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夫换妻,我嫁他残废兄长登后位》 第1章 重生成婚一年后 “阿鱼,这几日阴雨不断,你腿可疼?”俊美的驸马爷顾谨温柔怜惜的伸出手,将江稚鱼散落的鬓发挽到她耳后。 若不是江稚鱼此刻发丝散乱,牙舌被拔,双腿被断,被捆绑着‘坐’在马车内的木凳上,倒要以为还是一对有情人。 面对顾谨虚假的深情,江稚鱼即便双眼深凹,那双充血的眸依旧倔强愤恨的死死盯着顾谨。 盯着这个青梅竹马,曾经同自己山盟海誓,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君! 江稚鱼恨啊! 恨透了! 恨顾谨,也更恨眼瞎心盲的自己,当初竟不顾一切嫁给这么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被他那些鬼话欺骗,为了保全他,甘愿承受屈辱换嫁给他残废的堂兄,让他能够顺利尚公主。 被他骗得以为一切都是为爱委屈,两人的心始终在一处,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只要帮他,只要扶持他,只要再忍忍,待他手握权势必然将一切拨乱反正,再续夫妻缘分。 她一次一次拿出本不该露世的秘方,一次一次助他往上攀登。 这一路上,母亲被算计染疫,她日夜钻研的方子却被他拿去换取破格升迁,父兄‘叛国’被杀,成了他的垫脚石。 待她从他编织的蜜语谎言里醒悟过来的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 她被困在这一隅之地,别说反抗,便是死都死不成。 唯一能做的就是,绝不叫他如意。 无论他今日要带她去何处,如何折磨她。 “阿鱼,何必呢,我还是爱你的,你偏不听话。”顾谨摇摇头,又无奈的叹口气道:“罢了,只要你将治疗太后娘娘的方子写出来,我便不计较的放了你,如何?” 将矮几上的纸推近,把蘸了墨的笔塞进江稚鱼未被折断的左手里,眼神蛊惑她。 江稚鱼一挥手,将手中笔和顾谨的手一并甩开。 笔砸在顾谨脸上,墨点溅了一脸,装出来的温柔全部散尽,只余下真正的狠厉。 但很快,他又笑了。 慢悠悠的用锦帕擦脸,了然道:“阿鱼,我了解你,你心软,但骨头硬,可你弟弟还小,骨头也硬吗?” 江稚鱼瞳孔一震。 不可能。 阿元不会…… “啊!” 马车外传来惨叫声,是阿元的声音! 马车停了下来,顾谨拿起长杆,将车帘撩开一条缝。 顺着缝,视线望出去,江稚鱼瞳孔止不住的颤抖。 是阿元! 八岁的阿元被关在笼子里,几只恶狗围攻他,他不知对抗了多久,显然已经精疲力尽,被一条恶鬼咬中了脚,另外几只立即涌上,咬住肉疯狂撕扯。 “好!” “咬!咬死他这个叛国种!” “振远将军府没一个好东西,通敌卖国,害我们死了这么多人,就该千刀万剐,江贼和他大儿子都死得太轻松了,还有那个不知廉耻的女儿,勾引驸马小叔子来走后门放走他,如今这坏种抓回来就该这样折磨死!” 围观的百姓个个叫好,全然没有对孩子的怜悯之心,全是泄愤与兴奋,盼着那些恶犬咬得更深,将阿元撕成碎片。 “我父兄没有叛国,我阿姐更没有勾引顾谨那个畜生!” 挣扎都费力的阿元尽力大喊,他想要世人知晓,不是他们所知的那样。 父兄绝不会叛国,阿姐和顾谨,明明是顾谨对不住阿姐的。 可没人听阿元的话,反倒是骂出更加难听的话,还有人扔石头进去。 有的打中阿元,有的打中恶犬,吃疼下恶犬撕咬得更加用力。 江稚鱼想要喊阿元,可早被拔了舌齿的她只能发出难听又微弱的嘶哑声。 顾谨觉得无比悦耳,手按着想要挣扎的江稚鱼,赞扬道:“阿鱼,你很厉害,被关在内宅里还能将你弟弟安置得这般安全,可惜,你的能力太弱了。” 江稚鱼转头,泣血的双眼盯着顾谨,无声在说:“放了阿元!” “当然可以。”顾谨理解的回答。“只要你将方子写出来,我就放了你弟弟。” 顾谨再次递上笔,这一次,没有塞进她手里,而是等她自己来拿。 江稚鱼犹豫。 顾谨不可信,但…… “啊!” 又一声惨叫。 那恶犬生从阿元的身上撕扯下一块肉,血如泉水汩汩涌出,那些恶犬见血更是红了眼。 “没关系,阿鱼,我等得起,但将军府就剩下这一颗独苗苗了啊。” 顾谨是不可信,可阿元不能死,不能。 伸出手,从顾谨手中拿过笔,江稚鱼却没有急着下笔,而是看着他。 相识多年,顾谨了解她想要说什么。 他出声吩咐外面的人,关着阿元的笼子被打开,官兵进去牵走恶犬,阿元被人提出了笼子。 他没看到江稚鱼,但谨记着阿姐交代的话,拔腿就跑。 “写吧。”顾谨挑眉。 江稚鱼紧盯着,眼看着阿元已经跃上屋檐,才下笔。 阿元是个皮猴子,武艺不怎么样,偷奸耍滑的轻功倒是学得很好,即便受伤,拉开了距离,旁人也追不太上。 但她若不写,顾谨不会给阿元拉开距离的机会。 ‘祁连山的雪莲芯,邕州五峰湖的十年蚌珠,西域莫河尔城的火果……’ 江稚鱼故意写得细致,写得缓慢为阿元争取时间。 直到拿到阿元身影已经在百姓的叫骂混乱声中变得黑小,即将逃出升天,江稚鱼写完最后一味药。 “对得上。”顾谨拿过方子很满意。 江稚鱼也眼看阿元的身影已经即将消失,刚松气,却见一道巨弩箭飞快破开空而上,来不及惊声,巨弩箭已经贯穿阿元的身体,破败如布,迅速下坠。 “啊!” 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往前,这次顾谨没有按着她,她整个人摔在马车底板上,左手用力的带着身子往前爬。 还未爬出马车,心口就被冰冷之物贯穿。 背后,顾谨讥讽摇头:“阿鱼,你还是心太软了。” 江稚鱼望着阿元坠落的地方,双眸泣血。 他故意的! 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 是她太无能,醒悟太晚,什么都做不到,连阿元都救不下。 外面百姓对射杀阿元的叫好声同意识一起迅速模糊,她双眼死死瞪着阿元的方向,死了。 “阿元!” 江稚鱼猛然从床榻坐起身,浑身冷汗淋漓,如被从水里才捞出来。 着眼是一片绯红,床幔上还绣着红双喜和百子千孙图。 这是……她和顾谨的喜床? 视线往下,她双腿健在,右手没有被折,舌齿未拔。 她……重生了! 如今是什么时候? 刚成婚还是…… “少奶奶,夫人请您去明堂。”门外,传来丫鬟传话的声音。 记忆里的话语和场景重叠,江稚鱼心头猛怔。 竟是重生在和顾谨成婚一年,也是被逼换亲成为他堂嫂的时候。 第2章 当初真是替兄成亲? 前世,她同顾谨成婚当夜,顾谨就奉旨出征了。 一年来,她操持内宅,敬养婆母,盼着他平安归来。 可人还没回来,顾谨被懿旨钦点要尚公主的消息却传得满城风雨。 她以为是荒谬的谣言,但几日后长公主的仪仗进了侯府,她去求证被阻拦,一向和气的婆母威压利诱,更是将当初的婚书掷到她脸上。 她才看清,婚书上丈夫的姓名和八字早换了名目,是承恩候府大房那个残废了的长子,顾瑾的堂兄。 侯府上下更是众口铄金,说顾瑾本就是替兄成婚。 她被关在院中,固执的不肯松口。 直到今日,太后的懿旨下到了承恩侯府,她这个障碍不能再拖。 前世她被动下被顾谨的花言巧语所骗,真以为顾谨是被长公主在监军时捏造罪证所逼,若自己不从,不仅仅是顾谨和侯府会覆灭,便是领军的父兄也会深受牵连,最终吞下了这奇耻大辱。 至此,落入深渊,被困后宅,成了顾谨握在鼓掌的棋子,哪怕最后醒悟也是困兽之斗,满门成了顾谨的垫脚石。 而如今,虽重生得不算早,但一切都还来得及。 父母健在,长兄未殇,阿元也还是个五岁的小皮猴。 “少奶奶,今日二少爷也回来了,您不见见吗?”外面的丫鬟又唤一声。 江稚鱼收起回忆,一边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起身穿上外衫。 在丫鬟要唤第三声的时候拉开了房门。 看着眼前这身形消瘦,眼下淤青未散的江稚鱼,小丫鬟眼里浮现心疼。 少奶奶待府中所有人都好,连杂使丫鬟都不曾薄待,还救过她。 但她只是一个三等小丫鬟,主家大事不敢多嘴一句,现在就连二少奶奶都不能再叫,只能叫少奶奶。 “你叫春枝,是吧?”江稚鱼问。 没想到少奶奶会记得自己的名字,春枝楞了一瞬才忙点头,“是,奴婢春枝。” “侯夫人那边催得急吗?” 春枝摇头,“没说,牛嬷嬷只说让奴婢告知少奶奶您,二少爷回来了,请您过去,只是,这会前院人挺多。” 春枝隐晦的提醒,可前世江稚鱼一听到顾谨回来,便急着去问个首尾,结果众目睽睽之下处处被动,甚至来不及思考顾谨当时话的真伪就被一步步逼到了生死之间不得不做选择的时候,慌乱下就是一步错,步步错。 又因当时一心追问顾谨,举止靠近,被今天来恭贺顾谨的人出去传言说是不甘嫁个残废,刻意勾引小叔子,顾谨才会在替兄成婚后立即出征,片刻不敢留。 坏了名声,各家宴席都不会请她,她也是因此被困在后宅。 侯夫人拿准她的急切来为顾谨铺路。 此生,做梦去吧。 “既是不急,那我先去给祖母请安。”江稚鱼说着迈步往西园向去。 春枝不多言的跟上。 承恩侯府如今是侯夫人当家,老夫人一心向佛,早已不插手府上之事,早年就搬去了西园的明慧堂,吃在念佛,还免了儿孙的晨昏定省。 这个时辰老夫人正在小佛堂里念佛,黄嬷嬷见江稚鱼上前拦道:“少奶奶怎么来了?老夫人正在念佛,见不了你。” 江稚鱼不继续往前,“我知晓,我是来同祖母赔罪的。” 黄嬷嬷神色疑惑。 “劳嬷嬷转告祖母,前些日子是孙媳糊涂,不识大局,闹了这许久,辜负祖母苦心,如今已然想通,一门同体的道理。” 话音落地,江稚鱼侧转身,朝着小佛堂的方向跪下,深深磕了一个头。 “少奶奶能想通就好,忍一时,于谁都好。”黄嬷嬷伸手将江稚鱼扶起身。 江稚鱼艰难的挤出笑容,点头道:“我明白,侯夫人召我前去明堂,明日我再来给祖母请安。” 江稚鱼转身带着春枝离开,黄嬷嬷并不挽留,在看着人走远后才返身轻推开小佛堂的门走了进去。 “人呢?怎么还不没来?”侯夫人余氏看着已经要准备离开的众来客低声急躁问身边的嬷嬷。 牛嬷嬷道:“早前就派人去了。” “没说顾谨回来的事?” “奴婢交代了,那小丫鬟决计不敢不说的。” 侯夫人奇怪,江稚鱼那犟种被关了这许久都不肯松口,等的就是顾谨回来,如今她知晓人就在前院,定然会立即冲来质问才是。 “来了,夫人,人来了。”牛嬷嬷轻声急呼。 侯夫人往出门外,远远看到一道藕白色的身影,心觉晦气,给牛嬷嬷使了个眼色。 牛嬷嬷心领神会,立即小跑出门让准备的人开口。 “那是侯府二少夫人吧?”有人小声惊奇问。 “别乱说,太后懿旨已下,顾参领已是准驸马了,哪里来的夫人,这位是大少夫人才是。” “顾参领当初真是替兄成亲?” 有人问出来人人心中的怀疑。 即便承恩侯府对外说得多天衣无缝,但这种事操控起来不难。 而今日来的人也不全然都是真心祝贺,顾谨初上战场就立了军功,又得长公主青眼,蒸蒸日上,眼红的人不少。 江稚鱼的出现让原本要走的人都纷纷顿住了脚步,视线有意无意的在江稚鱼和顾谨身上来回。 顾谨昂首挺胸,毫无半点心虚。 江稚鱼目不斜视,仪态从容的从回廊走过,眼看着再往前几步就要到顾谨跟前了。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竖起耳朵,想要探探是真替兄成婚,还是…… 暗地里安排好的人也纷纷准备好。 只等江稚鱼步入圈套,把还残留的那些对顾谨不利的怀疑一网打尽。 忽然,在距离顾谨只有两步的时候,江稚鱼脚步一顿,倏然转身往前面的明堂走。 这一转身,别说是背地里准备开口的人,就是顾谨都惊诧的转眼去确认。 江稚鱼竟真越过他进了明堂! 明堂内,侯夫人正准备出门,和进门的江稚鱼迎面撞上,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怎么进来了?”侯夫人本能的质问。 “不是婆母派人让我来明堂吗?”江稚鱼满脸迷茫。 侯夫人当下被噎住。 可外面的视线此刻都望着明堂内,侯夫人虽奇怪江稚鱼为何会越过顾谨,却也不好问什么。 “先坐吧。”侯夫人一边回身往上首走,一边暗地里给牛嬷嬷使眼色。 江稚鱼行了礼才落座右首大椅,问:“不知婆母急召我来有何吩咐?” 侯夫人看了眼外面,牛嬷嬷已经让人把明堂外的人都驱开了,确定外面的人听不到里面说什么才开口道: “稚鱼,如今你也瞧见了,都是来祝贺阿谨的人,你若还死咬着不放,对你也没有好处,何况,是长公主瞧上他,也非他所愿,你难不成越得过长公主,越得过皇家去?夫妻一场,何必玉石俱焚呢?” “是,我明白。” 江稚鱼应声极快,微垂着头,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 侯夫人心中奇异,她方才那番话就是故意激江稚鱼去闹,才好借势拿捏她,当众让人认定是她不甘寂寞纠缠顾谨,而顾谨恪守礼数。 如今江稚鱼却说明白? 她明白什么了? 第3章 第一步,迈出来了 不等侯夫人问,江稚鱼就紧接着道:“太后懿旨已下,如今一切都木已成舟,婆母说的对,夫妻一场,何必呢,好在,我们本也无夫妻之实,天意吧。” 侯夫人更心里糊涂。 短短一夜,江稚鱼就想通了? 偏早不想通,晚不想通,这个时候来想通,那一切不就白准备了。 今日若不把一切都‘澄清’,便就始终有一根刺扎在长公主心上,万一发难…… “你能想明白就好,不管如何,到底是让你委屈了,你放心,明面上那些话都是说给外人听的,咱们自家人心里都明白,一切照旧,你还继续住在软烟阁。” 话听来是不管外面如何,在承恩侯府里,江稚鱼依旧是可以留在二房,住在和顾谨新婚的院子里,一切不变。 可顾谨要做驸马,日后要搬去公主府,她换嫁给了大房,却还住在大房,算什么? 算顾谨兼祧两房,还是算她是顾谨的妾。 不,妾都算不上,是金屋藏娇的娇,是上不得台面的情人。 这不是心疼她,是羞辱她,激怒她。 然而,在侯夫人暗暗期待的眼神中,江稚鱼只是沉默的片刻后摇了摇头,似放弃了什么。 “婆母好意,我心领了,但既天意如此,当该遵循天意,况且,太后亲自下旨赐婚,万不敢有半点侥幸,否则牵连侯府,我罪该万死。” 侯夫人自然是不可能继续让她留在软烟阁的,即便顾谨交代要留住她,也该是挪去偏僻院子藏起来,别惹了长公主的眼。 谁知,激怒不成,江稚鱼却借着话大义凛然起来。 她若再说,那就是她不顾侯府了。 侯夫人一时想不出其他话,江稚鱼却继续道:“既当初顾谨是替兄成亲,如今就该拨乱反正,我该前往大房,一应人和物都该一并挪去,不可残余半点在二房。” 这话将正心急怎么把江稚鱼逼出去的侯夫人听得一愣。 “什么人?什么物?” “自然是我的陪嫁仆从和嫁妆。”江稚鱼贴心解释。“既我本嫁的就是大少爷,这些东西自得要跟我一并前往大房才不会被人诟病,否则牵扯不清,便是欺君之罪了。” “什么欺君之罪,别胡说。”外面都是人,侯夫人恨不得把江稚鱼的嘴给封上。 什么欺君不欺君的,此事到底如何,长公主不清楚? 只要他们处理好了江稚鱼,明面上过得去就好了,哪里就那么可丁可卯了。 何况那些陪嫁和嫁妆怎么能给江稚鱼,人倒是好说,嫁妆早就没了大半了。 “我也是为了侯府和他才如今谨慎,如今时局不敢马虎,请婆……二婶婶深思。”江稚鱼起身行大礼,低着头,声音哽咽又坚定,背影外面的人看来,也是透着几分悲凉。 纷纷眼神交接,猜测里面到底在说什么。 被无数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侯夫人也不敢直接上前把江稚鱼拽起来。 原本束缚江稚鱼的网如今倒是把自己给束住了。 “你……” 刚要说什么,老夫人院里的黄嬷嬷却走了进来。 侯夫人一惊,忙站起身。“黄嬷嬷怎么来了?” “老夫人请侯夫人您去一趟明慧堂。”黄嬷嬷不急不缓的开口,眼神自始至终没有落在江稚鱼身上过。 侯夫人心中不渝。 老夫人不管府中事许久了,今个怎么在这个档口来请她。 可孝字比天大,即便是侯夫人也不敢违背半点,只得先匆匆迈步。 黄嬷嬷看着江稚鱼,小声道:“老夫人说,大少奶奶明日若要来,便卯时来。” “是,谨记于心。”江稚鱼微微侧身。 黄嬷嬷无声离开,江稚鱼提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她这第一步,迈出来了。 老夫人虽早就不管事,但府上任何事都逃不过老夫人的眼,今日必然也有老夫人的人盯着。 旁的事老夫人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个糊涂翁,但只要事关侯府基业,哪怕是一点儿威胁她都容不下。 侯夫人再不愿,也得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缓慢直起身,余光扫过明堂外,微做调整后,江稚鱼转身走出明堂。 这一次,直直的朝着顾谨走过去。 顾谨才要准备,江稚鱼的脚步就停在了距离他半丈的距离,微笑道:“恭喜二弟,立功而归。” 一声二弟,叫得格外顺口,似早就叫过千万次了。 众人眼中各种神色,无一例外都带着惊讶。 顾谨更是瞳孔震动。 眼前江稚鱼,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一点儿情绪,只是平淡的立在那,看着他。 仿佛跟他一点儿都不熟。 真的只是相见没几次的叔嫂,客气的贺喜而已。 他想过她会哭诉他言而无信,想过她会声声质问,甚至,想过她会不顾一切只要一个答案。 他皆有应对之法。 却独独没想过,会如此平静。 平静得……令人不爽。 “二弟?”江稚鱼疑惑的轻唤。 她如此,即便心中疑惑,众目睽睽之下顾谨也是被架了起来,只能咬着牙,恭敬的欠了欠身道:“谢大嫂。” 江稚鱼客气的微微一笑,转身便从来时路往回走。 转过垂花门,江稚鱼才抬起藏在袖中的手掌。 已经被指甲掐满手血了。 若不是疼痛让她清楚如今自己还活着,早在顾谨进门的那一刻,她就会扑上去咬断他的脖子。 但她清楚知晓,她现在做不到。 她如今处在最低处,身边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别说承恩侯府,若不今日要用上她,就是软烟阁的门都出不去。 而且顾谨习武,她不是对手,便是真成了,轻易的死岂不便宜了他,更会连累自己。 后面还有长公主,还有许多事,她需得冷静的一步一步来。 如今她同顾谨划清了关系,待拿回人和钱,便就断了三条束带,不会再眼瞎耳聋,完全受人摆布。 日子还长,顾谨,咱们慢慢来! …… 明慧堂。 黄嬷嬷将侯夫人从里面送出来,客气道别后,转过身,侯夫人脸上的笑就全垮了下来。 双手用力,手中的丝帕都被扯成了两半。 牛嬷嬷小声提醒:“夫人,这还没走多远呢。” 侯夫人憋了一肚子火,偏的确不能发,只能小声骂:“小贱人,竟联合老夫人摆了我一道!这一年来我倒是小瞧她了。” “少奶奶未必有这脑子,许真是想通,凑巧了。”牛嬷嬷不觉得人能一下子变聪明,“只是老夫人开口了,夫人,这人和嫁妆真要还回去吗?” “还!当然要还!只要那小贱人接得住!”负气的扔掉破成两块的丝帕,侯夫人气哼哼的快步往前。 第4章 他急,不是爱她 翌日。 天还未亮,江稚鱼便独自提着一盏孤灯前往明慧堂。 早有丫鬟候着江稚鱼,将她带到了小佛堂的耳房。 “老夫人还未苏醒,请少奶奶在此地等候,若是空闲,也可抄抄佛经。”丫鬟轻声道。 “有劳。” 丫鬟笑笑回应,不多言的退了出去。 耳房只点了一盏油灯,堪堪能照亮长桌周围。 桌上放着经纸和三本佛经。 金刚经,心经,楞严经。 江稚鱼略微思索后,从中拿出楞严经开始研墨抄写。 她虽出生簪缨世家,但在千灵山的时候常帮着师兄师姐誊写方子,师傅又最是厌蠢,字不好看就等于笨,所以,她虽的字虽不算多有大家之风,却也算得上层的。 且,她虽不信佛,但抄写佛经倒是能让人静心,让重生来的不真实感在慢慢落实。 不知不觉,天光已经大亮了。 江稚鱼没去管时辰,直到耳房的门被推开,才抬起头。 门外站着一个发丝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双目澄明,穿着一件黑底金线卍字纹褙子,手持檀木佛珠,身形板正的老太太。 江稚鱼搁下笔,走出桌外福礼:“祖母万安。” 老夫人并未叫江稚鱼起身,而是迈步走到桌前,看着墨迹未干的经文道:“字不错。” “勉强能入眼罢了。”江稚鱼谦逊道。 老夫人绕过长桌,落座在后方的环臂黑漆椅上。“你的耐心也很不错,之前,都是装的?” “不敢。”江稚鱼立即反身跪下。“孙媳不敢欺瞒祖母,前些日子孙媳的确难以接受,但世间万事,顺心唯有一二,不甘也不过是蚍蜉撼树,自取灭亡罢了。” 老夫人没有应声,只是看着江稚鱼,不知是在看些什么。 江稚鱼似完全没有察觉,继续道:“孙媳已嫁入侯府,便是同侯府一心同体,女子一生,唯图安稳二字,只有侯府安稳,孙媳才得安稳。” “所以,你不知错?” “孙媳知错,孙媳不该利用祖母,但若重来,孙媳依旧会如此做。”江稚鱼坦然回答。 “为了侯府?” “也为孙媳的私心。”江稚鱼抬头,直视老夫人。“侯夫人心有侥幸,亦有贪恋,若无祖母施压,侯夫人决不会轻易答应,会为侯府留下祸端,孙媳也如断臂,既孙媳要换去大房过日子,当该为自己打算。” “你胆敢如此说你婆母?” “侯夫人并非孙媳婆母,只是二婶婶。”江稚鱼回答得流利,好像本来一直就是这个关系。 “东西给了出去,再想要回来,可没那么容易。”老夫人话意尤深道。 “操劳祖母一番,此事孙媳自当处理妥当。”江稚鱼再度低下头。 老夫人沉吟片刻,语重心长道:“行吧,既你已打算好去大房过日子,便好好过。” “是,孙媳谨记祖母教诲。” 老夫人挥了挥手,示意江稚鱼退下去。 这一次,是黄嬷嬷将江稚鱼送出院门,随后端了一盏参茶回来递给老夫人。 “这大少奶奶也算是醒悟了,虽前些日子糊涂,如今瞧着,倒是有几分老夫人您年轻时的风范。”黄嬷嬷笑语。 “我年轻时可没她这般好容貌。”老夫人饮了一口参茶,看着桌面上抄写的佛经,顿了顿道:“着人看着。” 从明慧阁离开,江稚鱼没有急着回软烟阁,而是顺着西廊道从后花园走。 还没走下廊道,一道身影就从暗处闪了过来。 “阿鱼。” 声音熟悉得令人反胃。 江稚鱼暗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抬起头。“二弟。” 顾谨脸上原本的欣喜顷刻间失落下去,湿漉漉的眼眸里皆是受伤。 他容貌生得好,又有一双多情眼,一落寞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前世,江稚鱼太多次被这一双眼睛骗去,但如今,只记得他伪装卸去后的狠厉。 日后,她定要剜了他这双眼来碾碎喂狗! “阿鱼,你怎么这般唤我?” 顾谨说着就伸手过来要拉江稚鱼的手,江稚鱼后退一步躲开问:“那我该怎么唤你?” “自然是……”顾谨一时哑住,愧疚的红了眼。“阿鱼,是我对不住你,但在战场的一年来我披肝沥胆,没有一日不盼着拿下军功归家见你,可长公主奉旨监军,只说一句我有错,我便被卸甲押入大牢。” “我…我死不足惜,但一人获罪全家株连,让侯府上下陪我受难我于心不忍,让你和将军府被我牵连,我更是一万个不愿。” “阿鱼,长公主权势滔天,我别无他法。” 说完,两滴泪落下,顾谨更是整个人颓废无力,和昨日的风光无两完全两幅模样。 这样的话,前世江稚鱼听了,信了,更是无比心疼他。 如今,才发现,其实他的演技也就那样。 他哭,他急,不是爱她,而是爱她脑子里的那些方子,他的前途。 大盛朝虽并不古板,如长公主这样出身高贵的女子也能领监军之职,但对驸马还是沿用前朝的,只领闲职,不可继任公爵之位。 除非贡献杰出,可破格入仕。 前世顾谨就是靠着她的方子换得破格机会,踩着她父兄的骸骨高升。 她若不被他束缚哄骗,不拿出他想要的方子,他破格的机会都不会有,也无法继任侯爵,更没有仕途可言,如何能不急呢。 “阿鱼,你别担心,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大哥双腿残疾,不会对你做什么的,等过了这个风头,我一定会有两全的办法的,你相信我。” 顾谨说得诚恳,可连别让江稚鱼去大房都没说,而是说大哥残疾没法做什么。 他也认定,江稚鱼去大房更好,即便他口中还说着对不住她。 江稚鱼摇了摇头,“不必等,我觉得如今这样挺好。” 江稚鱼的冷静让顾谨不安,似有什么东西开始不受控制。 “阿鱼,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江稚鱼没有回答。 而不等顾谨问,一道脚步声就急奔而来。 “少爷,长公主派人来请。” 顾谨犹豫片刻,对江稚鱼道:“我去去就回,阿鱼,等我回来。” 不等江稚鱼回答,顾谨疾步离开。 等他? 呸! 心里粹了一口,江稚鱼从顾谨方才站着的地方绕过。 她绕路从这边走,特意给顾谨机会,听他废话一顿觉得浑身晦气。 若非必要,实在不想恶心这一遭。 回去可得好好用柚子叶洗洗。 第5章 她婚书上的丈夫 最终江稚鱼还是没能用上柚子叶水。 还未走进软烟阁,便见阁外站了不少人,屋内也横七竖八摆了十多个箱子。 “少奶奶,您这一大早去哪了,奴婢们等了许久了。” 一个三十多岁,穿着侯府管事衣衫的婆子一边说着一边从软烟阁内走出来。 江稚鱼有些记忆,这是她当年陪嫁里的婆子,曹妈妈。 “杨嬷嬷呢?”江稚鱼停住脚步问。 她当年一心要嫁给顾谨,同家里闹得并不愉快。 娘亲嘴上说她自己选的路,日后自己走,但还是给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陪嫁也是精心挑选的。 杨嬷嬷是管事嬷嬷,曹妈妈和另外一个是粗使妈妈,还有四个大丫鬟,六个二等丫鬟,三等丫鬟若干。 可嫁进侯府后,因着顾谨出征,两人也没圆房,侯夫人便说她常年候在自己身边,院里不必放那么多人,易出乱子。 她一心和顾谨过日子,再加之她自小便去了千灵山,早已经习惯了身边没人伺候,对这些陪嫁也没什么感情,便顺了侯夫人。 可如今一眼望过去,人已经零零散散了。 甚至除了曹妈妈她还眼熟几分,其他人的,都没有印象。 真是她的陪嫁吗? “杨嬷嬷她半年前身子不好,侯夫人放了身契,让她回乡了,少奶奶不知晓?”曹妈妈反问江稚鱼。 “不知晓。” “没关系,奴婢还在,日后奴婢定管好咱们院中的大事小情,调教好这些丫鬟们,好好伺候……” “谁让你管事的?”江稚鱼打断问。“我记得,你只是粗使婆子吧。” 曹妈妈嘴角抽了抽,“杨嬷嬷走了,得要有个管事的,侯夫人便命了奴婢管事。” “我院里的事,如今侯夫人说了不算。”江稚鱼说着往里走,扫过屋内摆放的箱子问:“我的嫁妆就这些?” 曹妈妈难看的脸色还没转变回来,听到江稚鱼问,慢悠悠回身,语气不咸不淡道:“是啊,时间长了,少奶奶可能不记得了,嫁妆就这些,都是从库房里抬出来的,当年的红封喜条都还在。” 的确每个箱子上都贴着条子,只是一年过去都已经褪色了,红黄斑驳很是难看。 “侯夫人说,这嫁妆箱子从少奶奶进门就放在库房里没动过,既少奶奶如今要一并带去大房,就不要坏了封条,否则落人口实。” 侯夫人这是把她昨日的话又用回她身上。 “少奶奶若不相信侯夫人的,非要打开看看,得禀报侯夫人才行。”曹妈妈的语气里隐隐藏着挑衅和试探。 “不必了。”江稚鱼视线从箱子上移开,走进里屋吩咐道:“抓紧让人把东西都收拾了,入夜前去大房。” 见江稚鱼不敢打开箱子,而是灰溜溜进屋去了,曹妈妈心里冷笑。 也不过是个面光里弱的马粪蛋,说什么侯夫人说了不算,真要她对上侯夫人就怂了。 拿捏住她,办好了事,侯夫人少不了赏赐。 一想到去了大房,自己能一面管事做主过好日子,一面还能两头吃银钱,曹妈妈就等不及的吩咐人收拾起来。 江稚鱼在屋内收拾自己的体己,充耳不闻曹妈妈那些当家做主的话。 侯夫人不会轻易就把人和物还回来,即便老夫人施压,也只是现在这样明面上过得去。 杨嬷嬷不在,曹妈妈已然是侯夫人的人,下面那些丫鬟不一定是当年的陪嫁,就算是,一年多在侯夫人手底下讨生活,听谁的,不言而喻。 江稚鱼从未打算用这些人,但,另有他用。 至于嫁妆,她当年光明面上就是二十八抬嫁妆,压箱体己不知凡几,如今这十几箱对不上数不说,里面东西只怕都早已偷天换月。 但这会她就是打开也无用,嫁妆单子是杨嬷嬷管着的,不知在何处,她也出不了府,没有证据,只要侯府咬死当初来的就是这些东西,就只能是这些了。 且,外面这些人里,未必没有老夫人的人。 她才同老夫人保证,自己会处理好,此刻沉不住气只会让老夫人失望,损失如今侯府唯一的助力。 除了那些‘嫁妆’,江稚鱼的东西并不多,申时正就全收拾完了。 曹妈妈领路往大房走。 承恩侯府宅子不小,从二房走到大房有一段距离。 这代表着侯府过去的显赫,但那也只是过去了,如今一代不如一代,早已经没落得差不多了。 现下的承恩侯是顾谨的父亲顾司,原本该是大伯顾邈的,可惜大伯承袭前就病故了,叫二房捡了漏。 府上有漏捡,朝堂上却是要靠本事的,承恩侯只在兵部司任个从五品郎中。 下一代更是势威,大房嫡子顾怀秋上战场没立功反倒落了个双腿残疾,三房招猫逗狗无一人堪用,只有顾谨矮子里面拔高个。 也因为二房是三个房头里面的高个,院子也最大,是侯夫人当家后一步一步‘辟’来的。 大房只余下孤儿寡母,所以院子最小,但前世江稚鱼只是去大房走了个过场,并没有住在大房,对大房的记忆不多。 待穿过甬道,再一次来到大房的院子才对这个‘小’有了具体的概念。 嫡出长房,却只有两进两出,占地不足百亩的院子。 勉强分出内外两院,可外院还没有侯夫人的院子大,只有一间明堂两个侧厅,简单的造景勉强撑出一个门面。 有个十八九岁,身材微胖的丫鬟在甬道口候着,见江稚鱼来,神色不掩厌色,冷漠道:“大夫人吩咐了,只有一间枯院空着,少奶奶愿意,就住。” “院子都没收拾出来就叫我们住?还得我们自己收拾?”江稚鱼还没说话,曹妈妈先不高兴的叫了起来。 丫鬟瞥她一眼,又看向江稚鱼。“不爱住可以回去。” “住。”这一次江稚鱼抢先开口。“劳姑娘带路。” 江稚鱼不发难,也没理由赶人,胖丫鬟撇了撇嘴,转身顺着长廊往里走。 江稚鱼跟上,曹妈妈开口要说什么,江稚鱼冷道:“你不愿可以回二房去。” 曹妈妈噎了声,她哪里还能回去,事都没办呢。 只能不情不愿的带着人跟上。 长廊连接两院,因着就孤儿寡母,夜里也就不必分院落锁,只有一道月亮门区分内外。 快走过月亮门时,江稚鱼余光扫到一道身影。 她停住脚步望过去,假山的凉亭上一个清瘦的年轻男子坐在其中,身下不是凳子而是木质轮椅。 注意到江稚鱼的视线,男子转眸扫过来,那目光阴冷而锋利。 江稚鱼记忆犹新。 是顾谨的堂兄,她如今婚书上的丈夫,顾怀秋。 第6章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顾怀秋是大房独子,比顾谨大上两岁,容貌比不得顾谨,十分寻常,但那一双眼睛叫人过目不忘。 即便没有任何神色变化,已经让人感觉无边阴寒,似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许是因为残废的缘故。 江稚鱼曾听府上的人说,过去的顾怀秋是个十足的纨绔,招猫逗狗,吃喝赌就差嫖了。 大房式微,顾怀秋名声也不好,婚事谈不上一桩,大夫人便托人将他塞去军中,想要历练历练。 谁知那年南明国撕碎条约进犯,离被立太子仅差一步的淮王领兵出征,顾怀秋所在的营部也跟着上了战场。 一场寒疫,让大军内忧外患,恶战下淮王死在了那场大爆炸中,顾怀秋也落了个双腿残废被送回来。 腿废了,原本活泼的人被日日困在这方寸之地,又经历了战场残酷,性情大变也是情理之中。 前世江稚鱼和自己这位婚书上的丈夫并没有过多接触,但,他是这侯府里唯一帮过自己的人。 只是当时她不愿相信,他大抵是嫌弃她烂泥扶不上墙,便再没下次了。 如今即便从头来,但恩情依旧。 从决定前往大房的时候,江稚鱼就想过了。 光脱离二房是远远不够的,后宅同朝堂一样,权利决定高低自由。 是报恩也是筹谋,她想要治好顾怀秋的腿,扶他袭爵,自己做当家主母,如此才能过想过,该过的日子。 然而阴冷的眼神并没有在江稚鱼身上停留多久,只一瞬,就移开了。 仿佛江稚鱼在他的眼里,和这院里落叶没什么不同。 “奴婢劝您不要有不该有的妄想,即便您如今占着少奶奶的身份,可怎么来的,您心里自己个清楚,而且,我们大少爷不喜别人靠近。”胖丫鬟阴阳怪气提醒。 “多谢姑娘提醒。” 胖丫鬟噎得脸颊都抽了抽,看着江稚鱼这没脾气,什么都说好的样子,真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郁得慌又没法说什么。 努了几次嘴,最终还是气哼一声,转身继续往前带路。 大房地方小,片刻就到达了胖丫鬟口中的枯院。 的的确确称得起一个‘枯’字。 杂草横生,都又半人高,地砖裂缝破烂,青苔遍布。 几棵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落叶满院,不少都腐烂了。 屋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全是厚重灰尘,从屋门望进去,空空如也,只有被风吹进去的落叶和角落层叠的蜘蛛网。 这次别说是曹妈妈了,就是跟着来的一众丫鬟都个个面露苦色。 江稚鱼往前走了两步,四下看了看,不知是在看什么。 胖丫头瞧着江稚鱼的背影,心道必然是被眼前这荒芜的景象给吓到了,世家大小姐,哪里住过这么破的院子,方才答应的那么轻易不过是因为没见过。 之前的憋闷吐出去不少,语气得意又挑衅道:“我们大房地方小,如今就只有这一个院子空着,没别的地了,而且,我们人也少,还得伺候大夫人和大少爷,分不出人来帮少奶奶您整理院子了,还请少奶奶您见谅。” 见谅两个字都已经压不住的笑出声了。 一众人都被这番奚落得脸上不好看,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摆明了说,大房不欢迎江稚鱼。 她要住,就只能住这破院子,还得自己收拾,大房别说大夫人和大少爷了,就是丫鬟,都没江稚鱼使唤的份。 这……还留得下来吗? “姑娘客气了。”江稚鱼笑说着转过身,那和颜悦色,别说胖丫鬟,所有人都看愣住了。 不生气还道谢? 是听不懂人话不成?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体谅不体谅的,这日后几十年光阴都是要一起过的。” 江稚鱼朝着胖丫鬟走近一步,还不等对方从惊诧中反应过来,就从头上拔下了一根银簪子插在其头上。 “福冬姑娘今日劳心劳力了,这簪子是我一点心意,日后咱们好好相处,不必拘谨。” 话罢,还拍了拍福冬的肩膀,好似这一路上福冬还是太客气了。 “我…你…”福冬气得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恨不得把头上的簪子拔了,但把赏赐扔回去,那就是明晃晃的折辱了。 看着江稚鱼那张温柔明艳,能笑着克化一切的脸,福冬憋气得脸更加胖了,挥开江稚鱼的手,转身地动山摇的走了。 “少奶奶,大夫人这是存心派这个胖丫来刁难羞辱您啊,您怎么还同她说好话呢?”曹妈妈走上来挑道。 江稚鱼充耳不闻,只转过身视线再一次扫视过整个院子,心里发笑。 刁难? 大夫人的确是想要刁难她的,但实在不像样。 哪有刁难人给这么大一个院子的。 枯是枯了点,可一间正房两个偏房还带耳室,东西厢房四间,后面还有一倒座,比她在二房住的软烟阁大多了。 至于胖丫鬟福冬,更没个恶奴样,张牙舞爪都做不来,还觉得自己多刻薄。 安排今日这一出,也是为难大夫人了。 这没达到她们想要的效果,自己还得给自己气够呛。 “少奶奶,咱们虽是来了大房,可您也不能性子太软了,受人欺负啊,要不,奴婢去……” “好,就你了。”曹妈妈的话还没说完,江稚鱼就定论了。 曹妈妈愣了一瞬,正要高兴答应下来,江稚鱼又道:“这院子就全交给你收拾。” “我?”曹妈妈指向自己,见江稚鱼神色不变,干笑道:“少奶奶说笑呢吧。” “我的样子像说笑吗?”江稚鱼反问,冷下的脸全然没有之前的和颜悦色。“既你要做管事妈妈,就要拿出能力来,这里是大房,你是我的陪嫁,不是侯夫人说了算,是我。” 曹妈妈表情僵住,反驳的话不敢说出一句来。 陪嫁的确是由主子做主的,她此刻若不应,江稚鱼把自己赶回去,侯夫人岂会放过自己。 曹妈妈只能咬牙应下,弯着老腰一一收拾。 这院子收拾起来才知晓有多大,曹妈妈累得瞧见黑白无常都才收拾了三分之一。 另一边,福冬也已经在大夫人跟前把发生的事一通说了个全。 第7章 什么人啊! 大夫人气得满屋子转。 她没想到江稚鱼这么难缠,寻常人被这样刁难,早就恼怒走了,她还笑盈盈说什么以后要过几十年。 谁要和她过几十年啊。 真是…… “真是下……”贱字到了嘴边,可大夫人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这样难听粗鄙的字,憋了几个呼吸才骂:“真是个不知羞的!” “可不是嘛,明明是嫁给二少爷,如今塞给咱们大少爷,她竟如此轻易就接受了,一副本来就是咱们大少奶奶的样子,真是……不要脸。” 想起江稚鱼那张明艳漂亮的脸,再看自己略有臃肿的身子,福冬就更气。 而说起江稚鱼本来是嫁二房的,大夫人心里就更是一团火。 即便江稚鱼没有和顾谨圆房,可到底是嫁过的,如今二房不要了,就塞给她儿子,偏他们还得给二房遮掩着丑事。 可怜她儿子,若不是当初她非要逼他去军营,便不会在战场落得残疾,也就不会受今日的折辱。 “夫人,那少奶奶不肯走,咱们怎么办?”福冬问。 怎么办? 大夫人也一时蹙了眉。 今日这一番都是她一夜未眠,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结果屁用没有,要怎么做才能把这个江稚鱼赶走呢? 惆怅下,余光瞥见墙角的漏刻,已经酉时了。 到了顾怀秋用药的时辰了。 大夫人再顾不得想什么法子对付脸皮厚的江稚鱼,从水房取了熬好的药就快步往空院里送。 顾怀秋这个时辰都在书房里待着,此刻正握笔写着什么。 大夫人轻手轻脚推开门,连放下药碗都格外的轻,唯恐惊扰了他。 顾怀秋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似没有感觉到大夫人的到来。 大夫人抱着托盘道:“阿秋,药得趁热喝。” “好。”顾怀秋淡漠的答应,可动作没有片刻停顿。 大夫人抱着托盘的手紧了紧,即便他这样的冷淡已经一年多了,大夫人还是每次听到都心里被刺一下。 但她明白,不怪儿子,怪她。 是她导致阿秋变成如今这幅样子的。 再想到江稚鱼,大夫人愧疚更胜,犹豫片刻开口安慰道:“阿秋,娘知晓,被换亲这事委屈你了,可为了侯府不得不如此,咱们得靠着侯府。但你放心,娘一定处理好那个二房来的,不叫她来恶心你。” “无所谓,我这副样子,如何安排都行。”顾怀秋的语气冰冷而平淡,只是叙述事实一样。 大夫人却是听得心如针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不敢落下来,慌忙转身,留下一句‘趁热喝药’就逃似的出了门。 自始至终,顾怀秋连视线都未曾有丝毫偏移。 …… 翌日,江稚鱼依旧是天未大亮就起了。 屋内没有柜子,江稚鱼从箱笼里随意选了一套藕粉色的衣裙换上,披上斗篷,便踩着天际第一抹灰白,照着记忆往主院走。 到达的时候,值夜的婆子还在屋檐下打瞌睡。 江稚鱼轻拍了拍她,婆子吓得一个激灵。 看着眼前漂亮却陌生的江稚鱼楞了几息才发懵问:“你是何人?” “我是大少爷的妻子,来给婆母请安。” 大少爷的妻子? 这下婆子更懵了。 他们大少爷哪里来的妻子,双腿都废了,连个通房都没有,怎么能凭空出现个妻…… 想到这里,婆子猛然瞪大眼睛,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 一个翻身,来不及站起身,手脚并用的就爬进了主屋。 “什么?请安?”大夫人从床上弹起来惊呼。 婆子点头。 大夫人都还没睡清醒,脑子更是转得缓慢。 她从没想过,江稚鱼居然还敢来给她请安。 昨个还看不出她不待见她吗? 什么人啊! “让她……让她…”让半天,大夫人也不知道让江稚鱼做什么才能教训她。 她嫁到承恩侯府来的时候还是老夫人当家做主,老夫人和善,丈夫宠护,她从未被立过规矩。 后丈夫病逝,爵位移位,顺理成章的就是侯夫人管家了,她从未管过家,大房多年来也就母子二人。 规矩怎么立,婆母如何拿捏儿媳,她是一点都不会。 思来想去半天,才记起还是二十年前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在外面被站过一段时间。 当即福如心至,“让她站在院里等着。” 婆子出来传话,江稚鱼笑点了点头,便退到了院子中央,立身站在。 大夫人从窗户缝偷摸望出去,眉头更紧了。 还真是个脸皮厚的,一句话都不说。 那就叫她好好站几个时辰! 大夫人落下窗户又回到了床上躺下,而江稚鱼余光早将那些偷摸的动作收入眼底了。 大夫人单纯,心思好懂极了。 这样的婆母,相处起来并不会难,只是要费些心思。 既她已经决定了要在大房好好过日子,这心思得费,同样,也是给老夫人看,自己的确言行合一。 就这样在院里站着,日头渐渐爬了起来。 秋日里,太阳没出来的时候凉兮兮的,可太阳出来了还是有些炙热,特别是中午,和夏日也没有区别。 大夫人回到床榻上后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看着外面阳光越来越刺眼,忍不住问:“她还站着呢?” “站着呢,一丝一毫都没动过,只是额头也冒汗了。”婆子如实回答。 什么人呀! “让她站,晒晕去!”嘴上说着狠话,可话音都没落地,大夫人就一个箭步从床榻又跑到了窗边,推开一条缝看出去。 果不其然,江稚鱼还站在那,连姿势都和先前看时一模一样。 额头已经有一层汗了,日头开始刺眼,再晒下去说不准真会中暑。 大夫人又气又恼,最终哼道:“叫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耍什么花样!” 第8章 不平静又能如何呢? 江稚鱼在屋檐下擦去了汗珠,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襟后才进入屋内。 大夫人已经坐在堂内上首大椅上,看着江稚鱼走进来,眼里的厌恶迅速增加。 方才从窗户缝隙望出去有些距离,如今离得近了更能看清江稚鱼的容貌。 即便是单点粉黛未施,这张脸也娇艳得耀眼,妖精一样,一点都不宜室宜家。 “婆母万福。”江稚鱼福身行礼。 “别叫我婆母,我可不是你婆母。”大夫人出声划清界限。 谁要做二手货的婆母,她才不是阿秋的媳妇。 江稚鱼抬眼,不明问:“那我该如何唤您呢?” 啊? 大夫人一愣,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让江稚鱼怎么唤她? 婆母肯定是不行的,那唤什么好呢? 如今她们这关系,太生疏也不行,太亲近更不行了。 想得头疼,大夫人索性挥手赖道:“反正我不是你婆母就是了。” “好,大夫人。”江稚鱼利落的再度行了一个对长辈的半俯礼。 大夫人没料到江稚鱼这样利落的就定了下来,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神色没有分好变化的江稚鱼,莫名感觉自己好像输了,可又不知道哪里输了。 就是,感觉被江稚鱼给压住了。 她是长辈,怎么能叫一个小辈压住了! “你既然来了大房,就老实本分的待着,不用每日来我这个请安,也别去阿秋跟前晃悠,就安安静静的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大夫人心中暗自得意自己这番话威武极了。 不过是个小辈,在大房的地头,怎么也翻不过她去。 “不行。”江稚鱼淡淡吐出两个字。 大夫人脸上的得意瞬间冻住,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片刻才盯着江稚鱼问:“你说什么?” “大夫人,我说不行。”江稚鱼再度重复。“如今京都城人人知晓顾谨当初是替兄娶妻,我同大少爷的婚书已经过了官府,留了底,不管大夫人愿意不愿意,我和大少爷都是夫妻,而您,是我的婆母。” “就算婆母体恤,无需日日晨昏定省,也是要五日一拜的,同大少爷也不能不接触,否则,会被有心人以此发难,对大房,对侯府,都不好。” 江稚鱼平静的说明分析一切,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而是别人的。 大夫人听得像是江稚鱼拿着棒子,一棒子一棒子敲在她的头上。 可她却没法反驳一个字。 气红了整张脸,最终只能恼问道:“你…你怎得这样不要脸,怎么能这样平静的就接受换了丈夫,轻易就说得出这些话来?” “不平静又能如何呢?”江稚鱼反问。 大夫人哑言。 是啊,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 婚书早被人动了手脚,所有人众口铄金,她一个娘家不在京都,又被关在内宅的人,还能反抗吗? 一哭二闹,豁出命去,能改变什么吗? 江稚鱼的确也是一个可怜人,可自己的儿子难道不是更可怜吗? “大夫人当初答应的时候没想过会有今日吗?” 江稚鱼的问题让大夫人浑身一震。 她当初的确没想过。 侯夫人那些大道理砸下来,又说只是对外这么宣称,给长公主一个交代,并未说一切要做成真的。 她就那么答应了下来,当江稚鱼要前往大房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吃了大亏。 可已经这样了,能怎么办呢? 大夫人想不到答案,竟把目光望向江稚鱼,等着她后面的话。 然而江稚鱼只是直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炉子上还熬着参茶,先行告退。” 江稚鱼迅速退出去,大夫人也不好叫住她,暗恼这人怎么话说一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她这是什么地方。 可大夫人的气恼并没有影响江稚鱼的步伐,她顺着长廊一路走回自己的院子。 昨夜加今早,院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原本被尘土覆盖的匾额露了出来,上面娟丽的写着三个字,青禾院。 青禾寓新生,她的确是新生了。 心情不错的迈步进院,江稚鱼进屋从药箱里拿出昨夜准备好的人参,去水房点火烧炉子。 曹妈妈昨日累得腰都快断了,这会儿躺在床榻上爬都爬不起来,其他丫鬟不敢贸然问江稚鱼的事,只看着她亲自守着火,煮了一盏参茶,放进托盘里边往外走。 无人敢拦,也不知谁该跟着去,只能看着江稚鱼走远。 但江稚鱼没走多远就在廊下坐下了,视线在大房下人必经的大路上望。 她不知晓顾怀秋住在哪儿,只能等个带路人。 没多久,一道熟悉的胖身影就进入了视线内。 “福冬姑娘。”江稚鱼热情的伸手唤。 福冬惊了一跳,手里的鸭腿险些掉了。 慌乱寻声去找,看到朝着自己走来的江稚鱼,手里的鸭腿都不香了。 “少奶奶在这儿做什么?” “我特在此地等你啊。” “等我?”福冬立即警惕起来,把手里的鸭腿往后藏了藏问:“等我做什么?” “等你为我带路啊,我要去给大少爷送参茶。”抬了抬手里的托盘,喜笑颜开的样子好似和福冬关系极好。 福冬都要气笑了。 她竟想要她给她带路去给大少爷送参茶,怎么可能! “奴婢昨日同少奶奶说过吧,大少爷不喜人靠近,而且,奴婢没空。”福冬迈步就要走。 江稚鱼也不拦,只不急不缓道:“那真是可惜了,我今早已经给婆母请过安,说明了情况,原想着福冬姑娘到底是婆母身边的人,带路更好,既是如此,那我便换个人带路吧。” 福冬脚步顿住。 她没想到江稚鱼居然去给大夫人请安过了。 大夫人向来爱睡懒觉,她早上都是躲懒的,去厨房顺了鸭腿正准备回主院去就遇到了江稚鱼。 若江稚鱼说的是真的,大夫人已经同意,而自己还不给她带路,那早上躲懒的事大夫人说不得就得怪罪了。 而且,去给大少爷送参茶,别的丫鬟不敢生事,万一这个不要脸的江稚鱼做出什么事,大少爷都反抗不了。 不行! “我给你带路好了。”福冬转身就快步往来时路走。 江稚鱼唇角勾了勾,跟上其的步伐。 第9章 捆在一起都斗不过她去 江稚鱼想过,顾怀秋如今性情阴郁,应是会搬到偏院的地方的,却没想到偏到了远超想象的地步。 不仅仅是大房院子的最边角,还朝北,一点儿阳光都晒不进去。 临近晌午,整个院子都是阴沉沉的,和顾怀秋那双眼睛一样的阴寒。 院门上的石匾额上原本应是有字的,但被凿掉了,空白一片。 福冬就在石匾额下停下了脚步,“大少爷不允许外人进院,奴婢只能送少奶奶您到这里了。” “多谢。”江稚鱼笑着道谢,从福冬身边迈步就往阴森森的院里走。 福冬撇了撇嘴,心道,她倒要看看这个脸皮厚的怎么进去。 大夫人答应了又如何,大少爷不同意,小厮根本就不会放她进去。 先前她是糊涂了,还担心江稚鱼能对大少爷做什……啊! 福冬惊瞪大了眼。 她看见,江稚鱼就和书房守门的小厮说了一句什么后,小厮竟然让行了。 怎么会? 除了大夫人外,大少爷从不许人进书房的,所以送药只能大夫人送。 难不成昨日就那么一眼,大少爷就被这个妖精给迷住了? 那……那她怎么办? 在福冬一片慌乱的时候,江稚鱼已经走进了书房内。 顾怀秋身着一袭暗青色的长袍,即便坐在轮椅上,也能看得出他身形修长,只是由于长期双腿不良于行,缺乏锻炼,有些清瘦。 书房的光照还行,顾怀秋垂眸翻看着书桌上的书,阴郁的气息倒是消减了些许,只是对于江稚鱼依旧不甚在意,甚至,都没看她一眼。 江稚鱼知晓,自己来顾怀秋是不会阻拦的。 他比大夫人聪明得多,也更清楚如今彼此的关系和局势,自然不会阻拦她。 但从如今他的表现,江稚鱼也明白,他也不会在意她。 自己对于他而言,只是空气。 江稚鱼没有行礼说话,只是走上前,将手里的参茶放在书桌上的茶杯旁,便转过身,无声往外走了。 顾怀秋眼神微微动了瞬,但仅仅只是那么微弱的一瞬。 站在院外满脸焦急的福冬见江稚鱼出来,又一次瞪大眼睛。 这进去就出来了? 果然! 果然大少爷没那么糊涂,被美色迷惑,见到江稚鱼就给她赶出来了! “今日劳烦福冬姑娘了,回去的路我认得,不劳姑娘辛苦了。” 福冬才刚高兴,江稚鱼的话如风一样从耳边过。 等福冬反应过来江稚鱼说了什么的时候,转过身,人都已经没影了。 不知道江稚鱼是什么意思,但福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只能满头雾水的回到主院。 “这一大早上你跑哪里去了?都不见人,是不是又躲懒去了?”才进门,大夫人就没好气问来。 福冬吓了一跳。 她是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大夫人待她最好,知晓她躲懒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前还说让她去大少爷身边做通房丫鬟,从未对她发过这样的大的脾气。 “奴婢…奴婢给少奶奶去带路呀。”福冬一脸无辜道。 “带路?给她带什么路?”说起江稚鱼,大夫人就一肚子火。 她现在反应过来了,早上她完全是被江稚鱼牵着鼻子走了,更恼的是当时没反应过来,还叫她轻易就走了。 福冬则更是一脸茫然,“不是夫人您吩咐的吗?她说早上给你请安了,说了要去给大少爷送参茶,您让奴婢给她带路呀。” “我什么时候吩咐……”喊声戛然而止。 大夫人忽然想起了,江稚鱼走前说她炉子上还熬着参茶…… 原来如此! 她当时没有阻拦江稚鱼,便就是等同答应了,说是她吩咐的也不为过。 这个二手货,不仅仅脸皮厚,还诡计多端! 大夫人气得直锤桌子,福冬连忙上前握住急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别伤了自己啊。” “我…我……”大夫人不知怎么述说自己的气愤。“阿秋呢?阿秋没赶走她吗?” 福冬摇头,眼看大夫人脸气得更红,忙添道:“不过少奶奶进书房没一会就出来了,大抵只是把参茶放下就被赶出来了。” 这让大夫人顺了一口气。 想了想,又问:“那她还说什么了吗?” “她没说什么,就说她知晓回去的路怎么走,不用奴婢送了。” 这话在大夫人脑子里转了一圈,当即站起身来,抖着手急道:“坏了!快!让人盯着她,不,还要让人在空院外面守着,决不能让她再进空院。” 福冬不明白大夫人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吩咐,但看大夫人如临大敌的样子,也跟着乱起来,忙去传话。 而第二日,江稚鱼的参茶照旧放在了顾怀秋的书桌上。 一如前一日,只是放下参茶就走。 第三日,还是如此。 大夫人气得心口疼,第一次觉得大房的人还是太少了,连个江稚鱼都看不住。 第四日,大夫人亲自守在空院门外,从清晨守到晌午,又守到半下午,整个人被晒得发晕,最终扛不住,被福冬给扶了回去。 “夫人,少奶奶应该是知晓您守着,不敢去了,您休息会吧,别中暑了。” 大夫人无力的点了点头,才刚躺下,婆子就跑了进来,一脸难看的表情。 大夫人顿时爬起来,惊慌中带着一点期盼问:“江稚鱼她……在自己院子里吧?” 婆子脸色更苦,摇了摇头道:“夫人您前脚刚走,少奶奶后脚就进了空院,我们也不知晓她从哪里出来的。” 婆子觉得这位少奶奶的脑子实在是太好使了,别说是大夫人了,就是她们大房所有人捆在一起都斗不过她去。 “她…她……”大夫人气得一口气没倒上来,晕了过去。 主院乱作一团,空院的书房内却依旧安静。 江稚鱼放下参茶,这一次却没有如前三次一样安静离开,而是站在书桌边,看着顾怀秋正在看着的书。 是史记。 此刻正看到魏朝大将军势如破竹,连克十三城的光荣事迹。 但当页的最后两行已经显露出疲势,下一页魏朝应就是要走向下坡路了。 江稚鱼等着顾怀秋翻页,可顾怀秋却把书一合,转眸看过来,声音比眼眸更冷问:“你要做什么?” 第10章 你要与我,过日子? 江稚鱼直视着顾怀秋的双眸,微笑道:“我想要和大少爷你谈谈。” 顾怀秋没有回答,就连神色都没有变化,只是冰冷的看着江稚鱼。 江稚鱼也仿若看不见对方的冷漠,转头看向书桌对面的椅子问:“我可以坐下说吗?” 不等顾怀秋答应,江稚鱼就自顾自的走上前,和顾怀秋对面而坐。 “我给大少爷你送参茶,是我身为妻子的责任,理应关心夫君。” “你倒是叫得顺口。”顾怀秋冷笑,注视着问:“你甘心要我这样的丈夫?” “大夫人也问过我一样的问题,可大少爷应也明白,这事不是你我甘心不甘心的问题,甘心与否,都只能这样,既如此,何不过好自己的日子呢。” “意思是,你要与我,过日子?” “不行吗?”江稚鱼笑问,“大少爷何必妄自菲薄,你我并不比旁人差,只是如今身处困境罢了,同为一条船上的人,何不互相帮助呢?” 顾怀秋没应话,只是那冰冷的眼里多了一丝讥笑。 江稚鱼不在意,继续道:“其实我懂得一些医书,已经看过大少爷你用的药了,只是寻常固本的药,对你的腿没有任何作用,我可以试试治你的腿。” 顾怀秋眼里的讥笑更深,“哦?你比宫里的太医更厉害?” “各有专攻,我不敢说我一定比太医厉害,但大少爷已经将能看的大夫都看过了,何不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呢,怎么也不会更坏了,不是吗?” 顾怀秋沉默下来,似在考虑。“你有几成把握?” “这得要看过大少爷你的腿,把过脉,在……” “现在你有几成?”顾怀秋打断问。 江稚鱼想了想,如实抬起两根手指。“两成。” 顾怀秋笑了,那笑半点不觉温暖,反倒比冷着一张脸的时候更加寒气逼人,甚至是骇人。 “的确只是试试的程度,伤不在自己身上,倒是格外轻松,不如你先断腿,治了自己,再来治我如何?” 话语上是询问,可语气上,似下一刻就会毫不犹豫的打断江稚鱼的腿。 “大少爷明知晓我如今不能断腿。”如今别说是断腿,江稚鱼就是一点时间都不能延误,否则就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不能?那就请吧。” 顾怀秋垂下眼,再度翻开手里的书。 身边的小厮上前一步,原本站在那悄无声息叫人难以注意,可靠近后,竟是个人高马大的,如一座山逼近。 “少奶奶,请。” 江稚鱼看向顾怀秋,又如对空气一样对自己了,无奈的耸了耸肩,站起身道:“还请大少爷再考虑一二。” 没有回答,顾怀秋仿若没听到任何。 江稚鱼也不纠缠,她明白,就这么空口白牙的上来就说能治好顾怀秋的腿,别说是顾怀秋,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相信。 特别,她只是一个‘懂点医术’的人。 但来日方长,不急一时。 很快会有她证明自己的机会。 只是这个机会远比江稚鱼所想的更快一些。 第二日清晨,还不等江稚鱼起床,侯夫人就派人来请她去二房主院。 双脚都还酸胀得要命的曹妈妈硬撑着在屋门外等着,见江稚鱼收拾好出来笑盈盈道:“少奶奶,侯夫人召见,奴婢陪您去吧。” 江稚鱼打量了一下曹妈妈,“前两日累坏了,再休息一日吧。” “可……” “你,随我走一趟。”不给曹妈妈机会,江稚鱼随手点了一个正在撒扫的小丫鬟就往外走。 小丫鬟惶恐的看向曹妈妈,见曹妈妈面色难看却还是点了点头才忙放下笤帚跟上江稚鱼。 看着江稚鱼背影,曹妈妈牙都快咬碎了。 她被江稚鱼害得在床上躺了两天下不来床,什么事都没做成,如今都不能跟去二房,万一侯夫人不再用她,她就真得在这鬼地方当粗使婆子了。 不成,她必须做些什么叫侯夫人看到自己是有用的。 江稚鱼到达二房主院的时候已经是快辰时了,侯夫人正在偏厅用早饭,身边还陪着顾谨的妹妹,侯夫人的亲生女儿,三小姐,顾青青。 “阿鱼来了,还没用早饭吧,快坐下一起用些。”侯夫人热情的招呼着,侍奉的丫鬟立即添了一副碗筷。 江稚鱼也不客气的坐下,拿起筷子就吃,毕竟大房的吃食和二房是没法比的,能吃好的就多吃些。 见她这样半点不见隔阂的样子,顾青青瞧不上的蹙了蹙眉。 侯夫人在桌子底下拉了拉顾青青的衣角,示意她把脸色收回去,嘴上关切问:“阿鱼,你去大房也几日了,可还好?” “挺好的,大夫人很好相处,大少爷待我也好,仆从都十分客气。”江稚鱼说着又往嘴里喂了一个虾饺。 “大嫂是在说反话吧。”顾青青哼笑道。“没关系,大嫂实话说出来,我们不会笑话你的。” “青青,别乱说话。”侯夫人警示一声,转而伸手抚上江稚鱼的左手手背,柔声道:“不过青青说的也对,若你在大房待得不好,切莫因为面子瞒着我们,咱们到底还是一家人,娘明白,之前你是在气头上,才非要去大房的,如今气也过了,你若想回来住,也是可以的。” “是吗?那我若回来,侯夫人安排我住何处呢?软烟阁吗?”江稚鱼问。 侯夫人脸色顿了下,笑笑道:“自然是安排更好的院子,软烟阁,不合适了。” “侯夫人当初不是说我可以继续住在软烟阁吗?如今又不合适了?” 侯夫人被噎了一下。 她当初不过随口说,且不说软烟阁不可能再给江稚鱼住,如今软烟阁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江稚鱼自己主动去大房,长公主觉得顾谨对江稚鱼还有感情,心里不舒服,顾谨便命人把软烟阁拆了个稀碎,一把火全烧干净了。 “不是软烟阁的话,那就算了,我还是在大房住的好。”江稚鱼道。 “你还挑上了,让你回来就不错了,若不是……”顾青青不耐烦的话还没说完,侯夫人就眼神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阿鱼啊,软烟阁的确不宜再让你住了,不过还有更好的院子,比如枫林院,离大房近,到时候可以推了墙连通在一起,说是大房也说得过去,但和二房又近,毕竟你到底是去了大房,名头挂在那边了,如此是最好的办法,只是这扩地得有个由头,不过好在,现下正好有一个好机会。”侯夫人的声音带着蛊惑,仿佛这是极好的事。 从事上来说,的确是好事。 江稚鱼既能留在二房,身份上也说得过去,甚至都不丢面,江稚鱼没有道理不同意。 “什么好机会?”江稚鱼果然停下筷子问。 第11章 从一开始就在耍她! 眼见江稚鱼上套,侯夫人压着心中欣喜又靠近一分,压低声音道:“有位贵人,如今病重,正四处寻医呢。” “贵人?贵人请不了太医,还要四处寻医?”江稚鱼满眼迷茫。“这又与我搬回二房有何关系?” 侯夫人厌她真是不上道,不再同她拐弯抹角,直白道:“贵人的事,谁能知晓内情呢,许是不方便请太医,也没表露身份,但的确是个金贵的,娘想着,你不是懂得医术吗?不如你给这贵人开个方子,若是治好了,这便就是大功一件,我自可以做主将枫林院以此挪给大房。” “侯夫人说笑呢吧,诊病需得望闻问切,我什么都没瞧见,如何敢胡乱开方子。”江稚鱼再度动筷。 “病情都已经打探清楚了,告知你就是了。”侯夫人恨不得把江稚鱼的筷子给夺了,也不知在大房吃不上饭还是怎得,饿死鬼一样,从坐下来就没停过。 “您都说了,那是个金贵的人,我这点三脚猫医术,可不敢乱行医。”江稚鱼又吃了一块小米糕。 “你就别自谦了,青青的病都是你治好的,起初你也只是开方子回来,不也是药到病除吗,你的医术,我们都是见识过的。” 江稚鱼心中冷笑。 原来她们心里都清楚啊。 可清楚归清楚,利用归利用,哪个对她们有利用哪个。 前世,不仅仅是顾谨将她敲骨食髓,侯夫人和顾青青也是不遑多让。 特别是顾青青。 侯夫人还会装模作样一下,顾青青是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 当初她同顾谨相遇就是因为顾谨到千灵山来为顾青青求药,锲而不舍的等了一个月,她见他对同父异母的妹妹如此疼爱,思及自己兄长,便悄悄出手相助。 一来二去,才成了一段孽缘。 成婚后,即便顾谨不在府上,江稚鱼依旧记着他说的,他并非侯夫人亲生,只是因为是二房唯一存活的男嗣才养在了侯夫人名下,到底隔了一层,多年来他都在尽力消弭这一层隔阂。 她心疼他的不易,竭力做一个好儿媳,好嫂子,亲力亲为的侍奉侯夫人,每日给顾青青把脉,调药,名贵的药材如流水一样用。 而顾青青喜欢的时兴首饰衣裳,她能给的都会给她,不能给的也想办法给,只为顾青青能保持好心情。 就这样前前后后调理了三四年,顾青青才能从当初病恹恹,走三步路都喘的破身子养成了现在亭亭玉立,风姿绰约的样子。 可顾青青却一点不记恩,对她向来是呼来喝去,如她本就欠她的。 前世被顾谨蒙蔽,她选择一忍再忍,最终,她被砸断双腿的时候顾青青在旁边拍手叫好。 “病症不同,不可一概而论。”江稚鱼轻飘飘一句,推回了侯夫人的抬举。 “江稚鱼,你别给脸不要脸!”顾青青再也忍不住的拍桌站起来,指着江稚鱼命令道:“三日内,你得把药方弄出来!” 江稚鱼动作停住,抬头看向顾青青疑问:“三妹妹急什么?这贵人难道与三妹妹有什么关系吗?” “我……”顾青青不知道该怎么说。 到底还是个姑娘家,说不出口。 但江稚鱼知晓,因为顾青青发梦,想要嫁给她们口中的这个贵人。 “你管得着吗?反正你不把方子弄出来,就别想回二房来,就永远在大房那个肮脏的残废窝里呆一辈子……啊!” 话还没说完,顾青青就看到江稚鱼扔下筷子迅速起身,手一挥,快得她都没看清,脸颊就被打得整个歪了过去。 懵了一瞬才感觉到疼痛,顾青青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江稚鱼。 “你敢打我?” “为何不敢?你出言不逊,还侮辱兄长,被打都是轻的,该剿了舌头,省得出去胡言乱语,叫人以为承恩侯府没有家教。”江稚鱼转过头,看向侯夫人又问:“侯夫人,我说的可对?” 侯夫人原本要说话的话此刻被卡在了喉咙里。 江稚鱼有理有据,顾青青如何骂江稚鱼不打紧,可侮辱兄长是大错,老夫人本就偏袒那残废,她若开口维护顾青青,话转头就会传到老夫人耳朵里。 且江稚鱼突然说动手就动手,侯夫人心觉不好。 “你才没有家教,你个邕州出来的泥腿……啊!” 又一巴掌,比先前更快更重,打得顾青青踉跄出去一步。 “你……”顾青青想要打回去,可见江稚鱼又要挥手,本能的吓得往后一步骂道:“等二哥回来,我叫二哥休了你!” “青青!”侯夫人警示出声。 江稚鱼的脸色更沉了下去,冷哼道:“如今这话,不奏效了,我可不是你亲二嫂,是你的堂嫂了,你二哥可休不着我。” 江稚鱼说完,转身就往外走,临出门前,停下脚步道:“今日多谢侯夫人款待,我医术不精,枫林院,侯夫人还是自己留着吧; 至于三妹妹,既然看不上我泥腿子的出生,那便也将我那些带泥的东西还回来,吃下去的药就罢了,但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三日内还请物归原主,否则,闹起来可不好看。” 江稚鱼抬脚跨出门槛,扬长而去。 侯夫人的脸色难看得都绷出了几条裂痕。 江稚鱼从一开始就在耍她! 压根就没打算如她们的意给方子,更没有对回二房有丝毫的心动,只是耍她玩,甚至,只是为了拖时间吃饱饭。 “娘!她打我!您怎么不教训她!”顾青青捂着两颊发红的脸,跺脚朝着外面喊:“拦住她!给我打死她!” “别闹了!”侯夫人没好气道。 “娘,你怎么护着她,早就该杀了她,一了百了,还叫长公主不痛快!” 侯夫人白了这个脑子不好,被牵着鼻子走的女儿一眼,懒得解释。 江稚鱼是万万不能杀的。 且不说她脑子藏着的那些方子对顾谨,对她都有益处,若这个时候江稚鱼死了,外面会怎么说侯府?御史台那些闲得没事的能不抓住这个事大写特写? 何况长公主也不想江稚鱼死,否则当初就不会只是让侯府换亲了。 或是羞辱,或是折磨,无论是什么都好,他们不能违背长公主。 但如今的江稚鱼的确该教训了。 真以为去了大房自己就管不住她了,胆敢一次二次的戏耍她。 “来人,去请三夫人来。” 第12章 用点狠的 江稚鱼一路慢悠悠的往大房走,路上回忆着前世这个时候发生的一切。 侯夫人口中刻意隐瞒的那位金贵的贵人,是明国公府的小公爷。 乃是明国公和安盈郡主的独子,外祖是先皇胞弟华亲王,祖上首任明国公是开国大将,世代簪缨,现在明国公手握十万兵权。 如此结合下的小公爷,算是如今除了太后和小皇上外,这京都城里最贵重的人了。 只可惜,就如侯夫人说的,因早产而体魄不健,沉疴杂症不少,其中还有一个要命的。 前世侯夫人和顾青青也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来问她要方子,只是本应是在五日后。 这一世提前不知是因为她去了大房,侯夫人担心她在大房时间长了不受控所以提前开口,还是因为明国公府的小公爷病情提前严重了。 不管因什么提前,具体事件是不变的。 那么,真正要方子的就应该还是顾谨。 顾谨是否和侯夫人通气不知晓,但顾青青肯定是想要自己拿方子去救小公爷,挟恩求报的。 前世不知三人最终是怎么商量的,反正是顾谨送了方子去国公府,成了小公爷的恩人,得了明国公的赏识。 有了国公府的支持,半年后再次上战场的顾谨轻易就立了功,紧接着在明国公的力谏下破格请封了世子。 这是顾谨走上仕途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基石,明国公府更是顾谨不可或缺的一大助力。 如今这条路,该还给她。 治疗小公爷的方子,她了然于心,只是如何弄到药材,悄没声的出府还需步步谋划。 思考着走回青禾院时,曹妈妈并没有迎上来,其他丫鬟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的事。 江稚鱼开口问离得最近的丫鬟:“曹妈妈呢?” “回少奶奶,曹妈妈出去了。” “出去多久了?” 丫鬟想了想,“约莫有半个时辰了,少奶奶有事吩咐曹妈妈吗?奴婢这去寻。” “不必。”江稚鱼摆了摆手,顿了片刻道:“我累了,要歇会,曹妈妈回来也不要叨扰我。” 说着,江稚鱼打着哈欠就进了屋,反关上房门。 这几日都是这样的,曹妈妈累瘫在床上,江稚鱼也不要人近身伺候,丫鬟们都习惯了,不觉有异。 而此刻的大房主院里,三夫人脚步着急的迈进里屋,瞧着头戴抹额,靠在引枕上的大夫人惊呼出声:“哎哟,大嫂,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大夫人一脸苦色的摆摆手,“别提了,一言难尽。” “有什么难,说出来啊,咱们俩之间还有什么说不得的,别给自己憋坏了。”三夫人走上前,亲近的坐在床边。 听了这一番话,大夫人也是再也憋不住,把这几日受的苦一股脑的全倒出来。 越说越气,越气越说得多,车轱辘话来回转,一连小半个时辰都不带停的。 三夫人听得太阳穴都突突的,终于在大夫人同样的话说第三遍的时候叫停道:“大嫂,我听明白了,是那个二房来的二手货给你气成这样的。” “可不是嘛,一想到她,我这脑仁就疼。” “这个二手货,还真是个不消停的,当初我就说,大嫂你不该应承这事,你瞧瞧,这才来大房几日啊,就搅和出这么多事,若是时间长了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来。” 大夫人也后悔着呢,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大嫂你就没想过……把人给弄走?” “我怎么没想过,可……”大夫人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羞得压低声音道:“这不是都没成嘛。” “要我说,还是大嫂你心太善了。” 大夫人蹙眉,她还心太善吗? 她明明都那样刁难江稚鱼了。 但……对江稚鱼好像的确半点作用没有。 那还要更加不善吗? 大夫人想不出更加歹毒的办法,最终放弃道:“算了算了,只要她老实待着,留着就留着吧。” “大嫂你这说的什么丧气话,你怎么能服软呢,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阿秋想啊。” “阿秋?”大夫人不明所以。 三夫人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屋内的人,大夫人明白的让人都退了出去,着急问:“这事对阿秋有什么问题吗?” “自然啊,这个二手货是个不安分的,当初那么轻而易举的就来大房,谁知道是不是憋着什么坏呢,说不准想要报复侯府呢?” 大夫人迟疑,“报复?那也该报复二房吧。” 没想到大夫人这会脑子突然好使了,三夫人连忙找补道:“二房不是有那个母老虎镇着的吗,还有老夫人,这个二手货在那边哪里翻得出什么水花来。 要我说,她就是找软柿子捏,大嫂你啊,好说话,阿秋呢,如今虽是这个样子,可也是男人,这二手货我实话实说,长得妖媚。 听说她每日都去阿秋跟前转,肯定是想要迷住阿秋给她当枪使呢,到时候搅和得阿秋同大嫂你母子离心,和顾谨兄弟阋墙,也算是报复侯府了不是。” 母子离心,四个字,正中大夫人的死穴。 现如今阿秋对她就已经很冷淡了,便是话都不愿多说一句,再离心可怎么能行。 不行!绝对不行! “那,那怎么办啊?”大夫人抓住三夫人的手,无助的望着她。 “要我说,这次咱们不看二房的脸色,就给她赶回去,又不是大房欺的她,冤有头债有主,她有怨朝着二房去,二房这屎盆子,还给他们。” 大夫人觉得三夫人的话在理,二房兜不住的屎盆子凭什么叫她大房来兜,自己儿子又凭什么给江稚鱼当枪使。 可…… “可她赶不走啊。” “用点狠的,肯定能赶走的。”三夫人反握住大夫人的手,靠近小声将自己的谋划说出来。 大夫人听完手都抖了起来,哆嗦道:“这……这也太狠毒了,万一出了人命…不,不,不行。” “哪里会出人命,不过就是吓唬吓唬她,让她知难而退,滚回二房去。” 大夫人还是有些慌,“真只是吓唬?” “当然。”三夫人斩钉截铁,见大夫人还颤抖,紧握住她的手道:“我知晓,大嫂你做不来这些事,我来帮你做,只要你夜里把人都撤了,装不知晓就是了,明个一早,我保管那二手货麻利的就滚出大房。” 虽还是有些惶恐,但有了三夫人的支持,大夫人安心了许多。 三夫人又安抚了大夫人几句,才离开。 出门没两步,一个走路异样的婆子就堆笑的走了过来。 三夫人认得,是侯夫人要她找的婆子。 她还没去找,自己倒是先送上门来了。 “三夫人。”曹妈妈谄媚行礼,“侯夫人可有什么吩咐小人的?” “你倒是聪明啊。” 曹妈妈嘿嘿一笑,可见自己猜对了。 她本是想要悄悄溜回二房,去侯夫人身边表表忠心,自己这几日是被耽搁了的,还未走到,就见三夫人从二房那边过来,就猜许是有事,才一路跟着来。 “的确有一件事得要你办。” 三夫人招了招手,曹妈妈立即附耳过去,听到吩咐后连连点头。“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办好,叫少奶奶吓得魂飞魄散。” 第13章 要弄死她 后半夜,寂静无声。 青禾院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除了守夜的丫鬟婆子,此刻都在梦乡里面。 昏黑之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朝着主屋轻缓的一步步靠近。 走到里屋的后窗,贴着窗户仔细听里面,并无任何动静后,伸手轻轻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往里望。 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床幔是放下的,看不到床内的情况,但仔细听能够听到里面轻微的均匀呼吸声。 又谨慎的等了等,确定江稚鱼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那人才抬起手,将手中的袋子口打开,塞进窗户缝隙里抖了两下。 里面的东西被惊醒,缓缓动起来。 先是一条绯红的信子从袋子里探出来上下晃悠了两下,紧接着是一个扁平的蛇头。 信子四下探着空气里带来的气味,蛇缓缓从袋子里爬出来,顺着窗下的椅子一路下。 片刻才完全从袋子里出来,借着窗缝泄露进来的一丝月光,能看到是一条身长两尺多,有两指粗,通体碧绿的蛇。 这是毒蛇! 眼看着蛇朝着床幔游动而去,曹妈妈满意的关上窗缝,撤掉蒙面黑布,快步跑到屋门外蹲好,静待江稚鱼的尖叫声。 今日江稚鱼从下午回来就一直在房内睡,这会应该浅眠了,蛇爬到身上肯定能感觉到,预计左不过就是半个时辰的事。 可过了一个时辰,里面都并未传来任何动静。 莫不是那蛇爬错了方向? 不可能啊,这毒蛇都是会嗅人气的,屋里就江稚鱼一个活人,肯定会往江稚鱼身上爬的。 曹妈妈有些担心出问题,但又怕进去太早江稚鱼根本就没见到蛇,就白费功夫了,而且,侯夫人定然会怪她办事不利。 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今日这事,无论如何都要办好才行。 曹妈妈决定再等等。 可夜太深了,身体的疲累都还没全好,靠在门外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再睁眼,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坏了! 曹妈妈立即爬起来,贴着门听里面的动静。 依旧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难不成是她睡太死了,没听到江稚鱼的尖叫声? 不可能,院里还有其他人,听到的声响不可能没有动静。 可这半夜过去了,那蛇不可能还没爬上床才对啊。 难不成……江稚鱼被吓死了? 她过去虽不在江稚鱼身边伺候,但也听将军府里的人说过,江稚鱼是最怕蛇的,特别是青蛇。 说不准昨夜一见到蛇,没能叫出声就给吓死了。 那可不行啊。 曹妈妈连忙推开门,一路往里屋跑。 里面依旧一片寂静,似乎真是死透了。 曹妈妈心里默念着完了,脚步快速朝着床走去,伸出手,撩开床帏。 “少……” 话音还没从喉咙里发出来,迎面就有什么东西朝着自己的脸飞过来。 昏暗下一时分辨不清,待近在眼前,曹妈妈才看到那张开的血口和青色扭动的长身子。 来不及躲多,整条蛇砸在了脸上,嘴咬在她的脸颊上。 即便这蛇的毒牙已经被拔了,可对于蛇的恐惧还是吓得曹妈妈尖叫着后退。 慌乱下两只脚绊住,整个人摔在地上,双手不断挥动想要弄开蛇。 可这蛇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气,即便没了牙也一个劲的在曹妈妈脸上不停的咬。 腥臭的嘴和冰凉的信子让人打从心底恐惧,曹妈妈一个劲的吱哇乱叫,直到外面的人听到动静,跑进来,一个胆大的才伸手把蛇抓起来扔开。 曹妈妈得以喘息,可极致的惊恐还是让她两腿之间湿了一片。 还不等把吓飞了的神收回来,江稚鱼的脸就出现在了眼前。 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眸色冰冷而锋利,似闪着寒芒的剑。 “曹妈妈,你是怎么做事的,毒蛇都能放进我的屋子来?”江稚鱼质问。 曹妈妈完全吓懵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她怎么都没想到江稚鱼居然没被蛇吓到,反而敢拿蛇扔她。 即便刚刚撩开帷幔只有短短一瞬间,但曹妈妈看见了,蛇就是从江稚鱼手里扔出来的。 也就是说,她抓了这蛇一夜…… “没有什么好狡辩的了是吗?那就来人,打二十大板,院中所有人皆看守不利,各十板。” 江稚鱼的惩罚落地,可却没有一个人动,而是纷纷看向曹妈妈。 在她们这,曹妈妈才是下令的人。 江稚鱼却不恼,反倒笑了。“都不肯动手?也没关系,那便换个简单的处罚。” 换? 不得众人反应,江稚鱼不知从哪里拔出了一把匕首。 手起刀落,在曹妈妈的大腿上划开了一条巴掌长的口子。 曹妈妈痛叫一声,伸手去捂,可血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所有人都吓住了,没想到江稚鱼出手这样恨。 而江稚鱼只是慢条斯理的用手帕擦拭干净匕首,扔掉道:“这毒蛇被人拔了牙,咬不穿皮肉,但只要见血,去咬伤口,毒液也能入体。这是五步蛇,走五步的时间,必会侵蚀五脏六腑,如数以万计的蚂蚁撕咬,最终内脏具裂,七窍流血而亡。” 光听江稚鱼的描述,所有人都浑身冷汗直冒了。 曹妈妈只知这是毒蛇,并不知是什么蛇,但她知晓江稚鱼会些医术,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呀!蛇过来了!” 有人惊呼,只见那被扔开的蛇好像能闻到血腥气,一路朝着曹妈妈爬过来。 先前大胆的人也在听到江稚鱼说了这蛇的厉害后不敢再伸手,纷纷后退。 曹妈妈也想要跑,可浑身上下都发软了,而且,江稚鱼手里的匕首还明晃晃的,她敢跑肯定会再给她一刀。 江稚鱼知道蛇是她放的,是要弄死她! “打!打板子!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听少奶奶的话!一个个想死不成!” 曹妈妈拼尽力气嘶吼,声音都变了形。 所有人愣了愣,才有人抢先蛇一步把曹妈妈从地上拖起来。 在曹妈妈被拉起的同时,江稚鱼的匕首朝下挥去…… 无比精准的扎中蛇头。 随后,匕首往下划,如划在纸上一样顺滑的将毒蛇开膛剖腹,从里面摘出蛇胆。 “毒蛇胆可是药材,拿去烤干。”江稚鱼随手丢过一个丫鬟。 丫鬟本能接过,看着手里沾着血还热乎的蛇胆,整个人都吓木住了。 其他人看着那地上还在扭动的毒蛇和手上沾血却跟没事人一样的江稚鱼都是心头猛振。 这位少奶奶可没曹妈妈说得那么好应付,今日是杀蛇,明日……是否会杀人? 再看曹妈妈这副样子,这个答案几乎是明确的了。 这会,没人敢再违背江稚鱼,拖着曹妈妈就快步出了门,按在院里打。 每一板都打得格外用力,唯恐叫江稚鱼不满意,自己就小命不保了。 第14章 有人坐不住了 “怎么样了?还没消息吗?”提心吊胆一夜没睡的大夫人着急的望着门外问。 福冬也奇怪,“头两次回来的人都说青禾院很安静,这都一夜过去了,是不是三夫人安排的人没成事啊?” 大夫人想不通。 那么毒的办法,不可能没成事啊,换做她,早就被吓得连滚带爬了。 难不成三夫人骗她? 想着,外面传来的急跑的脚步声。 和之前两次都不同,看来是有消息了。 大夫人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快两步迎上来走进来的婆子问:“怎么样,那二手货跑了吗?” “没…没…”婆子急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道:“少奶奶没跑,是院里进了毒蛇,少奶奶说下面的人办事不利,管事的婆子被打了二十大板,其他人各十板,还……” 婆子一口气倒不上来,再度停下。 大夫人却已经听得糊涂了。 毒蛇进去了,可江稚鱼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反倒把一屋子婆子丫鬟给处置了? 三夫人不是说江稚鱼最怕蛇了吗? 怎么没被吓跑? “还有什么?快说呀!”大夫人觉得后面是关键。 “还……还把蛇杀了,取了胆,说是药材。” “什么?”大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追问道:“你说谁把蛇杀了?江稚鱼?” 婆子连连点头,比划道:“听院里的丫鬟说,手起刀落,一下就划开了蛇身,徒手从里面扯出蛇胆,眼都没眨一下。” 大夫人听得后退一步,福冬也脸色难看,甚至能想到江稚鱼笑脸盈盈,满手是血的样子。 吓得她抓着大夫人的手臂声音发抖道:“夫人,她…她不是人吧,是不是妖怪变的啊?对!她一定是,她一来就知晓奴婢的名字,不是妖怪怎么会知晓?” 福冬越发肯定自己猜的没错。 大夫人倒是不信什么妖怪,但对江稚鱼的确有了新的认识。 令人恐惧的新认识。 她本觉得三夫人狠,如今,江稚鱼比三夫人狠多了。 想着,突然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冲进来。 “这是什么味道?”大夫人捂着鼻子闻。 外面的人快步进来禀道:“夫人,是少奶奶的人在撒药,说咱们大房进了毒蛇,得撒硫磺和驱蛇药。” 大夫人快步出门去看,的确是江稚鱼院里的人,一个个手里都拿着一个大袋子,用碗从里面勺出粉末来满地撒。 那味道,刺鼻又腥臭。 “让他们住手,不许撒。” 大夫人的人立即上去和撒药的人说,没一会又回来道:“他们说是少奶奶吩咐的,不敢不办,夫人您若不许,还请去同少奶奶说。” 大夫人气得脑门冒烟。 在大房,竟还要听江稚鱼的,谁才是主子啊! 原本的惊恐此刻全被气愤压制,大夫人气势汹汹的就往青禾院冲去。 还没进门,就看到江稚鱼站在门外,指挥着两个刚刚拿上满满一袋子药粉的丫鬟往外走。 “不许走!”大夫人呵止,走上前怒道:“江稚鱼,你这是做什么?想要把整个大房的人都熏死吗?” “大夫人,院里进了毒蛇,一口就能要人命,必须撒雄黄和驱蛇药来将蛇赶出去。” “毒蛇只在你院子里出现了,你自己院子里撒就好了,何必整个大房都撒?” 江稚鱼却是疑惑的看着大夫人,看得大夫人莫名心虚。 “你…看我做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不对。”江稚鱼果断否定。“毒蛇不会轻易进人多的地方,且是被拔了毒牙的,必是有人放进来的,那就不一定只有一条,也不一定都拔牙了,事关咱们所有人,包括大少爷的安全,难道大夫人就不担心? 大夫人的火一下子被憋住。 她不可能说不担心,也不能明说就这一条没牙的毒蛇,更不能说不是别人放进来的。 面对江稚鱼盯着自己的双眸,大夫人更是心里发虚。 “说来也奇怪,夜里各门都有人值夜,怎么就能悄无声息的把毒蛇放进来的呢?大夫人可知晓什么?”江稚鱼逼近询问。 大夫人心头一抖,还不等回答,就看到因为江稚鱼前进一步而露出的院门。 视线正好能看进去,有人正趴在院中被打板子,曹妈妈血肉模糊的趴在地上,场面堪比地狱。 再想起刚刚来报的人说,江稚鱼杀蛇取胆,眼都不眨一眼,此刻面对她那双眼,恐惧再度爬上来。 她不会也取自己的胆吧。 “我…我能知晓什么,你…你爱撒,撒去吧。”哆嗦说完,大夫人在福冬的搀扶下,倒腾着发软的双腿就跑。 江稚鱼噗笑出声,继续指挥人狠狠洒药。 一连三日,整个大房都被刺鼻又腥臭的味道腌入了味,二房也同样遭殃,这个季节正好吹北风,一阵一阵的味道被吹过去。 但大房驱蛇,药粉也没撒到二房,无话可说,只能忍受。 顾怀秋的空院处在风口,虽也撒了药粉,但风把味道吹走,院里要比别处好一些。 小厮石安看着窗外还在撒药的人,忍不住道:“少爷,这少奶奶还真是个能闹腾的,才来十日不到,就把这原本死气沉沉的院子闹得个热火朝天了。” 正在看书的顾怀秋不语,但原本要翻页的手细微的停了一下才翻过去。 不等看新一页的内容,被迫熟悉的脚步声就响起了。 江稚鱼从门外走进来,依旧的端着一杯参茶,放在同样的位置。 但这次,味道不同。 顾怀秋撇看了一眼茶杯,冷问:“你下毒了?” “大少爷鼻子真灵。”江稚鱼笑说着把杯盖揭开,露出里面褐色的茶汤。“这次我加了两味协同的药材,能温润活血,快到深秋了,寒气会让腿疼,喝了能减轻疼痛,最好再用药汁泡脚,能消减五成刺疼。” 顾怀秋移开眼,视线再度回到书页上。 和之前的那些参茶一样,压根就没打算动一口。 这两味药可是江稚鱼如今压箱底的好东西,坚持不懈的往前推了些,劝道:“试试呗,我不会下毒,不会害你的。” “为什么?”顾怀秋目不斜视的问。 “因为我们是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江稚鱼理所应当的回答。 这一次,顾怀秋终于移动了视线,直视着江稚鱼的脸,吐字清晰道:“你不配。” 没想到他半点情面都不给,江稚鱼的假笑崩裂了半分。 原以为一连数日他都不曾阻拦自己,虽多数时间拿她当空气,但总归也算亲近了些,所以她试着往前再走一步。 结果,三个字,一切打回原点。 而不给她再说的机会,石安已经再度横在了两人中间,对江稚鱼伸手请离。 江稚鱼深吸一口气,把郁火全压下去,点头离开。 出门一路在心里骂:她不配?她配他一万八千回都尚有余的! 自大怪人!怪不得前世孤寡一世! 要不是同他只能绑在一起,要不是他前世有恩于自己,她才不救他。 骂了大半路,江稚鱼的气终于顺了下去,但还没进院,就远远瞧见了侯夫人身边的牛嬷嬷。 看来,有人坐不住了。 “少奶奶,侯夫人请您过去一趟,有要事要同您说。” 第15章 该是她的,就是她的! 再一次来到二房主院,这一次,没有顾青青,也没有侯夫人。 偏厅内空空荡荡,只有一碗冒着热气的桂花圆子红豆汤和一碟粉色的桃花酥放在圆桌上。 光闻味道,江稚鱼就知晓是珍馐楼的。 这些都是她前世爱吃的,只因当年顾谨千里迢迢从京都一路捧到千灵山,就为让她尝一口。 顾谨很懂得如何讨人欢心,她便就是那时沦陷的。 如今再见这些东西,只觉恶心。 正要避开,就感觉到后方有人靠近。 垂眸往下,一双手正从她的背后环抱过来。 在要环紧的时候,江稚鱼一个迈步从双手之间的缝隙穿了过去。 转过身,顾谨还保持着双手环抱的动作,表情惊愕的看着她,眼神里逐步透出伤心的疑声唤道:“阿鱼?” “二弟,自重。”江稚鱼冷冷对应。 顾谨眼中的伤怀更深,“你…非要这般伤我才觉出气是吗?没关系,阿鱼,只要你能出气,你能高兴,便是刺我几刀也可以。” 江稚鱼倒是很想如他所愿,但现在不行。 紧攥了攥自己的手,江稚鱼暗吸了一口气,努力找到那种故做冷漠的语气道:“刺你做什么,杀人是要偿命的。” 听到江稚鱼别扭的气话,顾谨因上次江稚鱼的冷静和这次的做法而生出的不安落定了不少。 江稚鱼还是一如既往的深爱他的,只是气还没全消。 “是是是,还脏了你的手。”顾谨往前两步,伸手拉住江稚鱼的手。 这一次,江稚鱼没有避开,紧抓着自己的杀心,强迫自己不要挣脱。 “阿鱼,我今日特意去珍馐楼买了你喜欢吃的,都还热着,你尝尝。” “如今没心情吃。”江稚鱼拒绝,并用力要抽回自己的手。 顾谨顿了一下,似明白什么耐心问:“是因为大房的事?” “是大房吗?”江稚鱼抬头质问:“我房内进了毒蛇,是青色的,你难道不知晓是谁做的?” “青青的确任性,我已经教训过她了,那蛇也是拔了牙的,她就是想要吓唬你,你就饶她一回,可好?” 江稚鱼没应话。 “你不是说让她将从你这拿的东西都还回去吗,今日就叫她悉数归还,一件都不许少,可行?”顾谨依旧温柔哄着,一双多情眼始终落在江稚鱼身上,深情缱绻。 江稚鱼胃里翻涌,强忍着道:“再有下次,我决不轻饶。” “好好好,下次不劳你,我先打得她哭爹喊娘来。”顾谨哄着的同时大拇指指腹摩挲着江稚鱼的手背,片刻,又声音沉下来道:“不过青青也是因你我才关心则乱了。” “因你我?”江稚鱼配合的露出不解。 “那贵人如今病急,若我们能拿出方子救他,有了恩情,他必会助我们,也许可以说服长公主,亦或者让太后娘娘收回成命,如此,你我便不必分离。” 顾谨说话的技巧很好,字字句句带的都是我们,而并非他一人,不动声色的将江稚鱼拉入同一阵线。 江稚鱼蹙眉,为难道:“前几日婆母和三妹妹问我的时候,我并非不想给方子,而是都说那贵人金贵无比,光凭口传病情,如何能准确,更莫说如今对你我是如此重要,就更是万万不能出差错了。” “阿鱼,我明白,这事为难你,但那位贵人不愿示人,你又是女子,你也知晓大周是不许女子行医的,若被外人知晓你私自行医……” 余下的话顾谨没继续说下去,但从语气和他凝重的神色,都会让人觉得,一旦被发现江稚鱼下场会极惨。 的确,大盛朝不许女子行医,只因先祖皇帝曾险些丧命医女之手。 所以江稚鱼在千灵山学医的事只有父亲,兄长和顾谨知晓,旁人只知江稚鱼会些医术,以为同那些在内宅里自学医理的丫鬟差不多。 也因此,江稚鱼不仅仅不能行医,连药方都不能泄露,只能借助顾谨的手。 一年多前,她研制出治疗寒疫的方子,由顾谨通门路交去了兵部。 经过验证和试用确定有效后,顾谨升了官职,也因此才能去前线。 ‘传闻’顾谨是有千灵山的关系,对此顾谨从未解释。 前世顾谨一次一次从她这里拿出方子,更是无声的坐实了传闻。 从始至终,都没有她的名字,只说他的一切都有她的一半,彼此明白无需宣告世人。 空话一句,她天真的信了,结果是惨死。 女子行医的下场再惨,还能惨过这去吗? 现在,该是她的,就是她的! “阿鱼,要不你先试着配药看看呢?”终于,顾谨说出了目的。 江稚鱼为难的想了想,“倒也不是不行,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身处内宅,如今又是在大房,身边没有得力的人去采买药材,而且这事也不能走漏风声,否则让贵人知晓了却研制不出,反倒得罪了。” 江稚鱼的话让顾谨的神色沉了下来。 的确,她的话有道理。 此番他是瞒着长公主的,决不能走露半点风声,他必须在尚公主之前得到明国公的助力,如此,才能在做驸马后继续留在军中。 “若是杨嬷嬷还在就好了,她过去负责去千灵山看望我,住在山下,耳濡目染,懂不少药材,最是合适采购药材。”江稚鱼苦恼又惋惜的叹了口气。 顾谨曾在千灵山见过杨嬷嬷,她懂得一些药材很正常,又是江稚鱼唯一亲近的下人,的确很合适,但…… “杨嬷嬷不在,我可以去采买啊。” “你怎么能去呢。”江稚鱼毫不犹豫拒绝。 “我为何不能?阿鱼,你不相信我能行?还是……”顾谨手握得更紧,“你不爱我了?” “我自然相信你。”江稚鱼抬头急答,但看了顾谨一眼就立即又移开眼眸道:“可你我如今是什么身份,若是要悄然采购药材,必然是以大房的名声去做,你如何能去?你…你身边难道没有长公主的人,不会发现吗?还有那些盯着你的人,难道发现不了?” 点中顾谨的死穴,他沉默了下来。 他说他可以去采买,本也只是打算派人去做,顺道把江稚鱼拉回来,但江稚鱼的话让他不得不考虑。 之前的事本就让长公主对他有疑心了,必然暗地里盯紧他,所以今日他都只能以侯夫人的名义把江稚鱼找来。 府外采买,即便他派个脸生的人,也得来往二房,很容易被顺藤摸瓜。 江稚鱼在大房,反倒是阴差阳错成了个好遮掩。 “至于爱不爱的,大嫂爱小叔子,这像话吗?”江稚鱼冷嘲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没等顾谨安慰,她便从顾谨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 握了一把空,在看后退了半步的江稚鱼,顾谨感受到江稚鱼的失落。 女人都是跟着情绪走的,上次江稚鱼非要去大房是,不顺从母亲也是,这次杀鸡儆猴就更是了。 若要将她暂时留在大房,就先得稳住她。 再想到这次的机不可失,最终迈步追上去,双手抓住江稚鱼的手。 “什么大嫂小叔子,你我如今这般只是暂时的,在我心中,你是我唯一的妻。 不过,你说得对,咱们是要谨慎,我让人把杨嬷嬷尽快找回来,等我们救了贵人,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江稚鱼如被安慰到的点了点头,稳定音调道:“杨嬷嬷找回来也别进府,你让人在府里接应她,送药进来就好,如此最安全。” 见江稚鱼主动提让自己的人过一道手,顾谨唯一的那一点担心都没了。 “阿鱼,此生有你,乃我之幸。” 第16章 夫人,你没被毒死! “呕~” 江稚鱼再忍不住的干呕出声。 双手泡在铜盆里用胰皂洗了七八遍,还是觉得脏得不行。 好在,她的忍辱负重没有白费。 顾谨比她猜想的还要更急,当日顾青青院里的人就把从江稚鱼这里拿去的东西通通还了回来;不到两日,杨嬷嬷也悄然被从老家接了回来,安排好了府中接应的人。 但他也防了一手,不让杨嬷嬷同她相见,只让她写下需要的药材交给府中的人,再由此人誊抄后在接头时交给杨嬷嬷,美其名曰为了保护她。 江稚鱼配合装傻,将自己需要不需要的药足足写了三页纸。 看到手中密密麻麻写满药材名的三页纸,顾谨不可思议的问:“这么多?都是她要的?” 接应人点头,不敢隐瞒道:“少奶奶说需要多次调配,最好是能备上都备上,省得多跑。” 话倒是没错,少跑一趟,就少些被发现的可能。 可……这药材多不说,就是不懂药的顾谨都知道,其中不少都是名贵药材。 这三页纸都买全,少说也要两千两银子。 他立功的赏银才一千两,加上这一年多的俸禄积蓄才能差不多筹齐。 这买药材就得掏空他的口袋了。 但想到小公爷的病情,方子宜早不宜晚,再则他知晓,江稚鱼在医术方面的确比宫中太医还要厉害,且对他全心全意,这些药材应该是她筛选之后必不可少的。 为了仕途前程,顾谨一咬牙,给了银子。 几日的时间,药材陆陆续续在夜里被送进了青禾院,堆满了一个耳房。 江稚鱼成日的泡在屋内,不再去给顾怀秋送参汤,也不再去给大夫人请安。 气得大夫人将手里的茶盏狠狠摔在桌上。 “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什么五日一拜,这都过了,也没见她来拜我。” “夫人,您不是说不想看到她,不要她来请安的吗?”福冬挠着后脑勺问。 “我……”大夫人被憋住。“我是不想看到她,但那话是她自己说的,还说什么和阿秋是夫妻,这才送了几日参汤就不去了,嘴上说得好听,背地里偷……” 难听的话,大夫人说不下去。 可心里气得发抖,哪怕自己不承认江稚鱼是自己的儿媳妇,可知晓有人夜夜往青禾院送东西,就觉得自己儿子被带了绿帽子。 “夫人!少奶奶来请安了。”门外,突然响起大声的通报声。 大夫人吓得一哆嗦,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还没整理做好,江稚鱼就已经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了。 “大夫人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白。”江稚鱼关切的问,好似什么都不知道。 大夫人心虚的清咳两声,故作镇定道:“我没事,你来做什么,不是说不用来请安了吗。” “长辈说归长辈说,小辈该做还是必须做的。”江稚鱼笑盈盈的说,大夫人脸色更是难看。 这个二手货刚刚是听见了她的话了吧? 可不等大夫人印证自己的怀疑,江稚鱼就打开了提来的食盒,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长颈白瓷瓶。 “本来昨日就该来给大夫人请安的,但忙着制药,就耽搁了,今日一制好,就给大夫人送来了。” “给我,制药?”大夫人觉得这几个字怎么都组合不到一起,脑子转了一圈才恼道:“你咒我呢!” “大夫人前几日晕倒前是不是觉得浑身发软,头重脚轻,刺疼剧烈?” 大夫人的气恼被江稚鱼口中完全对的症状给一下弄懵了。 她怎么知晓? “每日早起的时候大夫人都觉得头晕无力,得小半个时辰才能恢复,行走快些便觉得气血翻涌,心跳如抖,太阳穴发疼。” 全对! 福冬吓得脸色都青了,轻轻拉了拉大夫人的衣袖,小声害怕道:“夫人,她真是妖怪。” 大夫人睨了没出息的福冬一眼,什么妖怪,不过就是会些医术。 她是知晓江稚鱼会些医术的,只是没想到,江稚鱼都没给她把过脉就能说出所有症状。 “说这些做什么?怎么,你的药能治不成?”大夫人讥讽。 她这病是老毛病了,看过不下十个大夫了,都说只能静养,不能根治。 “不能。”江稚鱼如实回答。 大夫人冷笑出声,“不能你还说什么。” “但我这药只要大夫人每日服用一颗,便不会再被头晕困扰,也不会晕倒,更不会……命数骤减。” 大夫人脸色倏然一变。 那些大夫都说过,她必须静养,不能晕倒,否则倒一次,命数就减一截,说不准哪一次就倒下去醒不来了。 她总是担心,自己若有一日忽然去了,阿秋该怎么办,却又因这病强迫自己不忧思。 如今,江稚鱼说她的药可以阻止一切。 大夫人既犹豫又激动,她并不知晓,江稚鱼之所以能不把脉就能说出她全部症状,是因为她前世就是在一次激动时倒下而亡,江稚鱼都没能抢救过来。 就在大夫人挣扎一番要开口时,江稚鱼先一步走上前,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小瓷瓶,倒出一颗褐色的小药丸在手心递给大夫人。 “大夫人吃一颗,当下就能感觉我所言真假。” 刚要拒绝的大夫人又有些心动,但……“谁知道你是不是给我下毒。” “我下毒不是更好,毒杀婆母是大罪,要受千鞭之刑,就无法留在大房了。”江稚鱼笑说着手往前又递进一分。“还是说,其实大夫人是怕我,所以不敢吃。” “我才不怕你!” 本能的反驳一出口,大夫人就后悔了,这不是给自己架在这了吗。 现在说不吃,那可太没脸了。 看着江稚鱼手中的药丸,大夫人深吸了几口气,心一横,抓过来一口吞下。 她就不信江稚鱼敢毒杀她。 “夫人!”福冬惊叫一声,紧紧的盯着大夫人,唯恐大夫人吐血。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三个……片刻过去,大夫人并没有吐血,也没有痛苦,反倒觉得心头舒畅。 就好似压在上面很久的石头被搬开了,那种轻松舒服难以用语言形容。 就……就好像,活过来了。 “夫人,你没被毒死!”福冬高兴的大喊。 “我又没下毒,自然不会毒死。”江稚鱼说着将小瓷瓶放在桌上,提上食盒告礼就往外走。 大夫人反应了一会,才想起刚刚撇看到那食盒里还有汤药,立即问:“你是要去给阿秋送参汤?阿秋今日不在院内,你…你别白费心思了。” 江稚鱼顿了一下脚步,回头笑着谢道:“多谢婆母提醒。” 大夫人气得张开半天嘴却不知从哪里说起。 她才不是提醒她,她也不是她婆母,她…她……气死了,却并没觉得头晕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