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弱不禁风》 第1章 重生:开局是弃女也是王牌 最后的感知,是震耳欲聋的轰鸣,以及能将灵魂都灼烧殆尽的炽热气浪。代号“夜莺”的她,在那场精心策划的背叛中,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痛楚并非来自□□的毁灭,而是源于信任的崩塌。血狼……她脑海中最后定格的,是那双曾经写满并肩作战的坚定,最终却淬满冰冷算计的眼睛。 …… 不知在虚无中漂浮了多久,一种截然不同的痛苦将她拉扯回来——不是爆炸的撕裂感,而是一种来自胸腔深处的、沉闷的绞痛,伴随着令人窒息的憋闷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死死攥住她脆弱的心脏。 “……林晚!别给脸不要脸!能嫁给傅先生,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就你这破身子,要不是靠着林家,早就……” 尖锐的女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反复切割着她混沌的意识。这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刻薄。 “晚晚,听话。傅家我们得罪不起。这门亲事,无论如何你都必须答应。”另一个较为低沉的男声响起,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判决般的威严,冰冷得不带一丝父女的温情。 林晚?是谁? 她,夜莺,行走于刀尖之上,与死亡共舞的王牌,怎么会是……林晚? 她用尽全身力气,与那沉重的眼皮抗争。睫毛如同沾湿的蝶翼,颤抖着,终于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涌入,带着一种不真切的晕染感。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那盏巨大的、缀满水晶的欧式吊灯,折射着过于柔和的光,刺得她眼睛微微发涩。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花香,与记忆中硝烟和鲜血的铁锈味截然不同。 视线缓缓移动。身下是柔软得过分的丝绸床单,触感细腻却陌生;床柱是繁复的雕花,精致,却像一座华丽的牢笼。房间里的每一件摆设——梳妆台上镶嵌的玳瑁,衣柜门把手上的鎏金,墙面上细腻的浮雕——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此处的奢华,却也透着一股冰冷的、没有人气的疏离感。 这不是她的世界。 就在这个认知浮现的瞬间,一股庞杂、混乱、充满了委屈、恐惧和绝望的记忆洪流,如同决堤的狂潮,蛮横地冲入她的脑海,与她属于“夜莺”的冷静、锐利的记忆疯狂地碰撞、交织、融合。 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针在颅内穿刺。心脏的抽痛也愈发清晰,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沉重的、不堪重负的滞涩感。 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才将那几乎脱口而出的呻吟硬生生咽了回去。属于顶级特工的强大意志力,如同最坚固的堤坝,开始强行梳理、镇压这具身体原主留下的情绪残响,并飞速分析着现状。 重生。 她,夜莺,重生在了一个名叫林晚的二十岁女孩身上。 海城林家,体弱多病,先天心疾,母逝父冷,继母刻薄,妹妹骄纵……以及,一场决定命运的、作为筹码的联姻。 对象,是那个传闻中冷酷无情、且背负着“克妻”之名的商界巨擘——傅沉洲。 原主,正是在这绝望的逼迫下,情绪激烈波动,引发了致命的心悸,香消玉殒。 原来,生命的更迭,竟是如此轻易,又如此……讽刺。 床前站着两个人,像两尊决定她命运的神祇,或者说,魔鬼。 中年男人,林建国,她的“父亲”。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紧锁的眉头和眼神里那抹无法掩饰的不耐,破坏了他试图维持的儒雅形象。他站在那里,不像是在关心女儿,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被交易出去的物品。 旁边那个穿着艳丽旗袍,环抱双臂,用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上下打量她的女人,是继母王美娟。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正挂着一种混合了幸灾乐祸和轻蔑的神情,仿佛在欣赏一场与她无关的好戏。 “哟,总算醒了?还以为你真要死要活呢。”王美娟的嘴角撇了撇,声音里的嘲讽几乎凝成实质,“我劝你省省力气,傅家来接人的车明天就到。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别到时候给我们林家丢人现眼!” 林建国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像是钝器敲打在腐朽的木头上,沉闷而令人不适:“晚晚,爸爸也是为了你好。嫁进傅家,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能用最好的药,看最好的医生,说不定……你这病就能好了。”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别再闹了,没有用。” 闹? 林晚在心中冷笑,那冷笑如同冰棱,在她内心里无声地碎裂,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微微偏过头,目光终于完全落在两人身上。那眼神,不再是原主记忆里的惶恐与乞求,而是一种极致的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雪前死寂的荒原,又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吞噬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猎物般的冷静。 这反常的、毫无波澜的眼神,让习惯了原主怯懦反应的林建国和王美娟,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那感觉,仿佛被什么危险的冷血动物盯上,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房间里只剩下林晚略显急促、却努力压抑着的呼吸声。 良久,就在林建国眉头越皱越紧,即将失去耐心时—— “……好。” 一个轻微、沙哑,却异常清晰、坚定的音节,从林晚那毫无血色的唇瓣间,轻轻地逸了出来。 两人同时一怔,脸上写满了错愕。 “你……你说什么?”王美娟几乎是脱口而出,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这个以死相逼的继女,怎么会如此平静地……答应了? 林晚没有理会她的质疑。她艰难地、用那双看似柔弱无骨的手,支撑着虚软的身体,想要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额角迅速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随之变得更加困难,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受伤的蝶翼,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两小片脆弱的阴影。 她用带着明显气音的、断断续续的声线,重复道:“我……说……好。我……嫁。” 我嫁。 这两个字,如同最后的判决,落了下来。 林建国脸上的错愕瞬间被一种如释重负的喜悦所取代,那笑容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意味:“这就对了!这才是爸爸的乖女儿!你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啊!”他搓着手,仿佛已经看到了林家光明的未来。 王美娟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疑虑,但很快就被一种“算你识相”的得意和轻松所覆盖。她扭着腰,上前一步,假惺惺地伸出手,想去扶林晚:“哎呦,早这么懂事不就好了?也省得我们大家为你操心,还白白受了这些罪。来,阿姨扶你……” 在她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林晚手臂的瞬间,林晚几不可查地、极其自然地微微一侧身,巧妙地避开了她的触碰,只是用手更加用力地按住了自己闷痛的胸口,发出一连串压抑着的、令人心碎的低咳。 王美娟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假笑也瞬间凝固,闪过一丝被拂了面子的尴尬和恼怒。但她很快调整过来,干笑两声:“行了行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可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老林,我们走吧,别在这儿打扰晚晚休息了。” 目的已然达到,林建国也不想在这充满药味和病气的房间里多待一秒,点了点头,连多余的一句关心都没有,便和王美娟一前一后,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房间。 “咔哒。” 房门落锁的轻响,在过分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同一刹那,林晚脸上那副柔弱无助、任人摆布的麻木表情,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缓缓地、用一种与她病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带着某种韵律和控制力的动作,坐直了身体。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呼吸也因身体的限制而无法完全平稳,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属于夜莺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匕首,冷静地、一寸寸地扫视着整个房间。 她的目光,掠过梳妆台镜子的角度,掠过窗帘的厚度和垂坠感,掠过门缝的大小,甚至掠过地板上木质纹理的走向。每一个细节,都被她纳入眼中,在脑海里迅速构建出这个空间的安全评估和潜在的行动路线。 华丽的牢笼。 这是她对这间卧室的最终定义。美丽,精致,却冰冷,窒息。 她轻轻抬起手,抚上自己的左胸。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颗心脏正在不甚有力地、带着紊乱节律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隐隐的抽痛,提醒着她这具身体的脆弱与不堪。 这具身体,确实糟糕透顶。是累赘,是束缚。但是,比起在爆炸中化为乌有,这具承载着痛苦的心脏跳动的身体,已经是命运给予的、不可思议的第二次机会。是废墟之上,开出的唯一一朵,带着毒刺的花。 “血狼”…… 想到这个名字,一股冰冷刺骨、足以冻结血液的杀意,从她心底最深处悄然蔓延开来,如同暗夜里滋生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灵魂。前世之仇,刻骨铭心,她必以血偿还! 然而,复仇是远方的灯塔,当下最重要的,是在这片陌生的海域中活下去,并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资源,武装自己,蛰伏等待。 傅沉洲……傅家…… 记忆碎片中关于这个男人的信息少得可怜,只有“权势滔天”、“冷酷莫测”、“克妻”几个模糊而危险的标签。嫁给他,无疑是与虎谋皮,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但,这又何尝不是一个绝佳的跳板? 林家这个浅滩,太小,太污浊,束缚太多,根本无法让她这条潜龙施展,更别提调查“血狼”和前世组织那些隐藏在深海之下的线索。而傅家,作为海城乃至全国的顶级豪门,其拥有的庞大资源、错综复杂的人脉、触及的黑暗与光明的层面,远非一个小小的林家可以比拟。在那里,她既能暂时摆脱林家这群吸附在身上的吸血水蛭,又能借助傅家那深不可测的势力和信息网络,如同蜘蛛般,悄无声息地编织自己的网,调查自己想要的一切。 至于危险? 她,夜莺,什么龙潭虎穴没闯过?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识过?一个传闻中克妻的商人,再危险,还能危险过那些在国际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雇佣兵团和顶尖杀手组织吗? 更何况,她现在顶着一副风吹就倒、任谁看了都会放松警惕的病弱身躯。这,恰恰是她最完美的保护色。谁会去费心防备一个连多走几步路都需要喘息、终日与药罐为伍的病美人呢? 思路,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异常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久违的、迎接挑战的兴奋。 这桩被强加的婚姻,对她而言,不是绝路,而是一个危机四伏却也充满无限可能的——新开局。 她需要尽快恢复一定的体能,哪怕只是让这具身体能够支撑她完成一些最基础的自保动作和侦查技巧。同时,必须完美地、毫无破绽地维持住“病弱千金”的人设,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尤其是那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深不可测的傅沉洲。 林晚尝试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引发了又一阵剧烈的咳嗽和心脏的抗议。这具身体,还真是……麻烦啊。 但是,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气馁或绝望,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北极冻土般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及在那坚定之下,悄然燃烧的、复仇与生存的火焰。 第二天清晨,天色只是蒙蒙亮,如同笼罩着一层灰白的薄纱。 林晚已经醒了。或者说,她本就未曾深眠。特工的本能,让她即使在最虚弱的状态下,也如同蛰伏的猎豹,保持着对周遭环境最高度的警觉。 门外传来细微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停在门口。接着是托盘放在地上,瓷器与木质地板接触的轻微磕碰声。一个年轻女佣压低的声音响起:“大小姐,早餐和药……给您放在门口了。” 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生怕被传染上晦气般的疏离与畏惧。 林晚没有回应。她静静地听着脚步声匆匆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又过了许久,她才支撑着,缓缓下床。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带来一丝刺骨的清醒。她走到梳妆台前,那面巨大的、镶嵌着繁复花纹的镜子,清晰地映出了她此刻的模样。 镜中的少女,拥有一张极其精致却毫无生气的脸。皮肤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嘴唇是淡淡的藕色,缺乏健康的红润。一双眼睛大而黑,原本应该盛满了江南水乡的温婉与怯懦,但此刻,那眸底深处,却沉静如水,幽深得像不见底的古井,所有属于“林晚”的恐惧和悲伤都被埋葬其下,只余下冰冷的理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她拿起那把象牙白的梳子,动作缓慢而优雅,一下,一下,梳理着那头有些干枯、却依旧柔顺的长发。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与她此刻虚弱状态截然不同的、经过千锤百炼的韵律感和控制力。 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在审视一件即将投入战场的武器。许久,许久,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新嫁娘的羞涩与期待,没有对未来的惶恐与不安,只有一种将命运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的绝对冷静,以及一丝……对即将登场的、盛大“演出”的期待。 “林晚……”她对着镜中人,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气息微弱,却带着某种郑重的宣誓意味,“从今天起,我就是你。” “我会好好‘利用’这个身份,活下去。并且,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门外,传来管家那训练有素的、恭敬却毫无温度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机械:“大小姐,傅家来接您的车,已经到了。先生和夫人请您准备一下,该出发了。” 林晚放下梳子,最后看了一眼镜中那个看似柔弱无助、眼底却已暗藏锋芒与决绝的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在胸腔里转了个圈,带着心脏熟悉的抗议感。当她再次抬起眼时,眸中所有的锐利、冷静与锋芒都已完美地、彻底地隐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林晚”的、带着几分认命的麻木,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对未知命运的惶恐。 她扶着冰凉的桌沿,如同一个真正的、步履维艰的病人,缓缓地、一步一顿地,走向那扇紧闭的、即将为她开启一段全新、未知、且注定充满刀光剑影的人生的门。 门的后面,等待她的,会是傅家怎样的审视与风暴? 而那个素未谋面,却即将与她命运紧密纠缠、呼吸与共的男人——傅沉洲,他,究竟会是她的劫难,还是她复仇之路上的……第一块垫脚石? 她,不知道答案。 但她知道,她已别无选择,唯有前行。 她,准备好了。 第2章 演戏:病弱是我的保护色 清晨的光线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而苍白的光带。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仿佛一场寂静的默剧。 林晚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镜子里映出的容颜依旧苍白脆弱,但那双眼睛深处,属于夜莺的冷静已经彻底取代了原主的惶恐。她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演出”做最后的心理准备。 门外传来脚步声,不同于清晨女佣的谨慎,这脚步声带着一种刻意的高昂和不容置疑的意味。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不待里面回应,门把手就被转动,王美娟带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两名手里捧着华丽婚纱和首饰盒的女佣。 “哎呦,我的大小姐,怎么还坐着发呆呢?”王美娟的声音带着一种夸张的热情,脸上堆满了假笑,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林晚身上扫视,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不妥,“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得赶紧梳妆打扮,傅家的车可在楼下等着呢!” 她的目光落在林晚苍白依旧的脸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病气感到不满,但很快又舒展开,自顾自地拿起梳妆台上那顶镶嵌着钻石和珍珠的冠冕,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得意:“瞧瞧,这冠冕,这婚纱,可都是傅家送来的顶级货色,你以前啊,想都不敢想。” 林晚从镜子里看着她,没有动弹,也没有回应。她只是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嚣惊扰,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冰冷。内心冷静地分析着:表演开始了。第一个考验,来自这个愚蠢而刻薄的女人。 王美娟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认命了或是病得没力气反抗,心中更是得意。她示意女佣上前,亲手拿起那件象牙白的、缀满了繁复蕾丝和细碎水晶的曳地婚纱。 “来,晚晚,阿姨帮你换上。这婚纱啊,就得趁现在穿好,不然到了傅家手忙脚乱的,多失礼。”她说着,就要伸手来解林晚睡衣的扣子。 就在王美娟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自己颈侧皮肤的瞬间,林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那不是伪装,是源于夜莺本能的对不信任之人触碰的排斥。但她立刻将这反应转化为病弱的颤抖。 她猛地抬起手,不是推开,而是虚弱地、带着一丝惊惶地护在自己的胸前,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她抬起眼,看向王美娟,那双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无助的水光,声音细弱得像随时会断掉的丝线: “不……不用了,阿……阿姨。我……我自己可以……或者,让她们帮我吧。” 她示意的,是旁边垂手而立的女佣。 王美娟的手再次僵在半空。这已经是第二次被这个继女“婉拒”了。一股邪火蹭地冒了上来,但她看着林晚那副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的模样,又想起傅家的人在楼下,硬生生把怒火压了下去,脸上的假笑变得有些扭曲。 “行行行,你自己来,你自己来!”她没好气地把婚纱往林晚怀里一塞,力道不轻,“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的!要是耽误了吉时,惹得傅先生不高兴,我们谁都担待不起!” 说完,她气呼呼地退到一边,双臂环胸,用挑剔的目光紧盯着。 林晚抱着那件沉重而华丽的婚纱,仿佛抱着一个沉重的枷锁。她站起身,动作缓慢得如同电影慢放。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解开睡衣纽扣时,她的手指“笨拙”地颤抖着,好几次都“没能”解开。苍白的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激起细小的疙瘩。 她内心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嘲讽。这具身体的虚弱是真实的,她只是将这种虚弱,精准地、放大般地呈现给观众看。 在两个女佣小心翼翼的帮助下,她终于穿上了那件价值不菲的婚纱。婚纱的腰身收得极细,沉重的裙摆如同灌了铅。仅仅是站着,她就已经开始微微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的血色仿佛又褪去了一层。 王美娟看着她这副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快意,嘴上却假惺惺地说:“瞧瞧,这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上这身,还真像那么回事了。就是这脸色……啧。”她转头对女佣吩咐,“多上点腮红,把嘴唇也涂红点,别一副死人样子出门!” 女佣战战兢兢地上前,开始为林晚上妆。粉扑和刷子轻柔地扫过脸颊,林晚配合地闭着眼,内心却在不断模拟着接下来可能遇到的各种场景,以及对应的、无懈可击的“林晚式”反应。 当冠冕戴在她头上时,那冰冷的触感和不轻的重量,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这场戏,已经没有退路。 妆扮完毕,林晚在女佣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 镜子里的人,美得惊人,也脆弱得惊心。华丽的婚纱与珠宝,更像是对她生命力的最后透支,营造出一种凄艳的、即将献祭般的美感。 王美娟上下打量了一番,总算满意地点点头:“行了,走吧,你爸在楼下等着呢。” 林晚被一左一右搀扶着,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楼下走去。高跟鞋踩在光洁的楼梯上,发出沉闷的“哒、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女佣身上,显得摇摇欲坠。 楼下客厅里,林建国已经穿戴整齐,正有些焦躁地踱步。看到林晚下来,他眼睛一亮,快步迎上来,但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嫁女的不舍,只有一种如释重负和即将达成交易的喜悦。 “好了?很好,很好看!”他敷衍地夸赞了一句,随即压低声音,带着警告意味,“晚晚,到了傅家,少说话,多听话,凡事以傅先生的意思为准,千万别给我们林家惹麻烦,知道吗?” 林晚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空洞又带着一丝认命的哀伤。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放在身前的手,指尖用力地掐进了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帮助她维持着那脆弱的表情。 内心,一片冰封的荒原。这就是所谓的父亲。也好,这样利用起来,更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门外,引擎声由远及近,最终平稳地停下。 林建国整理了一下领带,脸上堆起谦卑的笑容,率先走了出去。王美娟则跟在林晚身边,看似搀扶,实则半强迫地带着她向外走。 别墅大门外,不是预想中夸张的婚车车队,只有三辆线条流畅、颜色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如同沉默的巨兽般停在那里。为首那辆车的车旁,站着一位穿着黑色西装、戴着白手套、神情肃穆的司机,以及一位同样穿着黑色套装、年纪稍长、表情一丝不苟的女人。 没有喧闹的迎亲队伍,没有缤纷的鲜花彩带,只有一种近乎凝滞的、压抑的庄严。 这种阵仗,让原本还想摆摆岳母架子的王美娟,气势也不由自主地矮了三分。 那位年长的女人上前一步,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林家人,最后落在被搀扶着的林晚身上。她的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审视与评估,但礼仪无可挑剔。 “林先生,林太太,大小姐。”她微微躬身,“我是傅家的管家,姓周。奉先生之命,前来迎接林小姐。” 她的声音平稳,没有半分情绪,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周管家,辛苦了辛苦了。”林建国连忙上前,态度近乎谄媚,“小女……小女身体不太好,这一路,还请您多费心照看。” 周管家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她的目光再次回到林晚身上,语气依旧平淡:“林小姐,请上车吧。先生已在等候。”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虚伪的客套,傅家的做派,简洁,高效,且带着居高临下的疏离。 林晚在女佣和周管家的注视下,像是受惊的小鹿,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她怯生生地抬眼,飞快地扫了一眼那辆如同深渊入口的黑色轿车,然后迅速低下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应道:“……好。” 她在女佣的帮助下,几乎是半抱半扶地被送进了车后座。车内空间宽敞,内饰是顶级的皮革与实木,散发着冷冽的清香。座椅柔软舒适,但林晚却觉得如同坐在针毡之上。 周管家随后坐了进来,关上车门。隔音极好的车门将外界的一切喧嚣彻底隔绝。 引擎悄然启动,车辆平稳地滑入车道。 车内一片死寂。周管家端正地坐着,目视前方,没有任何交谈的意思。 林晚靠在椅背上,偏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高楼大厦,行人如织,阳光明媚——这是一个鲜活而陌生的世界。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放在铺着精致蕾丝的裙摆上,指尖冰凉。 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傅家……比她预想的还要难以捉摸。这种低调到极致的排场,比张扬的炫富更令人心悸。而这位周管家,眼神锐利,举止规范得像尺子量出来的,绝非常人。 傅沉洲……他派这样一个人来接她,是单纯的例行公事,还是……某种不动声色的下马威和审视? 她必须更加小心。任何一个细微的失误,都可能在这双锐利的眼睛前暴露无遗。 她轻轻调整了一下呼吸,让气息听起来依旧带着病弱的紊乱。她闭上眼睛,仿佛是不堪重负的疲惫,也像是为了隔绝窗外那片过于明亮、却与她格格不入的世界。 然而,就在她闭目的瞬间,周管家看似随意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她的视线,透过车内后视镜,极其短暂地、再次扫过林晚那苍白而精致的侧脸,以及她放在裙摆上、微微颤抖的指尖。 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探究。 车辆,平稳地向着城市最深处,那片象征着权力与财富的隐秘地带驶去。 前方的路,通往的究竟是怎样的龙潭虎穴?那个在传闻中如同恶魔般的男人,傅沉洲,他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病弱”的新娘,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林晚不知道。 她只知道,保护色的第一层,已经披上。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在这片无声的战场上,她不能退,也不能输。 第3章 大婚:总裁他眼神不对劲 车辆驶入一片静谧得近乎诡异的区域。参天的古木掩映着高耸的围墙,透过偶尔闪过的铁艺大门缝隙,可以窥见其内深不见底的园林与远处城堡般的建筑轮廓。这里是与外面喧嚣都市割裂开的另一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权力与金钱沉淀下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最终,车队在一扇巨大的、雕刻着繁复家族徽章的黑色铁艺大门前缓缓停下。没有门卫盘问,大门如同拥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 林晚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不是源于恐惧,而是特工本能对未知危险环境的警觉。她微微睁开眼,透过车窗,观察着这座传说中的傅氏主宅。那是一座融合了现代极简与古典厚重的巨大建筑,灰白色的墙体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线条利落,像一头蛰伏的、沉默的巨兽。 车辆沿着蜿蜒的车道,最终停在了气势恢宏的主宅门前。门前站立着两排穿着统一、表情肃穆的佣人,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塑。 周管家率先下车,绕到林晚这一侧,打开了车门。 “林小姐,我们到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林晚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在胸腔里艰难地转了一圈,带来熟悉的闷痛。她将手搭在周管家伸出的、戴着白手套的手臂上,动作迟缓而吃力地挪下车。沉重的婚纱裙摆几乎让她绊倒,她及时地、带着一丝惊慌地扶住了车门,才勉强站稳。这个动作,引来门口那些佣人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几不可查的轻蔑。 很好。林晚内心冷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轻视,是最好的麻痹药。 她被周管家和另一名女佣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踏进了傅家老宅的大门。 门内的景象,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夜莺”,也在心底微微吸了一口凉气。 挑高近十米的穹顶大厅,气势磅礴。巨大的水晶吊灯如同倾泻而下的星河,光芒却冰冷得不带温度。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倒映着稀疏的人影,更显空旷寂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冷的木质香气,混合着年代久远的书籍和皮革的味道,庄重,却毫无生气。 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座华丽而冰冷的宫殿,或者说……一座守卫森严的堡垒。 大厅里已经等候着一些人。他们衣着光鲜,举止优雅,但投来的目光却复杂难辨——有好奇,有审视,有毫不掩饰的嫉妒,更有一种等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这些都是傅家的旁支亲戚。 林晚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她垂下眼睫,将身体的重心更依赖地放在搀扶她的两人身上,肩膀微微内缩,显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惶恐与脆弱。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按在周管家手臂上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带着真实的、生理性的颤抖。 “新娘子来了?”一个略显轻佻的男声响起,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 “啧,看着风一吹就倒,能撑过今晚吗?”另一个压低的、属于女性的声音窃窃私语,清晰地传入林晚耳中。 林晚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蝼蚁的喧哗,从来入不了她的耳。她只是更加“努力”地调整着呼吸,让它听起来急促而不稳,如同破损的风箱。 就在这时,大厅侧面的旋转楼梯上,传来沉稳、规律的脚步声。 “嗒…嗒…嗒…”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每一下都精准地敲打在人的心坎上。原本还有些细微议论声的大厅,瞬间变得落针可闻。所有旁支亲戚都收敛了表情,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楼梯方向。 一种无形的、强大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空间。 林晚的心脏,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骤然紧缩。她知道,正主来了。 她低垂着头,视线局限于脚下光洁如镜的地板,以及那逐渐映入眼帘的、一双擦得一尘不染的黑色手工皮鞋,和笔挺的、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裤管。 脚步声在她面前不远处停下。 林晚能感觉到一道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的头顶,带着审视的重量,仿佛能穿透那顶华丽的冠冕,直抵她的灵魂深处。那目光冰冷、锐利,不含任何情感,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与风险。 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刻意营造出的、细微而紊乱的呼吸声。 她必须抬头了。 林晚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又像是被这凝滞的气氛压迫得不得不抬头。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惊怯的颤抖,抬起了那张精心妆扮过、却依旧难掩病气的脸。 视线,先是落在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上,然后是紧抿的、透着薄情意味的薄唇,高挺的鼻梁……最终,撞入了一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之中。 傅沉洲。 他比她想象中还要年轻,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面容英俊得无可挑剔,如同上帝最完美的杰作,但那双眼睛,却像是蕴藏了万年不化的寒冰,深邃,幽冷,没有任何温度。他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表情,却自带一股掌控一切的、睥睨众生的强大气场。 他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林晚的心跳,在与他目光接触的瞬间,漏跳了一拍。不是心动,而是警铃大作!这双眼睛,太锐利,太深沉,仿佛能洞悉一切伪装。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短短一瞬,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或许是她眼底深处,那来不及完全掩藏的一丝属于夜莺的、异于常人的平静? 她不能确定。 但戏,必须演下去。 在他的注视下,林晚像是被吓到了一般,身体猛地一颤,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瞬间褪尽血色,连涂抹的腮红都掩盖不住那份死灰。她慌乱地、如同受惊的小鹿般迅速低下头,避开了他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蝶。按在周管家手臂上的手指,也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甚至因为这“过度”的惊吓,引发了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她用手死死捂住嘴,单薄的身体随着咳嗽剧烈地起伏,仿佛随时都会散架。那模样,凄惨而可怜,足以激起任何人的同情——或许,除了眼前这个男人。 “先……先生……”她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用细弱游丝、带着哭腔的声音,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的恐惧和卑微,拿捏得恰到好处。 傅沉洲依旧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极轻地、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峰,那动作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一旁的司仪见状,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先生,仪式……可以开始了吗?” 傅沉洲的目光,终于从林晚身上移开,扫了一眼司仪,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同意。那声音低沉醇厚,却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没有浪漫的婚礼进行曲,没有神父的祝词,甚至没有亲友的祝福掌声。所谓的仪式,简化到了极致。只是在司仪刻板的声音中,交换戒指。 当那枚冰凉的、硕大的钻石戒指被套上林晚纤细的无名指时,她感受到的不是承诺的重量,而是枷锁的冰冷。轮到她为傅沉洲戴戒指时,她的手指“颤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将那枚造型简约却气场强大的男戒推入他的指根。 整个过程中,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傅沉洲手指的温度,比她的指尖还要冰凉。而他,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如同一个局外人,冷漠地旁观着这场关于他自己的闹剧。 仪式草草结束。 傅沉洲甚至没有多看他的“新婚妻子”一眼,便转身,在一众下属的簇拥下,径直朝着二楼的书房方向走去。仿佛刚才发生的,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商务会谈。 主角离场,大厅里的气氛顿时松弛了不少。那些旁支亲戚们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林晚的目光,怜悯有之,嘲讽更甚。 周管家上前一步,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夫人,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我送您上去休息。” “夫人”……这个称呼,让林晚有瞬间的恍惚。 她被搀扶着,跟在周管家身后,走向与傅沉洲离去的、截然相反的另一个方向的走廊。身后,那些窃窃私语声再次隐约传来。 “看来先生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一个病秧子冲喜工具罢了,能活几天还不知道呢……” “以后在这宅子里,可有得她受了……” 林晚充耳不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刚才傅沉洲离开前,那看似随意投向她的、最后的一瞥。 那眼神,太快,太深,她无法准确解读。是漠然?是审视?还是……一丝极淡的、被她精湛演技骗过去的……兴味? 她不知道。 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傅沉洲,这个男人,远比她预想的还要危险和难以捉摸。他像一座隐藏在浓雾中的冰山,她所看到的,仅仅是他露出水面的、微不足道的一角。 这场戏,比她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而她的“新婚之夜”,就在这座冰冷、空旷、充满未知敌意的巨大宅邸中,独自开始了。前方的黑暗里,究竟隐藏着多少双窥探的眼睛,多少未知的陷阱? 林晚扶着冰凉的楼梯扶手,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走着。内心的警惕,提到了最高。她知道,从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置身于一个没有硝烟,却可能更加残酷的战场。 第4章 下马威?我才是猎手 傅家主宅分配给林晚的卧室,位于宅邸东翼的尽头,仿佛被刻意安置在权力中心的边缘。房间极其宽敞,甚至超过了林家整个主卧的面积,却感受不到丝毫温馨。挑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着巨大的波西米亚水晶吊灯,无数切割面在暮色中折射出冰冷的光晕,如同冻结的泪滴。 厚重的墨绿色丝绒窗帘从天花板垂落到深色胡桃木地板上,几乎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与声响。墙壁上覆盖着暗纹提花的丝绸壁布,上面挂着几幅笔触沉郁的古典油画——寂静的森林、暴风雨前的海面,画中压抑的氛围与房间格调融为一体。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冷的雪松与陈旧羊皮纸混合的气息,那是岁月与权力沉淀下来的味道,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每一件家具都彰显着低调的奢华与刻板的秩序。雕花繁复的四柱床,铺着触感冰凉的真丝床罩;维多利亚风格的梳妆台,镜框上镶嵌的玳瑁闪烁着幽暗的光泽;就连角落那架看起来可供小憩的丝绒沙发,其摆放的角度都仿佛经过最精密的计算,不容丝毫挪动。这里不像一个卧室,更像一个被精心布置、却毫无生气的展览馆,或者说,一座华丽而冰冷的囚笼。 周管家将她送至门口,枯瘦的手指搭在黄铜门把上,语气是经年累月训练出的、毫无起伏的平稳:“夫人,这就是您的房间。每日三餐和药物会有专人定时送来。宅子里的规矩,先生喜静,尤其厌恶不必要的噪音和打扰。若无要事,请您尽量不要离开东翼,尤其是在夜间。”她灰蓝色的眼珠如同蒙尘的玻璃,淡淡扫过林晚苍白的面孔,“床头有呼叫铃,若感不适,可按响它,会直接连通医疗室。” “好的……谢谢您,周管家。”林晚低垂着眼睫,声音细弱,带着初来乍到的、恰到好处的怯生生与顺从。她微微蜷缩着肩膀,仿佛被这房间巨大的空寂和管家的威仪压得喘不过气。 厚重的实木房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像是最终落下的锁,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 几乎在门关上的瞬间,林晚虚软倚靠着门板的身体微微一顿。属于夜莺的警觉如同细微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驱散了部分生理上的疲惫。她没有立刻移动,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如同融入环境的壁虎,调动起所有的感官。 耳朵捕捉着门外周管家逐渐远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直到确认走廊彻底恢复死寂。她这才缓缓抬起眼,那双原本盛满怯懦的眸子,此刻锐利如鹰隼,冷静地、一寸寸地扫视着这个巨大的空间。 目光从天花板的浮雕线脚滑过,评估着可能的隐藏结构;掠过墙壁上油画的厚度,判断其后是否存在异常;最终落在厚重的窗帘和紧闭的窗户上,计算着紧急情况下逃脱的路线与可能性。不过短短十几秒,房间的三维立体图与安全评估已在她脑中清晰构建。很好,至少明面上,没有发现监控探头。窗户外面是暮色笼罩下的、幽深寂静的后花园,远处隐约可见黑沉沉的树林轮廓,人迹罕至。 她这才允许自己真正松懈下紧绷的神经,拖着那身沉重得如同枷锁的婚纱裙摆,一步步挪向房间中央那张巨大的四柱床。昂贵的真丝床罩触手冰凉丝滑,她却感觉像是坐在了针毡之上。小心翼翼地摘下那顶镶嵌着无数钻石与珍珠、压得她颈椎生疼的冠冕,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繁复的发髻早已松散,几缕被冷汗浸湿的黑发黏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额角和纤细的颈侧,带来冰凉的触感。 真实的、源自这具身体的疲惫与痛苦,如同迟来的潮水,汹涌地漫过理智的堤坝,几乎要将她吞噬。心脏沉闷的绞痛变得愈发清晰,每一次收缩都带着沉重的、不堪重负的滞涩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胸腔里狠狠攥紧。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浅薄,带着细微的、不祥的嘶哑声,在过分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需要休息,需要药物,需要尽快让这具身体恢复哪怕一丝一毫的掌控力。 但多年刀尖舔血的经验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警钟,疯狂地鸣响——危险,往往在猎物最为松懈、最为脆弱的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果然,不过享受了短短片刻的、虚假的安宁,门外走廊里便传来了与周管家那近乎无声的脚步截然不同的声响。 那是高跟鞋的鞋跟敲击在光洁如镜的走廊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嗒、嗒”声,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趾高气扬的韵律。伴随着脚步声的,是几个年轻女子毫不压低音量的交谈声,如同闯入寂静古墓的麻雀,打破了这片领域的肃穆。 “就是这间了?呵,还真是‘厚待’她,居然安排在东翼。”一个声线娇嫩,却透着明显骄纵与轻蔑的女声响起,像是指甲刮过精致的瓷器表面。 “傅晴姐,小声些……毕竟,是先生刚娶的……”另一个声音略显犹豫,带着几分讨好与胆怯。 “娶?不过是冲喜的玩意儿!一个快死的病鬼罢了!你看哥哥刚才在楼下,正眼瞧过她吗?连洞房都省了吧?指不定明天一早起来,人就没了呢!”被称为傅晴的女孩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恶意的揣测和毫不掩饰的不屑,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即将被丢弃的垃圾。 林晚垂眸,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冰冷寒光。傅晴……记忆的碎片迅速拼凑出相关信息——傅沉洲的堂妹,傅家旁系中被骄纵宠坏的代表,性格张扬跋扈,头脑简单。看来,这深宅大院里的“欢迎仪式”,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形式也更为……低劣。 她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往柔软的鹅绒枕头里缩了缩,让苍白的脸颊更深地陷进去,同时调整着呼吸,让它听起来更加紊乱而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不是礼貌的叩击,而是带着不耐烦的、近乎砸门的力道,彰显着来者的无礼与肆无忌惮。 林晚没有立刻回应,她需要让外面的人充分感受到她的“迟钝”与“虚弱”。直到那不耐烦的敲门声又响了一遍,几乎要将门板震碎,她才仿佛被惊醒一般,用带着气音的、细弱蚊蚋的声音怯怯应道:“请……请进。” 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三个衣着光鲜亮丽的年轻女孩鱼贯而入,像三道闯入灰暗世界的刺眼霓虹。为首的傅晴,穿着一身当季最新款的香奈儿粉色粗花呢套装,脚踩一双猩红色的高跟鞋,与她脸上过于精致的妆容相得益彰。她双手环胸,下巴抬得高高的,眼神如同评估廉价商品般,毫不客气地在林晚身上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她那张即使涂抹了腮红也难掩病气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弧度。 她身后的两个女孩,显然是她的跟班,穿着同样价值不菲却略显逊色的衣裙,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看好戏的兴奋表情。 “哟,我们尊贵的‘新夫人’,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地躲在这里啊?”傅晴踩着高跟鞋,嗒嗒地走到房间中央,尖锐的鞋跟在地板上敲击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她目光扫过林晚凌乱的发丝、苍白的嘴唇,以及那副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的脆弱模样,眼中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看来我哥哥是连洞房花烛都懒得敷衍你呢!也是,对着你这么个风吹就倒、咳血不断的病秧子,哪个男人能提得起兴致?真是晦气!” 恶毒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带着刺骨的寒意,毫不留情地朝着林晚最“脆弱”的痛点扎来。 林晚放在柔软丝绒被子下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不是因为被这些幼稚的言语中伤而感到愤怒,而是在极力克制着身体深处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属于夜莺的本能反击**。碾碎这些聒噪的虫子,对她而言,不比呼吸困难多少。 但她不能。 她强行调动起所有的演技,抬起头,看向傅晴。那双原本清澈的杏眼里,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了一层无助而晶莹的水光,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她凭借对身体精准的控制,硬生生逼出的生理性泪水。她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像是想要为自己辩解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阵更加剧烈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她猛地用手捂住嘴,单薄的身体随着咳嗽剧烈地颤抖、蜷缩,仿佛下一秒就会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那模样,凄惨可怜到了极致,足以融化任何铁石心肠——或许,除了眼前这几个以他人痛苦为乐的女孩。 她成功地、完美地,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欺凌却毫无反抗之力、只能默默承受的、可怜至极的弱者。 傅晴看着她这副仿佛立刻就要断气的模样,非但没有生出半分怜悯,反而像是确认了自己在这场不对等较量中的绝对优势,脸上得意与畅快的神情更加浓烈。她像是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绕着宽大的四柱床走了半圈,目光最终被床头柜上那顶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难掩其璀璨华光的钻石珍珠冠冕所吸引。那顶冠冕的价值与美丽,显然刺痛了她嫉妒的神经。 “哼,这冠冕倒是漂亮,是Vintage的珍藏款吧?可惜啊……”她拖长了音调,伸出手,染着鲜红蔻丹的指尖径直朝着冠冕抓去,语气轻佻,“戴在你这种短命鬼的头上,真是暴殄天物,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就在傅晴那带着挑衅意味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冰凉冠冕的瞬间—— “别……求求你……”林晚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惊惶与绝望的呜咽,她像是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慌乱地伸出手,似乎想去护住那顶象征着某种屈辱婚姻的冠冕。然而,她的手臂是那样的“绵软无力”,指尖在空中徒劳地划动,非但没有碰到傅晴的手,反而“不小心”地、重重地扫过了床头柜上摆放着的一个盛放着半杯清水的、切割精美的水晶玻璃杯。 “哐当——!” 水晶杯被扫落,先是撞在坚硬的床头柜角,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随即掉落在地毯上,翻滚了两圈,虽然没有完全碎裂,但那杯身已然出现了几道明显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裂纹。杯中的清水泼洒出来,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迅速洇开一团深色的、不规则的水渍。 这突如其来的、刺耳的碎裂声,在极度寂静的房间里如同惊雷炸响! 傅晴被这声响吓得浑身一激灵,触电般缩回手,仿佛那冠冕突然变得烫手。她惊魂未定,随即一股被冒犯的怒火直冲头顶,她猛地转向林晚,柳眉倒竖,尖声斥道:“你干什么?!想吓唬谁呢?!一个破杯子而已,碰一下你的东西就要死要活的?!” 林晚仿佛被她尖锐的质问和刚才的“意外”彻底击垮了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她猛地将脸深深埋进柔软却冰凉的丝绒被子里,整个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开始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绝望的呜咽声。那哭声并不响亮,却充满了无尽的委屈、恐惧和无助,她的肩膀随着哭泣剧烈地耸动着,呼吸变得愈发急促而不规律,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过度换气而晕厥过去。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心生恻隐,认为她是一个被恶霸欺凌到了极致的可怜人。 “傅晴姐……她……她看起来真的不太对劲……脸色好可怕……”一个跟班看着林晚那仿佛随时会停止呼吸的骇人模样,脸色发白,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傅晴的衣袖,声音带着颤抖,“要是……要是真在这里出了事,先生那边……我们怎么交代啊?” 傅晴也被林晚这过于激烈和真实的生理反应弄得心头一跳,原先的嚣张气焰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她只是想羞辱这个占了她“堂嫂”名分的病秧子,可没真想闹出人命来,尤其是在这新婚第一天,还是在傅沉洲的眼皮子底下。看着林晚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的模样,再联想到傅沉洲那双冰冷的、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睛,她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寒意和怯意。 “真……真是晦气!”傅晴强撑着场面,色厉内荏地骂了一句,脚步却不自觉地往门口挪动,“哭什么哭!碰你一下破东西怎么了?真当自己是个什么宝贝了!我们走!懒得搭理这种扫把星!” 她像是生怕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带着两个同样面露惧色的跟班,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冲出了房间,还故意将房门重重地摔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仿佛这样才能挽回一些她狼狈逃离丢失的颜面。 沉重的摔门声余韵未消,在房间里嗡嗡回荡。 几秒之后,那埋在被子里、令人心碎的压抑呜咽声,如同被按下了停止键,戛然而止。 林晚从柔软的被子里抬起头来。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泪痕?只有因为强行憋气和剧烈咳嗽而泛起的、不正常的潮红,沾染在苍白的脸颊和眼尾,如同雪地上绽开的诡异花朵。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冷静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甚至带着一丝计划得逞后的、冰冷的嘲弄与疲惫。只有微微急促的、真实的喘息,显示着刚才那番表演对她这具身体造成的实际负担。 她看了一眼地毯上那带着裂纹的水晶杯和那团深色的水渍,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漠然。一个无关紧要的杯子,一场逼真的表演,换来了耳根的暂时清静,以及在这深宅大院里更为牢固的“弱者”标签,这笔投资,回报率相当不错。 她缓缓坐起身,动作依旧带着病人特有的迟缓,但脊背却在不经意间挺直了些。她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领和散落在额前、汗湿的鬓发。刚才那场与傅晴的交锋,虽然层次低劣,却耗费了她不少心神去控制和表演,心脏的抗议更加明显,沉闷的绞痛一波接着一波。她需要真正的休息和那颗能缓解症状的药片。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床头那个精致的、镶嵌着珍珠的呼叫铃按钮时,动作却猛地一顿,悬在了半空。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敏锐地捕捉到——房门下方那道狭窄的、透出走廊灯光的缝隙处,一道细微的、人形的阴影,极快地、悄无声息地一闪而过! 有人!刚才一直在门外偷听! 是傅晴去而复返,心有不甘?还是……这座深似海的宅院里,另外的、隐藏在更深处的眼睛? 林晚的心,猛地向下沉去,如同坠入了冰窖,带来刺骨的寒意。 看来,傅晴之流,不过是明面上蠢笨浮躁、可供利用的枪。这座古老宅邸里暗流汹涌,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还要污浊危险。那些隐藏在华丽帷幕之后、阴影之中的窥探目光,远比明处张牙舞爪的挑衅,更为致命,更令人防不胜防。 她按下呼叫铃的食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用力的白色。此刻,这个简单的呼叫动作,似乎也充满了未知的风险。 接下来,闻声前来送药的会是谁?是那位一丝不苟的周管家?是某个训练有素的普通女佣?还是……那个刚刚在门外,如同幽灵般窥视的影子? 她重新躺回床上,拉高那床冰凉的真丝薄被,盖到自己下巴的位置,紧紧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脆弱地颤抖着。她再次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一个疲惫不堪、受尽欺凌、奄奄一息的病弱女子角色之中。但她的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如同拉满的弓弦,她的耳朵,如同最敏锐的声纳,全力捕捉着门外走廊里任何一丝细微的、不同寻常的动静——脚步声的轻重、节奏,甚至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一个新的、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间:刚才那场自导自演、精彩绝伦的戏码,真的完全骗过了门外那双窥探的眼睛吗?那个隐藏在暗处的观察者,究竟看到了多少?又……猜到了多少? 未知的敌意,如同弥漫在房间里的冰冷香气,无孔不入。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然置身于一个没有硝烟、却步步杀机的角斗场。猎手,往往以最无害的猎物形态出现。而真正的、你死我活的较量,从她踏入这扇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无声地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第5章 碰瓷?这招我玩得更溜 房间内重归死寂,只有林晚自己刻意放重的、带着嘶哑的呼吸声。她紧闭着眼,全身感官却如同张开的蛛网,细细捕捉着门外的动静。那影子消失得极快,如同从未出现过,但空气中残留的窥探感却挥之不去。 几分钟后,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截然不同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更轻,带着一种谨慎的、几乎融入地毯的柔软,节奏平稳,不疾不徐。不是傅晴那种张扬的敲击,也非周管家那种训练有素的刻板,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收敛。 林晚的心微微提起。来了。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短暂的静默,仿佛门外的人也在倾听房内的动静。随后,是两声轻柔得几乎听不见的敲门声。 “夫人?”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音色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懦,“我是来送药和晚餐的。” 林晚没有立刻回应,她需要维持受惊过度、虚弱不堪的人设。直到门外又轻轻唤了一声,她才仿佛从昏沉中惊醒,用带着浓重鼻音、气若游丝的声音应道:“进……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素净女佣服、年纪约莫十**岁的女孩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她低着头,视线不敢乱瞟,动作小心翼翼,将托盘放在离床不远的矮几上。托盘里放着精致的瓷碗瓷碟,几样清淡小菜,一碗熬得糯软的米粥,还有一小杯清水和一枚用锡箔纸包裹的药片。 “夫人,您该用药了。”女佣轻声说着,依旧不敢抬头,双手紧张地绞在身前。 林晚半撑起身子,动作迟缓得像慢了十拍的镜头。她抬起眼帘,目光看似涣散地扫过女佣——很普通的一张脸,带着刚入宅邸不久的青涩和惶恐,似乎与刚才门外那道迅捷的影子对不上号。但林晚没有放松警惕,越是普通的伪装,往往越是致命。 “谢……谢谢你。”她声音微弱,伸出手去拿那杯水。手指“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光滑的玻璃杯壁。 就在这时,女佣像是鼓足了勇气,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林晚,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角和凌乱的发丝,又迅速低下头,声音更轻地补充了一句:“刚才……刚才傅晴小姐她们……没惊扰到您吧?周管家吩咐了,让您好好休息,别为不相干的人烦心。” 这话听起来像是善意的安慰,带着对新主人处境的理解与同情。 林晚内心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苦涩而脆弱的表情,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杯水“艰难”地凑到唇边,小口啜饮。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暂时缓解了不适,但心脏的闷痛依旧清晰。 她拿起那枚药片,在指尖捻了捻。是原主常吃的那种缓解心绞痛的药,包装无误。但她没有立刻服下。在彻底摸清这宅子里的水有多深之前,任何入口的东西,都值得怀疑,哪怕它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她将药片握在掌心,假装因为“虚弱”而一时无力服用,只是疲惫地靠在床头,微微喘息。 女佣见状,也不敢催促,只是安静地垂手立在一边,等待着。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染了窗外的天空。厚重的丝绒窗帘并未完全拉拢,留下一道缝隙,透进庭院里几盏地灯幽冷的光,勉强勾勒出房间内家具庞大而沉默的轮廓。 林晚靠在床头,女佣静立一旁,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她需要尽快服下药物缓解身体真实的痛苦,但又不能在这个明显带着试探意味的女佣面前露出任何破绽。 就在她内心权衡之际,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滑轮摩擦声,从门外走廊由远及近。那声音极其轻微,若非林晚全神贯注,几乎会被忽略。是打扫用的推车?还是……别的什么? 女佣似乎也听到了这声音,她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但那瞬间的反应没有逃过林晚的眼睛。 紧接着,门外响起了周管家那特有的、平稳到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小玲,夫人用完餐了吗?” 被称为小玲的女佣连忙应道:“周管家,夫人……夫人还没用药。” 房门被推开,周管家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黑色套装,灰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她的目光先是扫过矮几上几乎未动的餐食,然后落在林晚握在掌心、尚未服下的药片上,最后,定格在地毯上那带着裂纹的水晶杯和未干的水渍上。 她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动作细微得如同水面涟漪,瞬间便消失无踪。 “这是怎么回事?”周管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转向小玲。 小玲吓得一哆嗦,头垂得更低,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林晚适时地发出一声虚弱的抽泣,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她抬起泪眼朦胧(努力憋气所致)的眼睛,看向周管家,声音带着无尽的委屈和后怕:“对……对不起,周管家……是……是我不小心……刚才,刚才傅晴妹妹她们来看我,我……我太紧张了,手没拿稳……”她说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握着药片的手按在胸口,脸色愈发苍白。 她巧妙地将“摔杯子”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既显得胆小怕事,又暗示了傅晴等人的“来访”是导致她“失手”的原因。 周管家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她等林晚的咳嗽稍微平复,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稳:“一个杯子而已,夫人不必放在心上。傅晴小姐年纪小,不懂事,惊扰了夫人休息,我会禀明先生,稍作约束。”她的话滴水不漏,既安抚了林晚(表面上的),又点明了会向傅沉洲汇报,同时将傅晴的行为定性为“不懂事”,轻描淡写。 然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到林晚握着药片的手上:“夫人的药,还是趁热服下比较好。身体要紧。” 这句话,听起来是关心,但林晚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周管家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落在她身上,仿佛在等待着一个结果。 吃,还是不吃? 吃,可能落入未知的陷阱;不吃,立刻就会引起怀疑,她苦心经营的“病弱顺从”形象可能会出现裂痕。 电光火石之间,林晚做出了决定。风险必须承担,但可以最小化。 她像是被周管家的“关心”说服,又像是终于攒够了力气,虚弱地点点头,再次拿起那杯水。这一次,她的手指依旧“颤抖”着,就在将药片送入口中的瞬间,她的手腕仿佛因为无力而猛地一歪! “哎呀!” 大半杯清水,连同那枚小小的白色药片,尽数泼洒在她胸前的真丝睡衣和昂贵的丝绸床罩上,洇开一大片深色的、狼狈的水渍。 “对……对不起!我……我真是太没用了!”林晚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她慌乱地用手去擦拭身上的水渍,动作笨拙而无力,反而将水渍抹得更大。那枚被水浸湿的药片,黏在湿漉漉的睡衣上,已然开始融化。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周管家那万年不变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那是一种混合了错愕、无奈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小玲更是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 “夫人不必惊慌。”周管家很快恢复了镇定,她上前一步,动作利落地从林晚湿漉的睡衣上拈起那枚已经半融的药片,看了一眼,然后平静地放入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方干净手帕中包好。“药片已经污损,不能服用了。我稍后让医疗室再送一份过来。” 她的处理方式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林晚内心紧绷的弦微微松了一些。赌对了!周管家亲自处理了药片,并且没有立刻要求更换一份,这意味着至少短时间内,她不需要再面对“吃或不吃”的抉择。而且,周管家那一闪而过的“放松”,是否意味着,连她也在试探什么?或者,她也并非铁板一块? “给您添麻烦了……”林晚低声道歉,语气充满了愧疚和不安,将一个一无是处、只会添乱的病弱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分内之事。”周管家将包着药片的手帕收起,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床铺和林晚湿透的衣襟,“小玲,伺候夫人更换衣物床单。夫人身体不适,需要绝对静养,今晚任何人不得再来打扰。” 最后那句话,带着明确的指令,是对小玲,似乎也是对这宅子里其他可能存在的、窥探的目光的警告。 小玲连忙应下,战战兢兢地去找干净的衣物和床品。 周管家又对林晚微微颔首:“夫人好好休息,新的药片我会亲自送来。”说完,她便转身,迈着和来时一样平稳无声的步伐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林晚和小玲。更换衣物和床单的过程,林晚依旧配合地扮演着虚弱,任由小玲摆布。她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 周管家亲自送药……这意味着下一次的接触,将更为关键。她是会送来真正的药,还是……别的什么?她最后那句“任何人不得再来打扰”,是出于职责的保护,还是为了清场,以便进行更深层次的试探? 小玲手脚麻利地换好一切,又将泼洒的水渍清理干净,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不敢与林晚对视。 “夫人,都收拾好了。您……您还有别的吩咐吗?”小玲小声问道。 林晚摇了摇头,靠在焕然一新的、干燥的枕头上,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筋疲力尽。“没……没有了,你下去吧。” 小玲如蒙大赦,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寂静重新降临。 林晚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那盏如同冻结泪滴的水晶吊灯。身体的疲惫和心脏的真实痛楚一阵阵袭来,但她的大脑却异常清醒。 刚才的一系列交锋,看似是她狼狈不堪地应对,处处被动,但实际上,她成功地规避了 immediate 的风险,进一步巩固了人设,并且窥见了一丝这深宅大院内部可能的复杂关系——周管家与傅晴似乎并非一系,甚至可能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制衡。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只是暂时推迟。周管家亲自送来的下一枚药片,将是一个重要的风向标。 她轻轻抚上依旧闷痛的胸口,感受着那脆弱器官不规律的跳动。这具身体,是她最大的拖累,也是她最好的伪装。 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在这座庞大、古老、充满秘密的宅邸里,她孤身一人,前有傅沉洲那般深不可测的“丈夫”,旁有傅晴之流蠢蠢欲动的刁难,暗处有不知名的窥视目光,如今,连看似中立的管家都显得迷雾重重。 下一枚药片,是救赎,还是穿肠毒药?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必须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泥沼中,抓住每一根可能救命稻草,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矛盾,步步为营。猎手与猎物的身份,往往只在瞬息之间转换。而她,绝不能成为那个被吞噬的猎物。 夜色渐深,仿佛有更多的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