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今天掉马了吗》
第1章 回家
哗啦——
蓝色瓷砖铺成的泳池里,有几颗挤在一起宛若细胞的眼球贴在水面上咕啾转动,紧接着似蛙似人的灰白色生物破水而出。
它们四肢并用,啪嗒一声上岸,身形如同蜥蜴迅速蹿到天花板上,尾椎增生的细长手臂攀着柱子,背部凸起的眼球不断转动,最后齐齐盯住一个方向。
滋啦……
天花板的灯光飞速闪烁。
下一秒,所有生物遵从本能闭上眼睛,空间倏然陷入黑暗。
“……”
寂静的回廊里只有黏腻的,令人牙酸的拖曳声与呓语,但当这股声音经过泳池附近时,攀附在天花板的灰白生物下意识蜷缩起身体,将头颅埋进腹部,仿佛朝圣者的叩首,集体朝拜某个伟大存在。
在无尽回廊般扭曲、非欧几里得几何的后室里盘踞着一道庞大不可名状的身影。时而像聚集离散的星光,时而又像粘稠乌黑的深渊投影,繁复邪异的花纹如同血管蜿蜒在半透明的触手上,在断裂的空间里若隐若现。
祂沉睡在后室深处,化身无意识地游走在回廊里,所行之处生物退避,躲开那足以致万物生灵疯狂的呓语。
这一天,有道声音突破了后室层叠的空间,闯进祂的梦中。
“伟大的……主啊,您是宇宙……本源,永恒的主宰……”
“……我祈求您……”
断断续续的声音就像被电磁波干扰的信号,很快沉寂下来,只在祂的梦中荡起一丝涟漪。
回廊里,化身徘徊在后室边缘,一抹红色的身影拦在祂面前,终止了化身无意识的徘徊。
紧接着,一道清晰无比的声音将祂拉出了梦境。
“……我……想,回家……”
刹那间,神明睁开眼眸,黑暗如潮水退去。
祂俯下身,然而那位倚靠在回廊墙壁的青年垂着头,已然没有了气息。
半透明的触手慢慢缠在青年身上,托起了青年的头颅,红发下是一张怪异的脸,半张完整,半张融化,眼睛鼻子嘴巴全部错位,像一圈圈弯曲的蚊香,月球表面的坑洞。
星光膨胀收缩,最深处宛若行星的金色眼球穿过无尽空间与万千寰宇,将视线投递到此处。
祂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呓语,青年的脸庞恢复原样。
从来没有人类向祂许愿过,于是神明应允了。
后室的帷幕荡起涟漪,渐渐消失,半透明的触手收缩,将红发青年层层叠叠包裹起来,星光与深渊都奔涌向人类。
回廊之上的非对称性空间咔嚓转动,像一个被扭动的巨型魔方,远处数百米之高的大厅上下颠倒,里外翻转,泳池的无色水泛起一圈圈波澜,灰白生物潜入深水中不见踪影……
后室深处传来一两句模糊的呢喃。
红发青年的眼球微微转动,缓缓睁开眼睛,绯红的眼眸深处亮着一圈金光。
祂尝试着站起身,猝不及防晃了下,连忙扶住墙壁。祂第一次进入人类的躯体中,还不适应这种功能简陋的躯壳。
呢喃声又一次响起,像万千喉舌同时搅动,舔舐颅骨,有些刺耳。
“嗯,我要,实现,他的愿,望。”
“所以,要,离开,这里。”
“我会努力,学习,怎么做,一个人,类。”
“找舍友?”
祂缓缓眨了下眼睛,恍然大悟:“好主意,你果然,很聪明。”
红发青年歪着头,抬手捏了捏脖颈,白皙的皮肤上亮起繁复诡谲的金色花纹,与祂眼中的金圈相连,下一秒却消失不见,仔细看去依旧是有序流淌的血管。
“牧,长野。”
“牧长,野。”
“牧长野。”
祂重复念着这个名字,直至流畅顺口,脸上按照肌肉记忆露出一抹笑容:“家住灰山市流江区安宁街旧街3-401号。”
“母亲牧芸,父亲陈长恩,宠物狗是边牧,名字叫陈牧。”
“目前就读于灰山大学,大二学生,科目主修神秘学,成绩一般,但在特殊调查局第七调查组任职,干过最有成就的事就是把好友裴渡司拉进特调局,一个星期前被派往HS-4区调查后室门开启的原因。
“因为平衡仪被后室居民‘侧偏漫步者’损毁,受到后室里【失衡厅堂】特性的影响全军覆灭,在死前找到了离开【失衡厅堂】的出口,进入【无尽回廊】。”
所以牧长野在进入回廊的那一刻已经死了,是他的执念久久不散,传到了神明的意识里才引来神明注视。
他拍了拍脸,从现在开始,他就是牧长野。
灯一盏一盏熄灭,紧追着红发青年的脚步,仿佛是这片空间在谦卑的恭送主人。最后一盏灯灭,回廊空间骤然翻转,万物匍匐。
灰山市的后室门悄然合上。
与此同时,特调局办公室大门被人推开,一个身高189左右、肤色苍白的青年走进来。
微卷的黑发随手扎了个低马尾垂在肩上,有些长的刘海半遮不遮在眼前晃荡,配上浓浓的黑眼圈更显得整个人颓丧阴郁。
裴渡司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站姿松垮,比办公室的主人还像主人。
林故对他这副死样子早见怪不怪了,直接吩咐:“第七调查组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来……一分钟前,监察处那边确认第七调查组无生命体征,全军覆没。”
窗户蓦然亮起,如果不是白光将林故严肃且悲伤的脸色映得清楚,裴渡司险些以为是雷声太大,自己听错了。
裴渡司默然,藏在口袋里的手指无意识地掐进肉中。
林故瞥了眼面前的青年,看出了对方有几秒的失神。
她叹了口气,把一份牛皮纸包的东西推给裴渡司:“牧长野是你的朋友,他的抚恤金就由你带给他的家人吧。”
办公室里很安静,两个人都没说话,任由雨声咆哮,冲刷沉默与悲恸,洗礼污浊的人世。
半晌,裴渡司仿佛才结束神游,从口袋里抽出手,接过那份象征死亡的声明:“死在哪里?”
“【失衡厅堂】,比预想的危险太多。”
他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旋即拉开门,身后忽然传来林故如叹息般的呢喃:“干我们这一行的,都得提前写好遗书……”
咔哒。
裴渡司松开手,大门在他身后合上,连带着把即将蔓延出的烟味阻隔在办公室内。
路过监察处,裴渡司脚下一拐,走了进去。
监察处的办公区空间很大,更接近实验室风格,中央放着一个直径四米的巨大培养皿,透明液体中漂浮着一团形似头发的红色“线团”。
这是收容物2234神经网络,最初是在一只巨鲸身上发现的,是特调局用来确认干员生命体征和联络干员的重要工具。
“小裴?怎么来了?”一个下巴冒着胡茬的男人走向裴渡司,胳膊下还夹着一个平板。
裴渡司在特调局做的工作是见习文员,对接最多的就是第四研究院那边,不常来监察处,不过与监察处的处长张溯倒是有几次交流。
裴渡司:“有第七调查组的其他消息吗?”
张溯摆手:“没有,我们对2234的掌控度不高,再加上2234本身是由这边世界生物异化而成的,天然就干不过后室里的高级异形,能从后室里收集到一些信息已经是烧高香了。”
异形生物有两个来源,一是【这边】世界异化而成,二是后室那边,也就是所有人主要的警戒对象“后室居民”。
后室的污染值远比【这边】要高,所以等级不高的异形要想进入后室会面临两个难题,其一是被后室同化,失去控制,其二是成为后室居民的养料。
培养皿里面的2234舒展着庞大的身躯,工作人员趁机倒入大量糖分,这是驱使2234高效工作的方法。
过了一会,张溯夹在咯吱窝下的平板叮的一声响了,他拿起一看,瞬间怔住。
“发生了什么?”裴渡司没有错过他的表情变化。
“2234送来了新的情报,第七调查组在后室遇到的敌人是异形279‘侧偏漫步者’,并且最后一位成员生命体征消失的地方在【无尽回廊】!”
此言一出,裴渡司也有些错愕,【无尽回廊】是距离后室深处最近的地方,也是接触后室核心几率最大的地方,这些年有无数支调查队伍深入后室,但都没有一支抵达【无尽回廊】。
“抵达的人是谁?”他问。
张溯啧了一声:“不知道,在污染增加的那一刻,2234就切断了神经纤维与本体的联系,能得到的只有大概信息,无法精确。”
说到这,他忍不住锤了一下桌子,旁边敲电脑的社畜震了一下,头也没抬继续工作。
“见鬼的279!狗屎【失衡厅堂】!”
异形的编号越小越危险,所以【失衡厅堂】在后室空间属于相当危险的地方,但能获取的信息却很少,收益与付出不成正比,也不怪张溯这么生气。
裴渡司知道这已经是监察处能获取信息的极限了,他很快离开监察处,去了一趟异常管制处,也就是他工作的地方。
“你怎么回来了?”同事顶着厚厚的眼镜片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拿东西。”
一个端着咖啡路过的员工说:“你忘了他明天要回学校?”
“对哦,还是学生。”眼镜同事反应过来,旋即感慨,“刚才局长叫你做什么?”
“念悼词。”
同事怔了下,反应过来时,裴渡司已经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他喃喃道:“是那件事吧?第七调查组,难不成是给那谁送……?”
那个端咖啡的员工长叹一声:“牧长野,那个经常来找小裴的年轻人,没想到啊——”
他放下咖啡,整理研究院刚发来的资料。
“干这行的……都命短。”
…
暴雨如注,像是天穹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浑浊的雨水疯狂地冲刷着肮脏的街道,水流急躁的在大地上奔走。
啪嗒。
鞋底与水洼相撞,水滴溅湿了裤脚。
裴渡司撑着伞,在灰黑的雨幕中行走,冰冷的雨丝如细细的刀片划过脸颊,割开眼尾,留下几行浑浊的液体。
厚重的水汽裹挟着他,裴渡司垂着眼,乌黯的眼眸像森林里的沼泽,像粘稠的石油。
顺着记忆里的路线,他走进旧街,旧街的房屋显得古朴具有年代感,爬山虎与建筑共生,高大的枫木下摆着桌椅,上面有一盘未解的棋。
雨水砸在屋顶、树顶落到无数叶片中,如密密麻麻的鼓点,震耳欲聋。
一片盘旋着落下的叶片盖住了交锋的黑白棋子,裴渡司之前在这与大爷大妈下过棋,那是牧长野出外勤让他帮忙带东西给家人时,闲着无聊做的。
裴渡司淡色的唇瓣微启,吐出一团白汽,继续往前走。
这个时间点,这个天气,旧街的店铺只有寥寥无几还开着,不过看起来也马上就要关店了。
即便是放缓了脚步,最终还是抵达了目的地,街对面就是牧长野的家。
裴渡司注视着湿漉漉的地面,思索着一会要说的话,沟通这种事情总是很麻烦。
雨伞的震幅变得明显,说明雨有加大的趋势,过会还要回学校,没时间磨蹭了。
他微微抬高伞,冰冷的雨水顺着伞骨汇聚成流,砸在肩头,洇开深色的水痕。眼眸透过密集的雨帘一扫,牧长野家门口伫立着一个身影。
一把沉甸甸的黑伞隔绝了天光,也模糊了伞下之人的轮廓,只有颀长的身形在灰暗的雨幕中勾勒出一个熟悉的剪影。
黑沉沉的天空骤然被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
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天地间所有的灰暗,将那伞下模糊的人影照得纤毫毕现——
他看到了一头红发,那头即使在暴雨冲刷下也依旧刺目张扬的红发。
轰隆——!
紧随其后的惊雷像一柄裹挟着万钧之力的实心铁锤,狠狠凿进了裴渡司的颅腔深处,震得他耳膜嗡鸣,灵魂都在震颤。
那个模糊的人影,在闪电的强光中,缓缓的、极其自然地转过了身——
时间仿佛被这场狂暴的雨水凝固、拉长、又狠狠碾碎。
裴渡司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冻结成冰,又在下一秒被点燃的惊骇灼烧得沸腾。
他僵立在原地,被那惨白的电光钉死在了泥泞的水洼里。撑伞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色,伞骨在他掌心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伞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雨水失控地泼洒下来,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冰冷的水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晚上好,阿司。”红发青年微微一笑。
放个预收《我的老婆好像不是人》
某天凌晨,江岁预约多年的游戏《幸福小区》悄悄上线,他非了一辈子,难得欧气一回抢到了内测名额。
江岁原本只是凑个热闹,冲着“自由度最高的合家欢游戏”这个名头去的。
结果一进游戏就匹配到了名字是一串乱码的老婆,虽然一头雾水,但老婆温柔幽默又能提供情绪价值,简直是为江岁量身定做,他丝滑接受。
三天后,好感度飙升,他们顺利领到了系统发放的崽。
对游戏向来只有三分钟热度的江岁,头一次这么真情实感玩一个游戏。
一捧起手机就和老婆一起带崽逛街,给崽挑衣服买玩具,甚至花时间从每个小区住户门前路过炫耀自己幸福的一家。
江岁:超绝经意炫耀。
其他玩家:凸。
一个星期下来,崽被他捧到了全服第一,手机里全是亲亲老婆和崽的照片。
但最近,江岁发现,他网恋的老婆好像不是人。
毕竟没有人能精准地说出他家每一个物品的位置,连江岁自己都不知道。
他一句手机没电不聊了,从此,手机电量再没红过,无论走到哪,一摸口袋,手机都在,甩都甩不掉。
不仅如此,他觉得他家崽与别人家的崽也不同。
别人家的崽:白白嫩嫩的小朋友。
自家崽:穿着兔子外套的无脸黑影。
江岁沉默了一会:自家崽,长得丑我也认了。
某天,老婆发来消息,说要面基,但那会在上课,他没看到,下课刚打开手机,老婆就发来了新的消息——
【老婆:我到了*^_^*】
【老婆:崽崽也在。】
江岁眼睛一亮,跑到楼下时,他突然想到,他好像,没告诉过老婆,他的地址。
叮,新消息——
【老婆:我去找你,还是你来找我?】
…
江岁从小就霉运加身,尤其是玩游戏以来的这一个月,他觉得他格外倒霉,老是撞鬼,一连撞到几次后,告诉了老婆。
老婆很温柔,说都是地球共荣圈的一员,只要好好谈,一定能和平共处。
江岁(捂心):呜呜呜,我老婆世界第一好!!
后来又遇到鬼的时候,江岁按老婆说的,试图嘴遁,但效果为0并被撵了一层楼。
江岁委屈,回去找老婆。
【老婆:我来╰(*︶`*)╯】
于是,再遇上鬼,他丢出了手机。
恶鬼:什么玩意——
【老婆:去死。】
下一秒,江岁眼睁睁看着那只听不懂人话的恶鬼尖叫着消失了。
他拿起手机一看——
【老婆:(年度心灵鸡汤链接)】
江岁:被超度了吗?不愧是老婆!
ps:
1.老婆是戏称,xql之间的口嗨
2.非人类1x非正常人类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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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家
第2章 活着
雨,更大了。
密集的雨点宛若数亿颗冰冷的子弹疯狂向地面倾泄,砸在屋顶、伞面、水洼里,发出震耳欲聋,永无止境的轰鸣。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狂暴的雨声,以及街对面,那个撑着黑伞静静伫立在暴雨中的,死而复生的红发青年。
“……”
裴渡司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试图挤出一点声音,却只尝到了冰冷的雨水。
他死死地盯着街对面,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近乎实质的惊骇与冰冷刺骨的审视。
“你是谁?”他缓缓开口。
红发青年歪了下头,抬手摩挲着脖颈,似乎对他的问题感到疑惑:“你在说什么啊,阿司,我当然是牧长野啊——”
裴渡司狭长的眼睛凝视着对面的人,刚才那个摸脖子的动作是牧长野的习惯性动作。
……语气也很像。
“对了,你来我家有什么事吗?快十二点了,你还进得去学校吗?”牧长野边絮叨着,边朝他走来。
裴渡司盯着那道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影,他的身体依然僵硬,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像一尊静默在暴雨冲刷中等待裁决的石像。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牧长野伸手在裴渡司眼前摇了几下,显然对他的走神很不满意。
“你那聪明的大脑可别被雨淋坏了,不然陆老可要找我麻烦。”
裴渡司稍一后仰,偏开脑袋,顺势捏住青年的手腕,指尖按在脉搏上。
指腹传来温热的触感,动脉有节奏地跳动,他手指一收便拢住了一个蓬勃鲜活的生命。
裴渡司火燎般松开了手。
……是活的。
他的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痛,于是闭眼揉了揉,顺便给自己一个冷静思考的时间。
就在这时,对面那栋被爬山虎半掩着的旧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霎时间,暖黄色的灯光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地倾泻而出,瞬间掀翻了沉重的雨幕,将门外的两人骤然暴露在光下。
“你们是在户外洗澡吗?还不快进来!”牧母的声音打断了裴渡司的思绪,也打破了俩人间古怪的气氛。
牧长野哎了一声,一把握住裴渡司的手,十分自然的往家里带,边走边对他妈说:“哪能啊,还不是阿司今天跟吃错药一样站雨里动都不动——”
牧母:“那肯定是工作忙累了啊,你也没点眼力见跟人大眼瞪小眼呢。”
“诶牧女士,你这么说可就太冤枉我了……”
母子俩的聊天一如既往亲昵、自然,话语间流露出一点点的撒娇加上插科打诨,组成了理所当然的关切。
裴渡司的目光从握在手腕上的那只手往前扫,红发青年浸在光中,轮廓被光晕开,只剩中间一片狭窄的阴影,渺小而虚幻。
忽然,裴渡司的视线被一片雪白盖住,他抬手一摸,是毛巾。
他扯着毛巾胡乱在脸上擦了两下。
牧长野的父亲陈长恩端着姜汤从厨房出来:“喝碗姜汤驱驱寒,田田你也是,别想倒掉,我盯着呢——”
话刚说完,陈长恩就看见牧长野捧着个空碗对他说:“再来一碗!”
“啊?哦……今天还挺乖。”陈长恩嘟囔着进厨房。
牧长野看向裴渡司:“你不喝吗?我觉得挺好喝的。”
“……”裴渡司捧着碗的手微微收拢,有些高的温度烫着他的皮肤,借由这股细微的刺痛,他的大脑越发冷静。
“要吃零食吗?”牧长野脑袋上搭着毛巾,压下了他不羁的红发。
他从柜子里翻出了几包薯片。
“你要泡菜味还是黄瓜味?”
牧长野刚拿起薯片,厨房里就传来陈长恩的声音:“大晚上的别吃零食,你们要饿了我给你们下碗面——”
裴渡司没错过红发青年刹那绽放的欣喜。
“吃饭前先去洗澡!”陈长恩补充。
“好嘞!”
红发青年把零食又塞回柜子里,向裴渡司招手:“走走走,阿司,我们快去洗澡!”
裴渡司没拒绝,身上被雨淋到的地方湿漉漉的难受,头一仰,喝完姜汤跟了上去。
俩人上楼后,牧芸刚好走到楼梯口:“小裴,我把客房收拾出来了,今晚你就住我们这,明早再去学校。”
“没错没错,大晚上的又是下暴雨,你在这也打不到车!”
牧女士说一不二,牧长野超绝配合,俩人一唱一和就把裴渡司今晚的落脚处决定了。
“要不要一起洗?”红发青年拿衣服的时候探出一个头,朝他挤了挤眼睛。
裴渡司:“不要。”
“你在害羞吗?”
红发青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渡司莫名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身上,就好像站在舞台正中央,聚光灯对着他,台下的阴影里睁着密密麻麻的眼睛,全在观察他。
不过这个错觉只存在不到一秒,很快消失了,裴渡司没抓住这丝异样的感觉,嘴角动了动,下意识还嘴:“看你洗澡和看陈牧洗澡有什么区别吗。”
说到这,裴渡司才注意到家里少了一位成员。
“陈牧呢?”
“它姥那里,它姥对它这个心肝宝贝想得很。”
随着话落下的还有浴室关门声。
裴渡司不以为意,陈牧不仅是牧长野家里智商第二高的成员(第一是牧女士),还是祖传边牧,日常业务多着,是狗中明星。
他在过道站了一会,听着楼下油烟机的声音和电视里浮夸的台词,伸手按了按胸口,有些硬,那里放着牧长野的死亡声明。
“……”
他进客房,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张卡,那是牧长野的抚恤金。
一张薄薄的卡,承载了一条命,顿时重得几乎拿不住,裴渡司指尖泛白,缓缓垂下头,将脸埋进手掌中。
白光罩在他身上,像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
半晌,那张小卡被放到床头柜上,裴渡司拿起牧女士准备好的衣服,走进浴室。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衣服被放到架子上,浓稠的水汽很快挤满了整间浴室,空气闷热潮湿,熏香与沐浴露的香气混合成一种令人微醺又窒息的气息,沉沉地压在胸口。
裴渡司站在喷头下,任由滚烫的水流冲刷着头顶、脸颊、脖颈……顺着线条在苍白的躯体上游走,试图洗去雨水带来的黏腻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升腾的水汽模糊了墙壁上那面布满水痕的镜子,镜中的身影扭曲变形,只剩下一个晃动的、苍白的轮廓。
热水能烫红皮肤,却暖不了裴渡司冰冷的血液和混乱的思绪。
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倒带,反复播放刚才的画面,从雨夜里的那抹微笑、指尖下蓬勃跳动的脉搏,再到和父母插科打诨的聊天,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没问题,很正常,一如既往。
但门外那份藏在大衣里的文件和桌上那张卡如一根刺扎进他脑中,每一次的思考都剧痛无比。
水汽氤氲,眼前一片白茫茫。
裴渡司的太阳穴又开始痛,睡眠不足的后遗症加上一系列事件的冲击,让过度思考的大脑有些发晕。他不断去回忆过往细节,试图从中论证牧长野已经死去的事实。
牧长野活着……牧长野死了……牧长野活着……牧长野死了……牧长野活着……
记忆在大脑里乱撞,逐渐拼接出一个有着点婴儿肥、两个小梨涡、尖尖的犬牙和狡黠鲜活的眼睛……人像逐渐清晰。但在下一秒,一个巨大的、扭曲的漩涡豁然出现在中央,眼睛鼻子嘴巴都陷入了漩涡中。
人像忽明忽暗,刹那间,轰的一声,巨大的嗡鸣声倏然冲击裴渡司的大脑,像有千万只虫豸一同振翅,又如无数喉舌紧贴着耳膜呢喃呓语。
“呃——”裴渡司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腹部!他的双臂死死撑在冰冷湿滑的瓷砖墙壁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手臂上青筋暴起,剧烈地搏动着。
头颅的刺痛没有断开他的思绪,反而加速了思考,世界像开了倍速在他眼前不断变化,加速、旋转、崩塌,循环往复,头痛欲裂。
时间感彻底混乱,一秒被拉长成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又被压缩成一瞬。空间感支离破碎,狭小的浴室仿佛在无限延伸,又仿佛瞬间坍缩成一个点,他在里面颠来倒去。
牧长野……是谁?
那张脸……是什么样子?
恍然间,裴渡司的记忆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空洞的、被漩涡绞碎的轮廓。
同一时间——
楼下,牧长野把筷子轻轻放到碗沿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他微微侧头,望向客房。
“小裴还没洗好吗?”陈长恩从厨房出来,边擦手边问。
牧女士吃着水果吩咐儿子:“田田,去看看是不是浴室里摔倒了。”
陈长恩插了一块芒果:“怎么可能摔倒,小裴多稳重一人。”
“有什么不可能的,小裴以前不摔过?”
“什么以前,那都是人小时候的事了,还是跟田田在浴室里玩水摔的……”
客厅的聊天声在耳边散去,牧长野踩着台阶往楼上走,身后的影子被灯光扯得变形,黑压压的一大片。
砰!砰!砰!
浴室的门板突然被拍响,力道不小,震得薄薄的门板都在颤动,瞬间撕开了水声,在崩塌狂乱的理智中凿出了个洞。
裴渡司猛然回神,关了水,大口吸气,像一只被扔到陆地的鱼,拼命汲取氧气。
嗡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脑海中混乱的记忆和错乱的意识已然恢复正常,仿佛刚才记忆溶解的痛苦只是错觉。
“阿司!你还没洗好吗?”牧长野清亮的嗓音穿过门板传进他耳中,“快点啊,面要坨了,陈同志的手艺可等不起!”
现在一听牧长野的声音,裴渡司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再去回想那张人像,依旧清晰生动。
他开口:“快好了。”
敲门声消失,浴室重归寂静,只剩水滴落地的啪嗒声。
裴渡司把头发捋向脑后,露出光洁却苍白的额头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即便是黑眼圈也难掩其中一闪而过的锐利。
太阳穴依旧疼痛,头依旧晕乎,但他的思绪却变得清明。
他要知道牧长野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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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活着
第3章 听话
裴渡司擦着头发走过床头柜,把上面的卡收进口袋,开门下楼。
与安静的二楼相比,一楼可谓是热闹,牧女士和陈同志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为着里面一个情节辩论大半天,最后握手言和一致批判剧情。
餐桌上,红发青年簌簌吸着面条,吃得不亦乐乎,忘乎所以。
面的香气刚才裴渡司在楼梯口就闻到了,下来一看,桌上还有一盘金黄酥脆的炸猪排。
牧长野鼓着腮帮子,把炸猪排推到裴渡司面前,含糊道:“快吃……好吃——”
说完又埋头接着吃了。
陈同志的手艺裴渡司是知道的,但牧长野从没吃得这么欢过,好像饿了一辈子。
炸猪排的肉香与面混在一起往鼻子里钻,不时便勾起了裴渡司肚子里的馋虫,他今天还没吃晚餐,午餐也只吃了一个包子,也就刚才喝了碗姜汤。
他口腹欲不重,但看牧长野吃得这么香,便也感受到肚子在微微抽动。
裴渡司抿了口热汤,面里放有虾仁、丝瓜……一口下去丝滑鲜甜,胃部轻微的抽痛仿佛也因此偃旗息鼓。
他餍足地舒出一口气。
对面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停了,他一抬眼,猝不及防对上青年笑眯眯的眼睛。
扶着碗的手指一缩,裴渡司听到他说:“好吃吧?”
那人捧着碗起身:“我就知道你没吃晚饭,剩下的都给你了,有胃病就记得按时吃饭。”
“……”
直到他进了厨房,裴渡司才垂下眼,碟子里的炸猪排还剩三分之二,他夹了一块炸猪排慢慢咀嚼,浓密的睫毛遮去了眸中神色。
吃完夜宵,他把那张卡交给了牧芸。
“这是什么?”牧芸翻看着那张银行卡。
“奖金……牧长野的奖金。”
裴渡司不欲多说,把该给的东西给了后,转身上楼,至于那份死亡声明,等他查清真相后再决定该怎么处理。
“阿司!”
裴渡司刚打开门便被叫住,他偏过头,视线轻飘飘往那人身上一扫。
“奖金是怎么回事啊?老林也没告诉我这事啊,哎不是,什么时候调查后室给这么多了?”
红发青年噼里啪啦一堆问题朝他砸来。
裴渡司听完后,没回答反问:“你什么时候从后室回来的?”
“十点多吧,我也没记时间,反正那会雨已经很大了。”
“其他人都死了你知道吗?”
“知道啊。”青年眨了眨眼睛,绯红色的眼睛晶莹剔透没有一丝阴霾。
裴渡司垂下搭在门把上的手,转身正对他,灯光穿过发丝,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那双漆黑的眼睛显得更加幽深,让人看不真切,因着身高差,他视线带上了些许审视的意味。
淡色的唇瓣轻启:“你是怎么从后室出来的?出来后为什么不先回局里?”
“怎么出来的?”青年捏了捏脖颈,“就那样呗,怎么进来怎么出去,后室空间是扭曲的,【无尽回廊】那就有出口。再说了,你要不看看HS-4区离局里有多远,死里逃生我肯定先回家一趟,给社畜留条活路吧哥。”
裴渡司没有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一丝撒谎的痕迹,很坦然,就像曾经往番茄酱瓶子里倒辣椒酱一样,辣哭了一桌小孩,问起来他也是这么坦然。
所有问题都答上了,听着很正常,没有漏洞,或者说即便有漏洞也不好找,因为后室的存在本身就不同寻常,超乎人类的认知。就连研究院也说只要与后室扯上关系,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理智与灵感都告诉裴渡司,眼前这人毫无疑问就是牧长野,但莫名的,他心底隐约觉得不对劲,有股违和感。
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便被对方打断。
“你发什么呆呢?”
裴渡司摇头,收回视线:“没事,我去睡了。”
“那你是该早点睡了,黑眼圈比眼睛还大——”
咔哒。
房门关上,裴渡司揉着眉心走到床边:“……啧。”
脚步一顿,指缝中露出翻滚着墨色浪潮的眼眸。
…
早晨,裴渡司遵循生物钟起床,眼尾耷拉着,眼下的黑眼圈一点没减,流露出浓浓的倦意,随手将头发扎上,趿拉着拖鞋进浴室。
洗漱完出来,拎着大衣往身上一套就下楼了。
他抬眼一看,餐桌前坐着一个预料之外的身影。
“早哇——”那人一手拿着油条,一手捏着包子朝他打招呼。
裴渡司微怔,他从没在这个时间点见过牧长野。
“愣着干嘛,快过来吃饭啊!”牧长野催促道。
陈长恩也拎着锅,把煎好的蛋铲进碟子里,视线往裴渡司脸上一扫,愣了下:“昨晚没睡好吗?黑眼圈咋还是这么浓。”
牧长野咬了口包子,含糊道:“陈同志你第一天见他吗……十四岁开始,他那黑眼圈就没消下去过……你当烟熏妆就行了。”
“什么烟熏妆?”
“牧女士三年前最爱的妆容你居然忘了?我要告状。”牧长野灌了口豆浆,挪了挪屁股,伸长腿帮裴渡司拉开椅子。
陈长恩把锅放进洗碗池:“别乱说,那和你妈的妆能一样吗,小心你妈起来抽你。”
裴渡司在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插科打诨中落座,有些昏沉的大脑清醒了不少。
今天没下雨,灰黑的云层赫然散去,晨光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反射出晶莹的光,这个时间点路上行人不多。
裴渡司准备打车去学校,牧长野哼着歌站在他身侧,四处张望,一会看看这,一会看看那。
“你一会有什么打算?”裴渡司瞥了眼身旁的人。
“当然是去局里啊,不得做个报告……哦对!还有昨天那奖金的事,去给林局……”道个谢还没出口,就被裴渡司打断。
“暂时先别回局里。”
“啊?”
裴渡司看着他,声音很轻,但语气不容置喙,十分强硬:“暂时别回局里,也别到处乱跑,等我回来。”
清晨的阳光透亮轻盈,但仍落不进裴渡司眼中,像沉淀的深水沼泽,对视久了便让人感觉头皮发凉。
“听话,按我说的做。”
他说得轻缓,却又感觉像是在咀嚼这些字眼,连带着说话对象仿佛也被他嚼碎吞咽。
他难得用这种强硬的态度对牧长野,因为牧长野向来吃软不吃硬,谁跟他来硬的,他一定会刚回去。
但裴渡司克制不住,糟糕的猜想让他的神经愈发紧绷。
经过一个晚上,思绪却仍乱作一团,每一次呼吸都流露出浓浓的焦躁与烦闷。
他已经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出乎意料的是,牧长野什么问题都没问,只是歪着头看他,愉快地应下了:
“好哦。”
目的顺利达成,不习惯的反倒成了裴渡司。他盯着面前的人,那双晶莹的眼睛让他联想到打磨完毕的宝石,干净漂亮却仍是石头,没有丝毫生命力。
“你……”
他刚开了个头,车到了。
面前的青年仍一副等待下文的模样,裴渡司默了几秒,说:“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不要贸然行事。”
“知道知道,阿司你太操心了——”青年飞速应下,颇有些兴致勃勃干大事的兴奋感。
应该……没事吧。
裴渡司顿了几秒,转身上车。
窗边的景物飞速刷新,他下意识转头朝后望去,模糊地看见,红发青年仍站在原地,似乎是目送他离开。
直到人影完全看不见后,裴渡司才转回头,搭在车门上的手揉捏着眉心。
从昨天开始,神经就没放松过,回校还有一周的课要上,从早到晚。
他叹了声气,疲惫地阖上眼。
…
把裴渡司送走后,牧长野转身,朝一个方向走去,嘴里嘟囔着:“……得补充点食物了。”
三十分钟后——
他拎着一大袋零食从超市出来。
路过菜市场,他又买了一条鱼、四颗马铃薯和一斤牛肉。
“田田出来帮家里买菜吗?”卖水果的阿姨朝他打招呼。
“家里有陈同志照顾轮不上我,给公寓买点吃的,不然今晚就要吃空气了……”牧长野目光一扫,“哎,王姨,你这樱桃怎么卖?”
“还是老样子……给你称一斤?”
“好嘞!”
旁边干果特产的大叔瞧见他,乐呵呵地打趣:“这就对了嘛,不要老吃那些快餐食品,不健康!”
“屁话你这,也不看看现在年轻人工作多忙,能好好吃上一餐就不错了!”卖羊肉的大叔现在没什么客人,溜到这边来聊天。
卖干果的大叔朝牧长野招手:“来,叔送你一包坚果,没时间吃饭就嚼两颗——”
“好嘞,谢谢叔!”
人流量慢慢多了,阿姨大叔都要开始揽客没时间聊天,牧长野顺势拎着东西离开。
公寓离特调局近些,离安宁街就远了,坐车也得几十分钟,但他没打车,一路步行,途经公园还进去荡了两下秋千。
这时,一个小姐姐遛狗累了,想进公园休息会,结果发现自家金毛死活不肯进去,她连拖带拽都没用,大狗嘴里呜咽,不断往后缩。
“奇了怪了……”女生纳闷道,“这公园是有什么吗?”
她抬头张望,公园安静得很,只有细微的,吱呀吱呀的金属摩擦声,她看见一个长相俊秀的红发青年在荡秋千。
注意到她的视线,那青年朝她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婴儿肥的脸蛋看着有些肉,上面还有两个梨涡,很乖巧,但又因为尖尖的虎牙显得有些痞气。
女生在心底哇了一声,大早上还能一饱眼福,真是早起的鸟儿有帅哥吃……啊不,早起的人有帅哥看。
但偏偏自家狗哆嗦得更厉害了,咬着她的裤脚往外拉。
“哎你别咬,刚买的——”女生没办法,手一伸,干脆把狗扛到肩上,硬是在公园长椅上坐了三分钟。
她拿着手机单手打字,速度飞起。
忽然,屏幕上落下一片阴影,紧接着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能摸摸你的狗吗?”
女生抬头,对上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她鬼使神差地点头。
这会,金毛不干了,开始挣扎。
“别乱动!”女生被蹬了几下,抬手就给它屁股来了一下。
金毛放弃挣扎,把头埋进主人的头发里,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来吧!”女生非常大度的把金毛的屁股让了出来,“大胆摸!”
牧长野在一旁看着她们你来我往的互动,被逗乐了,笑着在金毛背上搓了两下,像是在安抚它的情绪。
然而,它抖得更厉害了,连带着女生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像榨汁机的食材。
“……真奇怪。”她嘟囔一声。
明明以往看见公园就往里扎来着。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女孩也不愿继续折腾。
“拜拜——”女生朝牧长野挥挥手,便扛着狗健步如飞地走了。
公园回归寂静,只剩牧长野一个人站在原地。
他望着那一人一狗离开的方向,半晌,拎起购物袋继续往公寓的方向走。
直到身影消失在尽头,才有几只麻雀盘旋着落到枝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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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听话
第4章 黑茧
潮湿的空气裹着食物和日化品的混合气味。
牧长野提着购物袋走到公寓楼下,正准备踏上台阶,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一旁幽深巷口里,有一团阴影抖了下。
他脚步一顿,红发在晨光下显得有些模糊。没有犹豫,他倒退几步,拐进了巷子。
巷内光线被两侧高墙挤压得所剩无几,像罩了一层厚重的帷幕,寂静无声,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车声。墙边立着几个垃圾桶,散发着酸腐的臭气,地上散落着碎砖和深浅不一,反射着微光的污水坑。
牧长野的动作精准而流畅,像是早已计算好路径,长腿轻易地跨过所有障碍和水洼,没有溅起一丝泥点,径直走向巷子最深处。
那里胡乱堆叠着一些废弃的红砖。砖堆上方,匍匐着一片粘稠的阴影,那阴影并非静止,仔细一看,正有节奏地膨胀收缩,像是某种生物沉睡时的呼吸,一股森冷的寒意随着呼吸从阴影上散发出来。
站在砖堆前,牧长野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那层粘稠的黑暗,他看到了砖堆后滚圆的东西。
“嗯?”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像在注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他甚至没有回头确认巷口是否安全,只是将目光投向公寓的方向。
尔后他又看向那片阴影,目光定格的瞬间——
那片如同活物般呼吸的阴影猛地一滞,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指令,开始剧烈震颤,紧接着溃烂成一滩脓水,顺着砖缝迅速渗入肮脏的地面,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被阴影遮挡的、零碎的尸骸。
牧长野注视着地上那堆狼藉的残骸,他微微歪了下头,像是在权衡利弊,最终还是决定清理掉。
就像祂们说的,减少意外降低风险。
“不能影响生活。”
牧长野拎着沉甸甸的购物袋,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出了阴暗的巷口,重新汇入公寓楼前相对明亮的光线下。他身后,那条幽深的巷子恢复了死寂,地上的骸骨消失不见,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只是错觉。
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门前,牧长野掏出钥匙开门。
屋内扑面而来的并非家的温馨,而是一种杂乱的,又极具蓬勃生命力的生活气息。
他最先做的事就是把冰箱填满,将牛奶、肉类、蔬菜和速冻食品分门别类塞进去后,他满意地关上冰箱门。
然后他进入下一项观察,回客厅一看:沙发扶手上搭着一件皱巴巴的衣服、地上躺着一条裤子、茶几上散落着几个空薯片袋、喝了一半的可乐罐,还有几本摊开的课本……整个空间都散发着随性的无序感。
牧长野推开卧室的门,刚迈步进去,脚下突然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他反应极快地“啪”一声伸手扒住门框,才避免了与地面热吻的结局。
稳住身形后,他低头一看,是一条蓝色短裤,很显然刚才就是踩在了它光滑的布料上。
视线顺着短裤向前延伸:一双卷成团的袜子、另一双脚后跟朝天的袜子、一件皱得像咸菜的条纹衬衫……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敞开的28寸淡红色行李箱上。
这箱子像一个爆开的异次元口袋,里面的东西呈现爆炸喷涌状:两条工装裤一半挂在箱沿一半拖在地上、几件T恤纠缠在一起,像一团彩色的海草,最显眼的是一只比格犬玩偶。它的大半个身体被埋在衣物堆里,脑袋正对着他,那双纽扣眼闪着嘲笑的光芒。
牧长野站在门口,将这人类巢穴的壮观景象尽收眼底:“哇——”
感慨完,他沉默片刻。
旋即果断撸起袖子,俯身捞起地上的衣物,好在大部分衣物都已经清洗过,只是乱丢而已。
红色的身影不断穿梭在卧室与阳台之间,洗衣机运转的声响中,一件件衣服裤子被叠好收进衣柜、制服挂在衣架上、滚到床底的羽毛球被找了出来,连带着还有一个头戴式耳机,他顺手将耳机戴在比格犬玩偶头上。
随着卧室变得整洁,牧长野提起吸尘器开始清理客厅。
等到大扫除结束,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了。
他拿着菜刀在厨房里思考要吃什么,然而真实情况是“牧长野”本身就没什么技能点在厨艺上,煮泡面的水平倒是一绝。
于是他果断打开了教程,在各种对鱼的烹饪中,他选择了易上手的清蒸,之后又给自己炒了盘牛肉和青菜。
记忆中,陈长恩同志耳提面命让牧长野多吃青菜,牧芸女士对他的要求则是每日一份水果。
牧长野决定从今天开始践行这些要求。
不过,他看着冰箱里那一排啤酒,怔了下,这不是“牧长野”买的。
他仔细搜刮着大脑里的记忆,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了:“是阿司啊。”
裴渡司日常靠酒和咖啡提神。
既然是阿司的东西,他就不动了,拿了一瓶可乐出来。
牧长野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着走近科学,他看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碗里的米饭很快就见底了。
“真是下饭的节目。”
另一边,公寓楼附近的那条巷子里,多了几个黑衣人,他们的神情有些凝重。
“‘茧’呢?”其中一个脸上有蔷薇的人问。
“很显然啊,被毁了。”
另一个脸上有烧伤疤痕的男人流下了一滴冷汗:“这不可能?!我昨天才来投喂过……而且,而且警报器也没反应!”
“会不会是特调局的人?”有人问,“‘茧’自带隐蔽和致幻特性,如果不是特调局专门派人搜查,不会被发现。”
蔷薇面纹的人冷静道:“是不是还原现场不就知道了。”
他伸出手,掌心里睁开一只眼球,紧接着眼球向上鼓动,如同啃噬完宿主的寄生虫,拖曳着身体从手掌中钻出,发出血肉挤压的咕啾声。
奇长的螯肢张开,落到地面,形似蚰蜒生物舒展着足有四十厘米长的躯体,露出脊骨状身体上排列的眼球。
“这个时候果然还是‘眼虫’好用。”黄毛双手插兜,笑了笑,“它还能长更长吧,到时候你腿一断,露出的会不会是它的身体?”
“嘶——”有人吸口冷气,“你盼着点好的吧。”
“闭嘴。”
蔷薇面纹睨了他们一眼,‘眼虫’已经通过与宿主勾连的神经,把过去几个小时的影像传给他了。
看完影像,他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究竟发生了什么?”疤痕脸看着男人紧皱的眉毛,忍不住问道。
蔷薇面纹把影像投影到屏幕上给他们看。
画面中只有象征‘茧’的一大片阴影,没有任何生物在,更不用说特调局的干员了。紧接着他们就看到‘茧’痛苦的颤抖,整片阴影在刹那间坍塌,短短几秒就化为了脓水。
“……”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他们设想过各种情况,唯独没想到是这样的。
“这是……自毁?”疤痕脸迟疑道,“会不会有什么远程攻击的手段?”
“不至于,远程的变数太大。”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中。
黄毛忽然问:“让‘眼虫’再看一遍,靠近巷口这边的也是。”
驱使‘眼虫’需要付出代价,对‘眼虫’的要求越严苛,宿主付出的代价就越大,不过他们不在乎这些。
蔷薇面纹刚点头就发现‘眼虫’重新爬到了他手上,一半身体已经埋进了肉里,另一半还在费力钻。
“这怎么回事?”其他人见状懵了。
蔷薇面纹盯着掌心愈合的血肉:“它不打算继续探查了,今天只能到这。”
黄毛皱了下眉,虽然觉得‘眼虫’的状态诡异,但终究没说什么,毕竟他也知道,估计再来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这事怎么办?跟上面交代说是自己没的?”一个女人环着双臂问。
“事实如此,他们要不信就让他们自己来查。”
蔷薇面纹摆手:“少了一个‘茧’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在确认没法从巷子里获取其他信息后,他们很快离开了此地,巷子重新恢复安静,仿佛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来过一样。
没过一会,一个咖啡店店员提着一袋垃圾过来丢,哐当一声,桶盖合上,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空调外机上的乌鸦静静注视着这一切,虹膜一闪,展开翅膀盘旋着飞向远方。
“啾啾——”
早八,周围的学生要么开趴要么开房打麻将,讲台上老师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不可自拔,身旁的同桌趴在窗台上和枝头上的鸟对话。
裴渡司把书翻到下一页,笔尖在纸上游走,流出一串悦耳的沙沙声。
“我去,你还在赶作业啊?”舍友扫了眼他的笔记本,咋舌惊呼。
另一个舍友说:“你不懂了吧?裴哥因为工作跟研究院那边有联系,所以陆老特意给他出的作业,独一份的,跟别人都不一样。”
“噫——”舍友敬谢不敏,“这福气果然只有我裴哥这样的人才能享受到。话说回来,裴哥你真的不打算用电脑码字吗?手写忒累的!”
裴渡司手上动作没停:“看电脑也累。”
他在特调局已经通宵看电脑好几天了,看到开机键就想吐。
舍友显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这是书香气息,文学艺术,你不懂。”
“逼格挺高的,你们以后也可以随身装一本书,就当是我的灵魂至高无上——”
话音刚落,台上的老师缓缓抬头:“那个至高无上的灵魂,现在课讲到哪了?”
舍友左顾右盼,无奈没人听课,他的裴哥还沉浸在作业中。于是他支支吾吾的东扯西扯,什么“这个”“那个”,尽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引来一片哄堂大笑,一时间教室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第5章 邀请
办公室里弥漫着旧书页和空气清新剂混合的气味。
陆教授放下那份字迹略显潦草,条理却清晰的作业报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审视,投向对面那个没骨头般,整个人都陷入椅子里的学生。
“你最近的研究方向……聚焦在【无尽回廊】?”陆教授指尖点了点报告内容,声音平稳,“关于【无尽回廊】的可靠资料,局里和研究院都少得可怜,你怎么会突然对这个方向感兴趣?”
裴渡司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抓过本就有些凌乱的微卷黑发,整个人透着一股被透支后的慵懒。他开口,嗓音带着睡眠不足特有的沙哑低徊:“不是突然。研究院的长期项目列表里,【无尽回廊】一直挂着号,只是优先级不高。”
他顿了顿,补充道:“主要问题在于异形生物的数量。数量种类过多,以至于每一支调查队传回来的信息都不一样,如同盲人摸象,彼此矛盾,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景。”
陆教授将报告推回桌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所以,你这份作业的解决方案,是把所有有记载的异形生物档案都翻出来,重新梳理、交叉分析一遍?”
他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或者说,你真正在寻找的是具备某种特定功能的异形?比如……能读取记忆的非实体寄生物?或是擅长精神控制的类型?”
裴渡司靠在椅背上,眼皮半阖着,似乎连点头都嫌费力,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的回应:“嗯。”
这些他都有写在报告里。
陆教授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
“这两种类型,都属于异形谱系里极为罕见、也极为危险的偏门。尤其是前者,非实体寄生……我离开研究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没法给你答案。或许……”他抬眼,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可以从研究院近些年收录的和更早以前的档案中寻找答案。”
…
裴渡司离开办公室,走廊里空旷的回声让他感到一丝寒意。
他摸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苍白的脸上,拨通了研究院一位相熟前辈的号码。
电话接通,寒暄几句后切入正题。
前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实验室特有的背景杂音:“你要的【无尽回廊】异形资料我一会打包发你邮箱。不过小裴,我得提醒你,这些资料水分很大。大部分异形我们只来得及拍个模糊的影像,或者从幸存者语无伦次的描述里抓取几个关键词,勉强给个编号和命名。具体能力、弱点那些全是未知领域。”
这结果在裴渡司预料之中,他靠着冰冷的墙壁,低声问:“前辈,我想找一种……更特殊的异形。特征是非实体寄生,或者能深度干预、读取目标记忆。你有印象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能听到细微的电流声和翻动纸张的窸窣。
几分钟后,前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凝重:“你问的这两种……非常罕见。研究院有明确收容记录的,加起来一只手就能数完。最接近‘无实体寄生’概念的是收容物2022克鲁斯云絮,还有另一只名为异形1344的**水银。”
研究院有收容的一般会用收容物作为前缀,所以1344**水银未被收容。
“**水银收容失败了?”裴渡司抬眼,目光穿透走廊尽头洒下的阴影。
“记得三年前的一次村庄祭祀案件吧?当时现场不止有1344**水银,还有031未知神像碎片,光是收容031就已经让我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水银根本腾不出手去处理。”
关于031未知神像碎片,裴渡司也有所了解。
它有手掌那么大,根据断裂的边缘来判断,大概率是被分成了三块,目前研究院只收容了一块,031是研究院重点研究对象之一。
它的精神污染能引发大范围的意识错乱,堪称精神瘟疫。这种精神污染是不可逆的,感染者会陷入狂热中,疯狂地崇拜某个邪神。他们声称得到了神的启示,并且这种精神污染的传染性特别强,只要一段时间内频繁想到某人,就能建立精神上的联系,从而感染对方。
好在陷入异端崇拜狂热浪潮中的感染者脑中只有所谓的“神”,没有扩大感染范围。
当时直接出动了处刑人小队,屠了整个村,现在这个村的所在地还在封锁中。
挂了电话,裴渡司回到宿舍,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电脑屏幕发出惨白的光。
他解压完前辈发来的压缩包,开始寻找目标。
屏幕的冷光打在他脸上,勾勒出过于清晰的黑白界限。漆黑的头发,苍白的皮肤,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阴影,一双墨色的眼睛在幽暗的屏幕反光中显得深不见底。
他整个人就像一张曝光过度的老照片,又像一个刚从黑白胶片里爬出来的幽灵。
“我去!!”
“鬼啊——!!”
宿舍门被猛地推开,刚下课回来的舍友毫无防备地撞见这一幕,被吓了一大跳。
裴渡司从电脑屏幕后抬起眼皮,幽幽瞥了眼他们,用眼神无声地嘲讽这些大惊小怪的人,鄙视完继续看资料。
“大白天也这么像鬼的就你一个了吧。”舍友很是感概,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
满课的一周非常枯燥忙碌,裴渡司还要在课业的缝隙里挤时间查找那些晦涩难懂的文献和语焉不详的档案,以至于过得比在特调局还糟糕。
每天早上咖啡续命,晚上换酒待机,对着电脑就是一个又一个通宵。
舍友下床看到裴渡司还在纸上写东西,电脑里一半是密密麻麻的资料窗口,另一半是他手动录入的分析文档。手边立着酒瓶和咖啡杯,他不由得感叹:“你可真难杀啊。”
裴渡司恰好写完最后的分析段落,笔尖在纸上勾起一个句号。
他合上写满字迹的笔记本,微微侧过头,眼白带着熬夜的血丝,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声音沙哑地回敬:“你通宵打游戏喊着五杀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自己难杀?”
说完,他不再理会舍友,起身去洗漱。
裴渡司闭上眼,把脸埋进冷水中,冷却他运转了一个晚上的大脑和太阳穴的胀痛。
哗——
几秒后,他猛地从水中抬起头,水珠如断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地从他湿透的黑发和苍白的脸颊上滚落。
裴渡司随手抹了把脸,抬眼对上墙壁的镜子,里面映出一张有些冷然和颓丧的脸。
眼下的乌青浓得与瞳孔分不开,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湿漉漉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几缕发丝半遮住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让本就阴郁的气质更添了几分冷漠。
水珠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滑过平直紧抿的唇角,他微微仰起头,水珠滚过喉结,最终隐没在衣领深处的阴影里。
裴渡司把垂在肩上的黑发一拢,用发圈松松垮垮地扎着,拨到一侧的肩膀上。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周五下午,他在宿舍门口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嗨!”红发青年抬手朝他打了个招呼。
裴渡司几不可察地皱眉:“你怎么在这?”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裴渡司看了他半晌,缓缓侧过身:“这边。”
俩人走到一个没人且隐蔽的角落。
“说吧,有什么事。”裴渡司垂眼注视着面前的人,目光中带着审视。
“是这样的,一个人住太无聊了,你能和我一起住吗?你可以理解为邀请。”
“?”
裴渡司怔愣地看着他,这话题过于匪夷所思,他甚至怀疑是自己通宵太久产生幻听了。
“我想了想,果然还是阿司更合适。”牧长野说。
事情要回到几天前。
那时牧长野坐在商场的长椅上,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一天下来,他见到了许多情况。争吵、哭闹、嬉笑,大多数人都结伴而行,打打闹闹,而单独逛商场的人也有自己的空间和节奏。
“小哥哥可以拍张照吗?”
“可以哦。”
快门声落下,笑容定格在一瞬间,女孩欢乐地向朋友跑去,他坐回位置上。
这些构成了生动鲜活的人间画卷,但都与牧长野无关。他的时间早已凝固,仿佛被世界分隔开,无法插足,他们不会被他影响,无法与他产生联系。
他思考过,或许可以回家,继续与陈长恩和牧芸一起生活,他们是家人,按理说没有人比他们之间的关系更紧密。
但这个提议在他站到旧街街口,瞧见阳光下,牧芸挽着陈长恩沿街散步的温馨场景时便打消了。
父母与孩子的联系或许很紧密,但更特殊的是夫妻、爱人朋友之间的关系,他们互相影响互相成就。他们的过去他未曾参与,未来也影响不到他们。
毕竟牧长野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空间,而父母们也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在刚成为牧长野时,他只是想要一个观察对象,夯实自己的人类身份。真正步入人世,接触到父母朋友后,一个简单的观察对象已经无法满足他的需求了。
他想要一个能与他建立特殊联系的人……就像神明需要信徒一样,他需要一个锚点,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确认完需求变化,直觉为他敲定了人选。裴渡司不仅是他的第一个朋友,是他的发小,更是他来人世见到的第一个好友。
除了裴渡司,牧长野想不到还有谁能特殊到足以承担起这个角色。
于是周五一到,他就来学校找裴渡司。
“……”
裴渡司盯着面前的人,企图从对方眼中窥见谋算。
但那双宝石般的眼睛一望到底,没有丝毫阴霾,没有被尔虞我诈人情世故污染,依旧干干净净。
甚至能感受到眼底细微而隐晦的期待。
良久,裴渡司阖眼,抬手捏了捏眉心,也好,这样更方便。
于是他点头:“可以,我去收拾行李。”
牧长野蓦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嘴角的两个小梨涡都表达着愉快:“我来帮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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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邀请
第6章 很甜
有几个舍友正在宿舍里和别人打游戏,瞧见裴渡司身后的牧长野时还有些意外。
“哟,田田,今天怎么有时间来了?”
“是我肯定不回学校了,反正毕业证书也有了。”
另一个人是别的宿舍的,没见过牧长野,疑惑问:“什么毕业证书?”
“田田在特调局任职,不用回学校上课,有什么事局里都处理好了,那情况跟提前毕业没区别。”
牧长野纠正:“毕业证得等时间到了才能领。”
“没差啦——”
舍友视线一转,落到收拾桌面课本的裴渡司身上,地板还敞着一个行李箱:“你这是要搬家吗?”
牧长野翘着嘴,拍了拍胸脯:“阿司要搬去和我一起住!”
“啊?!”
舍友集体震惊,游戏里传来阵亡的音效。
裴渡司略过舍友,目光扫向红发青年,瞧见他脸上骄傲的表情时顿了下,缓缓开口:“你不是要来帮忙吗?”
“来了来了——”
牧长野把裴渡司的衣服从衣柜里整理出来。得益于之前的大扫除,他现在干这个很是得心应手,没一会,衣物便根据大小整齐地摆放在行李箱里,每一个空隙都被塞得满满当当、恰到好处。
裴渡司见状怔住了:“你……”
他刚开口就被舍友夸张的怪叫打断:“我去!田田你们这特调局要求这么高吗?”
牧长野站在楼梯上,手里还抱着裴渡司的枕头,闻言,从枕头后探出毛绒绒的脑袋:“不是啊,你想学吗?我教你,很简单的。”
“不不不——我是个野人,野人不需要收纳技能。”舍友果断拒绝,看别人整理还有点意思,自己动手就算了。
牧长野点点头,把枕头精准地抛进了行李箱,抱着被子下来时,他看了眼枕头旁边的书:“阿司,把书挪开,电脑放进来。”
裴渡司看了他一眼,弯腰照做。
“阿司,你的床垫和床帘要带走吗?”
“不了,扔回收站。”
“阿司,你晚上想吃什么?”
“你会做饭?”
“会哦。”
“泡面?”
“你想吃泡面?陈同志说要少吃……”
不知不觉间,俩人身后围了一圈脑袋,看得聚精会神,事实证明,看别人干活比打游戏还解压。
“田田真贤惠啊,宜家宜室的男人——”有人感慨。
“谁说不是呢,我只会煮泡面和鸡蛋。”
那个其他宿舍的学生忍不住道:“所以为什么叫他甜甜?”
他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起这种外号?听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舍友一看就知道这兄弟想歪了,哈哈大笑:“你在想什么,是那个田,田野的田!这事是这样的,最开始田田和我们认识的时候,一本正经忽悠我们叫他‘野野’,说是能增进兄弟感情……”
其他宿舍的学生心想这特么不废话吗,都入人族谱了,可不就是增进感情。
“然后——”说到这,舍友挤眉弄眼,憋笑道,“裴哥来了,非常冷酷的一句‘好的田田’就盖棺定论了。”
“噗——”憋笑失败,几人狂拍着对方的背。
“说起来,田田好像经常干这事,听说他家里人也是这么叫他的。”
其他人豁然开朗,难怪对这个称呼适应良好。
舍友的聊天完全没避着人,裴渡司把笔记本收进包里,用余光瞥了眼身旁的红发青年,对方神色如常。
于是他漫不经心地问:“还记得为什么你总让人叫你‘野野’吗?”
红发青年把要丢的东西都塞进一个大袋子里,闻言头也不抬回道:“还能为啥,逃不过牧女士的五指山,只能整点无伤大雅的小恶作剧,整着整着就成习惯了。”
这话是没错,小时候的牧长野人前人后两个样,人前乖巧小甜甜,人后就喜欢折腾其他小朋友,但偏偏又和其他女孩子玩得好,大人问起来,女孩子们都帮他打掩护。
于是被折腾的小朋友不仅讨不到公道,还会被大人臭骂一顿。
裴渡司从小就跟在牧长野身后旁观,牧长野长大之后,反倒没再恶作剧过。
收拾完东西,裴渡司扯了张面巾纸擦去额角的汗水,他不是易出汗的类型,即便如此额头也覆着层薄薄的汗。他看向身旁的人,跑上跑下运动量比他还大,但整个人看起来依旧干爽,没出一滴汗。
夕阳的光披在他身上,半张脸都浸没在橘红的暖光中,眼睛更加鲜红,张扬的头发难得带上了几分乖巧,像一幅鲜活生动的画像。
红发青年去阳台洗完手,一边甩着水珠一边笑着,露出尖尖的虎牙:“都收拾完啦。”
“走吧。”裴渡司收回视线,把包放到行李箱上,拉着行李箱往外走。
在牧长野准备去提那袋要扔回收站的东西时,舍友们先行一步,从他手中抢过了袋子。
“?”
牧长野眨了眨眼睛,似在询问。
“我们来我们来!你们都忙活大半天了——”舍友一人拉着袋子一角,“都兄弟,别那么客气,你们升职请我们吃饭就好!”
“对对对!苟富贵勿相忘啊!”
“你们要想现在请吃饭也……算了,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
一大群人趿拉着拖鞋打打闹闹下楼,其中有人出了个主意,把袋子扎紧放地上,牧长野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看,就瞧见那人飞起一脚,踹在了袋子上面——
嘭!
袋子滚落在楼梯间,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去,我的拖鞋!”
牧长野素来喜欢凑热闹,觉得好玩就乐呵呵的跟上去踢了两脚。
一时间,嘭嘭声回荡在楼道内,久久不息,路过的学生一脸看鬼才和看猴子的表情看他们在那抢着踢,就差说一句有病。
裴渡司提着行李箱慢悠悠走在后面,发丝下的眼睛始终注视着那道显眼人影,红发在视线中愉快地跃动,划过落日的涟漪。
从一点小事中发现乐趣,是牧长野的习惯。
……但似乎又有所不同。
忽然,那人转过头来,隔着台阶与栏杆朝他露出一抹璀璨至极的笑容,尖尖的犬牙平添了几分张扬的稚气。
墙上的窗户迎着落日,这一刻耀眼得有些刺目。
“拜——下次见!”
“别太想我们!”
和舍友挥别后,裴渡司与牧长野走在人行道上,行李箱的轮子在石砖上碾出了一串轱辘声。
夕阳沉在地平线上,将天际染成一片燃烧的橘红与柔粉,浓烈的色彩泼洒在高楼大厦的玻璃墙上,流淌在行人肩头,为冰冷的钢铁丛林披上了一层暖融的滤镜。
空气中浮动着阳光的暖意与隐约的烟火气,整座城市沉浸在夕阳的余烬中慵懒地呼吸。
牧长野双手插兜,脚下踢着石子,他步伐轻快,时不时侧过头看裴渡司一眼,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满足与期待。
街边逐渐热闹起来,各式各样的小摊支棱着,诱人的食物香气在晚风中勾动行人的食欲。牧长野脚步一顿,那颗被他踢了一路的石子不知道滚进了那个角落。
他看向裴渡司,声音雀跃:“阿司,要吃烤红薯吗?”
裴渡司其实没什么胃口,一连数日的疲惫和心头的疑虑沉甸甸地压着。但目光触及那双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眼睛时,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声音有些低哑:“……嗯。”
“那买一个吧,我们一人一半,一会还要吃晚饭呢。”牧长野摇头晃脑地挑着红薯。
老板熟练地用铁夹夹起一个烤得表皮微焦的红薯,刚出炉的红薯散发着惊人的热力。老板小心翼翼地将红薯放进纸袋递过来:“小心烫啊,刚出炉的!”
牧长野嘴里“嗯嗯”应着,手上却迫不及待把冒着腾腾热气的烤红薯从袋子里取了出来,手握着红薯干瘪的表皮,稳稳地掰成了两半,一股更加浓郁滚烫的热气“噗”的冒出来,带着诱人的甜香。
他很自然地将其中一半稍微大点的递给裴渡司。
金黄色的内瓤散发着香甜的气息,牧长野咬了一大口,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绵密甘甜的口感在唇齿间蔓延:“唔……好甜!”
热乎乎的食物下肚,牧长野餍足地眯起了眼睛。
“嗯?”他瞧见裴渡司手里未动一口的烤红薯有些疑惑,旋即想起他还有个行李箱要拖,不方便。
于是伸手拿过了裴渡司的那一半,极其自然的开始帮对方剥皮。
牧长野一手稳稳托着那滚烫的红薯,另一只手极其灵活地动作起来。不过几秒,那份红薯就被他剥得干干净净只剩地下一点皮,露出里面金光诱人的内瓤。
身旁一位同样买了红薯的小孩,想吃又被烫得龇牙咧嘴,不断换手拿红薯,嘴里发出呼呼声。
牧长野见状对小孩说:“你帮我拿着,我帮你剥。”
他把手里的红薯递给小孩,接过那个被捣腾半天结果衣角微脏的红薯,在小孩目瞪口呆的表情里,捏着皮迅速且利落地剥完了。
裴渡司看着这一幕,视线从青年白净的指尖扫过,最后落在对方的笑脸上,小摊燃起的热气也暖不了他心底腾升的寒意。
忽然,唇角被轻轻烫了下,裴渡司回神,一股香甜的热气扑在他脸上,舌尖舔过唇角,丝丝甜味在舌尖洇开。
“来,尝尝——”
这个动作太过自然。裴渡司看着那个递到嘴边的红薯,香甜的热气熏着他的脸,他沉默了一秒,然后微微低头,就着牧长野的手,轻轻咬了一口。
软糯香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带着炭火的温暖,在空中暴露久了,滚烫的温度散去不少。
“怎么样?”牧长野期待地看着他,眼睛泛着晶莹的光,他边问边吃自己那一份,很快就见底了。
“……很甜。”裴渡司咽下口中的红薯。
夕阳的暖光落在两人身上,牧长野早早解决完了自己的那一份,他依旧帮忙举着红薯,似乎没考虑过让裴渡司自己拿。裴渡司也没纠正,而是继续就着他的手,把这份他并不那么热衷的甜食吃完了。
咬下最后一口的时候,唇瓣蹭到了青年的手指,微凉的温度恰好抚平了因红薯而染上了些许灼热的唇。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甜香和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氛围。裴渡司看着青年满足的侧脸,那纯粹的快乐仿佛能感染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然而,指尖残留的行李箱拉杆冰冷的触感,将他从这片光中拽了出来。
“话说,你为什么不让我去特调局啊?”身旁的人忽然看他。
第7章 私心
为什么不想让他去特调局?
明明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只要送进特调局就能一劳永逸,用一场安静的葬礼结束这场荒诞之旅。
裴渡司垂着眼帘,注视着地面的碎石、砖缝中不起眼的草芽……是啊,为什么呢。
他抬眼,霓虹灯光在城市里闪烁,取代了最后一缕余晖,太阳彻底没入地平线。
前方,飞蛾撞击着路灯,那个站在路灯下的人还在等待他的回答。
裴渡司的眼眸像一片粘稠厚重的黑暗,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平静地望着被灯火簇拥的青年,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极端冷静后的微微凉意:“你知道你在特调局里已经是死人了吗?那份所谓的奖金其实是抚恤金。”
青年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所以,不想被杀的话,就老实待在我身边。”
无论这副皮囊里装的是人是鬼,只要还是牧长野就够了。
“……”
接下来的路,他们一路无言,直到进了公寓。
裴渡司轻车熟路地拖着行李箱进客房,视线在卧室内扫了一圈,布局没变,还保留着他离开时的样子,就连他上次留在衣柜里的衣服位置也没挪过。
说是客房,但几乎是裴渡司的第二间卧室,因为除了他,没人在这房间睡过,甚至房间风格也是按照他的喜好布置。
他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整理完了。书本整齐地罗列在书桌上,纸质文件分类存放,杂物几近于无,与刚装修完没什么区别,两条厚重的灰色窗帘将霓虹光挡得严严实实,把房间与世界分隔开。
裴渡司拿着一份牛皮纸袋装的文件看了一会,旋即拉开抽屉,把它锁进最里层。
推开卧室门,他听到了油烟机运转的嗡鸣声,丝丝缕缕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他脚下一扭,无声地走向厨房。
厨房里,牧长野套着围裙在灶台间忙碌,他的学习能力很强,短短几天,做饭这件事与他而言已经称得上得心应手了,动作娴熟中带着几分优雅,下锅时机精准、火候恰到好处。
他提着铁锅翻炒,肉片与葱段在爆炒中迸出浓厚诱人的香气,油脂为菜肴润上一层鲜亮的色泽。
牧长野把菜盛到盘子里,转身的瞬间,对上了一双乌黯的眼睛。
门边倚着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他抱着双臂,站姿没骨头般松垮懒散,狭长的眼睛藏在发丝后看不真切,但视线有如实物如影随形,像一只卧在阴影里静静观察的缅因猫。
“阿司?”牧长野声音清朗,晃了晃手里的锅铲,笑着说,“饿了吗,我这边很快就好——”
说着,他掀开锅盖尝了口汤,味道刚刚好,肉香与玉米的清甜融合得恰到好处,他砸吧着嘴,沉浸在美食带来的愉悦中。
去给锅里闷着的菜调味时,他瞧见裴渡司还倚在门口。
“阿司,无聊的话可以去看电视。”
牧长野边说边收汁,他能感受到身上那道粘稠的视线一动不动,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而移位,但他无所谓。
舍友嘛,粘人也很正常。
牧长野从不纠结,一边盛菜,一边晃脑袋,仿佛周围绽放着一朵朵小花。
裴渡司微微歪着头,轻轻抵在门框上,看着那个在厨房里如鱼得水的人,看着他精准地控制火候,看着他侧脸专注的神色,以及时不时露出的骄傲的小表情。
暖光像柔软的云团,亲昵地簇拥着忙碌的人,乱翘的红发在光中晃动,泛着零碎的光。穿着居家服的背影看起来柔软无害,就连俯身时露出的一截脖子也那么脆弱易折。
厨房的烟火气模糊了一切,什么虚无缥缈的猜测与怀疑在其中烟消云散,只留下一道穿梭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的身影,看起来如此平凡。
“……”
好假。
裴渡司看了一会,趿拉着拖鞋走进厨房。
“阿司?”
在牧长野的目光中,他微微弯腰,视线落到那盘回锅肉上,旋即拿起搁在盘子边缘的筷子夹了一块肉,他嚼了嚼……嗯。
“怎么样怎么样?”牧长野凑到他身边,期待看着他。
“很好吃。”裴渡司放下筷子。
“那必须好吃!”得到认可,牧长野开心地去处理那锅汤,“回去后给陈同志和牧女士露一手!”
裴渡司手插在兜里,偏头瞥了眼他欢乐的背影。
事实上,牧长野并没有继承他爸陈长恩同志的手艺,只有一手煮泡面技术出神入化。
吃饭时,牧长野忽然说:“特调局那边我们不是可以去解释吗?我只是出来得比较晚而已。”
“比较晚?”裴渡司挑起一边的眉毛,声音听着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对啊!好好解释的话,说不定能撤销死亡状态。”
裴渡司慢悠悠地抿了口汤,在缭绕的热气中,抬眼看向对面的人:“好好解释?那你要怎么面对审讯?你知道其他人会说什么吗,你应付得了舆论么?”
果不其然,这一长串下去,牧长野瞬间大脑宕机,他不由得在心中暗哂。
真以为特调局里和和美美,大家相亲相爱吗?国企内部都破事一堆,还指望一个定位不清晰的特调局出淤泥而不染?挺好笑。
他从氤氲的热气中勾勒出牧长野的轮廓,如果都尽职尽责,怎么会让一个入队不满一年的新人调查员参与后室任务?
“那么严重吗?”牧长野回过神,嘴往下一拉,做了个鬼脸,“大家都是同事,没必要做这么绝吧——”
话是这么说,牧长野却捧起了碗,往嘴里拨了满满的米饭,把话题终止在这里。
裴渡司耷拉着眼皮,背一下就驼了下来,像只慵懒的大猫撑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咀嚼嘴里的食物。
一顿饭吃完,裴渡司自觉承担起了洗碗的责任,让他意外的是今天的饭居然能光盘,包括那锅玉米排骨汤。
光盘的人自然不是他,他能吃完自己的饭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没想到去后室一趟还能把胃口扩这么大,而且看牧长野健步如飞的样子,还能再吃一桌。
以后,家里的恩格尔系数不会越来越高吧……
“阿司,我们来看电影呗!”牧长野从门后探出了脑袋,他举着手机,里面是今年最火的恐怖片。
裴渡司扯了张纸巾擦干手,视线瞥过那幅电影海报时,一扬眉梢:“你确定?”
“当然!”
牧长野说完已经转身跑去关灯了,客厅唰的就暗了下来,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光源。
裴渡司没走两步,脚就踢到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在关灯之前你难道不应该先打开投影吗?”
“啊,我忘了……”
话音刚落,裴渡司的眼前便亮起了莹莹白光,他顺着光线看去,倏然瞧见了牧长野站在茶几后的身影,手里拿着一把遥控器。
什么时候过去的……?
裴渡司微怔,除了刚才被他踢到的椅子外,他没听到其他杂音。
“对了!”牧长野突然提高的音量打断了裴渡司的思绪,“我们点个蛋糕吧!”
裴渡司额角一跳,才刚吃完饭啊。
但看到那双微微闪烁的眼睛,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吞回了肚子里:“……随便你。”
“好耶!”
不过,看恐怖电影吃蛋糕这又是什么新潮流吗。
裴渡司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微微侧头,余光刚好瞥见牧长野挑选蛋糕的手机屏幕。
视线上移,手机主人正愉快地哼着歌。
“有这么高兴吗?”
一块蛋糕而已……
“当然啦!”牧长野手机一关,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明媚得有些过分。
裴渡司一怔,电影里的恐怖音效在这时骤然炸开,伴随着凄厉的尖叫声,他移开视线,直直对上了一张惊恐到变形的脸。
他下意识看向牧长野,只见对方捧着脸看得津津有味,眼神正直得好像要当场成立党支部。
咚咚!
敲门声倏然响起,与电影里紧绷的氛围相互呼应,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滚了出来。
“外卖!”牧长野唰的起身,往裴渡司伸长的腿上一跨,迅速绕到门口拿外卖。
包装拆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个草莓蛋糕,一刀下去,鲜红的果酱从切面渗出。
裴渡司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蛋糕,沉默了片刻,所以为什么在看恐怖片的时候选红色蛋糕?
随着剧情进入高.潮部分,画面也越来越刺激,迷途者后背被剖开拉扯成蝴蝶振翅的模样、断肢的残缺者被钉在祭台上鲜血像晶莹的红酒、精致的红毯。雪白的骨与腥红的肉两种浓烈的颜色对比冲击着感官。
这部电影与传统意义上的恐怖片不太一样,色调明艳梦幻,bgm也是欢乐中带着点神圣的意味,但仔细听,惊悚画面的配乐也是它的变调。
裴渡司微微歪着头仰靠在沙发背上,这电影讲的是宗.教,狂热的信徒为了神明的福祉献上迷途的羔羊。
他压着眼尾,黑沉的眼眸无端流露出几分嘲讽与不屑,正神又怎么会需要血肉与献祭?分明是邪神。
碟子里的蛋糕大小刚刚好,在裴渡司快腻了之前正好吃完。
乌黑的眼眸向右转,视线落在牧长野身上,对方大口吃着蛋糕,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
唇瓣上染着红色的奶油和果酱,恍若被鲜血浸透,唇角沾着零碎的蛋糕胚,淡色的近乎白色的蛋糕胚与果酱混在一起,红红白白的,像在吮吸鲜血脑浆。碟子里的蛋糕被拨得零散,块状的果肉如堆叠的肉块。
投影的光芒在他专注的脸上闪烁,就好像他看的不是恐怖片,而是什么重要课程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裴渡司眼中映出的是与电影里的邪神一般啃噬血肉的恶鬼。
忽然,“恶鬼”转身了,直勾勾盯着他,鲜红的唇瓣咧出一抹笑容。
“生日快乐呀,阿司。”
“……哈?”
诡异的幻觉豁然消散,什么恶鬼,那分明是一只摇尾的快乐小狗。
牧长野狡黠一笑,拿出另一份小蛋糕,他总共买了两份:“虽然晚了,但阿司肯定也不记得生日,四舍五入就当是给你补过啦——”
裴渡司眼睫轻颤,眼眸微微睁大,墨色的瞳孔闯入了细碎的烛光与璀璨的笑颜。
几秒后,他猛然低下头,用手掩住了脸。
“哎?阿司?”
“阿司你怎么了?”
他用另一只手摁住了拼命凑过来的罪魁祸首。
……靠。
裴渡司紧抿着唇,眼睛死死盯着沙发缝隙,没人注意到藏在发丝下的耳垂微微泛红。
黑暗是最好的保护色,等他收拾好情绪,抬起头时已经变回了冷淡懒散的模样,他轻飘飘将牧长野的头推开。
视线扫过桌上那份燃着蜡烛的小蛋糕,缓缓开口:“蛋糕你吃。”
“那蜡烛你吹!”牧长野得寸进尺。
裴渡司没拒绝,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拨开脸边的发丝,别到耳后,朝蜡烛轻轻吹了口气,火焰熄灭,影片也进入了尾声。
他看着红发青年美滋滋地吃着两份蛋糕,漫不经心地想到,实际上牧长野和他都不喜欢过生日。
第8章 噩梦
牧长野不过生日纯粹是因为麻烦,再加上为了进特调局而忙碌,更是直接忽略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至于裴渡司,他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住。小时候,牧女士还会替他张罗,但自从牧长野懒得过生日后,他也顺势推掉了这些“仪式”。如今乍一听生日日期还以为是什么交材料的ddl。
“还要继续?”裴渡司睨了眼身旁仿佛陷入了某种恐怖片狂热症候群的人。
牧长野“嗯嗯”几声,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很快锁定了一部新的高分惊悚片。
裴渡司去冰箱拿了瓶啤酒,边喝边看,冰凉的温度与指腹融成一片,眼皮耷拉着,狭长的眼缝里流露出些许无趣和困意。
这一部电影的内容就没上一部那么有深意了,取而代之的是将jump scare发挥到极致,尖叫、贴脸、附身,经典的怨灵鬼片。
牧长野忽然开口:“那个娃娃长得还挺好看的……”
“咳咳咳!!”
裴渡司被牧长野冷不丁的一句感慨狠狠呛了一下,顿时咳得直不起身。
“!”
牧长野吓了一跳,慌忙扯了几张面巾纸塞过去,另一只手轻轻顺着裴渡司剧烈起伏的脊背。
“你怎么喝个酒也能把自己呛到啊——”牧长野颇为奇特地说。
他想,阿司肯定照顾不好自己,他的决定果然是对的。
青年晃了晃脑袋,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咳声渐歇,裴渡司用纸巾狠狠抹去唇边溅上的酒渍,紧绷的身体骤然失力,整个人像抽掉了骨头般重重陷进沙发深处。他微微仰着头,视线却恰好对上了屏幕里那个被牧长野称之为“好看”的怨灵娃娃。
“……”
这见鬼的审美。
一杯温水递到眼前,伴随着罪魁祸首促狭的声音:“阿司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肯定是被吓到了吧!”那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溢出来。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欠揍,裴渡司缓缓抬眸,眼尾微不可察地扬了下,目光轻飘飘掠过那人嘚瑟的脸。喉间仍残留着些许灼烧感,他接过水杯,温水润过干涩的喉咙,感觉好了不少。
“比起这个,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看恐怖片了?”裴渡司扯了扯嘴角,像是在嘲讽又像在试探,“记得某人上次看恐怖片的时候,吓得把头塞进了抽屉里。”
“我们不妨来猜猜那人是谁?”
裴渡司微微偏头,画面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灭跳动,将他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照得没什么温度,如深沼般不起波澜的眼眸像是在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都是高中的事了。”牧长野瘪嘴,嘟囔着,“现在又不怕……”
“嗯?”
牧长野做了个鬼脸:“那又不是我。”
他果断转头去看电影,视线紧紧盯着屏幕,用行动强行掐断这个话题。
裴渡司瞥了眼青年专注的侧脸,无言移开了视线,拿起还没喝完的半瓶啤酒,就着没什么意思的电影,一点一点饮尽。
客厅里只剩下电影紧张刺激的音效和激昂的人声,闪动的冷光落在沙发两侧的人影上,像一柄钝刀缓慢的、如凌迟般在他们身上切割。
…
电影结束,裴渡司一言不发起身,拿上衣服径直走进浴室。牧长野站在客厅里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连暖光也无法驱散人影的沉郁冷寂,电影结束后,他们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他有些困惑,想不通原因。
直到耳边隐约传来水流的冲刷声,牧长野才收回视线,走进卧室。
反正时间很长,不懂的以后可以慢慢学。
淅淅沥沥的水声在浴室内回响,膨胀的水汽挤满了狭小的空间,憋闷窒息。裴渡司垂着头沉默地伫立在花洒下,任由滚烫的热水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红痕。
他半阖着眼,水珠从眉头滚落,滑过高挺的鼻梁,在鼻尖短暂地汇聚,最后啪嗒一声,落到地面。
水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水珠滴落的回音。
裴渡司缓缓侧过身,目光穿过水雾,在镜子中看见了自己模糊的身影,交错纵横的水痕将他的脸分成无数块。
——那又不是我。
——又不是我。
——不是……我。
牧长野的声音在他脑中回荡,一遍又一遍,仿佛无数人一同低语,回声久久不息。
是玩笑?还是真心话?
这本称不上是个问题。裴渡司对牧长野了如指掌,曾经的牧长野即便表现得再坦然无辜,他也能轻松分辨出他是否有撒谎,是否要恶作剧。
但现在,他不确定,他不能确定。
他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往前一步将摔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裴渡司凝视着镜中的人影,那双眼睛阴郁死寂,像是不透光的万丈深海,又像是深渊冰冷浓稠的投影。
啪嗒……
水珠从牧长野指缝中滚落,在他的目光中摔得四分五裂。
“咕噜咕噜咕噜——”
牧长野坐在浴缸里,把脸埋进热水中,浓密的红发如海藻般散开。他像鱼一样咕噜咕噜吐出一串串气泡,仿佛从这机械性的活动中获得了某种快乐。
他往后一仰,靠着墙壁,热水漫过鼻尖,轻柔地贴在眼睑下方。浴缸不大,他的四肢无法舒展开,屈起的膝盖裸.露在空气中,被热气蒸腾得泛着一层莹润的粉。脸颊也浮着淡淡的红晕,一如他温柔的发色。
牧长野惬意地眯起了眼,睫毛湿漉漉地垂着,只露出一条闪着晶莹红光的缝。
他喜欢泡澡,就像蜷缩在母亲羊水中的婴儿,温暖充盈着他的四肢百骸。在这一刻,每一寸冰冷的骨骼,每一处空寂血肉都被这温柔的暖流浸润,世界嘈杂的回响被隔在水流之外,安宁与充实亲吻着他空洞的灵魂。
直到浴缸里的温度如潮汐般退去,牧长野才念念不舍地起身。
哗啦——
一声响亮的水声打破了浴室的宁静。
大量水珠从湿透的红发间滚落,顺着线条流畅的脖颈一路蜿蜒而下。滑过紧致的胸腹、滚过劲瘦的腰身,最终没入浴巾边缘。剩余的水珠沿着结实修长的小腿滑落,在他光裸的足踝处滴答溅碎。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青年的身体轮廓,却多添了一层朦胧而原始的生命力。
牧长野随意的擦了擦身体,带着一身未散尽的水汽和慵懒的暖意,推开了浴室的门。
“咦?”
他的鼻尖微微耸动,嗅到了一股酒气。
客厅里只开了一小盏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沙发上的人影轮廓。裴渡司坐在那,桌面上又多了几罐空酒瓶,他微微弓着背,手肘支在膝盖上,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里捏着个酒瓶,冰箱里的啤酒大多都消耗在这里了。
牧长野的脚步顿在光影交界处,他看着裴渡司的身影,那沉郁的轮廓莫名有些刺眼。
于是,他径直走了过去,停在沙发前,挡住了微弱的光线,将裴渡司罩在自己身影投下的,带着水汽的阴影里。
“阿司。”他清朗的嗓音在寂静的客厅里响起,带着几分调侃,打破了沉重的空气,“小心年纪轻轻就成酒鬼了。”
手里的酒瓶被抽走,裴渡司也没立刻抬头,他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整个人陷在浓重的阴影里,眼下的青黑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仿佛精神已经消耗殆尽。
牧长野微微俯下身,凑近了些,试图在黑暗中看清裴渡司的脸。他身上温暖的气息和沐浴露清爽的香气悄无声息地入侵裴渡司周身冰冷的沉寂。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裴渡司的脸。
仿佛有电流蹿过皮肤,带起一片酥麻,裴渡司猛地抬头,往后一仰,拉开了距离,他狭长的眼睛难得睁得圆溜,像一只炸毛的大猫。
牧长野眨了眨眼,忽略了对方的不自在,视线扫过裴渡司还在滴水的头发,衣领被洇开了一片深色黏在苍白的皮肤上。
“吹完头发再睡觉吧。”他拿来吹风机,不由分说地走向裴渡司。
裴渡司撩起眼皮:“你做什么?”
“吹头发啊。”
说着他就摁住了裴渡司的头,把热风对准那头卷曲的黑发,像是为了安抚,他补充道:“你不要任性,我试过了,不烫的。”
被人这么薅住头发,裴渡司也是头一回,索性任他去了。
手指在浓密柔软的黑发间穿梭,温热的指腹恰到好处按压过头皮,带来一阵阵细微的酥麻感。每一缕冰凉的发丝都被灵巧地托起,在暖风中轻柔地抚摸、烘干。
暖意透过发根,丝丝缕缕渗入体内,顺着脊椎一路向下蔓延。
裴渡司打了个哈欠,浓厚的困意涌了上来,仿佛长久以来的疲惫与压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一股脑冲了出来,上挑的眼尾懒懒地垂着,沉淀着深深的倦意。
牧长野能感受到手下那具起先紧绷的躯体在逐渐变得放松,他将手上的动作放得更轻了些。
吹风机的嗡鸣声一停,牧长野便松开了手,在卷吹风机的线时,小腹忽然沉了下来,又有点软,像是压了一块长毛的石头。
他低头一看,一颗毛绒绒的头映入眼帘。裴渡司的发质很好,自然卷的头发怎么吹都不炸毛,柔顺地搭在脸上。
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颊紧贴着他的小腹,仿佛要陷进去一般,温热的鼻息透过薄薄的布料在皮肤上轻蹭,泛起些细微的痒。
“睡着了啊。”牧长野的视线从裴渡司眼下的青黑扫过,撇撇嘴,“作息真的很糟糕呢阿司。”
他放下吹风机,捣蛋似的揉了揉裴渡司的头发,黑发缱绻地勾着他的尾指,牧长野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的眉眼,没有错过一点微表情。
或许是目光惊扰的原因,头发的主人在这时轻轻动了下,蹭过他的掌心。
牧长野敛了目光,嘟囔着:“不能在这睡啊,会着凉的。”
话是这么说,但他也没打算把裴渡司叫醒。
墙面的投影突然荡起涟漪,凝固的影子被分裂成无数份,扭曲盘旋成诡异的线条与眼瞳。
下一秒,环境赫然转变成了卧室的模样。
牧长野把裴渡司塞进被窝里,顺便掖了掖被角。
绯红色的眼睛滴溜溜转动,大喇喇观察起卧室的布局,与他那间的风格截然不同。
“东西好少诶……”
太空了。
这是牧长野的第一印象,那两片灰色的厚重窗帘,让冷色调的房间看起来像一间墓室,压抑的黑暗沉沉地悬在头顶。
应该是太久没来的缘故,他思考着,可以给他的同居人买点东西。
关系亲密的人都会互送……礼物。
牧长野迅速做了决定,好心情地趴在裴渡司床边,双手交叠着垫在下巴下,红宝石般晶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男人的睡颜。
黑暗的环境里,那张苍白冷峻的脸仍旧清晰地倒映在绯红的瞳孔中。
牧长野的目光落在裴渡司紧闭的双眼下,那片象征着倦怠的青黑色阴影没了发丝的遮挡变得异常显眼。
在他记忆中,裴渡司总是看起来那么累,好像有什么东西将他的灵魂压得无法喘息,以至于要用酒精刺激神经。
提到酒精,牧长野凑近闻了闻,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沐浴露香气,淡淡的酒味被掩盖在清新的香气下。
他们的日用品都是同款。
这不由得令他感到愉快。
他听着裴渡司平稳的呼吸声,细数他的心跳,像一只刚迈出巢穴的幼兽,乐此不疲地做着在旁人看来无聊至极的事。
任何生物在深眠中都是没有防备的,展露的是他们更为真实的另一面。
就连裴渡司平日紧抿的,总是带着无声的讥讽的薄唇,在此刻也难得微微松弛,显出一种易碎的柔软。
“嗯?”
忽然,牧长野直起身,目光扫向裴渡司紧皱的眉头:“做噩梦了?”
第9章 胃病
裴渡司站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冰冷刺骨的寒意在皮肤上游走。
他看到了不远处的三个人影。
一个短发女人挽着一个留有黑色长发的英俊男人,夫妻前面还站着一个女孩,三人面容温和地看着他。
裴渡司下意识朝他们跑去,距离却始终没有缩短,察觉到这一点后,他便果断停下了脚步。
在他停下脚步的那刻,那对夫妻转身朝远处走,接着是那个女孩。
天空垂下粘稠的影子,覆在他们身上,犹如谢幕的帷幔。
裴渡司冷漠注视着他们渐渐被吞噬的背影。
啪嗒……
一滴黑色的“水珠”滴落在脸上,冰冷的寒意如同细小的针往毛孔里扎,他怔然抬起头,眼中映出了密集的黑色“水柱”,连着那片无垠的黑暗往下垂落。
天空在坍塌。
但裴渡司动弹不得,仿佛整个人都被冻住了,他仰着头,直到那些粘稠的、冰冷而滑腻的黑色阴影落到脸上、头上、肩上,一个又一个扭曲无形的人影趴在他背上,卧在他颈间。
黑暗里仿佛藏着无数不可名状的怪物,密密麻麻的眼睛正隔着帷幕凝视他,嘲笑着他。
他的双腿如灌了铅般迈不开步子。
“……”
粘稠的黑色滑过眼睫,他渐渐喘不过气来,重量压弯了脊椎,无尽的呓语乍然敲响耳膜,层层叠叠的低语,古怪的呢喃让他的意识越来越飘忽,他对世界的感知被一点一点抹除。
忽然,模糊的视野中,亮起了一抹红色。
他缓缓抬眼,视线逐渐清晰,他看到黑暗的彼方悬着一颗静默燃烧的、无比庞大的火球,漆黑的帷幕被火焰撕碎,天地被彻底点燃。
它如同恒星漂浮在宇宙间,又像凝视尘世的眼睛,金色纹路在表层蜿蜒,神圣而邪异。
裴渡司恍若趋光的虫蚁、扑火的飞蛾,无意识朝它靠近,金色与红色在他的眼眸中跳动,向着那片光,他伸出手,仿佛能感受到那股蓬勃的生命……
就在指尖触碰到的那一刻,火球轰然碎裂,化为无尽星光从他的指缝中飘出。
裴渡司才发现身上沉甸甸的压力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那片不怀好意的黑暗也被驱散,他低头一看,脚下横亘着一条巨大的、被星光簇拥的银白色长河,蜿蜒至不可知的尽头。
他往前走了两步,柔和的银光在脸上荡起涟漪,他仿佛听到了一句缥缈的呓语。
裴渡司猛地抬起头,世界在他面前豁然展开,浩瀚星海撞入他眼眸,星轨流转,群星垂首,扑面而来的是浩渺的空寂与孤独。
他抬手蹭过脸颊,指腹在星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
“这样就好啦。”
牧长野伸出手指点在裴渡司额心,揉开了那人紧皱的眉。
他愉快地哼着电影里的歌曲,重新趴下来,微微弯起的眉眼平静凝视着面前的人。
…
早上,牧长野一边看电视节目一边吃早饭,他没去叫醒裴渡司,有意让他多睡会,看看能不能把黑眼圈给睡没。
但一直到节目播完,裴渡司的房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难不成……”
牧长野吞下饼干,豁然抬头,紧盯着房门,嘴角还沾着饼干屑:“居然在赖床,真少见。”
旋即他眯起眼睛笑得像只拆家预备时的比格犬:“哼哼,抓到把柄了,看你以后还怎么说我……”
正当牧长野思考怎么调侃裴渡司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闷响,脸上的坏笑瞬间收敛。
他忙不迭推开裴渡司的房门,映入眼帘的是裴渡司半跪在地上的身影,另一只手还抓着被子。
“哇去——”这个场景把他吓了一跳。
牧长野连忙把他扶到床上,只见裴渡司蜷缩着身子,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不断颤抖,淡色的唇瓣毫无血色。
“你睡觉滚下床摔骨折了吗?”牧长野拉开男人的睡衣上下检查。
目光扫到裴渡司横压在腹部的手臂时,顿了下,后知后觉明悟——
胃病。
他记得裴渡司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折腾出了胃病,昨晚还喝了一堆冰啤。
复发也是理所当然。
“你有带药吗?”牧长野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裴渡司轻轻摇头,这一点动作都耗掉了他不少力气。
“家里也没药啊……”牧长野只能先去给裴渡司倒一杯温水,扶着他慢慢喝。
裴渡司垂着眼,抿了一口温水,入口的瞬间,他顿了下,甜的……
放了糖吗?
不知道是不是胃痛带来的错觉,他总觉得这杯水比平常的要好喝很多,让人停不下来。
不知不觉间一大杯水都喝完了,胃部的绞痛也消下去了大半。
至少不会影响正常活动。
他看向面前的青年:“你买了药?”
牧长野莫名:“没啊。”
那茫然的表情不似撒谎,也没人会在这种地方撒谎。
裴渡司压下心中的疑惑,把水杯放到床头柜,就要下床,旋即被牧长野拦住。
牧长野掷地有声:“你是病患,再躺一会,我去给你买药。”
裴渡司看他一脸坚定不可动摇的模样,就知道要是再拒绝,这人估计要闹了。
于是他问:“你知道药店在哪吗?”
以他对牧长野路痴程度的了解,估计只记得超市和回家的路。
但青年的回答出乎意料:“那必须知道啊,你歇着,我去去就回——”
青年行事风风火火,留了句话就出门了。
裴渡司那句可以叫外送只能默默吞回肚子里。
躺床上等人回来?
那必然不可能。
牧长野前脚刚走,他就从床上下来,去浴室洗漱,接着又去倒了杯水。
同样的温水,这次喝起来就没有刚才那种令人身心舒畅的甜味,普普通通,他喝了一口就不想喝了。
……真奇怪。
他有些遗憾。随后走到阳台,往下望,刚好看见牧长野的身影,就像一抹跳动的火焰消失在灰黑的建筑群中。
手机打开一查,还真是药店的路。
路痴治好了?
虽然牧长野没去过药店,但这片区的地图早印在他脑海里了,路上再抓几个行人问问,不难找到药店。
买完药又在早餐铺买了份白粥。
他提着粥和药步履匆匆的离开,经过拐角时,险些与一个穿着黑帽衫低头玩手机的少年相撞。
“抱歉!”牧长野没时间磨蹭,道歉时脚步都没停下。
一直到他即将消失在街道尽头时,那个穿黑帽衫的少年才从手机屏幕后抬起头,望着牧长野的背影。
半晌,有些疑惑地喃喃自语:“……熟悉的气息。”
…
地图上突然弹出通讯界面,裴渡司定睛一看,是异常管理处的处长,他的顶头上司。
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他接通电话:“喂?”
“小裴啊……”手机对面传来了处长的声音,像是在斟酌。
裴渡司眉头微蹙,看来真出了什么事。
“是这样的,局里给你放了个小长假,一共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你先不要来局里。”
他说了一句了解,没多问。
对面的声音听起来像松了一口气,继而补充:“你不要多想啊,就当是小牧那事的假期,好好休息……等你回来后还会升职到研究院那边。”
“……”
听到牧长野相关,裴渡司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嘴角抿得平直。
他挂断电话,准备换个号码问清楚事情。
忽然,他似有所感,倏然抬眼,牧长野就站在客厅里。
裴渡司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司,你怎么乱跑啊?”
裴渡司回神,面前的玻璃门已经被拉开了,来人拉住他的手往客厅走。
牧长野把药和水放到他面前。
裴渡司有些抗拒:“胃已经不痛了,没必要吃。”
牧长野想了想,又把粥推到对方面前:“那吃粥。”
裴渡司打开盖子一看,白粥,什么都没有的白粥。
他抬眼看向站在桌前的青年。
就那么一眼,牧长野便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于是他说:“三餐要按时吃,别任性,阿司。”
眼看无法拒绝,裴渡司啧了一声,认命开始吃。
刚吃进去一口,就让他眉头紧皱,放下勺子,再也不想吃第二口:“难吃。”
牧长野:“等着。”
他打开柜子,翻出先前买的肉松洒在白粥上。
即便如此,裴渡司满打满算也只吃了一半。
牧长野心想,你就庆幸牧女士不在吧,并暗戳戳的思考什么时候告状。
裴渡司瞥了眼沉默的青年,冷不丁问:“你又在憋什么坏?”
“哪有,阿司你别乱说。”
牧长野打开电视,又开始看恐怖片。
裴渡司看着里面阴暗爬行的女鬼,还是山村老尸。
这人像是陷入了什么惊悚片狂热候群症,明明以前看到鬼都怕得要死。
他打开手机,界面还停留在通讯页面。
他重新回到阳台,拨通同事的电话。
“喂?裴哥,有啥事啊?”
裴渡司单刀直入:“局里出什么事了?”
他没忘记刚才局长那通电话,既然与牧长野无关,就说明特调局内部出问题了。
提到这个问题,同事的声音压低了些:“裴哥你不知道,局里最近可不太平,上头的检查员都来了好几个,林局天天都在开会,忙得焦头烂额——”
“说重点。”裴渡司打断他的废话。
“哎就上次第七调查组那事……”
小裴同学,不是总裁却有总裁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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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胃病
第10章 申请
一提第七调查组,裴渡司的神情明显认真了许多,目光下意识转向屋内。
同事的声音还在继续:“第七调查组不是因为调查后室门开启的原因全军覆没吗,这事其实也没啥,毕竟调查后室就是这个难度。但上头早就想对调查组进行重组了,所以这事正好给了他们个由头,一下就变复杂了。”
乍一听到这消息,裴渡司也没感到多意外,早在进入特调局那会,他就了解了内部势力的此消彼长。
调查组是特调局独立性最强、最特殊的部门,他们拥有独立的调查权。成员全是没有特殊能力的普通人,流动性强,所以不会被任何势力牵制,能最大程度上保证起其纯洁性。
调查组成立至今都没有变过全亏了创始人,曾经的局长尚卿。
“你也不是不知道,尚局死后,支持她理念的就没几个人,尤其是严霖,他一心想要把处刑人与调查组合并好掌控特调局。所以啊,就着这事,林局已经被叫去开会好几次了,我看啊,调查组这一次真保不住了。”同事有些唏嘘。
不过他很快就转了话题:“哎裴哥,我听说研究院那边打算把你转过去!”
“什么时候?”
“就你返工那天啊,那估计是你待在特调局的最后一天了,嘤嘤嘤,我会想你的裴哥——”
裴渡司果断略了电话那头做作的哭丧:“确定了?”
关于这件事目前也只有处长的口嗨,真假不定。
“那必须啊!有谁能比你灵感更高吗?你那san值跟锁死了一样,单凭后面这点就足够馋死研究院那边了!简直天选研究员圣体!”
说到这,同事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后知后觉问:“裴哥,你不会不想去吧?虽然特调局和研究院除了一层合作关系外,还有制衡关系在,但你不像是那种对特调局感情很深的人啊。”
“你想多了。”
说完,裴渡司就把电话挂了。
他倚着阳台边缘,视线失焦地散在地面,骤然膨胀的思绪仿佛要将大脑撑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久久没有动作。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的指尖蜷了下,拿起手机又拨通一个号码。
电磁声在耳畔跳动,最后接通,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小裴?有什么事吗,上次发你的文件有问题?”
“没问题。”裴渡司声音一顿,“前辈,我找你是有另一件事。”
“你说,能帮上忙的我尽力。”
“我想申请使用收容物1221黄铜镜。”
话音落下,对面的声音倏然静了下来,只能听到些许呼吸声。
裴渡司视线落在墙角的盆栽上,上次来看已经枯黄的植物现在却焕发生机,在阳光下轻轻摇曳。
非研究员申请使用收容物并不容易,即便程序通过,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可能性被拒绝。
裴渡司原先没把握,但通过这位研究院前辈的反应,他能确定,研究院确实打算把他调过去、
许久的沉默过去,电话后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打算用1221做什么?你应该知道使用它的代价。”
收容物1221黄铜镜,来历无从考证,能够回答各种问题。作为代价,提问者会因为问题和自身资质失去身体的任意部位。问题越超出认知,代价越大,镜子里的人影越生动,直到彻底取代提问者。
“别忘了1221的另一个特性——即便付出代价,它也不一定会回答你的问题。”前辈好心提醒。
这些裴渡司都知道,但他还是问:“能使用吗?”
“……我帮你问问。”
电话那头的声音被电磁声覆盖,裴渡司知道对方在与别人交谈。
过了一会,电磁声消失,带来的却是坏消息。
“四号收容库被余博士征用了,1221也在其中,我预估最短大概需要一个月左右,我这边可以先帮你申请名额,安排死囚,一个月后,你再去找四库的管理员。”
对于这种可以避免研究员死亡的收容物,研究院一般都是安排死囚或志愿者。
“……”
裴渡司干脆蹲了下来,手指捏了捏那盆重新焕发生机的绿植。
电脑的操作声从手机对面传来,紧随而来的还有前辈的话:“对了,如果你能找到同系列的任何一个,尤其是异形331,优先级别直接就可以使用1221。”
与收容物1221黄铜镜同个系列的还有:异形1224红绣鞋、异形2244妆奁、异形1314红盖头以及整个系列中最危险的异形331因果铜钱。
据说这五样东西源自同一个主人,所以被称为同系列。
“我能给你的线索不多,2244妆奁是这个系列中流动得最频繁的,上个出现地点在……”
“奠土县,知名网红许巧可、路南之失踪案,以及后来的南街301号房灭门惨案,屋主张素平如今还在通缉中。”裴渡司声音低哑淡然,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缠着柔软的枝条。
电话后响起一阵掌声。
“厉害啊!不过啊,你可千万别乱来,如果有发现立刻通知特调局!”
前辈是真怕这一个天赋异凛的后生把自己莽没了。
“嗯。”裴渡司懒懒的应了一声,手指一划,挂断电话。
他轻轻戳了戳绿植上绽放的小白花,心中有了打算。
忽然,一阵风自上而下吹来,几片枯叶蹭过地面向后飞去,裴渡司下意识转头,余光倏然瞥见一抹红色。
他一愣,目光穿过阳台门,与玻璃门后蹲着的牧长野四目相对。
他什么时候蹲在那的?
这是裴渡司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唰——
在裴渡司愣神间,牧长野已经拉开了阳台门,他走到他身边,促狭地笑道:“裴公主,你是在和植物畅聊美好未来吗?”
“……”裴渡司啧了一声,“比不上牧公主能让植物起死回生。”
“你不要乱说,人家才没死。”
“我还不知道你有养植物的技术。”
“那是你孤陋寡闻。”
裴渡司意义不明地笑了声,撩起眼皮看他:“是谁把五盆仙人掌养死的我不说。”
牧长野神色如常,扬起下巴,眼睛在光下微微闪烁:“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说着手指一勾,揪下了花盆里的杂草。
裴渡司站起身,双手插兜倚在墙壁上:“你的养花技术就是拔草?那确实孤陋寡闻。”
“你不懂。”牧长野熟稔的将手伸进裴渡司的口袋里,把那只修长的大手抓了出来,将刚才拔的草塞进手里。
“送你了,不用谢昂——”
牧长野又回了客厅,留裴渡司一个人在阳台。
垂在肩上的黑发被风撩起,蹭过他的脸颊。
裴渡司张开手一看,静静躺着一朵四叶草。
半晌,他五指重新合拢,歪着头无声笑着,一股畅意感自他的笑声发散,整个人身上的颓然被这一笑扫去了不少。
他抓了抓头发,长腿往门槛一跨,迈进客厅:“……这还真成在逃公主了。”
…
裴渡司在翻特调局整理的往年资料时,房门忽然被叩响,一个晃动的红发脑袋探了进来。
“阿司,我们去逛商场呗——”
裴渡司一向不怎么喜欢人多的地方,太吵太杂。
这人也是,至少先拐弯抹角问点别的,再说自己的诉求吧。
“去呗去呗!”
“走吧。”
抵不过对方撒泼打滚,他随手将书翻开一页,把四叶草夹了进去。
…
天气还有些冷,吹来的风都带着些刺骨的锋利。牧长野小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剔透的红色眼睛眨呀眨,身旁的裴渡司只是简单在单薄的家居服外套了一件黑色大衣,束起的黑发松松垮垮地搭在肩膀上。
路上行人不多,稀薄的阳光洒在街头,商场离公寓有段距离,需要搭乘公交车。
裴渡司在看到车内人头攒动的场面,骤然升起了转身就走的念头。
但很可惜,念头刚出就被掐灭。
红发青年已经蹦蹦跳跳上车了,还转头朝他招手:“你要飞升了吗?快上来啊!”
几秒后,裴渡司还是挤进了人群中。
汗味和各种气味混杂在拥挤的空间里,裴渡司眉头下意识皱起,他攥着吊环在人群中避无可避。
忽然,脸颊扫过几缕发丝,熟悉的沐浴露香气萦绕着鼻尖,紧接着一个身影贴在他怀中,他的下巴埋进了一片毛绒绒的红发里。
舒爽柔和的气息为他营造出一片单独的空间。
裴渡司不由自主的将头压低,小半张脸都被红发簇拥着,像是触碰到了那天梦中的火球。
“人真多。”牧长野微微抬头,望着裴渡司的眼睛。
“那某人还要往上挤。”
慵懒而低哑的嗓音从喉间挤出,连讥讽也没有杀伤力,轻飘飘的散在空气里。
牧长野却能感受到后背微微颤动,那是源自胸腔的嗡鸣。
“人多好啊——”
牧长野转动视线,目光从车内的每个人身上扫过。大部分都面无表情地低着头看手机,身体随车子行进而摇摆晃动,没有更多动作,像是复制粘贴的影子。
与商店里见到人不同,宛若一潭漆黑冰冷的潭沼泽。
忽然,一个刹车,牧长野晃了下,后背撞上裴渡司的胸膛,与此同时头顶传来一声闷哼。
抬头一看,对方正捂着下巴。
显然,刚才那一晃,他撞到了裴渡司的下巴,他头是没什么感觉,但裴渡司看起来被撞得不轻。
“你没事吧?”
牧长野掰开裴渡司的手,凑近看了看,没肿,只是泛着点红。
裴渡司睨了眼他:“再快一点就不用去商场了,直接去医院抢救我的舌头。”
第11章 一杯倒
“你不热?”裴渡司睨了眼牧长野脖子上的围巾。
商场温度比室外高,他已经解开了大衣的扣子,随意敞着,露出里面柔软的白色家居服,透着一股慵懒的随性。
牧长野对温度变化没什么直观的感受,只是来回扫视人群:“不热啊,是你太怕热了。”
“那么,你打算在这地方寻找什么手机上买不到的、价值连城的宝物呢?”
裴渡司换了个话题,毕竟能徒手拿捏刚出炉的红薯的人,显然不会在意这点微不足道的热度。
“这里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吗?”牧长野全然没注意到裴渡司话中的微讽,眼睛微亮地巡视四周。
“很显然……”裴渡司双手插兜,撩起眼皮往上看,天花板垂着一条型男健身广告:“没有。”
牧长野:“我们去楼上看看,上次来只在一楼逛过。”
“上次?”
“就上周你在学校那会,那时候商场好热闹,有很多人在台上唱歌跳舞,可惜你没看到——”
牧长野张望着商场中央的红色舞台,看着仿佛还在遗憾。
“……那我可真是太幸运了。”
裴渡司一想到那人山人海、喧嚣震天的场面,他就感觉头皮发麻,不由得庆幸在十六岁之后牧长野开始沉迷电子游戏,没那么爱凑热闹了。
二楼有家精品店,装修风格精致粉嫩,连播放的音乐也显得格外青春洋溢,动感十足。
牧长野几乎是走到门口就停住不动了,目不转睛地望着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
裴渡司草草扫了眼里面的顾客人数,有点多但还能接受,至少不是封闭空间,不会有怪味。
“阿司,这个萝卜长得好像你啊!”牧长野站在一堆女生和孩子中间,手里捧着个萝卜抱枕乐呵呵地说。
裴渡司站在人群外,闻言走上前一看,映入眼帘的是那萝卜脸上几根线构成的表情,和堪称独一份的命苦感。
……啧。
他没有挤到人群中,而是站在牧长野背后,微微俯身,宽阔的胸膛几乎贴对方的后背,手臂从对方身侧探出,拿走了那只抱枕。
“怎么样?很像吧!”牧长野感受到身后的热源,下意识仰起头,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清裴渡司低垂的眼睫和乌沉的瞳孔,坏处就是落在脸上的黑发让他感觉有点痒。
“想象力很好,没干这行可惜了。”
“真的吗?”
裴渡司视线在青年脸上停留一瞬,捕捉到了那份毫不掩饰的高兴,于是他恶劣地扯了扯嘴角:“摆个摊吧,街头画师更适合你。”
“可是我不会画画。”牧长野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考现在开始学绘画的可行性。
裴渡司:“……”
他无语地捏了捏手里的抱枕,软绵绵的填充物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忽然,他余光瞥见一只坏笑的比格犬,眉梢一扬,伸手捞了起来:“觉不觉得它的五官有几分相似?”
“和胡萝卜吗?”牧长野先看向萝卜,又看看比格犬,“它们是一个画风的。”
“看那。”裴渡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下巴随意朝右边一点。
牧长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里贴着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贴得极近,体型差又明显,他微微仰着头,后脑勺的红发蹭在裴渡司线条利落的下颌上,裴渡司手里拿着两只玩偶,站姿松散。
这时,裴渡司抬起手,将手里的玩偶贴到牧长野脸上:“眼熟吧?”
他的目光透过镜子,牢牢锁住青年有些茫然的眼睛,淡色的薄唇勾了个浅浅的弧度,漫不经心地吐出后半句:“你们俩也一个画风。”
男人的声音有些低,带着他特有的说话腔调,像一杯醇厚的黑咖啡,专苦别人:“一样抽象。”
牧长野:“???”
牧长野懵了,有些没反应过来这人在说什么,但不妨碍他察觉到裴渡司几乎称得上愉悦的心情。
那双眼睛清晰倒映着裴渡司近在咫尺,有些戏谑的脸。
他下意识抬手,掐住了对方的脸颊肉。
裴渡司:“?”
就在俩人僵持间,有道欣喜的声音插了进来——
“哎!是你呀!”
牧长野和裴渡司同时转头,看到了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对方正望着牧长野,显然叫住的对象是他。
裴渡司垂眼,目光落在红发青年脸上:“你认识?”
牧长野顺势收回手,点头:“之前在公园认识的,她那时扛着只大金毛。”
裴渡司:?扛什么?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啊,上次甜甜不知道怎么回事,畏畏缩缩的……它平时可热情了,狗中甜心,相信我!下次你一定能见到它热情的一面!”女生拍着胸脯,双眼都是对自己狗狗的信任。
刚说完,牧长野就听到耳畔传来一声低笑:“甜甜?”
裴渡司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牧长野:“狗中甜心?”
牧长野顿时明白这人在内涵什么了,他眼睛一瞪:“我是人!”
裴渡司不置可否地哼了几声,手里继续捏抱枕,像是用“吱呀”声来和他对话。
女生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扫视,像只落进瓜田的猹,她急不可耐的想跟朋友分瓜,笑眯眯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拜拜!”
牧长野:“拜拜——”
裴渡司眯了下眼,视线扫过周围一圈,发现大多数人都在隐晦的看他们,眼神古怪嘴角还带笑,看着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把抱枕塞到牧长野手中:“拿着,我去结账。”
结完账,牧长野把萝卜抱枕塞给裴渡司:“送你的。”
裴渡司看了眼手里的胡萝卜,捏了捏它命苦的脸。
“吱——”
牧长野兀自点头,满脸都写着笃定:“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那你还真自信。
裴渡司用余光瞥向他,旋即把抱枕夹在手臂下,双手插兜。
“这家店是新开的耶——”牧长野脚步一顿,“我们进去看看。”
这是家零食店,但里面有的不只是零食,裴渡司视线往里一扫,黑色的眼眸瞬间定住,长腿一迈,大步向前。
牧长野还在零食区逛,装了一篮子零食,回头一看,黑发男人还站在角落的货架前,暖黄的灯光披在身上,难得柔和了他冰冷阴郁的气场。
他走过去,凑到那人身边,瞧见那双修长的手里提着两瓶酒。
牧长野扫了眼标签,德文。
“你家的酒。”
裴渡司换了瓶蓝色的酒:“别瞎说,没去过。”
牧长野闻言,福至心灵:“那我们去一趟看看,就当是旅游。”
裴渡司的目光在那颗毛绒绒的脑袋上一晃,可真敢想。
“雷司令?好喝吗?”牧长野指尖在标签上点了点。
“还行。”裴渡司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漫不经心道,“这瓶是甜的。”
一听到甜的,牧长野就来了兴趣,裴渡司也随便他挑,最后加上几瓶朗姆酒、威士忌和伏特加。牧长野还惦记着裴渡司的胃病,没让他买太多酒。
出了店铺,牧长野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他想去捞手机,却发现双手被抱枕占得满满当当,裴渡司手里也提着两个大袋子。
“先放那边的长椅上。”裴渡司扬起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长椅,那是商场为了给游客休息设置的公共长椅。
等牧长野接完电话回来,他瞧见对方直勾勾盯着自己,像是在谋划些什么。
于是裴渡司挑起眉,带着点惯常的冷幽默和毒舌开口:“怎么,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把我埋了?”
牧长野直接略过了他这话,伸手抱起玩偶,倏然道:“牧女士让我们去接陈牧回家,你有空吗?”
“什么时候的事?”
“这周六。”
裴渡司略一思索,余光瞥向重新抱起玩偶的青年:“接陈牧之前,跟我去一趟奠土县找东西。”
“任务吗?”
“差不多。”
裴渡司没有告诉牧长野休假的事,也没透露更多的消息,而牧长野也没问,只是环顾着四周在找午饭的落脚点。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家红红火火的店:“我们去吃烤肉吧!”
裴渡司看向餐厅里晃动的人影,现在正是饭点,店内座无虚席,按理说,他们需要再等一会,但特调局成员有特权。
牧长野挤了挤抱枕,看着门口排队的人:“不过人有点多诶——”
“等我一会。”裴渡司偏头对牧长野说。
“昂?”
牧长野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黑发男人已经迈开长腿,径直走进了餐厅,他在门口探头探脑往里看,瞧见对方在与经理交谈,灯光模糊了侧脸冷峻的线条,看起来有些懒散随性。
没过一会,裴渡司就转过身来,隔着玻璃朝他招手,牧长野扬起笑容,立刻搂紧了怀中的两个大抱枕,小跑着奔向那道身影。
餐厅的座位挺大,像小沙发,牧长野先安顿好两个抱枕,确保它们不会被油烟溅到。
“喝吗?”他听到裴渡司的声音,转头看去,那人已经坐定,手里拎着刚买的雷司令白葡萄酒,瓶口的金属箔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牧长野歪头,有些踌躇:“可是你还有胃病……”
裴渡司熟练地拧着瓶塞,动作流畅优雅,眼皮都没抬一下:“死不了。”
语气是一贯的平淡无波,略微低哑的嗓音听起来十分随意。
他抬眼,看着牧长野的表情,顿了顿,慢吞吞地补充道:“大不了,明天不喝。”
“好吧。”牧长野同意了。
服务员很快端上烤盘和切片的鲜肉。
色泽诱人的五花肉片、腌制入味的牛肋条被依次铺上滚烫的烤盘。
滋啦——!!
油脂的焦香与肉香瞬间爆发,白色的烟雾腾升而起,热烈的弥漫开来,将两人笼罩在其中。
牧长野的眼睛亮得惊人,紧紧盯着烤盘上迅速变色的肉片。被油脂浸润的肉片在高温下,边缘迅速卷曲,泛起金黄焦脆的色泽。
他喉结滚动,不断吸溜着口水:“可以吃了吗可以吃了吗?”
“再等会。”
裴渡司修长的手指握着长长的烤肉夹,动作熟练而稳定地翻转肉片。余光瞥过对面的青年,将对方急不可耐的表情尽收眼底。
眼看牧长野就快上手了,他也不再逗他,夹起一片烤得恰到好处,还在滋滋冒油的五花肉放进牧长野的碗里。
肉片还在散发着滚烫的热气。
裴渡司下意识提醒:“小心烫……”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瞧见牧长野已经把肉片咬紧嘴里了,滚烫的温度对他没有一点影响。
油脂的丰腴和酱料的香气瞬间征服了味蕾,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脸颊因为热气染上了一层薄红,他含糊不清地赞叹:“好好吃!”
裴渡司看着他一脸餍足的模样,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个极小的弧度,他将烤盘上的肉片都夹到牧长野的碗里,接着拿起玻璃杯,为两人各倒了一杯酒。
酒液在玻璃杯中荡漾,散发出清冽的果香,与烤肉的浓烈形成绝妙的互补。
牧长野盯着面前那杯酒,裴渡司没有给他倒太多,他看向对方。
裴渡司抿了口酒,撩起眼皮:“你不会想在这一睡不醒吧。”
牧长野撇撇嘴,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仿佛在喝白开水一样。
在裴渡司的目光中,牧长野怔然地舔了下唇瓣,就在裴渡司怀疑这人是不是醉了的时候,他眼睛亮起,兴奋道:“好喝!”
于是这顿饭,酒喝得最多的反倒是牧长野,一个人干了半瓶多的酒。
后来,裴渡司觉得不行,收走了酒,反手给人倒满一杯的酸梅汁,即便如此,牧长野也没有不满,依旧喝得津津有味。
回家路上,裴渡司的目光扫过身旁的人:“酒量见长啊。”
“昂?”
牧长野缓缓转头,他被两个大抱枕簇拥着,半张脸埋在围巾里,脸颊因为酒精和午餐熏得红扑扑的,但一双眼睛依旧澄澈明亮,一眨不眨地看着裴渡司。
“忘了?”裴渡司眼睫微垂,扯了扯嘴角,“同学聚会时,某人叫嚣着千杯不醉,结果一杯倒。”
当时的场景回忆起来仍然很丢人,玩嗨的牧长野直接踩在桌子上竖中指挑衅,结果下一秒一杯啤酒下肚,人就在沙发上睡得不省人事了。
牧长野当然没忘,他扬起红红的脸蛋,掷地有声道:“所以我是千杯不醉!”
裴渡司觑了眼他,很快收回了视线,只留下一个散在风中意义不明的哼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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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杯倒
第12章 旅馆
“奠土县?我们怎么过去呀?”牧长野对着行李思考该带哪些东西。
裴渡司倚在墙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白光幽幽地映在脸上,过了一会,他收起手机,揪了下牧长野的领子:“没想到你这么热衷给自己戴负重。我假设你还记得自己住在现代社会,懂得使用现代科技。”
最后,牧长野只背了个小小的运动包。
从灰山市坐车到奠土县需要两个小时,裴渡司支着下巴,微微侧头,目光落在红发青年的侧脸上,对方正扒着车窗看风景。
他不理解,路上一成不变的绿化带有什么好看的。
盯着那道身影,裴渡司的困意渐渐涌了上来,几个哈欠下去,视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模糊了眼前的人影。
“嗯?”牧长野的肩一沉,平稳的呼吸声传入耳中,他偏头一看,肩膀上正窝着一颗黑色的脑袋,男人轮廓分明的脸埋在黑发中。
牧长野轻轻戳了戳裴渡司眼下的青黑,有些困惑:“黑眼圈怎么还在呢……”
他不睡觉都没有,裴渡司睡觉了,还是有。
牧长野调整了下坐姿,让裴渡司可以睡得更舒服。
黑发蹭在颈窝,痒痒的,但牧长野没有动,视线仍然放在窗外的山峦上,那些庞大的、宽广的青山以及天上翱翔的飞鸟让他有一种浩渺无垠的感觉,好像整个人被抛上了天空。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忽然说道:“你们也是去追星的吗?”
“追星?”牧长野怔了下。
“对啊追星!”司机侃侃而谈,“听说最近很火的那个演员,叫什么来着……米,米乐朝,对!米乐朝,他们就在奠土县拍剧,我女儿可喜欢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遇见,如果能拍张照她估计能高兴好久——”
漫长的车程让司机抓着唯一的聊天对象唠嗑,牧长野很捧场,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回上几句,整个过程十分融洽。
车子驶入了奠土县内,裴渡司蹭了蹭牧长野的脖子,缓缓掀开眼皮,漆黑的瞳孔几秒后才慢慢聚焦,流露出浓烈的困意,在牧长野温暖的气息中,发出几个意义不明的鼻音。
牧长野听到耳边飘来带着倦意的低沉沙哑嗓音:“到了?”
牧长野:“还有一段路,大概十分钟左右吧。”
话刚说完,牧长野耳边的呼吸声重归平稳,他用余光一扫,果然又睡着了。
下车后,裴渡司接连打了几个哈欠,眼尾下垂,站姿松垮,仿佛随时都会睡过去一样。
牧长野看向男人散乱的黑发,忽然伸手扯掉了上面的皮筋。
裴渡司短暂的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瞥了他一眼,墨色的眼睛里写着疑问。
“帮你绑头发。”
牧长野用手指梳理着裴渡司的头发,这头黑发可比他的头发柔顺多了,不用梳子,随便扒拉几下就能绑。
“好啦!”牧长野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裴渡司闻言伸手捞起辫子一看,原本的低马尾被扎成了麻花辫,尾巴处被不知道牧长野上哪拿的白色丝带系了个蝴蝶结。
“……有够闲的。”
他没再管辫子,随便它搭在肩上:“先去吃午饭。”
俩人都是第一次来到奠土县,人生地不熟,但裴渡司做过攻略,找了家最近的餐馆。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裴渡司扫了下桌边的二维码,跳出菜单后递给牧长野,在对方喜滋滋地挑选菜品时,他忽然问:“你觉得奠土县怎么样?”
牧长野头也没抬回道:“热闹。”
“……”
裴渡司移开视线,落在窗外,这条路的车流量不算大,路上行人来来往往,街边小摊的叫卖声隔着玻璃传进耳中,有些发闷。
奠土县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云层厚厚地堆积在上空,仿佛随时都会落下雨滴。
上菜了,牧长野见裴渡司还在走神,于是拿起一旁的冰饮贴上对方的脸,裴渡司被冻了个激灵,眼睛骤然瞪大,那头柔顺的头发有那么一瞬间像炸毛的猫一样。
他怔愣地看向牧长野。
牧长野难得见他露出这种表情,不厚道地笑出声:“吃饭了发什么呆呢,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吗?”
说着他也探头往外看,与灰山市也没什么不同,来来往往的行人,连脸都看不清。
忽然,脸颊传来一阵冰冷湿润的触感,他愣愣转头。
裴渡司把饮料放回桌上,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是在找人喂你吗?”
牧长野低头一看,碗里多了一块排骨。
他咬着排骨,愉快地啃着,听到了身后那桌的聊天内容。
“卧槽,快看米乐朝在临郊那边拍剧诶!”
“你现在才刷到?她都在那拍好几天了,什么剧情那么重要……”
“临郊那片老房区真的很适合悬疑片,我们一会过去看看呗,说不定能要到签名。”
“大白天的做什么梦?你有看到代拍发路透吗?”
“嘶,这么一说好像没有新路透诶,怎么回事?”
“谁知道。”
身后那桌的声音慢慢远去,人已经吃完饭离开了。
牧长野啃着排骨,目光投向裴渡司:“刚才在车上司机也说到这个明星,我们一会去看看呗?”
裴渡司懒懒地嗯了一声:“在那之前,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一个小时后,俩人站在粉红色的情趣酒店门口,与店招面面相觑,来往行人都对他们投去古怪的眼神。
牧长野看向裴渡司:“这是什么地方?”
裴渡司面无表情地转过他的肩膀:“是这家。”
马路对面同样屹立着一座酒店,外表较为古朴典雅,名叫耀辉酒店。
牧长野并起手掌抵在眉上张望,忽然,身旁传来一道有些低的声音:“您好,可以看看我们的课程,下下周六有宣讲活动……”
推销员在一旁,牧长野饶有兴致的翻看手里的传单,色调和设计非常优雅令人佩服。
推销员没有多说话,为了卖关子,他只是挤眉弄眼地朝牧长野点点头,然后走了。
“什么活动?”裴渡司理所当然地凑过来,目光往传单上一扫,“慈善活动,义工?”
看推销员那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他还以为发的是什么黄色小广告,毕竟他们现在还站在情趣酒店门口。
“灰山市也有这个慈善活动诶!”牧长野指向传单上的地址,“我们回去的时候要不要去参加?看起来很有意思!”
裴渡司打开手机查了下这个慈善机构,发现还是个小有名气的机构,项目包括不限于资助山区儿童、老年人、孤儿福利等等。
名声也不错。
做完决定后,牧长野把传单折好小心地装进包中。
他们来到耀辉酒店前台,裴渡司直接出示特调局证件,找酒店经理。
“303号房还空着吧?”他问。
经理连忙点头:“是的,现在不是旅游季人不多,大部分房间都空着,您是要住店吗?”
裴渡司点头:“一间房就够了。”
反正今天是注定要留在奠土县,干脆就在这家酒店入住。
牧长野还在左顾右盼,裴渡司揪住他的衣领走进电梯。
叮。
三楼到了,牧长野迫不及待往房间走,但刚走到拐角处就顿住了,他抬头看向墙边突起的路标登时有些迷惑。
裴渡司瞥了他一眼,心道果然还是路痴。
“这边。”
他打开房门,牧长野噔噔噔的先他一步跑进房间,从浴室到阳台都看了一圈,因为酒店设计的缘故,窗户外是精心装饰的绿植,仿佛整间房都被森林笼罩着。
他偏头一看,还能瞧见隔壁房的阳台。
牧长野猛吸一口气,清新的空气争先恐后涌入鼻腔,他感觉整个人身心舒畅。
身旁一道影子投下,裴渡司正在观察外面的环境。
“我们什么时候去临郊啊?”牧长野还惦记着要看明星。
裴渡司收回视线:“现在。”
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一栋有些老旧的居民楼下。
“这是临郊?”牧长野打量着面前的居民楼,一旁的树下还有几个大爷大妈坐着聊天,瞧见他们,大爷大妈不约而同停下了聊天。
“和安宁街没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裴渡司睨了眼那些朝他们投来视线的居民,扯了扯嘴角,语气间带上了些嘲意。
“安宁街可比这里舒服多了。”
他双手插兜往,迈开长腿,略过了门口的老人与小孩,径直往楼里走。
有两个小孩在裴渡司身后撞成一团,手里的气球唰的就往天上飞,眼看就要抓不到了,小孩急得不顾红肿的额头,在原地蹦蹦跳跳。
牧长野见状,目光盯着那颗气球,脚迅速往门口的树上一蹬,踩着树干借力跃到半空中,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气球的绳子。
“给你!”牧长野单膝触地下蹲,把手里的气球递给小孩。
小孩吸着鼻子,眉开眼笑:“谢谢哥哥!”
“小事!”
牧长野弯着眼睛起身,他下意识抬眼望去,黑发男人倚着门框,半身浸在阴影中,头略微向外偏,静静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如幽暗深海,令人难以捉摸。
第13章 301号
“湿湿的。”牧长野戳了下墙壁,年久未清理的墙皮因为潮湿鼓着大大小小的泡,像一个个长毛的霉斑。
裴渡司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湿纸巾丢给他:“脏死了。”
老旧的居民楼没有电梯,水管横在墙边,偶尔还会落下几滴水,掉漆的楼梯扶手遍布褐色的锈蚀。
这栋楼位置偏阴,自然光线不好,里面的温度比户外还要低上几度,空气中湿漉漉的蔓延着一股怪味。
裴渡司眉头微蹙,视线落在身旁的人脸上,对方好似没有闻到这股怪味,依然兴致高昂,几步跨阶梯就拐到了他上方。
“你的嗅觉正常吗?”他忽然开口。
牧长野转头看他:“嗯?很正常啊——”
“这里的味很好闻么?”
“还好啊。”
分明就不正常。
裴渡司长腿一跨,越过了不明所以的青年。
他们站在301号房门前,从手把上的积灰来看已经很久没住人了。
发生了灭门案,一家三口有两口人都死在这屋里,没人住才正常。
“你要找的东西在这?”牧长野好奇问道。
裴渡司:“曾经在。”
“要进去吗?”
裴渡司没有回答,他灵感一跳,微微侧身,转头一看,身后那户人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个门缝,露出半张藏在阴影中的脸,直勾勾盯着他们看。
两人视线对上的瞬间,那人猛地往后一缩,门嘭的就关上了。
走廊里重归寂静,老旧居民楼的特点之一就是隔音差,但这栋楼却异常安静,昏暗的廊道里只有他和牧长野,影子在地上融成一片。
牧长野从裴渡司身后探出头:“他怎么进去了?”
“谁知道。”裴渡司上前几步,抬手敲了敲门。
嘭!
门板猛地震了下,裴渡司的手顿在空中,他猜测房屋里的人可能是砸了把椅子过来。
牧长野被吓了一跳,敲门声刚起就被一道巨大的响声冲散。
“怎么回事?”他问。
裴渡司没回答,这件事确实出乎意料。
他没继续敲门刺激对方,而是退回了301号房门前,偏头看向楼梯一侧。
“看那么久了,也该回答我几个问题了吧?”
话音落下,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捧着肚子,心虚地走出来,但也只是站在楼梯口,丝毫没有前进一步的想法。
“嗐,这不是这层风水不行吗……两位还是离那远点比较好。”
牧长野好奇:“你还会看风水?”
“略懂略懂,小兄弟要不要我帮你算命?今日我们有缘,给你打五折!”
风水算命?纯诈骗谁会信。
裴渡司视线一转,牧长野兴奋的表情映入眼中。
“……”他伸手揪住青年的衣领,把他往自己身后拉,旋即对大腹便便的男人说:“怎么回事?”
虽然客户被抢了,但男人毫不气恼,反而有些兴致勃勃,仿佛很久没找到人聊天一般,压低声音说:“301那家的事你们也知道吧,张素平可真不是个人啊,长得人模狗样的,我老婆还夸过他好看,结果呢,杀妻杀子,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畜牲啊!”
牧长野举手:“他长得很好看吗?”
裴渡司侧眸,重点是这个吗?
大腹便便的男人还真回了这个问题:“他不是单纯的好不好看的问题,是那种很难形容的……”
说着他瞄了眼裴渡司:“就是他这个级别的,嗯,脸上没黑眼圈的时候。”
日常被cue黑眼圈的裴渡司:……黑眼圈惹你了?
牧长野闻言,目光也在裴渡司身上认真晃了下,旋即恍然大悟,郑重点头:“那确实很好看了。”
“对吧对吧?”男人附和,“他老婆也很好看,他们一家三口颜值都超高,要我说,比那些个网红还好看!”
牧长野哇了一声:“真想看看他们的样子。”
“哎!我好像还真有他们的照片,你等会我找找——”
男人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在屏幕上点点点,接着把手机一转,屏幕对准他们。
裴渡司视线一扫,是一张居民集体照片,看上去是南街曾经举办的某个活动。
找到张素平一家并不困难,他们的容貌太出众,几乎一眼就能认出来,与其他居民不在一个图层的。
牧长野:“哇,真的很好看诶!”
裴渡司垂眼一瞥。
牧长野没注意到他的视线,依旧盯着照片:“不过我觉得还是阿司更好看。”
裴渡司一顿,慢悠悠转回视线,倒也不用这么夸。
“这一家人以前也开过社交账号,运气不太行没怎么火,后来好像出了点事,那账号就没再更新了……”大腹便便的男人叹了口气,看上去真的很遗憾。
他点开张素平一家之前的自媒体账号,里面的视频不多,点赞和观看数也很凄凉。
裴渡司也觉得这个流量低得可怜,以他们一家的颜值来看,即便是单纯的颜值主播都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记得牧长野之前闲着没事干发了一个执行任务途中的视频,不到一分钟都有上万点击。
牧长野还在看那一家三口的视频,裴渡司已经没了兴趣,他接着问:“他们后来出了什么事?”
“好像是去旅游的时候出了车祸,但回来后差不多已经好了。”
旅游?
裴渡司整理的资料中也有这一段,去的地方是安丘市,这一家人很少出远门游玩,因为经济状况不太理想。
偏偏这一次远门还出了事故。
“他们感情真好。”牧长野看完了视频,感慨道。
男人也点头附议:“从学生时代就在一起的人,颜值又高,简直天生一对,不过要我说,还是他老婆长得更好看。”
牧长野抓了抓头发:“我觉得都长得差不多啊。”
“诶,非也非也——”男人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故作高深道,“林苏小姐,就是他老婆的名字,林苏小姐是个有意思的人,我老婆就很喜欢她,总是说能把枯燥的生活过得有趣,张素平和她站在一起就显得死气沉沉。”
说到这,男人又压了音量,竖起手掌对牧长野说:“不是我说,我一直觉得张素平这人挺假的。”
牧长野疑惑:“人还能有假的吗?”
看着青年脸上直白的困惑,裴渡司在心中轻哂,这话说起来还真讽刺。
大腹便便的男人摇了摇手指:“nonono,不是这个意思,是感觉,感觉上挺假的。”
用这么匮乏的词汇量来形容一个人还真是辛苦了。
裴渡司耷拉着眼皮,在牧长野和男人的聊天中,慢悠悠转动视线,落在301号对门上——
那门现在又开了条细缝,一颗布满血丝的黑色眼球咕噜转动,默不作声地盯着他们。
裴渡司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打断聊天:“对门什么情况?”
男人搓了搓衣服,表情一言难尽,眼珠左右转动,旋即招呼俩人靠近点:“那人啊,是个疯的,这里有问题。”
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裴渡司:“一直是疯的?”
“那倒不是,最开始只是听说精神有问题,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恶化成这样了,有人在三楼停留,他都会出来看。”男人说,“不过好在他没攻击人……但我还是觉得去精神病院比在这老破小好。”
所以这就是走廊上没什么人的原因?
裴渡司若有所思。
牧长野:“他家只有他一个人吗?家人呢?”
“谁知道,估计被吓跑了吧……”
男人说到这,楼上忽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唤:“狗东西死哪去了?!”
“哎!我老婆喊我了,回头再聊啊!”
男人赶紧转身上楼,肥胖的肚子因为奔跑一抖一抖的,汗水哗哗往下流。
301号房对门还没关,裴渡司一直注意着他,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退到了门前,那人见状眼睛一缩,就要关门,裴渡司果断出手——
嘭!
门板一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上面。
论力气,宅在家的病患又怎么会是裴渡司的对手,对方整个人几乎压在门板上,但门依旧纹丝不动,那只修长的手按着门,青筋在苍白的手背上绷起。
与此同时,牧长野身子一弯,灵活地钻进了门内,紧接着裴渡司脚往里一卡,也进了屋子。
他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人,反手锁上门。
“你好呀!”牧长野笑着跟那居民打了个招呼。
裴渡司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了擦手掌上的灰,视线轻飘飘扫过披头散发的男人:“别紧张,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那个被称为“疯子”的男人在杂乱的头发下露出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他瞬间弹起,在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前猛地蹿进了卧室!
裴渡司迅速喊道:“拦住他!”
离对方最近的牧长野身影如猎豹一般矫捷地跃了出去,紧接着,旋身飞起一脚,嘭的一声踩在门板上!
那人躲避不及,额头磕了下,往后摔倒在地。
“啊!”牧长野眼睛一瞪,连忙把人扶起,“对不起啊!你没事吧?”
那人似乎被这两个登堂入室的悍匪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裴渡司拉了把椅子坐下,比面前的男人更像屋主,他微微俯身,薄唇轻启:“别那么慌,我们虽然不是什么好人……”
男人抖得更厉害了。
裴渡司眯起狭长的眼睛,唇角略微上翘:“但我们遵纪守法。”
第14章 反噬
裴渡司没有说更多,但在他的注视下,那个原先还在恐惧的男人身上的战栗慢慢停止,逐渐恢复平静。
牧长野站在裴渡司身边,目光扫过裴渡司,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对方的神情,他缓缓眨了眨眼睛,视线落到角落的男人身上。
“你认识张素平一家吧?”裴渡司十指交叉放在腿上,“放轻松,慢慢说。”
男人深呼吸了几口气,靠着墙一点一点蹲了下来,仿佛一株墙角生长的蘑菇。
这个心理准备做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球,里面是经年未散的恐惧,这些恐惧将乌黑色的瞳孔划得支离破碎,他颤声道:“张素平,张素平他,他……”
男人慌张结巴,哆哆嗦嗦的反而连一句话也说不清。
裴渡司见状也不勉强,干脆发问:“你和张素平一家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知道这种人需要给一个既定的方向,否则就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男人:“就,就是他们刚搬来那会……”
一开始就认识了。
这在裴渡司的意料之中。
有了一个切入口,接下来就好办了,他问:“平时和他们的关系怎么样?”
“挺,挺好的,林,林苏小姐会,会给我们送饼干……”
人缘貌似不错,邻里关系和睦。
“他们一家给你的感觉如何?”
“……一开始挺,挺好的,后面就,就有些怪……尤其是张素平。”
“张素平和林苏关系很好么?”
男人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又摇头,看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就这个反应,与先前那位大腹便便的男人所说已经有所不同。
“林苏小姐很爱张素平,但张素平怪怪的,他也喜欢林苏小姐……但很奇怪,好像总是在恐惧什么,有时又自卑……”几个问题下来,男人尽管还在惊惶,但语言表达能力已经流畅了不少。
“……他很在乎自己的脸,总是保养得很好,没有一点皱纹。不过林苏小姐是很厉害的化妆师,经常给张素平化妆,这也正常……”
裴渡司垂着眼若有所思,下一秒,撩起眼皮,目光沉沉地注视着面前的人:“当时车祸的事你知道多少?”
牧长野歪了下头:“车祸不是在旅游的时候发生的吗?”
裴渡司不置可否,但那男人瞳孔剧烈颤抖,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事物,不断往后缩,像是要把自己砌进墙里。
他几乎尖叫着说:“张素平,张素平他家里有怪物!”
“怪物?”牧长野好奇道。
“怪物在吃人!!”
裴渡司和牧长野对视一眼。
“吃谁?男的女的?张素平在不在场?”他紧接着问。
或许是那一晚看到的画面过于惊骇,以至于回想起来,男人抖如筛糠,牙关打颤,瞳孔缩成一个小点,几近崩溃。
啪。
裴渡司打了个响指,声音如锚点,将恐惧中的男人拉回现实。
“冷静。”他说。
男人捂住了自己的脸,从指缝中露出一双紧绷的眼睛,死死盯着裴渡司:“有男有女,张素平没有去救他们,他在喂那怪物!”
“林苏呢?家里就他一个人?”
男人用力点头,尔后仿佛想起了什么,迅速补充:“他,他的脸毁容了!但,但是隔天又好了!”
男人语速极快,像是在躲避野兽追击的可怜虫。
牧长野蹲下来,正对男人,好奇问:“那怪物长什么样啊?”
惶恐的男人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干净透亮的眼眸中,仿佛浮世一切、魑魅魍魉都无法侵染,不敢靠近。那一瞬间,他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双手垂下,受到某种牵引般,恭顺回答:“……红色的影子,没有五官,没有形体,就只是影子。”
“影子?那是什么?”牧长野转头看向裴渡司。
裴渡司因为对方那一段话陷入了沉思中,这与他所获得的消息相差甚远。
于是他拿出手机,打开一张图片:“你有在张素平家里看到过一个妆奁……或者说化妆箱吗?”
牧长野也凑过去看,那是一个藏蓝色打底,点缀着各种图案珠宝的华丽复古的盒子。
“林苏小姐曾是化妆师,所以她有好几个化妆箱,都长得差不多……”
也就是说没印象。
裴渡司换了个话题:“301号房惨案你是目睹者吧?”
男人点头:“那时候张素平喊着什么你不爱我,你看不起我之类的就把林苏小姐和他们的儿子杀了,他浑身是血出来的时候正好被我看见,我很害怕,赶紧回房了,但他看也没看我一眼,后来报警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问到这里,这场调查已经结束了,这人身上再榨不出什么信息。
裴渡司起身,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的男人的声音:“你们会抓到张素平吗?”
他没有回头,声音与关门声一同传进对方耳中:“死人不在我们负责范围内。”
裴渡司用特调局的□□打开了301号房的门,迎面扑来的是与廊道全然不同的香味。牧长野拉开窗帘,尘埃在阳光下浮动。
牧长野兴致勃勃的在屋里乱转,裴渡司站在客厅中央,稀薄的光线落在脚边,静默在阴影中的家具虽然干净,但却散发着一股肃穆**的气息。
整间房都被清理过了,房东没有留下任何与张素平一家有关的物品。
但裴渡司的调查角度从来都不在实体上,异形所待之处注定会留下它独特的气息。
进入301的那一刻,他就能确定,2244妆奁一定在这里存放过很长时间,而且使用者相当肆无忌惮,以至于整间房都被腌入味了。
“果然还在奠土县。”
裴渡司目光一转,瞧见牧长野站在墙边发呆。
“你在梦游吗?”他走过去。
牧长野抬手指了指面前的墙壁:“这里死过人呢。”
裴渡司怔了下,这个回答完全在他预料之外。
“你怎么知道?”
“味道很重啊。”
裴渡司走近后只闻到了香味,不清楚这属不属于味道重的范畴,他盯着那面墙,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个影子,然而定睛看去,墙上什么都没有,雪白的一片。
“走吧。”
“去哪嘞?”
“追星。”
…
南街是临郊的一部分,临郊是老城区,到处都是上了年头的建筑,交通不比其他地方方便。
裴渡司和牧长野走在街头。
裴渡司的目光扫过正在吃糖葫芦的青年,或许是对方看起来太开心了,他不由得起了些恶劣的念头:“你对刚才的事就没有一点疑问?”
咯嘣。
牧长野唇齿一合,犬牙刺破冰糖外衣:“问什么?”
“调查员的敏锐度被你当成糖葫芦消化完了?”裴渡司挑眉,“你不会真把2244妆奁与301号房惨案当童话故事听吧?”
牧长野嚼着糖葫芦,酸酸甜甜的触感填满了口腔。
他看着裴渡司的表情,心想这是要进一步熟悉的信号?
网上说:适当的好奇心与发问确实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还能带给别人满足感。
裴渡司的目光一直没从牧长野脸上移开,接下来他就瞧见,一开始正在发呆吃糖葫芦的人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咀嚼动作都停了,下一秒,眼睛又亮起光芒,三两下就把果肉吞进肚子里。
这人在憋什么坏?
裴渡司不由得开始怀疑。
就在这时,牧长野微微扬起头:“张素平为什么死了?”
还能怎么死,蠢死的。
裴渡司收回视线:“张素平和林苏的关系是很好不错,但与耀眼的林苏相比,他是自卑的,觉得是靠自己的脸才留住了林苏,于是比谁都爱惜脸蛋。”
“使用妆奁的人是他,林苏估计都不知道妆奁的存在,一直到他们出车祸,张素平毁容,他维护脸蛋的成本变大了,网红许巧可和路南之刚好这段时间在奠土县,这俩倒霉蛋就成了他的下手目标。”
牧长野把竹签扔进垃圾桶:“那张素平是怎么死的?妆奁不是吃了两个人吗?哦还有他的家人。”
“反噬。”裴渡司望着前方大片的灰色建筑,吹来的风都带着股湿气和霉味,“每个异形都有使用规则和污染性。”
精神失常的张素平无法承担起妆奁的喂养责任,最后只能成为养料。
临郊的居民不算多,流浪汉和一些无家可归者倒是不少,他们蜷缩在废弃的楼房里。
裴渡司抬眼望向天空,厚重的云层沉甸甸的,时刻要往地上坠一般悬挂在天际,将天地渲染成灰黑色。
他现在很确定,妆奁就在奠土县,没有离开。
他捏了捏眉心,下压的眼尾晕着倦意。
早点处理完,早点离开。
待久了,他不舒服。
牧长野似有所感,抬头看了眼裴渡司:“阿司?”
裴渡司放下手,侧过头:“这边走。”
他没有开导航,仿佛顺着直觉指引一般,大步向前,牧长野腿没他长,速度要更快一些。
大概二十分钟左右,一栋稍显老旧的别墅出现在眼前。
裴渡司掀起眼皮,注视着寂静的院落:“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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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反噬
第15章 妆奁
米乐朝所住的地方在临郊别墅区也算得上偏僻。
这片区很安静,既没行人往来,就连葳蕤的树木也没有风光顾,空气相当沉闷,仿佛织了一座牢笼。
因为她个人原因,这栋房子没有配备工作人员,经纪人也仍在医院,所以房子里只有她。
裴渡司的目光划过缠绕枯藤的铁门,伸手揪住牧长野的衣领:“你打算就这么闯进去?”
“啊?”
牧长野把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那我们怎么进去?”
裴渡司没说话,而是打了一通电话。
挂断电话后,牧长野问:“现在可以进去了?”
“嗯。”
裴渡司捏了捏鼻尖,从301号房出来后,那股似有若无的香气就没散过。
他推开别墅大门,香味越来越浓烈,即便不是妆奁,也是其他异形。
别墅内非常安静,他警惕的顺着香味传播路径走,裴渡司是文员,鲜少参与任务执行,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应该保持严肃。
偏偏身旁那位正经调查员兴致勃勃的四处乱逛,现在正蹲在价值不菲的收藏品前观察,那是一尊水晶打造的、触手环抱的怪异雕塑。
裴渡司只是随意一暼,旋即拎着牧长野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收收你那无处安放的好奇心,伟大的传奇调查员,我没想到只是几天没上班就能让你的职业素养被胃酸溶解干净。”
牧长野眨了眨眼睛:“这里的东西还挺艺术的。”
“怎么,觉得调查员没前途,想转行当艺术家?”
“可以吗?”
可以个头啊。
裴渡司懒得再继续这个没意义的话题,直接拉着牧长野上楼。
他们停在一扇门前,牧长野用口型说:“要敲门吗?”
裴渡司扬了扬下巴,表示随意。
叩叩叩。
有节奏的三声敲门声响起,裴渡司抱着双臂倚在墙边。
过了几秒,门把手被扭动,随着昏暗的光线洒在地毯上,一张美丽的脸出现俩人面前。
米乐朝看见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明显的愣住了。
“你好呀——”
牧长野刚抬手打招呼,忽然被一阵锐利的风吹乱了头发,一把斧头迎面劈来!
他侧身闪避,手腕顺势一拧,摁在柄上往下一压——
嘭!
锋利的刀刃陷入地面,宽阔的刀面反射出裴渡司微微瞪大的眼睛。
米乐朝双手紧攥刀柄,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没能挪动一分一毫,她猛然抬眼,猝不及防撞入一双平静且显得无机质的眼眸中。
下一秒,她松开了斧头,如同断线的傀儡后退几步,垂着头静静立在卧室中央。
“怎么回事?”裴渡司皱着眉,瞥了眼地上的斧头。
他将目光转向米乐朝,浓郁的香气让他胃部隐约传来绞痛感,大脑也有些许昏沉。
这是睡眠不足的后遗症加上污染的影响,他仍然清醒,但感官却像被蒙上了一层膜,这种感觉远称不上舒服。
裴渡司看见米乐朝身后正在分离的红色人影,瘦长高大的影子占据了卧室大半空间,它佝偻着与天花板相贴,头颅垂在半空,灯光被遮挡,投下一片暗红色的辉芒。
异形2244妆奁最大的特点就是引诱周围的人上妆,使用者会越来越美,越来越依赖,就像精神毒.品,但寿命越来越短,直至成为妆奁最底层的一个化妆品。
即便是像张素平那样为了修复毁容的脸蛋而进献猎物,本质上也不过是妆奁的进食行为,没有资料显示妆奁拥有攻击能力。
裴渡司望着面前的红色人影,忽然有点想知道妆奁拥有什么攻击手段。
但在红色人影完全从米乐朝身体里剥离出来,抖动了一下,准备攻击他时,咔哒一声脆响在卧室里回荡。
裴渡司偏头看去,妆奁的最后一层被关上了。
那个关上它的红发青年好似完全不在乎污染的侵蚀,直接抱起妆奁朝他走来。
“阿司,你要找的是这个?”牧长野歪了下头。
巨大的红色人影悄然消失,裴渡司看着对方怀里的妆奁,莫名觉得很乖巧,全无刚才的攻击性。
米乐朝也在这时醒了过来,她茫然地抬起头,目光扫过面前的两个生面孔,旋即定格在牧长野怀中的妆奁上。
“小偷?!把我的化妆箱放下!!”她瞪着眼睛就要扑上去抢夺。
牧长野下意识后退一步,裴渡司长腿一迈,上前拦住了米乐朝。
“你做什么?!你们这是私闯民宅!”米乐朝掐着裴渡司的手臂,挣扎着去够牧长野怀中的妆奁,“把东西还给我!!”
她嘶吼着,几乎听不进其他人的声音,眼睛死死锁定那个华丽的妆奁,眼白泛着诡异的红斑,像是第二个瞳孔颤抖着即将生长出来。
裴渡司一看就知道是被污染了。
网络上除了米乐朝在奠土县拍戏的消息外,还有一则消息就是她在拍戏时受了伤,划破了脸。
看来是真的,裴渡司想,不然不会依赖到这个地步。
“还我!把化妆箱还我!!”
牧长野捧着妆奁站在裴渡司身后,他的眼神古井无波,眼睛像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石,每一个光滑的切割面都倒映着女人狰狞的面容,密密麻麻挤满眼眶。
有点吵。
他的脑海中不由得冒出这个念头。
下一秒,声音瞬间消失,卧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他看向裴渡司,对方施施然收回了手,没事人一样,把被敲晕的米乐朝放到床上,并拨通电话通知特调局。
牧长野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走到裴渡司身边。
“把妆奁放下来。”裴渡司说。
牧长野打开妆奁的格子,拨弄里面的化妆品:“不带走吗?看着挺好玩的。”
好玩?
裴渡司睨了眼他,嘴角抽动:“你会化妆吗?”
“不会。”
“哦,原来伟大的、想转职艺术家的调查员先生把妆奁当全自动化妆箱了啊。”裴渡司轻笑一声,双臂环在胸前,似笑非笑的表情带着点习惯性的嘲讽。
牧长野撇撇嘴:“我又不是没画过……”
“如果你觉得两坨大红色腮红加紫色眼影算得上化妆的话。”
裴渡司说的这个是牧长野在幼儿园文艺汇演时的妆容。
牧长野鼓了下腮帮子:“怎么不算?不挺好看的吗?”
得,没救了这审美。
裴渡司难得翻了个白眼,反手揪着他的衣领把人带出别墅。
与此同时,特调局内。
林故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办公室大门被推开。
“林局。”令鱼走进来,“您找我。”
林故:“让第二调查组现在出动,前往奠土县收容异形2244妆奁。”
令鱼怔了下:“2244有踪迹了?谁找到的?现在所有调查员都在停职期间,没有一支调查队伍在外活动。”
异形2244属于是攻击性不高,但隐蔽性极强的类型,它具有一定活性,会不断移动位置。除非是灵感过人的天赋者,否则即便使用仪器也很难探查到。
据她所知,整个调查组内没有灵感过人的天赋强者。
林故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是谁你不用管,现在让队伍去就行,走[快速通道]。”
令鱼点头:“我立马去安排。”
办公室大门刚合上,过了几秒又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男人。
林故一见到他,眉头就不自觉皱了起来:“严霖他们又要召开会议了?”
白城点头:“其他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今天的议题是关于特调局的重组与后室调查。”
……啧。
一听到这个,林故就开始烦躁,她捏着眉心:“又是这个,不是都决定对调查组进行重整了吗,他们还要怎么搞,要不直接把特调局拆了?”
如果说特调局成立初期还抱有济世救人的伟大理想,但经过数十年发展的特调局早已被各方势力沾染得面目全非,更像一家跨国性质的大型连锁公司。
白城:“您可以争取的有很多,灰山市只是一个小城市,高层不会在我们这费心,严霖的主要目的是重组调查组,既然他目的已达成,其余的您都可以驳回。”
话是这么说……
林故叹了口气,起身:“走吧。”
只怕又有烦心事了。
“对了。”她脚步一顿,“后室门为什么会开启又为什么会突然关上,研究院那边有结论了吗?”
虽然第七调查组没有传回什么有用的信息,但调查本身就非调查组单独负责,还有研究院的专员对接。
白城摇头:“现有的消息还是不够多,不足以让研究院得出结论,另外,还有一件事……”
说到这里,白城的表情算不上多好看。
“怎么了?”林故问。
“第一研究院和总部开始整合高等级收容物了,我们这边的第四研究院的四号收容库不日将运送到总部。”
每所研究院都有一个存放高等级收容物的仓库,灰山市研究院最高等级的收容库便是四号收容库。
林故眉头一皱,这些破事总是一窝蜂的涌来。
白城:“我们是否可以先拖一拖2244妆奁?等四号收容库送过去之后再带回来。”
“恐怕不行。”林故摇头,“异形的污染性和不确定性就证明了我们不能冒险,何况收容条件也需要反复实验。”
田田:好玩!
妆奁(瑟瑟发抖)(不敢吱声)
牧女士的社交平台头像就是田田文艺汇演的照片
田田:有品位!
小裴:不敢睁开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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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妆奁
第16章 失约
牧长野刚拎着夜宵回房间,就瞧见一个黑漆漆的人影站在床边。
“阿司,你在看什么?”
他把夜宵放到桌上,顺着裴渡司的视线望去,雪白的天花板上有一片极浅的斑块,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什么挂饰的投影。
“发霉了?”他问。
裴渡司敛了目光,落到一侧:“或许。”
他走到窗边,沉沉的夜色几乎淹没了城市的霓虹灯光,高大的树木像牢笼无声的将他们困在酒店内,他推开窗户,闷热的湿气便急不可耐地挤了进来。
目光透过树梢间的缝隙望向天空,厚重的云层与夜色难以分辨,没有一颗星辰也没有月光映照。
奠土县还有其他东西在。
“黑乎乎的一片,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吗?”牧长野咬着烤肠,把另一根肉串给裴渡司。
裴渡司瞥了眼那根撒着孜然,不断散发油脂香气的烤串,没拒绝。
俩人倚着窗,一边吃夜宵一边望着没有任何观赏性的夜景,微风带着些许潮气拂过他们的头发。
牧长野手里抓着两根串,腮帮子装得鼓鼓囊囊,咀嚼时一抖一抖,就像只松鼠。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偏头看向裴渡司,对方不知道在看什么,乌黯的眼眸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粘稠得搅不开,像是沉沉的乌云和无光的深渊。
牧长野回忆了一下他见过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他隐约觉得裴渡司与其他人不同。
其他人在他眼里与符号没区别,就好比纸上的文字无论单拎出哪一个都能清楚地认出来,但整体看却大差不差。而裴渡司在其中就像黑色的文章里突兀地亮起一个红色加粗的文字。
一眼就能捕捉到。
“你在看什么?”
牧长野听到裴渡司的声音,眨了眨眼,回过神,坦然道:“看你呀。”
裴渡司一怔,忽然回想起了牧长野在南街301号房前与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的对话。
长且密的眼睫微微一颤,视线不自觉转开,声音略有些生硬:“……吃你的烤串吧。”
“阿司在看什么?”牧长野啃着鸡腿,含糊道,“……黑乎乎一片没什么好看的吧。”
裴渡司的目光轻飘飘扫来:“你就没感觉有什么不同?”
“啊?”牧长野愣愣抬头,嘴角还沾着粒白芝麻。
有什么不同吗?
裴渡司看着面前一脸茫然的青年,眼睛清澈得仿佛没被知识污染过。
没救了。
他冷漠的想。
随手扯了张面巾纸把青年嘴角的油渍和那粒白芝麻擦掉。
“我假设你的眼睛还没退休,就能发现,今天没有月亮。”
牧长野哦了一声:“没月亮不是很正常吗?”
说完便埋头继续啃鸡腿吃薯条,交替着吃,非常懂得享受。
“……”
这人大脑已经彻底被食物腐蚀干净了。
在第一扇后室门开启后,月亮便成了衡量危险的标准。
裴渡司面无表情地关窗户,拉窗帘,反手拿上刚买的衣服进浴室洗澡。
咔哒一声,浴室门合上。
牧长野抬头盯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又转回到烧烤炸串上,嘴里嘟囔着:“……还剩这么多呢。”
吃这么少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青年晃了晃头,翘起的红发在暖光中轻轻荡漾。
“不愧是阿司——”
在浴室哗啦啦的水流声中,一道铃声响起。
牧长野视线一转,落在床头的手机上,那是裴渡司的手机。
他放下烤翅,用纸巾擦干净手指,走过去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着“前辈”两个字。
铃声持续响动,他盯着屏幕上的联系人,过了一分钟,他直起身。
是不认识的人。
于是牧长野敲响浴室门,里面的水声一停,他便开口:“阿司,你前辈给你打电话。”
“挂了。”裴渡司的声音穿过门听着有些沉闷和模糊。
“好嘞!”
牧长野挂断电话,同时屏幕上出现一条消息——
[前辈:你可能用不了1221了,上边刚传来消息……]
消息折叠,牧长野只能看到前半条。
“1221?”
牧长野眨了眨眼睛,在脑海里搜索这串编号,巧的是,他刚好有对应记忆。
收容物1221黄铜镜,别称全知镜。
“阿司想要问什么呢……”
牧长野想了会,没头绪,于是乐颠颠的继续吃烧烤。
过了一会,浴室大门被推开,温热的水汽争先恐后涌出,丝丝缕缕挂在男人赤.裸的皮肤上。
牧长野循声望去,刚好瞧见裴渡司从水雾中走出,稍长的刘海被尽数梳到了脑后,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线条利落的俊脸。
男人习惯性压着眼尾,耷拉着眼皮,未干的水珠还悬在脸上,看起来慵懒又随性。
他后知后觉想起,阿司好像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裴渡司注意到牧长野的视线,眼皮撩起,瞥了他一眼:“还没吃完?”
牧长野给袋子打上结:“吃完了。”
“去洗澡。”
“哦。”
浴室门合上,水声在耳边蔓延。
裴渡司拿着手机走到窗边,拨通了前辈的号码。
“喂?”
“小裴,我发给你的消息你看了吧?整个四号收容库都要被送到总部,所以我没办法帮你申请1221。”
裴渡司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生活总是充满意外,这种意外对他来说习以为常,司空见惯。
前辈似乎有些愧疚,因为她也知道既然妆奁被这位后辈找到,就该她履行约定了,等价交换最忌讳一方失约。
于是她说:“除了1221,还有个人或许能够帮上你的忙……巫伏秽。你应该听说过他,对外的身份是恐怖小说作家,实际上是个民俗学者,虽然行踪神秘,但研究院这边有渠道能联系上他。”
巫伏秽……
裴渡司迅速在脑中调取了相关资料,这是一个在神秘学圈里相当于怪谈的存在,行踪诡秘,但知识渊博,即便是特调局也没有太多这人的相关信息。出生地、年龄……之类的都没有,他的过去仿佛被什么东西抹去了一般。
电话对面传来键盘敲击声:“稍后我会将地址发给你。”
裴渡司嗯了一声,挂断电话,靠着枕头坐在床上。
研究员的工作效率很高,刚挂断电话没几秒就把地址发过来了。
[前辈:最近的行动地点在南槐市。]
南槐市,在神水乡的南方,正好,他们要去神水乡接陈牧。
裴渡司切换到论坛,是神秘学圈子的加密论坛,没有专人推荐进不去。
南槐市的相关帖子不多,但最近有一个,关于废弃学校的探索帖子。
【标题:关于南槐市橙阳中学的异动。】
[1l:lz前几天出差去了南槐市,想着难得来一趟,就顺便去看看都市怪谈,没想到橙阳中学居然给我来了个大的!]
[2l:橙阳中学一直没有伤人记录,所以特调局也没管过,怎么,lz被橙阳中学坑了?]
[3l:那特调局不得出动了?]
[4l:楼上的,南槐市没有特调局,最近的特调局也在别的省,所以只要没有发生大规模死亡,特调局不会介入,但问题又来了,发生大规模死亡就说明异形危险性特别高,估计也很难介入。]
[5l:你搁这搁这呢。]
[lz:我来总结一下,橙阳中学在午夜一点的时候会发生“活化”现象,天花板上出现倒着行走的人影(我称为倒吊人),除了倒吊人,随机一层楼会重现废弃之前的场景,并且自成一个空间,多为白日。以上,能力有限只能发现这些。]
[7l:???自成一个空间?我日,认真的吗?这个等级超高的好吧!]
[8l:南槐本地人,橙阳中学这么牛吗卧槽,赶紧贴公告吧,这要是进去了,估计很难回来。]
[9l:这么严重吗,lz不是回来了?]
[lz:惭愧,半残驱魔中,感谢守护灵保我狗命。]
[11l:守护灵?lz也不简单啊,难怪现在还能发帖。]
[12l:我去,守护灵居然能用?]
[13l:楼上新人吧,移步守护灵专用科普帖。lz不妨说说污染等级和危险性。]
[lz:来了来了,刚才放血没给我魂都放走……]
[14l:放血?认真的吗?什么中世纪疗法,lz别是加入了什么邪.教吧。]
[15l:楼上也别这么紧张,有些收容物就需要放血,而且论坛信教自由,只要不乱来就行,反正死也是死lz。]
[lz:我谢谢你们啊。回到正题,污染等级猜测最高或许可达灾厄级别。这个猜测的依据是那个随机的空间,但它的污染很稳定,不外泄,外边只能感受到3级污染。]
[lz:倒吊人单个攻击性不算特别危险,但它们数量很多,移动的时候不能抬头看,一旦与它们对上眼,就会被标记,它们的目标是夺取躯体。]
[lz:还有一点,路过教室的时候要小心别被拖进去,这是lz血的教训,教室是活的,里面有一堆校服人,而且进了教室就要遵守规矩,出来很麻烦。]
[19l:我去。]
[20l:事已至此,lznb。]
[21l:真亏你能活着出来,橙阳中学这危险等级都快自成一个毒圈了,说真的,特调局还不管?]
[22l:特调局忙着呢,民间组织拉个封条就好了。]
信息到这其实差不多了,裴渡司在脑海中梳理着橙阳中学的情报,世界各地像橙阳中学这样自成一个领域的有不少。比如新宿歌舞町、欧洲的圣母院、东非矿洞、北美的无限列车,以及南极群山等等。
它们与世界产生了一定的隔阂,同理,与后室存在一定联系。
这种东西没办法收容,只能派人监控。
“阿司。”
忽然鼻尖吹来一股淡淡的沐浴露香气和湿热的水汽,裴渡司手指一顿,猛然抬头。
什么时候……
青年没注意他的表情,正眨着眼睛浏览论坛:“好久没上论坛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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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失约
第17章 截胡
红发垂在裴渡司脸上,每一次的晃荡都带来细密的痒意。
他回过神,只见一截莹白的脖子挡在眼前,红发在头顶扎了个小揪揪。牧长野几乎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他怀里,热气透过单薄的衣服传到他身上。
裴渡司嘴角抿直,下颌微微绷紧,他抬手轻轻掐住牧长野的后颈,把他从面前挪开。
“别挡住我的视线。”
牧长野干脆绕路从床的另一侧爬上来,然后继续贴着裴渡司看论坛。
“橙阳中学……我以前去过耶。”
裴渡司一怔,牧长野什么时候领过南槐市的任务?
“不过当时是早上,学校挺安静的,教室都保存得不错,黑板报也在,可好看了,我跟你说,他们学校的大礼堂跟新的一样——”
青年盯着屏幕侃侃而谈,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之人的神情变化。
忽然一片阴影从头顶压下,浅淡的木质香宛若寒冬的森林,迷雾如同密不透风的网带着难言的压力将牧长野裹得密不透风。
“你什么时候去的南槐市?”
裴渡司有些低沉的声线在耳边震动,温热的吐息像羽毛在耳廓轻挠。
牧长野抬眼,倏然对上一双漆黑如泥沼的眼眸。
“什么时候去的?两周前啊——”
两周前,那是牧长野被派去调查后室的时间,这个路线……
裴渡司眉头微不可察一皱,与HS-4区截然相反,而且调查报告上没有相关记录,这说明去南槐市是牧长野的个人行为,他甚至没有告知队长。
“不要告诉我你去南槐市就为了看橙阳中学。”
“诶嘿。”
诶嘿你个头啊!
裴渡司一看牧长野睁着那双无辜的眼睛,就知道这人还真是为了看怪谈特意跑的这一趟。
他忍不住扶额:“你去橙阳中学到底想做什么?”
红发青年用手指轻轻挠了挠脸颊:“当时恰巧听到传闻,说橙阳中学里有后室入口,就想去看看,说不定能抄近路什么的……”
是牧长野会做的事。
裴渡司捏了捏鼻梁,垂着眼帘:“有什么发现?”
“虽然学校里确实有些‘东西’,但也没什么特殊,不过教室保存得都挺好的——就网上说的那种,非常出片。美术室的画还有音乐教室的钢琴,对了,钢琴还能弹!”
调查被你说得跟春游一样。
裴渡司捏住牧长野的嘴唇:“行了。”
被手动闭麦的牧长野:“唔?”
等唇上的手指松开,他又问:“我们要去南槐市吗?”
“你很想去?”裴渡司瞥了他一眼。
“想啊!”
牧长野毫不犹豫点头,他想去参观那些教室、去美术室欣赏留存的画、还想去弹钢琴,总之就是希望能去体验。
绯红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像热烈燃烧的火焰,让人移不开眼。
裴渡司轻笑一声,捏着青年的后颈把他拎到床的另一边,同时关掉手机。
“那就去。”
“好耶!”
“……”
熄灯后,牧长野平躺在床上,寂静在房间里蔓延,他望着漆黑的天花板,耳边的呼吸声渐趋平稳。
红色的眼珠一转,落在天花板角落的“霉斑”上,原先微不可察的阴影如今浓厚得就像渗透宣纸的墨汁,并且在不断扩大。
牧长野盯着那块没有生命体征的黑斑,缓缓眨了下眼,下一秒,那团阴影犹如被卷入了旋涡一般迅速往中央缩,一个呼吸间就消失了,墙壁重新变回雪白色。
他侧过身,视线落在裴渡司脸上,男人的侧颜被柔软浓密的黑发簇拥着,软化了冷峻锋利的轮廓,宁静难得降临在他身上。
牧长野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睡梦中的人,他发现,裴渡司上挑的眼尾后点缀着一颗极小的痣,随着呼吸起伏,像海洋上平稳漂浮的船只。
今天没做噩梦呢。
早上,裴渡司醒来的那一刻便嗅到了空气中的食物香气,他睁开眼,模糊的视野中映出一线金光,耀眼的红色在光中静默跃动。
他推开被子坐起身,把脸埋在手掌中,缓解刚起床的不适感。
等到差不多了,他捞起手机一看,时间到九点多了。
裴渡司有些惊讶,他还是第一次睡到这么晚,睡眠状态也比以往舒服了不少。
“阿司,快来吃早餐!”
坐在桌边的青年咬着肠粉朝他招手。
即便裴渡司已经习惯了牧长野的早起,还是感到诧异。
他睡眠质量一向不好,睡得很浅,换个陌生的环境都睡不着,更不用说身旁还睡着个人,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失眠一个晚上的准备,可没想到不仅没失眠还睡得很香。
“发什么呆啊?”牧长野走过来戳了戳裴渡司的脸,“睡傻了吗?”
裴渡司握住在脸上作乱的手指,眼睛轻飘飘一扫,起身去洗漱。
吃完饭,他们搭上去往神水乡的车。
在车上,裴渡司收到了特调局的消息,看到消息的时候,他眉头不自觉拧成一团。
“怎么了怎么了?”牧长野好奇地探过头,目光往屏幕上一扫,“哎?妆奁被截胡了?”
有能耐从特调局手里抢东西的组织不多,邪.教绝对算一个。
调查组那边给的情报是被莫菲厄斯教会截走的,那么问题来了。
裴渡司目光一凛,变得幽邃森冷。他们居然与邪.教挨得这么近,不仅如此,莫菲厄斯教会能截走2244妆奁,要么他们有相关收容物能够预测,要么他们一直在监视妆奁附近的人。
第一种猜测无伤大雅,但第二种猜测就非常要命了。这说明2244妆奁一直掌握在他们手中,至于为什么“放养”出去,这就不知道了,毕竟邪.教徒脑回路都不正常。
……啧。
裴渡司捏了捏眉心,好不容易睡一次好觉,还有一堆破事等着他。
他垂下手,余光瞥见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被那双眼睛注视着,好像整个人被剖开,灵魂被审视,由内而外都被看透了一般。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大大小小的宝石切割面,光滑的切面中反射着无数个人影,密密麻麻挤满眼球,像盛满的水即将溢出眼眶。
裴渡司顿了下,怪异的错觉一闪而过,他用手指点在对方眉心,轻轻往后推,拉开距离。
牧长野眨了眨眼睛:“你看起来很苦恼,为什么?”
裴渡司挑眉:“我反倒想问你怎么这么镇定。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自从进入奠土县就在莫菲厄斯教会的监视中。”
正常人听到这个早该紧张了,然而牧长野还是那个没搞懂状况的表情。
“然后呢?”
“……”
然后?然后一不小心就要玩完了啊。
裴渡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快被这人的迟钝气笑了,伸手掐住青年的脸颊:“你说呢?我们一个文员,一个没有非凡能力的调查员,对上一整个邪.教,就是诈骗,脑子也该被洗一遍了。”
话说到这份上了,牧长野仍不明白裴渡司在紧张什么。
他绞尽脑汁搜罗脑中的记忆,迟疑道:“阿司,你是在害怕吗?”
这脑回路怎么转的?下次还是别让他吃那么多东西好了。
裴渡司盯着牧长野看了一会,屈起手指在他额头一弹,无语道:“你在想什么?”
红发青年顺着力道往后一仰,自顾自道:“那以后我保护你呀——”
“就你?”裴渡司嗤笑一声,“先保护好你自己再说吧。”
“……哦。”
牧长野应完坐回位置上,过了一会,他忽然转头,后知后觉道:“你看不起我?”
裴渡司瞧着他那恍然大悟的表情,恶劣地扯了扯嘴角:“才知道?”
“靠!你看不起我!”牧长野一双眼睛瞪得圆溜,像只炸毛跳脚的小狗。
“哈——”
裴渡司忍不住笑出声,一手撑着额头,难得笑得畅快,连眼中的深潭水都被搅出了层层涟漪。
那张向来厌世冷漠的脸也少见地展露出了几分少年感。
牧长野刚才高昂的情绪悄然平复,就像燃烧的火焰被泼了盆水一样,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眼眸一望到底,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他平静地凝视着那张笑脸,那是连记忆中都没出现过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阿司笑得这么开心,但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裴渡司敛了嘴边的笑意,掐住牧长野两侧的脸颊,掰过他的脸,将对方的视线从自己脸上移开。
“有什么好看的……”
青年目光灼灼:“就是很好看啊——”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裴渡司一时语塞,干脆用手遮住牧长野的眼睛。
他能感受到对方的睫毛在轻轻颤动,扫在掌心上,随着他呼吸起伏,心跳鼓动,仿佛拢住了一只在春日振翅的蝴蝶。
偏偏那人完全没察觉不对劲:
“阿司?”
真是够了。
裴渡司弯腰掩面,直到情绪平复才缓缓移开手。
在牧长野的目光里,他抬眼往外一扫,一颗巨石压在路边,被疯长的杂草簇拥着,被林立的树影遮蔽着,一只乌鸦站在石头上,被行驶的车辆惊扰,转眼间振翅高飞。
“神水乡到了。”
小裴:柔弱不能自理的文员
田田:平平无奇的调查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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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截胡
第18章 疯子
神水乡因为坐落在繁密的林子中,显得静谧幽深,像是出世之人居住的神隐之地。
车子停在入口处,裴渡司和牧长野下车步行。
风吹来一股沁人心脾的气息,那是森林独一份的清新。醇厚的木质香与泥土清冷的芬芳萦绕在鼻尖。
裴渡司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在着清新空气的浸润下舒展开。林间特有的凉意带着水汽,丝丝缕缕渗入皮肤,驱散了城市里沾染的浮躁。
比起城市,他果然还是更喜欢神水乡这种地方,但是……
裴渡司余光掠过青年四处张望的脸庞。
但是牧长野更倾向于城市生活,所以很少回神水乡。
“阿司,你站过去呗。”
他的手臂被人戳了戳,罪魁祸首正举着手机,兴高采烈地说:“我们来拍张照!”
裴渡司双手插兜,锐评:“我们?那谁来拍照?”
牧长野理所当然道:“我来拍照。”
他不给裴渡司拒绝的机会,说着就把人推到了大石头旁边。
“比个耶?”牧长野把镜头对准树下的人。
“……”
裴渡司无动于衷,眼神开始不耐烦。
在牧长野刚按下快门,一秒后,裴渡司就走出了镜头,没有丝毫犹豫,全是对机会的把控。
没能多拍几张,牧长野有些遗憾,但没关系,还有很长时间。
他打开刚才拍的照片——
树林阴翳,遮挡了大部分光线,黑发黑眼的男人穿着一身黑站在树下,苍白的肤色也笼罩在阴影中,带着几分颓厌的气质,半垂的眼眸幽暗冷漠,杂草在脚边摇曳。
极致的黑与极致的白,看起来就像森林小径旁随机刷新的鬼魂。
裴渡司也走过来看了一眼,沉默几秒,克制住想删照片的**:“……以后别拍了。”
“为什么?”牧长野抬头,“我觉得挺好看的啊。”
这见鬼的审美。
裴渡司被噎住了,他严重怀疑只要是他,这人都会说好看,他干脆道:“你技术不行。”
“!!”
牧长野仔细端详照片,发表异议:“我觉得是阿司审美不行。”
这话就像树上掉下颗松子,冷不丁砸人头上。
裴渡司脚步一顿,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心想这家伙到底哪来的神秘自信?
…
虽然神水乡的入口在这,但距离建筑群还有一段路要走,这边多是农田。
牧长野走在田边,举着手机一顿拍,裴渡司看了眼,屏幕里是一只站在田间的水鸟,镜头一转,一只抱着松子的松鼠入镜,再往后,是一只蹲在草丛里的黑猫。
“你这拍的什么东西……”裴渡司微微皱眉,手指在相片上滑动。
明明应该是极有灵气的画面,牧长野却拍得不清不楚,镜头里的主角似乎总在移动,看不清面孔,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扭曲感。
看了几张,裴渡司感觉视野也变得模糊无法聚焦、重影颤动,他紧闭双眼,手指揉捏着太阳穴。
视觉的扭曲会导致大脑的眩晕。
“阿司?”
一道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驱散了所有迷瘴,他睁开眼,刚才的不适感恍若错觉,一闪而逝。
他瞳孔聚焦,那双鲜红的眼眸猝不及防撞入眼底,温热的呼吸吹在脸上,他这才惊觉两人的距离有些太近了。
偏偏那人无知无觉,盯着他的脸打量。
牧长野恍然大悟:“哦!你被我的拍照技术打动了!”
“是不是感动哭了?”他嘚瑟地哼哼几声。
裴渡司:“……”
他面无表情地掐住对方后颈拉开距离。
“所以还是你审美不行,阿司,多学学我——”
“闭嘴。”
俩人吵吵闹闹往前走,神水乡这条路今天没什么人,以往还会有不少游客来拍照打卡。
裴渡司抬眼扫了一圈,不仅没什么人,还过分安静,没有鸟啼虫鸣,刚才远远能拍到的动物也消失不见。
联想到特调局发来的莫菲厄斯教会消息,他对周遭不正常的寂静越发警惕。
然而一旁的青年正蹦蹦跳跳哼着歌,举着那把手机四处拍,全无警惕意识的模样让裴渡司想狠狠踹他屁股。
忽然,牧长野脚步顿住,手机镜头对着幽深的树林:“咦?”
裴渡司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树下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连身上的红马甲都难以辨认。她浑浊漆黑的眼珠直勾勾盯着他们,或者说,盯着牧长野。
裴渡司把牧长野拉到自己身后,这老人给他的感觉很奇怪。
要说危险吧,其实没有,是个普通人,但他的眼神太过狂热,浓黑的眼珠像要迸溅出来。
沙沙——
枝叶摩擦声窸窸窣窣地响起,树下的老人缓步朝他们移动。
裴渡司藏在口袋里的手已经摸上了手机,时刻准备呼叫特调局。
这时,那个老人忽然朝他们伸出手,浑浊的双眼中绽放出光芒,她沙哑的声音高喊道:“是您!您终于来了!您没有放弃我们,是的……我得到了启示!!”
“您来了,您终于来了,我们都在等您,伟大的后——”
老人颠三倒四的话和尖锐的嗓音让裴渡司微微皱眉,他想看看这人究竟想做什么,但很快,第二句话还没说完,老人就僵住了,像是荒诞的戏剧被按下了暂停键。
在他身后,牧长野平静地站在他的影子里,瞳孔倒映出老人僵硬的身体,苍老的形体在金圈中逐渐扭曲膨胀,像哈哈镜里的人影。
下一秒,老人仿佛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东西,眨眼间丧失了理智,尖叫着一头扎进了林子里。
“阿司。”
裴渡司的袖子被扯了扯,他偏过头,对上了牧长野干净透亮、古井无波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到了灵魂的战栗,在下一秒又回归正常。
一如既往,什么都没发生。
“我们走吧,她看上去是个疯子,别被碰瓷了。”牧长野拉着他的手往前走。
裴渡司眉梢一挑:“我以为你会上去和她对碰。”
碰瓷这事,牧长野有前科。
“谁会上去碰瓷啊!”
“你啊。”
…
走了大约十分钟左右,静谧的环境被打破,嘈杂的人声和鸡鸣狗吠回荡在乡间小路中。
神水乡的现代化建设相当完备,一眼望去全是各具特色的自建房,裴渡司一眼就找到了牧长野姥姥家,那是一栋红顶小楼,装点着爬山虎和其他藤蔓。
“哎,这不是田田和小裴吗?放假啦?”
“多久没回来了,长这么大了都——”
“中午来奶奶这吃饭啊!”
裴渡司和牧长野刚进来,就被大爷大妈围起来嘘寒问暖,眼看就要走不动道了,他连忙扯着牧长野往外挤。
“我们来接陈牧的,过几天还有课要上,放长假再回来——”
即便是人前一副酷哥样的裴渡司,在村里爷爷奶奶的攻势下也得举手投降,全无风度,跟那些个旁观的小黑蛋一样。
好不容易挤出来,他手里还被塞了一些七七八八的食物,什么萝卜腊肉都有。
他叹了口气,偏过头去,只见牧长野一脸乐呵呵的模样在那傻笑。
裴渡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捏住了青年的脸颊肉,软软的婴儿肥倒是好捏。
“……你敢(干)审(什)莫(么)……”牧长野被他捏得说话都不利索。
“拿着。”裴渡司松开手,把那串腊肉给他。
牧长野顶着被捏红的脸,拎起腊肉嗅了嗅,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眼睛亮晶晶的:“好香——”
裴渡司看他那一脸馋样,唇角微微翘起。
“走了。”
姥姥家在靠近林子那一片,有个坡要上。
他们拐进路口的时候,迎面碰上一群小黑蛋,看上去才上二三年级的模样,招猫逗狗的,围着一群小鸡仔和幼犬,忽然,那群小鸡仔和幼犬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呼啦啦四散开,没一会就跑没影了。
“啊!我的狗!”
“小爱你跑哪里去了?!”
“妈妈!我的大军跑掉了——”
小黑蛋们回过神来,着急忙慌就要去找自己的跟宠,有一个脑子没转过弯来,嘭的一声撞到牧长野身上。
裴渡司揪着小孩的衣领把人拉开。
小孩顺势抬头,看清人后,惊喜道:“啊!老大!你们回来了!”
小孩目光灼灼,尤其对着牧长野,脸上写满了崇拜之情。
牧长野,曾经的神水乡孩子王,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流传着他的传说。
比如凭一己之力辣哭村里所有小孩;又比如别的小孩宠物鹅被炖的时候他在加柴;以及散播半夜上厕所会撞鬼的谣言,还为此装鬼吓人,导致隔壁小孩大半夜不敢上厕所,尿床被揍等等。
牧长野晃了晃手里的腊肉:“咋啦?要上我家吃饭吗?”
小孩差点就要答应了,但他想起了自己的宠物狗:“还是算了,我要去找小爱,它还小万一跑丢了就危险了。”
“那确实要赶紧去找。”牧长野点点头,他从口袋里摸出了颗糖果,“这个给你,很好吃哦。”
“……额,那个……”
小孩或许是想到牧长野曾经的战绩,有些不敢接。
裴渡司在一旁看热闹看得起劲,大发慈悲提醒:“没毒,吃就完事了。”
有裴渡司背书,小黑蛋放心接过了糖果,转头跑了:“老大拜拜,裴哥拜拜——”
人都散了后,牧长野看向裴渡司:“我难道会下毒吗?”
"谁知道呢。"
“阿司,你这是诽谤!我可是好人!”
“是是是,伟大的好人调查员先生,现在可以走了吧?不走赶不上午饭。”
听到午饭,牧长野瞬间闭麦,加快脚步前进,裴渡司慢悠悠跟在他身后,看着那头随着脚步一翘一翘的红发,低低的笑了一声。
快到门口的时候,一只体型修长的边牧站在前方路中央。
“陈牧!”
牧长野朝它招手,然而陈牧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过来,而是弓着身子,龇牙咧嘴,露出警惕凶恶的表情。
青年脚步一顿。
裴渡司也跟着停了下来:“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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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疯子
第19章 你不乖
裴渡司很久没见过边牧龇牙咧嘴的模样了,最后一次见还是杀人犯跑街上为非作歹,想劫持牧女士,然后被陈牧一嘴咬在腿上,又被牧女士一拳制服。
现在这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裴渡司看了下身后的红发青年,又看向站在上坡的陈牧,思索片刻,他迈开腿往上走,走到陈牧身边,试探着伸手摸了摸狗头。
没被咬,也没有攻击意向。
……真奇怪。
裴渡司直起身,似有所感,目光扫过凶光毕露的边牧,缓缓转向身后——
“陈牧。”
少年清朗的声音打破了僵硬的气氛,裴渡司一愣。牧长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蹲在边牧面前,伸出手。
裴渡司见状心脏倏然提起,下意识想去阻止,但对方先他一步,手掌已经摁在了边牧的头上。
“你不乖。”
话音落下,刚才还在龇牙咧嘴的边牧瞬间收敛了凶恶的神情,蹭了蹭青年的掌心,一如既往欢快摇尾巴。
画面和谐得仿佛刚才的敌意只是错觉。
裴渡司收回手,垂着眼看一人一狗的暖心互动,不由得松了口气,他都快当真了,以为陈牧真要咬牧长野。
陈牧几乎是牧长野带大的,所以特别黏他,敌意什么的,根本不会出现在他们两个之间。
裴渡司揉了揉眉心,果然还是被莫菲厄斯教会的事情影响到了。
“你们又在排练什么戏剧?”他伸手把蹲在地上和狗玩过头的青年拉了起来。
牧长野嘿嘿一笑:“太久没来找陈牧,它生气了——”
青年把腊肉塞到裴渡司手里,自己手臂一张,抱起大狗。
“我们走吧!”
牧长野把脸埋在陈牧柔软的绒毛里蹭来蹭去,发出嘿嘿嘿的怪笑,赫然像个无可救药的狗控。
裴渡司看着被舔了满脸口水的青年,嘴角抽了抽,表情有些嫌弃。
“噫。”
牧长野什么时候这么喜欢玩狗了……
直到进了家门,牧长野仍抱着大狗不撒手,盘腿坐在地毯上吸狗。
裴渡司把手里的东西都放进厨房,屋子里很安静,显而易见,姥姥不在家。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厨房的桌上放着一张纸,是姥姥留下的,他拿起来大致阅读一遍,上面说午饭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让他们自己吃,她吃过了,会晚点回来。
裴渡司把纸张放到一边,掀开桌盖,里面是仍温热的食物,保温板尽职尽责的发挥着作用。
他拿出碗筷,对还在客厅玩闹的人唤道:“过来吃饭。”
牧长野念念不舍地放开边牧,挪到餐桌旁准备吃饭,嗅到饭菜香气的瞬间,那点念念不舍骤然消失。
裴渡司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晃,只觉得神奇,仿佛看到了饿死鬼投胎一样。
真是令人惊讶,居然有一天能看到比游戏更吸引牧长野的东西存在。
吃完饭,两人站在水池边洗碗。
“阿司。”
耳边传来一声呼唤,裴渡司下意识转过头——
啵儿。
一个泡泡在颤颤巍巍地飘到眼前,旋即破开,折射出无数细小的光线。
在飘飞的五彩泡泡中,红发青年双手裹满泡沫,食指与大拇指围成的圈中,拉着一张色彩缤纷的透明薄膜。那人大大咧咧的笑着,灿烂中带着点坏心眼,一个个泡泡被吹向空中,在他眼前破开。
就像拉响了礼炮,绚丽的礼花满天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裴渡司瞥了眼堆成山的白色泡沫,他手指一勾,沾上了绵软轻盈的泡沫,又趁牧长野不注意,将泡沫抹在他脸上。
男人懒散地倚在水池边,嘴角浅浅拉着一抹有些恶劣的笑容。
牧长野:“!”
偷袭?!必须反击!
他看了看双手的泡沫,和即将成型的泡泡,缓缓将目光对准面前的人。
裴渡司见状太阳穴一跳,心道不好。
身子后仰,正准备战术性撤退,但显然,他低估了牧长野的反应速度。
眨眼间对方就凑了过来,那头张扬的红发轻轻蹭过脸颊。
“嘻——”
他听到一道得意的笑声,紧接着鼻腔便被洗洁精的气味大喇喇闯入。脸颊的濡湿感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裴渡司像卡顿的机械摸了下脸,指尖剜出了成堆的泡沫。
他的视线在泡沫上停留几秒,旋即朝前扫去,飘飞的泡泡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光芒,点缀着红发青年灿烂又搞怪的笑容,如同春日泡影。
风从窗外吹入,对方圈起手指,迎着清风,朝他吹了一个泡泡。
啵儿。
晃晃悠悠的彩色泡泡在空气中破裂。
嘭。
一把椅子被撞倒在地。
“呕——!!”
一个男人扶着门框干呕,生理性的泪水与唾液一同涌出。
阴暗的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门口断断续续传来干呕声。
良久,直到门口的声音小下去,站在屋子里,神色各异的人终于打破了死寂僵硬的气氛。
“阿婆,您觉得……是祂做的吗?”一个脸上有大片刺青的男人沉声道。
被称为阿婆的老人不发一言,身旁的续着白胡子的老爷子用手杖杵着地板。
木制地板发出笃笃的沉闷声响,预示着老人紧绷激动的情绪。
他撕扯着沙哑的嗓音:“那还用说?!肯定是金婆子在外面招惹了不干不净的东西,回来后触怒了山神大人!”
另一个中年女人说:“不能再留着了,赶紧火化带出去吧。”
其他人纷纷点头,脸上的表情非常难看,没有人想继续在这地方待着。
“……恐怕不行。”干呕完的男人用清水漱了漱口。
这话一出,众人的视线齐刷刷集中在他身上。
那人继续说:“金秀他们在回来的路上了,至少也得让他们见金婆最后一面。”
脸上有刺青的男人不赞同地看着他:“这如何等得了?”
笃笃笃!!
手杖杵地的声音仿佛要将地板凿穿。
老爷子厉声呵斥:“开什么玩笑,万一出现什么变故,他们负担得起吗?全村人的性命重要还是他们重要?!”
男人沉默了。
中年女人叹了声气,也道:“小徐,你应该清楚问题的严重性,我们谁也不知道时间一长,会发生什么。”
“道理我都懂,张姨。”徐通垂着眼,语气沉重,旋即话锋一转,看向从一开始就沉默不语的阿婆,“阿婆,您觉得呢?”
他把话头和决定权都递了出去。
一头乌发的老人撩起眼皮,扫了他们一眼,语气平淡:“不急于一时。”
短短五个字,结束了适才脸红脖子粗的争论。
没人在这时站出来反驳,就连反应最大的白胡子老爷子都没说什么,那根急躁的手杖安安静静握在他手里。
阿婆将视线从金婆子身上收回,对众人说:“小甲、小乙,你们两个留下来,与萍真一起看守,其他人都散了。”
脸上有大面积刺青的男人(余甲)点头,接着,他看向身旁的男人:“你行吗?”
“没问题。”余乙先前因为干呕而面色惨白,如今脸色已经缓和不少,“倒是张姨,麻烦您了。”
张萍真温和笑道:“别说这种话,大家都是为了村子。”
她的目光转向白胡子老爷子:“陈叔,您不回去吗?”
陈叔摩挲着手杖,深深地叹了口气,跨出门槛:“出了这种事,怎么能就这么回去?我要去神庙一趟。”
“……希望山神大人不要怪罪我们才好。”
声音渐渐远去,屋子里重归宁静。
余乙看着老人往屋外走,他忽然想起:“阿婆,今天是田田和小裴回来的日子吧,他们应该已经到了,要不我送您一趟?”
老人摆摆手:“不用,你们好好待在这就行。”
老人一把年纪依旧步履如风,不消片刻便没了人影,只留下屋内被钦点的三人在尸体旁面面相觑。
余乙摸了摸下巴,对着老人离开的方向,喃喃道:“阿婆这次的染发膏品质真不错。”
余甲不置可否,眼中闪烁着尊敬的光:“阿婆把方圆十里的理发店都试了一遍,没有满意的染发膏,最后还是自己做的。”
“话说,阿婆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染发?”染发越频繁对头发损伤越大,余乙年纪轻轻就已经感受到发顶的清凉,对此敬而远之。
“阿婆时尚。”
午时艳阳高照,小楼内一派平和。
牧长野一边晒太阳,一边沉迷吸狗不可自拔,裴渡司坐在小马扎上撒着饲料喂鸡,屋檐投下的影子将他罩得严严实实。
黄澄澄的小鸡仔围着俩人拱来拱去,陈牧摇着尾巴,每次的摆尾都扫去一片鸡仔,仿佛一团随风飘的向日葵。
不知道是不是亲手喂食的原因,小鸡仔比起牧长野,更黏裴渡司,都挤在他脚边,从他的鞋上踩过跳过,最后铺成了一块毛茸茸的黄色地毯。
手里的饲料撒完了,他掀起眼皮,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红发青年。
对方把脸埋在边牧的肚皮上蹭来蹭去,整个人蜷缩在阳光里,姿态格外惬意。
阿婆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温馨的画面。
她推开大门进来:“中午的饭好吃吗?”
两个人听到她的声音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裴渡司点点头,从马扎上起身,另一边的牧长野抱着狗,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也跟着站起。
他瞧见熟悉的人影推开院门走进来,立马眉开眼笑道:“中午好啊,姥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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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你不乖
第20章 违和感
牧长野抱着陈牧乐颠颠地上前,裴渡司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姥姥揉了揉他们俩的头:“先进屋里。”
裴渡司闻言目光微顿,他意识到姥姥有话要说。
……看来是出了什么事才那么晚回来。
一老一少的表情都恍若深潭,令人难以捉摸,连午时的阳光都显出了几分凉意,唯独站在他们中间的红发青年依旧一脸傻乐的模样,抱着狗哼歌。
裴渡司瞥了他,少见的没有想嘲讽的**,真心实意开始忧心起青年的大脑,是不是真出问题了。
算了,等回去后,带去医院看看吧。
念头刚起,他的手臂便被戳了戳,那人笑得贼兮兮的:“嘿嘿,阿司,你看你后脚跟。”
裴渡司转头去看,发现裤腿被一只小鸡仔咬着,那小鸡仔就挂在空中晃荡,乍一看就像个毛绒挂件。
“很可爱嘛,阿司。”红发青年抱着大狗,笑眯眯地说。
这是在挑衅吗?
裴渡司俯身把小鸡仔从自己裤腿上抓了下来,就要往鸡群里丢,忽然手臂一转,直接把小鸡仔放到陈牧头顶,与牧长野面面相觑。
牧长野盯着面前黄澄澄的小鸡仔,眼珠往中间聚,险些盯成斗鸡眼。
小鸡仔头猛地一转,尖尖的喙往青年鼻尖上一啄——
“!”牧长野登时就愣住了,鼻尖很快红了一个小点。
裴渡司缓缓勾起唇瓣,把准备啄第二下的小鸡仔拎了下来,这才慢吞吞地回敬:“很可爱嘛,田田。”
姥姥看着这俩倒霉孩子,暗自摇了摇头,反手把大门关上。
门一关,屋内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鸟鸣声被阻隔在外,裴渡司嘴边的笑意骤然消失,目光落到姥姥身上。
姥姥倒是悠闲,她进了一趟厨房,把牧长野他们带回来的村民赠礼给重新整理了一遍。
悠闲的除了姥姥,还有一直在状况外的牧长野,他松开怀中的大狗,在柜子里翻出一包肉干。
他把一块肉干咬在嘴里,又拿出另一块递给裴渡司。
一个小时前才吃完午饭,裴渡司:“……”
他怀疑这人一天到晚脑子里只有吃的。
姥姥从厨房出来就看见两个年轻人排排坐在沙发上啃肉干,电视机还应景地播放着少儿频道。
这大学上的,返老还童啊。
她在心中感慨。
“你们一会也该去木屋一趟。”她说。
“啊?”沉浸在少儿频道的牧长野愣愣抬头。
裴渡司果断暂停节目。
客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他缓缓开口,语气平静:“是出什么事了吗?”
姥姥看了眼这位眼眸沉静的大孙子,她满意地点点头,再看向沉迷啃肉干的亲孙子,在心中叹了口气。
看来是娶不到老婆了。
她说:“你们的金奶奶死了,于情于理都该去见一面。”
“啊?”这次就连裴渡司也愣住了。
“就在今天早上十一点左右被人发现死在木屋附近。”姥姥补充。
木屋全称为守林人小屋,最初是守林,后来演变为救助站,帮助一些迷路的游客和救助国家保护动物,里面有简单的医疗设施。
裴渡司听到姥姥这话,他忽然想起早上在入口附近碰到的老人,心跳仿佛停了一拍。
不会那么巧吧……
他抬眼的瞬间对上了姥姥的目光,那一刻,心中的猜想被证实。
“话说——”
在一旁啃肉干的青年咽下嘴里的食物,舔了下唇瓣,抬起头:“金奶奶是谁啊?”
裴渡司一怔,他对这位奶奶也没印象。
姥姥坐在木椅上,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你们不记得也正常,那时候你们太小了,不过金秀,你们应该还有印象。”
她把橘子掰成两半,分给两个孩子。
“你们经常去找她玩,因为她会给你们分糖果……还有其他零食。”
这么一说,裴渡司就想起来了。
他嚼着橘子,甘甜的汁水在口腔中爆开,挤出了儿时的一点回忆,他记得是有那么一个人会和他们玩些幼稚的游戏,还会给他们带零食。
具体样貌早已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他想问问有没有什么照片,毕竟他都不怎么记得了,牧长野当然也——
“哦,金秀姐姐啊,她经常和我们一起玩!”
裴渡司倏然转头,青年一边吃着橘子一边说,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
“金秀姐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当时暑假我们抓的鱼虾拿去城里卖,这事你还记得不?阿司。”牧长野用肩膀碰了碰裴渡司,“这就是金秀姐姐的主意,她把小鱼做成香酥小鱼干,河蟹也油炸成零食,可好吃了!”
牧长野的复述几乎事无巨细,连盛夏的蝉鸣声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仿佛回忆是一场电影,在他脑海中播了一遍又一遍。
姥姥点头:“金秀跟着你们,是因为金奶奶怕你们这群倒霉孩子四处乱跑被卖了,才让她看着点。”
“尤其是你——”她指了指牧长野,“跟个野人一样,你金奶奶抱你的时候,四处乱蹬。”
牧长野嘿嘿一笑:“当时跟金奶奶不熟嘛。”
祖孙俩聊天少见的没有代沟,将过往时光一一道来,描绘得栩栩如生。裴渡司听了一会,恍然想起,他们口中那个风趣和蔼的老人与早上疯疯癫癫的怪人是一个人。
刹那间,他的意识如同抽离一般,从高处俯瞰这场过分熟稔的对话,就好像晚上要去对方家里吃饭。
而话中的主人公已然身亡。
不对劲。
浓浓的违和感在心中蔓延,这不是对待死者该有的态度。回忆里的主人公仿佛顶替了现实,现实那位则被抹除。
裴渡司的大脑仿佛突破了某种束缚,顺理成章地思考下去。
回忆对应虚假,死亡对应真实,如果死亡被抹除了,这意味着人的存在也被抹除、被遗忘,一个虚假的幻想将会在尸骸上立起……
裴渡司揉了揉眉心,高速运转的大脑蓦然冷却,清晰的思绪像被水洇开,渐渐模糊。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惊世骇俗的想法。
长长的眼睫半阖着,目光有些发散,阴影罩住的半张脸略显倦怠。
以至于,他没注意到身旁隐晦的视线。
牧长野笑着结束了与姥姥的聊天,也收回了落在裴渡司身上的目光。
他拉起裴渡司的手,对老人说:“姥姥,我们先上去了。”
陈牧没有跟着上楼,和老人待在一楼客厅,安静的客厅没一会便断断续续响起了节目的音效。
回过神来,裴渡司已经站在了卧室门口。
他偏过头,唇瓣翕动:“那些陈年旧事你是怎么记那么清楚的?”
青年依旧是大大咧咧地笑着:“记忆就在那,想一下不就有了?”
廊道尽头的窗户洒进一片金光,树影摇曳,光中的人影有些许模糊,光斑在他脸上游离,像无数只眼睛的重影,有那么一瞬间,裴渡司竟看不清牧长野的脸,视网膜被灿烂的金光填塞得令人一阵晕乎。
咔哒。
门把手的脆响拉回了他飘忽的意识。
“我说,阿司,你是不是该去休息了?”牧长野半身披着阳光,微微侧头看向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下眼睑,“黑眼圈还是很浓诶。”
“……”
青年拉了下眼眶,做出搞怪的表情:“这样下去,真就成永久式烟熏妆了——”
裴渡司翻了个白眼,果断推门进卧室。
咔哒一声门关上了,廊道里只剩摇曳的阳光与站在门口的红发青年。
他缓缓转回眼珠,平静地望向窗外,爬山虎在风中摆动,地上投下一道细细长长的影子,将漆黑的人影从中间切开,没入勃发的树影中。
过了一会,青年收回视线,进入房中。
昏暗的房间内,裴渡司坐在床上,像一尊沉寂在暗房里的雕像,苍白锐利的下半张脸埋在掌心里,濡湿皮肤的呼吸略显急促,隐约感到窒息,仿佛在深海中挣扎。
令人抓狂的耳鸣声在大脑里回响,在每一个孔洞中穿梭,忽然,哗啦一声,厚重的海水终于被破开了一个小点,嗡鸣声骤然消散。
冷汗从额角滑落,他渐渐从眩晕中挣扎出来,回忆也随之清晰。
裴渡司用力汲取着空气,胸腔被脏器敲得震天动地。
待到记忆里的雪花屏被消融后,他开始疯狂地搜寻细节,凭借极度的理智,克制住任何可能的联想,每一个主观的联想都会干扰到记忆的客观。
最后,他在早上的场景中发现了一个被忽略的,显而易见的事实——
金奶奶从一开始,就是冲牧长野去的。
包括她口中的胡言乱语,也是对牧长野剖心般狂热的祷言。
“……为什么?”
裴渡司眼眸轻轻颤动,老人最后那癫狂和恐惧的面容在脑海中重现。
她看到了什么?
窗外的鸟鸣与人声迅速退去,恍若喷薄的岩浆倒流回火山中、海水消失在地底深处,世界归为渺小的原子。
一切都成了黑白无声的默剧。
在荒诞的世界里,他对上红发青年平静的眼眸,宝石般剔透的眼睛倒映着密密麻麻的人影,扭曲膨胀,一点一点组成他的脸。
他看见青年的嘴一张一合,从遥远的彼端传来虚幻的回声。
——“……我们走吧。”
——“……快走吧。”
层层叠叠的呢喃声宛若母亲温柔哼唱的歌谣,将人拉入宁静的梦乡,此起彼伏的潮声又将空寂的冰冷倒灌进四肢百骸。
裴渡司眼眸有片刻的失神,像有一只手阖上了他的双眼,他往后一倒,沉沉睡去了。
鸡群叽叽喳喳的鸣声环绕着房屋,溢出的声响飘入房中。
楼下,陈牧坐在楼梯口,乌黑的眼珠凝望着幽深的楼梯,过了一会才起身往老人那走。
姥姥坐在神龛前,闭着眼,面容平和,像是睡着了一般。但在陈牧趴下来时,伸手在它脑袋上轻轻搓了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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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违和感
第21章 棺椁
咚咚咚。
敲门声将裴渡司从睡梦中拉了出来,他坐起身,佝偻着背,用手掌撑着额头。
大脑昏昏沉沉的,一时间想不起来睡前干了什么,先前整理的信息更是一键删除般找都找不到。
门外的人似乎知道他已经醒了,敲门声停止,过了几秒,清朗的嗓音大喇喇响起:
“阿司,该走啦!别忘了我们要去小木屋!”
声音敲响了暮鼓晨钟,刹那间驱散了罩在意识上方的迷雾,昏沉之感转眼退去。
他缓缓起身,把压乱的头发重新扎好,打着哈欠出门。
一拉开门,他就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牧长野。红发青年依旧神采奕奕,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想出发了。
裴渡司踱步而行,说起来,他好像很久没见到牧长野消极懒散的模样了。
“好慢啊,阿司——”青年鼓了鼓腮帮子,尾音拉长,莫名带着几分撒娇感。
裴渡司耷拉着眼皮,轻飘飘睨了他一眼,嘴角抽动:“你那么急,是怕木屋长腿跑了吗,先说好,里面可没有东西让你吃。”
言下之意就是没饭吃,别猴急。
牧长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吃货,走哪吃哪。”
你最好不是吃货,食物到你胃里是在过家家而不是自我消解。
回想这些天青年对食物的执着,裴渡司在心中暗哂。
俩人一前一后下楼,陈牧照常看家,姥姥甩着手里的车钥匙,戴上墨镜,潇洒的扬下巴:“上车。”
几分钟后,三蹦子轰轰烈烈在乡间小路上奔驰漂移。
裴渡司和牧长野坐在后面,紧紧抓着扶手,贴在铁皮框上,呼啦啦的风吹得裴渡司眼睛睁不开。
姥姥的车技一如既往的惊为天人。
青年欢快的呼声在风中回荡,耀眼的红发被吹得东倒西歪各具特色,犹如野草般旺盛的生命力。
阳光在他们身上镀了一层金边,从过去照到现在,从小小的孩童长成大人。
裴渡司倚着车,在颠簸中仰头望天,天空还是与记忆中的一样蓝,无论过了多久,无论太阳下发生了什么事,仍不为所动,恒久不变。
忽然,视野中横进来一根枝条,粉色的花朵在风中晃荡。
他怔了下,桃花枝又缩了回去,紧接着,换成一张笑嘻嘻的脸凑过来。
“你又在发呆了——”
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俯身看他,像手里的那根桃花枝,在风中摇曳。
裴渡司望着那双晶莹的眼睛,比桃花都红艳。
车身颠簸,青年像海上的船只,随着浪涛起起伏伏,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惊涛骇浪掀翻。
裴渡司垂下眼,攥住人的手臂,把他摁下来:“坐下吧你。”
牧长野靠着裴渡司坐下,手里还拿着桃花枝把玩,又恶作剧似的,用花朵蹭了蹭对方的脸颊。
“话说阿司,你怎么每次坐车都发呆啊。”
在他记忆中,裴渡司一坐这种敞篷车就开始呆愣愣地望天,小时候是,现在也是。
牧长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除了一成不变的天空外什么都没有,还不如路边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来得有意思。
裴渡司慢悠悠地睨了他一眼:“我假设你还记得我们是坐车,不是在迪厅蹦迪。”
“哼哼。”牧长野晃着头,继续用桃花枝骚扰身旁的人。
柔软的花瓣在脸上乱蹭,还有吹来的头发,泛起一片细密的痒意。
他眼睫颤了颤,手一抬,果断掐住了罪魁祸首的脸。带着点婴儿肥的脸捏起来比花瓣还柔软。
牧长野眨眼:“恁(你)敢(干)嘛又捏哇(我)——”
还能干嘛,看你欠的。
裴渡司不客气的继续蹂躏他的脸。
“下车。”姥姥把墨镜推到头上。
她瞥了眼牧长野通红的脸蛋,还隐约留着指印,下个车一抖一抖的,暗自摇头。
通向守林人小木屋的路就是典型的“本没有路,人走多了就成了路”,除了洒上些石子定型外,甚至连石板都没铺。
裴渡司目光落在小路尽头,密林深处,林立的古树从外面看压迫感极强。
“好久没来了。”牧长野踮着脚尖,眺目远望,“以前跟秦爷在溪边钓鱼,现钓现烤可香了——”
说到这,他咽了下口水。
裴渡司看他这馋样简直没话说,好像没吃过饭一样,明明每天吃得比谁都多。
小木屋距离入口处有一段距离,路算不上好走,他和姥姥在后头慢慢走,牧长野撒欢似的冲在最前方。
双层结构的木屋出现在众人面前,大门敞开着,裴渡司微微眯起眼,隐约能看见房里的人影,里面的哭声断断续续飘入耳中。
他脚步一顿,抬手接住迎面飞来的果子。
牧长野嘴里正啃着一颗:“尝尝!”
裴渡司打量了下手里火红的野果,试探着咬了一口,汁水沾上舌尖的刹那,他被酸得天灵盖嗡嗡响,像只炸毛的猫,头发微微膨开。
他的眉毛皱成一团,艰难咽下嘴里的果肉,整个口腔又酸又涩,仿佛没了知觉。
剩下那个果子肯定是不能再吃了。
准备丢掉时,被一只手迅速拦截。
裴渡司抬眼看去,红发青年嘴里的果子已经差不多啃完了,果核一丢,顺手将他那个只咬了一口的果子塞进嘴里。
“……别浪费嘛。”青年眨了眨眼睛,“你以前也吃这个啊,现在怎么开始嫌弃了。”
裴渡司心说是短了你什么吃的吗,要吃这玩意。
姥姥古怪地看了他们一眼:“这给猪吃的,你们口味还真非同寻常。”
牧长野:嚼嚼嚼。
裴渡司捂脸:“……”
这段小插曲一过,他们也先后进了木屋。里面人不多,就五个,其中一个女人掩面垂泪,双眼哭得通红,几乎要靠身旁的男人托着,才能勉强维持站姿。
“没事啊,回头咱给奶奶找个好地方安置……”
“你说怎么会这样呢,早知道,早知道我就,我就多看着她……”
“……这跟你有啥关系,你已经够忙了。妈走后,总得让咱奶有地方发泄……”
子女自责的声音暗含几分崩溃之感,这种气氛让裴渡司倍感不适,余乙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你们难得回来一趟就遇上这种事……走个过场而已,你们很快就能离开。”
裴渡司点了下头,沉默地站在门边,事实上,他很想转身离开,把空间留给他们哀悼。
却没想到牧长野直接上前,他想拦都没拦住。
旋即便瞧见他对着那个抹泪的女人脆生生叫道:“金秀姐!”
裴渡司揉了揉眉心,没个眼力见……
金秀一愣,眼泪还悬在睫毛上,看着牧长野迟疑道:“……田田?”
十几年没见了,乍一看她还有些没认出来。
张萍真也道:“很久没见了吧,你们俩。”
“是我,嘿嘿,好久不见金秀姐,张姨也是。”牧长野笑嘻嘻的,他看向女人身旁的男人,“姐夫好啊!”
男人点头,笑容敦厚:“你好。”
金秀屈起手指,拭去眼角的泪珠,带着浓浓的鼻音说:“真是好久不见了,人都长这么大……现在是上大学吧?”
“对呀对呀。”
女人揉了揉青年的头发,那头张扬的红发揉起来却异常乖顺,她看向门口的阴影处:“那个是小裴吧?”
“是哦。”牧长野朝裴渡司招手,“快来打招呼!”
倚在墙边的人无奈,搓了搓头发,抬脚走过去。
“金秀姐……”
金秀笑了下:“果然是你,从小到大就你最好看。”
“外国人?”姐夫瞧着人眉眼深邃,轮廓分明模样与其他人简直有壁。走近后,那身高更是比周围人高出一大截。
牧长野替他回答:“阿司是中德混血。”
裴渡司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皮,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遮去了眸中神色。
姐夫恍然大悟:“难怪——”
“他们两个小时候长得比电视里的小童星都可爱,当然,现在也是。”金秀捂嘴笑了笑,回忆的美好多少搅动了沉闷的气氛。
她视线瞥见一道人影,旋即朝姥姥点了下头:“阿婆。”
屋内刚流动的气氛转瞬之间又冷了下来,死气沉沉的。
姥姥:“看完了那就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们会来处理。”
姐夫怔了下,刚想说什么,就被金秀拉住手。
她面容平静,用干涩的嗓音说:“那麻烦您了。”
说完,就拉着她对象离开了木屋,背影沉默又带着怪异的释然。
这段古怪的对话让裴渡司上了点心,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这些人,掠过他们脸上的神色,更确定心中所想。
等到金秀夫妻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裴渡司便立马往存放金奶奶尸体的房间走,牧长野跟在他身后。
吱呀……
门被推开,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房间里光线阴暗,厚重的窗帘挡得严严实实。房中间放着一口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棺材,宁静无害得令人不由自主放轻呼吸。
裴渡司在门口顿了下,死亡并不总是那么狰狞。
他走到棺椁前,低头一看,墨黑色的瞳孔猛地一缩,止不住地颤动着,像是膨胀到极致的水晶球,时刻就要破裂。
他不是没见过尸体,但这具……
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它看似保持着人的体态,又被增生的肢体和肉瘤挤得不似人形,半边躯体裂着密密麻麻的眼球,半张脸像被人往里拉扯揉捏,活生生扭曲成了一个血肉漩涡。
给人极大的视觉冲击与生理不适。
即便是异形也很少长成这样。
能导致这种结果的因素裴渡司只能想到一点,那就是污染。但问题在于神水乡哪来的污染源?
更何况他能确定,附近根本没有污染。
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搓了搓,裴渡司掩住了脸,这副场景像一个开关,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
“金奶奶啊。”牧长野扒着棺椁,往里看。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对裴渡司说:“要走了吗?阿司。”
裴渡司放下手,眼眸罩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声音也轻飘飘的:“这么急着走?”
他微微侧身,目光如审判的雷霆落下:“你知道些什么,或者……是你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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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棺椁
第22章 神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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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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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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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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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搞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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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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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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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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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橙阳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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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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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下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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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次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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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尊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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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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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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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乘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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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颠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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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嘟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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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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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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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预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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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旧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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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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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基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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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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