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材美人逆袭手册》 第1章 凤求凰 暮春的日头,已带了几分燥意。左相府邸的朱漆大门前,此刻却上演着一出引人侧目的闹剧。 两名青衣家丁满头是汗,半是哀求半是强硬地拦着一位正要往里闯的锦衣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年纪,生得极是惹眼,面如冠玉,唇若涂朱,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此刻因着恼和委屈眼尾泛红,更添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 只是他行事却与这副绝色容貌不甚相符,带着一股少年人未褪的任性执拗。 “让开!我要见筠姐姐!她前日亲口允我来看白鹦鹉的!”赵谨声音清亮,却因激动带着微颤。 他试图拨开家丁的手,那力道却绵软,反被家丁不着痕迹地挡了回去。 “三公子,您行行好,” 为首的家丁苦着脸,身子却像钉在原地,“小姐今日确有要事,吩咐了不见客。您这已是本月第五回了,再放您进去,小的们实在吃罪不起啊!” “你们骗人!定是你们这些奴才阳奉阴违!” 赵谨气得脸颊绯红,竟有些口不择言起来,“我要告诉父亲,说你们欺侮我!” 这话语里带着孩童告状般的稚气,与他华美的衣袍和出众的相貌形成奇异反差,引得远处路过的几个小丫鬟掩嘴窃笑。 赵谨听到笑声,脸色更红,羞愤交加,竟不管不顾地就要硬闯。一时间,门前拉扯纠缠,颇不体面。 正在难解难分之际,一道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仪的女声自门内响起:“何事喧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藕荷色比甲、气质沉稳的大丫鬟款步而出。 她目光扫过场中,先在赵谨那张秾丽精致的脸上停留一瞬,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随即落在家丁身上。 “挽月姐!” 家丁如蒙大赦,连忙禀报,“赵三公子他……” 挽月抬手止住他的话,转向气喘吁吁、衣袍略显凌乱的赵谨,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三公子万安。夫人正在花厅,听闻公子来了,特命奴婢来请。” 她顿了顿,声音放缓些许,“小姐……亦在夫人身旁伺候。” 方才还像只炸毛猫儿般的赵谨,闻得“小姐”二字,周身气焰霎时偃旗息鼓。 他慌忙站直身体,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襟袖口,试图恢复那世家公子的仪态,只是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却瞬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欢喜与期待,仿佛刚才的所有委屈不快都从未发生过。 “真、真的?筠姐姐也在?” 他嗓音里带着雀跃的颤音,忙不迭地应道,“我这就去!这就去拜见夫人和筠姐姐!” 他立刻忘了方才还要“告诉父亲”的狠话,像个得了糖吃的孩子,亦步亦趋地跟着挽月往里走,临走前还不忘偷偷瞪了那两个家丁一眼,只是那眼神毫无威慑力,反倒像只虚张声势的幼兽。 家丁们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相对苦笑。 这位右相府的嫡三公子,貌美是真貌美,身份是真尊贵,可这心性……也真是单纯任性得可以。 若非投了个好胎,在这吃人的京城里,只怕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花厅内,冰鉴散着丝丝凉气,驱散了暑热。紫檀木嵌螺钿的屏风隔出内外,香气清雅,是上用的沉水香。 左相夫人凌雪端坐主位,身着绛紫色缠枝莲纹襦裙,通身气度沉静雍容。 她曾是先帝身边得力的女官,眼光毒辣,心思缜密,即便如今安居后宅,眉宇间仍留存着几分昔年洞察世情的锐利。 她并未看向屏风外,只将手中一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轻轻推向身旁的女儿。 姜筠起身接过茶盏,指尖莹白,动作舒缓有度。 她身着月白云纹锦缎襦裙,乌发如云,只簪一支素净的羊脂玉簪,通体气度是京城贵女典范的端庄温婉,眉眼低垂时,静好得如同一幅工笔美人图。 若细看那双沉静如水的杏眸,便会发现其中波澜不惊,深不见底,映不出半分真实心绪。 “人已经到了廊下,闹了这半日,你可想明白了?” 凌雪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寂静的空气里。 姜筠抬眼,目光似不经意般掠过屏风的缝隙,恰好捕捉到赵谨提着衣摆,有些急切却又强作稳重地跨进外厅的门坎。 暮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绝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光影,那副情急又欢喜的模样,清晰映入她的眼底。 她唇角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完美的笑意,声音轻柔似柳絮拂过水面:“母亲此时唤女儿来,心中想必已有决断,又何须再问女儿?” 凌雪凝视着女儿那张与自己年轻时颇有几分相似、却更为沉稳冷静的面容,眼底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欣慰、怜惜、决然交织,最终化为一片沉静。 “昨日你父亲下朝归来,言道陛下虽未明发旨意,但宫中已有确凿风声传出。为抚慰边境将士、绵延皇嗣,明年开春,必会甄选适龄官宦女子入宫待选。五品以上官员嫡女,皆列名册。” 姜筠执盏的手稳如磐石,连睫羽都未曾颤动一下。选秀,如同悬在所有适龄贵女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青云梯,更是黄金笼。 于她姜筠而言,入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与无数女子争抢一人恩宠,终日汲汲营营,将命运系于帝王一念之间,绝非她所求之道。 她想要的,是能握在自己掌中的人生。 “赵家这位三公子,” 凌雪的目光转向外厅那个正紧张地整理衣冠、眼巴巴望向内室方向的少年,语气平和得像在分析买卖, “门第相当,是为其一。其二,此子心性如何,你我有目共睹,单纯近乎痴傻,对你却是一片赤诚,日后易于掌控。你若想过得舒心自在,他绝非阻碍。其三,” 她微微停顿,目光在赵谨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扫过,“容貌昳丽,世间罕有。女子一生,对着这般品貌,总好过面对枯木顽石。嫁与他,远胜入宫搏命,或是低嫁寒门,受那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磋磨。” 凌雪的话语,句句冷静,甚至带着几分冷酷,剥开所有风花雪月的伪装,直指婚姻的利益核心。 她为女择婿,首要考量便是安全、可控与女儿未来的舒心。 至于情爱,那是锦上添花的奢物,绝非雪中送炭的必需。 此时,赵谨已至屏风前,规规矩矩地向着内室方向长揖到地,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紧:“谨…谨儿问夫人安,问筠姐姐安!” 礼数倒是周全,只是那迫不及待抬起眼搜寻姜筠身影的目光,将他那点心思暴露无遗。 姜筠微微颔首还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声音温和却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三公子安好。” 赵谨却丝毫不觉这疏离,见姜筠回应,欢喜得眉眼弯弯,急切地诉说:“筠姐姐,我前日得了一只极稀罕的白鹦鹉,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竟还会背《关雎》!本想今日带来给你解闷,谁知父亲一早拘着我在书房练字,说什么字如其人,我的字配不上…配不上……” 他忽然意识到失言,脸颊飞红,讪讪住口,只拿那双小鹿般清澈又依赖的眼睛望着姜筠。 凌雪抬手,止住他语无伦次的话头,语气放缓,却带着的郑重: “谨哥儿,你心意赤诚,我与你伯父俱是知晓。然则婚姻乃结两姓之好,关乎你二人终身,非同儿戏。你今日且扪心自问,可是真心实意要求娶我家筠儿?日后可能保证事事以她为重,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赵谨闻言,立刻挺直了尚显单薄的少年身躯,脸上红晕更甚,几乎是赌咒发誓般急切道: “真心!千真万确的真心!夫人,伯父,我赵谨对天发誓,此生绝不负筠姐姐!” “我会对她很好很好,比所有人都好!我的东西都是她的,谁要是敢欺负她,我、我跟他拼命!” 他话语直白热烈,情感澎湃如潮,毫不掩饰那份近乎盲目的痴迷。 这痴心,起于多年前一次宫宴,他被其他世家子作弄孤立于角落,窘迫难堪时,唯有姜筠递过一方素净的帕子,温声安慰了几句。 自此,那抹温柔娴雅的身影,便成了他晦暗世界里唯一的光亮。 姜筠静静听着,面上依旧是无可挑剔的温婉浅笑,心中却冷静地权衡。 易拿捏?确是如此。这般全心依赖、近乎幼稚的炽热情感,正是她目前处境下最需要的。 她需要的夫君,不需有多大的雄才伟略,但需心思纯净,全心向她,让她能在这桩不可避免的政治婚姻中,迅速在复杂的右相府立足,并能反过来,庇护她想庇护的一切,父母,幼弟,以及左相府的安宁。 赵谨,恰是那最合适的人选。 至于情爱……她眼波微转,掠过母亲沉静的面容,想起父亲下朝归来,第一眼总是寻找母亲身影的习惯,心底某处微微一动。 或许,始于算计的姻缘,亦能经营出几分真意? 她迎上母亲探询的目光,几不可察地轻轻颔首,声音清晰而平静,落在外厅竖起耳朵的赵谨耳中,如听仙乐:“女儿……但凭母亲做主。” 此言一出,赵谨欢喜得几乎要晕厥,他忘了礼仪,猛地向前一步,似乎想越过屏风看清姜筠的表情。 赵谨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哽咽的狂喜:“筠姐姐!你、你答应了!太好了!我……我……”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只会傻傻地看着屏风后那模糊却梦寐以求的身影笑,像个骤然得了稀世珍宝的孩子,纯粹而耀眼。 凌雪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怜惜,随即肃容对赵谨道:“既如此,我便应下你。但需尽快回府禀明你父母,着媒人依礼行事。选秀风声鹤唳,迟则生变,你可明白?” 赵谨把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明白!明白!我这就回去!父亲若是不应,我、我便长跪不起!” 竟是使起了惯用的小性儿手段。 正当赵谨欢喜得难以自持,恨不得立刻飞回右相府时,厅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凌雪的心腹嬷嬷匆匆入内,面色凝重,径直走到凌雪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 凌雪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姜筠却敏锐地捕捉到母亲眼神瞬间的微凝。 嬷嬷退下后,花厅内的气氛悄然变得有些不同。 凌雪目光再次落回姜筠和屏风外兴奋难耐的赵谨身上,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刚得的消息,圣意似有回转。几位阁老联名上奏,以边境不宁、国库虚耗为由恳请暂缓选秀……陛下,似乎颇为意动。” 姜筠执盏的指尖,微微一凉。 圣意回转?选秀之事或有转圜? 那她此刻应下赵谨这桩明显是“低就”的婚事,岂不是操之过急?或许……还有更好的选择? 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掠过她心底。 赵谨却浑然不觉这消息背后的波澜暗涌,他只听到“颇为意动”四字,又见厅内气氛微妙,心中一急,也顾不得礼仪了,竟绕过屏风,冲到姜筠面前,一把抓住她宽大的袖摆。 赵谨仰着那张惊为天人的脸,眼巴巴地望着她,嗓音里带着恐慌的颤音: “筠姐姐!你答应了我的!君子一诺千金!你不能……不能因为陛下可能不选秀了,就反悔不要我了!” 他抓得那样紧,指节泛白,力道透过薄薄的夏衣传来,带着少年人滚烫的体温和不容忽略依赖。 姜筠垂眸,看着自己袖口上那只骨节分明、却明显缺乏力量的手,再抬眼,对上赵谨那双泫然欲泣、写满了恐慌和全然信赖的桃花眼。 少年急促的呼吸近在咫尺,身上清浅的兰麝香气混合着阳光的味道,隐隐萦绕在她鼻尖。 这一刻的靠近,超越了安全的距离,带着一种陌生的、极具侵略性的亲密。 姜筠素来冷静的心湖,竟漾开细微的涟漪。她不是未曾与男子相近,但多是守礼疏离。 如赵谨这般,带着全然赤诚和强烈情感冲击的靠近,是第一次。 她甚至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上沾染的细微湿意,以及因激动而泛着绯色的精致锁骨。 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并非**,而是一种更原始的、关乎掌控与被掌控,庇护与被庇护的试探。 姜筠心底瞬间已百转千回。 圣意难测,今日回转,明日或许又变。将自身命运寄托于帝王一念之间,岂是智者所为? 唯有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的,方是真实。右相府是龙潭虎穴,赵谨是单纯易控,但这“易控”之下,是否也隐藏着未知的风险? 譬如,这过于炽热和依赖的情感,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若引导不当,是否会反噬自身?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迎上赵谨那双仿佛要将她吸进去的眼睛,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微颤,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奇异的定力。 也罢,既然入了这局,那便走下去。是棋子还是棋手,各凭本事。 她并未立刻拂开他的手,反而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指尖微凉,触感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声音依旧温和,却透出一股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三公子且安心,婚姻大事,岂是儿戏?既已应允,自然无反悔之理。” 她目光转向凌雪,“母亲,此事,宜早不宜迟。” 凌雪看着女儿覆在赵谨手背上的手,以及赵谨因她这句话瞬间亮起来、充满全然依赖和喜悦的眼神,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 她这个女儿,心思之缜密,决断之果敢,远胜寻常男子。这右相府的虎狼窝,或许正是她施展的天地。 “自然。”凌雪颔首。 赵谨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狂喜之下,竟忘了形,抓着姜筠的袖子轻轻晃了晃,语无伦次:“筠姐姐,你真好!我……我这就回去!立刻让父亲遣媒人来!” 他松开手,像只快乐的鸟儿,几乎是蹦跳着行了礼,匆匆告退,临走前那回眸一笑,灿若春花,晃得人眼花。 厅内重归寂静,只余熏香袅袅。 凌雪屏退左右,花厅中只剩母女二人。 烛火跳跃,映照着二人相似的眉眼,却是不一样的深沉。 “筠儿,” 凌雪轻叹一声,声音低得只有两人可闻,“你可知,为娘为何独独看中赵谨,而非其他家那些或许更‘上进’、更‘稳重’的子弟?” 姜筠抬眸:“请母亲示下。” “右相府,绝非安乐窝。赵谨嫡长兄赵晔,年少英才,深得其父倚重,是默认的接班人。其下庶弟,勤勉钻营,亦非善与之辈。唯赵谨,因这‘单纯’性子,被家族边缘化,视为弃子。” 凌雪目光淡然,“你嫁过去,无需面对一个心思深沉的夫君,反而,正因赵谨的弱势,你才有机会迅速掌控后宅,站稳脚跟。他的痴心是你的盾牌,亦是你能将他乃日后在右相府的地位,牢牢控于掌心的关键。” 凌雪的话语,彻底点明了这桩婚姻的本质,一场她精心策划、让女儿主动入局,以期反客为主、掌控全局的算计。 其中甚至隐含着对未来“驯服”与“引导”的期待,那是一种隐秘的、带着掌控欲的兴奋来源。 姜筠心领神会。她望向窗外彻底沉下的夜幕,繁星点点,却照不亮人心深处的沟壑。 “女儿明白。”她颔首,眸中深处掠过冷冽的锋芒。 右相府的压抑,朝堂的波谲,她皆有所闻。 但那又如何?她姜筠,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婚事既定,流程便依礼而行。 纳采、问名,皆顺畅无阻。 右相府显是极为重视,聘礼之丰,仪程之周,远超寻常世家结亲的规格,给足了左相府颜面。 不过旬日,便到了“纳吉”之期,即合过生辰八字后男方将占卜得吉的消息告知女方,婚事便算正式落定。 这日,右相府遣来的大媒并一位颇有体面的嬷嬷,满面春风地送来了纳吉之礼,并带来了卜得的吉兆。 凌雪于正厅接待,姜筠按礼避于屏风之后。 只听那嬷嬷笑着呈上礼书,声音洪亮:“……天作之合,卜筮协从。谨哥儿与贵府千金的八字,乃是天赐良缘,大吉大利!我家相爷与夫人欢喜不尽,特命老奴前来禀告佳音,并请示下,可否着手‘纳征’之礼?也好早日选定黄道吉日,为两个孩子完婚。” 一切看似顺利,洋溢着结亲的喜庆。 然而,就在凌雪含笑应允,双方商议后续事宜时,那嬷嬷话锋微转,依旧是笑着,语气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意:“说来也是缘分天定,昨日我家夫人特意请了钦天监的监正大人细看了近期的吉日。监正大人言道,眼下至年节前,最适合两家子弟婚嫁的上上大吉之日,竟在半年之后的腊月初六。再往后,便要等到明年秋闱之后了。夫人您的意思是……?” 屏风后的姜筠,端茶的手微微一顿。 半年?钦天监监正亲自卜算?腊月初六固然是好日,但为何要特意点出“明年秋闱之后”的选项? 选秀之风虽暂歇,但并未明令取消,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多。 右相府这般急切定下婚期,是单纯重视这门亲事,急于迎娶,还是……想借此将某些事情板上钉钉,绝了其他可能? 凌雪面上笑容不变,应对得体:“监正大人金口玉言,腊月初六自是极好的。只是纳征、请期诸事繁琐,还需从容筹备方显郑重。具体时日,待我家相爷下朝归来,再行商定不迟。” 那嬷嬷连声应是,又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去。 厅内重归安静。 凌雪挥退下人,走到屏风后,看着女儿沉静的侧脸,低声道:“腊月初六,时间不紧不慢,恰好在选秀风声可能再起之前。右相府……倒是算计得精明。” 姜筠抬起眼,目光清亮:“母亲,他们越急,越显其内里或许并非铁板一块。赵谨这位被边缘化的嫡子,这桩看似‘低就’的婚事,恐怕在右相府中,也搅动了不少人心。” 凌雪颔首:“正是此理。大婚之前这半年,右相府内,怕是少不了风波。你需心中有数。” 姜筠指尖轻轻划过微凉的瓷杯边缘,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半年……足够她看清许多事,也足够她,为踏入那座陌生的府邸,布下一些先手了。 而此刻,右相府书房内,右相赵崇看着钦天监送来的吉日单子,目光在“腊月初六”上停留片刻,对下首的长子赵晔沉声道:“婚事既已定下,便需风光大办,不可失了体统。至于谨儿……成家立业,望他婚后能有所长进,莫要再如此不堪大用。” 赵晔恭敬应下,垂下的眼帘却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幽深光芒。他那单纯貌美的幼弟,娶了那位心思玲珑的左相千金,这右相府后宅的水,怕是很快就要浑了。 而他,很乐意看看,这水能浑到什么程度。 第2章 大婚 腊月初六,吉日良辰。 碧空如洗,澄澈得不见一丝云翳。 自皇城根下至右相府邸,十里长街净水泼洒,红毡铺地。左相府嫁女的排场,堪称盛世华章。真正的十里红妆,蜿蜒如一条灼灼流淌的火焰河流。 抬嫁妆的队伍绵延不绝,紫檀木嵌螺钿的家具、沉甸甸的书籍字画、流光溢彩的锦缎裘皮、乃至田产地契的朱漆匣盒……无一不彰显着左相府深厚的底蕴与对嫡长女的重视。 百姓围观,啧啧称奇,皆言便是宗室郡主出嫁,也不过如此阵仗。 右相府迎亲的仪仗更是煊赫。赵谨身着大红喜服,骑在高头骏马之上,风神俊朗,眉目如画,竟将身后一众宗室子弟、世家公子都比了下去。 只是他紧紧攥着缰绳,指节泛白,唇角虽努力抿出沉稳的弧度,那双过于明亮的桃花眼中,却盛满了掩不住的欢喜与忐忑,频频望向那顶缀满明珠宝玉、由十六人抬着的奢华花轿,生生将那威仪气势减了三分,添了七分少年人的纯真情态。 花轿之内,姜筠凤冠霞帔,眼前一片炫目的红。耳畔是震天的喧闹锣鼓、鞭炮噼啪、以及百姓的议论艳羡,鼻尖萦绕着轿内名贵沉香的清冷气息。 她指间无声地捻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雕工稚拙,边缘圆滑,显是常年摩挲。 这是赵谨昨日遣心腹小厮悄悄送来的,短笺上只有歪歪扭扭一行字:“白首不分离。” 少年赤诚,烫人心口。在这步步为营的联姻中,这纯粹的情感,是意外,是软肋,或许,亦能成为她手中最柔软的利器。 她唇角微弯,是冷静的权衡,也有一丝难以言明的涟漪。 队伍在右相府更为气派恢弘的朱漆大门前停下。鞭炮震天响中,轿帘被依礼轻轻踢了三下。 随即,一只骨节分明却略显纤细、微带薄汗的手伸了进来,指尖因紧张而微颤。 “筠……夫人,请下轿。” 赵谨的声音清亮,压得低低的,带着小心翼翼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欢喜。 姜筠将覆着喜帕的手轻轻搭上他的掌心,指尖传来的潮湿与颤抖让她心中微动。 她借力起身,由全福夫人和丫鬟稳稳搀扶,迈过门口燃烧的、象征驱邪避祟的炽热火盆,步步沉稳,踏入这座雕梁画栋、却暗流潜藏的深宅。 右相府内,宾客盈门,冠盖云集,觥筹交错,极尽富贵奢华。然则,与左相府那种带着书卷气的温馨融洽不同,此间的煌煌气象之下,透着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抑。 往来仆役训练有素,行动划一,却多是低眉顺眼,眉眼间少了几分鲜活气,透着一股刻板的规矩。就连那喧天的喜乐,似乎也穿不透这百年勋贵府邸固有的沉郁壁垒。 拜堂之礼在喧闹与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进行。高堂之上,右相赵崇面容肃穆,威仪深重,目光如炬,在新人叩拜时略颔首,掠过姜筠时,带着一丝锐利而冰冷的审视,并无多少新翁应有的温度。 右相夫人王氏,珠翠环绕,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得体笑容,只是那笑意如面具般浮于表面,未曾渗入眼底,尤其在看向赵谨时,那目光深处更有难以掩饰的疏淡与例行公事般的敷衍。 嫡长兄赵晔立于其父下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举止从容周旋于各方权贵之间,言谈得体,气度不凡,俨然已是右相府默认的接班人姿态。 他看向新人的目光温和有礼,甚至在赵谨因紧张险些踩到衣摆时,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 然而,当他的视线与姜筠隔着重重的珠翠流苏短暂相接时,那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绝非善意的探究与权衡,未能逃过姜筠敏锐的感知。 那是一种评估猎物价值与威胁的冷静目光。 人群中,一身簇新锦袍、刻意打扮过的庶子赵瑜,显得格外醒目。 他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目光在新娘身上流转。当喜帕被揭开的一刹那,姜筠盛装之容在满堂华彩与烛光下彻底展露,眉目如画,气度清华,竟让周遭喧嚣都为之一静。 赵瑜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艳与痴迷,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手中酒杯微微倾斜,酒液险些泼洒而出。他迅速垂眸,掩去眸中翻涌的异色,再抬眼时,已恢复成那副勤勉上进庶子的模样,只是那紧握的拳头和微微加速的呼吸,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这新嫂嫂,竟比传闻中更为绝色,那份端庄下的风华,让他那单纯愚蠢的嫡兄,如何配得上? 隐秘的、悖逆的念头,如毒蛇般在心底生根发芽。 唯有赵谨,全程如同踩在云端梦里。 他紧紧握着红绸另一端,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牵引,隔着摇曳的珠帘,他能模糊看到身边人窈窕的身影,鼻尖萦绕着来自她身上清雅的香气,心中的欢喜满胀得几乎要炸开。 他动作虽因激动略显笨拙,却异常庄重认真,每个礼节都一丝不苟,偶尔偷偷侧首,看向身边一身大红嫁衣的姜筠,那眼中的炽热与满足,纯粹得耀眼,与这满堂的虚与委蛇、各怀心思形成了鲜明对比。 礼成,送入洞房。 新房设在右相府东南角的“锦瑟院”,是一处相对独立的院落,显是经过一番精心修缮布置,陈设极尽奢华,一应物件皆非凡品,却依旧难掩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的冷清意味。 侍立的仆役们屏息静气,行礼问安后便垂首侍立,如同没有生气的木偶,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 合卺酒罢,全福夫人说尽吉祥话,便领着众人鱼贯而出,将空间留给了这对新人。 屋内霎时安静下来,只剩龙凤喜烛燃烧时发出的、细微的噼啪声。 赵谨似乎松了口气,随即又陷入另一种更深的紧张。他蹭到端坐于铺着百子千孙被的床沿的姜筠面前,手足无措,脸颊绯红,比那身上的喜服还要艳上几分。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微颤地、轻轻挑开了那方绣着精致鸾凤和鸣图案的喜帕。 烛光下,姜筠的容颜再无遮掩。 盛装之下,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朱唇一点,平日里那份端庄温婉,此刻被明艳璀璨的光华所笼罩,美得令人不敢逼视。 赵谨看得痴了,呼吸都滞住,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道,带着如梦似幻的恍惚:“筠姐姐……你今天,真好看。” 像九天仙女落入了凡尘,独独落在了他的身边。 话语直白得近乎傻气,眼神却纯粹滚烫,那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倾慕,几乎要将人灼伤。 姜筠抬眼看他,少年今日亦是俊美得不可方物,红衣墨发,衬得肤白如玉,只是那眉眼间的稚气、依赖和毫不设防的欢喜,依旧鲜明如初。 她微微弯唇,露出一抹新嫁娘应有的、恰到好处的娇羞,声音轻柔若羽:“夫君谬赞。” 这一声“夫君”,让赵谨从耳根红到了脖颈,心口像被蜜糖填满,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下意识想靠近些,又怕唐突了眼前人,只搓着手,语无伦次地再次保证:“筠姐姐,我……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以后这院子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我都听你的!” 姜筠心中明晰如镜,面上却适时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轻声道:“今日劳顿,确是有些乏了。” 赵谨立刻如奉纶音,连忙道:“那、那快歇息!我……我让人备水!” 他转身便要唤人,动作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毛躁和急切。 “不急,” 姜筠出声制止,声音温和,眼眸笑意深邃无波, “今日府中上下繁忙,下人想必也辛苦。些许小事,何须劳动他们。” 她目光似不经意般扫过室内奢华却冰冷的陈设,语气轻柔,“这锦瑟院,景致清幽,陈设雅致,不知平日是何人打理?我瞧着,似是极为周到妥当。” 赵谨不疑有他,立刻答道:“是母亲身边的常嬷嬷前几日亲自带着人布置的。母亲说,断不能委屈了筠姐姐。” 他语气里带着对母亲此举的感激,全然未觉这话背后可能蕴含的深意。 王氏此举,是示好,亦是宣告她对此处无微不至的“关怀”与干涉。 姜筠心下冷笑,面上却绽开温婉柔顺的笑意:“母亲真是费心了。” 她顿了顿,状若无意地提起,目光澄澈,“今日见母亲身旁那位穿着绛紫色缠枝莲纹比甲、发髻梳得一丝不乱的妈妈,瞧着甚是面善干练,可是常嬷嬷?” 赵谨努力回想,眉头微蹙,对后宅人事不甚了然的茫然:“好像……不是?常嬷嬷年纪更大些,鬓角有颗痣。今日母亲身边跟着的,似是柳姨娘?还是李姨娘身边的得力人?我……我也不太确定……” 他对自己家后宅这些盘根错节的人事关系,显然疏于关注,带着一种被刻意隔绝或保护太好而产生的懵懂。 柳姨娘?姜筠默默记下。 庶弟赵瑜的生母,看来在右相夫人王氏面前颇有体面,竟能在此等大日子随侍在侧。 这时,赵谨忽然想起什么,脸上那纯粹的欢喜淡去,蒙上一层阴霾,嘴角也垮了下来。 他蹭到姜筠身边的绣墩坐下,仰着脸,带着委屈和愤懑,低声道:“筠姐姐,今日……今日行礼时,赵瑜那小子,趁乱挤到我身边,偷偷对我说……说我不过是仗着这张脸,才……才侥幸攀上筠姐姐你这高枝儿……还说……” 他哽了一下,眼圈微微泛红,像是被最亲近的人用淬毒的针扎中了最隐秘的痛处,那副脆弱又强忍难过的模样,与这满室喜庆红浪格格不入。 姜筠心中冷意渐生,果然,挑衅来得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直接。 她并未立刻温言安慰,只是静静看着赵谨,目光平静如水,却让赵谨激动的情緒渐渐平复下来,只余依赖地看着她,像个大尾巴摇晃的小狗。 “哦?”姜筠声音轻柔,如春风拂过初融的冰面, “那夫君以为,你是靠的什么,才与筠姐姐结为连理?” 赵谨被她问得一怔,下意识地、带着几分倔强道: “我……我对筠姐姐好!真心实意!天地可鉴!” “这便是了。” 姜筠唇角弯起一抹极淡却笑意的弧度,伸出纤纤玉手,用指尖轻轻拂去他眼角那将落未落的湿意,动作轻柔如羽,却带着一种安抚与掌控力。 “旁人之言,不过是嫉妒之下的狂吠,何须挂怀。你我既已拜堂成亲,便是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日后,若再有人敢妄加非议,轻贱于你……” 她话音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桌上跳跃的喜烛,声音依旧温和,却让赵谨瞬间踏实安全感,“夫君只需记住,你是我姜筠的夫君,这,便足够了。” 她的话语,没有直接斥责赵瑜,却巧妙地将赵谨划入了自己的庇护圈,赋予他一个崭新而强大的身份认同——“姜筠的夫君”。 这比任何空洞的安慰都更具力量,直击赵谨渴望认可与归属的内心。 赵谨呆呆地望着她,望着烛光下她平静却坚毅的面容,感受着她指尖那片刻的微凉触感,心中那点委屈和自卑,竟真的奇异地被熨帖平复。 一股前所未有的依赖感和归属感汹涌而来,将他紧紧包裹。 他重重点头,桃花眼里水光潋滟,全是毫无保留的信赖:“嗯!我都听筠姐姐的!我只信筠姐姐的!” 红烛噼啪,映着一坐一立的两人身影。在这陌生而冰冷的新房内,一种微妙而牢固的关系,于此刻确立。 非是传统礼法下的夫为妻纲,而是一种基于全然依赖与主动庇护的、更为复杂隐秘的依靠。 然而,温情之下,暗流从未停歇。当赵谨因日间极度兴奋与劳累,加之饮了少许酒,终是支撑不住,伏在姜筠怀里沉沉睡去,容颜纯净如孩童时。 姜筠眼底的柔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静的清明。 长夜漫漫,她并未安寝,只和衣靠在榻边浅眠。 天色将明未明,晨光熹微透窗而入。 陪嫁大丫鬟挽月悄步而入,面色凝重,俯身在姜筠耳边低语,声音轻若蚊蚋:“小姐,方才天蒙蒙亮时,负责庭院洒扫的粗使婆子偷偷来报……昨夜,庶出的二公子赵瑜,并未回自己院子安寝,而是在……在咱们锦瑟院外不远处,那片僻静的竹林子旁,站了将近一整夜,直到四更天寒露重,才悄然离去。” 洞房花烛夜,小叔子在外彻夜徘徊,这绝非寻常。 姜筠眸色骤然冷,这右相府的水,果然深不见底。 第3章 晨昏定省 寅时三刻,天光未大明,锦瑟院内已悄然苏醒。 姜筠早已起身,由挽月几人伺候着梳妆。 镜中人眉眼沉静,铅华弗御,只薄施粉黛,一身正红色百蝶穿花遍地锦襦裙,庄重华贵,乌发绾成端庄的凌云髻,簪一支赤金点翠凤凰步摇,并几朵小巧的珊瑚珠花,既符合新妇身份,又不至过于张扬。 赵谨也被小厮轻声唤醒,他揉着惺忪睡眼,看到妆扮停当、光华内蕴的姜筠,先是呆了呆。 随即他脸上漾开毫无阴霾的笑容,凑过来眼巴巴道:“筠姐姐,你真好看。” 语气里的依赖与昨日一般无二。 用罢简便的早膳,便该去正院向公婆敬茶。 出门前,姜筠目光扫过院中垂手侍立的仆役,对赵谨温声道:“夫君,今日初次拜见父亲母亲,需得格外郑重。这些伺候的人,皆是母亲精心挑选,我们身边有挽月她们暂且够用,便让常嬷嬷依旧回母亲身边伺候,全了母亲关爱之心,也显我们孝敬,可好? 赵谨哪懂这些内宅弯绕,只听出姜筠话语里的“郑重”与“孝敬”,立刻点头:“筠姐姐说得是,都听你的。” 他转身便对一旁一位穿着体面、眼神精明的嬷嬷道:“常嬷嬷,你回母亲那儿去吧,替我……替我和夫人多谢母亲费心安排。” 常嬷嬷脸上笑容一僵,似想说什么,但见赵谨一副全然信赖姜筠、毫无转圜余地的模样,只得躬身应了声“是”,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这新奶奶,入门第一日,便轻描淡写打发了夫人安插过来的眼睛,好生厉害! 姜筠将常嬷嬷的反应尽收眼底,面色依旧温婉。这不过是第一步,清理门户,需得循序渐进。 夫妻二人出了锦瑟院,往正院而去。 一路上,遇到的仆役皆恭敬行礼,眼神却透着打量与审视。右相府庭院深深,回廊曲折,比起开阔疏朗的左相府,更显压抑重重。 正堂之上,右相赵崇与夫人王氏已端坐主位。赵晔坐在下首左侧,一身墨蓝色常服,气度沉稳。 右侧下首,坐着一位身着玫红色锦缎襦裙、容貌艳丽的妇人,眉眼间与赵瑜有几分相似,正是柳姨娘。 她虽为妾室,却能在此种场合有一席之地,足见其在府中地位。赵瑜则垂手立在柳姨娘身后,目光在姜筠进门时便黏了上去,虽极力克制,仍泄露出一丝热切。 姜筠与赵谨上前,依礼跪拜,接过丫鬟递上的茶盏,高举过眉,奉与公婆。 “父亲请用茶。” “母亲请用茶。” 赵崇接过茶盏,只略沾了沾唇便放下,声音沉肃:“既入赵家门,当守赵家规。谨儿年少,你既为长媳,需克尽妇道,谨言慎行,襄助夫君,和睦妯娌。” 话语冠冕堂皇,却无半分温度,如同在吩咐下属。 姜筠垂首恭顺应道:“儿媳谨记父亲教诲。” 轮到王氏,她接过茶,打量姜筠的目光带着挑剔的审视,嘴角扯出一抹笑:“起来吧。果然是好模样,好规矩。谨儿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她话语温和,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放下茶盏时,腕上一对通透的翡翠镯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日后安心待在府中,缺什么短什么,只管遣人来禀我。谨儿孩子心性,你多担待些,莫要让他受了委屈。” 这话听着是关爱幼子,实则暗指姜筠需忍耐赵谨的“不懂事”,并将赵谨牢牢框定在“需要被担待”的位置上。 姜筠神色不变,依旧温顺:“母亲慈爱,儿媳感激。夫君纯善,儿媳自当尽心侍奉。” 敬过公婆,又向长兄赵晔见礼。 赵晔起身还礼,风度翩翩,言辞得体:“弟妹不必多礼。谨弟得配佳偶,为兄甚慰。日后一家人,不必拘束。” 他目光温和,却似有实质般掠过姜筠,带着审视与权衡,以及几分不甘。 最后,便是柳姨娘。按礼,姜筠身为嫡媳,无需向妾室行礼敬茶,只需颔首示意即可。 柳姨娘却抢先站起身,笑容热络得有些夸张:“哎哟,可不敢当少夫人礼!妾身柳氏,给三少爷、少夫人道喜了!” 说着,目光在姜筠脸上身上转了一圈,啧啧称赞,“瞧瞧少夫人这通身的气派,真真是天上的仙女儿一般,难怪我们三少爷心心念念。到底是左相府出来的千金,就是不一样。” 她话语热情,却句句带着刺,看似夸赞姜筠,实则暗讽赵谨只看重颜色,高攀门第。 赵谨再迟钝,也听出这话不太对劲,眉头皱起,正要开口,姜筠却轻轻抬手,示意他稍安。 她看向柳姨娘,唇边漾开一抹浅淡而得体的微笑:“柳姨娘过誉。既入赵府,便是赵家妇,以往种种皆如云烟。姨娘是府中老人,劳苦功高,筠年轻,日后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姨娘多加提点。” 她语气平和,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暗讽柳姨娘提及过往是失言,又以其“老人”身份将其架起,堵住了她后续可能更多的“热情”。 柳姨娘脸上笑容一僵,讪讪道:“少夫人言重了,妾身岂敢。” 敬茶礼毕,众人移步偏厅用膳。席间,气氛微妙。 赵崇沉默寡言,王氏偶尔问姜筠几句家中姐妹情况,看似闲话,实则打探。 赵晔偶尔插言,引导话题,显得游刃有余。 赵谨则只顾着偷偷给姜筠夹她可能爱吃的点心,被姜筠以眼神制止后,便有些蔫蔫的。 柳姨娘倒是活跃,不住夸赞菜色,又说起赵瑜近日读书如何用功,先生如何夸奖,眼角眉梢带着得意,显然是想压赵谨一头。 赵瑜在一旁故作谦逊,眼神却不时瞟向姜筠。 早膳用罢,赵崇与赵晔先行离去处理公务。 王氏面露倦色,吩咐道:“我也乏了,你们都散了吧。谨儿媳妇,你刚来,府中规矩还不熟,且先跟着你大嫂熟悉熟悉中馈琐事,明日再开始学着打理。” 这看似放权,实则是将姜筠置于长嫂秦氏之下,且只让“学着打理”琐事。姜筠恭顺应下。 出了正院,赵谨立刻松了口气,又恢复鲜活模样,拉着姜筠的袖子:“筠姐姐,我们回院子吧!我带你去看我养的那几尾锦鲤!” 恰在此时,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三弟,三弟妹留步。” 竟是赵晔去而复返。 他走到近前,目光扫过赵谨拉着姜筠袖子的手,微微一笑,对姜筠道:“三弟妹,方才母亲吩咐你随大嫂熟悉中馈,大嫂性子温和,你若有不明之处,尽可问她。若有急事,也可遣人来寻我。” 他语气体贴,却流露出一股掌控全局的气度。 姜筠敛衽为礼:“多谢大哥关照。” 赵晔点点头,又看向赵谨,语气带着几分兄长的随意:“谨弟,成了家便是大人了,不可再如孩提般任性。要多听弟妹的话,莫要让她操心。” 这话听着是关怀,实则再次强调了赵谨的“不成熟”和需要被“管教”。 赵谨对这位长兄素来有些敬畏,闷闷应了声:“知道了,大哥。” 赵晔这才转身离去。 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姜筠眸色微深。 这位长兄,看似温和,实则每句话都暗藏机锋,比直白的柳姨娘和王氏,更难应付。 回到锦瑟院,姜筠正欲歇息片刻,挽月却面色古怪地近前,低声道:“小姐,方才……二公子赵瑜身边的小厮,趁人不备塞给奴婢这个。” 她掌心摊开,竟是一枚成色极佳的羊脂白玉佩,雕着精致的竹报平安纹样,与赵谨那枚稚拙的截然不同。 “那小厮说,二公子敬佩嫂嫂风仪,此玉聊表心意,望嫂嫂……莫要困于方寸庭院,辜负韶华。” 玉佩温润,话语却僭越至极! 姜筠盯着那枚玉佩,眼底骤然结冰。 这赵瑜,竟敢在新婚第二日,便行此等鬼蜮伎俩,其心可诛! 而这玉佩,是如何能如此精准地送到她的贴身丫鬟手中?这锦瑟院,恐怕远非铁板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