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光里的甜弧》 第1章 借宿 楼道里蝉鸣撕扯着声带,声浪在水泥墙间撞出毛边,几乎盖住屋内的声响。 “你好,有人吗?”文夏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掌心沁出薄汗,白色帆布鞋尖刚挑开褪色的纱帐,又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到。 她推着行李箱站在大开的居民楼门前,一只脚在门帘纱帐外尝试进入,想了想又缩了回去,透过深蓝色的纱帐,有个人影闪过,个子高高的,她又开口道:“你好?我是...” 话未说完,沙哑的男声就在房间响起。 “进来把门带上。” 文夏抬头再次确认门牌号,暗自在心中嘀咕:203,没走错啊? 在她犹豫的时候,男人已经进入房间,只留下一个带着阴影的背影。 陌生人的冷淡很正常,可说内心毫无波澜就是假话,好歹也是表妹的朋友,这人怎么这样?一点人情世故都不会。 尴尬感爬满了文夏整个心房,她暗暗发誓,等找到合适的地方,一定立刻!马上!搬走! 女孩儿双手提着笨重的行李箱跨入门槛,两个滑轮撞击门槛发出“哒哒”的撞击声,在空荡荡的房间回荡。 这令她感到些许紧张,只能呆呆的站在客厅中央,握紧行李箱的扶手,做出一副寄人篱下的拘谨模样。 可惜等了十分钟也不见房间的主人出来给她安排房间,客厅的家具很少,一张桌子,一张椅子,还有一个挂在客厅中央的圆形时钟,房子是居民楼的老房子,装修简朴,几乎接近零装修。 两个卧室正对着客厅,中间空余的部分用玻璃门做了隔断,可以看见锅碗瓢盆,应该是厨房。除此之外,在右侧房门对面还有个房间。 等的有些无聊的文夏收回视线,开始数地上的大理石瓷砖,直到她把客厅中的二十六块半地砖数了三十六遍才等来主人的一句话。 “饭做好了吗?” 文夏没说话,她发愣问道:“啊?” 那人又说:“冰箱里面有食材,我不挑食,还有,我不吃辣,不吃肉,不吃米饭。” 她抬眼的瞬间,视线先撞见对方嶙峋的锁骨,那截苍白的皮肤薄得像新糊的窗纸,青色血管在皮下织成蛛网。 看着站在面前高高瘦瘦的男人,脸色很白,风一吹,白色T恤紧紧贴合在上身,勾勒出瘦削的身型。 他的头发很长,额头的刘海垂下几乎挡住他的眼睛。 ——不是不挑食吗? 可能是他的气势过于骇人,文夏结结巴巴的回道:“还没。” 男人的眉头皱起,后背微微前倾,语气有些不快:“这和我们谈的不一样,希望你能按照我的作息准备,等下我会给你一份作息表。” “试用期一个月,如果不合适,我会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 男人的话快的像子弹,一字一句像子弹一样炸在文夏心头,她的心跳得飞快,心想好歹是免费住是应该做些事情,不过这话说的也太暧昧了。 他们两人的关系,不对,他们本来是没关系的啊!还有,试用期是什么鬼,难不成借宿还有考察期吗? 可她但是转念一想,住别人的家做点事情也是应该的。 文夏举手发问:“请问我住哪个房间呢?” 她默默看向男人的脸。 一共有三间房间,与她相对的右侧房间是男人的卧房,那给她的只有左侧和他对面的房间,说实话,她更想住在左侧的房间,因为有窗户。 似乎是上天听见她的祈祷,男人朝着身后指了指,就住这间。 文夏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正是她心仪的窗户房,她暗暗在心中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男人给她吩咐完一切后又扎进自己的房间,她再次看他的背影,有些佝偻,脚步沉重,身子一半高一半低,与植物大战僵尸中的铁头僵尸特别相似,嘴角偷偷翘起,又迅速压下。 她收回视线回到房间,连行李都没有收拾就直接冲进厨房。 拉开玻璃门,文夏看见厨房全貌,一股发霉的气息争先恐后般钻进她的鼻孔,给她的鼻腔重重的锤了一拳,她站在原地无从下手,倒不是她不会,而是这间小小的厨房根本没有她发挥厨艺的余地。 一口铁锅中留着发黄的锈水,放置锅碗瓢盆的地方已经生出青黑色的霉菌,抽烟机风叶上还有一张精美的蜘蛛网,在风的吹拂下来回摇摆,文夏从未见过谁家的厨房脏成这样,这可和李菁菁说好的不一样。 李菁菁当时夸下海口:“你放心,小夏子,我和我表哥说了,房间也帮你收拾妥当,你直接领包入住,不用管他。” 现在这局面不仅要管表哥,还得收拾房间啊! 【春夏:李菁菁,你可真是好样的!】 【惊鸿:小夏子,不用谢,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表哥可是大帅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文夏哪里不明白自家闺蜜的小心思,她无奈地拿出手机发出六个句号。 脑海中突然闪过男人的身影,当时有点紧张,而且男人的头发太长,看不见相貌,只记得他死灰一片的皮肤与凹陷的脸颊,帅不帅的她不知道,不过和铁桶僵尸很像。 【春夏:听我说,谢谢你】 【惊鸿:因为有我,温暖了四季。】 【惊鸿:不和你贫了,我表哥温柔多金,你把握好机会。】 文夏放下手机重新面对生活,她拉开冰箱门,和眼前的一枚鸡蛋相视无言,她的鼻腔又被恶臭暴击一顿。 没想到,有一日,一枚过期发臭的鸡蛋也能成为人类口中的食材。 为什么在冰箱也会变质呢?文夏捂住鼻子一眼就发现不制冷冰箱的原因竟然是没插插头!好在她在包里带了一次性垃圾袋,她一手捏鼻子,另一只手套着垃圾袋抓住臭蛋小心翼翼地寻找垃圾篓。 可惜,她绕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垃圾篓的踪影,不禁发出感叹:“真是干净!” 屋内的曲率坐在书桌前,佝偻着背,不停的用笔写写画画,眉头时不时蹙成一团,漆黑的眸中一片阴翳。 地上的草稿纸早就堆成厚厚一叠,上面都是黑色铅笔写下的公式。 门外的响动细细簌簌,曲率压下心头的不适,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他的生活很简单,除去数学以外其他都是浮云。 不知过了多久,当曲率再次抬头时,窗外早已漆黑一片,屋内的光线只能借着路灯昏黄的光才看清,他走出房门,桌上只有一份早已冷却的面条,里面的还卧着一枚荷包蛋,旁边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你好,我是文夏,之前吃饭的时候敲你的门,但是你没答应,所以我把面条放桌上了,今晚我有事外出,可能很晚才会回来,请你不要锁门。 纸条最后还画了一个可爱的笑脸。 他端起面条直接开吃,囫囵吞枣一般,好似个没有味觉的机器人,三分钟就把早已坨成面团的面条吃完。 就在他回房间的时候,脚不知踢到什么东西,很轻,他打开灯,一只映着可爱小熊的垃圾篓已经飞出去三米远,他愣怔片刻,扶起垃圾篓后,回到房间,过了一分钟后,他又出来了,在客厅呆了一秒钟,立马又回到房间。 文夏回来时,天已经大亮,走在小区内甚至还能碰到起来晨练的大爷大妈,大概因为她是个生面孔,几个大爷大妈一直盯着她的脸,她并没有理会。 现在的她担心菁菁表哥没看见纸条把门锁上,好在回去一扭门,老旧的大门直接开启,她放下心直接回到房间立马就躺在床上休息,现在的她已经累到极致,任何事情都不能耽误她睡觉。 这一觉,她睡得很香,香到连她旁边站了一个人的时候,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文夏睁开眼,太阳光透过窗子洒下细细碎碎的光,窗外还传来断断续续的鸟叫声,她翻了个身,睡眼惺忪,恰好与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对上。 “哈?!”文夏惊地弹跳起来,她低头看了看完好的衣服,内心不断庆幸自己没有裸睡的习惯。 “我饿了。”曲率只说了一句话就出门了。 文夏一言难尽地看着房门,内心一阵懊悔,怎么忘记锁门了呢? 她坐在床上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出门,昨天下午,厨房已经被她收拾的一干二净,冰箱也收拾妥当,里面放满了她喜欢的食材。 与曲率不一样,她喜欢吃肉,无肉不欢。 客厅时钟的时针指在十一的位置,刚好也到了饭点,她望着冰箱的几块猪肉已经想好要做哪几个菜,表哥不吃荤,那就做一个凉拌油麦菜和酸辣土豆丝,她给自己炒一个青椒肉丝。 都是家常菜,费不了多大功夫,不过半个小时,文夏就已经做好三菜一汤,考虑到他不吃米饭,文夏特意蒸了几个白面馒头。 当她把菜放桌上时才发现,自己昨天晚上留下的便签的位置上粘了一张作息表,桌上还有一枚款式老旧的钥匙。 作息表很简单:11点到11点10吃饭,5点到5点10吃饭。双休。 言简意赅,一目了然。 文夏看着作息表惊了,她立马给好朋友发消息。 【春夏:你表哥是要修仙吗?】 【惊鸿:?】 远在景城的李菁菁不懂春夏的意思,想到自家表哥那些非常人所能及的事迹回道。 【惊鸿:我表哥可不是神人嘛?怎么样,相处还融洽吗?】 春夏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轻轻打下几个字, 【春夏:还算是融洽吧。】 只要没打架,就是love and peace。 【惊鸿:行,你们好好相处,期待有一日我们亲上加亲哦~】 文夏看着亲上加亲简直浑身刺挠,她摇摇头,把李菁菁的虎狼之词摇出脑外,随后敲响表哥的房门。 她犹豫很久不知要喊什么,李菁菁还没告诉她表哥叫什么名字,喊表哥又感觉怪怪的,思虑良久她柔声喊了声:“表哥,吃饭了。” 意料之中,表哥没有出门,文夏长呼一口气,其实她心底也不知道和表哥吃饭的时候说些什么,社交对她来说比日更一万都难。 想到日更,她的表情逐渐冷了下来,随口扒拉了几口菜也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手机此刻响起铃声,但看都不看直接息屏,这个特殊的铃声她只给一个人设置了,可她现在不想接他的电话。 文夏长长吼了一声,随后把头埋进被子中。 隔壁的曲率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他佝偻的背也微微挺直,此时的肚子已经传来阵阵疼痛,他收起笔,看着房间中的时钟显示着13点,伸了伸懒腰,埋头继续写写画画。 他是个极度自律的人,每天严格按照作息表生活,如果错过饭点,那只能在下一个饭点吃饭,时间不能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哪怕是10分钟。 第2章 你多重? 下午,文夏没忘作息表上的时间,把中午没动的素菜重新热透,又给自己添了份可乐鸡翅。 琥珀色的酱汁裹着鸡翅,撒上白芝麻,香气飘满了小厨房。 饭菜刚摆上桌,还没等她去敲曲率的房门,那扇门就自己开了。 男人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长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下颌。 文夏坐在凳子上,扯出个略显尴尬的笑,想打破两人间的沉默:“表哥,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热了两个素菜,你看看合不合胃口?哦对了,锅里还蒸着馒头,我去给你拿。” 曲率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文夏看不见他的表情。 可等她转身从厨房端出馒头,却发现自己的椅子被占了,曲率已经一屁股坐了上去,背挺得笔直,像尊规整的石像。 文夏紧抿着唇,脸上浮出哭笑不得的神色。 得,看来明天得再买一把椅子,总不能每次吃饭都抢座位。 她把馒头递过去,曲率自然地接了,目光却落在了可乐鸡翅上。 那眼神很淡,像在看一张普通的草稿纸,可文夏还是下意识客气了一句:“表哥,这个是可乐鸡翅,你要不要尝尝?” 她发誓,这话纯粹是礼貌,毕竟之前他明确说过“不吃肉”。 可下一秒,曲率就夹起一块鸡翅,放进了嘴里。 酸酸甜甜的酱汁在舌尖散开,带着焦糖的焦香,和他以前吃过的任何食物都不同。 他没说话,又夹了一块,动作不算快,却带着一种不容打断的节奏,没一会儿,盘子里的可乐鸡翅就少了一半。 文夏看得目瞪口呆,咽了口口水,忍不住问:“你不是不吃肉吗?” 男人咀嚼的动作没停,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才淡淡开口:“我不挑食。” 停顿半秒,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直:“钱我会给你的。”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文夏连忙摇头解释,可曲率像是没听见,看了眼墙上的时钟。 分针刚过“2”,正好卡在 11点 10分的截止时间上。 他放下筷子,起身就往房间走,根本没给她再解释的机会。 文夏盯着时钟看了好一会儿,才拿起手机给李菁菁发消息。 【春夏:你哥厉害。】 后面还附了个竖大拇指的表情包。 【惊鸿:那你不看是谁的哥。】 李菁菁的回复带着惯有的得意,过了几秒,又发来一条。 【惊鸿:时青和我联系了,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要好好聊聊?】 文夏看着屏幕,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只打下两个字。 【春夏:不用。】 李菁菁知道她的脾气,没再追问,转而扯了别的话题。 【惊鸿:惠德小区附近有家“爱情烧烤”,味道特别好,你回头和我哥去尝尝呗?】 【春夏:好,有机会一定去。】 对话戛然而止,一天就这么过去。 晚上,文夏坐在电脑前发呆,屏幕上是空白的文档,光标闪了又闪,却一个字也敲不出来。 思忖片刻,她还是登上了许久没登录的作者后台。 消息通知已经堆到了 99 ,大多是粉丝的私信,里面夹杂着不少恶毒的辱骂,说她“抄袭新人”“江郎才尽”,但也有零星几条相信的声音,说“等你回来”。 最顶上的一条,是“青”发来的,备注是时青。 【青:文夏,晓棠是新人,她现在知道错了,回来吧。】 【青:她只是我的妹妹,你知道的。】 文夏盯着这两行字,手指攥得发白,最后还是冷着脸退出了登录。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躺倒在床上,像只没力气的树袋熊。可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一股不甘心又涌了上来,八年的感情,怎么就成了这样? 一怒之下,她爬起来开始报复性打扫房间,拖把、水桶、消毒水,一股脑全搬了出来。 时青和她认识了八年,从高中就在一起;她认识晓棠,也整整八年。 文夏用力擦着地板,脑海里全是过往的片段。 她和时青之间,好像永远隔着一个晓棠。 脚下的泡沫越积越多,堆成了小小的山,那些翻涌的思绪,也跟着泡沫一起破了。 高中时的时青,是正峰一中的风云人物。 那时候,其他男生还在为满脸的青春痘烦恼,他却精致得像从贵族学校转来的学生,白衬衫永远熨得平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文夏一直记得自己读书的目的。 考个好大学,选个好专业,赚足够多的钱,让自己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窘迫。 高一文理分科前,别的同学还沉浸在高中生活的新鲜里,她已经刷完了一摞又一摞的试卷,厚重的眼镜片压得她的背始终没法完全挺直。 她在班上是个小透明,坐在倒数第二排,最后一排是学生会成员的“专座”,总有其他班的同学来找他们,约着去打球、去网吧,做些青春期里“成熟”的事。 那天晚上的自习课没有老师,教室里乱哄哄的,文夏早就习以为常,熟练地戴上耳塞,准备继续刷题。 突然,背后传来“哗啦”一声。 像是小山塌了,一堆书重重砸在她的背上,又一本本滑落到地上。 她知道,后排的人总爱把书堆得高高的,藏些漫画、mp3之类的违禁品。 文夏皱着眉转身,却正好撞上一张白皙过分的脸。 原本紧蹙的眉头瞬间散开,头顶的日光灯刚好打在他的额头上,散发出柔和的白光。 少年眼角噙着笑,声音清清爽爽:“不好意思,同学,打扰你了。” 后来她才知道,他叫时青。 最恶俗的一见钟情,文夏以前最讨厌这样的故事,可偏偏就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在她最狼狈、最不起眼的年纪。 回忆太投入,文夏没注意到脚下的水渍已经漫到了走廊。 脚底突然传来一阵滑腻,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她下意识伸手扶住冰凉的墙壁,双脚在泡沫水里不受控地前后蹭动,像踩着滑板跳了段笨拙的太空步,直到脚尖抵住墙角,才总算踉跄着稳住身形。 她拍了拍胸口,低头一看,粉色凉拖鞋竟顺着脚踝滑到了小腿肚,鞋跟挂在脚腕上晃荡。 更糟的是,她居然不知不觉滑到了曲率房间的走廊口,周围全是自己堆起来的泡沫小山。 文夏深吸一口气,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往自己房间挪。 刚走两步,身后就传来“咔嚓”一声,是门开的声音。 “你是在外面跳舞吗?” 曲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文夏浑身一僵。 他低着头,刘海垂下来,正好能看见她把拖鞋穿在脚踝上的模样,原本因研究卡壳的坏心情,莫名被驱散了一半。 文夏呆呆地摇头,脸颊已经开始发烫:“不,不是,我在打扫卫生。” 曲率的目光扫过客厅的狼藉。 拖把歪在沙发旁,水桶倒在地上,水渍顺着地板缝渗到走廊,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他依旧是一板一眼的语气:“我不需要你打扫房间,我喜欢清净。” 这话像根小刺,扎在本就尴尬的文夏心上。 她扶着墙壁的手紧了紧,脸颊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连耳根都热了:“不好意思,影响你了。” 说话时,她的目光透过门缝扫进房间,看见满地铺着的 A4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 男人没客气,点了点头:“你确实影响到我了,下次注意。” 文夏有点气结,却还是小声辩解:“我……我有点小毛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打扫卫生,真的很抱歉打扰你。” 曲率没接话,目光落在她脚上的粉色拖鞋上,沉默了几秒,突然问:“你有多重?” 他的脑海里已经自动浮现出摩擦力计算公式的框架。 要算滑动摩擦力,需要质量、动摩擦因数,还有接触面的状态,而体重是估算质量的关键。 话题转得太突然,文夏愣了一下,瞳孔猛地一缩。 体重可是女生的秘密,怎么能随便告诉一个没见过几回面的陌生人? 她抿着唇,没说话,只把脚往身后缩了缩。 曲率像是没看出她的抗拒,视线依旧停在她的脚上,自顾自补充:“足长大约 23.5cm,对应鞋码 37码,根据人体足长与身高的比例估算,你的身高大概 162cm,体重大概 52公斤。” 他顿了顿,弯腰用指尖碰了碰地板上的水渍,指尖沾了点泡沫,又收了回来。 “泡沫水与瓷砖的动摩擦因数约 0.2,刚才你滑倒时的初速度大概 0.3m/s,根据摩擦力公式 F=μN,算出来的摩擦力大概是101.92牛。这个力足够让你在 1.5秒内停下,前提是能及时扶住支撑物,就像你刚才扶墙那样。” 文夏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 她没想到自己狼狈的一跤,居然被他拆解成了一堆公式,连摩擦力都算得清清楚楚。 脸颊的热度还没退,又添了几分哭笑不得,只能讷讷道:“……原来你问体重,是为了算这个?” 曲率抬了抬头,刘海下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平淡:“嗯,避免下次你再滑倒,影响我研究。” 说完,他没再停留,轻轻带上了房门,只留下文夏站在泡沫堆里,对着那扇门,又气又笑。 第3章 减少干扰 文夏蹲在泡沫堆里愣了半分钟,直到脚踝处的拖鞋晃得她脚腕发酸,才终于叹着气直起身。 拖把还歪在沙发旁,桶里剩下的消毒水顺着桶缝往下滴,在地板上积出小小的水洼。 正弯腰去扶拖把时,头顶忽然落下一道阴影。 文夏抬头,就见曲率站在两步外,手里捏着一块干抹布,指尖还夹着个没拆封的垃圾袋。 “泡沫水渗透系数约 0.02cm/s,再等十分钟,会渗进地板缝隙。”他把抹布和垃圾袋递过来,语气还是一板一眼,“用干布先吸表面水分,再用垃圾袋裹住拖把拧干,效率更高。” 文夏接过东西,指尖碰到他递抹布的指节,凉得像块冰。 她没忍住多嘴:“你怎么连这个都算?” “物理常识。”曲率说完,就转身往房间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她,“拖把杆与地面呈 45度角时,省力系数最大,适合你,这个角度能减少 30%的力耗。” 文夏握着拖把的手顿了顿,突然觉得这人虽然说话像本物理课本,倒也没那么讨厌。 她照着他说的角度攥紧拖把,果然省力不少,泡沫很快被吸成一团团的白色絮状物,裹进垃圾袋里。 收拾完客厅时,窗外的天已经染成了浅灰。 厨房的抽油烟机还在嗡嗡转,文夏把最后一勺青菜豆腐汤盛进碗里时,指尖蹭到了温热的瓷壁。 屋里的灯开着,暖黄的光落在灶台的瓷砖上,连之前没擦干净的泡沫印,都显得没那么碍眼了。 她想起曲率中午坐在餐桌前,背微勾着像块硬纸板的模样,又摸出张浅白色便签。 之前几次搭话,总怕自己的声音打断他琢磨公式,便签倒成了最稳妥的方式。 她笔尖顿了顿,特意把字写得轻些,怕墨水透到纸背不好看:“晚饭做好了,在餐桌。汤还热着,不用等凉,省得再加热费时间。” 写完踮脚贴在他房门上,指腹刚碰到门板,就听见屋里传来一声轻得像风吹过的“嗯”。 那声音很淡,却清晰地落进耳朵里,文夏端着汤碗转身时,嘴角忍不住偷偷弯了弯。 这人连回应都透着股“省时间”的规整,倒和他算摩擦力时,一字一句报数据的样子没差。 文夏端着汤碗往餐桌走时,特意瞥了眼桌边的两把椅子。 一把是之前用的旧木椅,另一把是前几天刚添的浅灰色折叠椅,椅面擦得干干净净,就是怕再出现只有一个座位的尴尬。 她把汤碗放在中间,又摆好两双筷子,刚把青椒炒蛋端过来,身后就传来“吱呀”一声门响。 曲率走出来时,白衬衫的领口还是扣得严严实实,肩膀微勾着,像块被仔细折过却没完全展平的硬纸板,步伐迈得匀匀的,每一步的距离像用尺子量过,连手臂摆动的幅度都小得可怜。 他走到餐桌旁,目光先扫过桌上的两把椅子,又落在菜上。 青菜豆腐汤冒着细白的热气,青椒炒蛋的油光裹着葱花,碗沿摆得整整齐齐。 脑子里的数据流下意识跳出来。 汤面热气上升速度约每秒零点二秒,结合室温二十四摄氏度,估算温度六十五摄氏度,正好是不用等凉的最佳食用温度。 青椒炒蛋的色泽和油量,搭配豆腐汤的植物蛋白,能让热量摄入控制在每日推荐量的百分之四十左右,均衡且不浪费。 这些念头在心里过了一遍,他才开口,声音还是一板一眼:“汤温六十五摄氏度,油脂配比均衡,不用调整。” 文夏手里还捏着盛饭的勺子,闻言忍不住笑:“哪有人吃饭前先算这些的?你这脑子,怕不是装了本随时能翻的物理书。” 他没接话,走到折叠椅旁坐下,动作有点僵,膝盖弯的角度像用量角器卡过,刚好能让后背保持微勾的舒适状态,手搭在桌沿上,指尖轻轻碰了下碗沿,确认不烫,才拿起筷子。 文夏把盛好的米饭递过去,自己也在旧木椅上坐下,低头喝了口汤,鲜美的味道漫开时,忽然见他夹起一块豆腐,手腕轻轻转了十五度,豆腐稳稳落在自己碗里,没溅出一点汤。 “豆腐蛋白质含量比鸡蛋高,你中午没怎么吃。” 他说,语气还是平平的,却没了之前的冷硬,指尖捏着筷子,还保持着刚才递菜的姿势,像是在确认豆腐有没有掉下去。 文夏看着碗里的豆腐,忽然觉得那点温热的触感从瓷碗传到指尖,又漫到心口。 她低头咬了口豆腐,软嫩的口感裹着汤味,比刚才喝着更暖了些。 窗外的天彻底黑透,餐桌的灯亮着,暖黄的光落在两把椅子上,连曲率微勾的肩膀,都好像被这灯光揉得柔和了点。 她看着他低头继续吃饭,动作慢却规整,忽然觉得,添了这把新椅子后,连吃饭的氛围都比之前自在多了。 窗外的夜色已经裹紧了屋子,厨房的灯关了,只剩客厅那盏小灯亮着,暖黄的光落在两把椅子上,显得格外安静。 文夏回到自己房间,往电脑前一坐,才发现屏幕上的文档依旧空白,光标闪了一下又一下,像在嘲笑她的卡壳。 当初搬来表哥家,就是想躲开家里的嘈杂,也避开时青那边的拉扯,安安静静找灵感写新文,可这都快一周了,她连个像样的开头都没敲出来。 指尖无意识点着鼠标,屏幕上方弹出的消息提示让她皱了眉,是时青发来的,内容很简短:“文夏,别闹脾气了,晓棠只是新人,你让着点她怎么了?” 文夏盯着“让着点”三个字,指节攥得发白。 哪里是“让着点”? 分明是晓棠抄了她未发表的大纲,却倒打一耙说她“江郎才尽蹭新人热度”,而时青,从头到尾都在劝她“别计较”。 她深吸一口气,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边,目光扫过书桌。常用的软皮笔记本已经写满了半本,笔也只剩最后一支黑色的能用,再拖下去,连记录灵感的东西都没了。 文夏想起小区西门外有家“星光书店”,上次路过时看见玻璃门上贴着“营业至 22:00”,里面不仅有文具,还有一排文学类的书架,说不定翻两本散文,思路能顺过来些。 她翻出张浅白色便签,笔尖顿了顿,写:“我去西门书店买笔记本,找会儿灵感,大概半小时回。” 写完走到客厅,刚要把便签贴在冰箱上,就听见隔壁房门“吱呀”开了道缝。 他没出来,只从门缝里传出让人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书店那条路下午下过雨,有积水,走台阶。” 文夏愣了下,回头时只看见门缝里露着的半截白衬衫领口,还有他微勾着的肩膀轮廓。 这几天同住,她只知道他是菁菁的哥哥,该叫“表哥”,连名字都没问过,平时也很少碰面,没想到他会特意提醒。 而且神奇的是,他似乎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居然知道自己要出门! 她攥着便签的手紧了紧,轻声应:“知道了,谢谢表哥。” 转身换鞋时,从鞋柜上拿起帆布包,又抓了把零钱。 夏天的晚风虽热,总比闷在房间里强。 开门时,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映着墙上的影子,她往下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家门,想着刚才那声简短的提醒,心里那点被时青搅乱的烦躁,好像被晚风刮走了些。 小区里的路灯亮着,树影落在地上晃啊晃,文夏沿着路边的台阶走,果然避开了积水。 晚风裹着草木的味道吹过来,带着点夏天特有的湿润,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忽然觉得,今晚或许真能在书店里,抓住点像样的灵感。 ------ 文夏关门的轻响刚落,曲率的笔尖就悬在了稿纸上方,纸上是刚写了一半的线性回归模型公式,残差项还没来得及验算。 他会知道文夏要去书店,并非凭空猜测。 今早在她房间,瞥见书桌摊着的软皮笔记本,剩余页数不足十页,最多再用两天就会用完。 更重要的是,这两天,他两次都在饭点撞见她放在饭桌上的电脑,屏幕始终停留在空白文档。 显然,她从事文字工作,而且,此时的她面临灵感枯竭的困境。 小区周边能同时满足“买笔记本”和“找灵感”的场所,只有西门那家“星光书店”。 便利店只卖普通记事本,文具店关门时间是晚上六点半,只有书店营业至晚上十点,且内部有六排文学类书架,符合“找灵感”的需求,从需求与设施的匹配概率来看,她选择书店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二。 曲率不是想关注她的去向,只是刚才从门缝里扫到她的步幅,下意识算了组数据。 她平时步行速度约每秒一点二米,小区到书店直线距离三百二十米,按傍晚行人密度修正,实际步行时间该是二百六十七秒,也就是四分二十七秒。 书店路段积水区域长八米,平均水深两厘米,她的步幅约五十厘米,若走平路,踩进水的概率大约为百分之二点六七。 那段路需走约十六步,积水占三步,实际约为百分之十八点七五。 可一旦踩中,湿掉的裤脚会让她回家后额外花十二分钟处理,换衣服五分钟,用洗衣机脱水七分钟。 十二分钟,刚好是他完成残差分析并验证模型显著性的关键时间。 这才是他开口的原因,不是关心,只是为了避免研究节奏被打乱。 他低头重新攥紧笔,却又想起她出门时没带水壶。 书店门口冰饮柜的冰镇饮料温度约四摄氏度,饮用时温差会让口腔黏膜受刺激,有百分之三十的概率引发短暂咳嗽。 曲率皱了皱眉,起身走到玄关,把鞋柜上的空水壶往她常放帆布包的位置挪了五厘米,这个距离符合人体工学,按视线覆盖范围模型推算,她回来换鞋时视线扫到水壶的概率是百分之八十五,能直接看到,不用翻找浪费时间。 他没贴便签,也没打算提,毕竟这些都只是基于“减少干扰”的理性判断,没必要解释。 回到书桌前,稿纸上的公式终于继续往下延伸。 他盯着残差图的分布趋势,手指在桌面轻轻敲着节奏。 按她的步行速度和书店停留时间推算,八点钟前能到家,全程不会超出他预设的“无干扰时段”。 窗外的蝉鸣频率从四百五十赫兹降到了四百二十赫兹,按声频与湿度关联公式推算,今晚降雨概率低于百分之十,不用再考虑她淋雨的后续麻烦。 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重新变得连贯,曲率没再分神,从推算她去书店的概率,到提醒走台阶,再到挪水壶,不过是用逻辑规避干扰的一系列步骤。 和同住的那个女孩本身,没什么关系。 第4章 让一步 文夏推开家门,玄关的声控灯应声亮起。 帆布包里的新笔记本硌着腰侧,弯腰换鞋时,目光先落向鞋柜。 自己的水杯摆在那儿,盛着半杯清水,水面平得像块镜子。 这杯子早上还随手放在厨房,此刻却移到了帆布包常放的位置旁。 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温水滑过喉咙,刚好压下傍晚出门时被热风呛出的燥意。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壁纹路,她想起出门前没带水壶,也想起那句关于积水的提醒,这人总这样,做了什么都不说,像道藏在公式里的隐性条件。 将水杯放回原位,手机在包里震得急促。 屏幕上“时青”两个字跳得刺眼,文夏盯着看了三秒,指腹在电源键上悬了悬,终究划开接听键。 “文夏,你非得这样吗?”时青的声音裹着夜风里的燥热,从听筒里涌出来,“晓棠刚才在电话里都快哭了,说就想借你新文的前两章看看结构,又不是要拿你的情节,你怎么就不能松松手?” 文夏捏着手机走到窗边,窗帘被晚风掀起一角,能看见楼下便利店的灯牌。 “时青,”她声音有点哑,“你知道的,未发表的稿子对作者意味着什么。上次她‘参考’我的大纲,最后情节撞了七处,你也是这么劝我的。” “那不是最后解释清楚了吗?”时青语气软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晓棠一个新人在公司不容易,咱们都是从新人过来的,互相帮衬点怎么了?你现在名气也有了,让她一步怎么了?” “让她一步”四个字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文夏心里。 她想起去年深秋,时青站在杂志社楼下的银杏树下,劝她把入围新锐奖的稿子加上晓棠的署名。 “就挂个第二作者,”当时他哈着白气,眼神满是恳切,“晓棠她妈住院了,急着要业绩,你帮她这一次,她能记一辈子。” 她最终点了头。 可颁奖那天,晓棠穿着和她同款的礼服,在台上握着奖杯说“这篇稿子是我独立完成的”,时青就在台下第一排,冲晓棠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还有前年,”文夏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我好不容易谈下来的专栏,你说晓棠更需要曝光,让我让给她。时青,我让了三次了。” 听筒那头沉默两秒,传来时青略显疲惫的叹息:“文夏,你怎么总翻旧账?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不是说你不好,只是朋友之间,别那么计较行不行?你现在这样,显得我这个中间人很难做。” 文夏没再说话,胸口堵得发闷。 挂了电话,她靠着房间窗台站了很久,新笔记本被风吹得掀动页角,细碎声响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像在替她数着一次次妥协后,藏在心底的委屈。 隔壁房间,曲率无心窥探他人的秘密。 文夏的对话断断续续飘进来。 他目光落在桌角电子钟上,从第一次电话响起,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七分钟,文夏房间的翻书声比平时快了一点五倍,显然情绪波动影响了她的节奏。 若这种干扰持续,按她平时的效率推算,今晚至少要多花两小时才能进入状态,而这两小时恰好覆盖他计划推导随机过程公式的时间。 曲率从抽屉抽出一张米白色便签,笔尖悬了悬,落下的字迹比平时更用力些: 引用《著作权法》第二十四条:“为介绍、评论某一作品或者说明某一问题,在作品中适当引用他人已经发表的作品,可以不经著作权人许可,不向其支付报酬,但应当指明作者姓名或者名称、作品名称,并且不得影响该作品的正常使用,也不得不合理地损害著作权人的合法权益。”据此提出“参考需标注来源”,对方无法反驳的概率为百分之九十二; 写完,曲率起身走到文夏门口,把门缝推宽两毫米,将便签轻轻推出去。 便签划过地板的声音很轻,刚好能让文夏听见,又不至于像敲门声那样突兀。 文夏正对着笔记本上“妥协”两个字发呆,听见响动,弯腰捡起便签。 客厅的微光透过门缝渗进来,在便签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文夏捏着纸,想起时青第一次劝她让署名时,自己躲在房间里掉眼泪,当时赌气写了满满一页“再也不让了”,结果第二次还是没守住底线。 这次不一样了。 她走到曲率的房门前,手指在门板上停了停,轻轻敲了两下:“表哥,这个……” “听到你打电话,”门内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按这个方案回复,最多五分钟就能解决,比你现在站着发呆节省时间,后续也不会再有电话干扰。” 随后补充道:“你的就是你的,没人能抢走。” 文夏低头看着便签上的字迹,忽然笑了。 她知道,“节省时间”“减少干扰”只是借口,就像他特意在鞋柜上放好温水一样,都是藏在理性外壳下的细心。 “谢谢你,表哥。” 她轻声说,转身回房,脚步比刚才轻快些。 明明只和表哥生活了几天,却比她之前的日子过得更加舒坦,因为他理性的让她有种诡异的安心感。 看着手机和时青的对话界面,压在文夏心头的包袱似乎变轻了些。 她自嘲一笑,感情真的是最折磨人的东西。 手中的便签上满满都是铅笔字,她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最终拿起手机。 一字一句写着。 “我没有闹,也没有任何不满,你们愿意如何我不管,但如果触犯到我的权益,即使那个人是你,时青,我也不会轻描淡写的揭过。” “你知道我的脾气,事不过三,已经第三回了。” “时总,你我都知道内情,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尽快恢复我的名誉,否则,我不介意用法律的方式让你的好妹妹付出代价。” 躺在床上的女孩儿,眼圈发红,不过三句话却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摸着胸口,劝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落地窗外的景城已浸在墨色里,只有霓虹灯光在玻璃上晕开细碎光斑。 时青坐在宽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指尖还夹着支没点燃的烟,手机屏幕亮着的光映在他眼底,把女孩那几行带着气音似的文字,照得格外扎眼。 办公桌上堆着半尺高的杂志校样,封面用红笔圈着的下期重点还没来得及改,旁边冷掉的美式咖啡结了层浅褐色的膜。 他盯着“事不过三”那四个字,眉峰不自觉地蹙起。 指尖无意识地在手机边缘摩挲,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才发现自己指腹的力道竟掐得掌心发疼。 喉结滚了滚,他没回消息,而是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手指按在冰凉的玻璃上,对着窗外模糊的楼宇出神。 冷咖啡的苦味还在舌尖没散,时青刚把手机放回桌面,屏幕就震得发烫。 是晓棠发来的语音,哭腔裹着慌乱:“时青哥,文夏新文的预收掉了两千多!读者都在我评论区骂我,还说我偷她的剧情伏笔,她会不会真的恨我了?” 那声音像根细针,扎得时青指尖发紧。 他低头看向桌角,文夏送来的打印稿还摊着,是新文《雾里灯》的前两章,页边满是红色批注。 他抓起手机拨通林总监的电话,办公椅滚轮碾过地毯的声响,在满是墨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澄清方案要补一条,必须明确晓棠和文夏的关系,她们是合作了多年的网文作者,不是什么‘逼迫与被逼迫’。” “时总,需要找哪些素材支撑?”林总监的笔在纸上沙沙响,“之前准备的行业活动合照要不要用?” “不够。”时青走到落地窗前,手指划过玻璃上的霓虹。 他喉结滚了滚:“让公关部找她们的作者交流群聊天记录,截那些讨论剧情、互相改稿的片段,把晓棠给文夏写的批注稿也扫成电子版,作为附件放进澄清声明。还有,文夏上本小说的后记里提过晓棠帮她捋时间线,把那段也摘出来。” 话没说完,他忽然顿住。 “另外……”时青吸了口气,指节抵着眉心,“让公关先对接文夏的编辑,别直接找她。跟编辑说清楚,我们要放的素材都和作品相关,不会提私人生活,也问问文夏能不能接受把批注稿公开,她要是觉得不妥,就换成她们一起参加网文沙龙的合照,只露手和稿子,别拍脸。” 电话那头的沙沙声顿了顿:“时总,现在舆情里还有人扒出晓棠的废稿和文夏新文的设定相似,要是只放剧情讨论记录,会不会不够有说服力?” “我知道。”时青望着楼下穿梭的车灯,那些光点晃得他眼睛发沉。 晓棠的哭腔还在耳边转:“我就是想参考她的章节结构,不是要偷剧情”。 一边是晓棠的作者生涯要保,一边是文夏苦心经营的读者口碑不能毁,他攥着手机的指节泛出白印:“先按我说的做,素材里必须突出‘剧情共创’,不是‘一方逼迫另一方’。要是文夏同意,就把她给晓棠改废稿的记录也加上,她们一起写的同人短篇还拿过奖,把获奖页面也截图放进去。” 可他全然忘记了,所有一切所谓的证据,不过是他抢夺属于文夏的东西。 挂电话前,他又补了句,声音里藏着疲惫:“让编辑跟文夏说,我们会避开所有私人信息,只谈作品,尽快,但别催她。” 文夏从来不会称呼他为时总,看来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