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撬墙角这种事手到擒来啊》 第1章 两面派 长安的冬日格外冷。 天色阴沉,雪片簌簌而下,马车辘辘轧过两道长痕,冰渣堆在道路两侧,一片泥泞。 风肃肃然,刮得人脸庞生疼。 马车也行驶得并不平稳,那前头的枣红马不断地打着响鼻,呼出的热气在冬日中化作一团团白雾。 驶入一处转角,两边灯笼高高挂起,红艳艳的,倒是冬日里难见的亮色。 街道两端府门两接,各处都有老妪候着,表情平静,恍若融于雪中,成了几尊冰人。 见有马车驶来,几人立即做迎接姿态,只叫姑娘下车换轿,从西门入府。 马车中缓缓下来一抹蓝色的身影,衣裙素净,配饰只有一支金钗而已。 却身姿雅致,从容自若,面如皎月,眸若春花。 “劳烦嬷嬷了。” 声细温柔,端庄守礼。老妪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好脸色,恭敬地请她上轿。 小轿从西门晃悠悠抬进去,外头老妪的声音像蒙了一层薄膜一般模糊不清:“侯爷夫人都等着姑娘呢,大姑娘今日本已有约,听说您来,也留在府中。” 陆远生浅笑着道了谢,说:“阿耶阿娘日日操劳,还要操心我回府的事情,为人子女,实属不该。但到底思念心切,故而这冰天雪地碌碌赶来,还要累嬷嬷接应。” 老妪的声音更加不真切了,似乎说了什么应付的话。 陆远生悄悄撩起一点轿帘,看见她面上表情似笑非笑,倒显得十分尴尬一般。 她心满意足地放下帘子,安心坐于轿内。 有什么麻烦的,安信候府人多如麻,堂堂二姑娘回府,不说要提前引人去迎,起码也得丫鬟婆子侍候着来。 她到候府,辗转多日,只有几个老妪将她用小轿从西角门引入,阖府上下冷冷清清,一见便知是侯爷夫人先下的令。 也就是她那对便宜爸妈。 爹是亲爹,娘却是后娘。俗话说有了后娘也就有了后爹,在陆远生这格外适用。 好在陆远生本就是穿越来的,对这对凭空出现的爹娘,也没什么感情。 要不是她穿越来这个世界时系统损坏,她也不会在这里待上这么久才进入剧情主线。 系统情急之下给她安了个安信候府二姑娘的身份便关机休养了,亲娘早逝,后娘早已看不惯她,早早地寻了个由头将她送到荆州,眼不见心不烦。 她在荆州待了足足六年,才终于收到长安的信,说是多年不见,老夫人实在想念,命人来接她回长安。 陆远生只是冷笑。 系统这几年来渐渐恢复,已经透露了不少剧情,接她回府不过是因为大姑娘生了病,一个疯疯癫癫的游方道士卜了一卦,道是家中不圆满作了祟。 侯爷夫人思来想去,也就只想起她这么一个在荆州的二姑娘,只好捏着鼻子把她接了回来。 不过陆远生并不在乎。只要进了长安,就有机会找到这个世界的主角。 找到了主角,她的任务就只剩一个了—— 替他去死。 她是一个带着系统的专业献祭者,受了二十一世纪的良好教育,一朝穿越被告知已经死亡,只好跟着系统到处找死。 只要用她的命去抵消各个世界中主角的死亡,她就能获得活下去的希望。 过了几个世界,她本已经如鱼得水,可不知为何到了这个世界系统突然崩坏,她只好硬生生等了六年。 好不容易熬到长安,她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挑衅就怒不可遏。 小轿停,仆从的声音急急传来,她并不慌张,低眉垂眼,娴静淡然。 “我道今日天气怎么突然放晴,原是妹妹归家。”一个锦衣狐裘、面色苍白的女子微笑着前来迎接,身旁还有两个丫头跟着,俱是面露不忍,对着陆远生的脸色也就很不好看。 “大姑娘为了二姑娘归家,连自身风寒都顾不上,只想早点看看二姑娘。二姑娘且来吧。” 陆远生对那女子福一福身,“怜弥见过大姐姐。大姐姐身子抱恙,怜弥亦心急如焚,故从荆州带了些药草来,是长安不曾有的,还望姐姐笑纳。” 女子神色略变,一副微笑几乎维持不住,但还是点了头:“妹妹有心。” 里间传来男声:“何故在门外逗留?婉凝身子还未大好,快快进屋。” 陆远生眼底闪出一抹讥诮,面上挂了无害的笑,将陆婉凝让进屋内。 屋中除了近身伺候的丫头,就是一男一女,俱是中年,穿戴富贵,通身都是久居上位的华贵气派。 陆远生立即眼中噙泪,凄凄哀哀迎上去:“阿耶,阿娘……” 美人落泪,自古让人不忍,更何况陆远生一路颠簸,通身素色,又许久不见,竟是出落得明艳独绝,一时间满屋怜悯,又哭又笑。 连侯爷也对这个没什么感情的女儿生出半分不忍,吩咐道:“如今回了长安,吃穿用度便和婉凝一般,长安不同于荆州,万事小心。” 陆远生泪眼盈盈地谢过阿耶,被夫人分给她的丫头引去她的院子。 丫头名唤阿莺,素来嘴笨手慢,本来只是个外院洒扫的,怎么也轮不上她来伺候姑娘。 可夫人眼见陆远生回府,老夫人要她指几个丫头给二姑娘,她竟当着全府的面指了阿莺,阖府上下无一有疑,可见二姑娘地位低下。 但陆远生觉得阿莺很好。 嘴笨些没关系,手慢也没关系,有一点很好,那就是——大嘴巴。 阿莺虽然嘴笨,但是知道了什么事却忍不住不说,这不就是个妥妥的八卦传声筒么! 陆远生掩住喜色,进屋便跪下抄经。 阿莺问:“姑娘这是做什么?” 陆远生泣道:“大姐姐病得这样重还出来迎我,我却无能为力,只好为她抄经,保佑大姐姐早日心身安健。” 阿莺年岁小,一听这话,深受感动。 陆远生见烘托得差不多了,挥挥手:“你且去吧,我在此为大姐姐抄经,天寒地冻的,你去同他们吃酒去,热热身子。” 阿莺得了令,喜滋滋地领了赏钱去了。 翌日,府中上下便流传着“荆州来的二姑娘端庄知礼,花容月貌,一心为安信候府着想,废寝忘食为大姑娘求个安心”云云。 陆远生还嫌不够,在阿莺面前添油加醋,硬生生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孤苦伶仃、坚韧顽强、一心对候府好的,端庄大方的姑娘形象。 系统看着她四仰八叉躺在塌上,又听着逐渐蔓延长安的传言,一时割裂到不能自已:“你还真是……” “什么?” “会装。” “那是自然。”陆远生一骨碌爬起来,认真道:“这可都是我穿梭这么多世界攒下来的经验。再说了,你不是说初步锁定主角就在那几个王爷里头吗?按照我的经验,要想接近他们,先扬名。” 系统:“扬名?” 陆远生点点头:“他们这朝代,不都喜欢什么贤良淑德的么,我装一装,早做准备。” - 在长安休息了几日,直到温婉娴静的名号传遍了长安,陆远生开始行动了。 风雪依旧,她披了一件狐裘,发上略加装点,不说华丽,却也不失体面,是饰品抢不了人的风头的程度。 陆远生在镜子前照了照,满意地笑起来。 刚刚好。 本朝并不注重男女大防,所以女子出门也不需要佩戴帷帽,只是天寒地冻,鲜少有女子出门。 陆远生撑着伞缓缓沿着雪道行走,鼻尖手指都被冻得红红的,引来许多人侧目。 “那娘子生得真好看。” “是啊,冰肌玉骨,真乃美人。” 陆远生只是淡淡地微笑着等待。 系统:“你能不能别在心里狂笑了,好吵。” 陆远生:“可是他们夸我漂亮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系统:“……” 系统:“你怎么知道,你要找的人就是景王?” 陆远生:“你说主角是在王公贵族中的男性,一般主角都是未婚的,未婚的王爷倒是只有两个。不过弟弟每天按时上下班,又勤勉尽责,哥哥迟到早退,啥也不管,主角肯定是弟弟。” 系统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又没办法反驳。 陆远生远远瞧见一道身影,提着裙子就缓缓走过去,十分“不小心”地脚下一滑,撞到了一个身着紫袍的人。 “姑娘小心。” 那人将她扶起来,还仔细不碰到她的胳膊,只是略触衣袖。 陆远生用练习了八百遍的笑容面对他,轻声细语地道谢,然后数着数离开。 三,二,一。 身后的声音果然又响起来:“姑娘留步。” 陆远生转身,看见他手中攥着一方手帕,上面绣着几丛竹子。 她接过来,谢过他,就听见他道:“常日里见绣花样的多,绣竹子的,却不多见。” 陆远生微微一笑:“竹坚韧挺拔,虚心有节,妾瞧着倒是有许多人爱的。譬如说景王,不是出了名的爱竹么?” 男人一怔:“你知道景王?” 陆远生:“景王勤勉尽责,高风亮节,哪里会不知道呢?” 还不等他回应,她就抽身而退:“妾今日来是为阿耶送件大氅,无意惊扰大人,还请恕罪。” 转身款款走出几步,那人身边的侍从声音被风送进她的耳朵。 “大抵是……安信候之女……” 目的达到,陆远生笑起来,连脚步都快了些。 到了转角,她摸出面纱挂上,又摘了发饰,提着裙子就跑。 谁要给那便宜爹送衣服啊,这么冷的天,自己不穿好,冻死了算了。 来长安这么久,还没有好好地逛过街,为了找主角心力交瘁。陆远生今天出门特意摸了点钱在身上,就准备好好逛逛街,过不了多久她脱离这个世界,就没得玩了。 “烧饼,刚出锅的烧饼!” “热乎乎的包子,客官,要不要来一个尝尝?” “新上的首饰,姑娘来瞧瞧吧,都是最时兴的!” 陆远生逛得眼花缭乱,见到漂亮的手镯,毫不犹豫地拿下,喜滋滋戴在手上看了又看:“这可是我的首功,好不容易骗到他,赶紧买点东西犒劳一下自己。怎么样,漂不漂亮?” 许久没听见系统回答的声音,她疑惑地蹙眉,却听见一道陌生的男声。 “漂亮。”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狐裘尾,上用金线绣了各式花纹,精致得差点叫陆远生闪了眼。 再往上,是一支环佩,上好的材质,瞧着温润而泽,比她手上这只镯子不知道要好上多少,连配套的流苏都显得十分高奢。 狐裘拢得很紧,但陆远生还是看见了里面紫色的袍子,立刻心道不好。 慢慢、慢慢地抬头,对上了一个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的男人。 “某想问姑娘,所谓‘骗’,是什么意思?” 糟了,是贺行之! 这家伙平时迟到早退,怎么偏偏今天还没回府去?被他撞见自己骗他弟弟,还不把她千刀万剐了去! 事到如今,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编下去。 陆远生对着他福一福身,道:“大人许是听错了,妾哪有说什么骗呢?” 贺行之一笑。 “哪里看出某是大人?某穷苦不堪啊。” 陆远生不可置信地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连随手露出一丝流苏都金光闪闪,都这样了,还好意思说自己穷苦不堪? 贺行之面不改色:“都是主子借的,某只是侍从罢了。” 陆远生:“……” 撒谎毫不脸红,这翊王是个人物。 陆远生也就顺坡下了,一把将他牵到一边,“我刚才是骗了人。” 贺行之显然兴起,“哦?” 陆远生一脸认真:“我骗那位大人……” “其实我不是来送大氅的,我是溜出来买镯子的。” 她笑得灿烂:“替我保守秘密噢。” 贺行之眉梢一挑,显然对她的话没信半分。 还想开口,手中却被塞了一件物什。 陆远生义正辞严:“这是封口费。你收了就好好回去给你家主子干活去,别老穿着你主子的衣服在外头招摇撞骗,容易被人盯上。” 话音刚落,转身便走,到了转角,提着裙子就跑了。 贺行之看着手中那一根棍子插着一块儿饴糖的物什,默默端详。 安信候府的女儿么? ……挺有趣。 第2章 进宫 回到候府,陆远生还是惊魂未定。 “这人像个幽灵一样,莫名其妙就出现了。”她在心里和系统抱怨:“还害得我把新做的棒棒糖送给他了,我自己都不够吃。” 系统:“贺行之是景王的兄长,对景王很好。可惜了。” 陆远生:“可惜什么?” 系统:“他也是个早死的命。从小母亲就没了,父亲又对他毫不在意,养成今天这么个性格,多半也是因为宫中有人忌惮。说是王爷,却半分也不求。” 陆远生略一思索:“怎么和我这个身份的经历这么像?看来同病相怜啊。” 只不过,她不用承受这种痛苦,落在贺行之的身上却是实打实的。 她想起今天见面时男人带着慵色的笑意,轮廓清晰,眸色深邃。 的确漂亮清贵。虽乍一看不似敷粉郎君一般精致,却不知为什么,叫人怎么样都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难道是年上的气质?”她喃喃自语。 系统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挥挥手:“算了不重要不重要。反正都是要死的。” “……” 陆远生翻了个身,又兴致勃勃起来:“但是遇到这么一个人还是挺有意思的。他这么可怜,下次见到他,我再送他两个棒棒糖,绝版的。” “……” 系统想说,人家差你两块糖? 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它只是恪尽职守:“还是要接近贺少敛。” 贺少敛,就是贺行之的弟弟,当今景王。 景王颇受器重,在民间名望也颇高。长安的高门贵女中,想嫁他的数不胜数。 但他一直没有成亲的意思,圣上那头又催得紧。人人都传,今年新春,景王的亲事怕是就要定下来了,只是不知道新娘子是哪家的姑娘。 陆远生做了一个建设性总结:“什么人都逃不过过年催婚。” 她对今天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信心十足:“等着吧。既然他非选不可,为什么不能是我?” * 陆远生千算万算,漏算了一点。 贺少敛有个兄弟,她也有个姐妹。 所以,宫里来人对她隐晦地表达景王有求亲意向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惊讶。 可那嬷嬷笑容满面地也把陆婉凝带上的时候,她懵了。 嬷嬷笑道:“好事成双。大姑娘和二姑娘且放下心,王爷都是很好的人。” 这意思是,把她许给贺少敛,把陆婉凝许给贺行之? 陆远生在心里震惊。 嫁人还带买一送一的? 本来只是接近贺少敛替他去死的事情,一加上陆婉凝和贺行之,变量骤然增加,她的计划就更不好实施了。 更何况,安信候素来爱护这个大女儿,得知宫里有意将她嫁给翊王,却把陆远生嫁给景王,一时间怒上心头,对她的态度也差了很多。 在他们看来,景王勤勉守礼,前途无量,而翊王只是空有其表,早就被折断了羽翼。 叫他最爱的女儿嫁给这么一个空壳,他怎么能甘心? 陆婉凝的态度却并不明朗。按照陆远生穿梭这么多世界的经验来看,陆婉凝一开始对她的态度就不算友好,虽说什么冒着风寒也要看她,可什么也没准备,只不过是表演柔弱。 她知道自己是为了她才被接回长安的,自小娇养在候府,是唯一的小姐。陆远生一回来,她不仅不是唯一,还成了姐姐。 本朝习俗,长幼有序,姐姐照顾妹妹是必然。若是明争起来,总会落人口舌,在候府十几年,总不至于这样蠢笨。 公主派人来请,说是许久不见大姑娘了,很是想念。二姑娘且回长安,公主也很想见上一见,就请姐妹一同入宫,陪她用膳。 陆远生知道,这是要学规矩去呢。 上回才暧昧不明地说了有结为秦晋之好的打算,这里公主就派人请进宫去,分明就是替两个王爷相看一番。 陆远生有些头大,但也不得不去。 等她收拾完后,陆婉凝已经在院外等着了,穿得不甚招摇,倒是比之前那么华贵的锦袍之下瞧着更漂亮些。 “妹妹,公主殿下为人亲和,是最仁善的,你不要害怕。” 陆婉凝将她的手亲亲热热地握在手里,拿出一副大姐姐的派头来:“若是实在害怕,只要跟紧我就好。妹妹从荆州来,大抵没有见过这些景象,不习惯是在所难免的,只是不能失了候府的脸面。” 这话说的绵里藏针,针针针针。陆远生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手从她的手里抽出来,笑道:“哪里的话。从前在荆州的时候,方丈就教导怜弥,天下万物共生一体,一切景象都是曾见过的,姐姐不必忧心。” 陆婉凝笑了一声,自顾自地歪在一旁了。 哪里是担心她,分明是说她是个荆州来的土包子,别到时候进了宫里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妇,丢了她的脸。 不过她穿梭这么多个世界,还真没进过真正的皇宫,这还是第一次。 内侍将人引到公主近侍身边,侍从又弯腰低头地引人往殿内走。 陆远生跟紧陆婉凝,低头敛眸,把谨慎守礼的形象做得足足的。 直到一声娇笑响起来,“都退下吧。幼妙,同我还如此客气,真是太久没见了。” 陆远生这才抬起头。 金碧辉煌,霞光闪闪,以椒涂壁,雕栏画槛。公主歪在塌旁,绡纱绣帘随风飘动,薄澈透明,一双美眸若隐若现。 陆远生虽在现代也去过不少博物馆、名人故居,见过龙袍凤冠,可亲眼见到皇宫的辉煌,还是不慎被闪了眼睛。 旁边的陆婉凝似乎准确地捕捉到了她的诧异,微不可查地露出一个笑,朝公主行礼:“幼妙见过殿下。此乃幼妙二妹,名唤远生,小字怜弥。” 陆远生也学着陆婉凝的宫礼朝公主一拜:“怜弥见过殿下,愿殿下福寿安康。” “怜弥。”公主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露出一个微笑:“好字。” 仆从尽数被屏退了,公主这才把帘子全部撩起来,陆远生略略抬眼,才发现——这公主竟是个小孩! 也算不得小孩,只是十四五岁,比她想象得要年轻多了。 系统适时出声:“之前忘记说了,公主年方十四,与陆婉凝交好,所以……” 陆远生默默把后半句在心里补齐了:“大概也会看我不惯。” 在他们看来,是她的出现抢走了陆婉凝的好姻缘,陆婉凝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只能受着这委屈,那就让他们来替她讨公道。 陆远生长叹一口气,见公主抱着衣裙从塌上跳下来,跑到陆婉凝身边,“幼妙,上回的故事还没同我讲完呢!” 陆婉凝笑着将公主迎回去坐下,“公主别急,幼妙不是来了么。” 好,没人理她了。 陆远生左右看看,也不便坐下,公主和陆婉凝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再站着似乎也不好。 在她准备寻个法子引起她们的注意时,一道老到的声音传来,公主迅速直起身子,满脸丧气。 “公主殿下,候府姑娘们可来了?” 公主有气无力:“来了。” 陆远生听见她窃窃道:“嬷嬷来得可真快,这下不仅没法为难她,连幼妙姐姐也要被一并带走了。” 果不其然,那嬷嬷是来带着她们去学规矩的。 宫规森严,每走一步都不能多问。 陆远生跟着嬷嬷走,心想宫里的人办事就是利索,公主大概是被这嬷嬷压榨怕了,见到她都条件反射地收起爪牙。 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陆婉凝学得很好,比陆远生学得好。陆远生虽说并不擅长,可也不会掉链子。 一场教习下来,嬷嬷十分满意,这两个姑娘可比公主好教多了。 陆远生累得够呛。眼见旁边的陆婉凝还是那副时时刻刻微笑着的温柔样子,她都快要扑过去,大喊着问“你不累吗你不累吗又是顶盘子又是走台子我又不去面试空姐”! 果然,能做成大姑娘,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二位姑娘都是人中龙凤,候府家养了两位好女儿。”嬷嬷脸上的严苛终于融化了一点,一边绕过屏风一边去拿小礼。 陆远生还没来得及笑,就看见她朝着身后行礼:“见过景王,见过翊王!” “我与兄长在此围观许久,你们都不曾察觉,可见学得十分认真。”陆远生转过身,贺少敛的影子现在屏风上,“抱歉,路过此地,本不想做此行径,可……” 贺行之散漫的声音响起来:“是我想看。” 陆婉凝反应极快,立刻去接了贺少敛的话,两人隔着屏风交谈起来,一时十分融洽。 陆远生的身影映在屏风上,与贺行之的重叠。 她硬着头皮接贺行之的话:“翊王殿下,也对这女子规矩感兴趣?” “当然。”贺行之停顿一下,淡淡道:“不感兴趣。” 陆远生:“……” 贺行之继续道:“礼仪规矩,最是没意思的东西。不知世人为何如此无聊。” 陆远生硬着头皮也回答不下去了。 这话,分明是把她们和嬷嬷的脸面放在脚底下摩擦。刚才还在这里为了礼仪学了这么许久,他一来,倒把她们全都贬成无聊之人。 嬷嬷的脸色也不好看,但碍于是翊王,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景王。 贺少敛看了一眼嬷嬷的眼色就明了了,笑道:“阿兄又在说笑。无规矩不成方圆,这天下之大,自然需要规矩礼仪。” 说完,又补了一句:“我觉得二位姑娘做得甚好。” 陆远生在心里感叹:果然是主角,做的事都这么周全,这么随手一帮一帮又一帮,估计会有很多姑娘喜欢上他啊。 贺行之不甚在意地笑了一声:“是是是。” 然后呢? 不应该自谦说自己无礼,解释一下这些都是误会么,就没了? 他的性格实在是太捉摸不透了。陆远生准备不与贺行之过多纠缠,对贺少敛行了一礼:“多谢景王殿下夸奖。殿下今日前来,可是来找公主殿下?” 话音刚落,公主提着裙子就跑出来,见到嬷嬷,又立刻慢下来,但还是难掩兴奋:“阿兄!” 这话分明叫的是贺少敛,因为贺行之抱臂站在一边,连迎她一迎的意思都没有。 贺少敛笑道:“又这样跑。那日摔了腿,又忘记了?” 公主翘起嘴,“阿兄就知道揪我的糗事。我早已经好啦!” 贺行之斜倚着,“噗嗤”一声笑了。 “早晚的事。” “你!” 公主气得转圈:“你什么时候盼我点好?怎么一见面就咒我……诶哟!” 贺行之一手捞着她的胳膊好让她站稳,一面对她挑挑眉,意思是—— “喏,你看。” 公主翻了个白眼,继续黏着贺少敛。 贺少敛摇摇头,对屏风后的陆远生姐妹道:“二位姑娘见笑了,阿兄就是这样的脾性。” 陆婉凝笑道:“早听闻翊王风趣诙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这事儿本该就此揭过,可偏偏贺行之要当真。 “怎么风趣诙谐?常日里出门,都是听到骂我怠惰的,陆大姑娘竟听到有人夸赞我风趣诙谐。” 一向口舌伶俐的陆婉凝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堵,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笑容僵住,发不出声音。 陆远生悄悄对贺行之比了个中指,道:“翊王这句话就挺风趣的。天底下那么多人,岂可人人都理解殿下的风趣?那未免也太福泽各位了。” 贺行之一笑,“你也挺风趣。” 从他嘴里说出来,不知道是毒还是赞。陆远生只好福身收着:“谢殿下。” 好在他并没有再过多为难,只是懒懒地待了一会儿便走了。 公主的功课还未完成,由嬷嬷将她姐妹二人送出宫去。 行至一半,嬷嬷被娘娘差人来叫走了,临走时换了个宫女来引路。 陆远生本是不在意的,可陆婉凝突然做为难之态,说是身体突感不适,要宫女带她去更衣。 不就是上厕所么,人有三急,可以理解。陆远生无聊地蹲在原地抛石子,一边腹诽道这古代还真是讲究,上个厕所也要叫更衣。 等了半晌,人久久未归,陆远生才赫然意识到:陆婉凝,是带人跑了。 第3章 万事小心 这宫里都是富贵人物,万一冲撞了贵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宫中地势复杂,没有侍女引路,陆远生不敢擅闯,只好跟着自己的记忆和系统时灵时不灵的导航慢慢摸索。 “陆婉凝也太大胆了。她也不想想,我和她一块儿来的,要是我出了什么事,她不也得担责?”陆远生边走边和系统蛐蛐,“我们这次来是代表候府的脸面的,她想让我出丑,何必选在宫里。” 系统冷酷的声音响起来:“可能她想一击毙命吧。” 陆远生:“……何至于此。” 她倒不觉得陆婉凝对她有那么大的恶意,怨到想让她死的程度。 说到底,陆婉凝被一家子人宠着长大,再怎么成熟稳重,那点孩子心气还是有的。再说,她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样充满乡村野气,而是端庄稳重,叫她怎么能放心。 陆远生走了这么多世界,想要她命的人多了去了,真的恨她的女孩儿却几乎没有。更何况陆婉凝这么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怕是连虫子都没打死过一只,哪来的胆量谋划人命。 正想着,却不知为何行至后花园,假山流水,梅花清香。 雪落红梅,本是一副好景象,陆远生却转头就想跑。 系统疑惑:“你怎么不往里走走?说不定跨过那边就能看见门。” 陆远生提着裙子,蹑手蹑脚:“你懂什么!后花园就是剧情触发关键点,我再在这待一会儿,估计就要撞见什么偷情的太监妃子啦、想承宠一直唱歌的妃子啦、欺凌弱小的冷宫孩子啦……” 还没说完,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打断了她的碎碎念。 “姑娘在此处做甚?” 陆远生僵硬地转过身去,看见略眯着眼睛打量她的贺行之,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 眼看跑不得,陆远生只好面对着他,勉强攒出一个笑,试图蒙混过关。 贺行之却并不买账:“姑娘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在这宫中,可不能这般……” 话未出口,他唇角翘起来,眼中却明显露出俯视的意味。 “特立独行。” 陆远生没有接话,一时间僵持不下,雪花落在肩头,两人就这么相对着,连空气都涌动着危险的气息。 贺行之跟了她有一会儿了。和她姐姐分开后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被丢下了,找路时还一直嘟嘟囔囔自言自语,与她在人前那副端方样子完全不同。 他很久没遇到这样的人,觉得很有意思,也就这么跟在后面。 没想到她竟一脚踏进后花园。这地方不是她该来的。 陆远生并不笨,应当已经明了了自己的身份,上次在集市骗她,想必她并没有信。 “你怎么在这?!” 贺行之的手被拉住。还在愣神,就看见陆远生满面担忧,语气焦急:“你一个侍从,穿得这么招摇在宫中晃悠,在外头也就罢了,这可是皇宫,你还不赶紧躲起来!” “我……” “我什么我!”陆远生三步带两步把他推进假山后,“你就在这躲着,眼看天色暗了,再找机会出去!” “你……” “你什么你!”陆远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急吼吼道:“你以后也别那么听你主子的安排了,人生在世,保住小命最要紧。但你也别害怕,既然我在这又碰到了你,那一定是你我有缘,我不会让你死的!” 贺行之手中温热,低头一看,是又被塞了两块和上次一样的、奇形怪状的饴糖。 “棒棒糖,我自己做的。”陆远生扬起一个笑脸,“上次我给你的是我拿来练手的,这两个更好,你收着,咱俩有缘分。” 贺行之默了默,笑了起来。 “好。” 陆远生拍拍他的肩,一副老母亲做派:“躲好点。” 然后拔腿就跑,只恨自己没生四条腿。 好在摸索那么长时间终究有效果,还是顺利找到了路。 一到宫外,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外边,一穿着藕粉色衣裙的女子立在车旁,似乎是在等人。 陆远生走近一瞧,正是陆婉凝。现在不戴着那副随时随地都笑盈盈的面具了,两颊红起来,似乎还有泪痕。 见她出来,陆婉凝袖子一甩,也不装好姐姐了,只是问:“你怎么才出来?我等了半天了!” 陆远生似笑非笑:“我为什么才出来,你不知道?” 陆婉凝一时无语凝噎。陆远生也不管她,自顾自弯身上了马车。 过了一会儿,马车前狠狠晃了一下,陆婉凝踩得很重。 她在离她最远的地方坐下,偏过头去不敢看她,只是看窗外。 马车慢悠悠跑起来。在冬日的长安,若是跑得太急,马也受苦,人也受罪。 陆远生也不去看陆婉凝,只是在一片沉默中兀地出声:“我回来的那天,比今天还要晚。” 陆婉凝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问:“嗯?” 陆远生笑了笑。 “我在荆州六年,对你的印象也不深了,可还是依稀记得,你小时候替我挨过罚。” 这话是真的。在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陆远生还不怎么熟悉这里的规矩,又实在气恼他们对待阿娘的态度,便屡屡顶撞。 那时候,整个候府上下唯一帮她的,就是陆婉凝。 只能说大小姐不愧是大小姐,在小时候就已经很周全了,仆从丫头个个儿服她,就连侯爷都对这么一个女孩儿青眼有加。 就是这样一个让阖府上下心悦诚服的大姑娘,为了她不被家法伺候,心甘情愿跪了两日祠堂,抄了半月佛经。 陆远生问她:“你为什么帮我?” 陆婉凝只是露出一个大姑娘该有的、温柔体贴的笑:“你是我妹妹,应该的。”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戴上了很重的枷锁,从此的人生,举步维艰,步步为营。 陆远生是现代人,有更先进的思想,可面对真正的封建礼教,却只能敛下脾性装作从容,可毕竟还有离开的机会。 但陆婉凝,是真的没有了。 陆婉凝听了这话,愣了愣,语气也柔和下来:“很多年了。” 陆远生从随身的荷包中掏啊掏,终于掏出了最后一根棒棒糖。 “候府上下,我最喜欢你。” 那根糖就这么躺在陆婉凝的手掌心,她连手指都来不及收拢,脸就“轰”一下红了。 “你……” 陆远生不说话,只是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她。 陆婉凝饱读诗书,自诩许多状况都能从容应对,可眼下这种,她还真没遇见过。 “你……你不怪我?” 陆远生沉思了一下,点点头:“怪的。” 陆婉凝的心沉了下去,勉强扯出一个笑:“怪也是应该的。我一时鬼迷心窍,不知怎么就……” “所以,你得给我买几个玄星楼的烧饼。”陆远生出声打断她,笑眯眯的。 陆婉凝:“……什么?” 陆远生:“烧饼,加肉,加辣。” 世家贵女,吃□□致又讲究,素来是不去这些平头百姓也能去的食肆的。可陆远生倒是毫不避讳,也丝毫不害怕她会嘲笑她。 陆远生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冲她扬了扬眉,“你没出过长安吧?有朝一日,如果你能出去,我带你去看田和草地。” 有稻谷,有牛羊,有最自在的风。 陆婉凝沉默了很久。 马车停下的时候,她路过她的身边,轻声说了句:“谢谢。” * “你收买人心的方式,就是给颗棒棒糖?”系统的机械音带着些许震撼,“你批发的?” 陆远生耸耸肩,“因为棒棒糖最好做了,他们又没见过。” 人对没有见过的东西,总是有新鲜感的。有了新鲜感,就不至于这么快就取走她的小命。 小命只有一条,是留给主角的。 “眼下看来,与陆婉凝打好关系,便也许能同公主的关系缓和。景王疼惜妹妹,有了她做中间人,接近他总是容易一些。”陆远生对今天的情况做出总结。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发出疑问:“我现在的功能还没恢复完全,你怎么确定贺少敛就是主角?” “他最像啊,难不成还能是贺行之啊。”陆远生默默回忆和贺行之的对话,每一次都抓马又尴尬。 光是装不认识他已经很艰难了,还要装作关心他,把他当做普通侍从一般藏起来。陆远生突然开始担心:“你说他不会怀疑我智商有问题吧?” 系统:“……” 陆远生:“他会不会觉得我不堪为他弟弟的良配,劝贺少敛不要与我过于亲密啊?” 系统:“……” 陆远生:“算了,问你也没用,你也没恢复好。” 系统:“……” 系统:“要多注意贺行之。” 陆远生若有所思:“那是自然。” 贺行之的死期也在不久之后了。陆远生一想到这世上竟还有与自己境况如此相似的人,就生出了一些微妙的好感,大抵是怜悯,与惺惺相惜。 贺行之甫一回府,就看见贺少敛亲自提着灯笼站在门口等待,肩上落了雪也不拂去,一动不动。 他踩着雪走过去,一面问道:“做什么在这里等着?” 贺少敛首先看了眼身旁的仆从。仆从得了眼色,立即退下去。 贺行之微微眯了眯眼睛,“有事啊。” 他并不着急询问,只是伸手把他肩上的雪拍去,然后将他打量一番,直到把他都看到浑身发毛,才笑了一下。 “有话直说。” “兄长,圣人和娘娘催我的婚事催得太急,我瞧着候府的二姑娘十分不错,但我不知道圣人会将大姑娘指给你。”贺少敛对他作了个揖,“抱歉。” 贺行之不紧不慢地听完,不急不缓地开口:“知道了。” 贺少敛又欲行礼,被贺行之一把搀住。 冬日傍晚,贺行之的表情看不甚清楚。或者说,他从来就没叫人看清楚过。 “我说知道了,就是知道了。” 说罢,他将贺少敛的手放下,自顾自地接过灯笼,往府内去了。 贺少敛在朝中炙手可热,得圣人欢心,又有娘娘庇护。 凡事他张口,无所不应的。 长他两岁的阿兄贺行之,闲人一个,每每上朝,哈欠连天,兴致上来了,连圣人都敢顶撞两句。 但人尽皆知,圣人纵容他,恰恰是因为他不受重视。也没人会生猫儿狗儿的气不是?终究只是宠物。 所以,贺少敛的婚事成了,圣人顺带想起贺行之,顺手给他点了姑娘,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这事也并非谁的过错。可冠着个翊王的名号,行为举止却处处受限,外人看来十分出格的事情,其实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真论起来,他也不过一具木偶,不敢拒绝,不想接受。 贺行之已走进府门,又突然转过身去,再去寻贺少敛。 贺少敛看着他的眼,如同身后这一片雪色般,素净无波,沉默冰冷。 “务必注意,时刻小心。” 他说这句话,是有原因的。 今天在宫内花园,被陆远生硬塞进假山后的时候,他看见了她的环佩。 红绶带,青玉环。本是常见的组合,可那玉环上喜鹊展翅,梅花折枝,与十几年前她的那枚…… 太像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唯一出现的、她的线索。 陆远生行为异常,又不清楚底细。平心而论,贺行之并不讨厌她,甚至还对她三番两次没弄清楚他的身份但仍然对他友好的态度抱有好感,但若是她真有异常,他也不介意让她消失在长安。 贺少敛要娶她,也许并非坏事。可自己要娶个妻子,还是她的姐姐,就总觉得很没意思。 贺行之回想了一下。陆远生的姐姐,长的什么样子,是美是丑,声音如何,名唤什么? 想不起来。 再仔细回想,最终浮现在面前的,是陆远生把糖放在他手里时,弯弯如月牙一般的眼睛。 * 陆远生回了候府后,好好地睡了一觉。 好不容易有了进展,她决定好好犒劳犒劳自己,于是睡到日上三竿。 比起刚回府时又有所不同。陆远生逐渐发现,这府中最受重视的是大哥哥陆惜天,而养着的两个姑娘,晨昏定省什么的,老夫人都不怎么在意。 或者说,根本懒得见到她们。 所以,偶尔睡到日上三竿,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最多让丫鬟去告个假,扯出自己身体不适啊之类的谎言,老夫人根本懒得理你。 一觉睡到自然醒,她把狐裘拢好,帷帽戴好,嘱咐丫鬟不要跟着,便一人扎进了雪堆之中。 做好的棒棒糖都已经送出去了。她心情很好地想着,要多购置一些原料,到时候做出不同口味的,多送一些人。 心情太好了,也就没有发现,身后一直跟着的那一抹青色身影。 第4章 图案 “麻烦您给我分成五份。”陆远生站在摊子前,思索了一下,“四份吧,有些装不下了。” 系统看了看她胳膊上那个快要爆满的篮子,默默道:“你为什么不去扔铅球?” 陆远生:“什么?” 系统:“没什么。” 四份糖糕塞进篮子,陆远生胳膊一弯,险些落了满地。 “没见过哪家贵女像我这般拿东西的。”她边走边嘟囔,“要不是不敢用阿莺,我也要带丫鬟出门,让她帮我拿……” 系统毫不留情地拆穿:“你只是使唤不惯罢了。” 陆远生撇了撇嘴,也没反驳。 “荆州时还好,可这候府规矩森严得多,仆从丫头们都规训了好久。要是被他们盯上,总觉得自己舒展不开。” 她清点了一下篮子里的东西,又开心起来,“今天买了不少,又可以做好多棒棒糖。等过几日,说不定还能寻点水果,许久不吃,有些馋了。” 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嗽声。虽满街繁华,这声音微弱,但离她太近,还是注意到了,立时回头,却空无一人。 陆远生拧眉,“听错了?” 随即摇摇头,“算了,还是快点回去。长安的宵禁这么严,一会儿被抓了,肯定会被骂惨的。” 贺行之看着那个姿态优雅、形貌昳丽的背影,平生第一次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 这个人,为什么比他还能装? 他跟了她一整天,看她从早市逛到午市,买了许多玩意儿,竟大多都是食物。 想来之前她给的“封口费”,也是出自这些材料。贺行之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她究竟需要封多少人的口? 他也荒唐,竟觉得这样一个女子会与当年的宫内惨案相关联。 说到底,不过是从荆州来的、有野心的贵女罢了,虽同这长安的贵女有些不同,本质上也并无区别。 把宝押在贺少敛身上,她很聪明。 不过,要牺牲她的姐姐嫁给自己,这恐怕在她意料之外。 贺行之自嘲地勾起嘴角,随即又恢复面无表情。 若是真的这般心思深沉,怕是再牺牲候府上下若干人,对她来说,也不过小事一桩罢了。 * 候府。 “姑娘今日回来晚了,大姑娘在您院中等了好久呢。还是老夫人传膳,她才走了,托阿莺带句话给您。”阿莺拿着一件袖炉递给陆远生,替她摘了斗篷,才继续往下说: “‘你做的糖糕我很喜欢,公主爱吃甜食,想必也会喜欢的’,大姑娘就是这么说的。” 陆远生冰凉的指尖捂着袖炉,好容易感受到暖意,听到这话,笑了起来:“知道了。你把我昨儿做的茶点送去,就说谢过大姐姐,怜弥知道了。” 阿莺不解:“大姑娘只是说了句话,姑娘送去茶点,为何还要谢呢?” 陆远生对她招招手。 “大姐姐的意思是,让我多做一些,回头进宫见公主时带上,公主会喜欢的。”她挑挑眉,“公主欢喜了,那不就……” 阿莺眼睛一亮,“姑娘真聪明!” 领了话,她用食盒装了茶点,本就想走,临行前对陆远生瞧了又瞧。 陆远生忍不住了,问:“有什么话么?” 阿莺立刻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瞒不过姑娘。阿莺只是斗胆问一问,姑娘别怪罪。——如今府上在传姑娘与景王定了亲,瞧着如今这情形,原来竟是真的了?” 陆远生立刻明白了,这丫头在府中混了这么久都只是一个外院的洒扫丫鬟,终究是有原因的。 嘴上没个把门的,瞧着主子和善就这样的事情也问,她还没到自己院子多久呢,又不是多么推心置腹的心腹丫头。若是脾性不好的人,随时让她殒了命也未可知。 话虽如此,陆远生还是说:“八字没一撇的事呢。你在我面前说说倒也罢了,若是在外头,万不可胡乱开口。不然,仔细你的皮!” 阿莺这会儿也缓过劲来,连连点头,忙忙地提了食盒,往风雪中去了。 陆远生也把袖炉丢在一旁,手也暖得差不多了。候府孩子不算多,对她这么一个外来客也不至于克扣炭火,屋中暖和得很。 “我现在倒觉得,还好阿莺在我这里。”她往美人榻上一歪,“年纪不大的丫头,八卦心这么重,要是被陆婉凝她娘听见这话,不得气死啊?” 候府夫人一向是想为陆婉凝谋个好去处的,再怎么样,也不能比她差。 系统:“你就是嘴硬心软。” 陆远生笑起来,“其实我超棒的吧?” 系统:“……” 系统:“她说的也没错,你的确快要和贺少敛定亲了。不过,我今日照常修复,出现了一段新的记忆。” 它在陆远生的脑海中直接放出一片图景。陆远生闭上眼睛,手下意识攥紧腰间环佩。 “一个……图腾?” “不错。”系统收了图景,“但我目前还没有办法展示全部。白天集市人太多了,凭借现在的修复程度,还没办法靠这环佩找到主角的位置。” 陆远生一惊:“你的意思是,在晚上出门,靠着这个信物环佩和那个图腾,就能找到主角?” 系统默认,继续说:“晚上宵禁,干扰减少,自然容易。你能展现出越多当年的剧情,我就越能将你和主角联系起来。” 陆远生沉默了一会儿。 外头风雪愈紧,阿莺出去了好一会儿仍没回来,正是偷偷溜出去的好时机。 她一咬牙,披上斗篷,戴上帷帽,抓了张纸按照脑中图案画了上去,悄悄潜入风雪之中。 * 宵禁已至,偌大的长安渐渐只余巡察的金吾卫在街道上独行。 贺行之见她回了府,本想就此罢手,但不知为何,居然又等了一时半刻。 若是被金吾卫查到他一个闲人宵禁后还守在候府门前,不知会传出什么风流韵事来。如今他和陆远生那姐姐的婚约已传得满城皆知,说书先生的故事编了一茬又一茬,而他还是没记住那姑娘的脸。 夜雪下得大。若不是他少时在冷宫中习惯了缺炭少柴的日子,怕是要冻成冰雕。 一柱香之后,候府小门响了。 一个浑身白绒绒的身影悄悄钻出来,将全身都遮了个彻底,但身形轻巧,动作谨慎,腰间环佩红绶带隐隐若现。 贺行之立即将黑布蒙脸,跟了上去。 那身影似乎也很了解金吾卫巡察的路径,一路上东奔西藏,好几次贺行之都以为要被发现了,可硬生生让她给躲了过去。 一个刚来长安不久的姑娘家,怎么可能这么了解金吾卫? 心中那股不寻常的感觉又升上来。 这候府二姑娘,决计不是省油的灯。 陆远生靠着系统东躲西藏,好容易避开了金吾卫的追击,累得气喘吁吁,还不敢出声,只好在心里问:“我要去哪里啊?” 系统:“此处离王爷的宅子还是太远。要确定主角,还需走近些。” “还走?”陆远生现在找回现代体育课八百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了,“要是被发现了,我就死定了,你最好给我灵敏一点,不要出岔子。” 系统:“不能保证。但你把图腾和环佩都拿出来,说不定能加强修复效果。” 陆远生边躲边吐槽:“你到底是什么系统,怎么想个剧情还要信物的?” 纸张被她揉成一团,从小荷包中拿出来,月光下显得十分潦草。 她低头,看着那枚环佩,“也不知道能不能修好……这环佩居然是你唯一能给我的buff,真是够吝啬的。” 系统的机械音带上了一丝无奈和嫌弃:“……把纸铺平。” “哦。” 陆远生伸手,想抚平那张纸上的痕迹,但出门太过匆忙,塞得实在乱七八糟,图案竟已经糊作一团了。 “这不能用了吧。”她对这张纸也有些嫌弃,又塞进荷包里,想了想,又道:“没事,没有纸笔,捡树叉子也是一样的。反正有图案就行,对吧?” 系统:“……那倒也是。” 陆远生按照它的指示溜到了一座宅子背面,这是离主角最近的、安全的地方了。 随手捡了一根树叉子,她找了片雪地,就画了起来。 鱼摆尾,龙抬头,双目回…… 雪渐渐小了,连月亮都更加明亮起来。 陆远生卸下腰间环佩,又仔细比对了一下脑中图案和雪中图案的差别,对自己的画作十分满意,于是点点头,问:“这样就可以了吗?” 系统还没来得及回复,却听得周围簌簌有声,分明是有人! 陆远生立刻寻了个杂草丛生的地方藏身,边在心里问系统:“你不是说保安没在这边吗?” 系统:“金吾卫的确不在……” 陆远生急了:“你当我耳朵是聋的?” 雪积得太厚,又没来得及扫除,导致来人脚步声愈来愈大,到了最后,竟有种会随时引来金吾卫的感觉。 陆远生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最担心的是雪地上那枚环佩,要是有不长眼的拿走了当掉换钱,她可就真的一点剧情相关的东西都没了。 她准备先行观察,若是打得过,就赶紧捂紧帽子出去抢回来。 若是打不过,就更要捂紧帽子,悄悄地趁其不备偷回来。 正想着对策,那脚步声却突然停了,就好像那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陆远生正觉得奇怪,想要探头去望,脖间却突然一凉,身后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这图案,你是从何处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