羞辱那段家女。 她已想过,先许那段家女一个名分,等她真生了儿子只管可着劲拿出婆婆的威势给她立规矩磋磨她,届时她若听话便留着跟前伺候,不听话发卖便是。 后来见那池中浮萍逐流水,觉得颇贴段家女的遭遇,又给她改了个名字叫青萍。 “你既已沦为贱籍,玉鸿两个字你实在配不上,从今往后,你只叫青萍吧。” “哎呀,段姑娘,想当初你们段家我们可是高攀不上的,没想到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真是叫人感慨。不过你且放心,怎么着也是名门出身,只要将来给郑家添了小孙子,我自会叫龙儿抬你为妾,绝对不会委屈你的。” 段青萍不仅不能生气,还得跪下来给她磕头,“多谢姨娘厚爱。” “真乖。” 段青萍生得袅娜娉婷,雪肤花貌,站在那里,便好似庭前一株白海棠,静默少言,却自开得盛丽。 骨子里是极其骄傲清高的人。 所以,孙姨娘的羞辱注定要失败。 段姑娘对主子既不恭敬也不亲近,郑砚龙倒也不生气,既然从前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那肯定是有些傲气的。 “其实青萍二字也挺好,别说什么下贱不下贱的,你看我的名字叫砚龙,还不是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段青萍面上含笑,心里忍不住想:“我只道他能说出什么有见地的话来,原来腹内草莽,头脑空空,说话不伦不类,真是可笑。” 郑砚龙以为自己这番谈吐见识很得人心,颇为得意,又继续补充道:“姨娘说了,叫你伺候我,你以后就不是小姐了,要安分守己些,明白吗?” “奴婢知道。” “听说你颇通诗文,那爷不耻下问,请教你诗文如何?”他打开手中那把洒金川扇,想展示一下自己绝妙的书法。 段青萍看着扇面上树条蚯蚓爬出来的墨迹,眉头皱得越发紧。 郑砚龙于是心虚地将折扇收起,轻咳一声以缓解尴尬,“咳咳,我们还是来看诗吧。” 他转头从枕头底下摸出他苦心孤诣的大作,脸上颇有得意之色,这下,她总不能小觑他的才华了吧? 展开手里的斗方,郑二激情朗诵道:“春去秋来兮雁纷飞……” 段青萍:“尚可,尚可。” 郑砚龙继续道:“月亮圆兮兔子悲。” 段青萍皱眉道:“不通,不通。” 郑砚龙:“爷爱打猎兮放狗追!” 段青萍怒道:“简直狗屁不通!” 她恨不得抓起戒尺,像揍她那不学无术的三弟一样,狠狠揍他屁股。 郑砚龙:“……” 自己昂藏七尺男儿,竟被一个小小女流训得面红耳赤,以后还怎么见人? 郑砚龙顿时羞愤交加,登时便将自己珍藏的大作撕了个粉碎。 此女毫无眼光,要知道,这篇大作可是连他同窗好友都赞不绝口的,她懂个锤子? 殊不知,他那些同窗皆是些专会逢迎拍马屁之辈,自然在他面前极力夸赞了。 “得得得,爷不请教你诗文了,还是赶紧过来伺候爷吧。” 那丫鬟歪头颦眉,很是疑惑:“伺候?那您可是要喝茶?是要明前龙井还是雀舌龙团?” 郑砚龙不耐烦道:“我不爱喝那些,你叫小翠去泡一盏木樨金橙茶来。” 段青萍鼻子里哼了一声,“俗不可耐。” “你说什么?” “二爷,奴婢没说话。” 郑砚龙悲愤欲绝,手指颤抖着点她,“你说了,你说我俗不可耐!嗷!” 这下他连喝茶都不敢喝了,一屁股坐在床上,“老子不喝了,伺候爷睡觉!” 虽然大白天睡觉,她不是很理解,不过想来纨绔子弟,不学无术,自然是从早睡到晚,从晚睡到早的,不然也不会写出这等垃圾诗。 于是段青萍推他起来,弯腰铺好褥子,掀起那床红绫被的一角,冷冷道:“二爷,您请歇息。” 看她那正经的表情,仿佛在说:“爷,您的狗洞好了,赶紧钻吧。” 他都懂,他私塾里的老师看他不顺眼,亦是这般表情,不屑、鄙夷,夹杂着蔑视。 郑砚龙怒而挑眉:“你是通房丫头,你先钻。” 段小姐柳眉微蹙,发狠瞪他。 男女大防不说,便是叫她跟这蠢材在一个屋檐下待着,她都忍无可忍,如今他居然还叫自己钻他臭烘烘的狗窝。 郑砚龙被她瞪得有几分心虚,忽然想到姨娘的教诲,上午,孙姨娘拉着他到内室,笑眯眯道:“龙儿,你也不小了,该要个通房了,拿去,教着那丫头,让她学着伺候你,我瞧着她模样是好生养的,兴许不日便能给郑家添个一儿半女。” 他其实也不知风月,但晓得是人们避之不及的东西,谈到便要脸红,毕竟年轻,血气方刚,自己心里也好奇着。 于是犹犹豫豫将一册春意二十四解本递过来道:“这…这上面是你该做的事,姨娘说叫你看看,看完我们一起参悟参悟。” 段青萍将信将疑地打开那绣像册子,只见里面画着一男一女,姿势扭曲,亲密非常,甚是惊骇。 这位段家四小姐,虽满十六岁,但还未出阁,也没定亲,家中自然没教过她如何侍奉夫君,接过画册时还只道里面是教她如何铺床叠被,洒扫庭院的,最过分不过是替主子暖暖被窝而已。 段青萍怒极,将册子砸他脑门上,“呸,想不到你不仅不学无术,还这般下流!” 郑砚龙也是怕了,把绣像册子塞进枕头底下,“好了好了,你要是不愿意,我们改天再学便是,莫要激动。” “我还是睡觉算了。” 说着就要脱掉外边的裤子睡觉,不想过于紧张,把里面那条也拽了下来。 段青萍愣住,郑砚龙也愣了,低头看着自己光溜溜的腿,仿佛自己是街市那些有伤风化的裸奔男。 “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他慌忙提起裤子。 段青萍满脸通红,眼神里含着屈辱。 郑砚龙万分歉意,伸手去碰她肩膀,本想安慰,却被她甩开。 只见她拔出头上的簪子,对着脖子狠命一戳,滚热的鲜血登时溅到他脸上。 郑砚龙脸色煞白。 其实她不愿,直说就好,他也不会勉强她,不想此女如此刚烈决绝。 郑砚龙惊慌失措,回过神来便要叫人救命,这时,那委顿在地的段姑娘猛然一个鲤鱼打挺又直挺挺坐了起来。 “这都能活?”郑砚龙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段青萍轻嘶一声,揉揉自己的脸,“卧槽,这给我干哪儿来了?怎么回事,我刚刚不是在车上看本子,怎么这么快换上戏服了?” “你你你,是人还是鬼?” 她这才注意到地上坐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 “大哥,地上很凉的,你要不要起来说话?” 郑砚龙很怕鬼,可脚软得实在走不动道。 不如表示下关心,也许女鬼深受感动,放自己一马也未可知。 “萍…段…段姑娘,你这伤要紧么?” 伤? 她方意识到肌肤伤裂的痛楚,眼泪控制不住地簌簌往下落。 段青萍皱着眉,抬手碰碰额角,指尖都沁满了血。 就在此时,她无意间瞥见桌上的镜匣,镜中照出来一个容颜绝色的美人。 “哦不,我啥时候整容了?” 段青萍,哦不,现在壳子里面的是来自21世纪的过气女演员陈雪游,缓过神之后,她好像明白了。 她的身体,不是她的身体。 “你说我是谁?” “段姑娘,你该不会是得失魂症了吧?” 郑砚龙将刚才发生的事讲述一遍,此人虽然好色下流,但还算老实,一点都没隐瞒。 “卧槽!”她拿起春宫绣像图看了看,“古代人…这么黄的吗?” 郑砚龙看着她嘿嘿一笑,“段小姐,你能不能……” “变态!”陈雪游二话不说,啪的给了他一巴掌。 “我是叫你扶我一下!” “哦。” 第2章 多谢你,周公公 陈雪游没扶。 非但没扶,还用尽毕生气力给了郑二鼻子一拳,这一招是她小时候看动物世界学到的,据说揍鲨鱼鼻子,能让鲨鱼哒哒哒地跑开。 揍完她也不及回头看,马上摔帘子跑出来,绣鞋踩着满地水坑,沾了不少零落成泥的落花,那雪白的鞋帮子脏污得不像样。 果然据说就是据说,这招根本不奏效,身后郑砚龙捂着满鼻子血穷追不舍,门外的两个小厮福平、福庆一头雾水,都过来搀扶自家爷,“二、二爷,您这是怎么了?” “抓…抓住她!” 陈雪游听见喊,回头看见小厮们追上来,跑得更快了。 只是短时间内有些难以适应不这具古代女性的身体,尖尖的三寸金莲简直是拖后腿,屡次险些跌倒。 于是剑走偏锋,她不往正路上跑,偏趔趔趄趄穿进假山,一路分花拂柳,七拐八拐才甩了后面的人。 奔至东南角角门处,门槛上站着一个婆子和小厮,想躲也来不及。 那婆子早看见她了,立马喝住,“站着!你是听雨斋的丫头吧,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卧槽,怎么每个门都有人啊?”陈雪游累得气喘吁吁。平时不锻炼,现在猛可里一阵瞎跑,真是累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突然,一道电子提示音从半空传来:“为您定制的古代资源包,含语音包和生活常识包,现在正在加载中,您的任务很简单,请根据古代生活常识,在封建社会活到八十岁,你将在现世重生。” “八十岁,什么大女主能在古代活到八十岁啊?一般不都是攻略男主吗?” 看来这是穿越了,还是带系统的,只不过系统有点抠门啊,就给个资源包有啥用啊? “如有不满……请……滴滴……”一阵电波滋滋响过之后,那个声音彻底消失了。 “什么破系统!” “卧槽,那我再也不能说卧槽了!”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的语言系统将被更换。 突然,一道神秘的力量从她天灵盖灌入,接着,系统将大量古代生活常识和原身大致记忆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她大脑。 陈雪游登时灵台一片清明,她知道对策了。 喘匀气后,她把头上的簪子、耳坠子都撸了下来,走到小厮和那婆子面前,笑吟吟道:“是二爷叫我去买东西的,我不认得路,请问嫂子,这边过去是什么地方呀?走哪里才能到街上去?” 去街上,那可远着,重门深锁,到外头少说也要过七八道门。而从这个角门过去,里面是郑家主君郑鹤秋待客的承恩堂。 眼下,郑鹤秋在忙着招待一位宫里来的内相刘琨刘公公,刘公公手底下领着几个小太监,纷纷抱着捧盒、尺头、担盒等物,皆是皇帝御赐。 只因郑家不久前才将女儿送进宫,甚得陛下欢心,不多久便封这位郑家长女郑隰华为淑妃。 其中有个年轻太监手里什么都没拿,只陪着刘公公吃茶,鞍前马后服侍刘琨。 这人叫做周元澈,是刘琨一手调教出来的,如今也是陛下深为倚重之人,掌管本国新开设的靖卫司。 周元澈生得乖觉伶俐,有一副好脾性,自在温和,也不谄媚,反倒很得人疼,刘公公平时并不用总带他在身边,毕竟他最擅长的并非伺候人。 今日随同他来郑府,不过是陛下授意其护卫,随从人等皆在府外等候,这也表示陛下对郑家是何等看重。 但说来也真奇怪,大抵是这位公公模样漂亮,郑鹤秋总忍不住往他脸上瞟,越看越觉得像某位故人,兴许年深日久,说到底像谁,他也想不起来,更不愿深想。 茶汤两换,眼看天色将暮,刘琨携众太监告辞离去。 郑鹤秋哪敢多留,不知道的人,会觉得这位刘大人笑起来如沐春风,可实则他喜怒无常,心狠手辣,活脱脱是个笑面虎。还有那个周元澈,一直冷冰冰的,也不太好惹。 郑鹤秋谨小慎微,忙恭恭敬敬送他二人出门。 忽然听见东南角门边闹了起来,正是陈雪游逃跑被抓的时候。 “我…我真的是替二爷买东西的,你怎么就不信?你不信,那把东西还我。” 那婆子见她辞钝色虚,冷笑一声,“什么东西?这是你的东西吗?我还说是你偷的呢!” “你!” “张妈,拦住她!”郑砚龙及时赶到,像抓小猫似的,几个人赶过去把她团团围住。 陈雪游气急败坏。 “你们囚禁民女,我要告官!”气得她开始胡言乱语。 “哟,你是哪门子民女,这丫头怕是疯了!”张妈嘻嘻笑道:“快,把她抓起来,死丫头,你已是郑府的奴仆了,还想逃跑是吧?” “放开我!快放开我!” 陈雪游又叫又嚷,胳膊和腿被人反扭着。 要不是古代女人裹小脚,她早一脚把这什么张妈和小厮踹飞了。 不幸的是,现在张妈占上风,还因为她不老实,果断一巴掌狠狠甩她脸上。 嘴角登时渗出鲜血。 陈雪游捂着脸,惊讶地看着那婆子,窝囊地抽泣起来。她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二爷,人已抓住了!” 郑砚龙看她哭得委委屈屈的,急得跳脚,“谁让你打她了?我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汗毛!”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冲过来,喝骂道:“混账东西!这是在干什么?你看看你,有点世家公子的样吗?”想是那少爷的爹,陈雪游心想。 郑砚龙被训斥,脸上只觉讪讪的,“爹,孩儿不是故意要惊扰宫里来的大人的…孩儿……” 郑鹤秋旁边的小厮手里正好拿个扫帚,于是抄起扫帚往儿子腰后狠狠一敲,“逆子,还敢顶嘴!宫里的贵人在此,可有你说话的份?” 郑砚龙吃痛,噗通跪倒在地。 “孩儿知错了,请爹爹责罚。” 刘琨笑呵呵过来解劝:“郑大人不要动气,小孩子淘气着呢,可不要吓着他了。”说完朝周元澈使了个眼色。 周元澈会意,走过去扶起郑砚龙,可他的眼睛却有意无意扫过那小丫鬟的脸。 多年未见,她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气质清雅如兰,性格和从前一样,极其倔强。 但似乎又有些不同,或许是一朝落魄,段家的落败磋磨了段氏女的性子。 陈雪游这时也抬头去看那个人,不只是她,其他人也很难忽视周元澈的容貌。 面前站着的这个青螺衣,腰系玉带的青年男子,眉目昳丽,俊美的面庞有几分阴柔之气。 陈雪游心想,他弓着腰,姿态卑微,又跟在说话尖声怪气的刘公公身边,自然也是个太监了。不过少爷的爹对两人都很客气,观其服色,又与其他小太监不同,身份想必不同寻常。 这太监长得是真漂亮,让她想起以前在哪里读到过一句话:“琼枝璧月,人争掷果之姿;斗酒百篇,光照生花之笔。” 她目光怔怔望着那个人许久,一下忘了身上的疼痛和屈辱,本来是偷着瞧,没想到被他发现,怔怔对视时,是她先红了脸。 “姑娘,你这般看我做什么?”他的声音也好听,像山间潺潺的清泉。 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当然是看你好看啊。” 他一愣,继而低声笑道:“我会帮你,你且宽心。” 陈雪游心中一暖,不禁感叹,世上还是好人多。 周元澈说完,径自走回刘公公身边去。 “怎么,看上那小丫头了?干爹买下来给你做对食可好?” 陈雪游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要晕倒。 但或许这可以作为带他离开郑府的借口,总之先出去再说,这府里的人都凶巴巴的,看起来十分不好惹,指不定平时怎么苛待下人呢。 这么想着,她很自然便走到周元澈身后。 周元澈还未开口,郑鹤秋自然殷勤示好:“一个丫头而已,那值几个钱,周公公喜欢,我立马派人抬到您府上。” 刘公公笑眯眯,心里很是满意。 郑砚龙咕哝道:“爹,您不能这样,这是我的通房丫头,您还是再买两个绝色的丫头送人吧。” “逆子!还不快给我把嘴闭上!” 刘公公仍旧笑着,只是笑得有些僵硬,“好啦,郑大人,君子不夺人所爱,澈儿,我们也该回去了。” “是。” 陈雪游有些慌,定定看着周元澈,心想,你不是说帮我的吗?不再争取一下吗大哥? 周元澈没有理她,抬脚便要走,陈雪游竟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袖,却被郑砚龙拉了回来,“你别怕,爷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陈雪游看了一眼盛怒的郑老头,心想:那可难说。 原因无他,刘琨要他郑家的东西是给郑家老爷面子,如今却被郑砚龙拒绝,这不但是不给他面子,让后辈开口,亦是羞辱他,看得出来,刘琨是很不高兴的。 郑鹤秋思及此处,登时额头直冒冷汗,气得狠踹了郑砚龙一脚,大发雷霆。 “刘公公要的人,你还敢拒绝,既然刘公公都不要了,你还留着做什么,来人,把这贱婢拖出去杖毙!” 陈雪游闻言,脸色大变。 等等,他说什么,杖毙?他是想活活打死我? 她双脚一软,登时瘫倒在地。 第3章 我喜欢帮倒忙 周元澈面无表情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陈雪游,开口道:“干爹。” 刘公公知道他想说什么,便对郑鹤秋笑道:“郑大人这是做什么,咱家平日吃斋念佛,最是有好生之德,这不是给咱家平添了一桩罪孽吗?” 郑鹤秋闻言色变,慌忙解释:“公公说的是,我立刻叫人把她带走。” 周元澈亦十分“好心”地给郑鹤秋提建议:“郑大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府上奴才不听话多多管教便是,切莫伤其性命。”说罢,又向陈雪游淡淡扫了一眼,似是报复的快慰。 陈雪游演过这么多年剧,深谙角色心理,岂能不明白他这个眼神的意思?如果她猜的没错,这人多半跟原身有仇。 叫郑老头留她性命,恐怕是要留待日后找机会折磨自己。那他为什么不带她离开再折磨呢?真是奇怪。 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她试图回想原身过去的记忆,这张面孔的确有几分眼熟,但不知为何,她还是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那么,只有可能,连原身对他也不熟,这就更糟了。 陈雪游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叫系统,可该死的系统早已一去不复返,根本没有反应。 她现在只能靠自己了,这个世界的人,谁都不能相信。 果然,送走刘琨和周元澈后,郑鹤秋回来便命小厮把那姓段的丫头带过来。 “来人,给我拿桚子来!” 陈雪游闻言,浑身打了个寒战。 所谓桚子,又叫拶指,古代司法审讯中针对女性犯人的常见刑罚,属于“女犯五刑”之一,十指连心,生生要把十根指骨夹得粉碎,肉里头混着碎骨,外面没一点血,里头却是难以想象的血肉模糊,其痛苦程度远超棍棒。 直到家丁拿出拶指,陈雪游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一下明白过来。 她瑟缩着身子不住往后退,回身想逃,但承恩堂敞开的大门外是无垠夜色,重重院门,她无处可逃。 几个男人按住她的肩膀,陈雪游被迫趴在地上受刑,像条狗一样毫无尊严。 她的人生没有想象中的男主来救她于水火,她只能仅凭意志自己去挨。但她挨得过吗?手指会不会废掉? 陈雪游还没想明白,两只柔荑般纤细白滑的手已被套上桚子,十根手指在坚硬如铁的木条拼命挤压下骤然收缩变形,胀成尸体的青紫色。 十指连心,仿佛有千万把刀片刮着她胸腔。 “啊!” 陈雪游仰起头,大叫一声,脸上泪水肆流,这时候还谈什么体面不体面,忙带着哭腔跟主子连连求饶,“老爷,奴婢知错了…老爷饶了奴婢吧…我…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逃跑了。” “老爷,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要跟奴婢一般见识了。” 郑鹤秋本负手在身后背对那丫鬟,这时竟转过身来,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彼时郑砚龙一直守在承恩堂外面,门额前悬着的料丝灯发出皎洁晶莹的光,郑砚龙站在灯下,眼眶暗红,攥紧了拳头。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听得他肝胆直颤,他恨不得能代她受过。他好歹皮糙肉厚,是常挨打惯了的。但他父亲知道他什么性子,打他也是白饶,只有动他的心头好,他才知道后悔。 譬如老子发现儿子不读书,天天沉迷玩鸟,一怒之下只想着把鸟这个罪魁祸首摔死,如今郑鹤秋见儿子沉迷女色,自然也是迁怒于这丫头,颇有些惩治祸国妖孽的心情。不过他自认为自己到底有些怜香惜玉之心,也不便伤其性命,其实也才夹了几下,刚想着罢了饶她这一回,没想到这丫头杀猪似的叫,这么受不住,一下就晕了过去。 索性就罚到这里罢。 郑二在外头不知情,以为段青萍要死了,抬脚要进去,身边的小厮福平一把拉住他的手,“爷,你可别再乱来了,小的们可担待不起!” 若放主子进去,他们伺候主子的罚得更惨,因而不止福平,福庆更是跪了下来。 “求您了爷,老爷可正在气头上呢。”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人都面面相觑。 “爷,那段小姐,不会死了吧?”福庆诧道。 郑砚龙踹了地上的福庆一脚,“闭上你的乌鸦嘴!” 重刑之下,段青萍这具身体尚有一息存焉,但寄居在里面陈雪游的魂魄已经快碎成渣渣了。 她在现代社会的那一辈子,受过最大的惩罚也就是小学因为不写作业挨了十几下手板,成年后吃过最大的苦不过是有那么几次连续加班24小时,林林总总的倒霉事加在一块儿,也无法跟古代这般酷刑相提并论。 现在她却时时处在一种死亡的恐惧当中。 不得不说,古代人动不动就要受刑,今天夹手指,明天打屁股,去皇帝手底下办个差,搞不好就九族消消乐,怪不得古代人平均寿命都不长呢。 没想到,破系统的任务居然是要她活到八十岁,那怎么着也得开个金手指才是,譬如金刚罩、铁布衫,要么就是小黄文女主那种怎么折腾都能一键恢复的特异功能。 好,她现在是要啥没啥,这是把她当倭寇在整,莫非上辈子,她不是华夏小女子,而是东瀛小鬼子,间谍川岛芳子。 还有,穿什么不好,穿成个丫鬟,她宁愿穿成个男人,穿成个太监也行,说不定还能混成什么当朝权宦。 丫鬟这种身份或许比不受宠的庶女还要惨,既然不受宠,也不会对其他人造成什么威胁,而丫鬟对主子而言,和那些猫儿狗儿没什么两样,主子要打就打要骂就骂,死了要么裹一张草席,往乱葬岗一扔;要么直接拉到化人场烧成灰烬。 更何况,她无亲无故,死了也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也许她想得过于悲观,疼痛逼得一个人的心气忽然就没了,人躺在简陋的床铺上,蜷缩着,如同一团死肉。 翌日晨,曙色盈窗,密密麻麻的白光刺进眼皮里,她睁开眼,看到郑砚龙的浓眉大眼离自己不过寸许的距离。 太近了。 陈雪游下意识挪了挪身子,用掌缘撑着床板坐直身子。 “郑…二少爷,怎么是你?” “萍儿,你身子可好些了?” 她想起来这人是谁了,这位爷昨天一直在她耳边唧唧喳喳,跟她倾诉衷情,说他对自己如何一见钟情,希望能留下来和他发展感情。 他们才第一次见,发展个鬼? 但,她是要做他的通房来着,想到这里,陈雪游心里郁郁的,怎么到古代打工还要卖肉。 “你不该来这里,这是下人呆的地方。”陈雪游开口时,喉咙干涩疼痛,想必是昨晚疼得大喊大叫,嗓子已经有些哑了。 “我怎么来不得,你一个人孤零零在这里,我怎能不来看你?”郑砚龙说得情真意切,倒叫她一时无话作答。 他这么说倒是,人生地不熟的,还这么倒霉,也属实是旷古未有了。 陈雪游心情抑郁,环顾四周,这屋子甚是简陋,窗槅子上的油纸都是破的,角落里还有蜘蛛网,桌椅也是缺胳膊少腿,桌上有只腻黑的破茶壶,这地方的确不是他这种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该来的地方。 可郑砚龙却大大方方挨着床坐下了,随即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只掐丝珐琅的小瓶,“你别乱动,我给你带了创伤药,很清凉的,你抹上试试。” 她想谢谢他,喉咙忽然痒得受不了,一阵剧烈咳嗽后,指着桌上的茶壶道:“水…我想喝水。” 他把药瓶放在她膝边,起身走到桌边,提起那只长满油垢的茶壶,是空的。 思忖半晌,郑砚龙转头掀帘走了,回来时拎着一壶茶,怀里还藏了茶杯。 笑嘻嘻的,眼神清澈,直望着她。 真是个傻子。 陈雪游怔住,倒对他生出些许好感。 郑砚龙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用嘴轻轻吹着,陈雪游实在渴得受不了了,急道:“把那茶壶盖揭开放凉着,先把手里的这杯给我,快,我要渴死了!” 一杯下肚,她又伸手要茶壶,顾不得手指还痛着,用掌心顶着抱起来一顿牛饮。 郑砚龙目瞪口呆,看她跟牛吃水似的呼哧呼哧,着实吓了一跳。 那个端庄秀气,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段小姐去哪儿了?莫不是撞坏了脑子?现在这个段小姐也太不对劲了。 郑二左瞧右瞧,始终琢磨不明白,但想了想,也不要紧,他也不太喜欢原来那个段青萍,板起脸的时候看着跟他私塾里的老先生似的,太吓人。 “你看什么?”陈雪游愣道。 “你一个姑娘家,喝水也太粗鲁了吧。” 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把你渴一晚上你就老实了,都快渴死了,还论这些虚礼。” 郑二摇摇头,“可你好歹是个大家闺秀啊!你还是得斯文点儿。” “……” 陈雪游竟无言以对,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 算了,和傻子没什么可说的。 陈雪游心里暗暗骂着,这郑二又色鬼上身,盯着她的脸笑道:“萍儿笑起来真是美得令人心醉!不行,本公子定要作诗一首!” “?” “啊美人兮美人,一笑倾城!啊佳人兮佳人,何处去寻?自古美人都一样兮,胳膊是胳膊腿是腿!” 陈雪游笑得嘴角直抽抽,“别兮了少爷,能不能帮我上个药?我的手指,好疼啊。” 给他找点事做,他就没空吟那烂诗了。 “哦对,涂药!” 凉滑柔腻的药膏涂在手指上,不上半盏茶功夫,果然没有那么疼了,只觉得手指头麻木得像是掉光了。 “咦,真乃神药,果然手不疼了!”陈雪游看着自己的手,兴奋不已。 郑砚龙见她笑靥如花,只是痴痴地发呆,心想,段姑娘笑起来果然是最好看的,如果说天下第一的美人是他母亲,那么天下第二就非段青萍莫属。 他非娶她为妻不可。 “还有,能不能帮我把脚上那个拆了?” 老婆大人发令,怎敢不从?郑二于是动手帮她拆裹脚带。 “萍儿,你知道吗?姑娘的裹脚带只有她的丈夫才能经手。” 陈雪游脸色一沉,“你怎么不早说呀,谁要给你做老婆了?赶紧的,给我裹回去,我们只当无事发生过。” “那怎么行,拆都拆了,我又不会裹。”郑砚龙嘟囔道。 “不要你拆了,你走。” 反正拆得松松的了,她只要两只脚相互作用,便可把裹脚带弄下来。经过一番折腾,那条又长又臭的裹脚带总算被她拆下来扔下床,可看到自己的脚时,陈雪游愣住了。 那是脚吗?前面只有个大脚趾,其余四只脚趾向内侧凹进去,像一块老姜,又圆又肿,孤零零死白的指甲盖活像愚昧的嘲讽。 看郑砚龙在看她的脚时,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把脚缩回被子里去。 他道:“萍儿,你的金莲很漂亮啊,不用怕羞。” “放你爹的狗屁!”她怒道。 郑砚龙惊呆了,结结巴巴道:“你…你骂人!你怎么能骂人呢?” “骂人怎么了?我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就是大家闺秀又有什么骂不得的。” 郑砚龙有些委屈,他又不明白,他一番好意又做错什么了。 “那你骂我就好,何苦来,骂我爹。再者,爷这不是夸你么,你怎么还恼了?” “我就恼,就恼,谁稀罕这么夸了?好好的一双脚,非要这么折腾,你们男人简直丧心病狂!” 郑砚龙笑道:“这又奇了,这本就是你们女子竞相追逐,比谁的金莲好看,如今你倒怪我们,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陈雪游二话不说,抓起茶壶朝他砸去。 幸亏郑砚龙反应灵敏,及时躲避,不然非砸破头不可。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可别恼,冷静点。” “哼!” 郑砚龙是真怕了,马上赔笑脸讨好道:“我呢,从小便没什么见识,这嘴臭得不行,我回头扇它两巴掌,替你教训教训它!萍…段姑娘,千万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这还差不多。” 想什么吃,只管告诉我,我都想法子替你弄了来。” “不麻烦二爷了,回头自有刘嫂子过来送饭。” 郑砚龙心有戚戚焉,本想讨她欢心,没想到弄成这样僵的局面。 “你还病着,得吃些进补的东西,才好得快。” “我不吃。” “真生气了?” 她嫣然笑道:“奴婢是贱人,怎会生爷的气呢?” 郑砚龙皱着眉头,一时无话可答,突然只听门外小厮福平催促起来。 “爷,快出来!” “那我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郑砚龙一脸郁闷地走到门外廊上,抱怨道:“这丫头简直莫名其妙,爷这么低声下气的,她倒好,频频给我甩脸子。” 福平嘻嘻笑道:“爷,您也太心急了,姑娘家得慢慢哄。” “也是。” “爷,您还是先别管那位段姑娘了,老爷叫你呢,您赶紧换身衣裳去承恩堂吧!” 一说父亲叫他过去,郑砚龙登时如同天上打了个焦雷,脸黑得如同锅底。 “老爷叫?就…就说我病着!” “那可不成,老爷都说了,就是绑也要把您绑过去。” 不想,才出院子,那边福庆又来告诉:“表小姐来了,她叫您得空时去看她呢。” 何玉鸾来了? 他还记得两年前,只因为自己对一尾金鱼爱不释手,不肯搭理何玉鸾,这位性情冲动的表小姐,直接把他的小金鱼捞出来摔死。 不行,千万不能让表妹知道他有个这么漂亮的通房。 第4章 一家之主 “你个下流东西!不好好读书,天天专在女人身上做功夫,怪不得连个秀才都没挣上。” 承恩堂,郑砚龙跪在他父亲面前受罚,早知道这顿鞭子他是躲不过去的,想来忍忍便过去,是以低着头,始终不吭一声。 “你但凡上进点,早同你砚山表哥进翰林院了。”郑鹤秋皱眉叹气,想到自己年近五旬,此子如此不成气候,不免痛心。 破空一声鞭子响,郑二后背又挨了记狠笞,鲜血从衣内直透出来,一袭玉色直身红梅斑驳。 郑砚龙虽挨了鞭子,骂他沉迷女色他也不反驳,他平日除了弓马骑射,既不嫖风戏月,更不赌博,简直是京中公子哥中的典范。他不就喜欢一个姑娘么?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他老子还一堆老婆呢。 只是一点,郑二少爷唯独不服他那个孤高冷傲,目中无人的大表哥郑砚山,这种人就是假道学,矫揉造作。 因不满道:“大表哥不过是个小小的典籍,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他爹猛地睁大了眼睛,扔了鞭子,抄起小厮捧着的藤杖,往郑二脊梁骨上重重一敲。 “我打死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你知道什么,人家都说‘翰林三冷灶,烧热即凌霄’,当初韩相不也做过典籍,人家现在呢,可是国之重臣。你如何能和你表哥比?” 郑砚龙疼得抽了半日气,才缓过来又犟嘴道:“韩相那可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又不是人人能和韩相比的。爹,你也太看得起表哥了,焉知他将来就一定入阁拜相?” “……” 郑鹤秋一口气没上来,痰迷了心窍,睁着眼睛忽然直着身子倒了下去。 郑砚龙愣住,急喊道:“爹!爹!您没事吧?” “快,快去叫太太过来!”底下人顿时乱成一团,有去叫太太姨娘的,也有给老爷掐人中的。 不久,郑二的生母孙若兰早听说儿子挨打,闻风赶来,不料先看到郑老爷倒在地上,一时竟不知顾着谁,忙叫采菊道:“快,叫人把公子抬回去。” 又命人给老爷灌薄荷灯心汤,服了两粒保命丸,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方醒转过来。 采菊忙吩咐福平、福庆二人,用一条春凳将二少爷抬回房,郑砚龙彼时见他老子昏沉着,便抱着春凳扯着嗓子干嚎道:“爹,爹啊!您可千万保重身体啊,儿子不孝,儿子还没让您老人家抱孙子呢!您可千万别闭眼啊!” 孙氏扭头啐道:“扯你娘的臊!在这里乱喊什么,还不快把少爷弄出去!” 后来,太太吴氏也请王老太医来瞧过,阖府上下这才放下心。 郑砚龙回听雨斋,趴在床上等消息,下午,他姨娘方拿金创药过来瞧他,见了儿子便轻嗔薄怒道:“你老子幸亏没事,不然老娘也得揭了你的皮不可!” 郑二嘻嘻笑道:“无事便好,儿子还没在他老人家跟前尽够孝呢。” “你还说,今日在那屋里你喊的什么话?”孙姨娘柳眉微蹙,语气十分严厉。 “姨娘不知,那是民间的土法子,儿子这样叫法,正是要把爹的魂叫回来。姨娘不信,可以问福庆。” 孙若兰听他说得这样认真,不由得不信,遂点头笑道:“还算你小子有点良心,只是以后别再给我捅什么幺蛾子了,你当你娘在这郑府当家容易啊。俗话说,当家三年狗也嫌,底下人不知道多嫌着咱们母子呢。” “连太太都心甘情愿把当家权让给姨娘,姨娘还有什么好怕的。也就姨娘,能把咱们一大家子管过来,不然换了那两位,可不知乱成什么样呢。” “贫嘴滑舌!”孙姨娘笑骂道,心里头却很是高兴。 孙姨娘看过郑砚龙之后,表妹何玉鸾也来探望,出门前,还特地妆饰一新,打扮得甚是光彩耀人。 何小姐身边的丫鬟不禁道:“姑娘,二爷正伤着,你打扮得这么漂亮,是不是不太好?” 何玉鸾抿着嘴,把两瓣樱唇涂得鲜红欲滴,扬眉笑道:“我打扮得漂亮点,表哥看着也喜欢,伤也好得快些。” 到了郑砚龙屋里,却见郑二手忙脚乱地把什么东西往枕头底下塞,像是生怕被她看见了。 “哎哟,表妹,哪阵风儿把你给吹过来了?” 何玉鸾捏着帕子在眼睛上擦来擦去,只是挤不出眼泪,幸而肌肤上抹的杭州粉被擦得迷了眼,倒红了眼圈,“表哥,你以后可别再跟姨夫顶嘴了。” 郑二见她红了眼圈,颇有几分感动,温声道:“好啦,你也别哭,哥哥是吃鞭子的行家,一年到头不挨几顿揍,哥哥心里还不痛快呢。” 何玉鸾扑哧一笑,“表哥,你可真会说笑,让我看看你的伤。” “别看,怕吓着你。” 何玉鸾走到床前挨着床边坐下,皓腕一伸,忽然摸到被子底下,“哟,这是什么,给我也看看!” 郑砚龙未及反应,段青萍的小像已被她抢在手里。 何玉鸾看清那画中女子,雪白的小脸越来越黑。 只见画中人一张脸清丽绝俗,眉弯新月,眼映秋波,整个人是雪堆出来似的。 “这是谁啊?”她斜眼看向郑砚龙,语气里颇有几分含酸欲怒的醋意,“原来表哥还金屋藏娇呢,怎么不给表妹引荐引荐?” 郑二嘻嘻笑道:“什么娇不娇的,她哪有你漂亮?” 正说着,福庆急急忙忙跑来道:“爷,我打听到了,段姑娘……”看到是传说中那位令爷都闻风丧胆的表小姐,福庆立马闭了嘴。 “哦,”何玉鸾阴阳怪气道:“原来你的相好,是段姑娘啊。” 郑砚龙不禁红了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福庆本是赶来告诉郑二段青萍今后的去处,通房自然再不能的,家中长辈只怕这小狐狸精教坏家里的爷,听说孙姨娘思想半日,决定后日将她指派到最冷清的漪兰阁去做活。 这天,日色昏昏,外头起了大风,吹得窗纸呼啦呼啦响。 陈雪游裹紧被子继续睡觉,一行脚步声渐行渐近,似乎有不少人往她这里来。她惶恐地睁开眼,见那扇掉了漆的槅子门吱呀一响,几个婆子挤进来,阔脸厚唇的,尖嘴缩腮的,个个表情冷冰冰的泥塑似的,瞧得人心里发毛。 “足足睡了三天,还歪着呢,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陈雪游抬眸,眼睛里的光暗沉沉的,“我是要去伺候二爷吗?” 她毕竟是通房,没道理一直歇着,想必是叫她过去伺候郑二,唉……她心里不免有些郁闷,她知道通房是做什么的。以前演女反派时,陈雪游演过一个国公爷的恶毒夫人,每天就是抓着夫君的漂亮通房丫鬟们折磨她们,虽觉得这位夫人过于癫狂,但后来读了一些古代女子生活的书,似乎也能理解她的疯狂了。 正胡思乱想着,那泥塑的像一开口,就像要吃人,“听听,这丫头还想着给咱们爷当小老婆呢。” 泥像们都吃吃笑起来。 陈雪游脸上滚烫,犟着别过头去,只是不理她们。 “我还说书香门第的小姐都是正经的,原来这是个不知羞没脸没皮的,别以为咱们那位爷看上你要了你,你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爷上头还有老爷管着呢。如今为着你开罪了贵人,还留着你的贱命,就知足吧。” “那叫我做什么,眼下都夜里了,难不成连个觉都不叫人睡?” “行啦,你也睡得够久了,姨娘的意思,是教你去个好去处。” “别跟她废话,拖她下来。” 听这话的意思,郑二公子的通房她是不必做了,所谓好去处不过是反话,好去处多半是不好的地方。 陈雪游心内思忖道:她们觉得通房肯定是好的了,那么反之降级做普通丫鬟是不好的,殊不知,我才不愿做那劳什子通房丫鬟呢。 这样说来,跟她们去,也未必是坏事。 “也罢,我跟你们去。” 去之前,婆子们先领她去见孙姨娘谢恩,孙若兰其时正待宽衣歇息,采菊为她卸去簪环,搁在妆奁内,忽听门外刘婶道:“采菊姑娘,人已带来了,姨娘可歇着了么?” 采菊应道:“把人带进来吧。” 陈雪游进屋跪下,孙姨娘打了个呵欠,慢悠悠转过身来,笑道:“好一个病美人,看着怪可怜的。哎,段姑娘,你不如给我多磕几个头,我替你跟老爷说说,还叫你伺候二爷好不好?” 陈雪游抬起头来,恭恭敬敬道:“姨娘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只是奴婢出身卑贱,便是给二爷提鞋也不配的,还是不必劳动姨娘了。” 孙姨娘颇觉惊讶,前日见这丫头,还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好像她段家人骨头都是铁打的一样,软不下来。 没想到这才几天,她就服软,谄媚起主子来了。看来段家人也不见得多有骨气,也是一样的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罢了。 “算你这丫头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下贱,也罢,我便安排你一个好去处。从今往后,你便去伺候柳姨娘吧,她那里清静。” “多谢姨娘!”陈雪游说着便站起身。 一旁的采菊厉声骂道:“你懂不懂规矩,谁叫你站起来的?” 刘婶忙按着她肩膀,强压她跪下,膝盖噗通磕到地上,疼得她狠皱了下眉。 “按照府里的规矩,出去前得先给主子磕头,你姑且磕三个吧。” 陈雪游在心里把这些狗奴才狗主子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面上还是笑吟吟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采菊又道:“没吃饭啊,头磕得这么轻,谁听得见?” 陈雪游强忍着怒气,重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磕得两眼昏黑,额角青紫一大块。 孙姨娘嘴角噙着笑,十分赞赏地点了点头,“乖,真乖,这才是好孩子。” 答题快答晕了,匆匆忙忙更一波[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一家之主 第5章 冷清的漪兰阁 陈雪游初到漪兰阁时,西风飒飒,院子里虽不复慢绿妖红的盛景,可秋后香草依然青翠,异香扑鼻。 刘婶把她交给嬷嬷陈氏,连姨娘都不过去请安便回去了。 那陈氏看着约摸五旬年纪,个子不高,脸蛋像只久经风霜的老橘子,如今见这院里来了新人倒十分热情,亲切地叫陈雪游段姑娘,拉着她的手细看,连声叹气,“可怜见的,怎么伤成这样,这恐怕做不了活吧。” 陈雪游只是笑笑,抽回手,并不接她的话。 陈氏脸上讪讪的,忙又转过话题说了些有的没的,便领她跟主子请安,然后带她去下房歇息。 去下房的路上,陈雪游注意到,住在漪兰阁的这位姨娘很会莳花弄草,连廊檐下都安置了不少盆栽,栽的大多是一种白色重瓣菊花,蜷曲的花瓣卷成团团,宛如雪堆出来的。 不过夜色昏黑,陈嬷嬷在前头提灯徐徐走着,耳边蛩鸣若有若无,放眼望去一大片灯笼似的白,她又莫名觉得鬼气森森的,因为白菊寄托哀思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虽然古代常识也告诉她,菊花是隐逸的代表,她心底还是很难抹除现代生活的印记。 “这种白菊花,叫瑞云殿。”心里陡然冒出来一个声音,似是原身的记忆浮出水面,陈雪游不由愣住。 这个名字倒是不错,像是仙人居住的地方。 陈氏见她停在原地,回头笑道:“段姑娘,这大晚上你倒有心情赏花呢,还不走。” 陈雪游连忙跟上。 到了下房,推门而入,只见一个穿着蓝绸小袄,白绢裙子的年轻女子坐在灯下做针线活。 “瑞云姑娘,这是孙姨娘打发过来的丫头,你看着教吧,我回去歇息了。”陈嬷嬷撇下这句话就走,留下陈雪游在原地不知所措。 瑞云这时才应了一声,头也不曾抬,“知道了,新来的,把门带上吧。” 陈雪游转身关上门,把插销也插好。 “你叫什么?” “段青萍。” 陈雪游把名字一说,瑞云忽然抬起头来,眼里不禁流露出鄙夷之色,“原来就是你啊,行了,时候也不早,你歇着吧。”她指指靠窗那张床,上面叠着灰青色的秋被。 次日,五更天鸡鸣,瑞云便揪起陈雪游下床,吩咐她到厨房劈柴烧热汤,预备好等姨娘和三姑娘起来盥洗,做完还不等她喘口气,马上又要做早饭。 天杀的,这古代牛马每天起那么早,别说活到八十岁,原身现在十六岁,照这么干活,她是十八岁都活不到了! 话又说回来,漪兰阁是真僻静冷清,仿佛不属于郑府,这一两天她都没出这院子,简直是与世隔绝。 一切都是因为住在这里的姨娘不受宠。 这位柳姨娘,原名琴心,原是许多年前名动京城的乐伎,弹得一手好琵琶,后来怀了郑鹤秋的骨肉,马上便被接进府里。从前也是你侬我侬,万般恩爱的,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两个人竟决裂了。 这也是稀罕事,底下人议论纷纷,颇有些看不上她,一介风尘女子,又做了妾,还不给自己丈夫好脸色看,实在是太认不清自己的位置,因此倒成了下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话。 柳姨娘并不在意,如今她膝下只养着一位三姑娘,便把全副心思放在女儿身上,希望她将来能嫁个如意郎君,希望她的女儿,不必再为妓,也不必再做妾。 其实她本来还有一子,只是因为失了宠,便连亲手养大儿子的权利都被剥夺。那孩子如今养在太太膝下,年深日久,自然只认太太做母亲。 这位三姑娘名叫郑霜华,将近及笄之年,性子木讷软弱,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一样不问世事,时常只知道在家里做女红,闲时看看佛经,连家中姊妹亲戚聚到一起开小宴,想不起她时,她也不计较的。 母女俩除了每日晨昏定省、过年过节,其他时候,都不大到前头去,不知情的外人通常只当没这一房人,衙门里的同僚还夸郑鹤秋用情专一,只宠着孙姨娘孙若兰,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子。 “谁家没个三妻四妾的,就说兵部的江侍郎,新近又娶了第五房。郑兄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何不再多添口子人?” “人多是非多,不免后宅不宁,吾不忍心叫佳人受苦。” 更有人送他几个绝色女子,他一概不受,因此倒得了个洁身自好的美名。 这些话,这些事,传得府内外皆知。 可鲜有人知,郑府还有这样一个冷宫般的地方,把女子最好的青春残忍地幽禁在这里,一点一点耗掉所有生气。 郑鹤秋倒并不觉得自己苛待她,一切衣食簪环皆照姨娘的分例来,每个月的月银也未曾少过。不过实际上到她手里的有多少,郑鹤秋也并不知道,只是苦了下面的丫鬟,因着姨娘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多少也受到一些牵连。 这活干得没什么油水也罢了,可是因为姨娘一味清高,那么大个院子,竟都是陈雪游和瑞云两个人打理,况且姨娘又喜欢种花,总不能叫主子亲自动手浇花、捉虫、施肥、修剪枝叶吧,这活,自然也落到她跟瑞云手里。 至于嬷嬷陈氏,每日以年纪大,且要教导小姐礼仪为由,天天在主子跟前献殷情,明明十分拈轻怕重,没做多少事,偏偏还装出劳心劳力的样子,跟这俩丫鬟抱怨,说自己何等辛苦,每天要教姑娘许多事,还要说些外头的新闻给姨娘听,真是累得口干舌燥呢。 那日,正好几人在游廊下给菊花修剪枝叶,陈嬷嬷又在唠叨这话。 说完疯狂暗示陈雪游,“段姑娘,你说是不是很辛苦,老身呢,就跟那教书先生一般,不辞辛劳,哎呀,若是这时候有人给老婆子斟杯好茶就好了。” 陈雪游是听不懂暗示的,装傻充愣道:“陈嬷嬷和那些舌耕的私塾老师一样,真是令人肃然起敬呢,嬷嬷渴了可千万记得喝茶呀。” 瑞云不禁皱眉道:“蠢材,你听不懂嬷嬷的意思么?人家叫你帮她斟茶,还愣着做什么,去啊!” “我!”陈雪游气不打一处来,只得搁下剪子,跑到厨房去弄茶。 过了半晌,陈嬷嬷便接过陈雪游手里的热茶,笑道:“还是瑞云会教人。” 瑞云洋洋得意,“那是,到我手里的丫头,岂能让她偷懒?” 陈雪游无语至极,这个瑞云,真是会慷他人之慨,叫她做事,自己得个好名声。 不过幸好瑞云不在时,陈嬷嬷占不了她什么便宜,每每陈嬷嬷想叫她办点事,她只是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推辞道:“没瑞云姐姐教,我脑子笨,可做不好呢,嬷嬷还是自己做吧。” “你脑子笨,每天吃得倒挺多。”陈嬷嬷叽叽呱呱说了她几句,但也拿她没办法。 陈雪游的确很能吃,在漪兰阁不说吃上什么好菜,大米饭还是管够的。 不过她又怕别人看出来自己身子骨好,会被安排做更多事,便尝试给自己化点美美的妆。 劈柴劈不动了,便捏着帕子哭哭啼啼,把手伸到瑞云眼前,“瑞云姐姐,我胳膊被斧头砸了,真快疼死我了,我能不能歇一会儿?” 瑞云满头是汗,“这么严重,那你快去包扎一下吧!” “多谢瑞云姐姐。” 灶下烧火,她直接把火星子带到脚边的柴堆,差点烧了厨房,瑞云正掌勺来着,只见锅里的麻婆豆腐变成黑焦豆腐。 事后,陈雪游扶着廊柱,嘴唇泛白,看起来十分虚弱,“真不好意思,瑞云姐姐,你知道的,我从前在段家一向娇生惯养,身子骨不太好,干多了活就累。” 总之,瑞云想卸下身上的重担,让她来分担,那都是白想,她总有理由把瑞云吓个半死。 这天,用过早饭,瑞云把针线筐放到桌上,准备和郑三姑娘一起绣扇面。 见陈雪游干站着,瑞云斜睨她一眼,冷冷问道:“段青萍,你会做针线么?” 陈雪游摇摇头,瑞云两条粗眉皱成一团。 “我就说孙姨娘怎么会有这般好心,拨个丫头给咱们姨娘使唤!原来是弄个美人灯过来,让咱们伺候的,真真是晦气!”瑞云越说越恼,声音不由地大了些。 郑霜华本拿着笔画花样子,听瑞云这样疾言厉色,忙微笑着劝止,“瑞云姐姐,你心里恼,我知道,但又何必当着青萍姐姐的面发火,人家脸上也不好看呢。” 话虽如此,主子不在跟前时,瑞云仍旧是没好脸色给她的,她那套偷懒的法子用得太频繁终究不行。 “你说你以前金枝玉叶是吧,哎哟这么尊贵,怪不得每天做出这副病西施的样子呢。在我们这儿,可没有爷让你勾搭,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陈雪游鼻尖耸动,毫不客气地剜了她一眼。 瑞云挑眉,叉着腰怒道:“你是在瞪我?” “我没有,我只是眼睛痛。” “呵,顶嘴是吧,嫌我说你了?你自己做出那狐媚样子,勾三搭四,就不要怨别人说你。我就看不得你这样的下流胚子,不好好伺候主子,成天偷奸耍滑,净想着靠爬床来攀高枝,真够下贱的。” 汗水从陈雪游两鬓流下,她眼里泛着泪光,颇有些委屈,人人都说她狐媚子,怎么就不骂男的下流呢?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吵架第一要义是先平复情绪,才能有条不紊反击。 于是陈雪游笑道:“什么叫狐媚子样,姐姐看来很懂呀,莫不是经验丰富? 妹妹真是好奇,我是勾着谁了?难道姐姐被我勾得受不了了,只好说这番话来劝我。我知道,姐姐肯定喜欢女人,啊!姐姐不会喜欢我吧?那可遗憾了,我虽生得倾国倾城,可不是哪个女人都能看得上的。” 这次,她可真笑得十分狐媚了。 瑞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登时涨红了脸,“你…你发什么疯呢!”边说边退到廊上,捂着自己胸口,生怕这个笑眯眯的段家狐狸精会把她一口吞了。 过了一会儿,郑三姑娘出来叫瑞云去炉子上炖茶,陈雪游趁机偷空躲懒,坐在竹篱下的长椅上小睡一会儿。 反正这地方冷清,一个男人都没有,于是便卧在椅子上爽爽地睡个懒觉。 傻瑞云,她懂什么,天天就知道干活。 摸鱼,可是人类之光! 睡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陈雪游忽觉空落落的脖子上凉丝丝的,耳洞被什么勾住,睁开眼,却见郑砚龙把一只金镶宝的葫芦坠子挂在她耳朵上。 “萍儿,别在这里睡,仔细着凉。” 陈雪游摘下沉甸甸的耳坠子,心里乐开了花,面上仍是恼道:“二爷还来找我,为了你,我不知遭了多少冤屈,您快走吧,这里可不是您这种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待的地方。” 郑砚龙怀里兜着一包袱东西,见她把耳坠收下了,心里很是欢喜,“爷的东西,可不是白给你的。” 陈雪游颔首微笑,言语里有几分漫不经心,“是啊,那二爷您有什么吩咐?” “我命你给我讲个笑话,本公子重重有赏。” 陈雪游想了想,“这很公平,按劳分配,多劳多得,那我讲两个笑话吧。” 她对古代笑话没多少研究,不过肚子里有一箩筐网上看的笑话,于是清了清嗓子道:“请问,猫会喵喵叫,狗会汪汪叫,鸭会嘎嘎叫,鸡会什么?” 郑砚龙:“唧唧?” 她一脸严肃道:“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郑砚龙:“……” “我再问你,有一日,一只羊肚菌遇上了橙子,两个打了一架,最后是谁死了?” “不用说,一定是羊肚菌!橙子又大又重,压都把它压死了!” 陈雪游摇头叹气道:“不对,是橙子死了。” “这是为什么?”郑砚龙十分不解。 “因为菌要橙死,橙不得不死啊。” “……” 郑砚龙无语了半晌,“算了,不听笑话了,咱们吃点东西吧。” “等会儿,我再给你讲一个,你肯定答得上来。” “好吧。” “请问,这世上,什么东西最爱收集各种亮晶晶金灿灿的小东西塞进窝里?” “这个我知道,是乌鸦!昨天我掏了个乌鸦窝,原来姨娘丢失的首饰都在它窝里。” “怎么会是乌鸦呢?明明是女子呀!” 郑砚龙听她这么一说,恍然大悟,见她伸手,便知道她要的是什么了。 亮晶晶金灿灿的嘛。 于是给了她一只梅花式的银锞子。 没想到今天虽挨了骂,却也有这种意外收获,看来她的运气也不是很坏。 陈雪游高兴地把银锞子收进怀里,“好了爷,咱们吃东西吧。” 郑砚龙忙将怀内一只小包袱打开,里面是几瓶子祛瘀化肿的药,一盒子蜜饯麻椒盐荷花细饼,一身新裁的衣裳,还有两瓶木樨玫瑰露。 “我知道你向来娇惯,一定做不惯粗活,万一伤了肿了就抹点这个药。这个是厨房新做的饼,可好吃了。还有你这衣裳也太旧了,换身新的吧。这两瓶子露,你但有精神不济的时候,舀一点子兑水吃,心里爽快些。” 陈雪游垂头看着那些东西,竟愣住了。 “二爷,你对我这么好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对你并没有情。” 不但没有情,还拿他当冤大头。 郑砚龙一愣,旋即故作大方地笑道:“没、没事,感情的事慢慢来。” “那我一辈子都不喜欢你呢?” “那我等你一辈子。” 陈雪游捏着掰碎的饼屑,心中愕然。 这饼子好甜,但她心里有几分酸涩。 第6章 狐媚子 陈雪游回过神来,冲他嫣然一笑,“你也吃啊。” “你吃吧,我吃过了,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真的?那你明日再带二十个过来,我分给姐妹们吃。” 郑砚龙愣住,结结巴巴道:“这…这这恐怕办不到。” 这可是宫里送来的东西,他总共才得一盒,一盒只三个,全在这里。 “和你说笑的。” 郑砚龙释然微笑,掀袍挨着她坐下,看她吃东西,饼屑粘着段青萍发间,他总会很有耐心地给拈出来。 陈雪游没想到,这个纨绔还有这么细心的一面,倒对他有些刮目相看,郑二公子看来颇有伺候人的本事,不然她怎么这么受用呢。 “二爷,您真是个大好人,等我发了月钱,我也请你。” 郑砚龙被夸得有些脸红,“客气什么。对了,你渴不渴,我去屋里给你倒杯茶来?” “有劳。”陈雪游点头道,裹着荷花饼的油纸被她撕下来揉成小团收进帕子里,等着待会丢渣斗里。 这时郑砚龙已起身进屋,才去了没一会儿,只见瑞云抱着半篓子腌螃蟹,累得气喘吁吁,尘生眉畔,额角微微冒汗。 方才她本在厨房炖茶,又被临时叫去前院领螃蟹,听说是老爷的故交秦老爷子托人送的几篓螃蟹,很快分发完毕,幸亏她去得早,也让她挑了些个头大的。 瑞云累得腰都快断了,这时看到段青萍偷懒,怎能不气? 她登时垮下脸,立起两只眼睛骂道:“好啊,段青萍,你是来我们这边当主子小姐来了,居然在这里躲懒,还偷主子东西吃!” 陈雪游疯狂擦嘴,起身转过来笑道:“没有啊,瑞云姐姐一定是看错了,我没有偷吃。” 瑞云横了她一眼,捏起椅子缝里的饼屑仔细嗅了嗅,“这不是那宫里头御赐的荷花饼?我记得还是前头太太吩咐明月送过来的,不是你偷的,难道也是太太送给你的?” “对,我是吃了荷花饼,但也不是偷的。” “好啊,这可真是叫我开眼了,如今做贼的还这么理直气壮了!”瑞云说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拔下头上素银簪,就要戳她手心。 “住手!”郑砚龙及时制止,“你这丫头好生泼辣,怎么欺负人家小姑娘?” “二爷,你甭管,我们这院里头闹了贼,您瞧瞧这地上的饼渣子,她可是亲口承认偷东西的。” 陈雪游不由瞪大眼睛,“我几时承认了,你怎么还歪曲事实啊?” “我跟爷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郑砚龙立时冷了脸,“够了,东西是我拿过来的,怎么了?爷爱给谁吃给谁吃,你管得着吗你?” 瑞云怔住,登时紫漒了脸,她见郑二如此偏袒段青萍,为其遮掩偷窃之事,也只得闭了嘴,心里也更认定段青萍是个狐狸精,正是陈嬷嬷常挂在嘴边的:“这屋里乱世为王,九条尾巴的狐狸精出世了。” 不用说,狐狸精还有谁,就是那段氏女,听说靖卫司的周大人都想要这丫头呢,硬生生被自家爷给抢回来了。 哼,她偏看不上这种下流狐媚子! 瑞云不理二人,转头抱起那半篓腌螃蟹便走。 郑砚龙更不理她,随即把怀里抱着的一只粉青的圆茶壶拿出来,搁在石桌上,“我知道你很能喝,所以直接把茶壶都拿出来了。” 陈雪游:“……” “萍儿你喝茶,别管那这下作小娼妇,她要再欺负你,只管告诉我。” 陈雪游有些无奈,“别这么说,她只是性子直了点。” 晚夕,瑞云在灶上掌勺,陈雪游特别卖力地在下面烧火,把炉灶内烧得通红明亮,焦黑的柴禾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毕竟都是一同服侍主子的,也不可把关系搞得太僵,因而下午陈雪游就积极配合瑞云,给她老老实实打下手,再不装什么柔弱小白花了。 可没想到,炉膛内柴禾塞得太满,火势渐小,大有熄灭之象,陈雪游拿着火钳往里头捅了半天,力气太大,不想直接把锅子捅飞出去,瑞云吓得丢掉锅铲,脚步趔趄狠狠摔在地上。 “段青萍,你成心跟我作对是吧!” 陈雪游赶紧扔了火钳去扶她,瑞云吓得瞪大眼睛。 “你…你别过来!” “怎么了?” “你屁股着火啦!” “……” 好在抢救及时,厨房暂且保住,只是两人为避火,将水淋了一身,浑身湿透,只得回房换衣服。 瑞云褪去湿衣,拍着胸口直喘气,仍是心有余悸,扭头却见段青萍直接当着她的面把里头那件葱绿的抹胸解下来,搭在床沿。 “你在做什么?还不把衣服给我穿上!” 陈雪游一愣,“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又没偷看你。哦,我知道了,是不是我的那个比姐姐大,姐姐自卑啦?” “闭嘴!”瑞云羞得满脸通红,“少在那里胡说八道了!” 她忽然想起儿时奶奶说过的故事,听说狐狸精是不分公母的,他们雌雄莫辨,男女通吃。 想到这里,瑞云浑身打了个寒噤,赶紧把衣橱边的折叠屏风打开,搁在二人床位之间。 “不许偷看!” 陈雪游:“简直莫名其妙。” “心思都不用在正经事情上,每天打扮得跟个骚狐狸似的,真叫人看不上。你只想着勾搭那位爷是吧,有本事,挣个姨娘给我看看啊。”瑞云在屏风后碎碎念叨。 陈雪游突然把脑袋搁在屏风上,“你不要胡说,我才不稀罕做什么姨娘呢。” 瑞云又吓了一跳,马上却讥讽道:“哟,难不成你一个贱籍出身的丫头,还想做少爷的正头娘子?” “正头娘子也不做。”陈雪游拿着面巾擦拭身上的水迹,认真裹上一件红绫抹胸。 瑞云低头系扣子,忽然想到,“啊是了,不做姨娘也不做正头娘子,那你必定是想做二门上的邓姑娘了!” 陈雪游好奇问道:“邓姑娘是谁?” 瑞云啐了她一口,“呸!下流东西,你还敢还问她!你要是敢学那娼妇,我揭了你的皮,把你打出去!” 那邓姑娘并不是郑鹤秋这一房的人,原是兄长那边的,两家府邸虽不相邻而建,但也离得很近。 大哥这一房里长子名砚山,正是郑砚龙不久前进了翰林做典籍的大表哥。二子名砚锡,是个风流浪荡子,专爱嫖风戏月,吃酒赌钱,其父屡教不改,和兄长相比,简直是两个极端。 而那邓姑娘,是二门上一个小厮的媳妇,因生得貌美,人物风流,和府里几个小厮都有过首尾,后来不知怎么被府里的二爷郑砚锡看上,两个人也偷上了。 郑砚锡也是胆子大,一日竟趁着夫人去相国寺上香,把人带进屋里,翻云覆雨,共效于飞之乐,那声音大的,满院子的人都听得直皱眉头,可谁也不敢张扬出去。 直到二少夫人,半路想起什么,折返回家,刚进院门就听见女人的呻|吟声,气得脸色都白了,冲进来抓起壁上的宝剑,势要斩了这对奸夫□□。 那郑砚锡却拼命护着邓姑娘,几人厮斗下,竟把二少夫人的陪嫁丫鬟刺死,这场闹剧至此才停了手。 后来郑二夫人告到老爷那里去,哭诉着夫君偷情,还杀死自己的陪嫁丫鬟,气得郑老爷把郑砚锡打个半死。 少夫人不依不饶,非逼着那邓姑娘服了毒,给她男人重新许了个老婆。 陈雪游听完这个故事,却十分同情邓姑娘。虽然偷情不对,但又何至于夺人性命呢? 瑞云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更觉得她和邓姑娘是一类货色,但眼下段青萍这丫头还小,尚未入歧途,自己便有责任引导这小姑娘到正途上。 瑞云于是严肃道:“你可别学她,咱们不仅是奴才,又不幸做了女人,就该洁身自好才是?否则惹上事,你有几条命活的?男人都是这样,只把女人当成个玩物,哪里会管你的死活。你不要以为二爷对你好,他就真把你当回事,等哪天真遇到麻烦,他说不定第一个抛弃的就是你。我的话,你可听进去了?” 陈雪游又趴在屏风上,笑嘻嘻道:“嘻嘻,我知道了,姐姐的话就是真理。” “哼!”瑞云懒得理她,马上把屏风收了起来,“该去做饭了。” 厨房里很快又热闹起来,煎煮烹炸,黄焖鲜香,最后一道菜,糟鹅胗掌出锅,瑞云刚盛到盘子里,郑霜华掀开布帘子急急走进来。 “这里头油烟大,姑娘怎么进来了?” 郑霜华把瑞云拉到外头,避开段青萍,小声道:“瑞云姐姐,你可有见到我妆匣子里的一对凤簪?” 瑞云一听,登时柳眉倒竖,“什么?有人偷小姐的凤簪,这还了得!” 郑霜华见她性急,忙竖起手指噤声,“你小声点,不要叫人听见。其实哪里是偷呢,想是我落在哪里了,不知姐姐有没有瞧见?” 瑞云便叫青萍出来,“小姐的屋子是你收拾的,你有没有看到凤簪?” 陈雪游怔怔出了会儿神,凤簪她倒是见过的,但这么说,只会把嫌疑往自己身上引,“什么…什么凤簪?是放在姑娘妆奁里头的吗?奴婢没见过。” “也罢,先吃饭吧,这事明日再提。” 但瑞云等不及明天,才用过晚饭,就叫嬷嬷、段青萍在院子里头汇合。 “不得了了,三姑娘的凤簪子不见了,你说这院子就咱们三个人,能有谁拿姑娘的东西呢?” 瑞云怒气正盛,陈嬷嬷瞥了她一眼道:“今天我见二爷来咱们屋里了,莫非是二爷拿去了?” 陈雪游忍不住辩解道:“二爷不是这样的人,更何况他一个爷,要什么有什么,他要那些东西做什么?” 陈嬷嬷笑道:“青萍姑娘说的是,想是二爷拿着玩,故意哄三姑娘的也说不定。” 瑞云打断她,“越说越糊涂了,我看还是搜屋子的好。” 这三章都不是特别满意,回头看着修改,反正现在也没人看,嘻嘻[菜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狐媚子 第7章 三姑娘的凤簪 瑞云做出表率,领二人到下人房,将妆台上的螺钿小柜子全倒出来,丁零当啷乱响,只翻出些廉价首饰、荷包和绞成好几块的银锭。 都说漪兰阁如同冷宫,主子尚且清贫简素,底下人更不用说,瑞云除却这些首饰银两,也就几套四季衣裳,浆洗都得有些掉色了。 陈嬷嬷知道瑞云绝对不会偷东西,便把目光移向陈雪游,“萍姑娘,你的呢?” 陈雪游打开床边立着的五斗橱,把那镶着云头式白铜栓的乌木小抽斗一只只抽出来,放到桌上,给瑞云和嬷嬷检查。 “我的体己可都在这里了。” 不比瑞云的寒素,段青萍的体己不仅丰富,而且名贵,皆是郑砚龙所赠,二人都看待了眼。 陈嬷嬷拿起两瓶玫瑰露,笑着对瑞云道:“云姑娘你看,可拿着贼赃了,这不是主子用的东西吗?” 陈雪游辩驳道:“这叫什么贼赃?姑娘丢的又不是露。” 瑞云这时还算公道,反轻轻揭过去,“这不是贼赃,这是那位爷赏她的东西,嬷嬷不要闹,咱们再搜别的。” 陈嬷嬷只好放下,趁瑞云开段青萍床底衣箱时,迅速摸到段青萍床褥子,连下面垫的草席都掀开来看,只见一点珠光闪耀,拿到手中细看,却是一枝掐丝的珍珠钗,“哎哟,这是姑娘的珠钗吧!” 瑞云听见喊,关了箱子,起身走到陈嬷嬷身边,登时脸色都大变,没想到真是她偷的。 其实瑞云初时就疑心是她偷了姑娘的簪子,段青萍毕竟是新来的,又和郑二眉来眼去,今天还帮她遮掩偷吃御赐点心之事,可见这位段姑娘手脚很不干净。 “段青萍,你给我过来。” 陈雪游预感不妙,死活不肯过去,“那东西,可不是我的,你可别冤枉人。” “东西是在你床上找到的,不是你还是谁?” “就是。”陈嬷嬷附和道:“我看,还是把这贼丫头打发出去的好。” 陈雪游演过那么多反派,怎么看不出这栽赃陷害的手段呢,当即笑道:“笑死人了,在我床上拿的就说是我偷的。那我还说是陈嬷嬷拿出来的,说不定她故意放在那里的呢。” 陈嬷嬷急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瑞云没想到她会反咬一口,厉声责骂:“混账!难道还是嬷嬷栽赃给你不成?陈嬷嬷与你又没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再说了,从前就没出过这样的事,自打你来了,这院子里就不太平了。你实话实说,认个错,把凤簪交出来,我在姑娘面前替你求求情,饶过你这次。” 陈雪游银牙暗咬,眼睛瞪得圆圆的,“认错,我认什么错,又不是我偷的。我知道,你们看不惯我,想借此栽赃嫁祸把我赶出去呗。” 瑞云气得一巴掌扇过去,啪的一声,打中她左脸。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我不教训教训你,我就不是白瑞云!” 陈雪游捂着脸,浑身都在发抖。 “你打我?”她咬牙切齿,眼神格外凶狠。 “没错,你做错事,我就有资格教训你。”瑞云冷哼一声,眼里尽是鄙夷不屑。 陈雪游鼻子抽了抽,委屈得要哭了,“我跟你拼了!” 两个丫头抱成一团,互相扯头发、撕衣服、抓脸,像两只发怒的野猫,凶狠残忍,把旁边的陈嬷嬷看得目瞪口呆。 陈雪游也没忘记腾出手,手心手背,左右开弓,狠狠扇了陈嬷嬷两巴掌,陈嬷嬷气得直跺脚,嗷一嗓子就跑到小姐房里去了。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郑霜华正坐在灯下看佛经,忽听陈嬷嬷大叫,搁下经书起身,开门迎她进来,“嬷嬷,你这是怎么了,吓成这样。哟,您这脸,怎么肿啦?” “姑娘,姑娘诶!你可要给老身做主啊!” “您起来,慢慢说。” 这时,柳姨娘也被惊动,素着头便出来,到女儿房中,“嬷嬷不去歇息,怎么到这儿来了?” 陈嬷嬷把搜屋子的事说给了母女二人,接着便随她到下人屋里来劝架,到门口时,只见房内一片狼藉,两个丫头头发乱得像鸡窝,彼此还叉着腰互相对骂。 “白瑞云,你简直蠢得无可救药!你不会以为每天那么辛苦干活很勤奋吧,也就你相信那个傻婆子,放任她天天偷懒。还傻乎乎地帮她做事,我他爹的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比你还蠢的!你啊,真是蠢钝如猪!” “段青萍,你这个贱人!少在那里放屁辣臊!你打量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天天打扮得跟个骚狐狸似的,不就是就为了勾引男人吗?你和那些青楼里卖的淫|妇根本就没有什么分别!” “住口!” 柳姨娘和郑霜华来时,只听到瑞云后半段,登时吓了一跳。要知道,姨娘可是风尘女子,最忌讳的就是这些话,听她这么说如何能不气? 更何况这种没廉耻的话,让还未及笄的三姑娘听见,更觉不堪入耳。 之后,柳姨娘便叫嬷嬷伺候姑娘歇息,自己在房中审问两个丫头。 “你们两个,简直不像话,竟然窝里斗起来了,还打成这样,怎么,是要造反吗?” 两人都低下头来认错。 段青萍福至心灵,立马有了主意,于是狠狠揪了自己大腿一把,眼泪噗的冒出来,哭得那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姨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还手的,您别怪瑞云姐姐,她只是想教导我。” 柳姨娘微眯凤眼,奇道:“怎么回事?瑞云,你为什么打她?” 瑞云红着眼道:“是她自己做错事,少在这里装可怜了!” “什么事?”柳姨娘追问道。 “段青萍偷了姑娘的首饰。” 陈雪游辩解道:“我没偷。” “那你倒是解释解释,姑娘的首饰怎么出现在你床上?” “陈嬷嬷放的呀,这得问陈嬷嬷。” “哼,贼喊捉贼。” 柳姨娘听得头大,喝道:“够了,都住口。” 她看向哭得梨花带雨的段青萍,纵然怜惜她,也还是很难相信她,早听说过,这丫头极是不安分,平时又打扮得惹眼,如果霜华丢了首饰,她嫌疑肯定是最大的。 “段青萍,你怎么解释?那珠花为何出现在你床上?” 陈雪游道:“很简单,东西是陈嬷嬷偷的,她顺便偷了件普通首饰嫁祸给我,凤簪自然没有下落,等事情过去,她再把凤簪拿出去当了。” “简直胡说八道!” 陈雪游继续道:“我记得陈嬷嬷的男人陈四,有赌博的习惯,说不定是她男人指使的。姨娘若不信我,我也没办法,任凭姨娘处置。” 瑞云加油添醋道:“姨娘,这丫头成天偷奸耍滑,和二公子眉来眼去的,如今又偷东西,您可千万不能姑息养奸!” 柳姨娘点头道:“瑞云说得对,你这丫头也太不安分了。” 陈雪游知道现在没法子了,只有最后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 “姨娘若不信我,奴婢只有以死明志。” 她说完,拔下头顶银簪,对着胸口狠狠一戳,瑞云急忙去拉她胳膊,“你疯啦。” 幸亏那簪子握得很下,只有簪尾刺进去一点,伤着些皮肉,但她胸前血迹斑斑,倒很吓人。 唯有这般刚烈,眼前这两个女人才吃这一套。 陈雪游假装晕倒,柳姨娘主仆二人合力将她救醒,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药,真是吓得不轻。 还好过不多时,她便悠悠醒转。 柳姨娘坐在交椅上,微闭凤眸,连连唉声叹气,“罪过,罪过,险些送了一条性命。唉,青萍,你何必这么冲动,也罢,这事我也不追究了,金银首饰,也不过是身外之物,何必为它伤生呢。” 瑞云听见这话,纵然心有不甘,也不好多说什么。 陈雪游心里却无比感慨,这招只对漂亮的人管用,若主子不仁,她便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过,她也不愿意背这个黑锅,如今姑且先忍耐着。等找准时机,再揪出小人,为自己洗刷冤屈。 “姨娘宅心仁厚,奴婢感激不尽。”陈雪游当即磕头谢恩。 之后几日,陈嬷嬷和瑞云总是含沙射影挤兑她,她也不跟她们辩驳。 “我还说我的这张嘴是算厉害的了,居然有比我还能说会道的,这不是,姨娘现在决定不追究这件事了,真是便宜了某些人。” 陈嬷嬷笑道:“云姑娘心实,从不撒谎骗人,自然不如小人舌灿莲花,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可怜我们姨娘是个棉花耳朵,丫头犯了错,求一求就完了,我看咱们也用不着这么尽心伺候主子了,横竖主子不计较。” 段青萍也不理,只当两人放屁,自顾自进屋子掀起被子,躺下睡觉。 不过经此一事,她倒明白了,这看起来与世无争的漪兰阁也并不像她想象中的太平,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免有争执有冲突,花枝叶下犹藏刺,人心怎保不怀毒?是人是鬼,谁也说不准。 以后,她还是低调点为好,否则难免招人忮忌。 第二日,瑞云比往日起得更早,强行把段青萍从睡梦中折腾叫起来,催促她烧面汤,给主子们洗脸。 她有心刁难,试了试水温,皱眉道:“这么烫,你想烫死姑娘吗?重烧!” 再烧过,又嫌冷。 “重烧!” 陈雪游看穿她的刁难,莞尔笑道:“瑞云姐姐,我是不介意多烧几遍,多劈几次柴,反正买柴的银子也不是从我这里出。” 瑞云见她不上套,只得悻悻作罢。 中午吃饭,陈嬷嬷抱了一木盆衣裳到下房来,里面是她男人她儿子和媳妇的衣裳,直接就搁在段青萍脚边,“劳驾萍姑娘,把这些衣裳都洗了。” 陈雪游皱眉笑道:“我只伺候主子的,嬷嬷这么快就成了府里的老主子了?” 她刻意把那“老”字读重了些,陈嬷嬷一时白了脸,十分尴尬。 “我老婆子又不像有些人,除了领月钱,还有额外的进账呢!正所谓,多劳多得,段姑娘多做点,也不过分吧。” 陈雪游垂眸思索片刻,夹一片笋放到自己碗里,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地下,“喏,你放在这里罢。” “这才像话。” “对了,”她突然又想到什么,“今天日头好,嬷嬷不如趁这个机会,把家里的卧单那些都拿出来洗洗晒了,明儿可就难说有这么好的天气了。” 陈嬷嬷心想这话有理,于是回到家里拆掉被单卧单,她家里人因都在府上做事,所以很快就抱着一堆回漪兰阁,全部丢给段青萍。 “哎呀,嬷嬷居然有这么多东西要洗啊,这样吧,不如我给您先抹点茉莉香皂泡着,回头也洗得更干净先。” 陈嬷嬷听见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也没细想,马上笑吟吟道:“那可有劳姑娘了。” 午后的日头更盛,竟有些夏日的暑气,想是秋老虎眷恋折返,还要闹一阵子。 陈嬷嬷她因怕热,只在房中陪着姑娘,替她研墨,拿拿东西,说什么也不肯出去了。 到傍晚去收衣物,陈雪游只把柳姨娘和郑霜华的衣裳鞋袜都收进屋子叠得齐齐整整,见陈嬷嬷过来要东西,一时惊诧不已。 “这可奇了,嬷嬷又不是主子,怎么你的衣裳还要问我?” “什么意思?”陈嬷嬷瞪大了眼睛,“你不会,不会没洗吧!” “我为什么要洗?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要替你洗衣裳了?嬷嬷你真是糊涂啦!” “你中午…你分明说了,叫我把东西放那儿,还叫我多拿些来!”陈嬷嬷急得直跺脚。 青萍故作惊讶道:“啊?那嬷嬷你可真误会我了,我是好心提醒你,今天日头大,把东西拿出来晒晒,免得霉着了,又没说帮你洗呀。” 陈嬷嬷虽气急也无可奈何,心想反正也没洗,有的还能穿,只好强压住这口气,去段青萍的房里把东西拿回去。 不料到下人房里,看到木盆里的衣裳、被单,全部泡了水,顿时气得大叫。 “段青萍!你要死了!” 第8章 你凭什么 陈嬷嬷捞起木盆里的衣裳、被单,哗啦啦清亮的水声,在她耳边嗡鸣。 完了,什么都完了,家中再无换洗衣物,以她男人那个脾气,非得痛揍她一顿不可。 陈雪游将将赶到现场,倚着门框,目睹嬷嬷之惨状,真是令人捧腹。 活该啊,这就叫自食恶果。 她将笑意吞进肚子里,柳眉微皱,面露惋惜之色,无奈摊开两手,“嬷嬷,你怎么这么倒霉呀,我只说替你把衣裳都泡着好洗,你居然忘了洗,唉,真是辜负了我一片好心。” “你…你你闭嘴!”陈嬷嬷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胸口狠憋着口气,恨不得把眼前这小贱蹄子撕成碎片。 可陈雪游毫不在意。 陈嬷嬷怒而丢下木盆,一把揪住她的手,将她拖到上房去见姨娘。 屋内,绿窗半启,一勾月牙嵌在银蓝的夜色里。 姨娘正歪在榻上和女儿串珠花,洁白莹润的珍珠在那纤细柔软的手指里滚来滚去,倏忽之间,堆出朵耀眼琼花。 “姨娘!”陈嬷嬷唤道。 柳姨娘长舒口气,揉揉眉心,搁下手里的珠钗,“何事?” 陈嬷嬷把她推进屋里,高声道:“姨娘,这丫头如此欺辱老身,您可得主持公道呀!” 陈雪游耷拉着脑袋,眯住水汪汪的杏眼直打呵欠,对陈嬷嬷声泪俱下得告状毫无波澜。 陈嬷嬷此时捶胸顿足,老泪纵横,丝毫看不出演技,只因她是真的生气。 陈雪游歪着脑袋窃笑,马上却被陈嬷嬷踢了一脚,“快过去!” 到姨娘跟前时,她便换了副嘴脸,立马化身柔弱小白花,不经意间把袖子往上一挽,露出胳膊上的红痕,那是打理园子时被草割伤的。 她本生得柔弱,气质如兰,眉一皱,就不免叫人怜惜心疼。更何况,人看着年纪小小的,温柔恭顺,虽听说她素日爱打扮略显张扬,但应当不至于欺负到老嬷嬷头上。柳姨娘心想。 “姨娘,奴婢冤枉。”说话间,她双膝嗵的落地,连旁边的郑霜华都吓了一跳。 “青萍姐姐!” 柳姨娘微笑道:“这是做什么,如何又闹起来了,必是你淘气,捉弄老人家了?” 陈雪游抬起头,撇撇嘴道:“姨娘,嬷嬷年老昏聩,丢三落四也情有可原是不是?” “嗯。” “今天日头好,嬷嬷便抱了两盆衣裳说要洗,我说替她先泡着,嬷嬷高兴地应承下来。不想她后来忘记,没洗,就把事情推到我身上,怪我不该给她泡衣裳,不依不饶叫我担这个责。请问姨娘,奴婢到底哪里做错了什么?” 她顿了顿,掐着大腿生生挤出两滴泪,哽咽道:“奴婢真是好冤啊,早知便不给嬷嬷帮这个忙了。” “你胡说!分明是你答应帮我洗,我才放在那里的!”嬷嬷气坏了,上去要凿她一个爆栗,还没打中,陈雪游身子一缩,迅速爬到三姑娘脚边,抱住郑霜华大腿。 “这就奇怪了,我又不是嬷嬷的奴婢,为何要替嬷嬷洗衣裳,而且这么多东西洗完,哪里还有时间给姨娘和三姑娘做事,难道这院子里,嬷嬷才是主子,奴婢初来乍到,也不懂这些,还请指教!” “姨娘,您别听这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 柳姨娘脸色一沉,冷冷道:“既然这样,我这座小庙也供不起嬷嬷这尊大佛,不如明天回了孙姨娘,还是把嬷嬷领回去吧。” 看到可怜兮兮的小丫头,和蛮横强势的婆子,她已有了裁夺。 果然,这话说出来,陈嬷嬷顿时偃旗息鼓,不敢再申冤。 只因她有了年纪,且又懒惯了的,伺候别的主子不尽心才拨给柳姨娘院里,若是连这里都不要她,那可真没地方去了。 “我跟萍姑娘开玩笑呢,好姑娘,别跟老婆子一般见识。”嬷嬷当即赔笑脸,生怕再惹怒了柳姨娘,连跪在地上的段青萍,她都笑吟吟要拉她起来,“姑娘,老婆子糊涂,你快起来吧,地上凉。” 这么闹一出,柳姨娘忽觉身子困乏,便摆摆手道:“既然没事了,你们都回屋歇着吧。” “是。”陈嬷嬷拉着段青萍到屋外头,用力往她腰眼里拧了一把,“臭丫头,老娘迟早收拾你,你等着!” “哎哟,嬷嬷杀人啦!”陈雪游大叫起来,“嬷嬷杀人啦!” 陈嬷嬷赶紧捂住她的嘴,“不许乱叫!” 身后,房门吱呀一声洞开,两人不禁回过头去。 只见三姑娘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擎着莲花灯烛,皱眉道:“陈嬷嬷,你越发为老不尊了,怎么老跟这丫头过不去?快放开她。” 陈嬷嬷只得松了手,陈雪游扬起脖子,睨了她一眼,“哼。” 陈嬷嬷无奈,是真拿这丫头没办法了,罢罢罢,这是块硬骨头,她今后都不会再硬啃了。 回房后,瑞云又在那里数落段青萍,说的还是那些老话,不安分、惹是生非,陈雪游边听边摇头晃脑,哼哼唧唧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瑞云愣住,“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在背洛神赋,夸姐姐漂亮呢。” 瑞云一时竟红了脸,“你少来这套。” 随后陈雪游烧汤净面,卸去钗环,躺上床睡觉。 她似乎梦到了……系统? 梦里模模糊糊有个声音冷冷道:“不合格。” “什么不合格?” “你现在所作所为,根本不符合一个古代封建女性的标准。” “哦,什么标准?” “你拒绝了优秀的郑二公子,这是不对的。你应该跟他说,你愿意做通房,为他生孩子,然后让他抬你为妾。你可以利用他的偏爱,想办法让他将你册正为妻,等你生下儿子,便可为他纳妾,这样你既可博个贤妻之名,也能得到修养,保持身体健康,将来孩子成人,为官做宰,你便可在家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系统的声音,冰冷无情,仿佛只是在陈述大数据推荐给一个完美女人的标准模板。 陈雪游气笑了,“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凭什么叫我听你的?我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什么时候喜欢就什么时候喜欢,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关你屁事!” “不对,你应该听我的,我是为了你好。” 我是为了你好。 为了你好。 为了你。 好。 “好个屁…”陈雪游翻了个白眼,继续做梦,“不给我开金手指啥的,没别的事,别找我,烦人。” 系统从未被如此无情的拒绝过,它突然震怒不已,响起一连串的滴滴…滴滴…滴滴,试图让陈雪游挽留它。 “别滴了,滚蛋!” 系统:“……” 做了一晚上梦,醒来看到的又是瑞云那张臭脸,陈雪游只觉得身心疲惫,“天都没亮呢姐姐…” 瑞云柳眉倒竖,双手叉腰,“入了秋,这天就亮得晚了,别想给我偷懒。” “……” 差点忘了,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陈雪游坐在凉亭,抱着一簸箕麦豆剥壳,只是心不在焉,时不时留意着耳房那边的动静。 “叫你把麦豆拣出来,你在干什么?”瑞云挡在她身前,低头只见碗里一堆麦豆壳,地上全是嫩绿的麦豆,一张白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陈雪游低着头,默默把麦豆拣回碗里,“嘿嘿,这不是拣出来了吗?” “你啊,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等会儿剥完,记得拿到厨房来!” “是是是,我马上剥。” 正说着,陈嬷嬷开了耳房的门,用袖子遮着脸便往外走。 瑞云已转身回厨房做事,陈雪游继续剥豆子。 没多久,郑砚龙身边的小厮福庆忙跑来告诉她:“南哥说,看见陈嬷嬷出去了,还有她男人,两个人一块走的。” 陈雪游点点头,撇下簸箕和碗,起身便跟福庆出了漪兰阁,经过花园,直出后院大门。 可没想到,过花园时,正巧碰见来此赏花的何玉鸾。 陈雪游于是跟着福庆向何姑娘问好,“表小姐安。” 何玉鸾手里捏着一柄白娟团扇,笑吟吟地盯着陈雪游看,这张脸,这张漂亮的脸,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好面生的丫头,是哪个院里的?” 福庆解释道:“这是漪兰阁伺候柳姨娘的丫头,正要出去给姨娘办事呢。” “哦,”何玉鸾却停在那里,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你是不是叫段青萍?” 福庆后脊直冒冷汗,“表小姐,您认错人了。” 何玉鸾拿着扇子朝福庆脸上劈去,“放屁!本小姐过目不忘,前不久才见过她的画像,岂会认错?还敢哄我,当心我叫表哥打你板子!” 福庆瑟瑟发抖,只得跪下来,“表小姐息怒,段姑娘还有别的事,您就先让她过去吧。” 何玉鸾收回团扇,贴着胸口,嗤的笑了一声,“我就不让。” 陈雪游心急如焚,“表小姐,奴婢有急事要办,还请您让一让!” “不让又如何?” 陈雪游心想,不让我就揍你,狠狠揍你,但她只敢想,这是孙姨娘的亲戚,这府里,柳姨娘可以得罪,孙姨娘,那是连她身边的丫鬟都没人敢招惹的,更别提她宠爱的外甥女。 “不让,就不让呗。”陈雪游嘻嘻一笑,“哎呀,表小姐,你看那是什么?” “哪里?” “那里呀。” 何玉鸾抬头往天上看,陈雪游趁机绕开她拔腿就跑。 “珍珠,给我抓住她!” 何玉鸾反应过来时,陈雪游疾走如飞,将两人远远抛在身后。 主仆俩不仅没追上,倒让表小姐被路旁石子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哎哟!” “姑娘,你怎么了?” 珍珠听见小姐惨叫,回过头去,只见何玉鸾一颗脑袋埋在落叶堆积的水坑里,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脸泥叶。 “呜呜呜——” “可恶的段青萍,本小姐绝对饶不了你!” 今天状态不好,写得勉勉强强,古咩那塞[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你凭什么 第9章 玉面阎罗 “伙计,快你把掌柜的叫来,老子有好东西要当。”一个精瘦的男人踏进当铺里,手里兜着个蓝皮包袱,眉眼里尽是笑意。 柜台后的伙计见他其貌不扬,也并不在意,“等着。” “快些,不然老子不当你们家了。”直到三催四请,掌柜的才姗姗来迟,扶了扶鼻梁上架着副玳瑁眼镜,又掉下去一点,只好把眼睛瞪出镜片外打量那人。 “您,要当什么呀?” 精瘦男人一脸得意,凑到窗户眼,把包袱送过去,掌柜的揭开包袱皮,只见珠光耀眼,黄金灿灿,一对凤凰金簪栩栩如生,凤嘴衔着粉盈盈的碧玺,其做工精细非常。 前来典当这人正是陈嬷嬷的丈夫陈四,他和陈嬷嬷出院门后在巷尾分开,陈嬷嬷因挨了打见不得人,便去附近的药堂抓药,陈四去当铺当首饰。 一路跟踪的福平沿途留下记号,陈雪游生怕赶不及,跟着记号跑得飞快,总算在陈四当首饰前赶上,便和福平守在当铺外。 一见陈四销赃,二人立马冲上前去捉赃,“陈四,可让我们拿着你了,现在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汉子愣住,把手伸进窗洞去卷包袱皮,“什么人赃并获,这可是我自己的东西,你们别含血喷人。” 陈雪游冷笑道:“好,既是你自己的东西,那就不怕我们看,拿出来吧,里面一定有三姑娘的凤凰簪子。” 陈四愣住,这丫头怎么知道? 他低着头,忖度半日,终于有了主意,忙堆起笑脸道:“原来是漪兰阁的萍姑娘,成,我给你看,你过来。” 陈雪游恐防有诈,垂眸沉思片刻,“不必了,你不如跟我们回去,到主子跟前申冤,届时,我们若是冤枉了你,任你处置。” 他见这丫头如此防备,顿时没了主意,便同意她的建议,三人肩并肩走出当铺大门,正走到那人烟辐揍,车马喧嚣之地,陈四灵机一动,抱着包袱一屁股坐在地上,叫嚷起来。 “各位父老乡亲,都来看看呐!咱们这京城里,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竟有人想打劫。这对狗男女,连我这救命钱都不放过!大家都过来看看啊!” 福平愣住,急急去拉他胳膊,被他用力甩开,“陈四。你瞎嚷什么呢!谁抢你的钱了?” “唉,这包袱里的首饰全是我闺女的嫁妆,如今为了救她老子娘,也顾不得这许多,可怜俺闺女一片小心,没想到竟杀出这些贼人,连我的救命钱都不放过啊!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陈四边说,边用两腿蹬出一地灰尘,把脸抹得黑眉乌嘴,看着着实可怜。 果然,街上行人纷纷停下脚步,侧目以视,无不感叹世风日下,也有嘴巴十分不干净的编排起福平跟陈雪游二人,那话说的真是不堪入耳。 福平没见过这场面都快哭了,拼命解释道:“不是这样的,你们别听他胡说,我跟段姑娘是清白的,我们没有抢他东西,明明是他偷了东西啊。” 对陈雪游来说,这种场面真不算什么,想当初,她演反派时,由于演得过分面目可憎,不少观众便私信骂她诅咒她,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甚至给她发死亡威胁,还在见面会握手环节拿刀捅她。 陈雪游冷静下来,敛眸肃穆,高声道:“好啊,陈四,你既说我们抢你东西,那就报官吧,等官兵来了,到时候孰是孰非,自然有官府裁处。” 陈四闻言,登时冷汗直流,气焰弱了下去,“报…报官啊……还是不必惊动官府吧。” “哦,你怕了?”陈雪游冷冷睨视,目光森寒,纵是陈四这样的泼皮,也有几分发怵。 “谁、谁怕了,我陈四,行的端,坐的正,有什么好怕的!只是,万一当官的收受贿赂,那到时候,只怕是黑白颠倒,是非不明了。众位乡亲,你们说是不是呀?” “就是,官府只帮有钱人!” 这老百姓都怕官,皆深信不疑一句话,“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当官的可没有清白的,没背景的告有背景的,任你什么官都管不了这事,无非是拿鸡蛋碰石头。 不然怎么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官不这么做,如何升官发财? 围观百姓见这对男女锦衣华服,这抱包袱的汉子却是惨淡衣裳,形容瘦削,便认定,官府必偏袒他们,是以反倒更同情陈四。 陈雪游这时真有些束手无策,没想到这泼皮竟无赖到这种地步。 “福平,你看着他,我去叫二爷。” 陈雪游抬脚要走,偏被人群挡住,纷纷拿手指着她骂:“小姑娘长得这么标致,怎么心肠这般歹毒?” “就是啊!最毒妇人心!” 更有些刁徒泼皮,趁机揩油摸她的腰,胸口也不提防被人捶了一下,陈雪游无奈,只好退回到福平身边。 “还是你去吧。” “你一个人行吗?” 时机正好,陈四得意一笑,他可不奉陪了。 当即爬起来拍拍屁股,给围观者道谢,“多谢各位仗义执言!” 众人皆为给陈四解围心满意足,却蓦地只听喝道之声从身后响起,“都让开!” “肃静!回避!” 人群里瞬时分开一条路,在几名锦衣护卫下,一顶轿子缓缓落地,等待良久,也没人掀轿帘,那人似乎是不想露面,顶多是来震震场子。 “周大人有令,闲杂人等,速速退散,否则全当暴民抓回去!” 民间对这位周大人素有耳闻,听说其人是个玉面阎罗,冷心冷肠,于刑罚上多有研究,在其严刑峻法锻炼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一句假话。 果然,围观的百姓俱作鸟兽散尽,生怕跑不及时,会被抓走,那时这身子就不完整了,总有个部位,是要离自己而去的。 九衢澄净,此时连街边小摊贩都逃之夭夭。 陈雪游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这个周大人,有这么可怕吗? 一名带刀护卫,弯腰附耳在轿帘边上,听了一会儿,直起身道:“大人有令,把这三人带回府里。” 陈四瞪大眼睛,尿了一地。 没别的,只是听说周大人办事是这样,不管你们谁是谁非,都先分开关押,各自上一遍刑罚,再观察其言辞真伪。传闻不知真假,不过既然大家都这么谈周色变,恐怕也并非空穴来风。 福平也是知道的,哭得眼泪汪汪,倒是陈雪游还惘然不知所措。 福平拉着陈雪游的手,淌眼抹泪道:“萍姑娘,你是女子,周大人顶多桚你几下,我就不同了,我可遭不住打,要是我去了,你可得告诉爷…啊…就说…就说咱可是忠心护主,因公殉职…呜呜……” 陈雪游安慰他,“哭什么,你是个男人,怎么怂成这样?再说了,有理走遍天下,周大人再凶,也得讲道理不是。” “不是这样说,萍姑娘,你不懂,那可是周大人……” 锦衣护卫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走!” 周府。 进府前,几人皆被黑色布条蒙上双眼,走了许多路,左转右转,初闻鸟语花香,又听见耳边女子莺声呖呖,及至后来一步一步下台阶,只听见铁链当啷声,那地方黑沉寂静,让人遍体生寒。 解下布条后,陈雪游才发现,自己所在之处是一个地牢,左边几间牢房相连,右边空荡荡的,放着几张桌子,壁上一碗油灯,抖动的火舌频频舔舐着空气。 她被身边掺着的人转过身来,面向桌边坐着的那个人,只见他掀起斗篷的兜帽,脱下来扔给一旁的护卫。 “这屋子怪热的。”脱下斗篷后,便露出里面一领天青色飞鱼服。 护卫得令,灭掉左右两盏灯,那人侧脸在烛火里忽明忽灭,阴森诡丽。 他转过脸来,陈雪游恍然大悟,这位周大人,正是那日那个捉弄她的太监。 “段姑娘,别来无恙。”周元澈勾唇微笑,手心里捏着只白瓷梅花杯,顷刻间,釉面裂出几道伤痕。 “别来无恙。”陈雪游只好顺着他的话说。 “你不认得我了?” “认得呀。” 周元澈眉峰微皱,有些吃惊,“哦,你还记得我?” 这很难忘记吧?那天他那么耍她,给了她希望,又将她狠狠推开。 不要脸的死太监,有本事别落在她手里! 陈雪游福了福身子,恭恭敬敬道:“那日,我们在郑府见过的,大人如此英伟,丰神如玉,小人岂会忘记?” 周元澈呵呵笑道:“原来是这样。这么多年过去,你我样貌大改,认不出也没什么奇怪。不过,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你了,小姐,您不记得周安了吗?” “周安?” “他是您的马奴。” 陈雪游在脑海里迅速搜索这个名字,果然一张稚嫩倔强的脸浮上脑海,这个叫周安的人,的确是段青萍,不对,是段玉鸿家的马奴。 事情还要从六年前说起,那时段家二小姐段玉鸿才十岁,不过她长姐早逝,底下有一堆弟弟妹妹,是以年纪尚小,便很有“长姐如母”的风范,对弟弟妹妹们管教十分严苛,对自己要求亦是极严。 她母亲倒不如她行事稳重,反倒累及女儿照顾,其仔细贴心,可谓无微不至,深得父母之心。 这一日,母亲要出门去山上法恩寺上香,段玉鸿恐她途中寂寞,也跟着上了马车,在车上陪母亲解闷。 因家中马奴偷懒,未曾照料好马匹,半道上,那马累得慌,又要挨车夫鞭打,一时发狂,竟险些把车上人颠出来。 惊魂甫定,车夫将马车停在一条山道上。 段玉鸿立刻下车检查马匹情况,“这马是不是饿了?不如让它在这里稍作歇息,补充点草料吧。” “是。” 车夫叫马奴下车割草料喂马,自己坐在车上喘口气。 段玉鸿打开包袱,裁了半块菊花饼,伺候母亲吃了,四下里静悄悄,山林中连鸟鸣都听不见一声,她素来心细如发,总觉得这次出行,和前几次很不同。 “林叔,这条路好像不是我们之前走的那条?” 车夫笑道:“小姐真聪明,这是条近路,能快点上山。” 正说着,忽见山坡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连滚带爬跑下来,看到马车上的人,愣了一下,很快便急忙跳上马车,“快走,这山上有土匪!” 段玉鸿当机立断,叫马奴上车,让车夫沿原路赶回。 “多谢你小兄弟。”车上,段玉鸿对那少年道谢。 那少年不理她,径自钻进马车,身上一股又酸又臭的味道,把里面的夫人和丫鬟都吓得不住往后退。 “啊!” “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少年冷冷道:“以防万一,我劝你们,最好还是乔装改扮一下。” 段玉鸿深觉有理,当即从包袱里找出胭脂水粉,用簪子挑了一些胭脂,点在母亲脸上,又撕下缎裙,给她蒙上脸。 少年不解道:“你这是?” 段玉鸿微微一笑,解释道:“麻风病。” 马车往山下跑去,在山腰处盘桓时,突然半道杀出一条绊马索,马急行被阻,马车上的人全都摔了出来。 “啊!” “小姐,夫人!” “……” “他娘的,差点就错过这块好肉了!” “有什么要紧,下边还埋伏着咱们的人呢。” “你说王十八,咱们可不能便宜了他们!” 说话的两个头领笑嘻嘻逼近马车,想看看这次的货色如何,及至拎起那几个女人,揭开面纱时,都吓了一大跳。 “他娘的,怎么全是麻子!” 车夫道:“几位大王饶命,此是我家夫人小姐,患有麻风病,本待送往山上养病,不想听见说前面有大王出巡,我们只好折返,换另一条路走。小人这里还有点银子,请二位大王笑纳。” 高个子的头领怒道:“他娘的,全都是麻风病,早算了,还是放他们下去,让他尝尝麻风病人的厉害!” 矮个子壮汉嬉笑道:“王头领又不蠢,得了,放他们走吧,你看这老弱病残,咱抓回去也干不了什么事,就怕还染病。” 高个子头领舔了舔唇,“不让老子干个小娘子,杀个人解解馋总行吧。”说着,那汉子将手中大刀往胳膊上擦了擦,劈手揪过段玉鸿胸口,“过来吧,小娘子,让老子把你的小心脏挖出来尝尝!” “啊!不要!” 段小姐吓得花容失色,浑身乱颤,如同待宰的羔羊。 这时,那少年上前一步,急道:“大王不可,这病人血里带毒,您要是一刀砍下来,她的血势必溅到您身上,您大有可能染上这病,为出气冒这个险,实在不值。” “他娘的!用得着你提醒,你以为老子不知道吗?”高个子立马扔下段玉鸿,提起那衣衫褴褛的少年,一巴掌扇了过去,扇得他耳朵嗡嗡响,好一阵都听不见声音。 矮个壮汉忙劝道:“罢了,兄弟,咱们再等下家,总有好娘们,到时候还怕治不了你这溜骨髓的毛病?” 两人对视一眼,提到女人时都流露出淫邪的神情。 “得,老子今天大发善心,放了他们!” 两位头领吩咐下去,让下面的人放过这几个麻风病人,随后便带着小喽啰们进了林子。 段玉鸿一张小脸吓得惨白,跌坐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少年擦了擦手,拽起她的胳膊,“小姐,再不走,要天黑了。” 马车坏了,几人只好赶着马慢行,段玉鸿怕母亲受累,让她骑上马,缓缓下山,后来果然沿路无事,平安下了山。 那少年乞丐随同他们进城,在官道上决定分道扬镳,告辞离去。 段玉鸿挽留道:“小兄弟别走,此次脱险,全靠你仗义相助,跟我回段府,我必叫爹爹赏你百金。” 不想,这话却激怒了那少年,“你以为我帮你是为了钱?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种下贱的人,只要给钱就什么都能做?我们就像狗一样,为了贵人的几块铜板,甚至连狗屎都能吃!你觉得我们愚昧无知,不配谈情谈义,殊不知,像你们这样的达官显贵,不也是个个自私自利,为了钱财权力,不择手段!” 段玉鸿被他如此讥讽,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你这人,我一番好意,真是不识好歹,不要就算了,哼!” 少年倏然一笑,“谁说我不要了,这是我应得的。” “你!” “段小姐,你们段家,不会这么忘恩负义,欺负一个小乞丐吧?” 昨天我手腕发炎痛得厉害,主要是想调作息,我一晚睡就会关节发炎[可怜] 哇,发现有新收藏了耶,欢迎欢迎[星星眼] 晚安[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玉面阎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