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裙与绅士》 第1章 第 1 章 周五,中午的课间,在紧邻中央公园的Balthazar餐厅,一股由现磨咖啡、烤面包的焦香、昂贵香水和蓬勃**组成的气味,在挑高的空间、水晶吊灯、深红色天鹅绒长椅之间弥漫。 餐厅里人声鼎沸,水晶灯的奢贵光芒静静流淌。沅宁与她在帕森斯学院交好几位家境优渥的同学,已经习惯了每日来这里享用午餐。 今天上午米勒教授那枯燥的管理类课程一结束,艾米丽便拉着她过来。 她穿着一件黑色丝绒裙,看不出品牌,项链像是用古董珠链自行改造的,远看近看,她都是极有品味的女士。 “Wynne,你什么时候喜欢上vintage了?”艾米丽向来目光如炬,一眼看出沅宁身上的裙子不是来自任何一个品牌的当季新款。 穿旧款不是沅宁的风格,至于那些上了年头的vintage裙子,自然代表另一种高级品味。 当然,在以往的时日,沅宁与艾米丽向来能对各家品牌的当季新款如数家珍,聊得不可开交。 沅宁姿态优雅,下巴轻轻点了两下:“是,致敬一下奥黛丽·赫本。” 微笑过后,她继续翻阅手中菜单,轮到她点单时,她快速扫过右边昂贵的主菜,镇定地看向左边价格适中的当日例汤和前菜沙拉。 选好目标的菜品后,她抬头,脖颈纤长,下巴轻抬,看向侍者的方向:“劳驾,我要一份菊苣沙拉配烤梨和一份戈尔跟朱勒干酪,酱汁请分开上,谢谢。” 将菜单合上,双手交还给侍者,沅宁转身面向三位好友,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略带矜傲的微笑:“我最近在控制碳水,米勒教授的期末项目让我焦虑得毫无胃口。” 艾米丽眨了眨眼:“我说你怎么没点你最喜欢的黑鳕鱼配酸橙汁呢。” 阿曼达家里是开银行的,刚才犹豫了好一会儿是点海鲈鱼还是黑鳕鱼,闻言抬头:“Wynne,你真是够啦,你身材已经那么好了,还要不要人活。” 沅宁端起黑咖啡,抿了一口,用笑意掩盖了所有情绪。 “伊莱亚斯·凡·德·伯格先生,你近日对传统行业做出的金融手段十分恶劣,你是凡·德·伯格子爵的法定继承人,请不要向那些野蛮的新贵学!” 四个女孩儿对视一眼,来Balthazar餐厅用餐的,什么人都有,无论是社会名流、上层白领,还是她们这些家境优渥的大学生,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属于上流阶级,动辄上百甚至上千美金的餐费,会把所有不属于这个阶级的人拦在门外。 隔桌坐着三位西装革履的男士,其中一位年长者说话带有极浓的英式口音,这样的口音在纽城已经很少听到了,四个女孩儿都有些好奇对方,免不得拉长耳朵。 被指责的那个男人,正好背对着沅宁,而沅宁稍稍侧身,就可以面对他的背影,正面观赏。 他穿着剪裁极佳的炭灰色三件套西装,仅仅是背影,已经足够沅宁把视线落在他身上,极其不经意地上下扫视。 沅宁十分好学,面料学的课堂上教会了她不少判断上流阶级的知识。 他西装的面料是一百五十支的珍稀骆马绒与ZT家羊毛的混纺,在水晶灯下呈现出一种深沉且带有细微绒感的光泽,绝非工业生产可比拟。 他解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能瞥见马甲左侧口袋边缘露出半截的铂金怀表表链。很老派的绅士穿搭。 他手指夹着雪茄,搭在椅臂上,姿态闲适,手臂袖口处,露出一块百达翡丽腕表。 是个极有品味且很有钱的男人。 听到那位英式老绅士的斥责,那位名叫伊莱亚斯的年轻子爵继承人并未动怒。 他用那只修理得异常整洁、透着蓝色血管、夹着雪茄的手,轻轻转动着面前那杯未加冰的单一麦芽威士忌。沅宁向来觉得蓝色是极其高贵的颜色,蓝色的宝石也是最为昂贵的。 “蒙特福特子爵,你应当清楚,我不是那种依靠家族信托基金才能生活的纨绔子弟。” 蒙特福特子爵脸色一变,他的儿子就正是伊莱亚斯口中的“纨绔子弟”。 听到这里,安曼达扭回耳朵,耸了耸肩,小声说道:“说真的,我也不知道那些几百年前就从英格兰来到纽城的贵族还在高傲些什么?老钱是代表着血统、底蕴,可如今纽城可是新贵的天下。我听说埃莉诺的那位科创公司总裁男友去年给她的圣诞节礼物是往香奈儿的店里存了两百万美金。” 艾米丽惊讶得捂嘴:“天呐,科创公司赚这么多?” 沅宁也暗自感慨,她和艾米丽她们,一年也不过能买上十几件香奈儿,香奈儿自由是所有女孩儿的梦想。 除了沅宁,桌上三个女孩儿开始聊起来,说起新一季的衣服,说起埃莉诺能让门店把整个新一季的衣服送到她家里去,她只需要挑选不要的退回去,门店再从她男友给她存的账户里扣钱。 沅宁难得保持沉默,越是聊起这些,越是往她心上扎刀子,提醒着她,她再也买不起一件香奈儿,她如今坐在这里,坐在这个餐厅里,已经是强撑场面,一道价值45美金的沙拉,并不足以填饱她的肚子,她们也并不知道她如今一件香奈儿也没有。 三个女孩儿越聊越兴奋,声浪像香槟气泡一样升腾。 “两百万美金!”艾米丽激动起来,“这够我把香奈儿每一季的成衣都搬回家了!” 阿曼达翻了个白眼,声音甜腻:“亲爱的,成衣?埃莉诺现在只穿高级定制。” 一旁的斯黛拉张口总结:“要我说,什么老钱新贵,能让你把整个香奈儿精品店搬回家的人,才是真正的上流阶级。” 年轻的、小有财力的女孩儿,在这方面的发言,难免肤浅极了。 话音一落,邻桌两位语法精炼、侃侃而谈的老绅士忽然住了嘴,朝她们这桌看过来。 * 三天前,一个普通的周二早晨,沅宁在花园大道的顶层公寓里享用完酒店每天送来的英式早餐,然后打算开着她的宝马牌粉色敞篷轿车到帕森斯学院见教授,米勒教授前些天说要给她介绍一份品牌屋实习工作,工作内容是为vip客户做造型指导,但沅宁尚在犹豫。 她不需要靠实习赚取外快,比起到品牌屋服务他们的贵妇客户,她更想选择时尚杂志的实习工作,如果能得到一份的话。 就在她站在衣帽间为自己挑选今日出着装时,门铃响了。 她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衣着考究却面无表情,提着公文包的中年亚裔男人,一位穿着定制西装、举止无可挑剔的金发中年女人,以及两名佩戴对讲机的物业保安。 “早上好,孟沅宁女士,我是王秀琳女士的代理律师,王女士是您父亲的合法妻子。”男人递上一份纯白色封皮的文件,“根据王女士所掌握的证据,您名下的所有消费,包括这处公寓,当然,也包括楼底下那辆漂亮的宝马轿车,均来源于王女士的婚内财产,王女士有权追回。这是纽城最高法院签发的临时冻结与资产返还令。” 就在男人叽里咕噜说着一堆沅宁听不懂的话时,那位金发中年女人踩着高跟鞋踏进了沅宁的公寓。 沅宁头上戴着固定碎发的粉色毛绒发圈,护理良好的脸蛋瓷白润泽,额顶圆润,两腮饱满,皮肤在涂过晨间面膜后反着油亮的光,一头精心养护的黑色卷发蓬松拢在肩后,显得她整个人昂贵又精致,一身粉色法兰绒带有Barbie标志的居家套装穿在身上,像个洋娃娃。 那个女人长驱直入,全程没有触碰到沅宁的肢体。 一切都发生得那样合规、严谨、万无一失。 沅宁尚且搞不清楚现状,不知某位要如何一击必中地将她打入谷底。 “Hey!快站住!” 她手里晃着手机:“如果你们再往前一步,我要报警了,你们会以私闯民宅的罪名被逮捕。” 那位号称代理律师的男士走到她跟前:“我想您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如果您再不主动交出所有涉及王女士,也就是孟夫人婚内的财产,我们将请法院以‘侵占他人财产罪’逮捕您。” 沅宁没有打开那份盖有法院印章的文件,而是看向了那位金发女人。 她全程带着职业性的微笑,甚至对公寓的装修品味微微颔首,拿着钢笔在一份文件上列着什么,验收属于自己委托人的财产。 “女士,请您知悉,我们所有操作都是合法合规。” 男律师示意两名物业人员,他们作势要将沅宁请出这里。 沅宁颤抖着手,翻开手机,想要拨通越洋电话,打给爸爸。 金发女人正好打量完整座公寓,将沅宁的财产大体记录在册。 “孟女士,你的家居品味不错,不过,还在读大学就拥有三只铂金包了,啧,不觉得根本用不上吗?” “不要碰它!”沅宁高喊,单手还在慌乱地拨电话出去。 男律师温和提醒:“孟女士,任何具有显著投资保值性质的奢侈品,都属于被追索的资产范畴。提醒您一下,您现在用手机拨打到华国您父亲的国际长途费用极其昂贵,费率大概在每分钟三美元,您确定在这通电话打完后,您还有足够的资产充话费吗?” 沅宁捏着手机,被这番言论震惊得呆滞,每分钟三美元?没钱充话费?这是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吗?天呐,这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流浪汉!她甚至上个星期才躺在沙发上和在国内的爸爸聊了一个小时的电话! 后来发生的事情极其混乱,沅宁没有反抗余地,直到证实自己手上的银行卡真的全部被冻结,一分美金也刷不出来后,她得到了事情的结果。 “孟女士,考虑到您确实与孟先生有血缘关系,孟先生的合法妻子王女士对您有抚养义务,王女士愿意承担您在大学时期的部分生活费,每月五百美元会按时到账。” “五百美元?还不够我吃一顿晚餐!” 沅宁想闹,恰在这时,金发女人的电话响起,她转身接起电话,在与那头交谈几句后,把电话递给了沅宁。 “孟女士,孟夫人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沅宁压根不认识什么孟夫人、王女士,她妈妈就是孟夫人,她妈妈姓乔,她从小就跟爸爸的感情很好,爸爸跟妈妈也是生活在一起的,爸爸妈妈的感情也好极了,爸爸工作忙,不常回家,但只要一回家,所有时间都会用来陪他们母女。爸爸妈妈的卧室里还悬挂着爸爸妈妈年轻时候在夏威夷拍摄的婚纱照,一切都是那么幸福美满。 但是,她翻遍了记忆,她的确,从来没有,看到过爸爸妈妈的结婚证。 “孟沅宁。” 电话里是一道极其陌生的声音,叫出了她的全名,并未忽略她的“孟”姓。 这道声音与她那位美丽不可方物、四十多岁仍保有少女感的妈妈,不一样。 请不要骂女主,她的出生是无辜的,要骂骂男人啊。 女主之后也不回国争财产,她有自己的天地和事业。 本文提倡共同富裕,反对资~本~主~义~ 阅读愉快~一起度过温暖的冬季~这会是一个非常美味的故事~ *架空世界,法律、科技水平、地名……以本文为主,非现代,参考2000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沅宁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电话里回响,她不敢说话,跟那位……爸爸的合法妻子说话。 对方又叫了一声:“孟沅宁。”听她不吭声,对方继续说道,“你已经年满二十周岁,无论在任何一个国家的法律中,你都已成年,我们对你已无抚养义务。对于你在二十岁之前所享受的那些并不属于你的东西,希望你能明白,那是我对你的宽容,并不代表你生来就该有。” 沅宁听着电话里的女声,那人的声音始终沉稳、威严、冷静,她甚至听不出对方带有什么情感,没有厌恶,更谈不上喜爱,只有公事公办。 那个女人说“我们孟家”,她呢?沅宁呢?沅宁出生后自然而然跟了爸爸姓,也姓孟啊。 “你父亲在你母亲的老家南城,在你名下留了一套小房子,算是我们孟家分给你的财产,足够你们母女俩居住,如果你在纽城待不下去了,你随时可以回来。孟家不会刻意针对你们母女。” 养尊处优长大的二十岁女孩儿,在她身上肯定谈不上“成熟”二字。 “爸,爸爸呢,我想跟爸爸说话。”她的嗓音里不可控地带上哭腔,下意识依赖她最喜欢的爸爸,最疼爱她的爸爸。 “你爸爸就在我旁边,他可以把我刚刚说的话再跟你重复一遍。” …… 二十岁的沅宁不能理解,为什么上个星期才与她亲切通过话的爸爸,今时今日就换了副样貌。 她明明一直是爸爸非常疼爱的女儿,从小到大都是。 她五岁便有了第一只香奈儿,爸爸说,她一辈子的香奈儿都由爸爸来买。 爸爸在电话里同她说:“爸爸已经将你养到了成年,妮妮啊,你别怨爸爸。” “女士,您的菊苣沙拉配烤梨。” 侍者声音温润,将沅宁从那个混乱如噩梦的周二早晨拽回当下,Balthazar餐厅暖气开得很足,温暖喧嚣。 再抬眼时,她脸上已恢复了那种略带矜傲的微笑:“谢谢。” 侍者开始有条不紊地上菜,精致的瓷盘在红丝绒餐布上堆叠。 穿着黑色丝绒吊带长裙的女孩儿,有着黑色的、经过精心打理的长卷发,面前是一盘菊苣沙拉配烤梨。 菊苣叶片纤细卷曲,带着刻意为之的优雅苦味,几片烤梨算是唯一的甜美慰藉,旁边一小碟戈尔跟朱勒干酪碎屑,酱汁果然按照要求,盛在小巧的银盏里分开上桌,显得节制又挑剔,这完全是一份正在管理身材的时尚女郎会享用的餐食。 “Wynne,你太精致了,我们都应该向你学习。” 艾米丽面前正是餐厅招牌的黑鳕鱼配酸橙汁,沅宁视线淡淡瞥过一眼,漂亮的睫毛只垂落了一瞬,从饱满的额际到流畅的下颌,无一处不优雅精致。 “艾米丽,你也可以像我这样吃。” “那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那么受罪,说真的,像我们这样出身的女孩儿,根本不需要靠刻意保持身材来获取关注。” 斯黛拉点评:“可是艾米丽,你再吃胖一些,就连八码也穿不下了,品牌成衣最大就做到八码,你确定你家里有钱给你买高级定制穿吗?我可不想往后在大码女装店看到你,更不会与你同桌吃饭,这太丢脸了。” 沅宁抬眸看向喋喋不休的斯黛拉,只能用一个浅淡笑意假装认同,来掩饰自己因手头拮据才不得不只吃一份沙拉的窘迫。 漂亮睫毛扬起时,这双眼睛里,正努力压抑着这身精致皮囊下的惊惶与苦涩。 好在桌上另外三个未经世事的年轻女孩儿,都不可能看得穿她。 一份厚切的烤牛排路过了她们,由侍者捧到邻桌的男士们面前。 伊莱亚斯恰好在等待他的鞑靼鹿里脊,便稍稍回头,看向侍者,目视他的肉食餐盘到来。 沅宁恰好低头搅拌沙拉,并未看到那位被她评判为“品味极好”的男士的侧脸。 而伊莱亚斯的视线淡漠扫过,看到了一个腰围只有一尺八寸的女孩儿,面前那盘孤零零的沙拉。 方才邻桌女孩儿肤浅又空洞的噪音自然传进了他的耳朵,伊莱亚斯生来就有无限感知,所有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耳。 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收纳着所有光线、声音,还有情绪。 甚至在那之前,为着邻桌一位年轻女孩儿的冒犯言语,他桌上的两名绅士险些没有教养地与对方争吵起来,但被伊莱亚斯制止:“蒙特福特子爵,注意礼仪。” 他的鹿里脊到了,他准备开始享用。 精心调味的鹿肉,边缘点缀黑松露薄片和细香葱,香味沉郁而原始。高温炙烤的硬壳锁住了丰沛的肉汁,在方才还在侍者手里时,随着侍者稳健的步伐,那肉香已经精准地拍打在沅宁脆弱的感官上了。 她的身体先于意志做出了反应。 胃部传来一阵清晰的、近乎疼痛的痉挛。 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让她不得不借着低头搅拌沙拉的动作,极其迅速地吞咽了一下。 她这几天过得很不好,不只是饥饿。 此时此刻,她强撑着坐在这里,但在这三天内,她从花园大道的顶层公寓搬离,拖着一个小小的、只能装下最基本衣物的行李箱,在初冬的纽城,拿着最后的钱住进了一家廉价旅馆。 她睁着眼直到天亮,第一次尝到了走投无路的滋味。 在客人们用餐期间,Balthazar餐厅有钢琴手在大厅中央弹奏,钢琴音缓缓流淌,随后提琴手上场,低音提琴的弦音彰显无尽高雅。 而沅宁在想,她要如何用身上仅剩的现金,搬进房屋中介提供给她的,位于威廉斯堡的隔间,需要与两名陌生的、浑身刺青的摇滚乐手共用狭窄的厨房和永远不干净的卫生间。 她不知道此时的胃部痉挛是因为邻桌男士的肉香,还是那些切身体会的巨大绝望。 钢琴与提琴的合奏在餐厅温暖的空气里低回,沅宁正小口咀嚼菊苣叶。 艾米丽熟练地用叉子拨开黑鳕鱼雪白的肉汁,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沅宁:“说起来,Wynne,米勒教授上周不是提过,要给你介绍一个品牌屋的实习吗?我记得是……Celine?,还是Givenchy?”她微微蹙眉,努力回忆。 沅宁握着叉子的指尖稍稍收紧,面上依旧控制着漫不经心的模样,待轻轻咽下口中食物,才用餐巾优雅地按了按嘴角。 “是Givenchy,”沅宁一边纠正,声音平稳,好似毫不在意,“品牌需要实习生为VIC提供造型指导,简称陪那些贵妇选衣服,有时还需要陪客户去巴黎看秀,飞来飞去的,真是好多麻烦事儿。” 她努力体现,这份实习只是一个值得她斟酌的选择,而非她如今的救命稻草。 时尚就是在名利场上才有的东西。 那些人一打眼就知道她身上穿的好坏,如果她是个好品味的人,她们才会听她讲话,如果她一身穷酸样,没有人会理她。 自古以来,资产-阶级就不允许平民加入自己。 而沅宁,她不得不继续伪装成上流阶级,以真正的,平民,不,贫民的身份,打入其中。 在帕森斯这样的顶尖名流学府,她一旦露出一丝“已破产”的苗头,就再也不会有任何资源向她倾斜。 米勒教授提供给她的实习机会,也一定会收回。 不然,叫一个与人合租的贫穷女孩儿去服务那些贵妇?拜托,她身上的穷酸味会把品牌调性拉低的! “哇哦!”阿曼达闻言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货真价实的羡慕,“直接接触VIC?这机会太棒了!我妈妈之前想帮我弄一个香奈儿精品店的实习,都费了好大功夫。Givenchy啊……虽然比不上香奈儿,但也相当不错了。多亏你每学期成绩全A,米勒教授才为你推荐。” 艾米丽吐槽:“你说的VIC,指的是埃莉诺吗?” 阿曼达道:“你不得不承认,人家确实是傍上大款了,如今属于各大品牌的VIC。” 斯黛拉带着她一贯的评判口吻:“这确实是个好机会。虽然我知道你更倾向于去《Vogue》或者《Bazaar》这样的时尚杂志,但你知道的,现在这些品牌屋的实习,尤其是能接触到核心客户的,含金量越来越高。Wynne,你还在犹豫什么?” 三个女孩儿的目光都聚焦在沅宁身上,在她们看来,以Wynne的背景和品味,接受这样一份实习不过是为了体验一下、顺便结交人脉。 沅宁端起黑咖啡,视线扫过那个被称为伊莱亚斯的男人背影,故作犹豫:“你们知道的,我更倾向于能发挥更多创意的地方,比如杂志编辑部。品牌屋的实习听起来有些枯燥。” “拜托,Wynne,”阿曼达不赞同地摇头,“那可是Givenchy!就算只是帮那些太太们搭配衣服,也能积累顶级人脉。而且,实习津贴应该也不少吧?足够你每个月多买好几条新裙子了,毕竟老是问爸爸妈妈要也挺难为情的。” “那好吧,我再考虑考虑。”沅宁用一个模糊的微笑结束了这个话题。 就在这时,邻桌传来挪椅子的声音。三位男士似乎用餐完毕,伊莱亚斯·凡·德·伯格依旧背对着她们。 侍者为他们捧来放在银盘里的账单。 伊莱亚斯没有查看账单的具体数额,只是随意抬起手,他又点了一支雪茄,用另一只手抽出钱夹。 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用拿着雪茄的手,朝着沅宁她们这桌的方向,做了一个很快的手势。 “邻桌四位女士的账单,一并付。” “好的,先生。” 那位蒙特福特子爵脸上闪过一丝不赞同,但瞥了一眼伊莱亚斯,终究没有作声。 四位女孩儿皆噤声,交换着惊讶又带有一丝隐秘兴奋的眼神。她们虽不差这一顿餐费,但被一位如此品味、身份显然极高的陌生男士代为付账,依旧是一种罕见的、带着罗曼蒂克色彩的体验。 伊莱亚斯这才微微侧过头,他站着,灯光打下,沅宁只能看见他模糊的侧脸轮廓。 他的目光并未落在任何一个女孩脸上,而是越过她们,他的语调平稳,语法完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纯粹的礼貌:“一点微末的歉意,为方才可能打扰了诸位女士用餐兴致。” 他指的,应该是之前斯黛拉那句关于“香奈儿精品店”的言论引来的侧目。 他支付账单的行为,绝不是一种对女士的恭维,他只是在维护他所在阶层的体面,或者说,是他自身不容置喙的权威。 他收回目光,炭灰色西装的褶皱如水银般顺滑地垂落,没有留下一丝多余的痕迹。 他并没有正眼看她们一眼,稍稍颔首过后,径直离开了餐厅。 “真是一位慷慨的绅士啊~”艾米丽感叹。 第3章 第 3 章 省下了45美金的餐费,以及20%的小费,无论如何沅宁也该高兴起来。 剩下三个女孩儿都十分兴奋,被这样一位有教养的男士付账,足够满足少女的虚荣心。 可她肚子好饿。 如果那位慷慨的绅士可以提前说会帮她们付账,她就不会饿着肚子离开这里了。 沅宁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他代为付账的行为,几乎将她心里的窘迫推向了顶点,堪称是一种羞辱。 一个她始终未能看清楚正脸的人,用他高高在上的方式,羞辱了她。 刚刚那份被支付了的菊苣沙拉,像铅块一样,沉甸甸地坠在她的胃里。 “走吧,走吧,该回学院了,下午还有课呢。”艾米丽率先起身,在她的漂亮裙子外面披上大衣。 而沅宁在丝绒裙的外面罩上了一件貂皮大衣,现在这件貂皮大衣是她最值钱的财产。 好在那些人追索的是具有显著投资保值性质的硬奢侈品,比如她的手袋、珠宝,其他在二级市场上根本不值钱的东西,便被忽略了。 被冻结所有主要资产后,仅给她保留了无法回收的随身物品和现金,但沅宁离开时只有一个行李箱,她只能捡最要紧的东西带走。好在貂皮大衣可以穿在身上。 除此之外,她还剩有一只黑色羊皮金链香奈儿包,一双Manolo高跟鞋,几条真丝围巾,一些造型感强,但材质是合金、人造珍珠的珠宝。 衣物她装走了几件品质上乘的基本款,类似羊绒衫、真丝衬衫一类,勉强够她撑撑场面,还有两件礼服。 礼服是最不能含糊的东西,穿出去,别人一看便知你几斤几两。 她现在身上的黑色丝绒吊带裙,是除了另一套迪奥套装外,她目前最拿得出手的小礼服。 另外,她还剩有一部摩托罗拉手机,和一台完成课业必需的苹果iBook电脑。 她需要学会一些新的穿衣方式,好掩饰自己只有几件体面旧衣服反复穿在身上。 那日拖着行李箱离开公园大道的顶层公寓时,已经与爸爸通过电话,彻底得知自己处境的她,当天晚上,不得不再次花费高昂话费,给妈妈拨去跨洋电话。 乔宜雅的声线柔软,普通话带着一丝南方口音,其中的哽咽、痛苦,丝毫不比沅宁少。 沅宁无意指责妈妈,白白与爸爸维持了这么多年婚外情,还将她蒙在鼓里。 沅宁不会相信妈妈也不知真相,就算爸爸妈妈的家是那么的像一个完整的家,可结婚证呢? 一个女人与他的丈夫,经营了长达二十多年的家庭却没有一本结婚证。沅宁笃定母亲并不无辜。 “妮妮,回来吧。回来妈妈还能照顾你,你爸爸给的那套房子虽然小,但够我们住了。你大学还没毕业,无论如何,妈妈再问他要一些抚养费。” 沅宁没有很快给妈妈答复,她思考了两日,与此同时,她一边给自己找住处,一边努力盘算,如何用剩下的这些“财产”,掩饰她的破产,继续她的学业,乃至事业、人生。 回国对她而言,安全、轻松,并且,她需要与爸爸当面交谈,她不信爸爸当真不管她了。 在听到妈妈声音的那一刻,沅宁的眼泪落下来,回国的念头开始在她脑中无限闪过。 回国不用再挨饿,可以吃到妈妈做的热饭菜,不必抠着手指盘算几十美金一餐的饭,妈妈厨艺很好,以前每一次做饭给爸爸,爸爸都会夸妈妈手艺好。 回国也不用再伪装什么,她能踏踏实实地,过着朴素、安全的生活。 然而,这样的退意只存在了一瞬。 她想起刚才那个轻而易举为她们支付餐费的绅士,所有女孩儿将此视为一种恭维,只有沅宁,她感受到了被羞辱,这不应该。 只有自己付不起餐费的女士,才会对男士的付费感到被羞辱。 而以往愿意为沅宁付费的男士很多,沅宁从来只会坦然接受。 这激起了她近乎偏执的骄傲与不甘,她无法接受自己那种心态的出现,无法接受自己即将以如此狼狈的姿态被这个世界“清理”出去。 她中学在国内读到一半便被送到纽城读贵族中学,后来爸爸妈妈将她送到帕森斯学院读时尚管理。 然而她从来不是仗着有几分家底就混日子的学生,她一直拥有着全A的成绩,教授的青睐,他们说她拥有真正的才华和嗅觉。 她已经被上流社会培养出品味和**,她二十年来被精心养育出的,对美、对精致、对顶级事物的欣赏和渴望,已经深入骨髓。 她无法再回到一个“平凡”的世界。那种精神上的习惯,比物质上的贫穷更让她恐惧。 从她五岁拥有第一只香奈儿时,这种**就如同霉菌一般滋长。那些东西几乎构筑了她对世界的全部认知。 她八岁便决心一辈子都绝不玷污自己这双美丽而白皙的手,甚至不能磨出一道茧子。 在这个时代,沅宁所处的这个行业,等级是固守森严的,资产-阶级向来阻碍平民跨越,但谁说这道森严的阶级没有给真正的冒险家留下一道狭窄的缝隙? 沅宁就是冒险家,她望向精品店林立的第五大道,这是一条流光溢彩的**之河,而她决心要揣着身上仅剩的四百美金,走进去。 “我一无所有,但曼哈顿的游戏规则,没有人比我更了解。” 帕森斯学院与奢侈精品店林立的第五大道、麦迪逊大道仅咫尺之遥。 课间休息时,学生们会涌到楼外的人行道上,靠在红砖墙上抽烟、喝咖啡,手里摆弄着翻盖手机,或者干脆坐在马路牙子上翻阅刚打印出来的设计稿。 回到学院后,沅宁直奔教授办公室。 米勒教授的办公室在红砖教学楼的高层,一个角落里。 门上钉着名牌,旁边贴着一张泛黄的、手写的办公时间表。 她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请进。” 沅宁推动那扇厚重的木门,令她没想到的是,艾米丽恰好从里面走出,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她看到沅宁,脚步一顿:“Wynne,你怎么来了?” 沅宁不明所以,看向教授。 米勒教授说:“Wynne,关于Givenchy的实习,你迟迟没有给我答复,刚才艾米丽说她想要这份实习机会,我已经答应她了。” 沅宁的心猛地一沉,却捂着胸口,做出松了口气的模样:“太好了,艾米丽,我正不知道怎么向米勒教授答复这件事呢,好在你没有辜负他的好心。” 沅宁没有当场戳穿,方才在午餐的时候,艾米丽还对这份实习嗤之以鼻。 她看着艾米丽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忽然明白,这份实习看似普通,实则想要的人多了去了。 时尚界的规则,机会从不等人,而有些争斗,早就在光鲜亮丽底下暗流汹涌。 沅宁的声音轻柔悦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真诚,仿佛真的卸下了一个包袱。 艾米丽愣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找补自己的行为,只能有些干巴巴地回应:“是……是啊,我也是忽然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要是浪费了就可惜了。” “当然。”沅宁笑意更深,转向米勒教授,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教授,我今日前来就是想回绝这份Givenchy的offer,我最近有在认真考虑未来方向,对于您上次提到的,关于精英形象顾问与家族遗产活化的课题,我非常感兴趣,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参与一些相关研究?” 沅宁语气平静,顺势而为地在教授面前展现自己更为广阔的眼界,但,她不知道自己能得到什么样的答复。 米勒教授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转为欣赏。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哦?你对那个方向感兴趣?那是个非常小众,且要求极高的领域。” “正因为要求高,才更有挑战的价值,不是吗?”沅宁微微歪头,笑容里带着一种被挑战激发的神采。 她有着一头乌黑丰盈的长发,肌肤是冷调的、温润的瓷器白,一双东方韵味十足的圆眼,眼尾微挑,看人时带着一种乖巧的攻击性。 “很好。”米勒教授点点头,“事实上,我最近正好接到一个私人委托,对方来自欧洲一个古老家族,对方想帮家里的后辈将着装风格逐渐转化为更符合现代审美的个人形象,以便继承人能够更好的进军新兴产业。这个项目不在学校,但是报酬丰厚,如果你有兴趣……” “我非常有兴趣,教授!” 她眼底燃起了真切的光,实际上,她如果不能尽快找到一份报酬丰厚且有着体面地位的实习,她的形象将面临崩塌。 “那么,把你的简历和关于这个方向的简要思考发给我。对方对人选的要求很苛刻,你知道的,那些老钱,既想要跟上潮流,又绝对不能掉了档次,对品味的要求苛刻极了!无论如何,我会向委托方推荐你,但不能给你保证。” “谢谢您,教授!我会尽快准备好。”沅宁郑重点头,随后优雅转身,对一旁有些僵硬的艾米丽展露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恭喜你,艾米丽,祝你在Givenchy一切顺利。” 说完,她不再停留,挺直脊背,从容地离开了教授办公室。 走廊里空无一人,沅宁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一层薄薄的冷汗浸湿,丝绒裙黏在皮肤上。 如果那些人知道了她已经“破产”,不再是千金大小姐,像这样的私人委托,绝对不会选中她! 这是她的伪装,面临的第一个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