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公主嫁给她欺辱过的质子后》 第1章 替嫁 “替公主嫁去南齐,你的养母就能活命。” 平芜仰起头。 这一年里,她一直低眉敛目,顺从皇后的每一个命令,只为养母能活下来。 如今她仰起头,眼睛也睁大,她想仔细看看皇后的眼睛。 想确认皇后会不会骗她。 奈何前面屏风遮挡,屏风后还有一层又一层精致的丝帘包裹着那个高贵、冷漠的身影。 她看不见。 这位害她与养母分离的掌权者,根本不屑于瞧平芜这个棋子一眼。 平芜提出自己的要求。 “我可以替公主和亲,但你必须放了我的养母。” 平芜听见自重重丝帘后传来一声轻笑。 这间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只有她们二人。 如若皇后不应,平芜心想,那她便要冲上去,亲手掐死那个雍容华贵的妇人。 这是极蠢的办法,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平芜只是个来自山村的十七岁少女。 她内心盘算着,到时自己要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又要用怎样的姿势角度狠狠掐住她的脖颈。 平芜经常帮养母青姨分担家务、农活,手上力气并不小。 “我可以放了她。” “但是,你要知道,歇山村村民的性命还握在我手里。” 皇后的声音传过来,虽不大,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仿若自云端而来,带给平芜无穷的压力。 平芜也笑了,“您可真无耻。” 也许是即将离开,她的胆子也大起来。 皇后不能拿她怎么样,因为她同公主长相相似,是替嫁的不二人选。 出乎意料的是,皇后并没有生气,反而问她还有没有什么要求。 平芜也垂下头认真想了想。 “请您命车队走慢些吧。” ——— 北靖边境。 一如平芜所求,送嫁车队走得不快。 但最终还是到达云州,北靖、南齐交界处。 平芜掀起车帘,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凉。北靖近几年天灾不断,又同南齐之间战事吃紧,灾民、流民不可避免多起来。 一路上,平芜并没有见到什么繁华之象,面黄肌瘦的灾民倒是见到不少。 北靖式微,隐有灭国之征兆。只是没想到,南齐主动休战,提出联姻要求。 且指明要求娶朔月公主。 只需献出女儿,就能换取家国安宁,北靖帝自然乐见其成。 但朔月公主不愿意,所以,无权无势的平芜被塞出去替嫁。 平芜有些忧虑。 她听说当今南齐陛下曾在北靖为质,受尽屈辱责骂,对北靖人恨之入骨。 并且,他弑父囚母,谋害亲弟,以雷霆手腕登上帝位,是个极其冷漠、嗜杀无情之人。 想到这些,平芜不禁打了个寒战。 照南齐帝这个嗜杀的性子,岂不是自己一踏入南齐土地,就要被抓起来枭首示众…… “公主,”马车外嬷嬷的声音打断了平芜的胡思乱想,“陆佑息陆将军求见。” 平芜不认识什么陆将军,她本来不想见。说多错多,不如老老实实地窝在马车里。 但马车外又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 “臣有要事同公主交代,还望公主下车一叙。” 平芜素手掀起车帘,打量着眼前弯腰行礼的男子。 高大挺拔,沉稳肃穆。 姓陆?想来和京城陆家有关。陆家是外戚,看来他是皇后的人。 她挑起眉,故作跋扈姿态,将朔月公主平日的样子模仿了个十成十。自平芜被皇后抓来,已过一年。这一年的每一日,平芜都在被迫模仿朔月公主,已经做到貌似神更似的状态。 “何事?” 陆佑息抬头看向眼前少女,隐下内心翻涌情绪,又环顾四周,暗示平芜撤去无关人等。 平芜当然看懂他是什么意思,但这些人都是皇后派来监视自己的,换句话说,她根本没有支使这群人的权利。 但她想看看陆佑息会说什么。 于是,她不顾身边嬷嬷的警示,下车走到陆佑息面前。 挺直的脊背,悠闲、傲慢的步伐,微微勾起的唇角,乃至带着些挑逗的神情。 确实和朔月很像,但并不是朔月,陆佑息下意识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将飞陆令藏起来。 他同朔月一同长大,虽近几年随军戍守云州,便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但他还是不会认错。 因为,朔月公主绝对不会和亲。 而十分疼爱她的皇后,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护住唯一的女儿。 “可有自救的办法?” 陆佑息压低声音问道,两人间距离很近,能保证平芜听得一清二楚。 平芜诧异挑眉,却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不是朔月。” 他说话极快,声音极小,但足够清楚。 “南齐宫中,腕上系蓝绳之人。” “此人可在危急时救你一命。” “为什么帮我?”平芜抬眼直视他,眸中有一闪而过的疑惑。 “就当我心中有愧罢。” 身后嬷嬷开始催促,陆佑息行礼告退,留下一脸茫然的平芜。 此时秋风起,枯黄林叶沙沙作响。 金乌西垂,似隐入水中。 平芜转身看了一眼云州城,心中苍凉。 此去南齐,生死未卜。 以自身性命换养母和家乡村民一生平安,也许足够了…… 不管平芜有多么恐惧死亡,时间也没有真正为她慢下来。 半月过去,车队终于抵达南齐皇宫宫门。 连日舟车劳顿,平芜脸色十分憔悴。在北靖时或许还可以慢悠悠赶路,但一进入南齐,被各方势力盯着,车队不得不加快速度,减少是非。 平芜在宫女的搀扶下下车,护送她的侍卫统领走到宫门前通报。 不多时,暗红色的宫门缓缓打开。 此时正值深秋,大风凉急,吹起平芜繁复的衣裙,也将平芜忐忑的心吹得更加不安。 平芜只觉手指冰凉,抬头望去,一位太监领着一群宫人已经站定在宫门口。 那位太监轻蔑地打量一眼平芜,随即用标准的细嗓子趾高气扬道,“请朔月公主随奴进宫,其余人等在宫外候着。” “我等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奉北靖陛下旨意陪公主和亲,以期永固和平,断断没有和公主分开的道理。”平芜身边的掌事女官不卑不亢反驳道。 “哼!”那太监听了这话更轻蔑了。 “醒醒吧,这是西京,是南齐的天下,北靖皇帝算个什么东西!” “你!”女官气极。 平芜转了转眼珠,她巴不得脱离皇后的监视,南齐此番做法就是为了给北靖公主一个下马威。 但她又不是真的朔月公主。 “公公消消气,平日都是我纵容了她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公公赔个不是。” 那太监已经做好了要同北靖人大战八百回合的准备,不料听见她们主子这话,不禁愣了一下。 这朔月公主倒是有眼力见,不似传闻中那般嚣张跋扈。 也是,如今都成砧板上的鱼肉了,还有什么蛮横的底气。 他也顺坡下驴,揣着手不屑地说,“那就快给本内官赔不是,不然本内官一定向陛下告你们一状!” 言罢又威胁道,“这儿可不是你们靖国!” 掌事女官心中虽忿忿不平,但绝不敢在异国他乡生出事端,便乖乖赔礼道歉。 “不知公公贵姓?”平芜上前两步,笑眯眯地问。 今后是她独自一人在这皇宫里,虽不知能活多久,但该有的关系还是要打好。 话一说完,她又走近两步,不动声色地露出手中早已准备好的荷包。 那太监自然看到了,他不自在地抖动两下身子,又不经意地向四周看两眼,随后才上前接过平芜手中的荷包。 他掂量两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回答道:“叫奴李公公就成。” 随后十分殷勤地说:“公主,请。” 身后宫女们还想阻拦,就遭到平芜的眼神警告。 此时此刻,听从就是最大的自保办法。 咱们各自谋求生路吧,平芜心中想。好不容易摆脱皇后的监视,可她却轻松不起来。 毕竟有谁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自己又能在这吃人皇宫活到几时。 此时正值傍晚,平芜跟随李公公走在深不见底的宫道上,不远处传来阵阵丝竹之声,好不热闹。 “李公公,何处在奏乐?” 李公公收了好处,心情舒畅,自然也愿意多说几句话。 “公主有所不知,这是叶将军为了迎接您特意举办的宫宴。” 迎接北靖公主?不是说南齐帝对北靖人恨之入骨么?平芜如是问了句。 李公公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平芜一眼。 “这话没错。”天冷风也寒,李公公拢了拢衣服,继续说了句,“但就是不够具体,陛下对北靖人恨之入骨,但陛下最恨的,可不是公主您么……” 似乎是觉得这北靖公主脑子好似不太好使,便多嘴提醒了一句。 “您折磨了陛下这十多年,如今陛下大仇将报,叶将军可不得上赶着为陛下庆祝吗……” 什、什么! 朔月……折磨!南齐帝! 她到底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为什么这事她一点都不知道。 所以说,南齐帝恨北靖人,归根结底是因为朔月折磨他十几年…… 完了,都完了。 她还以为是朔月公主太过骄纵不愿嫁,合着是因为嫁过去只有死路一条啊! 还有没有天理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战战兢兢的平芜被塞进一个宫殿。紧接着一群宫女粗鲁地为她沐浴更衣,甚至重新梳妆打扮,换上新衣。 平芜此时满心绝望,但还是感到困惑。 话说你们陛下杀人之前仪式感这么强吗。 她还以为一进宫便会被大卸八块呢。 一切都出奇的迅速和寂静,很快,平芜被带到崇德殿——南齐帝寝殿。 大殿之中好似熏了安神香,令平芜的情绪稳定下来。 掌事嬷嬷命她跪在大殿中央,平芜没有反抗。她环顾四周,仔细观察了一会儿。 此处并不是金碧辉煌的样子,反而带着丝丝缕缕、挥之不去的压抑气息。 蜡烛点的不够多,室内也十分阴暗。 南齐帝住在这样的地方,足以看出他是个冷心寡情,沉郁无情之人。 吾命危矣! “给孤滚开,都滚!” 伴随着大门骤然被推开的声响,一声带着醉意的呵斥传入平芜耳中。 这么快就来了! 平芜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脊背不自觉的挺直,一双细白的手死死抓住桃红色裙摆。 紧随其后的,是一步重过一步的脚步声。 “你是何人?” 第2章 大火 平芜最一开始感觉到冷。 也许是殿门大开,冷气扑入,吹到她半干的发尾上。 湿气顺着单薄的衣裳侵入身体,令她打了个寒战。 可当平芜余光瞥到一抹玄色身影掠过自己,绕过屏风,懒散地半倚在矮榻上时,她莫名觉得更冷了。 南齐以玄色为尊,眼前隔着屏风的男人,便是南齐帝,齐聿。 “你是何人?” 齐聿淡漠开口,眼尾眉梢都凝着冷意。 这种凉薄的,不带一丝情绪的嗓音,令平芜不可抑制的想起朔月公主的母亲,北靖皇后。 她也是这样,端坐于重重纱帘之后,神色冷淡的发号施令。 高台之上,皇后的身影是如此的虚无缥缈,在无形之中带给平芜无尽的压迫与痛苦。 平芜的左手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她咬紧牙关,死死控制住发抖的手。 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又有些害怕。平芜脖颈十分僵直,憋得面红耳赤,却说不出一个字。 齐聿不耐烦地按住眉心,浓郁的酒气萦绕在四周,他有些心烦意乱。 酒喝得太多,令他神智不清。 下首跪着的是谁,他无暇思考。 “抬起头。”齐聿命令道。 平芜回过神来,乖乖抬起头,眼睛却不敢乱瞟。 诚然,如果真的朔月在此,一定不会像平芜这般乖乖听话。 可平芜不是娇生惯养的朔月,她胆小、会忍耐,更想活命。 齐聿隔着屏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脸。 双颊红润,皮肤白皙,嘴唇微微抿起,一双诱人的眼睛低垂着,依稀能瞧见颤抖的双睫。 不施粉黛,却足够动人。 对齐聿来说,这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一张令他恨之入骨,又日思夜想的面庞。 而早在两年前,齐聿便知道,这张脸分属两个人。 一个,是折磨、羞辱他十几年的朔月公主,另一个,则是他二十年来唯一的光。 眼前这个人,是哪一个? 齐聿有一瞬间的恍惚。 是你入梦来看我了么? 这么久,你怎么才来呢? 他缓缓伸出手,心底生出一种想要靠近、想要触摸的复杂情感。 是她,一定是她,齐聿对自己说。 齐聿小心翼翼地隔空触碰那张脸,直到视线都有些模糊。 她死了,死在山匪手里,怎么会是她呢,清醒点罢。 在清醒地一瞬间,自责与厌恶如潮水般将齐聿淹没,他痛得喘不过气,心脏好似被无形的手攥紧,自责与窒息卷及全身。 怎么会认错,怎么可以认错! 齐聿沉吟许久,久到平芜觉得奇怪,甚至壮着胆子抬眼悄悄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平芜猝不及防撞进一湾深潭。 传闻中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南齐帝,此刻正疏懒地斜倚在矮榻上,分明是十分慵懒的姿势,却给人一种不可撼动的威势,叫人不敢直视。 那双黑眸就像深不见底的潭水,波诡云谲,危险重重,此刻闪动着杀意,却又被如墨的眼眸遮盖,猜不透,更不敢猜。 平芜慌慌张张垂下头,不敢再瞧。 “你也配用这张脸……” 半晌,平芜听见齐聿冷不丁丢出一句话。 什么叫,用这张脸? 他难道发现了什么端倪? 不应该啊,平芜自问没有什么露馅的地方…… 再想起方才她看到齐聿眼底凝结的杀意,平芜再也不能冷静下来,内心深处升起一股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四肢乃至牙关都开始不自觉发抖。 难道自己真的要交代在这里,陆佑息的人,会来得及救她吗,还是说,最后自己只能留个全尸…… 她不想死,她还想见一见养母。 齐聿恶劣地皱眉,想立刻提剑了结跪着的仇人,却忽地想起云鸿的话:北靖公主还不能死。 此时休战对两国都有好处,也能避免叶大将军功高盖主后,生出异心。 随即,齐聿闭上双眼。 可笑,想要杀的人,偏偏要留着她的命。 想留的人,偏偏留不住。 但是是,朔月折磨自己这么多年,不能让她死得这么痛快。 “滚。” 平芜听到他冷冷说道。 看来还不想杀她。 南齐势强,但北靖仍有一战之力。只要齐聿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那平芜就能活到两国彻底开战之前。 平芜松了口气,这也是她心里最好的设想。 至于开战之后,她无暇想,也不敢想。 她颤颤巍巍退了出来。 正当她神思混乱时,面前迎来一位神色慌张且上了年纪的太监。 平芜迅速侧过身子,才堪堪躲过那太监跌跌撞撞往崇德殿方向跑的身影。 紧接着,太监“扑通”下跪。 “陛下!寿康宫走水了!太后娘娘下落不明!” 哗啦一声,好似杯盏跌落的声音。 只见方才还醉醺醺的南齐帝,此时神情焦急地大步踏出崇德殿,连看都没看平芜一眼,带着方才报信的公公消失在拐角。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平芜后知后觉抬头,便看到了火光冲天的西侧宫殿。 平芜皱了皱眉,她忽然想到,这位南齐帝弑父杀弟,是如此冷血无情之人,竟然会对太后的安危如此紧张。 还是说,另有什么隐情…… 但是,此刻绝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 偌大的崇德殿,没有一个宫人指引平芜该去什么地方…… 平芜突然想起陆佑息的话。 “南齐宫中,腕上系蓝绳之人。” “此人可在危急时救你一命。” 她不做犹豫,转身踏出崇德殿。 漆黑深长的宫道上,时不时有几个太监宫女提着水桶向西跑。 平芜刚开始还会躲避,可后来发现几乎没人在意她,大家都在积极灭火。 平芜思索片刻,也找了个木桶提上半桶水,朝西面的寿康宫赶去。 寿康宫失火,用到的人手多,说不定就能看到陆佑息口中腕上系蓝绳之人。 她总要把生的机会掌握在自己手里才会安心。 干等是等不到的,实话说,平芜对陆佑息也不是全信,如今也是没有办法。 越往西走,救火的宫人越多,可平芜总不能真的去救火,齐聿肯定在寿康宫附近,若是被他发现…… 平芜只觉寒意窜上脊背。 她抬头看向前方的寿康宫,火舌汹涌,浓烟滚滚,熏得平芜有些睁不开眼,甚至止不住咳嗽,眼泪都要被呛出来。 平芜不由自主地想,若是有人被困在里面,恐怕要尸骨无存了吧…… 四周宫人越来越多,平芜放慢脚步,仔细观察他们的双手。 一直到平芜都有些眼花缭乱了,她都没有任何发现。 或许那人并不是宫中的太监宫女呢? 毕竟能在危急时刻救人一命的,在话本里都是一些神秘的大人物。 正当平芜愣神时,一个宫女擦着她的身子跑过,衣袖翻飞间,平芜看见了一抹蓝。 腕上系蓝绳! 平芜欣喜若狂。 没想到入宫第一日就能找到陆佑息口中能保障自己性命的那人,可内心深处又升起一股挥之不去的忧虑。 她甚至有点替这个宫女犯愁,她要是这位宫女,要如何救一个被南齐帝恨之入骨的人呢…… —— 齐聿赶到寿康宫时,此地已被烧得不成样子。 通天的火光好似要将这座宫殿烧化一般,若是有人被困在其中,必死无疑,尸骨无存。 “太后可在里面?”他压抑着怒火,问瑟缩在身旁的高公公。 “火势太大,蔓延得太快,里面的情况,实在是难以观察。” 这含糊不清的言论惹得齐聿怒火四起。 可他却极其理智,冷静到令人心悸。 在高公公眼里,这位南齐新帝从不将情绪外露出来,从来都是一副冷静、从容的样子。 可如今他越沉默,便是越愤怒。 “高寒,孤养你们有何用?” 高公公两鬓早已有了银丝,他是侍奉过先帝的老人,对先帝的性情摸的一清二楚,所以从不会像现在一样惊慌失措,不知作何反应。 他几乎是瘫跪下去,身体止不住地微微战栗,不敢多说一句话。 “如若太后出了半点差池……” 齐聿冷冷瞥了眼周围。 “你们和望火楼的人便好好想想留着这条命对孤还有什么用处罢。” 此话一出,高公公和周边救火的禁卫、太监均冷汗直流,胆战心惊。 齐聿抬眸看了眼这仍在蔓延的大火,二话不说撩袍便要往里进。 这是疯了吗!高公公吓得魂不守舍,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抱住齐聿的一条腿。 然而,齐聿的手臂还是被头顶上砸下来的烧红的木头烫伤。 高公公胆战心惊地磕头。 “陛下三思啊!” 周围救火的官兵通通下跪。 “请陛下三思!” 这火已经没有救的必要,寿康宫俨然成为一片废墟。 “陛下!” 从御花园方向冲出一个太监,大喊道。 “太后娘娘安然无恙,此刻正在御花园避难!” —— 自平芜看见那一抹蓝起,她便加快脚步跟上去。 平芜本想在那宫女进到寿康宫前将她叫住,不料那宫女七拐八拐没了踪影。 只差一点…… 她心下焦急,有些慌不择路,被迎面而来的小太监狠狠撞了一下。 原本没什么大事,可平芜太过慌乱,竟左脚绊右脚,眼瞅着就要撞到另一边锋利的假山石上。 这假山石正正好好对准她的眼睛,这要是撞上去,不是毁容便是致盲! 平芜绝望地闭上双眼。 可预想的疼痛感并没有到来,她的手臂被人拽住,身子堪堪稳在那锋利的石头前。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平芜头脑发晕。 平芜站稳脚跟,心有余悸地回头看。 救她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嬷嬷。 那嬷嬷打扮尊贵,在宫里应该是个有身份的人。 嬷嬷没有看向她,而是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假山之后,那里有一处水榭,似乎坐着什么人。 平芜正想道谢,却听见假山后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和一声无比熟悉的嗓音。 那是一句带着悲痛与庆幸的呼唤。 “母后。” 第3章 姜嫔 “母后……” 不知为何,平芜之前从未见过齐聿,可她对齐聿的身形、语气都无比熟悉。 她不是没见过齐聿的画像。 在北靖时,为保替嫁之事天衣无缝,教习嬷嬷们也给她讲了许多有关齐聿的出身、背景。 可还是不一样。 齐聿于平芜来讲,完全不像一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 也不知是提前做过了解,还是自己太过紧张的缘故,平芜内心只觉得,太熟悉了。 就比如凭借着假山之后传来的这声“母后”,平芜便能立刻辨认出这是齐聿的嗓音。 且不说他的嗓音有多么独特,而是对平芜来说,这是一种诡异的熟悉。 好似…… 好似两人相识已久,只听声音便可不假思索地辨认出。 这怎么可能,平芜不自在地摇摇头。 方才帮平芜脱困的嬷嬷听见后,神色紧张地走到假山前,护住被齐聿称为“母后”的人身边。 平芜屏气噤声,从石缝中偷瞧。 想来那就是太后,先丧子又丧夫的可怜人。 更可悲的是,造成她的悲剧的人,是她多年不见的亲儿子。 平芜又将目光移到齐聿身上,那位始作俑者。 他神情凝重,双眸透露浓重的忧虑。 看来,他是极其担忧太后的,可为什么他会相继杀掉太后在乎的人,只是为了皇权? 齐聿的心狠手辣平芜不能理解,她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陛下想要哀家的命,差人送鸩酒便好,何必大费周章,烧掉一整个寿康宫。” 太后淡淡开口,连眼神都没有施舍给自己的儿子。 平芜看见齐聿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垂下眼帘,紧握双手迟迟没有回应。 一旁的高公公见气氛微妙,赶紧接过话茬,打破这凝重场面。 “太后娘娘,您这是说的哪里话。陛下一听到寿康宫失火的消息,马不停蹄便赶过来,陛下对您的担忧可一点都不比奴才们少啊!” “您瞧,陛下为救火,这小臂还烫伤了。一听说您在御花园,连伤口都顾不上包扎就赶过来。” “您是不知道,陛下甚至还要亲自往火场里……” “高寒,好了。”齐聿打断高公公的话,不愿让高公公说出更多,可平芜分明看到,齐聿微扬的双眼正紧紧盯着太后。 平芜心下了然。 他想看太后的反应。 他心里十分在乎太后。 原来冷血无情的齐聿也有在乎的人。 但太后好似并不领情,仍是淡漠到无情地回话。 “哀家累了。 陛下与其让人说这些假惺惺的话,不如赶快着人修缮好寿康宫才好。” 齐聿哑然片刻,木木地回了句好。 随后,他像是回过神,又补上一句,“时辰不早了,母后先去慈宁宫安置罢。来人,送太后去慈宁宫,不可再出差错。” 不多时,在几名禁卫的护送下,太后一行人消失在御花园拐角。 “陛下,咱们先回崇德殿,叫太医为您诊治罢。”高寒壮着胆子提建议,生怕惹到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 西面冲天的火光已被扑灭,高寒担忧齐聿在灭火时出了汗,如今再被深秋的夜风一吹,冷热交替,恐龙体有恙。 “叫太医来御花园。”齐聿不以为意地瞥了眼右侧小臂,有些心烦意乱。 实话说,齐聿并不想闷在宫殿里,在这里吹吹风,能让他更清醒,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有得必有失。果然,他得到皇位之后,一直在失去一些东西。 “何人?” 齐聿原本低垂着眉眼,叫人看不见神色,此时却目光阴鸷地盯着前方那一角桃红色裙摆。 高公公自然也注意到那里,严肃地大步走过去。 而此时,平芜瞥了眼自己那被风吹得微微掀起的桃红色裙摆,心下一凉,近乎认命地闭上眼。 下一秒,她迅速睁眼,转身走出假山。 平芜表面上不紧不慢,面对齐聿行礼,实则内心慌得不成样子。 在北靖皇宫长达一年的训练,并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最起码赋予平芜外表沉稳的处事方式。 “是,朔月公主啊。”高公公顿了顿,又退回齐聿身边,等候齐聿吩咐。 “孤若没记错……” “公主此刻不应该在崇德殿么?” 冰冷甚至带着些阴森的气息,伴随着齐聿的话音扑面而来,平芜觉得自己好像被毒蛇缠身,出了一身冷汗。 “西面起火,我,是去救火。” 话一出口,平芜都觉得好笑。 齐聿扫了一眼,她身边确实摆着盛水的木桶。 他略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孤竟不知,朔月公主竟是如此热心肠之人。 如此看来,孤在北靖时对公主的了解还是太少。” 平芜不动声色地按住抖得越发厉害的左手,心想齐聿这难道是在提醒她,从前朔月公主都是怎么对待他的么? 一想起刚入宫时,那位李公公说朔月欺辱南齐帝长达十几年,平芜就两眼一黑。 “公主怎么不说话?”齐聿弯唇轻笑出声,随后,大步走到太后先前坐着的石凳处坐下,将受伤的小臂放在石桌上。 此处距平芜更近了,暖黄的宫灯缓缓摇曳,平芜垂着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齐聿好整以暇地看她,面上仍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此时,先前传召的太医已经在一旁候诊。高公公使了个眼色,太医上前为齐聿查看伤口。 “公主,是在回想你我二人的过往么?” 衣物被太医层层剥开,底下狰狞的烫伤彻底暴露在空气中。那皮肉模糊的景象触目惊心,饶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太医,仍倒吸一口凉气。 而齐聿却冷静得近乎残忍。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分,仿佛太医正在处理的,是一具与他毫不相干的躯体。 “火势太大,我也是不想眼睁睁看着陛下失去唯一的亲人。” 平芜继续睁眼说瞎话,方才的慌张情绪已被她压制下去。 半晌,齐聿才唔了一声。 “看来我大齐是要没人了,还要劳烦远道而来的北靖公主救火。” 这话带着十足的嘲讽意味,齐聿紧紧盯着前方跪着的少女,按照她以往一点就炸的脾气,他倒要看看她能忍多久。 然而,少女仍是垂着头,任凭夜风吹乱她的发丝,脸上却没有半点愠色。 齐聿突然觉得无趣。 原来再骄傲嚣张的人,在极致的权力面前,也会藏起曾经张牙舞爪的模样。 他根本不相信平芜的那番说辞,她离开崇德殿一定别有用心。 要做什么?寻找帮手,还是趁乱做些什么手脚…… 莫不是想要杀了他,彻底解脱…… 影卫几日前传来消息,北靖将军陆佑息给了朔月公主自保的手段,极有可能是那块可召集陆家死士的飞陆令。 看来,不是去寻找帮手了。 手臂处传来细微的疼痛,齐聿的意识回笼。 他挥挥手,示意太医下去。 而后,齐聿森冷的眼睛直勾勾看向平芜。 “过来,给孤包扎。” 朔月,你若想动手,孤给你机会。 听到这句,平芜简直头皮发麻。 但转念一想,也许是齐聿想要把自己当奴婢使唤,为当年的自己出气。 这也可以接受,毕竟她不是真正的朔月,做这种事不会感到被羞辱。 平芜深吸一口气,走上前。 净手之后,她拿起纱布,小心翼翼地缠绕着齐聿的手臂。 她可不想一个不小心弄疼这位陛下。 微凉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齐聿,他微垂着的指节颤动。 齐聿抬眸极快地瞥了一眼平芜,极其自厌地闭上双眼。 这张脸,又令他想到她。 一双盈满春水的桃花眼,笑起来像弯弯的月牙,只需一眼,就能使他也染上笑意。 朔月公主也是一双桃花眼,只是,那是一双无时无刻不在蔑视他人、蛮横跋扈的眼睛,是一双齐聿无比厌恶的眼睛。 如今,眼前的朔月极力伪装自己,藏起喜怒哀乐,像是个闷葫芦。 他不由得在心底发笑。 何其荒唐! 自己在这恨之入骨的仇敌面前,竟会只因一张相似的脸,蓄积多年的杀意一瞬间荡然无存。 平芜看见齐聿紧闭的双眼,额上沁出一层冷汗,掌心一片汗湿。 明明没用很大的力气,他这样子,是疼的受不了了? 随后,她心一横,加快包扎速度。 手指一圈一圈缠好纱布,小心地打了个结,立刻退到一旁。 事情并没有像齐聿预想的那样发生,眼前的朔月公主并没有动手。 齐聿抬起包扎好的小臂,仔细观察几瞬,沉思片刻,道:“公主的经验十分丰富啊。” 平芜浑身发僵,骤然想到,朔月从来都是被伺候的那一个,怎么可能会给人包扎。 而自己,幼时难免磕磕碰碰,经常自己处理伤口。 下一刻,齐聿带着怀疑与探究的眼神,若有所思地看着垂首而立的平芜。 此时此刻,平芜如果不能做出合理的回答,恐怕真的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远去南齐,母后怕我受伤,专门安排太医教过这些。” “不是什么难事。” 她轻描淡写地揭过了。 齐聿沉默片刻,果真不再看她,平芜松了口气。 “高寒,着人带姜嫔去毓秀宫。” 齐聿撂下这句话,便起身离开了。 北靖的皇姓,姜。姜嫔,嫔位,六品。高公公沉吟片刻,他本以为北靖来和亲的公主最起码会封妃位,没想到…… 看来陛下十分厌弃这位姜嫔,传言陛下在北靖受其欺辱多年,想来却有其事。 毓秀宫没有住任何嫔妃,平芜到的时候,只有一个小宫女在殿中忙碌。 小宫女年纪轻轻,看起来像是没伺候过嫔妃,只忐忑地准备好沐浴用水,便退下了。 平芜累极了,迫不及待地泡进木桶,水温正好,她舒服的差点睡着。 沐浴梳洗完毕,平芜爬上床,陷在柔软的锦被中,她才终于卸下连日来的疲惫。 她沉沉睡去,却噩梦连连。 好不容易脱离噩梦,她挣扎着睁开眼,却看见床边,赫然站着一个陌生黑影。 第4章 瓷瓶 木窗不知何时被推开一道缝,夜风钻进来,将层叠的床帐吹起,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 平芜彻底清醒时,看见黑影朝前走了一步。 她心中警铃大作,骨碌一个翻身,抱着被子躲到床角。 “你是谁?” 眼前黑影顿住一瞬,恭敬地站好。 “公主,我们见过的。” 话音刚落,她顺着床帐被吹起的缝隙,伸手进来。 平芜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寝殿内没有点灯,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见那人手腕上,系着墨蓝色的细绳。 平芜看清楚后,也反应过来。她撇着嘴,眼底莫名潮湿。 踏入南齐后,她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里,没落下过。现如今,她才终于感到些许安心。 “今日你看见我了,是么?”她恍惚地问出口。 “是。”那人察觉出她的情绪放松下来,于是将床帐别起。 平芜看着她的动作,默然片刻,淡淡开口。 “那为何要跑?” “……当时人多眼杂,不是见面的好时机。” 倒也有道理,平芜垂眸不做声。 “我名叫雀扇,是北靖陆氏培养的死士,在南齐太后宫中潜伏四年。如今奉家主之命,特来保护公主。” 随后,雀扇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打开后,取出三四盘糕点。 “公主饿了吧,奴婢还带了些糕点。” 不多时,糕点的香味萦绕在平芜鼻尖,她面上神色有些松动。 进宫后折腾了一下午,她确实饿了。 雀扇递来一盘桂花糕,平芜挪到床沿,拿起一块,小口吃着。 只是两人的距离仍有些远,雀扇不动声色地靠近,而后心疼道:“公主受委屈了。” “奴婢无能,不能带公主逃出生天。” “你会武功吗?”平芜咽下口中的桂花糕。 “懂些拳脚。” 平芜冷眼瞥见雀扇的手。 只在手心处看见茧子。平芜时常帮养母青姨干活,手上的茧子和雀扇手上的位置一般无二。 “奴婢学艺不精,轻功好一些。” “无妨。”平芜安慰道,“已经很不错了。” 轻功好,手上就不会有茧么……平芜心中存了疑惑,却没有开口。 “轻功好……”平芜忽然转头看她,眼里好像有星星在闪,紧接着问,“那你可以带我飞出皇宫吗?” 雀扇看着她,错愕的怔愣住,面上露出为难的神情。 平芜有些失望地转回头,却没说什么。虽说她在宫中处境艰难,必须抓住任何一个可利用的势力。 可是,陆佑息派来保护她的人,只是一个会轻功的宫女吗? 如若真的朔月公主嫁过来,他所安排的,也许会更加周密吧……平芜有些失望,可心里又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悲观。 两人沉默许久,雀扇斟酌开口。 “公主,陆家的飞陆令,在您手中吧。” “您若信得过奴婢,可将飞陆令托付于我,不出三日,我便可为您召集更多死士。” “届时,无论您想离开,抑或想做些什么,都易如反掌。” 飞陆令!? 什么飞陆令…… 平芜漂亮的眉毛微微蹙起,原本深藏在心底的不安和疑惑,此刻飞速蔓延。 她到底忽略了什么,到底忘记了什么。 不对,不对…… 几个时辰前,她分明,眼睁睁看着这个雀扇出了御花园,消失在一条僻静的小路。 既然如此,她是如何知道自己在毓秀宫的。 今夜失火,宫人大多集中于西面宫殿参与救火事宜,以至于平芜被送去东边的毓秀宫时,压根儿没见到任何宫女太监。 想必并不是有人看见了,再将北靖公主入毓秀宫的消息传入她的耳中。 平芜看向雀扇的眼睛,心里却想着,方才那些疑点明明微不足道,以至于平芜完全忽略。 可现在,雀扇提出用飞陆令,要用它召集更多的人手,她便敏锐地察觉出蹊跷。 一直到雀扇被平芜盯得发怵,平芜才略微挑眉,开口道。 “飞陆令在本公主手中,为何本公主不能亲自召集他们。” 她嘴角噙着笑,一双美丽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雀扇,眼神冷静而疏离,令雀扇不自觉地想要躲闪。 “自然、自然可以,就是怕公主不知道如何做罢了。公主还是不相信奴婢吗?” 看着雀扇那有些慌张的神情,平芜笑了起来,伸手牵住她微微发汗的手,又轻拍两下,安慰道:“怎么会呢,雀扇,你替本公主散出消息,只需要那些死士护住我的命便好。” 御林苑内,一墨发高束的少年牵起一匹通体玄黑的骏马,逆着日光,缓缓朝齐聿走来。 此人名云鸿,负责教导齐聿骑射之术,而背地里,是齐聿的谋士。 齐聿接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内侍又牵来一匹黑棕骏马,云鸿翻身而上,二人并驾齐驱。 偌大的御林苑马场内,唯有他们二人。 “听说昨夜叶大将军醉酒,不慎,玷污了王丰茂的妻子……” “不过这倒是个机会。” 云鸿说完,仍唏嘘不已。 “你做的?”齐聿睨他一眼。 “哪儿能啊!”云鸿急忙道:“我还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这应该是王丰茂的投名状。” 齐聿垂眸“嗯”了声。 王丰茂原是叶勇啸的部下,如今出了这事,按叶勇啸的性子,会立刻封锁消息。却不知其中出了什么变故,导致消息散播开来。 今日早朝,有御史参了叶勇啸一本,随即,此事便传得沸沸扬扬。 “这两人先前就生了龃龉,想来王丰茂是看出您与叶勇啸之间不睦,故意做了这么一出戏,给自已转投明主铺路。”云鸿分析道。 他又啧了一声,“只是这手段太过恶心……” 齐聿漠然地遥望西面,淡淡开口。 “此时不过是小打小闹,这种事,自然撼动不了叶勇啸的地位。” 云鸿点点头,有些惋惜,“只是可怜了那女子,摊上这样一个畜生。” 王丰茂到西京任职不久,以为新帝如传言中那般愚钝,还有一副嫉恶如仇的心肠,自认为能轻易拿捏。 而齐聿,最厌恶被人拿捏。 “京城王家倒是能保住王丰茂的性命,只是他那妻子,接下来的路却不好走啊……” 齐聿听见身侧人接连感慨王丰茂之妻的悲惨遭遇,不禁有些奇怪。 “你这身手,救个人岂不是轻而易举。” “得嘞!”云鸿眉开眼笑,“有陛下这句话,千辛万苦我也得把她救出来。” 齐聿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眼前人的圈套…… “怎么,有事瞒着孤?” 云鸿挠了挠头,“就是看她可怜,对了,昨日大火,太后没伤着吧。” “你何不亲自去看。” 齐聿不满云鸿的遮掩,驱马快跑几步,将其落在后面。云鸿追过去,两人都沉默着,没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对了,在你完全掌控兵权之前,那北靖公主可千万不能死,她若出什么事,那麻烦可就大了!” “她若不惹事,自然能好好活一段日子。” —— 一连几日,平芜都安生地待在毓秀宫。 没人召见她,自然,她也出不了毓秀宫的门就是了。 有三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杵在宫门口,平芜自然走不开。 不过,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自那日叫雀扇的死士走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平芜不能全然信她,次日就悄悄把毓秀宫翻了个遍。 伺候她的小宫女十分疑惑,却没敢问。 果不其然,平芜在寝殿地面上一角,发现一个暗格。 摸索了半天才终于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白瓷瓶。平芜大惊失色,但很快冷静下来。 虽说她自小在山村长大,可被皇后的人带到北靖皇宫后,就对一些宫斗之术有所耳闻。 彼时只觉十分精彩,如今亲身经历,方觉无比瘆人。 她默不作声地将那瓷瓶中的白色粉末倒出,又装了些质地相似的脂粉进去。 做完这些,她瘫倒在榻上。 看来,有人迫不及待想要动手。不像是齐聿,他若想折磨自己,哪需要什么理由。 平芜叫来那个伺候自己的小宫女。 “你叫什么名字,原先在哪里当值?” 宫女看起来比平芜还要小上三四岁的样子,很是胆小。 “奴婢叫若薇,原本是尚食局的宫女,如今负责毓秀宫的日常洒扫。”若薇低着头,声音也有些小。 “尚食局?倒是个好差事,不过你是怎么被派到这来了?” 毓秀宫看起来年久失修,如今平芜住进来,更像是冷宫了,实在不是一个好去处。 “奴婢……”若薇额头沁出汗来,双手指节绞得发白。 平芜顺势拉起她的手,轻笑道,“我也是困在这无聊,想寻你说说话,别紧张。你若不想说,那便算了。” 听完这话,若薇心中放松了不少。她本以为北靖来的公主一定娇蛮跋扈,不好相与,如今看来,她倒是十分温柔,善解人意。 “前一阵子,奴婢给淑妃娘娘送羹汤,不慎洒在淑妃娘娘宫里婢女的衣袖上……”若薇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儿说出来,到伤心处,还掉了两滴眼泪。 “淑妃娘娘要把我赶出宫去,司膳姑姑见我哭得伤心,便求了秦尚食,将我悄悄送到毓秀宫来……” 也是可怜人,平芜轻拍她的手,垂眸沉思,宫里还有一个淑妃…… “若薇,陛下有几位妃子啊?” “只有淑妃娘娘,和您了。” 她同淑妃无冤无仇,会是淑妃吗…… [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瓷瓶 第5章 淑妃 都说地界越往南,秋冬日越湿冷。 这几日天越发寒,夜里平芜总觉得冷。若薇守夜时,也冻得发抖。 于是,她想让若薇晚上陪她一起睡在榻上,若薇听了,惶恐地直摇头。 这有什么不行,两个人挤一挤更暖和呢。 她不是朔月,只是个山村里长大的孩子,并不在乎什么尊卑贵贱。 平芜劝了她许久,若薇最终答应了,可还是只敢睡在床沿。 适应确实需要时间,平芜也不强迫她。 几日相处下来,两人更熟悉些。 白日里无聊,平芜瞧见篮子里有几团花花绿绿的锦线。 她来了兴趣,问若薇要不要打络子,还说自己打的梅花络特别漂亮。 平芜确实没说谎,幼时青姨教她打络子,还夸她学得快。 却没料到,若薇红着脸,说自己不会打络子。 于是,平芜兴冲冲地教若薇,两人一坐就是大半天。 平芜看着若薇手指翻飞间,顺利打出一个梅花络,满意地笑笑,十分有成就感。却没想到,殿门突然大开,进来一个宫女打扮的人。 那宫女穿着打扮十分气派,平芜正了神色,缓缓起身打量这不速之客。 “姜嫔万安。”宫女不情不愿地行了礼,看都没看平芜一眼,“奴婢是淑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惜玉,淑妃娘娘差奴婢传个话,想见您一面。” 去倒是可以,这惜玉的行事风格一看就是深得她主子的真传,想必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我被陛下禁足于此,恐怕不能为了见你们娘娘,而违抗陛下的旨意。”平芜搬出南齐帝压她一头。 惜玉斜睨了她一眼,好似丝毫不怕平芜口中的陛下。 “这有何妨?淑妃娘娘是叶大将军亲女,陛下看在大将军的面子上,自然不会干涉娘娘的决定。” 听完这话,平芜自然无话可说。 正好,她倒想看看这叶淑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有那个雀扇,会不会是她安排的。 那宫女候在外殿,平芜回头看了眼若薇。 “你别去了,再打几个络子,我回来检查。” 若薇自从方才那宫女进来,便神色慌张、眼神躲闪,这些平芜都看在眼里。 她不愿让别人因自己涉险,有些事必须自己扛。 “那怎么能行!”若薇一咬牙,上前一步抓住平芜的手腕,“您对我这么好,我不能这么胆小怕事。” 平芜看着若薇那双带着关切的眼睛,垂眸笑道:“你可真傻。” “这场面我能应付得来,你别忘了,我可是北靖的公主,淑妃不会为难我。” 话一说完,她松开若薇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出门前,还回眸笑了下,示意她放心。 ——— 到衍仪宫内时,平芜微微有些惊讶。 看这殿内的陈设十分华丽,丝毫不逊北靖皇后的居所。 不过想来也怪,之前听若薇讲过,叶大将军为助齐聿称帝,可是不惜一切代价,齐聿弑父杀弟,说不定也有叶大将军的参与。 这样看来,叶大将军的女儿进宫,合该封个皇后才对,怎么如今才是妃位,连贵妃都不是。 还没等平芜想出个所以然,淑妃传话命她进去。 “嫔妾见过淑妃娘娘。”平芜跪地行礼。 淑妃以手支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身边还有几个宫女在给她捏腿、捶肩。 她晾着平芜,转而抱怨了句。 “怎么磨蹭了这么久才来。” 这话问的是那个传话的宫女惜玉。 惜玉上前两步,接替了捶肩宫女的位置,瞥了眼平芜,添油加醋道。 “还不是姜嫔娘娘,竟搬出陛下来压您,不愿来呢……” “是么?” 此时淑妃才舍得睁开眼,用犀利的目光打量下跪的平芜。 倒是个美人。 淑妃眸光闪动,有些不悦。 “惜玉姑姑定是误会嫔妾的意思了。”平芜自然知道这一趟少不了要费一番口舌,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了。 “嫔妾远嫁南齐,自然想同淑妃娘娘多多来往。只是陛下对嫔妾可能有什么误会,禁止嫔妾外出,这才没来拜见您。” “至于搬出陛下来压您这话,更是莫须有的事。” 好个牙尖嘴利的公主。淑妃按了按眉心,心中的不悦更甚,面上却一如平常。 “原是这样,倒是我这贴身的丫头误会你了。” 淑妃勾唇冷笑,坐直了身子,命人给平芜赐坐。 “西京同你们北靖的上京城相距遥远,但朔月公主的名号,本宫可是早有耳闻。” “人人都说姜嫔霸道、跋扈,今日一见,可见传言未必为真。” “姜嫔真真儿是……圆滑、殷勤呢。” 面对淑妃的屡屡挑衅之词,平芜心底不但不生气,还觉得有些好笑。 倘若真的朔月在这儿,恐怕也会觉得疑惑,自己明明同淑妃没什么恩怨,怎么她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 平芜不着痕迹地抬眸,望向贵妃榻上的淑妃。 她很美,却是带着十足的攻击性的美,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眼神中总带着疏离与狠戾。平芜沉默片刻,觉得得罪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不是朔月那样的暴脾气,她可以忍。 “幼时不懂事,让淑妃娘娘见笑了。” 淑妃似乎是满意她的忍耐,乘胜追击道:“哦……本宫忘了,北靖快亡了,都沦落到送公主和亲才能短暂苟延残喘的地步,再蛮横的公主,也只能安安生生的了……” 此话一出,周围几个宫女都捂着嘴,发出细微的笑声。 看你还能忍到几时。淑妃得意地盯着平芜。 平芜真的有些纳闷,这淑妃从前和朔月是不是有矛盾,这样看来,那个白瓷瓶还真有可能是她的手笔。 只是这时若不做出愤怒的表现,恐怕会令他人怀疑。毕竟再怎么说,朔月绝不是这种任人欺凌的性格。骄纵久了的人,要在短时间内学会忍耐确实是一件难事。 “淑妃娘娘对嫔妾的遭遇如此幸灾乐祸,是对自己的现状已经满意了么?”平芜故意做出愤怒的神色。 讥笑声停住,淑妃冷冷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不过她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隐隐有些安心。若是姜嫔一直忍耐不发,就说明她极有城府,那麻烦可就大了。 如今姜嫔拿话噎自己,确实是她想看到的局面。 可见这朔月公主确实同传闻中一般,脾气暴躁,一点就炸。 “据我所知,淑妃是叶大将军的女儿。叶大将军为陛下登基立下汗马功劳,怎么他的女儿入宫,没封后就算了,竟连贵妃都不是,着实令人想不通啊。” 既然决定反击,那就找最痛的地方,一击制胜。 “不过陛下后宫只淑妃娘娘一人,可见用情至深啊。” “你!” 这确实是淑妃的痛处。 齐聿登基前,分明是个任人摆布的蠢货。无论是谋杀亲弟,还是亲手弑父,他都言听计从。 却没料到,齐聿称帝后,性情大变,城府极深,还十分阴险狡诈,父亲差点拿捏不住。 之前懦弱听话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连带着自己进宫,父亲都没给自己谋得中宫之位,只安慰她徐徐图之。 “你冒犯本宫,可知该当何罪?”淑妃压住怒火,恐吓道。 惜玉使了个眼色,一早便躲在一旁的嬷嬷二话不说,反锁平芜的双手,将她摁在地上。 “淑妃原来是早有准备。”那嬷嬷膀大腰圆,手上布满老茧,十分有力,平芜挣扎不过,心中倒也不急。 既然腕上系蓝绳的雀扇是假的,那陆佑息口中的死士,说不定会在此刻出现。 “自然是掌嘴了!”惜玉撸起袖管,眼神狠辣。 不过是几个耳光,平芜受得住,只是陆佑息,可别坑了她。 平芜不卑不亢地仰头望着淑妃,眼神冷淡蔑视,令淑妃更加不爽。 “动手!”淑妃闭眼不再看。 “陛下到——” 是高公公的声音。 “陛下?” “陛下来了!” “怎么会!” 一阵短暂的慌乱过去,淑妃慌张地起身,果然看到一身墨袍的齐聿跨过门槛,冷着一张脸,看向被摁着的平芜。 随即,他面无表情的开口。 “这么大阵仗,是在做什么?” 齐聿怎么来了,平芜两眼一黑,心想怎么这么倒霉。 谁来不好,偏偏是他! 这样一来,自己不会被罚得更重吧。 淑妃也是满脸疑惑,要知道,齐聿可是从没主动来过衍仪宫。 难道是怕自己被姜嫔刁难?所以来给自己撑腰。 众人神思各异,纷纷对南齐帝行礼,乌压压一片跪倒在地。 “平身。”齐聿寻了个椅子坐下,眼神却没从平芜身上离开。 高公公立在一旁,摸不准齐聿打的什么算盘。 “臣妾本想和姜嫔妹妹说说体己话,却不知哪句惹妹妹不悦,姜嫔竟、竟攀污陛下和臣妾。” 淑妃恶人先告状,娇柔地歪跪下去,以袖掩面,泣道。 齐聿不动声色地睨淑妃一眼,微微蹙眉,耐着性子道,“是吗?” “我们娘娘向来柔弱,这是被逼急了才命奴婢教训姜嫔。陛下千万要为娘娘做主啊!” 主仆俩一唱一和,淑妃成功掉了几滴泪。 平芜觉得倒胃口,却有些怕。 她摸不清齐聿现在是什么想法,壮着胆子辩解道。 “分明是淑妃娘娘羞辱嫔妾在先,嫔妾只是以牙还牙。” 说完又觉得不妥,羞辱一词,不会惹怒齐聿吧…… “以牙还牙?”齐聿略一勾唇,思索道,“是个好办法。” 什么? 她一定是说了冒犯他的话了吧。平芜懊悔地握住发抖的左手。 只见齐聿起身,走近几步到平芜身前,一双黑沉的眸子令人窥不见他的情绪。 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猛然将跪在地上的平芜扯起来。 平芜踉跄几下,险些站不稳,一双眼睛蓄满恐慌,不得不攀住齐聿的小臂,才得以站好。 “正好,孤有些事要私下问问姜嫔,必会给淑妃一个公道。” 他说这话时,一双凤眸微微眯起,仿若淬满寒霜。平芜只觉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惊恐万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淑妃 第6章 疤痕 “惜玉,你说,陛下他会信吗?” 望着齐聿扯着姜嫔离开的背影,淑妃艰难地站起身,面带迷茫。 “会的,姜嫔可是陛下最厌恶的人。” “我是不是选错了。”淑妃几乎是陈述这句话,她扭头看向惜玉,眼中的迷茫之色深不见底。 当年自己随口一句想当皇后,让父亲乃至整个叶家都卷入这场纷争。 如今步步忐忑、心惊,是不是错了…… 惜玉心疼地扶着淑妃,却不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我没有退路。”淑妃合上双眼,再睁开时,恢复了一直以来的冷静、狠戾。 “吩咐下去,她可以行动了。明日,姜嫔必须死。” —— 幽深宫道上,齐聿步子迈得很大,他扯着平芜的衣袖,强迫她跟上自己的步伐。 高公公不明所以,和一群宫人们远远跟在后面。 这是要去哪? 平芜走得十分吃力,方才跪得太久,双腿难免发麻。 齐聿脚步一顿,骤然停下。 平芜没反应过来,一头撞上他宽实的后背。 对上他的目光,平芜一个激灵。 “陛下恕罪。” “孤要恕你多少罪?”齐聿冷眼看着她,随后,他不由分说地攥住平芜的左肩。 顺着肩膀的线条一路向下,齐聿抬起她的左手,平芜的小臂暴露在空气中。 小臂内侧,赫然躺着一道一寸长的疤痕,很是狰狞可怖,像条蜈蚣。 有这道疤,果然,有这道疤。 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恼怒,齐聿怔住。 朔月的这道疤,拜齐聿所赐。 幼时朔月顽劣,指使奴仆殴打齐聿。三四个太监围住齐聿拳打脚踢,也不知齐聿哪来的力气,奋力冲出包围,用碎瓷片,狠狠地割伤朔月的左臂。 彼时,这伤口太深,难以愈合,便留下狰狞的伤疤,用了无数药都不见消退。 有这道疤,就说明,眼前人就是朔月。可毓秀宫中的梅花络子,却和她打的无比相似。 他死死盯着平芜,语气十分不善,“你宫里的梅花络子,是谁做的?” 梅花络子?他来过毓秀宫? 莫不是齐聿知道朔月公主不会打络子,看见那些打好的络子,起疑了? 怪不得会看这道疤。 “是宫中婢女闲来无事,教嫔妾做的。”平芜敛着眸,不带一丝情绪回答。 是这样么? 齐聿松开平芜的左手,原本错愕的神色消失不见。 他觉得自己实在太过疯癫,她的尸骨还存放在自己这里,眼前的是朔月,怎么可能是她。 只因一张相似至极的脸,竟能让自己慌乱至此,他不止一次地对自己产生鄙夷。 把任何人认错成她,都是对她的亵渎。 可他还是按耐不住。在看到极为眼熟的梅花络时,齐聿还是不可抑制地陷入恍惚,甚至十分慌乱,拔腿就往衍仪宫赶。 然而,有这道疤。 他的怀疑被打破,他的幻想都是空。 齐聿收起混乱的思绪,看着眼前极为恭顺的朔月。 或许是朔月某些细微的变化,令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产生怀疑。 “你惹怒淑妃,意欲何为?” “什么?”平芜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下意识开口,却在对上齐聿凉薄的目光时,一瞬间噤声。 “你在等什么人?” 平芜惊叹于他的敏锐,但此刻只能装傻。 “今日若不是陛下,嫔妾是真的躲不过淑妃娘娘的责罚。” “你或许更不愿意看到孤来。”齐聿冷冷笑道。 他果然看出来了,平芜既惊又惧,不寒而栗,不知该作何反应,又暗自疑惑他是如何看出来的。 此刻,平芜倒宁愿自己是真的傻,听不出齐聿的弦外之音。 “你在等陆佑息的死士。” 他果然知道这件事! “姜嫔,不要自作聪明。”齐聿突然有些满意,一点一点摧毁仇人生的希望,好像比折磨她更令人振奋。 “你就是翻遍整个皇宫,都不见得能找出一个。” 此话一出,平芜一张脸瞬间煞白,血色全无。 “什么?”她错愕地问出口,一双桃花眼失去光亮般怔怔望着齐聿。 什么叫做,翻遍皇宫,都找不到一个。平芜只觉得这句话好似极其晦涩难懂,听到耳朵里十分刺耳。 “老老实实在毓秀宫待着,南齐同北靖开战前,你还有一段日子可活。” “自然,你若嫌命太长,尽管去招惹淑妃。只是到那时,可没人能救你。” 齐聿撂下这句警告,转身离开。 平芜回到毓秀宫后,便把自己关在寝殿里不吃不喝。若薇劝过几次,她只说太累了,想睡一觉。 如何能不累呢? 平芜把自己埋进锦被里,却得不到一丁点缓解。 她闭上双眼,整张脸都陷进锦被,不一会儿,锦被就被洇湿了一团。 幼时,她也总哭鼻子。青姨先是一板一眼地给自己讲道理,而后十分心疼地把自己拥进怀里,再哄一哄她。 自从一年前,一群黑衣人围住歇山村,绑走自己和青姨,她便再也没有见过青姨。 她不是没有反抗过,绝食、自伤,什么都做过。 那些人拿青姨的性命要挟她,拿一整个歇山村的百姓的性命要挟她。 到后来,青姨也只能劝她听话,只要听话,就能过些好日子。 日复一日,学习成为另一个人,最后,再替那个人踏上必死的绝路。 青姨,我听话了,结局怎么会是这样呢? 今日,她最后的希望被齐聿亲手碾碎,那一瞬间,她只觉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空。 她还是会死,会做朔月的替死鬼。 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功夫。 平芜的这道疤,拜朔月所赐。 那时,她刚被绑到一个陌生的房子,惊魂未定,又被一群人按住,眼睁睁看着那人拿着碎瓷片,一点点逼近自己。 她从来没有那样害怕过,今后经历的种种,远远没有那日可怕、绝望。 自那日起,平芜下定决心,一定会报仇,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可现在,她没几个月可活了。 多可笑,她没机会报仇了。 若薇傍晚做了些清粥小菜,摆在案上,热腾腾地冒着香气。 她从前在尚食局打下手,做一些简单的菜肴,她都得心应手。 金乌西垂,接下来白日越来越短。若薇轻手轻脚地来到床榻前,慢慢蹲下,轻轻唤平芜几声。 床上锦被拥成一团,轻微动了动。 平芜本来不想起来,奈何她闻到炒笋干的香味。 “有辣椒?”她问了句,嗓音很是沙哑。 “对呀。”若薇眼睛弯成月牙,“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朔月公主不喜欢吃辣,为适应朔月的口味,她也有一年没吃过了。 馋虫被勾出来,平芜下了床,盯着前方矮案之上,香喷喷的几道菜。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若薇递给她一双箸。 肉丝被放入口中那一刻,一股麻辣的、略有些呛人的熟悉感觉刺激味蕾,平芜舒服地轻微点头。 她又满足地多夹了几口,直到眼泪都被逼出来。 “咳咳!” “慢点呀。”若薇轻轻拍她的背,又倒好一杯茶。 平芜此刻是真的想哭。 如今还有人在关心她,给她做许多好吃的。 她接过那杯茶一饮而尽,眼泪却更止不住。 “若薇,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你值得呀,你很好,跟他们说的完全不一样。”若薇眼神清澈,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可我要死了。我如果是个好人,为什么命运这么坎坷。” 平芜垂着眸,神色恍惚又迷茫,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白。 听完这话,若薇愣住一瞬。 诚然,宫中每个人都知道,但凡两国开战,朔月公主性命难保。 她是两国和平的信物,将来,也可能成为两国决裂的信号。 “奴婢觉得,上天让我们经历苦难,将来一定会有幸福等着我们。” “车到山前必有路,人不会一直身处绝境。” “你说的有道理。”平芜觉得这些话好像让自己心境开阔了些,也许有美食的功效。 她不能一直沉溺在绝望中,她要报仇,要给养母青姨养老,要和歇山村的伙伴们团聚。 奇怪,明明才离开歇山村一年,伙伴们的脸都有些模糊了。 翠翠、二牛,还有……还有谁? ……是谁来着?奇怪,怎么记不得他的名字,长什么样子,也记不得他是哪家的孩子。 平芜摇头不再想,先过好眼前,才最要紧。 —— 崇德殿内,灯火朦胧。 齐聿脊背靠着一具棺椁,身边散落着几个空酒瓶。 他手中还攥着一个,正往口中倾倒,最后一滴酒顺着嘴角滑入胸膛。 额头疼得很,他浑不在意,一双凤眸微睁,眼神迷离。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一只金黄的蝴蝶翩翩飞舞。 齐聿伸手去够,扑了个空。 他微微蹙眉,眼睁睁看着那蝴蝶化作漫天星子,最后汇成一个鹅黄衣裙的少女。 “阿九!你竟然会喝酒了!” “咱们说好以后去镇上一起尝,你毁约了!”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 少女面露委屈,眼珠却在滴溜溜乱转,好像在酝酿着什么坏点子。 “我肯定会惩罚你的。” “你说什么惩罚?” “我想想嗷……” “就罚……我要谴责你一辈子!等我死后变成鬼,也要永远缠着你好了!” “好。” 齐聿无声落泪,泪珠没入鬓发。 “你永远缠着我,好么?” “阿芜……” 阿芜,为何这么久,你只入这一次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