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说过给地府打工还需要先成为面点师啊?》 第1章 罗雾1 桦仁医院住院部顶楼,正午,江松不得不顶着烈日站在此处。十米远的身前,一位患者身穿病号服,半个身子探出天台外。 阳光骄烈,阵阵热浪掀动患者衣袂,蓝白相间的条纹让人眼睛迷乱,江松有些烦躁。今早前不久,他才把写好的入院手环交给这名患者。 张天飞,心内科,19号床。 警戒线在楼下围了一圈,消防员争分夺秒充好气垫,周围路人好奇地驻足观望,谈判专家通过耳机指导江松:“慢慢靠近,多跟他说说话转移注意力。” 额上的汗流到眼睛里,刺地发疼,江松舔舔唇,没有动。 “同学?听得到吗?听得到就点点头。”时间分秒流逝,谈判专家在催促,所有人的眼睛凝在同一点,紧张、担心、期待,或者冷漠。 江松更多是疲惫,天要亡我。 深吸一口气,他认命般朝张天飞走去。 “别过来!我要跳了!” 是不是所有想跳楼的都得来上这么一句? 江松置若罔闻:“你要想跳早跳了,何苦让这么多人陪着你。” 谈判专家简直要疯:“同学!别说这种……” “你才不舍得跳下去。” “张天飞,”江松跨步上前,与他并排站在栏杆边,“你真的想好了吗?” “跳下去是会一了百了,但剽窃你学术成果的老师不会因此感到愧疚,更不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你跳下去那一刻叫新闻,媒体帮你宣传宣传还有人为你义愤填膺,可假如再过几年,除了你家人,还有谁会记得你?学校国奖的宣传海报上我见过你的照片,这么好的前途,你真的舍得吗?” “你的病历我看过了,病情不严重,好好接受治疗再活个四五十年完全没问题。治疗费用也别太担心,医院和基金会有合作,多多少少能补上点。” 江松使出人文关怀:“下来吧,天这么热渴不渴,想喝水吗?” 张天飞好像被他说动,眼神失焦,犹疑地重复:“水……?” 江松单手拉住张天飞胳膊,全神贯注看着脚下:“对,要水吗?” 张天飞颠来倒去:“要……水,水……” 他呆站着,任由江松抬脚踩在栏杆上借力,把他往天台拉去:“马上、就能喝水了。” 张天飞一抖,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唤醒神智,江松看到他滞空的目光骨碌一下转到自己身上:“对,水……,你来接我了。” 后背莫名生出寒意,江松来不及细想,只祈祷:这栏杆可千万不要因为年久失修而垮掉。 然而现实远比电视更戏剧。 “呵呵呵呵……”张天飞古怪地笑。 方才细微的寒意如洪水般倾泻而出,江松炎炎夏日里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像逃,却再没机会。 只听张天飞大吼一声:“杀人偿命,死得其所!”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将江松的手死死按在自己肩上,不由分说向下倒去。那双手力气太大,江松也被带得往前,眼看离天台边只不到一厘米,一缕清风却稳稳拖住他身形。 而张天飞的身影越来越小,唯有猩红血目大如铜铃,盯住江松,仿佛要将这场景刻在骨子里,要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索要他性命! 砰——。 江松很难描述人体坠地是什么声音。所有的画面都像慢镜头,是电影**前紧张的铺垫,牵扯抽拉看客的每一根神经,像烟花的引线,像绷紧的皮筋,越来越短,越来越紧,“砰”一声,断了,烧尽了,在灰的水泥地上炸开红白艳花。 张天飞自杀了。 尽管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他把张天飞推了下去。 江松扶着栏杆站在原地,冷汗淋漓。事情发生太突然,直到被刘什拷上手铐前,他都沉浸在张天飞那最后一眼里。 “小松?”刘什看着这个邻居家的孩子,神情复杂,“可能要请你回局里一趟了。” * “说说吧,”为首的刑警推开审讯室门,旁边跟了两个年轻的,待人都坐下,陈徐安不知道对谁点点头,问,“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 房间东南角的监控呼吸灯明灭,镜头之后,巫翦站在观察室,手上托着本次要解决的案件卷宗随意翻了翻,修长的手指在纸面有节奏地轻敲,看到某处,他把纸张一合,拎起书脊抖落两下,对身后警员说:“不用审了,让陈局出来吧,这事移交给我们就行。” 每隔半年,雀安市刑警支队总会迎来一位特遣顾问,集中解决疑似非人类作案案件,今年这活儿派给了巫翦。 警员点头,交接有些繁琐,好在流程熟悉,跑个一上午也能完成。 巫翦没活干,随便挑了没人的椅子坐着,心安理得看警局为他忙上忙下。 栽在忘川的荷花最近出了一个苞,可给他稀罕惨了,搬个椅子天天守,恨不能睡在旁边。眼下看不见心里挂念得紧,巫翦撑着头,对雀安警局殃及池鱼。 两年,五起非人类作案,还起名叫雀安。麻雀来了都不得安宁才对! 他煞有介事摇摇头,冲警员莫名其妙来了句:“你们这地名起的不好。” 下次得跟上头商量商量,别什么乱七八糟的活都接,耽误正事。 十一点过一刻,小警员抱着一堆资料来找他,巫翦洋洋洒洒签了名,把卷宗翻开挑挑拣拣,筛出来十多张,在桌上垛齐,胳膊肘下一夹,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门还没迈出去,眼瞧见进来一辆警车,车上押着人,看面孔年纪不大,清秀学生样。巫翦活了百八十年,长什么样的都见过,早不是看见个美人就激动的毛头小子,但就这么惊鸿一样的一瞥,他恍神。 眼前的青年有着和那个人几乎一样的脸。 鬼使神差地,巫翦又走回来,坐在刚刚那把轮滑椅上,说自己少拿了东西,装模作样翻卷宗。 巫翦知道不是他,但睹物思人也好,饮鸩止渴也罢,就一会儿,巫翦把卷宗读地像奥数题,就守着这个小孩看一会儿,权当自己出外勤的奖赏,不然思念会像忘川源源不断的水,太浓稠,徒煎人寿。 雀安,他收回刚才的话,这地方不错,名字起得也好。 下了车,江松低垂着眼往前走。 手上盖着黑布,看不见,但能听到金属碰撞声响,好像外科手术前的摆台,各种器械一字排开,叮叮当。 “江松!” 一声低喝,江松沉默转动眼珠:“……爸。” 怎么消息这么快。 江大海围着围裙,上面印一只粉嘟嘟小猪,双手垂在身侧,指尖在往下滴水,袖口蹭了油污,他沉着脸逐渐逼近,带有大葱味道的巴掌不由分说砸在江松脸上。 可语气是平静的:“逞什么能。” 江松的脸偏向一边,江大海打他从来不吝啬力气,口腔里很快生了锈,他咽下甜腥唾沫,不作解释。 心中却想:演给谁看。 自江松有记忆开始,家里就只有妈妈和他两个人。江大海常年不在家,每次回来也待不到一天就匆匆离去。 起初江松很珍惜能和爸爸相处的时光,但后来他逐渐发现,江大海可能根本不在乎他们母子,甚至称得上痛恨。江松至今都记得8岁那年的冬天。 母亲车祸去世一个月,距离元旦不到三天,江大海说带他去隔壁市游乐场玩,等他从厕所出来就再也找不见。 可笑江大海最好面子,对着外人,他再怎么不喜欢也能演出两分责任。报案、寻人启事的戏码折腾足足一个月,以为终于能拜托那个拖油瓶,不料民警带着江松找上门来。天知道江大海给警局送锦旗的时候有多不情愿。 多年共处同一屋檐,江松已经学会用沉默粉饰太平。忍耐能解决两人相处间80%的矛盾,也多亏他的努力,父子俩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和平。然而伤疤并不会因为沉默愈合,江松知道,他们的关系已经脆弱到经不起一点波折。 果然,江大海呼出口气,不容置喙道:“如果你进监狱,我们就断绝关系。” “哈,”江松心里有种不出所料的轻松,他甚至轻笑出声,可眉头皱着,“那你不如干脆当没生过我,反正也没区别不是吗。” 这无疑是挑衅,江大海二话不说,扬起手又是一巴掌:“你敢!” “干什么!”陈徐安匆匆赶来,这场面显然在他意料之外,“谁让家属来的!” “该走流程走流程,该写报告写报告,”他朝刘什递眼刀,“刘什!三千字检查,明天放我桌上!” “散了散了,没什么好看的。” “把人带走!快点快点!” “哥消消气,咱先回去!还没个定论呢别这么大气性!” 吵吵嚷嚷,江松只听得见耳边的嗡鸣,脸发热发疼,泪水在眨眼间顺着睫毛抖落。 “好了,”审讯室里,陈徐安给他递纸巾,“先擦擦。” “监控、录音我都看过了,等会儿有人来问你,你……实话实说就行,别太担心。” 江松接过纸随便擦了两下,低低道谢:“知道了,谢谢陈叔。” “没事。” “咔哒”一声落锁,世界彻底静了,江松坐在椅子上,手仍然被拷着,但心里自由。说不清为什么,好像终于卸下重担得以短暂喘息,此时此刻此地此界,抛去一切社会关系,他不是任何人,不是医院的小江大夫,不是导师的研究生,不是谁谁谁的儿子、同学、邻居,只是他自己。 一种从未有过的想法占领高地,如果这世上有一个地方,能让他不是“他”,让“江松”代表的意义全都消失,如果没人认识他…… “陈局,”巫翦靠在陈徐安办公室的门旁,悄声打探,“什么事儿啊?” 陈徐安没说实话:“医患纠纷。” “哦~,”巫翦笑嘻嘻地,“不止吧?” 陈局开门的手一顿,若有所思看他:“进来说。” * “知道自己为什么进来吗?” 审讯室,刑警把监控视频摆在江松面前。监控位于楼梯间,江松的背影正好把两人间动作完全遮挡,只能看见江松抬起手臂,张天飞紧随其后掉了下去。 已经看了好几遍,监控里有什么江松清清楚楚,他偏过头,又说一次:“不是我杀的。” “呵,没说是你杀的,”刑警抱着手臂,相关资料摊在面前桌子上,“你跟死者什么关系?” “医患关系。” “只有医患吗?”刑警显然不相信,“天台上说的国奖和剽窃是怎么回事?” 江松眼皮低垂:“……校友,但今天之前我们不认识。” “不认识,但关注张天飞得没得国奖,还了解人家的家庭状况?” 刑警身体前倾:“张天飞死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杀人偿命,死得其所。 江松又想起张天飞的眼睛,心底寒意上泛,他不由皱眉:“我没有杀他的动机。” “你确实没有。但彭素怀,认识吗?”刑警递给他一张证件照,齐耳短发圆框眼镜的姑娘与江松遥遥相望,“她可不一定。” “你和她什么关系。” 彭素怀? 江松在脑子里搜罗一圈,好像确实在科室里见过这张脸,他回答:“一起在科室轮转的同学。” “同、学,”刑警意味深长看他,“可人家说你们是男女朋友。” 男女朋友?谁给他造的谣? 江松彻底懵了,长到23岁,且先不论喜不喜欢异性,他连姑娘手都没拉过,哪来的女朋友? 那个彭什么素的,科室里看起来老实本分没什么存在感,怎么还是个张口就来的主儿呢? 江松眉头皱得更深:“谁说我们是男女朋友?” “江松,”另一位刑警坐在电脑后,显示器的光让他的眼白泛蓝,江松注意到他左眼皮近眉毛处有条伤疤,“我知道你想保护女朋友,但这种事情是藏不住的,她现在已经在你隔壁坐着了。积极配合警方调查,主动认错,都是可以减刑的,你跟死者之间没什么纠纷,到法庭上说不定判个过失杀人。” “你还这么年轻,在监狱里表现好点,争取减刑释放,不也挺好的吗?” 江松简直要气笑了,莫名其妙被硬塞个女朋友不说,还莫名其妙背上条人命,眼看就要面临牢狱之灾,“挺好”在哪里? 他难免气愤:“我没有杀人,也没有女朋友,你们怎么能只听……” “嘘。” “呃嗯……?!” 话还没说完,一纸黄符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啪”一下,牢牢扒在江松嘴上。 皱巴巴的符,还有点汗味儿,直教人犯洁癖,江松胃里一阵抽搐,那符看出江松想呕,恨不能贴紧了颅骨一样使力,靠近符纸边缘的皮肉不得不因这力道分成一高一低。 真是堵不如疏,越紧越想吐。喉头翻涌,江松弓身想把符撕下来,却在手指碰上符纸的一瞬间想通了关窍。 不对劲。 警察不是蠢人,不可能只听一个人的片面之词。倘若彭素怀的谎言很拙劣,那警察一查便知,根本犯不着来问他。但假如她说的是真的,为什么江松本人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还有这符,从哪冒出来的?为什么不让他说话?它怎么知道他要说什么? 从刑警走进这间审讯室开始,两人视线从未离开过江松一眼,怎么偏偏对这诡异的黄符视而不见? 事情绝对不止他被人冤枉这么简单。 第2章 罗雾2 “吓到了吧?”金窠身着藏青色道袍,双手揣进袖子里,和煦地微笑,“别怪老道啊,我出来就这么一身衣服,折腾不起。” “鄙人金窠,不落窠臼的窠。”道士指指嘴巴自我介绍,“刚才那黄符就是我的。” 不说也看出来了,江松冷漠:“道长有何贵干?” 金窠一哂;“好问题!” 他撩起道袍,盘腿坐在桌子上:“小友近来有没有遭遇过怪事?” 金窠掰着指头列举:“鬼压床、鬼打墙、鬼吹灯,有也没有?” “没有。” “心烦意乱,睡眠糟糕,身体酸痛,记忆错乱,有也没有?” 江松摇摇头:“没有。” “嘶,”金窠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那梦见已故之人、阴桃花、配冥婚,有也没有?” 江松还是摇头。 “诶~,不对,”金窠闭着眼摇手指头,老神在在,“你肯定有。” “我观小友印堂发黑,面色晦暗,绝非相安无事之象也。小友不如好好想想,最近生活里有没有发生过常理难以解释的事情?” 江松勾唇:“真的没有。” “好吧,”金道长泄气,“你为什么坐在这儿?” “……大概是因为过失杀人?” “好!”金窠猛拍膝盖,飞身跳下桌,“好孩子!根骨奇佳!一看就是万中无一的修行天才!” 他整衣拂袖:“还不快拜见师父。” 怎么就跳到这儿了?还有谁说要拜师了? 江松礼貌询问:“道长需不需要桦仁医院精神科的电话?” “小友你人真好,但我不是精神病。”金窠捂着心口,凄凄惨惨戚戚,他擦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旋即振奋道,“且看老道给你露一手!” 他伸手掏进袖子里,拽出张符,二指一并置于眉间,口中念念有词:“去!” 一声令下,符纸散成粉末,齐齐向两位刑警飘去。 江松早觉奇怪,为什么两位警察对金窠的出现一点反应都没有?心中有点猜测也不敢贸然问出口,却见那粉末已经飞到刑警面前,分两缕钻进了鼻孔。没过多时,刀疤刑警说:“不审了,先这样吧。” 他们不约而同起身,桌上的资料一张一张被收回,门开了又关,自然而然结束了本次审讯。 “怎么样,老道还是有水准的吧~。”金窠满意地捻胡须,目光灼灼盯着江松,就差把“快拜我为师”写脸上。 江松挑眉,虽然不是很想如他愿,但……,他抬抬手:“师父不如先解救徒儿于水火之间?” “诶~,徒儿乖~。”金窠笑得花枝乱颤,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黄符拍在他眼前。 “随身带着,这符上有为师的气息,关键时刻能保你小命。” “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把符撕了,不出一刻为师便会现身。” “现在,”金窠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根拂尘,甩了两下搭在臂弯,“且等为师给你搬救兵也!” 话音落地,一缕青烟袅袅升起,藏蓝色道袍消失地无影无踪。 先别走! 江松还有话想问,但审讯室里只剩下皱巴巴的符纸躺在手心。 他叠整齐收好。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上赶着倒贴的好心人,那道士肯定有所图谋。不过左右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江松十指交叠,不管他想干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 夏日,晚上也不凉快,风带着热,掠过距离警察局不远处的居民楼天台,竟反而有些阴冷。 巫翦朝身后空气招招手。 黑夜浓稠,潮水般顺着天台漫延,在他身后堆聚幻化成人形,恭敬作揖道:“陛下。” “怎么样?” 鬼差胸有成竹:“全都办妥了!” 巫翦有些意外,颇为赞赏地看他一眼:“不错嘛,回去找金蟾讨元宝吧。” “谢谢陛下!”鬼差身穿道袍,闻言大松一口气,脚底抹油打算开溜。 巫翦两指轻轻一捏就把人揪回来:“跑什么?徒弟遇难师父都不管的?” 金窠道长苍蝇搓手,恭维道:“这不是有您在吗?” “呵,”巫翦面上不显,心里很是受用,“你倒是会说话。” 金窠继续搓手:“诶嘿嘿,不敢不敢。” 居民楼和警局后墙相邻,站在天台上甚至能看见局里的人影。可审讯室没窗户,巫翦点点金窠:“你那透视符呢?拿来。” “呃,”金窠心虚,“没有那种东西。” “哦~,”巫翦敲敲左手玉扳指,“金蟾,给鬼市东南角第二个摊加收摊位费。” ……靠。 金窠气愤,藏蓝袖子里甩出一纸黄符,直朝审讯室的后墙飞去:“出来急,没带那种法力高的,先凑合用。” 符纸贴在墙上,朱红色咒文亮了一下随即消失,开出尺寸见方的窗,可以说是聊胜于无。金窠眯眯眼,问巫翦:“陛下,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巫翦也没嫌弃,迎着风,他反问金窠:“准备好了吗?” 金窠浑身起鸡皮疙瘩,明智选择不回答。 接着就听巫翦自问自答:“见义勇为!” 真没想到陛下还是个热心肠!巫翦的形象在金窠心里一下子变得高大:“那陛下!我们事不宜迟!” “啊对了,还有个事。”巫翦想起什么,招手示意金窠离近点。 金窠不明所以,但听话总不会出错,他立马凑到巫翦身旁,两人头挨着头,金窠甚至已经做好冲锋陷阵的觉悟。 只见巫翦抬脚,找准金窠的屁股直踹过去,后者“诶呦”一声飞出去老远,巫翦在地上蹭了蹭鞋:“个封建余孽,说了在外头要叫我少爷!” * 鬼,质轻,无实体,踹起来像片羽毛。巫翦也没想到金窠能飞那么远,估摸着应该有一会儿才能回来,起身自己先去了警局。 “嗯……看不太见啊。”他趴在警局后墙,脸正对着刚才的小窗。江松坐得太靠里,他的视角只能看见门口,还只有上三分之一。 啧。 巫翦不气馁,摇头摆尾上蹿下跳,倒挂金钩猴子捞月,只差把头伸去,还是看不见里头的人哪怕一个衣角。 堂堂第78代阎王岂受过这种委屈?! 巫翦一拳砸在墙上,双方都毫发无损,巫翦的拳头直接没过墙体。 ………… ……………… “少爷,您老这不是能直接进去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金窠在一旁幽幽叹气,想不通自己怎么偏偏选了个傻子效力。 巫翦被吓一跳,猛回头看他:“你懂什么,我这叫谋定而后动!” 金窠心想还是个有文化的傻子,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被巫翦抢先:“带我进去!” “行行行。” 不跟早死的一般见识。 整整道袍,扬起声调,迈步朝前,金道长穿墙而入:“闲来无事游四海,夜深忽觉有人唤,掐指起卦算一算,原是小友遇麻烦。” “哈哈哈哈,江小友别来无恙啊!”金窠捋捋胡须,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江松没心情插科打诨,头从刚才起就隐隐作痛,他把脸埋在肘窝:“道长,搬到救兵了吗?” “当然。”巫翦语调轻松。 谁? 江松倏地抬起头,眼睛被压得有些模糊,迷蒙视线里出现位穿白T恤的青年。 青年自我介绍叫巫翦,说是金道长请来的救兵,说他有办法能证明自己无罪。 但都不重要了,巫翦开口瞬间,江松突然头疼得剧烈。 血流冲击鼓膜,光怪陆离的画面不断闪现。古代的、现代的,一群人或者一个,还是两个?看不清楚。脑子里好像有把刀,把不知道从哪来的记忆切成一段段,整齐码好,堆成四个字。 好久不见。 这个词在他脑子里盘旋。 难道两人之前见过?不可能,江松完全没印象。 心慌来得莫名其妙,他喃喃:“是吗,大师好。” 室内顶光,照见江松眉眼清晰,但巫翦只草草看一眼就低下头,表情藏在灯光投下的阴影里,晦暗不明。 怎么会连虹膜的纹路都这么相似…… 手指不自觉捏紧,巫翦涩声道:“你好。” * 城郊,罗雾河边。 夜很深了,河面泛起淡淡水腥味,四下无人,偶尔水流碰撞河床,能听见“叮咚”声响。岸边芦苇长得很高,白色柔毛低低垂下,离得近了能与人的发丝擦肩。 有点凉,江松抱着胳膊,不远不近缀在巫翦身后。 “请问,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巫翦回头看他,不自觉扯了下外套,微微顿住,转而拨开沿途的芦苇:“找个人。” 罗雾河前几年搞开发,岸边修了木栈道,但地处市郊来的人少,疏于维护,最近已有破败的风光,踏上桥,偶尔能听到木板不堪重负的嘶鸣。 吱呀——。 三人在栈道的起点分别,江松巫翦顺着河道朝东走,金窠往西,约定好一小时之后原地汇合。 还是巫翦走在前,江松跟在后。 起了风,芦苇荡沙沙响,从近处送来一阵暗香。清淡,幽远,只在身前人衣摆掀动的某个瞬间飘逸出来,像某种花,还有点草木灰的香气,让人忍不住靠近。 “好闻吗?” “…………” “巫大师……是金道长的师父吗?” 吱呀——。 巫翦很轻地笑:“不是,算同事吧。” “喜欢吗?” ……喜欢吗? 江松心里有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放在平常他大概会随便夸两句,可出于某种江松自己都不清楚的原因,仿佛是动物对天灾敏锐的预感,要趋利避害,他回答:“谈不上。” “是吗。” “给。”巫翦向他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圆圆胖胖的。 江松拿起来看:“小馒头?” “对,尝尝。” 江松不疑有他,整个放进嘴里,吃起来完全就是馒头,没什么特别的。 吱呀——。 应该也是护身的东西吧,江松问:“这和金道长给的……” “嘘。”一根食指虚放在他唇上,巫翦示意江松噤声,两人齐望向栈道前方。 吱呀——。 云层遮住月亮。 吱呀——吱呀——。 风渐渐式微。 吱呀——。 黑夜如浓墨,月光透过云层间隙,百米远处,有人影出现在栈桥上。 “谁?”巫翦问。 无人应答。 风彻底停了。 寒意像空气里的浮灰,落上芦苇穗的瞬间结出银花,脆生生的一朵接一朵盛开到那人身前,连带她的声音也脆:“江松哥哥,出来玩怎么也不叫我?” ……是彭素怀。 江松不由自主靠近巫翦,寒意被源源不断的热驱散大半,他低声对巫翦说:“是我同学,应该作为另一个嫌疑人被警方控制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怎么办?” 彭素怀见他不理,自顾自掩面低泣:“江松哥哥,我好伤心。” 江松实在不知道她伤心个什么劲,最应该伤心的明明是自己才对。 而巫翦单手插兜,冷不丁问彭:“你们什么关系?” “当然是情侣,”彭素怀从指缝里深情望着江松,“两情相悦的情。” 江松没什么反应,他对这目光浑然不觉,但巫翦毕竟不是普通人,他清清楚楚看见那双眼,陈腐参杂贪婪,留恋合着……取代。 巫翦真情实意呕了一声,耐心已经告罄,五指虚握,蓄势待发,送给彭素怀一句:“放你娘的狗屁。” 停息的风突然如潮水般再次袭来,带起河里的水滴,劈头盖脸往两人身上砸去,水像带有钩子,咬上江松手脚往四面八方拉扯,他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五马分尸的恐惧,眼看马上要摔倒,巫翦却好像早有预料般一把将人扣在怀里:“站稳了。” 下一秒,巫翦腾空而起,狂乱的风和水在他指尖不断收拢,缓缓凝聚成一粒。 瞬时间,天地都寂静。 “去!” 巫翦弹指,水球挟着利风直直砸去,同时他身形一闪,掠至彭素怀身前,抬手把人掀翻在地。 “诶哟祖宗!别打了!诶哟!!” 金窠? “怎么是你?”巫翦堪堪收起准备再踹一次的脚,有些奇怪。 “怎么不能是我了!诶哟……”金窠躺在地上滚来滚去,还好他身手矫捷只让那枚水球擦到皮肤,要是实打实挨上那么一下…… 金窠后怕,越发对巫翦没好脾气:“亏我好心帮你忙,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巫翦自知理亏,却没工夫关照这个,只再次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金窠一头雾水:“什么这里那里?不是说好原地汇合吗?” 原地? 巫翦环绕四周,一处芦苇伏倒着,是想给江松外套那时候他拨开的。 确实是原地。 不好! 巫翦急忙转身,可一切都来不及了。只见栈桥上空无一物,哪里还有江松的身影?! 中计了! 巫翦立马把金窠捞起来,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往你来的方向走!要快!” 金窠见状也知道大事不妙,他点点头,忙不迭出发。 巫翦沿着两人的来路寻过去,他脚程快,十分钟不到就能走完。一路找一路呼喊,可当他在相同的芦苇丛看见同样的金窠时,最令他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江松不见了。 而他和金窠,大概是被困在栈桥的循环里。 “呵。”巫翦叉腰,一声饱含怒意的自嘲,他面朝着河,不知道对谁说,“你最好别被我找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罗雾2 第3章 罗雾3 “呼……” 潮腥气混着腐臭扑面而来,咸湿味道像被水泡发的棺材板,湿答答朝面门压来,一时分不清究竟是里是外。总之正前方站了个人,江松与之对视,一双浑浊的眼睛攫住另一双清丽的,莫名的压迫感让他喘不过气。 那人的身体只有一半,从肩膀斜斜延伸至腹部,一条崎岖的伤口把人劈开,断口形状很鲜明,时不时能看到肉在抽动,但不流血,被水泡久了只见发白。脏器很容易滑落,垂在身侧的左手就总是兜着。头发,抑或是水草爬伏在那人头顶,主人疏于打理,乱七八糟像在织毛衣。 “你怨不怨我?”听声音是个女性。 江松摇摇头:“不怪你。” 她有点惊讶,少女一样半捂着嘴:“诶?你知道我是谁吗?” 江松笑笑,主动伸出左手:“我叫江松,很高兴认识你。” “哇!”女孩眼神中透露出一点惊喜,她也伸出左手,“我叫林水萍,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她贼兮兮凑到江松身前,好奇又歉意:“你为什么不怪我啊?” 林水萍一出声,江松就认出她了。 太灵动的声音,叮叮咚咚泉水一样,让人想起水润的玉。这种特质很难忘,早在医院的天台,只听一次也能记忆犹新。 那时清风托住他身形,她跟他说:“对不起。” 至于为什么不怪她,江松目光落向林水萍左手里的人偶,打趣道:“这回不伤心了吗?” 林水萍忙不迭把“彭素怀”藏进身后。 “没有原因,我觉得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林水萍却不太乐意:“就算我有苦衷也不是利用你的理由吧?” 江松觉得新奇,怎么还争着当圣母呢?他不禁反问:“难道我不原谅你事情就能结束了吗?” ……那还真不一定。 林水萍彻底泄气,苍白手指沿着“彭素怀”的纽扣眼打转:“……总之对不起,还要麻烦你一件事。” “这个忙只有你能帮,”她指指自己右半边,那里空空如也,“帮我找到它,好吗?” * 江松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问:“你的另一半在哪里?” “呃……,”林水萍抱紧了玩偶,浑浊的眼睛看左又看右,“死了呀,还是你动的手呢。” 话一出口又有些懊悔,她咬咬唇:“对不起,给我点时间……” 江松点点头,提议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两人就近选了一颗岸边的树。 林水萍说:“你知道我今年几岁了吗?” “二十六七?差不多吧,不太记得了。但我和张天飞认识有十三年了。” “真是好长一段年月。”林水萍感慨,“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她蜷起腿,下巴放在膝盖上:“不是留恋,张天飞这个人太重要了,几乎就是我的少女时代。” “像不像恋爱脑?”林水萍侧头看江松,替自己辩解,“我才不是。” “还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十三年,但真到头了才发现,不过一个数字而已。”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借用林水萍的话来说,这是个“烂臭长”的故事。如果她还活着,说不定会心血来潮写成小说。可是23岁,在一切都尚有可能的年纪,她死于非命。凶手是谁不言而喻。 死前一周两人大吵一架,本想那次见面是两人重归于好的契机,谁料等来她的死期。那个叫张天飞的人,那个夺走她名讳的人,那个说永远只对她好的人,林水萍到死都不相信这是同一个人。愤怒、背叛、他怎么敢!意识被缓缓挤出身体,只有她的灵魂,拼了命勾住皮肉,哀叫着:“不可以!我不甘心!!” 不甘心人都爱美,只有她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敢直视自己的身体。 不甘心奈何桥总在排队,早晚有一天要喝了汤去轮回,怎么舍得不带上张天飞。 不甘心已经是孤魂野鬼,再也不会痛或者流泪,可每当天色将晚,相似景色唤起灵魂深处的恐惧,断肢的幻痛是看不见的蜱虫,细小口器蛰伏在每一处伤口里,她看得见,但无能为力。 林水萍把目光投向罗雾河:“应该在那里。” “张天飞把我的尸体分成了好几块,我能感应到罗雾河里应该有我的右半边。” 顺着水流走走停停,大约每隔50米他们就要停下来仔细搜寻。 “你确定是这里吗?”江松从路边捡来根木棍,对着刚刚林水萍指的一块土地戳了又戳。 林水萍手拖下巴,很认真地感应一番:“我确定。” “来,拿着这个。”江松把木棍递过去。 “拐杖吗?谢谢你,不过我不需要这个啦。” “谢早了,”江松看着她头顶揶揄,“你觉不觉得这里少跟天线?” “喂!”林水萍气得跺脚,但用的右脚江松看不见,“你凭什么说这地方不对!我就是有感觉!” 江松双手抱胸,好不刻薄:“你见过谁抛尸往岸上拋的?” ……好有道理。 “到底在哪里?” 林水萍目移:“不知道……” 又突然眼前一亮:“要不把张天飞找来问问?” 也没等江松回答,她自己拍起掌来,雀跃地肯定:“可以可以!” 林水萍蹦蹦跳跳走到岸边,手指在水面上轻点,一下、两下、三下、四下,层层涟漪荡开,河水仿佛受到鼓舞,兴奋跳动着为她拨出一片圆。白水为镜,倒影出人头攒动,江松看得清楚,那是地府奈何桥。 “在哪呢?”林水萍自言自语地张望。 “啊!找到了!” 半个身子探下去,她从镜里揪出来一滩泥。 “张天飞!我终于又见到你!” 见到谁?江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甫一听见林水萍的声音,张天飞好像遇到这辈子最可怖的事情,它开始抖动,分不清的人体组织像呕吐物从高处往下泼,靠近地面的部分黏腻地往后蠕动,恨不能离林水萍十万八千里。 “别跑呀!”林水萍早有预料,她语气宠溺中参杂一丝无奈,随便拦住肉泥的退路,质问道,“你把我扔在哪了?” “呜……!” 肉泥抖动地更厉害,它朝江松方向挪去,不断发出呜呜哀鸣。 “天飞,”林水萍转变策略,轻轻拉住张天飞的手,“说吧天飞,我不怪你了。” 张天飞确实不再发抖,但良久没动静,他在斟酌这话的可信性。 林水萍就知道他不信:“你都这样了,我还能干些什么?” 张天飞随着她的话语低头,看见了自己裸露在外的心。 确实,他现在不成人形,说话都费劲,林水萍要想对他干什么早就干完了。 水萍……,对着这个人,他总抱有说不清的感情。反正该干的不该干的通通干了一遍,落得如今下场也早有预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扯谎再没必要,不如发个善心告诉她,也算给自己积积阴德。说不定,也许,其实她也没那么恨自己。 半晌,张天飞颤颤巍巍指出一个方向,在水下,正对他俩刚刚找过的地方。 林水萍挑眉:“没骗我?” “呜!呜!”肉泥就差长嘴了,它伸出算不上手的手,在空中左右摇摆,意思是他根本不敢。 “谅你也没胆。” “走江松,我们再找一次。” 又站在岸边,一人一鬼却犯了难。 “你水性好不好?” 江松摇摇头,反问:“鬼魂应该不怕水吧?” 林水萍也摇头:“没有用的,寿尽之人碰不到自己的尸体。” “这也是我找你来的原因。” “怎么办?” 像是正中下怀,林水萍狡黠地眨眨眼,她单手叉腰,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那个姓巫的不是喂你一个药丸?” “它会保护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巫翦,这话听上去居然有点可信。江松试了一下水深,不犹豫地潜下去,没听见后半句。 巫翦可宝贝着呢,谁敢害你? 罗雾河水质很好,河水总比别处凉几分,附近的居民说是地下有一条暗河联通的原因。江松不由打了个抖,水下太黑视物很困难,他整个人不得不潜到水底,双手按在河床上一点点搜寻。 运气很好,没过多久他就找到了右半边身体。整个埋在泥里,右手裸露在外,上面戴了一串珠子,弹力绳有些泄劲,松松垮垮绕着腕,拖长的部分跟随水流摇摆。江松找到的就是这手串。从淤泥厚度来看应该很多年了,可找不见一点腐烂痕迹或者巨人观。 江松拽起她,托抱着往上游,却觉得像抱着千斤坠。费好大力气也不过游了坎坎20厘米,横膈膜抽动,提醒他要呼吸,江松不得不先浮上水面换气。 也许那小馒头确实有点作用,上浮过程十分顺利,月光浅浅穿透水面,还差一点口鼻就能接触到空气,江松却感觉脚下一紧。 什么东西在拽他小腿,卯足了劲要把他往下扯去。 “咳……呃……!” 江松受了惊,挣扎间肺部咳呛进河水,整条气管火辣辣地疼。但顾不得这些了,眼前开始阵阵发黑,他尝试解开缠绕的水草,不成,又拼尽全力把手伸过头顶,期望岸上的林水萍能发现自己。 但为时已晚。意识逐渐模糊,江松甚至来不及闭上眼,就缓缓向湖底沉去。 林水萍蹲在岸边百无聊赖,河水静谧,如同普通又不同的每天一样平淡。 她戳戳张天飞:“你到底把我扔哪了?江松怎么……” “铮。” 镜子碎掉的声音。 林水萍瞪大眼睛站起身:“巫翦?!怎么会……呃!!” “呵,”巫翦单手掐住林水萍脖颈,眼睛里毕剥烧着滔天怒火,他冷淡又狠戾地盯着这只孤魂野鬼,手指越收越紧,只有一半的魂体咯吱作响,只听他说,“你最好给出一个令我满意的解释,张、天、飞。” 旋即把“林水萍”随便掼在地上,他对金窠说这边交给你,转身跳下河去。 第4章 罗雾4 冷。 水流蹭着皮肤滑过,不留情地带走温度,似乎也饱受寒冷煎熬,要与江松“分一杯羹。”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飘摇躯体终于着床,荡起一点浮土,水草从脚踝爬上膝盖,缠绕手足,江松静静仰躺,看起来像尊沉默的雕像。 真的好冷。 恍惚间自己好像坐在墨玉制成的案几前,大约是晚上,周遭燃着青蓝色的焰。案上有杯清酒,他抬手欲饮,却被另一只手按住,对面的人手很凉,衣袍宽大,覆过来的衣袂下摆遮住他小臂,江松抬眼—— 眼前飘起白絮,一片一片上下浮动,由远及近朝他游过来。 白无常吗?还是水底的鱼?有些困,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江松合上眼。 今天不太幸运…… 吗? 白絮一样的东西覆上他口鼻,氧气顷刻间灌进肺部,缠绕在腿上的力量不知何时松开了,一团绵软的东西托住他腰,轻地像羽毛,江松感觉自己正被人举着往水面上去。 “咳……咳咳……” 一接触空气,江松撕心裂肺地咳起来,河水浸透他的黑发,滴滴答答顺着刘海往下落,他问林水萍:“咳咳……你不是说……咳……没……?” “诶哟,你能信她真是有鬼了!”一抹藏蓝色衣角出现在江松视线里,来人执着拂尘一端递给他,“快起来。” “咳……金道长?”江松借力站起身,稍稍把气喘匀,“谢道长救命之恩。” “别,这我可不敢当。”金窠扬起拂尘在他身前左右扫两下,示意江松往后看,“你的恩人在身后呢。” 江松依言转身。巫翦双手抱胸,低头不看他。 “谢谢大师。”江松认真道谢。 “举手之劳。”巫翦认真谦虚。 江松习惯性关心:“大师还好吧?” 巫翦实话实说:“不太好。” ……那还真是恕我眼拙。 江松有点尴尬,仔细瞧巫翦衣服确实都湿透了,但黑衣黑裤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本就是一句热络的客套,江松眼神飘忽,早知道不问了。 这窘态在巫翦眼里只觉得像一只灰鼻子猫咪,他不由发出一声很轻的笑,轻得像幻觉,却还是落进江松耳里。 心觉得被挠了一下,眼前的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去问金窠:“那俩怎么样了?” * 林水萍被拦腰捆在树上,手里抓了一把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松子,变着花样抛起来吃。张天飞窝在她身前,林水萍时不时会扔给他一颗带壳的。 “吃。” 张天飞哀怨,拿不算眼睛的眼睛可怜兮兮望着她。 林水萍不耐烦,伸长了腿去踹:“少跟老娘装。” 张天飞依旧哀怨,默默把松子捡起来,费劲巴拉剥好了递过去。 林水萍心满意足:“算你识相。” 巫翦走在江松身后,眼睛不由自主盯着眼前人,只分给树边两人一瞥:“张天飞,差不多得了。” “叫我林水萍!” 巫翦毫不在意:“身份证上写啥就叫啥。” 林水萍指向身前:“那他呢?” “也叫张天飞。” 林水萍跳脚:“这不公平!” “呵,”巫翦可怜她,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不温柔,“人都死了还谈什么公平不公平。他把你杀了,你也把他杀了,一报还一报,这就是公平,满意了?” 林水萍敢怒不敢言,心里想着人都死了还看什么身份证,但面上只敢弱弱地回:“还行。” “好了,”巫翦摆摆手,对这对怨侣的感情史不予置评,他双手插兜,蹲下来平视林水萍,“算账吧。” 后者缩缩脖子:“要杀要剐随你。” “我杀你干什么,”巫翦好笑,起身把位置让给江松,“冤有头债有主。” 他在他耳边说:“想干什么都行,我兜底。” 江松受宠若惊:“……谢谢。” 其实也没什么仇可言,更多的是疑问。江松挨着林水萍坐下,朝她伸出手,对方很乐意把松子分他一半。 江松好奇:“你叫……” “张天飞,”林水萍抢答,“以前的名字了。” “最开始我叫张天飞,他,”林水萍指指肉泥,“叫林水萍。” 少年相识,各自藏着不可说的悸动,约定考进同一所大学,成为人人羡艳的青梅竹马。 “是不是还挺好的?”张天飞皱着眉把一颗发霉的松子挑出去,“但坏就坏在这里。” 土壤很潮,松子在地上跳了两下嵌进泥里,张天飞拿手指戳戳,把它完全埋进去。 “水萍,你说它会发芽吗?”长发垂落,女孩随手挂在耳后,笑着问对面的青年。 “哈哈,”林水萍喜欢她这种古灵精怪,“它都熟了,别难为它。” “也是。”张天飞起身,挽住林水萍胳膊。 长夏多雨,河水很容易漫过岸堤,近岸的土地虽湿软但不至于成泥,行人走过,会有深深浅浅的足迹。 暑假过了大半,今晚张天飞难得休息,兴高采烈与男朋友约好来罗雾河边散步,这里曾是两人表白的场地。 林水萍很懂她,随行带了包蟹黄瓜子仁,早早坐在河边观赏落日的最佳位置。 “你又迟到。” 张天飞拎着两杯奶茶赔罪:“对不起,实验出了点小问题。” “解决了吗?” “当然!也不看你女朋友是谁。” 林水萍替她拆开包装:“为了个保研这么忙,连家都不回,值得吗?” 张天飞不疑有他:“是有点辛苦,但这可是保研~,想干成点什么事总要有代价吧。” “而且我有信心能保上,这三年各种比赛可不是白参加的,”张天飞小小骄傲,“十拿九稳好不好!” 林水萍闷闷地笑,说那当然好,又问她最近生活和实验的细节。张天飞一股脑全倒出来,最近太忙,冷落了男朋友好几天,她不希望因为这个让两人产生嫌隙,讲得尤为绘声绘色。林水萍静静地听,偶尔对内容作出疑问或评价。两人在河边走啊走,脚印从两排变成四排,日头就这么落下去。 “没了?”张天飞抖抖袋子,空荡荡的响声提示蟹黄瓜子仁告罄,正打算找个垃圾桶扔掉,却蹦出来个松子。 “居然有个松子,”张天飞把它举起来,正对夕阳,“要不要种起来?” 林水萍当然没有异议。 “当时我一门心思扑在保研上,对身边其它事情都有一种刚愎自用的放心,总觉得没什么问题。”松子吃完了,她托着脸叹气,“真是迟钝得可以。” “水萍,这是怎么回事?”张天飞举着两张身份证,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平静。 “你知道了啊,”林水萍俯身,端详两张近乎一样的卡片,伸手指着左边一个,“张天飞,是你。” 手指移向右边:“也是我。” 张天飞隐隐猜到林水萍要干什么,但心里尚存一丝侥幸,可她闭上眼,被告知录取的是一位同名男学生的场景历历在目,张天飞只觉得这世界荒诞到不可思议。 她问:“……什么时候改的?” “一年前吧,”林水萍如实回答,“差不多是你拿国奖那时候。” 张天飞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改?” “还不明显吗?”林水萍像变了个人,从前的温柔荡然无存,言语间尽数透露着不在乎,他说,“我嫉妒你,讨厌你,想取代你,可以吗?” 她难以置信:“你想保研,为什么不跟我说?我们可以一起……” 林水萍嗤笑:“得了,就凭你?” 一瞬间张天飞好像从没认识过林水萍,她站在原地消化了好一会儿那三个字,久到街边的路灯亮起,连林水萍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但她没哭没闹,连多余的话都没有,她低着头,后槽牙紧贴在一起,像即将上场的拳击手。她把自己关在房间一天一夜,再次出门,是要去拿新买的资料。 就、凭、我、自、己。 张天飞从没怀疑过保研资格被顶替这事儿的真实性,事情已经发生,多次举报反馈无果,再执着下去显然不值得。 她不知道林水萍用的什么手段,但既然保研行不通,那就考。 “我也是挺厉害的,又花一年时间备考,说考就考上了,”说这话的张天飞依然自豪,“后来的复试根本不在话下。” 她话锋一转:“但你知道我怎么死的吗?” “被车撞死的。” “肇事司机疲劳驾驶。被撞之后我还有意识,躺在地上想呼救但发不出声音,司机打了120,还没等救护车来我就咽气了。” “唉,”她叹气,“都是命。” 张天飞跟父母关系不好,尸体在太平间躺三天也没人认领,却在第四天,林水萍把她带了回去。 “还想他良心发现,结果,上午领回去,下午就分尸拋了。我当时已经是灵魂,摸不着实体,但居然有感觉!” 张天飞撇嘴吐槽:“刀工不咋地,优柔寡断疼得狠,而且好难看。” “再后来就是报仇,我可谓苦心孤诣好几年,”张天飞朝江松挤挤眼,“小大夫,谢谢你。” 江松却敏锐察觉到疑点:“分尸?” 这不多此一举吗? “改命,”听到这巫翦明白了,他脸色有些难看,解释道,“这是要改命。” 巫翦眼神转向肉泥:“如果我没猜错,你俩八字应该比较接近吧。” “几年前我在东南也遇到过类似的案例。被害人与嫌疑人都是女性,同年不同月,日期和时辰也一样,两人的命却天差地别。凑巧上了同一所高中,不太好的遇见太好的,又凑巧前者家里有人懂点相关的,总之是换了命。但生死簿上什么魂投的什么胎记得清清楚楚,要想骗过鬼官哪这么容易。被害人当了替死鬼不行,还得魂飞魄散。他们有把刀,邪法子喂出来的,分尸就是在分魂。316刀,招魂阵摆了七天七夜,只找回来指甲盖大一点。” 巫翦上下打量还算完整的张天飞,意味深长:“至于你为什么……” 张天飞捂住耳朵:“别说,我不想听。” 死后很长时间,她都让别人喊她林水萍。 她觉得这名字起得很好。萍水相逢。人、事、物,水一样流经,不必担心突如其来的琢凿,也无需害怕哪一天因为不够透亮就惨遭抛弃。如果她和他都是未经开凿的玉石,林水萍可以永远安心待在河滩上,而她,出生起就肩负被拍出高价的命运。 不是说这样不好,而是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她喜欢站在赛场,她喜欢接受他人钦羡的目光,而每当她看向台下,林水萍坐在那里,不必向人证明什么就已经拥有。 出身,张天飞不会承认,这是这段感情里她最大的嫉恨。 * 不知道谁问:“那彭素怀又是怎么回事?” 东方泛起鱼肚白,清晨,罗雾河面缓缓升腾起雾气。折腾一夜,张天飞有些困顿,她举起玩偶,轻轻抚摸它的布脸颊:“小怀啊,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她看向巫翦:“该抓我回去了不是?” 在此之前,她又环抱住江松,拍了拍肩:“连累你了,对不起。” “少借感谢的名头吸阳气,”巫翦不留情戳穿她,两指夹着一片碎镜,问,“哪来的?” 张天飞吐舌:“我自己修来的。” “放屁。”巫翦挑眉,“镜花水月,位列仙班才有资格学会的法术,就凭你?” 碎片直对准张天飞眼睛,巫翦冷声:“是谁?” 张天飞摊手:“没谁,真是我自己学的。” 问不出来巫翦也不恼,他手指一翻把镜子收回去,皮笑肉不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张天飞丝毫不怵:“对,我说的。” “呵,”巫翦吩咐,“金窠,带他俩回去。” “得嘞。”金窠早想跑了,领了命甩了拂尘,带着张天飞二人先行一步。 此间只剩江松与巫翦。 江松还坐在树下,薄雾让他的身形显得飘渺:“大师,我们怎么回去?” 巫翦抬手驱散雾气,走进他:“你叫江松,对吗?” 前三章出现的人太多,行文节奏有点快,语言很不平实(用力过猛,抱着必出神句的决心,实则不知道在装什么),以上为作者自评。 弊病很多,但实在能力有限,以后慢慢改进吧。 另外问问大家,本章关于林张两人的故事有点复杂,担心我没讲明白,大家观感怎么样?拜托多给我一点反馈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罗雾4 第5章 罗雾5 一个毫不相干的名字。 按理说,巫翦帮江松这一回已经是大发善心,放以往他理都不会理,现在事情已经结束,再没插手的必要,合该各干嘛干嘛去,但看见独自坐在树底下的江松,他胸腔里就惶惶地发闷。 怎么连这个坐姿都这么像。 他借着薄雾掩盖大胆勾勒江松身影。瘦,版型合身的衬衣被他穿得空荡荡,湿透后贴在身上更显清癯。白,苍白,眉淡,和人说话时总不自觉微蹙,可仔细看他的神情又没有不耐烦。眼下是常年挥之不去的青,再往下的唇也淡,和青色比较起来反倒显得红——明明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为什么要让我遇到你呢。 别折磨人了。 巫翦在距离江松三步远停下:“感觉怎么样,还有力气走吗?” 江松点头:“可以。” “行,那赶路吧,这儿离警局可不远。” ……走回去? 似乎是江松错愕的神情过于明显,巫翦解释:“你金道长是个见光死的,天亮了我也不好随便用法术,只剩走路了。” “打车呢?” “你有手机吗?” 江松摸口袋,空的,才想起来手机最开始就被警察收走了。 “大师没有吗?” “我需要那种东西吗?” 还挺有道理。 江松认命,起身拍拍土上路,走出好远却听不见巫翦动静。正疑惑着,他回头,只看见原先好端端的人现下扶着树,身侧淅淅沥沥淌下一片稀软的白,而巫翦捂着半张脸,肩膀微颤。 江松一瞬间想起他之前那句“不太好”,迈开步子急忙去看,两人目光先于肢体相接,一道近乎疯狂的注视把江松钉在原地。 危险、幽深、狠戾。 心底涌上要被拆吃入腹的恐惧,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江松甚至不敢呼吸。 为什么他感觉巫翦好像……格外兴奋? 就在这目光中,巫翦对他说:“带我回家。” * “先和面,面水不用讲究比例,差不多就行,”巫翦手上抱着个面盆,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太沉了?” 江松累到不想说话,一进家门就摊在沙发上躺尸。 罗雾河附近真不愧是荒郊野岭,方圆百里连个活物都没遇见,而巫翦双目紧闭的模样让江松不敢耽搁,硬生生连拖带拽把人弄回家,还时刻担心动作幅度太大,会不会让巫翦的伤雪上加霜。 好消息是他的担心完全多余,巫翦依旧生龙活虎,坏消息是这可苦了江松,一路劳心劳力,他现在比较像一条快渴死的鱼。 鱼撇开水壶,摇摇晃晃站起身安慰:“没事,不沉。” 他揉揉酸困的肩颈:“面粉有讲究吗?” “随便什么都可以。” 两碗面粉一碗水,少量多次,以不粘手为宜。江松看着尚未成型的面团,想起水下的白絮。 ……原来是面团吗? 难怪那么轻盈。 在巫翦示意下把面团铺开,薄薄一层盖在他身上,巫翦找个空地躺好:“加酵母菌。” 江松半信半疑:“需要上锅蒸吗?” 巫翦双手交叠在胸前,笑着说不需要,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江松看他不似作伪,找来半包酵母均匀洒开。 “阿嚏。”巫翦搓搓鼻子。 ……怎么的,酵母菌过敏? 下一秒江松也没忍住:“阿嚏。” ……难道是酵母菌过期? “晚了。” 什么意思? 江松疑惑看向巫翦,瓷白面皮包裹在他身上,没支撑的地方微微凹陷,拓出一个人形,突然面皮鼓囊囊撑起,最外层肉眼可见地硬化,茧一样困住里面的人。方才还有说有笑的巫翦此刻像被禁了言,无论江松怎么喊都没回应。 江松不敢轻举妄动,等了大概十五分钟,“喀”,面茧中间出现条裂缝。 “……大师?” 一点光顺着裂缝挤进茧中,江松看了又看,可完全不见人影。 他有些心慌,指甲不断轻敲面茧,想确认里面确实有人:“大师?” “大师还在吗?还好吗?” “喀喀”,裂缝延伸,面茧从正中间裂开,江松如愿看见里面——空无一人。 江松原地凝固。 怎么办,他好像把大师…… “没死呢!”巫翦急得团团转,捞起盛面粉的碗洒在地上,尚未完全成型的身体做这个动作尤其艰难,他歪歪扭扭写下四个字,“放心,没死。” 江松狠松一口气,安心之余却也疑惑:“大师,为什么我看不到你?” 巫翦故作深沉,在面粉上写:“因为没有酵母菌。” ……? 巫翦总能明白江松心里所想,他解释道:“活水死水,发面死面,其实就跟活人死人差不多。发面,也有些地方叫活面,能自己膨胀,在我们这儿取一个活象,死面不会变,取死象。活象是给活人看的,死象就是给死人的。” “本质上是一个介质,任何具有生死两象的物品都可以用,选面粉纯粹因为它方便。” “只不过对时间要求比较严苛,想做活的就得在象未成形前加酵母菌,过了那个点就统一都是死象了。” “就比如现在,我可以接触到物品,但你看不见我,这就是死象。” “明白了,”江松好学,“不同的象会有什么影响吗?” “有点,”巫翦字写得飞快,“死象一般是执行任务,活象用来跟人打交道,然而生死的交换有限制,昨天我刚和陈局说这案子交给我,还没过一天就突然消失,不太好交代。” 陈局…… 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是个嫌疑犯。 “不过也别太担心,”巫翦宽慰,“至少金窠可以信任。” * “祖宗!!您怎么才来啊!” 一只绿头苍蝇在江松面前飞舞,发出的声音居然有点像金道长。江松伸出两指把它弹远。 难道压力太大幻听了? “没幻听,”浮空的纸笔,隽秀的字,遮挡在江松衣间,“那只苍蝇就是金窠。” 江松赶紧双手捧着接回来:“金道长,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 “什么叫也?”绿头苍蝇见只有他一个人,搓了搓前肢问,“我家少爷呢?” 江松不知作何解释,只能含糊道:“过会儿就来。” 没想到金窠洞若观火:“嘿!他又把烂摊子扔给我是不是!” 巫翦当即在纸上反驳:“什么话!我是那样的人吗?!” 任何细微的变化都休想逃过金窠的复眼,绿头苍蝇嗡一下飞进江松怀里,意料之中发见了悬浮的纸笔。 江松居然从苍蝇脸上看出点冷意。 “能耐。”苍蝇点评。 “意外。”纸笔挽尊。 “那个。”江松打断。 “金道长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张天飞他们在哪里?” 苍蝇和纸笔心有灵犀:“好问题。” 金窠停落在江松肩头:“少爷,张天飞跑了。” “我中了法术,暂时被打回原形。” “以及刚刚金蟾传讯,地府最近不太平。” 一连串下来不亚于晴天霹雳。 江松简直要身为振振摇,恍惚觉得自己应当是五指山下的泼猴子。 下跪有用吗佛祖,徒儿真知错了。 巫翦好歹保有一份身为阎王的自觉,问:“出了什么事?” 金窠讳莫如深:“你回去就知道了。” 江松看见纸面一角被人狠狠蹂躏,半晌,巫翦写道:“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 于是又回到熟悉的审讯室,江松居然有种回家了的安心感。 审讯人换成陈徐安,老局长坐在三人对面,亮锃锃的地中海正对他们,不可谓不发愁。 看见这小孩一个人出现在警局就知道不太妙了,但该走的流程还得走,陈局挠头:“你怎么跑出去的?” 江松:“……说来话长。” “那长话短说。” 江松掐头去尾捡重点:“总之,陈叔叔,我找到了能证明我清白的证据。” 陈徐安点头:“证据呢?” 跑了。 ……哈哈。 “江松,”陈徐安把脸埋进手掌,“精神病的判定是有标准的,就算你这么跟我说,我也不能……” 江松欲哭无泪:“我知道的陈叔,我相信警方。” “你遇见过其他人没有?” 江松警觉摇头:“没有。” “真的?” “千真万确。” “唉,”陈徐安叹气,“先这样吧,证据链不完善,法院不一定会受理,你爸这几天也一直在凑钱想把你保释出去。” “再委屈几天。” 江松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陈叔,跟我爸说别管我了。” 陈徐安开门的手一顿:“别赌气。” 审讯室又空了,金窠从江松身后飞出来:“现在怎么办?”。 巫翦:“求人不如求己。” “咱现在不是菩萨难保吗?” 巫翦笔锋一转:“但话又说回来,人在江湖,多个朋友多条路。” 他痛下决心:“找赵喆羽帮忙吧。” * “三千两银,一千两金,外加一个月不给我派活,同意?”符纸悬在半空,一方小小天地映照出那头的赵喆羽,她好像在高速移动,风吹起半长的发,让江松想起箭矢的羽。 巫翦只觉得这人真阴,他咬牙切齿:“同意。” “位置发我。” 赵喆羽办事很利落,不到半天江松就完全洗清嫌疑,最后这件事以意外结案。 一行人站在警局门口,虽然看着只有两个。 赵喆羽穿了深咖色夹克,嘴里叼着棒棒糖,她双手插兜:“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怎么当上的阎王?” “都说了是意外,”巫翦奋笔疾书,“阎王不是。” “地府最近怎么样?” 赵喆羽咬糖棍:“还行,不算太平,但地府一直不太平。你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这边没什么事儿了,”巫翦说,“回地府收拾烂摊子吧。” 赵喆羽表示了解,却不打算离开,视线转向江松:“你叫什么名字?” “江松。” “你少打他主意。” “江松,”赵喆羽点点头,根本不理巫翦,问,“你接下来有空吗?” 江松如实回答:“要上学、上班。” “能请假吗?” 巫翦警惕,薄薄一张纸拦在二人中间:“你要干什么?!” 赵喆羽递给江松一张名片:“请你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