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听得见的夏天》 第1章 序言 本书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而成,它关于两个从泥泞中挣脱出来的灵魂,一个最终拥抱了阳光,另一个却被过往的阴影永远吞噬。 大山里的阳光:宋清阳 宋清阳的根,深植于层峦叠嶂的深山之中。他是典型的“留守一代”,父母为谋生计远走他乡,将他和年长一岁的哥哥留给了佝偻的爷爷奶奶。 家境,是这个家庭无声的沉重。但这副重担,大半落在了哥哥的肩上。哥哥是沉默的学霸,用优异的成绩作为通往外部世界的唯一桥梁,并像一棵过早挺立的树,为弟弟遮去了大部分风雨——农活的艰辛、旁人的冷眼、对父母的思念。正是在这被庇护的缝隙里,宋清阳天生聪颖的灵性,没有被贫瘠的土壤磨灭,反而催生出了一种近乎奢侈的品质:阳光开朗,从不内耗。 他如同石缝里长出的向日葵,本能地追寻每一缕微光。这份心无旁骛的专注,让他顺利考上大学,并在毕业那年一击即中,拿下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教师编制,为自己的人生开辟了一条坚实的路。 寂静世界的囚徒:沈听夏 如果说宋清阳的世界是被阳光眷顾的,那么沈听夏的世界从一开始就被按下了静音键。她同样出身农村,先天性的听力残疾让她仅存一半听力。这不仅是生理上的隔绝,更是情感上的荒漠。重男轻女的父母因不重视而延误了她的语言训练,导致她发音含混不清。每一次开口,都可能招来异样的目光。 她是家里的大姐,在她身后,是父母为追逐一个男孩而疯狂生育的惊人轨迹:七个孩子,养活了四个,中间有三个女儿被悄然送走,最终降临的、被全家视若珍宝的弟弟,成了压垮她存在价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是这个家庭的边缘人,是“赔钱货”的活证,是多余的负担。这种深刻的被遗弃感与自我否定,在她小学五年级时,就将她推入了抑郁症的深渊。死亡的念头,第一次在这个稚嫩的心灵中扎下根来。 然而,她骨子里有着一股不愿服输的韧性。凭借超凡的努力,她考上了大学,并与宋清阳成为同班同学。大二时,她的转专业让两条平行线交汇了。 交汇:阳光试图照亮寂静 她的安静,在他眼里是独特的温柔;她偶尔因听不清而露出的迷茫,在他心里激起的是保护欲。宋清阳,这个自己从苦难中开出花来的男孩,用他毫无保留的热情,笨拙却坚定地叩响了沈听夏寂静世界的大门。 他们很快走到了一起。对沈听夏而言,宋清阳是她灰暗生命里第一束,也是唯一一束如此炽热的光。他学着她看口型,耐心地重复话语,在她因发音不准而窘迫时,投去鼓励的微笑。他让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也是值得被爱的。 现实的壁垒:屡屡挫败的救赎之路 大学毕业,是人生的分水岭。宋清阳顺利上岸,而沈听夏的考编之路,却成了她噩梦的延续。 即使她的笔试成绩名列前茅,然而,面试环节成了她无法逾越的天堑。紧张的加剧让她原本就不清晰的发音更为滞涩,考官们疑惑或同情的眼神,一次次将她钉在耻辱柱上。每一次面试失败,都是对她残存自尊的一次凌迟,将她更深地推入抑郁的深渊。 宋清阳做出了一个深情的决定:他放弃了已到手的工作机会,坚持要和她考到同一个地方。他陪着她复习,模拟面试,无数次告诉她“你可以”。在他的陪伴下,沈听夏最后一次笔试取得了极高的分数,然而,面试的魔咒再次降临。她又一次被翻盘,彻底失败。 尾声:阳光未能驱散的永夜 这一次,沈听夏的精神世界彻底崩塌了。宋清阳没有半分怨言,他将已然崩溃的她带在身边,悉心照顾。他成为了她的耳朵,她的声音,她的全职守护者。他相信,只要有足够的爱和耐心,就能将她从悬崖边拉回来。 然而,童年被遗弃的创伤、听力障碍的隔绝感、屡试屡败的自我否定、以及抑郁症这个强大的病魔,共同编织成一张她无法挣脱的网。宋清阳的爱是她生命中最温暖的光,却终究无法照亮她内心那片早已冰封万里的荒原。 最终,在那个他或许因疲惫而稍有松懈的瞬间,沈听夏选择了永恒地安静下来。她扛过了二十多年的苦难,却最终没能扛过那个夜晚。 后记 这个故事留下的,并非只是一个关于爱情与死亡的悲剧。它更是一声沉重的叩问:当我们赞美一个灵魂的坚韧与阳光时,是否看到了另一个灵魂在寂静中沉没时的绝望?宋清阳的爱伟大而真挚,他付出了所能付出的一切。但有些来自原生家庭的深刻创伤与生理心理的双重困境,或许需要更专业、更系统的社会支持体系才能干预。 沈听夏的离去,是她个人的悲剧,也应是照亮社会某个晦暗角落的一缕微光——让更多人看到那些在寂静中挣扎的灵魂,并思考我们如何才能更好地接住他们。 第2章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都说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如果我死了,你可以慢一点忘记我吗”沈听夏又用自己的微信大号给微信小号发消息了。 屏幕上冰冷的方块字,是她无处安放的祈求。她陷在深夜的床褥里,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猫,身体的疲惫催逼着睡眠,意识的清醒却将她牢牢钉在寂静的十字架上。外界的声响于她是一片模糊遥远的背景噪音,而内心世界的死寂,反而在万籁俱寂的深夜被无限放大,震耳欲聋。 她把脸深深埋进枕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个她无法真正融入的世界,也藏起自己无声滑落的眼泪。 这条消息是她留给陆昭阳众多遗言中的一句——那个用笨拙的语言和永不枯竭的笑容,固执地在她寂静世界里凿开一束光的男人。 他爱她,她知道,用尽全部的生命力都能感受到那份真诚。 可正是这份毫无杂质的爱,让她更加恐惧。抑郁的黑洞时刻觊觎着她,她怕自己终有一日会被彻底吞噬,怕到那时,她留下的阴影会玷污他纯净的阳光。她像一个攥着最后一块糖的孩子,既贪婪那片刻的甜蜜,又无时无刻不在恐惧失去它的那一刻。 这份爱,是她濒临溺毙时抓住的浮木,却也成了她害怕会一同拖入海底的、最沉重的锚。 今晚又是一个不眠夜。 以前的沈听夏从来不会通宵,可最近已经连续一周,她都眼睁睁看着窗帘从墨黑染成鱼肚白。平均每天只睡着一小时,身体像一架过度磨损的机器,意识却异常清醒,在寂静的牢笼里横冲直撞。 他们还是睡在一张床上。 身侧的宋清阳呼吸均匀绵长。他是一名新入职的初中老师,白天要在讲台上耗尽心力,夜晚的睡眠对他而言是宝贵的充电。沈听夏没有工作,时间的流逝于她而言,是无声的钝刀。 她僵直地躺着,不敢翻身,怕一点点窸窣都会惊扰他短暂的安宁。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侧脸上投下安静的轮廓。她借着这微弱的光,用目光一遍遍描摹他的眉眼,像虔诚的信徒临摹神祇的画像。 他是她与这个喧嚣世界之间,最后、也最温柔的连接点。 忽然,宋清阳的呼吸节奏变了。他并没有醒,却在沉睡中无意识地翻过身,手臂精准地、习惯性地揽过她,将她冰凉的身体拥入怀中。 沈听夏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源源不断地传来,像冬日里的暖炉。他温热的掌心就贴在她嶙峋的脊背上,无意识地、轻轻地拍着,仿佛在安抚一个睡不安稳的婴儿。 这个全然出于本能的动作,比任何清醒时的誓言都更具穿透力,瞬间击溃了她筑起的心防。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濡湿了他胸前的衣料。 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连续一周的彻夜不眠,不知道她内心的绝望,更不知道她手机备忘录里那些写给自己的“电子遗书”。 他只是在睡梦中,依旧固执地、用尽全力地拥抱着她。 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沈听夏小心翼翼地、极轻地回抱住他。这是她一周以来,第一次主动触碰这个世界。 也许,也许天快亮了。 天光了,像稀释了的淡墨水,悄无声息地漫过窗帘,将房间的轮廓从混沌中一点点勾勒出来。 沈听夏紧闭着眼,维持着一个看似松弛的睡姿,连呼吸都刻意调整得绵长而均匀。她能感觉到身侧的宋清阳动了动,然后是极其轻微的窸窣声——他醒了。 她怕极了。怕他发现她眼底一夜未眠的血丝,怕他带着那份让她无地自容的担忧去上班。她宁愿独自在寂静的泥沼中下沉,也不愿成为他阳光生活里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 宋清阳的动作放得极轻。 他撑起身,没有立刻下床,而是在那微弱的晨光里,静静地看了她几秒。沈听夏能感觉到那目光,像暖风拂过湖面,让她每一寸假装休眠的皮肤都绷紧。她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压制住睫毛的颤抖。 他没有叫醒她,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给她一个早安吻。他只是极缓、极缓地掀开自己那边的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像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穿衣,洗漱,所有声音都被压到了最低。 在彻底离开卧室前,他的脚步声去而复返,停在床边。沈听夏的心跳漏了一拍。紧接着,她感到一丝微小的压力——他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将被沿细致地压实,仿佛这样就能将她所有的疲惫与不安都妥帖地包裹起来。 门锁“咔哒”一声轻合,世界重归寂静。沈听夏终于敢睁开眼,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被角那被他压实过的触感,还残留着清晰的、属于他的温度。她慢慢蜷缩起来,将脸埋进那片他刚刚整理过的、带着他气息的布料里,像抓住了一缕短暂却真实的光。 而玄关的鞋柜上,宋清阳轻轻放下打好的温粥和包子,用杯子压住一张便签纸,上面是他匆忙却依旧工整的字迹: “早餐在桌上,记得吃。” 他知道她没睡。他也知道,她在假装。而他,选择用最不动声色的温柔,配合她演完这场彼此心照不宣。 第3章 回忆相识 宋清阳出门后,房间里再度沉入一片熟悉的寂静。沈听夏蜷在还残留着他体温的沙发上,思绪不受控制地滑向记忆的深处,回到了2021年9月,那个一切尚未开始,却已布满阴霾的夏天。 上大学的前一晚,家里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具体为了什么,她已记不清,只记得碗碟碎裂的刺耳声和父母相互攻讦的狰狞面孔,那些尖锐的声音即便在她听力受损的世界里,也依然模糊而震撼地刺痛着她。她缩在角落,紧紧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令人窒息的绝望。 第二天,母亲还是来了。尽管她严重晕车,尽管前一夜的争吵余温尚存,她还是拖着沉重的行李,陪着女儿踏上了离家的路。那是沈听夏第一次出远门,窗外飞驰的风景于她而言是无声的默片,而车内,是母亲因极度不适而愈发苍白的脸。 车刚停稳,母亲便冲下去,扶着路边的树干吐得撕心裂肺。沈听夏愣在原地,手里攥着母亲随身的小包。她想上前,脚步却像被钉住;她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愧疚感将她淹没——都是因为她,母亲才要受这份罪。 她们的行李很简单,甚至可以说寒酸。带到大学的被子,还是高中时用的那床,洗得有些发白,带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值得庆幸的是,命运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还是吝啬地给予了一丝慰藉。她与高中时的两个同班同学考入了同一个专业,其中一个叫林薇的,甚至还和她分在了同一个宿舍。在周围全是陌生面孔的惶惑中,这两张熟悉的脸,成了她最初的精神浮木。 然而,那句流传甚广的话很快应验:“三个人的友谊,总有一个是多余的。” 而沈听夏,因为听力障碍导致的交流迟缓,以及原生家庭养成的敏感内向性格,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那个“多余者”。 当林薇和另外几个女孩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课堂趣闻或是新发现的校园美食时,她们语速飞快,沈听夏往往只能捕捉到一些零碎的词汇,无法跟上节奏。当她努力凑近,试图看清她们的口型时,她们常常会下意识地放缓语速,露出一种混合着同情和些许不耐的神情,然后简短地重复一遍,话题却已无法继续。 几次之后,她们并肩走在前面的身影,她们凑在一起说悄悄话时忽然降低的音量,都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她的心上。 她像一只误入鹤群的鼹鼠,渴望阳光与喧嚣,却终究属于寂静和阴影。 她开始主动退缩,越来越多的时间,她选择独自一人。她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躲在图书馆最安静的角落,用厚厚的笔记本写下无人能懂的句子。她的世界,在进入这个看似广阔自由的大学校园后,反而收缩得更加狭小,更加寂静。 她就读于市里一所普通的师范大学,但她的专业并非师范类,而是“旅游管理”。这是当初填报志愿时,在分数不够理想的情况下,她自己胡乱填写的“保底”选择,仿佛只是为无处可去的青春,找一个临时的收容所。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一年光阴蹉跎而过。她像一个透明的游魂,穿梭在教室、食堂与宿舍之间。直到大一下学期临近结束,某个黄昏,她独自坐在空旷的阶梯教室里,看着窗外如火如荼的晚霞,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她甚至还没认全班上大部分同学的面孔,而大学四年,难道就要在这片与她灵魂格格不入的“保底”之地,悄无声息地腐烂殆尽吗? 一种近乎本能的求生欲,在她死寂的内心深处破土而出。转专业!这个念头来得突然而猛烈,像是黑暗隧道尽头骤然亮起的一点微光,尽管微弱,却指引了一个明确的方向。她几乎是凭借着这股盲目的冲动,目光锁定在“物理学”上。选择它,并非出于对物理学的热爱或了解——那时的她,连力学和电学的区别都未必说得清。那更像是一种自毁式的决绝,仿佛在说:既然要改变,那就去一个最陌生、最困难、与过去彻底割裂的地方。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递交了转专业申请。 那年的转专业考核,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只设置了笔试,科目是沈听夏从未系统学过的高等数学。这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在那段短暂备考的日子里,是何种绝望催生出的孤勇,支撑着她借来教材,泡在图书馆,对着天书般的公式和符号,进行着几乎是徒劳的挣扎。或许,她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哪怕失败,也算挣扎过。 然而,命运就在此刻,展现了它第一次,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次匪夷所思的眷顾。她竟然通过了。收到通知的那一刻,她感到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恍惚,仿佛窃取了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就这样,如同一个被随机投放的物件,跌跌撞撞地转入了物理学班,并按照流程加入了班级的□□群。彼时正值疫情反复,他们这一届的入学流程被打乱,直到大一结束的夏天,才迎来了迟到的军训。 夏日的操场上,烈日灼人。沈听夏被晒得黝黑,混在队伍里,几乎要与影子融为一体。她偶尔会拍下军训的疲惫瞬间,发在鲜少更新的朋友圈里。 命运的齿轮,就在此刻悄然咬合。 班级群里的宋清阳,是班里的生活委员,阳光开朗。或许是在某个翻看朋友圈的间隙,他看到了这个新转入的、沉默寡言的女同学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眉眼清秀,即便被晒黑,也难掩一份独特的、安静的气质。他觉得“这姑娘长得还可以”,带着一丝少年人纯粹的好奇与好感,便随手发送了好友申请。 第4章 这算一见钟情吗? 对从小在爱和庇护中长大的宋清阳而言,这或许只是一个寻常的社交举动。但对于在情感荒漠中挣扎了十九年的沈听夏来说,那声清脆的“叮咚”提示音,不亚于一道惊雷。那是班委,是那个在群里活跃的、看起来像个小太阳一样的男生。一种受宠若惊的、卑微的欣喜,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是颤抖着,秒速通过了验证。 直到那天下午,训练间隙,她的手机再次震动,是宋清阳发来的消息: “我们在树荫下休息,渴得不行了,方便给我送瓶水吗?” 这一次,他没有直接要求“见面”,而是给出了一个具体、且让她无法轻易拒绝的请求——帮忙。这个请求,巧妙地将她的注意力从“被审视”的焦虑,转移到了“被需要”的微小价值感上。 她看着屏幕上那行字,心跳如擂鼓。犹豫再三,她最终还是跑去小卖部,买了两瓶冰凉的矿泉水,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着的是自己全部的勇气,一步一步,走向他所说的那片树荫。 她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坐在一群男生中间,穿着被汗水浸透的作训服,脸被晒得发红,正笑着和旁人说着什么,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他长得并不算多么耀眼帅气,但那股蓬勃的、毫无阴霾的生命力,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 她低着头,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过去,将水递给他,全程不敢与他对视。 “谢啦!”他接过水,笑容灿烂,声音清爽,拧开瓶盖就仰头灌了大半瓶。然后,他非常自然地,将另一瓶没开的水塞回她手里,“这瓶给你,看你嘴唇也干了。” 那个瞬间,所有因自卑而筑起的高墙,仿佛被这句不经意却带着温度的关怀,轻轻凿开了一道裂缝。 沈听夏抱着那瓶水,像抱着一块滚烫的炭,仓皇地逃离了那片树荫。脸颊热得发烫,不知是晒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第一次仓促的送水后,沈听夏回到宿舍,心脏还在不规律地悸动。她懊恼地发现,因为极度的紧张和羞怯,自己除了记得他有一口白牙和爽朗的笑容外,竟没能看清他具体的长相。那个阳光下的轮廓是模糊的,像过度曝光的照片。 一种不甘心,混杂着更深的好奇与渴望,驱使着她。她不能任由这次勇敢的开端,结束于一场模糊的邂逅。于是,她做了一件对自己而言近乎破天荒的事——主动发出了第二次邀约。 她点开那个刚刚添加、还带着陌生感的对话框,手指微微颤抖,删删改改,最终发送: “晚上训练完,一起去食堂吃夜宵吗?” 消息发出去的那一刻,她几乎想立刻撤回。等待回复的每一秒都无比煎熬,她预设了无数种被拒绝的可能。 然而,宋清阳的回复快得让她意外: “好啊!训练场门口见。” 夜晚的食堂,比白天多了几分松弛和喧闹。灯光是暖黄色的,食物的香气混杂在夏夜的微风里。这次,沈听夏终于能看清他了。他换下了汗湿的作训服,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运动短裤,头发微湿,身上带着刚沐浴过的清新皂角气味。他的五官确实不算精致夺目,但组合在一起,配上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和毫不设防的神情,有种让人安心的干净和温暖。 他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沈听夏依旧紧张,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用筷子慢吞吞地搅动着碗里的馄饨。宋清阳却很健谈,他自然地聊着军训的趣事,吐槽严厉的教官,也问她转专业过来是否习惯。他的语速比常人稍慢一些,吐字清晰,仿佛下意识地在照顾她。 当她说起自己完全没学过高等数学,却侥幸通过考试时,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发出毫不掩饰的、清朗的笑声:“我的天,你也太厉害了吧!这叫傻人有傻福?”他的话里没有嘲讽,只有纯粹的觉得有趣和一点点佩服。 那一刻,沈听夏抬起头,正对上他笑得弯弯的眼睛。那颗在胸腔里惶惶不安的心,忽然就落到了实处。在这个世界上,她好像第一次,没有因为自己的“不同”和“笨拙”而被轻视或怜悯,反而被当成了一个有趣的、值得欣赏的特质。夜宵快结束时,气氛微妙地安静下来。食堂的人渐渐稀疏。 宋清阳放下筷子,看着对面依旧不敢与他对视的女孩,忽然非常直接、也非常自然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他特有的阳光和坦率: “沈听夏,我觉得你挺好的。要不,我们在一起吧?” 没有迂回,没有试探,直接得让沈听夏措手不及。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真诚而期待的目光里。大脑一片空白,所有预设的谨慎、犹豫、自卑,在那句直球般的请求面前,瞬间土崩瓦解。她几乎能听到内心深处那座冰封堡垒碎裂的声响。渴望了太久的东西突然唾手可得,她连思考“为什么”的力气都没有。 喉咙发紧,她听见自己用一个几乎微不可闻的气音回答: “好。” 这个字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宋清阳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真实的喜悦。他没有再说什么甜言蜜语,只是利落地起身,结账,然后和她一起走出食堂。 夏夜的微风拂面,带着青草的气息。回宿舍的路不长,两人并肩走着,影子在路灯下被拉长、交叠。沈听夏依旧沉默,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把她送到宿舍楼下,暖黄的灯光从门厅里透出来,勾勒出她微红的侧脸。 “到了。”他停下脚步,声音比刚才低沉柔和了一些。 “嗯。”她点头,依旧不敢看他。 “那……你快上去吧。”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珍重,“明天见。” “明天见。”沈听夏小声道别,然后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跑进了宿舍楼。直到踏上楼梯,她才敢回头,透过玻璃门,看到那个挺拔的身影还站在原地,正朝着她宿舍的方向望着。 她飞快地跑回宿舍,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脸上滚烫,心快要跳出胸腔。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像一场不真实的美梦。 她摊开手心,里面仿佛还残留着夜风中那若有若无的皂角清香。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就是这次鼓起勇气的夜宵邀约,就是那个仓促又坚定的“好”字,竟为她换来了一份足以颠覆她整个世界的、无比沉重的礼物——这个物理学班里笑容干净、生命力蓬勃的男孩,在此后的岁月里,真的会用尽自己全部的生命,来拼命爱她。 第5章 初吻 在接下来的几天军训里,那种初萌的关系像一层透明的薄膜,包裹着他们。训练时,眼神偶尔会在人群中相遇,宋清阳会冲她飞快地眨一下眼,嘴角扬起一个只有他们懂的弧度,沈听夏则像被烫到一样迅速低下头,耳根却悄悄染上绯红。他们依旧在微信上聊天,话题从军训延伸到了各自的喜好,只是那声“在一起”之后,每一个字都仿佛裹上了蜜糖,带着前所未有的亲昵和试探。 他们都是彼此的初恋,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探索着“恋人”这个新身份。不知道标准的恋爱流程该如何走,只知道要将自己世界里最好的东西捧给对方。宋清阳会在她抱怨太阳毒辣后,默默递上一支新的防晒霜;沈听夏则会在他训练后,悄悄在他书包侧袋塞一小盒切好的水果。 军训结束后的那个晚上,空气里弥漫着解放的轻松和夏末的慵懒。宋清阳发来消息:“一起去逛足球场吗?”简单的几个字,让沈听夏的心又提了起来,她思考了一会还是答应了。 她小跑下楼,看到他穿着干净的灰色T恤,站在路灯下,光线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轮廓。见到她,他笑着走过来,很自然地,没有一丝犹豫地,牵起了她的手。 这是沈听夏第一次与男生牵手,她浑身一僵,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到了那只被他握住的手上。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薄薄的茧,完全将她的手包裹住。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悸的暖流从相握的指尖迅速窜遍全身。 他们牵着手,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着。走过喧嚣的主干道,走进相对安静的足球场。草坪上三三两两坐着闲聊的同学,夜空中有稀疏的星子。他们的话并不多,很多时候只是静静地走,听着彼此的脚步声和草丛里的虫鸣。但交握的手心不断传递着温度,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诉说此刻的亲密。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声音温和:“该送你回去了。” 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要短很多。走到她宿舍楼下那条长长的走廊入口,灯光变得昏暗而暧昧。走廊很长,一侧是墙壁,一侧是爬满藤蔓的栏杆,走廊里没有灯,经常会有三两对情侣在里面约会。 他们走进走廊,脚步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回响。离宿舍门越近,沈听夏的心跳得越快,一种莫名的预感和紧张攫住了她。 走到走廊中段,一个光线相对暗淡的地方,宋清阳停下了脚步。 “听夏。”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沈听夏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他的目光深邃,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却本能感到心慌意乱的情绪。那里面没有了平日里的阳光和爽朗,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的、带着热度的渴望。他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另一只手却轻轻抬了起来,带着些许迟疑,抚上了她的脸颊。 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到她滚烫皮肤的瞬间,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我……”他好像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靠近她。 沈听夏的大脑彻底空白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混合着汗水与皂角的独特气息,能感受到他逐渐靠近带来的压迫感和温热呼吸。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不停颤抖,像受惊的蝶翼。 然后,一个柔软而温热的触感,轻轻地、生涩地,覆上了她的嘴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世界褪去了所有的声音和颜色,只剩下唇瓣上那陌生而震撼的触碰。他的吻很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笨拙和试探,只是那样贴着,一动不敢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沈听夏僵硬地站在那里,连呼吸都忘记了。初吻的味道,是夏夜微风的味道,是他身上清爽的皂角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的气息。这感觉太过奇妙,像电流穿过四肢百骸,让她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这个短暂的、纯粹的触碰,仅仅持续了几秒钟。 宋清阳率先离开了她的唇,呼吸有些急促。他看着她紧闭双眼、满脸通红的样子,低低地、带着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 沈听夏这才敢缓缓睁开眼睛,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那里面盛满了温柔、喜悦,还有未褪去的羞涩。 “好了,”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满足后的慵懒,“快上去吧。” 沈听夏已经无法思考,只会愣愣地点头。他松开她的手,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背。 她像是梦游一样,转身走向宿舍门,脚步虚浮。直到走进大厅,踏上楼梯,她才敢抬手,用指尖轻轻触碰自己还残留着灼热温度和陌生触感的嘴唇。 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过快的心跳,也等待着身体那阵不合时宜的躁动慢慢平息。夏夜的微风穿过走廊,吹在他发烫的脸上,带来一丝清凉,却吹不散他体内的燥热。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的画面——她紧闭的双眼,颤抖的睫毛,绯红的脸颊,以及那柔软生涩的触感……刚刚有所平息的迹象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过了好一会儿,身体那阵尴尬的紧绷感才终于彻底消退,心跳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的节奏。他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沈听夏宿舍窗口透出的温暖灯光,心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柔软填满。 整理了一下微皱的T恤,他迈开步子,踏着走廊里昏黄的光晕,独自朝自己的宿舍走去。夜风拂过,带走最后的燥热,只留下唇边一抹不自觉扬起的、带着回味和期待的弧度。 这个夜晚,对两个初尝情滋味的少年少女而言,注定漫长而难眠。这个夏末夜晚的初吻,笨拙、短暂,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他们彼此的生命里,漾开了永不消散的涟漪。 第6章 两地相隔的牵念 军训结束的第二天,暑假如期而至。校园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疲惫与解放的喧嚣,拖着行李箱的学生们来来往往,彼此道别。 尽管前一晚经历了那个足以撼动心神的初吻,几乎彻夜未眠,宋清阳还是在天刚蒙蒙亮时就醒了。他几乎是数着时间,熬到了觉得沈听夏应该已经起床收拾妥当的时刻,便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她的宿舍楼下。 夏日的清晨,空气带着一丝难得的清凉。他站在熟悉的楼下,看着陆续有女生提着行李离开,心跳莫名有些快。他不断看向门口,直到那个穿着简单白T恤和牛仔裤,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低着头走出来的身影出现。 “沈听夏。”他喊了一声,快步迎了上去。 沈听夏抬起头,看到他,脸上瞬间飞起两抹红云,眼神有些闪烁,似乎还无法坦然面对昨晚之后的变化。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我送你到车站。”宋清阳的语气很自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不由分说地接过她手中略显沉重的行李箱拉杆,另一只手,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定地、轻轻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指。 沈听夏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挣脱。指尖传来的温度,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驱散了离愁别绪带来的些许怅惘。他们就这样牵着手,沉默地走在渐渐苏醒的校园里。不同于昨晚昏暗走廊里的悸动,此刻的阳光清透,一切无所遁形,这公开的、安静的亲密,让沈听夏的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填满。 公交站台人不少,大多是离校的学生。他们并肩站着,手依然没有松开。公交车缓缓进站,人群开始涌动。 “我……要走了。”沈听夏小声说,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嗯,路上小心。”宋清阳松开她的手,将行李箱递给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到家了给我发消息。” “好。”沈听夏点头,拖着行李箱,随着人流上了车。她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隔着有些脏污的玻璃窗向外看。宋清阳还站在原地,冲她用力地挥着手,脸上是那种她熟悉的、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仿佛能驱散一切离别的阴影。 车子启动,他的身影在视野里渐渐变小,最终消失。沈听夏靠在窗边,心里空落落的,却又仿佛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那种感觉,叫做思念。 宋清阳一直等到公交车彻底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往回走。他没有立刻回自己宿舍收拾东西,而是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指尖残留的温度。空气中,似乎还萦绕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说不清的清新气息。 回到各自位于不同农村的家后,现实的距离立刻显现出来。白天的时光几乎被农活填满。沈听夏要帮着家里采摘成熟的瓜果,在烈日下除草、浇水;宋清阳则要跟着父母下地,或是修理农具,一天下来,常常是腰酸背痛,汗流浃背。 只有到了夜晚,洗去一身疲惫,躺在熟悉的床上,他们才真正拥有属于彼此的时间。手机屏幕成了连接两颗心的唯一桥梁。 “今天摘了好多草莓,手都快抬不起来了。你呢?”沈听夏小心翼翼地打字,生怕打扰到他。 “我跟我爸去修灌溉渠了,晒掉一层皮。不过,看到渠水哗哗流进田里,还挺有成就感的。”宋清阳的回复总是带着他特有的乐观,“就是……特别想你。” 最后那四个字,让沈听夏的脸颊在黑暗中悄悄发烫。她捧着手机,反复看着那行字,心里像打翻了蜜罐。 “我也想你。”她鼓起勇气回应,发送出去后,立刻把脸埋进枕头里,心脏怦怦直跳。 除了文字,他们还有一个秘密的“约会”圣地——王者荣耀。当言语难以尽述思念时,峡谷成了他们并肩作战的乐园。宋清阳喜欢用灵活的打野英雄,纵横捭阖,而沈听夏则偏爱操作相对简单,又能提供强大保护的辅助。 “跟着我,别乱跑。”游戏里,宋清阳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守护。 “嗯。”沈听夏操作着自己的英雄,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为他抵挡伤害,施加增益。当他残血时,她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替他挡下致命一击;当他拿下击杀时,她会发自内心地赞叹:“你好厉害啊!” 在虚拟的世界里,他们是默契的搭档,是彼此最坚实的后盾。屏幕的光映照在脸上,耳机里是对方的声音,仿佛距离从未存在。一局游戏结束,无论输赢,那种共同经历了一場冒险的感觉,总能将思念熨帖得更加绵长。 暑假过去一小半时,宋清阳在一次通话中提起:“我爸妈说,趁暑假有时间,让我去把驾照考了。我想了想,也挺好的,就在学校那边租了个短租的房子,过几天就过去。” 这个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沈听夏的心湖。他要回学校那边了!虽然还是隔着距离,但感觉上,似乎比各自待在偏远的农村要近了很多。而且,他一个人在外面租房…… 一种强烈的、几乎无法抑制的冲动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她想见他,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平息。她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父母的口风:“爸,妈,我们专业好像有点开学前的资料要准备,我想……提前一点回学校去学习,环境安静些。” 她从未对父母撒过这样的谎,心跳得像擂鼓,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父母起初有些犹豫,但看着女儿“认真”的眼神,最终还是答应了。毕竟,孩子爱学习是好事。 拿到应允的那一刻,沈听夏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第7章 冲动 她几乎是颤抖着,立刻预订了去宋清阳所在城市的车票。然后,她点开那个置顶的对话框,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你租的房子,地址是哪里呀?” 宋清阳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把地址发了过来,附带一个问号表情。 沈听夏看着那行地址,深吸一口气,打下了她十九年人生中最大胆的一段话: “我跟我爸妈说,要提前回学校学习。其实……我是想去找你。”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屏幕那头的回应。 几秒钟后,她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是宋清阳直接打来的视频电话。 她慌忙接起,屏幕里出现他写满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脸。 “你说什么?你要过来?!”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真的假的?沈听夏,你不是在骗我吧?” 看着他惊喜交加的样子,沈听夏所有的紧张和不安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义无反顾的甜蜜和坚定。她用力地点点头,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嗯,票我已经买好了,后天的。” 屏幕那头的宋清阳,脸上的表情从震惊转为巨大的狂喜,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镜头一阵晃动,接着是他压抑不住的、带着傻气的笑声:“我的天!你真的……太好了!我等你!我去接你!你一定要小心,路上注意安全,把车牌号发给我……” 他语无伦次地叮嘱着,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几乎要溢出来的快乐。那一刻,沈听夏知道,她做对了。 两天后,沈听夏再次踏上了前往学校的旅程。这一次的心情,与放假回家时截然不同。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不再是离别的背景,而是奔赴相见的序曲。她紧紧抱着背包,里面装着简单的换洗衣物和给他带的一些家乡特产,心情如同车窗外明晃晃的阳光,雀跃而明亮。 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大巴终于驶入了那个熟悉的城市车站。车子刚停稳,沈听夏就迫不及待地拖着行李箱下车。目光急切地在接站的人群中搜寻。 几乎是立刻,她就看到了他。 宋清阳穿着一件黑色的运动T恤,站在最显眼的位置,皮肤比放假前黑了些,大概是学车晒的,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昔,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下车的人流。当他的目光锁定她时,脸上瞬间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露出一口小白牙,用力地朝她挥手。 沈听夏的心在那一刻,稳稳地落回了实处。她拖着行李箱,快步向他走去。 他几步就跨到她面前,自然地接过行李箱,然后,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广场上,他做了一个比牵手更大胆的动作——张开双臂,将她轻轻地、却坚定地拥入了怀中。 这是一个短暂却真实的拥抱。他身上带着阳光和汗水的气息,混合着熟悉的皂角清香,瞬间将她包裹。沈听夏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即彻底放松下来,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同样急促有力的心跳声。 “累不累?”他松开她,低头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和温柔几乎要将她溺毙。 沈听夏红着脸摇摇头,小声说:“不累。” “走,我先带你回去放东西。”他一手拖着她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与她十指相扣,牢牢握住。 他租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是一个老小区里的一室一厅,不大,但被他收拾得干净整洁。窗户敞开着,夏风拂动浅色的窗帘,带来外面青草的气息。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气似乎瞬间变得粘稠而暧昧。 沈听夏有些局促地站在屋子中央,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宋清阳放下行李箱,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渴望:“沈听夏,我现在……可以吻你了吗?” 不像初吻时的猝不及防,这一次,是明确的请求。 沈听夏抬起头,望进他深邃而专注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照出她小小的、红透的脸庞。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用行动给出了无声的、应允的回答。 他俯下身,温柔地、珍重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这个吻,不再像初吻那般青涩和短暂。它带着分离数十日的所有思念、担忧和此刻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缓慢而深入地探索着、交融着。他小心翼翼地吮吸着她的唇瓣,像是在品尝世间最甜美的果实 沈听夏生涩地回应着,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这个吻抽走了,只能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任由他引领着,沉溺在这片令人心悸的温柔海洋里 窗外的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着,夏日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在这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临时的小小世界里,时间仿佛为他们而静止。 漫长的亲吻结束后,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宋清阳额头抵着她的,低低地笑着,胸腔传来愉悦的震动。 “真好。”他哑声说,语气里是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满足,“你来了,真好。” 沈听夏把滚烫的脸埋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觉得这趟充满勇气和“欺骗”的奔赴,是她十九年人生里,做过的最正确、最值得的决定。 这个夏天,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相聚,而变得截然不同。等待着他们的,是驾照考试的辛苦,是炎炎夏日的相伴,是远离家人注视下的、真正属于两个人的、笨拙却真诚的初次共同生活。所有的未知,都因为身边有彼此,而染上了瑰丽而温暖的色彩。 对于在爱意丰盈环境中成长的人而言,沈听夏瞒着父母、跨越距离的奔赴,或许显得轻率而不够自爱。 然而,在那片由十九年忽视构筑的情感荒漠里,宋清阳的出现,不啻于一道劈开亘古长夜的惊雷。他随手给予的些许关注与温度,于她而言,是救赎的甘霖,是她在窒息般的孤独中,望见的唯一绿洲。 她并非不懂世俗的审慎,只是那名为“被爱”的体验过于稀缺。她太害怕失去这缕唯一的光——那意味着重新坠入冰窖,并彻底坐实“自己不配被爱”的诅咒。她的奔赴,并非不自爱,而是一个濒临渴死之人,扑向水源的本能。是孤注一掷,用全部勇气去抓住这根能让她感觉真正“活着”的稻草。这行为背后,是深不见底的匮乏,与令人心酸的、对爱的全部渴望。 第8章 第一次悸动 这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狭小的单人床上,两人并肩躺着,中间隔着一条小心翼翼的缝隙,仿佛是不可逾越的雷池。夏夜的虫鸣透过窗纱,变得异常清晰,与彼此压抑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蜜糖,每一个分子都躁动不安。 “听夏。” 黑暗中,宋清阳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沙哑,打破了令人心慌的寂静。 “嗯?”沈听夏的声音细若蚊蚋,身体不自觉地绷紧。 “可以吗?” 这三个字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恐惧、羞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飞蛾扑火般的渴望,在她心中剧烈交战。寂静只持续了几秒,却漫长如一个世纪。然后,她听到自己用几乎破碎的气音回答: “可以的。” 这句话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也仿佛撤走了最后一道防线。 宋清阳得到了许可,那股被理智强行压制的情愫如同决堤的洪水。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血气方刚,面对着自己真心喜欢、且毫无保留信任自己的女孩,又怎能奢求他拥有圣人般的克制?那些关于“慢慢来”的念头,在触碰到她温软身体的那一刻,便溃不成军。 过程是笨拙的,带着初次探索的慌乱与急促。黑暗中,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便被无限放大。急促的呼吸,细密的汗珠,不经意间碰到对方滚烫皮肤时的细微颤栗,以及因紧张和不熟练而带来的、些许难以避免的生涩痛楚。 沈听夏紧紧咬住下唇,将细微的呜咽咽回喉咙,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她像一艘在风浪中飘摇的小船,将所有信任都交给了引航的灯塔。 当风浪平息,世界重归寂静,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在耳边轰鸣。 宋清阳紧紧抱着她,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激情退去,理智回笼,一种更为深沉厚重的情感涌上心头。他俯在她耳边,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郑重: “听夏,我会对你负责的。”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要赋予这句话千钧的重量,清晰地补充道:“一辈子。” 这不是花言巧语,而是在他此刻所能理解的范畴内,能给出的最庄重的承诺。是他作为一个少年,对怀中这个将自己全然交付的女孩,最真诚的誓言。 沈听夏没有回答,只是将滚烫的脸颊更深地埋进他汗湿的颈窝。身体残留着些许不适,但内心却被一种奇异的、巨大的充实感和安宁所充满。他那句“一辈子”,像最有效的安抚剂,抚平了所有的不安与惶惑。 在这个狭小、闷热的出租屋里,他们以最亲密的方式,完成了对彼此生命的初次探索与交付。混乱,笨拙,却无比真实。夜色温柔地包裹着这对少年少女,以及他们关于“一辈子”的、沉重而滚烫的誓言。 夏日的晨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早地穿透了那层浅色窗帘,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宋清阳先醒了。 生物钟使然,也或许是因为怀里真实的触感和鼻息间萦绕的、属于她的清浅气息,让他无法沉睡。他侧过身,借着熹微的晨光,凝视着枕边人。 沈听夏还在熟睡,长发有些凌乱地铺在枕头上,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唇微微嘟着,睡颜安静得像初生的婴孩,全然褪去了昨夜的羞涩与紧张。看着她这副毫无防备的模样,一种混杂着巨大满足感、怜惜与某种初尝禁果后愈发沉重的责任感,在他心头汹涌。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瓷器,微微支起身,屏住呼吸,将一个轻柔如羽毛般的吻,印在了她的额头上。触感温凉,带着睡眠中的恬静。 他极轻极缓地起身,生怕床垫的轻微晃动惊扰了她的好梦。回头又看了她一眼,才蹑手蹑脚地走向洗手间。 洗漱完,他拿着钱包和钥匙,悄悄出了门。清晨的老小区已经苏醒,早点摊冒着腾腾热气,邻居的收音机里传来咿呀的戏曲声。他买了她提过喜欢的豆浆和豆沙包,又给自己买了油条,想了想,再加了两个茶叶蛋。 等他提着温热的早餐回到小屋时,房间里依旧安静,沈听夏维持着之前的睡姿,仿佛他从未离开。空气里,若有若无地弥漫着昨夜未曾散尽的、旖旎又亲密的气息。 他将早餐轻轻放在小桌上,走到床边蹲下,目光描摹着她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用指背极其轻柔地蹭了蹭她的脸颊,声音低醇: “听夏,醒醒,吃点东西再睡。” 沈听夏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初醒的茫然过后,昨夜所有的记忆伴随着身体的些微异样感,瞬间回笼。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红晕,眼神闪烁,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我……我去洗漱。”她声如蚊蚋,裹着薄毯,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飞快地溜进了洗手间。 关上门,看着镜子里满面飞霞的自己,她才敢大口呼吸。身体的感受是陌生的,但想起他刚才蹲在床前、温柔唤她的样子,以及那句郑重的“一辈子”,心底又泛起隐秘的甜。 等她磨磨蹭蹭出来,宋清阳已经将早餐摆好,豆浆插好了吸管。两人对坐着,安静地吃着。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却又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说的亲密。他会自然地把豆沙包的馅料最满的那一边掰给她,她会小声说“谢谢”。 吃完早餐,收拾妥当,那点无所适从似乎还未散去。宋清阳拿起手机,晃了晃,试图用最熟悉的方式打破沉寂: “那个……要不要玩会儿游戏?” “好。”沈听夏立刻点头,这似乎是个能让他们暂时找到平常姿态的安全领域。 他们依旧并肩坐在那张旧沙发上,各自拿着手机登录游戏。只是这一次,身体的距离靠得更近,她的手臂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他的。游戏里,他操作着英雄,依旧耐心地指挥保护;她跟在他身后,依旧偶尔会犯些小迷糊。 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在等待复活的间隙,宋清阳会侧过头,飞快地亲一下她的发顶。当她玩的辅助终于成功救下他一次时,他发出的赞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更深层的宠溺。 虚拟的峡谷依旧纷争不断,但现实的小屋里,某种新的秩序和更为深刻的联结,正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悄然生根。昨夜的慌乱与急促,化作了此刻并肩而坐时,衣角相擦的温暖与心安。 第9章 旧疾 七月的流火灼烧着这座城市,驾校的水泥地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连空气都显得粘稠而滞涩。训练场上,几辆教练车如同疲惫的甲虫,缓慢地重复着倒车、移库的单调轨迹。 沈听夏坐在一株孤零零的老槐树投下的、有限的阴影里,目光追随着其中一辆车。那是宋清阳在练习。他学得很快,动作已经显得颇为流畅。当他完成一个漂亮的倒车入库,稳稳停在指定线内时,总会下意识地摇下车窗,探出半个脑袋,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望来。阳光落在他汗湿的额发和脸上,将他那并不算特别俊朗的五官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尤其是当他笑起来,露出两颗标志性的小虎牙时,那股蓬勃的、毫无保留的生命力,仿佛能驱散这世间所有的阴霾。 沈听夏会立刻回以一个浅浅的、几乎看不真切的微笑,并朝他轻轻挥挥手。这是他们之间几天来形成的默契。她喜欢这样安静地陪着他,看他为了一个目标专注努力的样子,这让她感到一种参与他生活的、微小的幸福。这种陪伴本身,对她而言就是一种巨大的满足,填补了她过往生命中大片大片的空白。 然而,就在宋清阳又一次成功完成侧方停车,带着点小得意转头看她时,沈听夏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了。 一股熟悉的、刀绞般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胃部深处猛地窜起,迅速蔓延至整个腹腔。那感觉,像是一只潜伏已久、冰冷而坚硬的铁拳,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对着她最柔软脆弱的部位狠狠一击。 “呃……”一声极轻的痛呼被她死死压在喉咙里。她的脸色在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被雨水打湿的宣纸,苍白而透明。细密的冷汗从额发间、鼻尖沁出,汇聚成珠,顺着脸颊滑落。她本能地弓起了身子,用双手死死地抵住上腹,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柔软的T恤布料,指节绷得发白。 又来了。 这个从童年时代就如影随形、纠缠不休的噩梦。 宋清阳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甚至来不及跟教练完整解释,只仓促地喊了一句:“教练对不起!我女朋友不舒服!”,便猛地推开车门,像一颗出膛的炮弹般冲向那片树荫。 “听夏!沈听夏!”他冲到她的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扶住她剧烈颤抖的肩膀,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慌和恐惧,“你怎么了?哪里疼?告诉我!” 他看到她痛得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幼兽,那么小,那么无助。她的身体在他手下微微痉挛,那种无法掩饰的、源自身体内部的痛苦,让他心如刀绞。 “胃……胃疼……”沈听夏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剧烈的疼痛让她视线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感受到他手掌传来的、滚烫而焦急的温度。 没有任何犹豫,宋清阳弯下腰,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另一只手环住她的后背,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她的体重很轻,抱在怀里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分量,但这轻,此刻却化作了一种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口的巨石。 “忍一忍,我们马上回去。”他的声音低沉而紧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抱着她,无视了周围可能投来的诧异目光,迈开长腿,以一种近乎奔跑的速度,朝着他们租住的那个老旧小区疾步而去。 沈听夏将滚烫的脸颊紧紧贴在他汗湿的颈窝。他身上有阳光暴晒后的味道,有淡淡的汗味,混合着洗衣液的清香,还有一种独属于他的、让她安心的气息。身体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一阵阵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但被他这样稳稳地、保护性地抱在怀里,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却又在疼痛的缝隙中顽强地滋生。她能清晰地听到他因为疾走和紧张而变得急促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战鼓一样敲击在她的耳膜上,奇异地成为了对抗疼痛的锚点。 回到那间狭小却充满两人气息的出租屋,宋清阳小心翼翼地将沈听夏放在床上,仿佛她是一件价值连城却又易碎的琉璃。他拉过薄被轻轻盖在她身上,然后就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在逼仄的房间里徒劳地转了两圈,眼神里充满了不知所措的焦灼。 “药!对,胃药!”他猛地想起,扑到她的背包前,手指因为慌乱而有些不听使唤,拉链拉了几次才拉开。他终于从侧袋里翻出了那瓶熟悉的白色药瓶,又冲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 “来,听夏,先把药吃了。”他坐到床沿,将她半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他按照说明书抠出两粒药片,送到她苍白的唇边,看着她顺从地咽下,又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水。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放开她,而是让她继续靠着自己,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则覆在她依旧紧绷的胃部,笨拙地、轻轻地揉按着。他的掌心很热,那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她的皮肤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 “怎么会突然疼得这么厉害?”他低头,看着怀里人依旧紧蹙的眉头和没有血色的脸,声音里带着未散的后怕和浓浓的心疼,“是中午吃的东西不对吗?还是中午走过来的时候中暑了?” 沈听夏闭着眼,感受着药物在体内慢慢化开,以及他掌心传来的、固执的暖意。剧烈的绞痛稍有缓解,但那种熟悉的、沉甸甸的钝痛依旧盘踞不去。听着他焦急的追问,那些被她刻意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灰暗而冰冷的往事,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胃部的抽痛,汹涌地冲撞着她试图紧闭的心门。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知了不知疲倦的鸣叫和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宋清阳以为她因为太累而睡着的时候,他听到她用一种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很远地方的声音,缓缓开口: “不是……不是午饭的问题。”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勇气,长而翘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受伤的蝶翼。 “是……是老毛病了。”她的声音干涩,“从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就落下了。” 第10章 童年的烙印 宋清阳揉按的手微微一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形地攥紧了。他没有催促,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用一种无声的姿势告诉她:我在听,我在这里。 沈听夏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穿透时光的迷雾,回到那个对她而言充满无助和恐惧的年纪。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回忆痛苦时特有的滞涩感: “那时候……我耳朵听不见的事情,班里只有班主任知道。语文老师……她不知道,也可能……是没在意。”她的语气里有一种习以为常的、对被忽视的默认,“她每天上课都要听写词语。” “我……我不是不会写那些字。”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倔强,“我认得的字,甚至比很多同学都多。可是……我听不见她念的是什么。” “教室里很安静,大家都在低头写字,只有我……我看着空白的本子,什么都做不了。我不知道她念到了哪里,也不知道她念的是什么词……世界是静悄悄的,那种安静,比任何声音都可怕。” 宋清阳屏住了呼吸,他无法想象,对于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来说,每天面对那样一场无声的、注定失败的“审判”,是何等的残酷。 “我不敢告诉老师我听不见……”她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怯懦,“我爸妈……他们从来不管这些。告诉他们,他们只会说‘你怎么这么麻烦’,或者……干脆不理我。” “所以,每次听写,我几乎都是交白卷。” “老师很生气。她觉得我是在故意跟她作对,或者……就是笨得无可救药。”她的嘴角牵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她罚我。每一个没写出来的词语……罚抄一百遍。” “一百遍……”她重复着这个数字,语气平静,却让听者的心狠狠一抽。 “早上,别的同学下课了,可以回家吃早饭……我被关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抄。中午,大家回家吃午饭……我还在抄。晚上,天都黑了,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还在抄。” 她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冷的深海里打捞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我饿……真的很饿。肚子饿得咕咕叫,头晕眼花,手也写得又酸又痛……但是不敢停。怕抄不完,第二天会被罚得更重。” “有时候,会饿到胃里像有一把火在烧,然后又变得冰凉,拧着疼……一开始是饿得疼,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算不饿,它也经常会疼了。” “我不敢跟家里要钱买零食,也不敢跟老师说。疼的时候,就自己趴在桌子上,用力按着……按到它不那么疼为止。” 她说完了。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宋清阳一动不动地抱着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然后又被人狠狠捶了一拳,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低头,看着怀里这个瘦弱的女孩,想象着那个年仅七八岁的小听夏——穿着可能并不合身的旧衣服,坐在空旷昏暗、弥漫着粉笔灰味道的教室里,小小的身子趴在冰冷的课桌上,一边忍着饥饿和胃部一阵阵的绞痛,一边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抄写着那些她原本认识、却因为无法听见而“写不出来”的词语。窗外是小伙伴们的嬉笑声和温暖的炊烟,而她只有孤独、恐惧和身体里清晰的痛楚为伴。 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 他之前只知道她听力不好,性格内向敏感,他心疼她,想要保护她,但他从未想过,在这份安静和怯懦背后,埋藏着如此深重、如此令人心碎的创伤。那不是简单的“小时候身体不好”,那是一段被粗暴对待、被彻底忽视的童年,是漫长的、无形的暴力在她身上留下的、无法磨灭的烙印。 他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因为一句简单的“给你水”而感动不已,为什么会因为一次普通的夜宵邀请而鼓起莫大的勇气,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失去他这份微不足道的温暖——因为在她过去十九年的生命里,连最基本的、免于饥饿和恐惧的权利,都是一种奢求。她从未被温柔以待过,所以哪怕只是一点点善意,对她而言都是足以照亮整个荒芜世界的火炬。 他喉咙发紧,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样沉重的过往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是默默地、更紧地抱住了她,将下巴轻轻抵在她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发顶。他覆在她胃部的手,重新开始动作,这一次,不再是毫无章法的揉按,而是变得极其轻柔、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仿佛要通过自己的掌心,将所有的暖意和力量都传递给她,去抚平那道沉积了十余年的陈旧伤痕。 沈听夏感受着他怀抱的力度和掌心固执的温暖,眼眶一阵难以抑制的酸涩。她没有哭,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胸膛。将自己最不堪、最疼痛的伤疤揭开,暴露在另一个人面前,这需要巨大的勇气。她预想过怜悯,预想过无措,甚至预想过一丝可能的不耐烦。 但是,她没有等到这些。 她等到的,是一个沉默却更有力的拥抱,是一种全然接纳的、无声的守护。 原来,伤口被看见,被理解,是这样的感觉。 不是想象中的羞耻,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从沉重枷锁中获得的解脱。 窗外的阳光依旧炽烈,但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时光仿佛变得缓慢而粘稠。剧烈的疼痛在药物和温暖的双重作用下,渐渐退潮,化为一种深沉的疲惫。沈听夏在他安稳的怀抱和规律的心跳声中,意识逐渐模糊,最终沉沉睡去。 这一次,她的眉头是舒展的,脸上不再有强忍痛苦的痕迹,只有一种卸下重负后的安然。 宋清阳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他低头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目光掠过她苍白的脸颊、微蹙的鼻尖、轻抿的嘴唇,最后落在她耳边那个不起眼的、标志着另一个世界存在的助听器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滔天怒火(对那个不负责任的老师和冷漠的父母)、巨大心疼(对怀里这个承受了太多的女孩)和沉甸甸责任感的情感,在他胸中翻腾、凝聚。 他在心里,对着那个蜷缩在记忆角落里、小小的、无助的沈听夏,也对着此刻安然睡在他怀里的沈听夏,一字一句地,立下了无声的誓言。 那些她曾经缺失的,被亏欠的,他都要一点一点,为她补回来。 从今往后,她的胃,由他来暖。她的委屈,由他来担。她的世界,由他来守护。 他不会让那道陈年的伤疤,再在她往后的岁月里,肆意作痛。 第11章 第一次打车的尴尬瞬间 这注定是沈听夏记忆里最鲜活生动的一个夜晚。 暑气在日落后的城市里稍稍收敛了锋芒,晚风开始带上些许凉意。他们牵着手,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汇入那条著名小吃街的人流中。霓虹灯牌次第亮起,将每个人的脸庞都映照得光彩流转。 宋清阳的手掌宽大温热,将她的手牢牢包裹。他始终走在靠外侧的位置,不着痕迹地为她隔开拥挤的人潮。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香气——烤串的焦香、臭豆腐的异香、糖炒栗子的甜香,交织成一张诱人的网。 “想吃什么?”宋清阳低下头,在她耳边问。嘈杂声中,他的声音格外清晰。 沈听夏仰头看着琳琅满目的小吃摊位,眼睛亮晶晶的,像误入宝藏的孩子。她指了指铁板上滋滋作响的鱿鱼,又望了望晶莹剔透的冰粉。宋清阳便笑着,一样样买来。他看着她小口咬下鱿鱼须时满足地眯起眼,又在她被辣到吐舌头时,适时递上清甜的冰粉。 “慢点吃。”他自然地用指尖揩去她唇角沾着的酱料,眼神温柔。 沈听夏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搔过。这种被细心照顾的感觉,于她而言陌生又珍贵。她悄悄收紧与他交握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此刻的温暖牢牢握在掌心。 两公里的路程在欢声笑语中显得短暂。但当他们踏上归途时,疲惫终于后知后觉地袭来。沈听夏觉得小腿发酸,脚步也慢了下来。 “累了?”宋清阳立刻察觉,“我们打车回去。” 他拿出手机叫车,动作利落。等车的间隙,他让她在路边的长凳上休息,自己却站着,为她挡去夜风。 车很快来了。是一辆白色的轿车。宋清阳熟练地拉开后车门,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沈听夏弯腰坐进车内,皮质座椅微凉。她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会紧随其后坐在她身边。 然而—— “砰”的一声,后车门被关上了。 透过深色的车窗玻璃,她看见宋清阳绕到车另一侧,毫不犹豫地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沈听夏愣住了。 她独自坐在宽敞的后排,看着前方那个熟悉的后脑勺,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车厢内很安静,只有空调运作的轻微声响。司机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副驾驶上的宋清阳坐姿端正,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座椅角度。 这……是什么情况? 沈听夏的大脑飞速运转。按照她看过的所有爱情电影、读过的所有小说,情侣打车,难道不都应该一起坐在后排吗?可以依偎着分享一天的趣事,可以偷偷牵手,甚至可以靠在他肩上小憩。 可他居然……一个人坐到前面去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不是生气,也不是委屈,而是强烈的、荒谬的滑稽感。她看着他那副理所当然的背影,忍不住抿紧了唇,生怕一不小心就笑出声来。 这个宋清阳……她早该知道的。他能在她胃疼时慌乱得像个孩子,也能在游戏里为她撑起一片天;他能记住她所有爱吃的东西,却在这种小事上愣得让人哭笑不得。 他是不是觉得,打车坐副驾驶是种礼貌?或者,这根本就是他认知里乘车的“标准流程”? 沈听夏忽然想起,他们之前出行都是坐公交车。在拥挤的公交上,他总是用身体为她圈出一方安稳的天地。而这,竟是他们第一次一起乘坐可以选择座位的轿车。 所以,他这是还没从“公交模式”切换过来?还是压根就没这根“情侣应该坐一起”的弦? 越想越觉得好笑。她甚至能想象出,如果此刻问他原因,他会露出怎样茫然的表情。这个想象让她终于没忍住,低头轻笑起来,肩膀微微耸动。 车子在夜色中平稳行驶。宋清阳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后座女友丰富的心理活动,甚至还和司机聊了两句路况。直到车子停在小区门口,他付钱下车,然后绕到后面为她开门,动作一气呵成。 “到了。”他朝她伸出手,笑容在路灯下依旧灿烂。 沈听夏扶着他的手下了车,终于抬起头,眼睛弯成月牙:“宋清阳,你刚才为什么一个人坐前面啊?” 果然如她所料,宋清阳愣住了。他眨了眨眼,脸上写满了“这难道还是个问题吗”的困惑。 “啊?就……坐前面了啊。”他挠了挠后脑勺,努力组织语言,“我觉得……让你一个女孩子坐副驾驶,不太好。”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是什么不容置疑的真理。 沈听夏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低了下去,带上了一丝不好意思:“我当时……没想到我们可以一起坐后面。” 说完,他急忙补充,语气郑重得像在宣誓:“下次不会了!下次我一定跟你一起坐后面!” 看着他这副从理直气壮到恍然大悟,再到急切保证的模样,沈听夏心头最后那一丝微妙的感觉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满溢的、温暖的甜蜜。 她终于笑出声来,清脆的笑声在夜色中飘荡。 真是个憨憨…… 她在心里默默想着。这个称呼没有半分贬义,反而充满了亲昵和宠溺。他的体贴总是这样,带着点笨拙的真诚,不掺任何套路。正是这种毫无修饰的真实,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好啊,”她笑着,重新挽住他的手臂,将脸颊贴在他的肩上,“那我可记住了。下次你要是再一个人跑前面去,我就……”她故意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甜甜的威胁,“我就笑话你一辈子。” 宋清阳感受着她身体的贴近和语气里的亲昵,心里的那点窘迫立刻被巨大的满足取代。他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 “嗯,绝对不会了。” 路灯将相偎的身影拉得很长。这个夏夜,因为这样一个可爱的乌龙,变得更加难忘。而沈听夏知道,在往后的岁月里,每当想起这个“打车事件”,她都会像此刻一样,嘴角上扬,心里软成一片。 因为这个憨憨的男孩,正在用他独一无二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将她的世界照亮。 第12章 新学期 夏日的尾声被秋风悄然卷走,租住的小屋退租后,他们带着简单的行李和一段密不可封的夏日记忆,重新回到了熟悉的校园。 开学第一天的傍晚,是班级例会。这不仅是新学期的开始,也是沈听夏作为转专业学生,第一次正式踏入这个属于物理学班的教室。 去教学楼的路上,夕阳将天际染成暖橙色。沈听夏的心跳有些快,指尖微微发凉。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集体,那种固有的、对不被接纳的恐惧感又隐隐浮现。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 下一秒,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就将她微凉的手指完全包裹住了。宋清阳什么也没说,只是侧头对她露出一个带着小虎牙的、令人安心的笑容,然后便牵着她,步履坚定地朝着那间灯火通明的教室走去。 教室门口,已经有些同学在了。当宋清阳牵着沈听夏的手出现在门口时,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有好奇,有打量,更多的是带着善意的惊讶和探究。毕竟,在学业压力不小的物理班,班委宋清阳和这位新来的、看起来安静又漂亮的转专业女生手牵手出现,无疑是新学期第一个“重磅新闻”。 沈听夏能感觉到那些目光,脸颊有些发烫,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宋清阳更紧地握住。他像是没看到那些目光一样,神情自若地牵着她,径直走到教室中后排,找了个相邻的位置坐下。他用自己的行动,无声地向所有人宣告着他们的关系。 班会很快开始。班主任例行公事地讲了些新学期的安排和注意事项,然后便让几位转专业的新同学做自我介绍。 轮到沈听夏时,她紧张地站起来,感觉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大脑瞬间空白,之前打好的腹稿忘得一干二净。她张了张嘴,只发出极其微弱的、磕磕绊绊的几句:“大家好,我叫沈听夏……我……我从……”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就在她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坐在旁边的宋清阳忽然在桌子底下,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那一瞬间的温暖和力量,像一道细微的电流,奇异地抚平了她的慌乱。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口,声音虽然依旧不大,但总算清晰完整地介绍了自己。 坐下后,她偷偷瞄了一眼宋清阳,他正看着她,眼角弯弯的,里面是毫不掩饰的鼓励和一点点小骄傲。 班会结束得很快。人群散去,他们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夜晚的校园华灯初上,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 “刚才紧张了?”宋清阳牵着她,慢悠悠地往足球场的方向晃去。 “嗯。”沈听夏老实点头,“感觉大家都在看我们。” “看就看呗,”宋清阳不以为意,语气里甚至带着点小得意,“我女朋友这么好看,还不让人看了?” 沈听夏被他这直白的夸奖弄得耳根一热,心里却像含了一颗糖,慢慢化开甜意。 夜晚的足球场比白天更热闹,有夜跑的学生,也有像他们一样散步的情侣。跑道中间的草坪上,三三两两坐着人,聊天、弹吉他,远处的主席台亮着灯,像沉默的巨人。他们牵着手,沿着红色的塑胶跑道一圈一圈地走着,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只是享受着这种并肩前行的宁静。晚风拂面,带走最后一丝暑气,也吹散了沈听夏初入新环境的所有不安。 走得有些累了,他们很自然地转向食堂的方向。开学第一天的食堂夜宵窗口,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他们买了关东煮和炸鲜奶,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暖黄的灯光下,食物冒着热气,沈听夏小口咬着Q弹的鱼豆腐,听宋清阳低声吐槽着某个选修课老师的“光辉事迹”,时不时被他夸张的语气逗得抿嘴笑起来。这种平淡的、充满烟火气的陪伴,比她想象中的任何浪漫场景都更让她心动。 时间在悄无声息中流逝,直到食堂的阿姨开始收拾桌椅,他们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 送她回宿舍的那条路,他们走得格外慢。宿舍楼下的长廊,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地方,承载了他们初吻的记忆。他们没有进去,只是站在楼前的空地上,影子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 “明天早上我给你占座。”宋清阳捏了捏她的手心。 “好。” “记得吃早饭。” “嗯。” “那……我上去了?” “嗯。” 对话简单到近乎重复,却谁也不舍得先说出“再见”两个字。他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着,你看我,我看你,手指还勾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却又什么都不必说。 直到宿舍楼的管理员阿姨探出头,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喊道:“楼下的同学,快熄灯了,赶紧回宿舍啦!” 他们才像被惊扰的鸟儿,相视一笑。 “快上去吧。”宋清阳松开手,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背。 “你回去也早点休息。”沈听夏一步三回头。 “我看着你上去。” 沈听夏小跑进宿舍楼,踏上楼梯,还是忍不住跑到二楼的走廊窗户边,向下望去。那个挺拔的身影果然还站在原地,正仰着头,准确地望向她窗口的方向。看到她出现,他立刻用力地挥了挥手。 她也朝他挥挥手。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宿舍楼的灯光次第熄灭,陷入一片温暖的黑暗。只有路灯和月光,勾勒出楼下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轮廓。 沈听夏靠在窗边,直到完全看不见他了,才摸着黑,嘴角带着无法抑制的笑意,慢慢走回自己的寝室。新学期的第一天,因为有他在身边,所有的陌生和忐忑都被化解,只剩下满满的、对未来的期待和此刻胸腔里充盈的、踏实的幸福。她知道,属于他们的大学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