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下》 第1章 旧梦 深秋 城南的戏园“鸣春园”刚从晨雾中苏醒,朱红漆的大门虚掩着,门框上悬挂的匾额在天光中泛着湿润的光泽。跨进门槛,青石板铺就的庭院带着夜露的湿凉,墙角的青苔浸着水汽。院子中央的老槐树早已落尽了大半叶子,枯黄的碎叶在地面铺了薄薄一层,风一吹,便打着旋掠过廊下的柱子,落在雕花的窗子下。 戏园的雕梁画栋依稀可见昔日的繁华,梁柱上彩绘的人物已有些褪色,却依旧眉眼生动――穆桂英的翎子斜插,白素贞的水秀翻飞,关公的脸膛透着凛然正气。只是时光荏苒,那些鲜艳的色彩被岁月抹去了锋芒,添加了几分沉淀之后的温润。 后台比前院更显静谧。一排斑驳的化妆镜靠土墙摆放,镜面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却依然能映出窗户里露出来的细碎天光。镜前的铜盆里,清水纹丝不动,将天光揉碎了,化作一汪温柔的涟漪。铜镜旁的化妆盒敞开着,里面的胭粉早已干枯,只剩几块残留的胭脂,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红晕。 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鸣从窗外传来,在静静的后台轻轻回响,又缓缓消散。 符伶俜坐在最里侧的化妆台前,身上穿的半旧的戏服,戏服穿得久了,边角已有些磨损,领口绣着小小的兰花纹样,却依旧针脚细密,春意盎然,像是从初冬里硬生生透出一抹生机。 他刚练完一套基本功,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顺着光洁的额头缓缓滑落,滴在戏衣的领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鬓边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脸颊两侧,勾勒出孩童清瘦却挺拔的轮廓。 八岁的年纪,身形尚未完全长开,肩膀还带着孩童特有的单薄,却已显露出清秀的骨相。尤其是一双眼睛,瞳仁漆黑如墨,像盛着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明明是孩童的年纪,眼底却藏着不符合年龄的沉静。 他正低头,用一块素色的手帕细细擦拭着指尖的泥污。方才练翻跟头时,不小心蹭到了墙角的青苔,深绿的痕迹沾在白皙的指尖,格外显眼。他的动作慢条斯理,指尖微微弯曲,手帕在指缝间轻轻滑动。周遭渐渐有了细碎的动静,师兄弟们陆续起床,咳嗽声、穿衣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他却像是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眼底只有指尖的那点绿意,仿佛周遭的一切喧闹都与他无关 “伶俜!伶俜!” 清脆的孩童声从门外传来,像一串被风吹响的银铃,打破了后台的静谧。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又藏着难以掩饰的欢喜,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像是跳跃的音符,落在寂静的空气里,漾开层层涟漪。 符伶俜擦拭的动作顿了顿。他缓缓抬眼,望向门口的方向,眼底的沉静瞬间化开一丝柔和,像初春的冰雪消融,露出底下藏着的温软,那抹温软很淡,却足以照亮他整个眉眼。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身上穿着一身干净的藏青色小褂,领口和袖口都熨烫得平整,梳着整齐的头发,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得微微翘起。他的脸颊红扑扑的,带着跑后的喘息,胸口微微起伏,鼻尖上沾着细密的汗珠,像一颗晶莹的珍珠。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双臂紧紧护在怀里,像是护着什么稀世珍宝,生怕被人抢走。 是辞也。 辞也的父亲是“鸣春社”的琴师,一手京胡拉得出神入化,戏班里的角儿登台,几乎都离不开他的伴奏。辞也的母亲早逝,父亲忙于生计,便将他带在身边,日日泡在戏园里,成了这里最小的“常客”。园子里的人都喜欢这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他不像别的孩童那般调皮捣蛋,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戏台下听戏,或是趴在父亲的琴案旁,看父亲拨弄琴弦。尤其是符伶俜——戏班里最有天赋的小徒弟,性子清冷,对谁都淡淡的,却唯独对辞也格外温和,像是对待自己最珍贵的宝贝。 “伶俜哥哥!”辞也跑到符伶俜面前,停下脚步,微微弯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抬起头时,眼睛亮晶晶的,像藏了两颗坠落人间的小星星,闪烁着纯粹的欢喜和期待,“你……你练完功了吗?” 符伶俜放下手中的手帕,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清润,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刚练完。跑这么快,小心摔着。”他的目光落在辞也微微泛红的脸颊上,眼底的柔和又深了几分,伸出手,想要替他拭去鼻尖的汗珠,手到半空,又轻轻收回,转而拿起一旁的帕子,递了过去。 “我不怕!”辞也接过帕子,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拍了拍胸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随即,他像是突然想起了怀里的东西,眼睛猛地一亮,连忙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油纸包得很严实,他一层层慢慢揭开,里面露出两块用油纸仔细裹着的桂花糕。桂花糕是金黄的颜色,棱角分明,表面撒着细碎的桂花,散发着淡淡的甜香,香气不浓,却很清新,像秋日里盛开的桂花香。 “你看,我娘……”辞也刚开口,声音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随即又扬起笑脸,语气里带着几分骄傲,“我跟李婶学做的桂花糕,给你带了两块,还热着呢!”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符伶俜面前,脸上满是期待,像等待老师评判的学生,“你尝尝,好不好吃?李婶说,这次是最成功的!” 符伶俜看着他递过来的小手,指尖小小的,还有些面粉的痕迹,白白的,沾在淡青色的衣袖上,格外显眼。符伶俜没有立刻接过桂花糕,而是先拿起一旁的帕子,轻轻握住辞也的手,用帕子细细擦拭着他指尖的面粉,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生怕稍一用力,就会弄疼他。 擦干净辞也的指尖,他才接过那块桂花糕,淡淡的桂花香混合着米香,萦绕在鼻尖。 他小口咬了一口,桂花的香气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顺着喉咙往下滑。明明是很普通的点心,却让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那笑意不再是淡淡的,而是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照亮了他整个眉眼。 “好吃。”他认真地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真诚的赞许,没有丝毫敷衍,“比戏园门口店铺的还好吃。” “真的吗?”辞也眼睛亮得更厉害了,像是被点燃的星火,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满心欢喜地说道,“那我以后天天做给你吃!我还要学做别的点心,学做你喜欢吃的杏仁酥、荷花酥,好不好?” 符伶俜看着他灿烂的笑脸,像看到了春日里最明媚的阳光,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他的嘴角也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极淡却温柔的笑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好。” 戏园的清晨总是忙碌的,师兄弟们陆续起床,有的打着哈欠去院子里吊嗓,清亮的唱腔穿透晨雾,在院子里回荡;有的继续在后台练基本功,翻跟头的声音、踢腿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渐渐热闹起来。符伶俜拉着辞也的手,走到后台角落的一个小凳子旁,让他坐下,自己则坐在他旁边的另一张凳子上,慢慢吃着桂花糕。 辞也的手被他握着,暖暖的,很舒服。他靠在符伶俜的胳膊上,小小的脑袋轻轻蹭了蹭,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他托着下巴,睁着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符伶俜吃桂花糕的样子,眼神里满是崇拜,像是在看全世界最厉害的人。 “伶俜哥哥,”辞也小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痴迷,“你昨天唱的《霸王别姬》真好听。”他说着,小手轻轻攥住符伶俜的衣袖,指尖微微用力,“还有虞姬舞剑的时候,你穿着红色的戏衣,旋转起来像一团火,真好看。” 符伶俜咽下嘴里的桂花糕,转头看向他,清润的眼眸里带着几分好奇,问道:“你听懂了?” “嗯!”辞也用力点头,“就是虞姬和霸王要分开了,他们很相爱,却不能在一起,很可怜。”他顿了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害怕,“我不想和伶俜哥哥分开,永远都不想。” 符伶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软的,暖暖的,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辞也的头,指尖划过他柔软的发丝,动作温柔得不像话。他的语气坚定,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郑重,像是在许下一个永恒的承诺:“不会分开的。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他说着,微微低头,从脖子上解下一个小小的玉佩。玉佩是温润的白玉,质地细腻,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光晕。玉佩被雕成了一只小小的蝴蝶,翅膀上的纹路清晰可见,每一道刻痕都精致细腻,像是出自名家之手。 符伶俜小心翼翼地把玉佩系在辞也的脖子上,玉佩贴着辞也的胸口,带着一丝微凉的温度,渐渐被体温焐热。他轻轻拉了拉系绳,确保玉佩不会轻易掉落,然后看着辞也的眼睛,认真地说:“这个给你。戴着它,就像我陪着你一样。以后不管去哪里,都不要摘下来,好不好?” 辞也低头看着胸前的玉佩,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蝴蝶的翅膀,冰凉的触感很舒服,带着玉石特有的温润。他用力点头,把玉佩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攥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眼底满是坚定:“我一定戴着,永远不摘下来!就算睡觉,我也戴着!” 阳光渐渐升高,透过窗户,洒在两个小小的身影上,给他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符伶俜继续吃着桂花糕,每一口都细细品味,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辞也坐在他旁边,小手紧紧攥着胸前的玉佩,叽叽喳喳地说着昨天听来的趣事——李婶家的小猫生了崽,毛茸茸的像小团子;前院的王大爷给了他一颗甜甜的糖球;父亲昨天教了他一句简单的琴谱,他已经记住了…… 他说得兴致勃勃,小脸上满是欢喜,偶尔停下来,仰着小脸看符伶俜,眼神里满是依赖和崇拜,像是在说:你看,我的生活里有这么多有趣的事,我只想讲给你一个人听。 符伶俜耐心地听着,偶尔点点头,回应他的话。他的目光落在辞也灿烂的笑脸上,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这一刻,没有练功的辛苦疲惫,只有身边这个叽叽喳喳的小家伙,和空气中弥漫的桂花香气,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院子里传来师傅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喊着符伶俜的名字,让他去前院学戏。符伶俜应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戏衣,然后低头看向辞也,语气温柔:“我要去学戏了,你在这里乖乖的,别乱跑,也别去前院打扰师傅,知道吗?” “好!”辞也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乖巧,“我就在这里等你,等你学完戏,我给你看我昨天画的画,画的是你登台唱戏的样子!” 符伶俜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转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很稳,小小的身影在晨光中渐渐拉长,最终消失在门口。 辞也坐在凳子上,目送着符伶俜的身影离开,然后低下头,再次轻轻摸了摸胸前的蝴蝶玉佩,嘴角扬起甜甜的笑容。玉佩已经被他的体温焐得温热,贴在胸口,像是伶俜哥哥的手,轻轻护着他的心脏。 在这个深秋的清晨,戏园里的桂花香很好闻,李婶教他做的桂花糕很甜,父亲的京胡声很好听,而他的伶俜哥哥,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他只想就这样,永远待在伶俜哥哥身边,听他唱戏,和他一起在戏园里长大,永远都不分开。 阳光越升越高,透过窗户,落在辞也胸前的玉佩上,折射出柔和的光芒,那光芒像一道无声的誓言,悄悄镌刻在时光里,等待着日后的重逢与纠缠。 ――回忆完 这只是一篇回忆啊!!第二章才是正文 码字真的好累……… [紫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旧梦 第2章 “好” 深秋的夜,风裹着影视城角落的尘土,卷过临时搭建的化妆间铁皮屋顶,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暗处低低地哭。 辞也缩在最里侧的板凳上,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尽量把自己藏在阴影里。身上的戏服还是湿的,方才那场淋雨戏,导演要求“真实”,消防水管直接往身上浇,深秋的水带着刺骨的凉,浸透了里衣,此刻贴在皮肤上,寒意顺着毛孔往里钻,冻得他指尖发僵,却连动一动的勇气都没有。 他手里攥着一本皱巴巴的群演脚本,纸页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上面用蓝黑钢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此处眼神应卑微”“脚步放轻,符合侍从身份”“台词语速放缓,藏住紧张”。这是他熬夜改的,哪怕只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背景板,他也想演得像一点。 可这份认真,在别人眼里不过是笑话。 “砰”的一声,化妆间的门被踹开,副导演满脸不耐烦地闯进来,目光扫过一圈,最后落在辞也身上,唾沫星子随着怒斥喷出来:“辞也!你他妈杵在这儿等死呢?下一场戏马上开始了,还不赶紧去候场!” 辞也猛地抬头,眼底还残留着方才淋雨时强压下的红雾,他慌忙起身,凳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对不起,张导,我马上就去。” “马上?”张副导演上前一步,抬手就想推他,指尖刚碰到辞也的肩膀,又像是嫌脏似的收了回去,“我看你是不想干了吧?当初让你识相点,你偏要装清高,现在好了,从男四降到群演,还敢磨磨蹭蹭?”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辞也最敏感的地方。 他签的是家小得不能再小的经纪公司,三个月前好不容易拿到人生第一个有台词的角色——古装剧《京华梦》里的少年将军,戏份虽不多,却是他拼了半条命试镜来的。可进组没几天,制片人就找过来,话里话外暗示他“懂事点”,才能有更好的资源。他当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第二天就被通知换角,理由是“演技不符”,转头就被塞进了群演堆里,成了任人呼来喝去的背景板。 圈子就是这样,没权没势,连坚持本心都成了原罪。 辞也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得他清醒了几分。他低着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候场。” “知道就赶紧滚!”张副导演啐了一口,又骂骂咧咧地转身,路过道具桌时,顺手扫掉了上面一个空饭盒,饭盒摔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巨响,在寂静的化妆间里格外刺耳。 张贺翔向外走去,留下满室的灰尘。 辞也缓缓松开拳头,掌心留下几道红痕。他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戏服,又看了看脚本上那些认真的批注,鼻尖忽然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他赶紧抬手抹了一把,逼着眼泪缩回去——在这地方,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只会让人更看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转身去候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伴随着淡淡的檀香,不似剧组里常见的廉价香水味,清冽又干净,像深山里的清泉,混着一点墨香,缓缓漫了过来。 辞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 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戏服,衣摆上绣着暗金的缠枝莲纹样,针脚细密,在昏黄的灯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长发用一根羊脂玉簪松松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些许眉眼,却挡不住那份惊心动魄的好看。他身形清瘦,肩背挺得笔直,带着一种戏子特有的疏离感,仿佛置身于这满室的杂乱与尘嚣之外,自成一方天地。 “好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当辞也还在心里嘀咕时候,剧组却因为符伶俜的到来而震惊。 符伶俜的目光没有停留,缓缓扫过化妆间——斑驳的墙壁,堆在角落的破旧道具,散落在地上的饭盒和纸屑,最后,落在了辞也身上。 他的视线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先是落在他湿透的戏服上,掠过他攥得发白的指尖,最后停在他泛红的眼眶上,停留了几秒,才缓缓移开。 “张导。”符伶俜开口,声音清润,像玉石相击,没有刻意抬高,却瞬间压过了窗外的风声,让整个化妆间都安静了下来。 刚走到门口的张副导演浑身一僵,回头看到是符伶俜,脸上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换上了谄媚的笑,快步走过来:“符先生,您怎么来了?您不是拍完今天的戏份了吗?累不累,我这就叫人给您备热茶去。” 符伶俜没理会他的殷勤,只是微微侧身,目光再次投向辞也,语气平淡无波:“他犯了什么错,值得你如此动怒?” 张副导演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辞也,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道:“没、没什么,就是这小子不懂事,拍不好戏,我训他两句,让他长长记性。” “哦?”符伶俜挑了挑眉,眉尾微微上挑,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方才那场淋雨戏,我在监视器后看了。他跪在泥里,被水浇了十分钟,脊背没弯,眼神没散,比某些拿着高片酬却只会念数字的主演,认真得多。” 这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张副导演脸上。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想说什么,对上符伶俜的眼神,却又把话咽了回去。谁都知道,符伶俜虽然低调,却极有分量,连投资方都要给几分薄面,他一个小小的副导演,哪里敢得罪? “是是是,您说得对,是我太急躁了。”张副导演陪着笑,偷偷瞪了辞也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毒,让辞也心里一紧。 符伶俜没再看他,缓步走向辞也。月白色的戏衣扫过地面的灰尘,却仿佛自带洁净的力量,丝毫不染。他停在辞也面前,比辞也高出小半头,辞也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眉眼。 近距离看,符伶俜的五官很精致,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瞳仁漆黑,像盛着漫天星光,却又藏着一丝深不见底的沉郁,让人看不透。 辞也的心跳得飞快,紧张得手心冒汗。他想说点什么,比如“谢谢”,可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忽然,符伶俜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他冻得发红的耳廓。 那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触碰到皮肤的瞬间,辞也浑身一僵,像被电流击中,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被符伶俜轻轻按住了肩膀。他的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 “冷吗?”符伶俜的声音放低了些,褪去了方才的冷淡,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像月光落在心尖上。 辞也怔怔地看着他,他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蚋:“不、不冷,谢谢符先生。” 符伶俜看着他这副倔强又怯懦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收回手,转头对身后跟着的助理低声吩咐了一句:“去把我的披风拿来。” 助理应声而去,很快就拿来一件深灰色的羊毛披风。 符伶俜接过披风,伸手披在辞也肩上,动作自然而轻柔,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辞也的脖颈,那点微凉的触感,让辞也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穿上,别冻坏了。”符伶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披风裹在身上,暖意瞬间包裹住冰冷的身体,驱散了大半寒意。辞也低头看着身上的披风,上面还残留着符伶俜身上的檀香,那味道轻轻笼罩着他,让他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 “谢、谢谢符先生。”辞也再次道谢,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符伶俜没说话,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脚本上,视线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赞许,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转身走到道具桌旁,拿起一个干净的搪瓷杯,从自己带来的保温壶里倒了一杯温水,递到辞也面前。 “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辞也连忙双手接过,杯子里的温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他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不敢抬头看符伶俜,只能盯着杯子上的搪瓷花纹,脸颊微微发烫。 化妆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声,和辞也喝水的细微声响。 张副导演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只能悄悄溜了出去。 符伶俜靠在道具桌上,双手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辞也。他的目光很平和,没有审视,没有轻蔑,只有一种淡淡的观察,在观察他有没有认出自己来。 辞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喝完水,把杯子递回去,小声问:“符先生,您……您怎么会来这里?” “刚拍完戏,路过。”符伶俜接过杯子,放在桌上,语气平淡,“听见里面有声音,就进来看看。” 他顿了顿,又问:“你叫辞也?” “是。”辞也连忙应声。 “辞去的辞,也是的也?” “嗯。” 符伶俜轻轻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辞也……”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像是戏文里的唱词,温柔又好听。他看着辞也,忽然问:“你很想演戏?” 辞也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眼底瞬间亮起一束光,那是对梦想最纯粹的渴望,藏不住,也掩不住:“想,我想好好演戏,想站在聚光灯下,让别人看到我。” 他说这话时,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像一株生长在石缝里的野草,哪怕环境恶劣,也拼命地向着阳光生长。 符伶俜看着他眼底的光,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浅,却像冰雪消融,瞬间柔和了他周身的疏离感,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温暖起来。 “想站在聚光灯下,不难。”他缓缓开口,声音温柔而坚定,像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我带你。” 辞也猛地抬头,怔怔地看着符伶俜,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带你站上聚光灯中央,”符伶俜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无人再敢轻辱你。” 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户,洒在符伶俜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站在那里,像一道光,穿透了辞也身处的泥泞与黑暗,直直地照了进来。 辞也望着他,眼眶又一次红了。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也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突如其来的、近乎奢望的希望。 在这个寒意彻骨的深秋夜晚,有一个叫符伶俜的人,对他伸出了手,说要带他走向星光。 风从窗外吹进来,卷起地上的纸屑,也吹动了符伶俜月白色的戏衣。辞也望着他眼底的温柔,仿佛被蛊惑了一般,缓缓地,点了头。 “好。” 一个字,注定了往后半生的纠缠与宿命。 第3章 碎光 深秋的风卷着碎雨,敲打着化妆间的玻璃窗,留下蜿蜒的水痕。辞也裹着那件羊毛披风,指尖还残留着搪瓷杯的余温,耳边反复回响着符伶俜那句“我带你”,像一粒石子投进死水,漾开圈圈涟漪。 符伶俜已经转身走到门口,月白色的衣摆扫过门槛,暗金的缠枝莲纹样在昏黄的灯光下流转。他回头时,目光恰好撞上辞也怔愣的眼神,眼底那抹沉郁淡了些,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走吧,下一场戏,我带你去见导演。” 辞也猛地回神,慌忙攥紧手里的脚本,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快步跟上符伶俜的脚步,披风的暖意裹着淡淡的檀香,将深秋的寒意隔绝在外。走廊里杂乱不堪,堆放着道具箱和废弃的布景板,几个群演缩在角落低声交谈,瞥见符伶俜走过,瞬间噤声,目光里满是敬畏与好奇,落在他身后的辞也身上时,又多了几分探究。 辞也下意识地低下头,将自己藏在符伶俜的影子里。他能清晰地闻到身前那人身上清冽的檀香,混着一丝墨香,干净得像深山里未被惊扰的清泉,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 “符先生。”身后传来助理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李导还在片场等着您复盘今天的戏份。” 符伶俜脚步未停,淡淡“嗯”了一声,“先带他过去。” 助理应了声,目光在辞也身上短暂停留,没有多问,只是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片场的灯光亮如白昼,刺眼的光线穿透雨幕,照亮了泥泞的地面。李导正对着监视器皱眉,嘴里叼着烟,看见符伶俜走来,立刻掐了烟迎上去,脸上堆起笑意:“伶俜,你不是回去休息了吗?怎么又过来了?” “有事找你。”符伶俜的声音清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他侧身让开一步,将身后的辞也推到身前,“这个演员,我要了。” 李导愣了一下,目光落在辞也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身形清瘦,穿着不合身的群演戏服,头发还带着些许湿气,脸色苍白,却偏偏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星光。他隐约记得这是个群演,方才那场淋雨戏似乎确实演得不错,只是…… “伶俜,这孩子我知道,是个群演,没什么经验。”李导搓了搓手,语气带着几分犹豫,“咱们这部戏的男三刚出了点问题,投资方那边催得紧,你突然推荐他,怕是……” “他可以。”符伶俜打断他的话,目光坚定,“方才那场戏,他的表现,比任何流量明星都更贴合‘沈清辞’这个角色。” “沈清辞?”李导吃了一惊,“你是说,让他演沈清辞?那可是个重要的配角,戏份不轻,他能扛住吗?”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沈清辞是《京华梦》里的悲情公子,出身名门却家道中落,隐忍腹黑,最终为了复仇以身殉道,是个极具挑战性的角色。当初选角时,多少二线演员挤破头都想要这个角色,最后却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悬而未决。 辞也也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清辞,这个他曾在脚本里反复揣摩过的角色,那个有着相似隐忍与倔强的少年,竟然要让他来演? 符伶俜转头看向辞也,眼底带着一丝询问,语气放轻了些:“你能演好吗?” 辞也的目光撞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怀疑,只有信任。仿佛有一股力量从心底涌出,驱散了所有的怯懦与不安。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微弯的脊背,目光坚定地迎上李导的视线,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能。” 那一瞬间,他眼底的光芒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像石缝里顽强生长的野草,终于等到了阳光的照耀。 李导看着符伶俜不容置疑的神色,最终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这么看好他,那就让他试试。明天带他去试妆,后天进组拍第一场戏,要是不行,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多谢李导。”符伶俜微微颔首,语气恢复了平淡。 李导摆了摆手,又忍不住多看了辞也两眼,心里暗道,这人怕是要一飞冲天了。能被符伶俜如此力挺的人,从来没有过第二个,自己的职业生涯怕是不保了。 离开片场时,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来,洒下清冷的月光。辞也跟在符伶俜身后,踩着地上的水洼,脚步有些虚浮,像踩在云端。 “明天早上八点,到剧组化妆间找我。”符伶俜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月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的轮廓,“我让助理给你准备了合身的戏服和脚本,晚上回去好好琢磨一下沈清辞这个角色。” “谢谢符先生。”辞也深深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不仅在他最狼狈的时候为他解围,还给他了一个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 符伶俜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怜惜。他抬手,指尖轻轻落在辞也的发顶,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珍宝:“不用谢我,机会是你自己挣来的。记住,在这个圈子里,实力永远是最好的底气。” 指尖的触感微凉,却带着一股温暖的力量,顺着发丝蔓延到心底。辞也猛地抬头,撞进符伶俜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盛着漫天星光,温柔得让他几乎溺毙其中。 “我会的。”他用力点头,眼眶泛红,却死死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符伶俜看着他倔强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容,像冰雪初融,瞬间温柔了整个秋夜。他收回手,转身走进月光里,月白色的衣摆随风飘动,像一只欲飞的蝶。 “早点回去休息,别熬夜。” 声音随着风飘过来,温柔而清晰。 辞也站在原地,看着符伶俜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身上的披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暖意包裹着他,驱散了所有的寒意与委屈。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曾经只能攥着皱巴巴的群演脚本,如今,却仿佛握住了整个星光璀璨的未来。 他紧紧攥着拳头,心里默念着符伶俜的名字,又默念着沈清辞。 明天,将是新的开始。他知道,这束突如其来的微光,终将照亮他前行的路,再也不会让他独自沉溺于黑暗。 宝宝们下一章我想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碎光 第4章 初鸣 晨雾漫过剧组的青砖地,将檐角的铜铃浸得发哑。辞也攥着温热的搪瓷杯站在化妆间门口,指尖反复摩挲着口袋里叠得整齐的脚本,布料边缘被体温焐得发软。门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正撞见符伶俜坐在镜前,化妆师正细细勾勒他眼尾的线条。 镜中的人抬眸望来,墨色瞳孔在晨光里漾着清浅的涟漪,月白色戏服衬得肩线愈发利落,纹样顺着衣襟蜿蜒,像藏在云间的星河。“来了。”符伶俜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却依旧清润,“坐吧,化妆师马上来。” 辞也应声坐下,目光落在对面的镜子里,看见自己苍白的脸渐渐被底色覆盖。脂粉轻敷,掩去了几分倦色,眉峰被细细挑高,添了几分沈清辞式的锋芒。当化妆师将一支玉簪插入他发间时,镜中少年忽然与脚本里的身影重叠——那个家道中落的贵公子,正藏着一身傲骨,在乱世里独行。 “很合适。”符伶俜不知何时起身站在他身后,镜中映出他含笑的眼,“沈清辞的眼神,你要记住,是藏在温顺里的刀。” 指尖忽然覆上他的眼睑,微凉的触感让辞也一怔。符伶俜的声音在耳畔低缓响起,带着檀香的气息:“放松,想象你身后是覆灭的家国,眼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眼底要有火,却不能烧出来。” 暖意顺着眼睑蔓延开来,辞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镜中少年的眼眸已然变了。那抹亮得惊人的光收敛了锋芒,化作深潭里的寒星,隐忍中藏着未凉的热血,恰是沈清辞初遇仇人时的模样。 “对,就是这样。”符伶俜收回手,指尖残留着他发间的清香,“记住这种感觉。” 第一场戏拍的是沈清辞潜伏在仇人家中,假意侍奉却暗寻复仇契机的对手戏,与辞也演对手戏的,正是符伶俜饰演的男主顾晏之。片场的灯光聚焦在两人身上,辞也垂着眼,双手捧着茶盏,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恰是沈清辞强压着恨意的模样。 “这盏茶,公子可还合口味?”他的声音放得极低,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懦,却在抬眸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厉色,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尚可。只是你今日手抖得厉害,莫不是怕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沈清辞的伪装。辞也猛地攥紧茶盏,指节泛青,肩膀微微发颤,却硬是逼自己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小的……只是初次侍奉公子,难免紧张。”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符伶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却又藏着无声的引导。当顾晏之抬手捏住他下巴,强迫他抬头时,辞也的睫毛剧烈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唇,不肯落下一滴泪。 “卡!”李导的声音打破了片场的沉寂,他站起身鼓起掌来,“好!这眼神太到位了!” 辞也猛地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下意识地看向符伶俜,对方正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不错。”符伶俜走近,递给他一张纸巾,“只是情绪再收一点,沈清辞的恨,是埋在骨头里的。” 指尖接过纸巾,触到对方微凉的指尖,辞也的脸颊微微发烫,连忙低下头:“我记住了,符先生。” 接下来的几场戏,符伶俜总能在他卡顿的时候,用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引导他入戏。 午休时,两人坐在道具箱上,符伶俜翻着脚本,用笔在上面圈画:“这里沈清辞的台词,语气要更淡,越是平静,越能体现他的城府……”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脚本上,留下斑驳的光影。辞也凑过去,闻到符伶俜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檀香,心里忽然安定下来。他看着对方认真的侧脸,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忽然觉得,能这样跟着他演戏,哪怕只是做一个配角,也足够幸运。 “在想什么?”符伶俜忽然抬头,撞进他失神的目光。 辞也慌忙收回视线,脸颊发烫:“没、没什么,我在想刚才那场戏的细节。” 符伶俜看着他慌乱的模样,眼底笑意加深,将脚本递给他:“再琢磨琢磨,下午拍重头戏,别紧张。” 下午的戏是沈清辞暗中寻找仇人的罪证,被顾晏之当场撞见。当符伶俜饰演的顾晏之一步步逼近,语气冰冷地质问“你在做什么”时,辞也只觉得心脏被紧紧攥住。他后退一步,背靠冰冷的墙壁,双手藏在身后,指尖死死抠着墙缝,眼底翻涌着恐惧、不甘与倔强。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在对上顾晏之探究的目光时,忽然冷静下来,“我只是觉得这里的灰尘太多,想打扫一下。”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恰是沈清辞在绝境中强装镇定的模样。符伶俜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沈清辞,你以为你能瞒多久?”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刺破了沈清辞最后的伪装。辞也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却在落泪的瞬间,抬手抹去泪痕,眼底燃起决绝的光:“我听不懂公子在说什么。” 片场鸦雀无声。直到李导喊“卡”,辞也才猛地回过神,大口喘着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戏服。 符伶俜递来一杯温水,声音温柔:“演得很好,情绪很到位。” 辞也接过水杯,指尖微微颤抖,抬头看向符伶俜,眼眶泛红:“谢谢符先生,是您指导得好。”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辞也看着符伶俜的侧脸,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或许这束微光,不仅照亮了他的前路,还在不知不觉中,住进了他心底最深的地方,再也无法抹去。 夜色渐浓,辞也裹着那件深灰色羊毛披风,走回出租屋。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亮起,昏黄的光线下,墙壁上的斑驳愈发清晰。推开门,狭小的房间里只摆着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旧书桌,书桌上放着他白天带回的合身戏服与脚本,叠得整整齐齐,像一件稀世珍宝。 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窗外的月光透过狭小的窗户洒进来,落在脚本上,照亮了“沈清辞”三个字。他拿起笔,顺着白天符伶俜圈画的痕迹细细揣摩,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片场的画面——符伶俜覆在他眼睑上的指尖,耳畔低缓的引导,还有那句“我带你”。 指尖忽然顿住,落在脚本里沈清辞写下的那句台词旁:“微光易灭,孤影难寻。”他想起符伶俜转身走进月光里的背影,想起对方眼底的温柔与坚定,鼻尖忽然一酸。他将脸埋进臂弯,肩膀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极致的庆幸。庆幸在最黑暗的时刻,遇到了那束名为符伶俜的微光。他拿起桌上的搪瓷杯,杯壁早已凉透,却仿佛还残留着白日里的余温,像符伶俜留下的温柔,包裹着他孤寂的灵魂。 良久,他抬起头,月光照亮了他泛红的眼眶,也照亮了眼底的坚定。他拿起笔,在脚本的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笔迹青涩却有力:“以霜刃为誓,不负微光,不负君。” 窗外的风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少年握着笔的手,微微收紧,仿佛握住了此生唯一的救赎与信仰。 第5章 “暗影” 晨露未晞,戏园后台的化妆间还浸在黎明前的微凉里。木门虚掩着,檐下的铜铃偶尔随风轻响。辞也刚在镜前坐下,指尖还未触到冰凉的脂粉盒,隔壁隔间便传来压低的交谈声,李导标志性的笑声混着几分刻意的谄媚,顺着门板的缝隙漫过来,落在耳畔格外刺耳:“王总您放心,那小子就是个群演出身,泥腿子爬上来的,撑不起沈清辞这个角色。我不过是卖符伶俜一个面子,先让他试试水,免得落人口实说我不近人情。” 辞也指尖猛地攥紧膝上的脚本,纸页边缘被捏出深深的褶皱,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浅影,恰好掩去眼底瞬间翻涌的惊惶。他屏住呼吸,听见李导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带着隐秘的算计:“等过两天投资方那边施压,我就找个由头把他换掉——就说他台词不过关,或者临场发挥失误,总之理由有的是。之前您推荐的那位,我一直给留着位置呢,人家自带热度,咱们这戏不愁没票房……” 后面的话语渐渐模糊,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刺入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辞也指尖微微发颤,,脚本上“沈清辞”三个字被他的指腹反复摩挲,墨迹晕开些许,洇湿了纸面。他想起昨日李导的模样,想起对方看着符伶俜时满脸堆笑、言听计从的神情,原来那些“认可”,不过是一场伪装,是对着权力与流量卑躬屈膝的铺垫。他捧着一颗真心对待每一场戏,却不知自己早已被划入“随时可弃”的名单里。 “在想什么?”清冷温润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带着晨起未散的慵懒,像初春融化的雪水。辞也猛得回神,慌忙将脚本往身后藏去,指尖却因为慌乱,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眉笔。“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化妆间里格外清晰。他抬头时,恰好撞见符伶俜探究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像浸在寒潭里的水。他眼底来不及掩饰的慌乱,尽数落入其中。 “没、没什么。”他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死死抠着衣角,“只是在想今天的戏份,“怕演不好。” 符伶俜没有追问,只是转身从旁边的矮几上拿起一杯温热的茶,抬手递到辞也面前。骨节分明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杯壁,青瓷茶杯传来淡淡的暖意:“先喝点热茶,沈清辞这个角色,你比谁都懂。” 茶雾氤氲,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暖意顺着喉咙滑下,漫过胸腔,却驱不散心底蔓延的寒凉。辞也捧着茶杯,指尖依旧微微发颤,温热的茶水晃出细小的涟漪,映出他眼底未干的水光。他忽然想起昨日李导对他赞许的话语,此刻想来,字字句句都透着虚伪,像裹着糖衣的毒药,甜得发苦。他张了张嘴,想把方才听到的一切脱口而出,可话到舌尖,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符伶俜待他已是恩重如山,怎能再用这些事烦扰他?更何况,若李导的算计真如所言,他此刻倾诉,反倒像在乞求庇护。 上午拍摄的是沈清辞与顾晏之的对手戏,讲的是沈清辞暗藏身世秘密,面对顾晏之的试探时隐忍不发的情节。辞也刻意收敛了心底的波澜,将所有的不安都压在心底最深处,化作沈清辞的内敛与克制。镜头下,他垂眸时眼尾的弧度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抬眼时眼底的光芒藏着隐忍的锋芒。 可镜头刚一停,李导便皱着眉快步走过来,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不耐,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忙碌的工作人员都听得一清二楚:“辞也,你今天状态不对啊。眼神太木了,一点灵气都没有!沈清辞是隐忍,但不是木讷,他骨子里的狠劲呢?昨天不是演得挺好吗,今天怎么回事?” 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几个场务停下手中的活计,交换着眼神,窃窃私语的声音像细密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辞也的心上。“是不是太紧张了?毕竟是第一次挑大梁。”“我看悬,群演出身就是不行,撑不起主角的气场。”“李导好像对他不太满意,说不定真要换人……” 辞也攥紧手心,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让他勉强保持着清醒。他垂下眼,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说什。 符伶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身形挺拔如松,月白色的长衫衬得他气质愈发清冷。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目光落在李导身上,平静无波:“李导,他今天的表演很贴合沈清辞此刻的心境。” 李导脸上的不耐瞬间僵住,转头看向符伶俜,脸上的阴霾立刻散去,换上一副讪讪的笑,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哦?伶俜你说说,我倒是想听听你的见解。” “沈清辞此刻身陷敌营。他的隐忍不是空洞的木讷,而是将所有的情绪、所有的锋芒都藏在骨血里。”符伶俜的目光转向辞也,“辞也刚刚的表演,眼神里的克制与挣扎,恰好诠释了这种状态,很到位。” 李导脸上的笑容愈发勉强,连连点头:“还是伶俜你眼光毒,看得透彻。我是看他年纪小,怕他没把握好度,才多提醒两句。”他转头看向辞也,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带着几分刻意的亲近:“既然伶俜这么说,那你就按这个感觉来,好好演,别辜负伶俜对你的期望。” 转身离开时,李导眼底掠过一丝阴鸷,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让人无法捕捉。他走到不远处的角落,拿出手机快速回复着信息,指尖在屏幕上敲击的力度,泄露了他内心的不满。 辞也望着符伶俜的背影,心底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知道,符伶俜是在为他解围,可这份维护,却让他愈发不敢将真相说出口。他怕自己一旦坦白,便会打破这份微妙的平衡。 午休时,辞也没有去休息,而是躲在道具间的角落。阳光透过高窗的缝隙斜射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他靠着冰冷的木柜坐下,膝盖上放着那本被揉皱的脚本,指尖反复摩挲着自己写下的那句批注――“以霜刃为誓,不负微光,不负君”。墨迹因为之前的潮湿晕开了些许,像他此刻慌乱不安的心,一片狼藉。 他不知道怎么做,李导的形象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拔不掉,也咽不下。符伶俜对他的信任与提携,像一束微光,照亮了他灰暗的演艺之路,可此刻,这束微光却让他倍感沉重。他怕自己终会辜负这份信任,怕自己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会像指间的沙,悄无声息地溜走,就像当初他的母亲一样。更怕自己一旦失败,不仅会失去这个角色,还会让符伶俜颜面扫地。 他想过无数次开口的场景,想过符伶俜可能会有的反应,可每次话到嘴边,都被他硬生生压了回去。他告诉自己,再等等,等他拿出足够好的演技,等他真正站稳脚跟,或许一切便会不一样。 “躲在这里做什么?”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辞也抬头,看见符伶俜的身影出现在逆光的门口,月白色的戏服被阳光染成了浅金,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晕,驱散了道具间的昏暗与压抑。他一步步走近,身影在地面投下长长的阴影,将辞也整个人温柔地笼罩其中。 “符先生。”辞也慌忙站起身,膝盖撞到身后的木柜,发出一声轻响。他仰起头,看着符伶俜深邃的眼眸,积攒了一上午的委屈与不安瞬间涌上心头,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哽咽:“我……我只是想在这里静静,再琢磨琢磨下午的戏。” 他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那句“李导要换掉我”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终还是化作了无关痛痒的话语。他低下头,不敢去看符伶俜的眼睛。 他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 辞也猛地抬头,撞进符伶俜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怀疑。他用力点头,咬着唇不让眼泪落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知道了,符先生。我一定会好好演,不会让您失望。” 符伶俜看着他倔强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像冰雪初融,带着惊心动魄的温柔。他抬手,轻轻揉了揉辞也的头发,语气柔和:“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 这句话像一束光,穿透了心底的阴霾,却也让辞也更加坚定了不说的决心。他不能让这份信任落空,更不能让符伶俜为他担心。 下午拍摄的是一场重头戏——沈清辞被仇人怀疑,险些暴露身份的戏。摄影棚内布置得阴森压抑,烛火摇曳,将墙面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辞也站在场地中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心底所有的委屈、不安与恐慌,尽数化作沈清辞的隐忍与绝望。 当导演喊“开始”的瞬间,他猛地睁开眼,眼底的情绪已然换了模样。面对仇人的步步紧逼,他垂眸时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懦,指尖微微颤抖,像是害怕被揭穿;可当对方的刀架在他颈间时,他抬眼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的锋芒。镜头对准他的脸时,那双眼睛里盛满了破碎的光,像被狂风暴雨摧残的星辰,明明摇摇欲坠,却依旧不肯熄灭,将沈清辞的挣扎与坚守演绎得淋漓尽致。 “卡!完美!”李导的声音瞬间响起,脸上堆着热情洋溢的笑,快步走过来,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夸赞,与上午的不耐判若两人,“辞也,你这演技真是越来越好了!” 周围的工作人员也纷纷附和,称赞声此起彼伏。辞也看着李导变脸般的模样,心底没有丝毫被认可的喜悦。他清楚地知道,李导此刻的热情,不过是因为符伶俜就站在不远处的监视器旁。他没有像昨日那样感激涕零,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然后转身,径直走向符伶俜。 符伶俜递来一张干净的纸巾,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语气温和:“演得很好。” “只是演戏而已。”辞也低声说道。他忽然觉得,这片场就像一个巨大的戏台,每个人都戴着精心绘制的面具,上演着一场又一场的虚伪与算计。李导的谄媚与敷衍,工作人员的趋炎附势,就连他自己,也在这场戏里,扮演着一个“懂事”的角色,将所有的心事藏在心底。 符伶俜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真与假,不必在意别人的伪装。你只需守住自己的本心,演好每一场戏,对得起自己的付出,便足够了。” 辞也望着他,眼眶微热,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他知道符伶俜是为他好,可有些话,一旦没说出口,便再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余晖透过摄影棚的窗户斜射进来,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辞也跟在符伶俜身后,踩着地上被拉长的影子一步步往前走。晚风从门口吹进来,带着淡淡的花香,拂动着他们的衣摆。 他终究选择将所有的秘密独自吞咽,将所有的不安藏进心底。他只想演好沈清辞,只想证明自己,只想不辜负符伶俜的期望,只想在这片虚伪的戏台之上,守住自己仅存的真诚。 檐下的铜铃又一次轻响,碎在渐渐沉下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