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城·双岭篇》 第1章 序章 漫天星子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干燥的风卷起细碎的黄沙,在无垠的旷野上无声旋舞,如同流动的金色薄纱。 “千秋?”西岸缓缓睁开眼,身侧空荡。他撑坐起身,甩了甩头,细密的沙粒簌簌地从发间抖落。 不远处,千秋独自席地而坐,手中一根枯枝,正专注地在沙地上勾勒,西岸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唔?醒了?”千秋侧头看了他一眼,自然地往旁边挪了挪。 西岸探头看向地面上千秋画的方格:“你在画什么?” “地图,”千秋点了点其中一个方格,“我们在这里,北上之后便是北岭,然后再往前一点就是E区了。” “北岭?”西岸听到这个地方后却皱了眉,“我们要路过那里吗?” “你想回去吗?”千秋只是摇了摇头,在“地图”上比划着,突然一只蓝色的蜥蜴窜了过去,打乱了线条,千秋并没有生气,任那痕迹模糊。 “我们去E区找羽芊姐,在那里停留几天,补充一点物资就好。” “好…”西岸点头低声应道。 “但是话说回来西岸,”千秋侧头看着旁边的少年,“你真的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被北岭放逐吗?” 西岸不语地抿紧薄唇,只是摇了摇头。 当夜幕轻轻降下为世界的生灵创造出静谧的环境,自由的空气固然是最好的,关于千秋的问题,西岸确实没有答案。 他从未尝试回去。或者说,内心深处,他对那个名为“北岭”的地方,翻涌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憎恶。他知道自己的根在那里,却仿佛从灵魂深处排斥着那片土壤。 苏醒时,身边只有这片无情的黄沙和灼人的烈日。 独自一人的漂泊,冷暖自知。 其实一个人在外面过得也不算好。 “你说你还有个姐姐?”千秋丢掉了棍子,拍了拍手,将手中的黄沙拍落,“那是你唯一的亲人了吧,都没听你怎么提起过她,怎么,你是从来都不想念她吗?” “我对不起她,”西岸小声道,似乎是想要给自己找个借口,“但是北岭放逐了我,我没有理由再回去。” 千秋凝视了伙伴片刻,忽地向后一仰,整个人躺倒在沙地上,舒展着四肢。 “不想回就不回呗,谁还能绑着你你回去?”他语调轻松,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洒脱,“天地这么大,当个自在的旅人多好,让那些困在城里的‘体面人’,自己跟自己较劲去吧。” 西岸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看着千秋,对方支起脑袋望过来,细碎的星光落在他身上,晕开一层独特而幽静的银辉。 “我们只需要小心翼翼地,做个旅人就好。”千秋的声音在夜风中很清晰。 西岸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垂落。他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微凉的沙面: 西岸看着一片白银落在千秋的身上,显得独特而幽静,但他却不自觉垂下眸: “千秋,你觉得这场旅行可以持续多久呢?或者说,我们真的可以一直这么无忧无虑下去吗?” 超凡脱俗,真的那么简单吗? 千秋动作一顿,原本随意搭在沙地上的手臂缓缓垂落身侧。他坐起身,沉沉叹了口气:“说你固执你还真倔……” 风掠过沙丘,发出低沉的呜咽,卷起细沙如雾般流淌。 西岸撑在沙地上的手,指节无声地收紧。沙粒太过细腻,几乎感觉不到颗粒的存在,却沉重地压在心头。 西岸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并不适合旅行。 当生命以旅者的姿态踏上时空的征途,起初总以为自己渺小如尘沙,随风飘荡,了无牵挂。 然而某天蓦然回首,才惊觉自己早已深陷沙丘,与周遭的无数灵魂、无数际遇,缠绕出千丝万缕的藤蔓。再想挣脱,已是徒劳。 “旅行”会认识很多人,让身边的关系变得复杂,西岸不喜欢处理人际关系。 “你说得对,”西岸的声音很轻,他缓缓松开手指,细沙却依旧顽固地残留在指缝,如同那些甩不脱的过往,“我觉得我不适合旅行。” 但是这四年来的孤独真的是他所想要的吗? 似乎又不全然是。 他走过许多地方,替人卖过命,双手也染过血,曾在沙海边缘渴得濒死,也曾在阴暗洞穴里躲避追杀。 总有一种强烈的抽离感,或者说,是麻木。像一具行走的躯壳,感受不到归属,也抓不住真实。 千秋看着垂头坐在沙地上,周身笼罩着疏离与茫然的西岸,眼中掠过一丝无奈,“但好歹你也一个人,流浪了四年,不是吗?” “流浪和旅行不同。”西岸抬起头,目光穿过沉沉的夜幕,望向不可知的远方,“我是北岭陆军出身,想活下去并不难。旅行能让人感受世间的温情冷暖,体味众生的喜怒哀乐。而流浪……”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刻骨的疲惫与清醒: “只是为了活着。” 沉重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西岸抬起眼眸,那双沉寂的眸子在星光下显得格外幽深,他望向千秋: “那么千秋,你这位‘南岭’的旅者,能告诉我,为什么……会选择一个人走上这条路吗?” “一个人?!”千秋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打破了沉重的氛围,也让西岸冷漠的眼底闪过一丝真实的困惑。 “谁说……”千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尘,向坐在地上的西岸伸出手,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温和的笑意,“我是一个人了?” 旅途如同生命本身,蜿蜒曲折。一路行去,总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拐角,遇见让你心甘情愿驻足片刻的风景。 当你感到孤独侵袭,请环顾四周——必定有无数同行者,在不同的时空轨道上,与你并肩而行,无声地支撑着你的旅程。 “好了,西岸,”千秋的手依旧伸着,掌心向上,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温暖,“休息够了吗?我们该上路了。” 第3章 第二章 E区风暴(2) 西岸和千秋的目光同时投向羽芊。 她那双看似失焦的眸子正空洞地望着紧闭的房门,房间里一片死寂。 门外的人显然失去了耐心,指节再次叩响门板,声音带着刻不容缓的急迫:“羽芊女士,有要事汇报!” “是公务吗?”西岸看着羽芊缓缓起身,往门口去,说道,“羽芊姐你去忙吧,我和千秋能照顾好自己。” “不必,”羽芊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她对着门外扬声道,“门没锁,进来吧。” 门外再无应答。 然而,当门扉被推开的刹那,映入眼帘的并不是羽芊的下属,而是两支黑洞洞、散发着死亡寒气的枪口!西岸瞳孔骤缩,警示的呼喊卡在喉咙却来不及喊出。 枪口已然爆出刺目的火光,两道灼热的死亡轨迹撕裂空气,直刺羽芊面门! 电光石火间,羽芊动了,上膛在她的耳中那些声音宛如钟鸣,她的动作快得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仿佛只是微微一晃,子弹几乎是贴着她的鬓角呼啸而过,狠狠撞碎了她身后巨大的落地窗! “哗啦——轰!” 刺耳的碎裂声震耳欲聋,玻璃碎片在灯光的照射下如同炸开的冰晶瀑布,在灯光下迸溅四射,声势骇人,这巨大的动静,足以在几分钟内引来安保。 袭击者显然没打算给她喘息的机会,就在玻璃爆裂的巨响中,又是两声沉闷的枪响! “砰!砰!” 但是这枪声并非来自门口,只见西岸不知何时已平举手臂,手中的枪口还残留着一缕青烟,握枪的手稳如磐石。 两颗子弹精准得令人胆寒,瞬间没入两名袭击者的眉心。那两人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如断了线的木偶般直挺挺向后栽倒。 “我说过,你该留在E区,西岸。”羽芊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她抬步向门口走去,然而,脚步刚迈出门口,她却猛地顿住!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气味,悄然钻入她的鼻腔。 是火药! 而且是……24区那种特制的土.炸.弹!虽然简陋,但其威力,绝不逊于一颗小型的□□! 根本来不及解释,羽芊身体已如离弦之箭般折返!在西岸和千秋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瞬间,她双手猛地发力,扣住两人的肩膀,借着前冲的势头,带着他们悍然撞向那扇破碎的窗口! 风声在耳边凄厉尖啸!三人如同折翼的鸟,从不算太高的楼层向着地面坠落。 落地的瞬间,三人就势翻滚,卸去巨大的冲击力。 就在他们落地的刹那—— “轰隆!!!”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撕裂了夜空,火焰从他们刚才所在的那一层楼疯狂喷涌而出,炽热的气浪裹挟着毁灭的力量,狠狠拍向地面,无数燃烧的建筑碎块如同流星火雨,砸向四周的楼房! 在冲天的、几乎要将夜幕点燃的熊熊火光中,爆炸层以上的部分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轰然倾斜、崩塌。 暗沉的黑夜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映照得亮如白昼,巨大的烟尘如同死亡的幕布,迅速吞噬了城市中央,留下触目惊心的废墟。 “走!”千秋反应极快,一手一个拽起羽芊和西岸,朝着相对完好的另一条街道狂奔。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建筑倒塌的轰鸣严重干扰了羽芊超凡的听觉感知,高楼连片倒塌,扬起的尘土浓密得让人窒息,几乎睁不开眼,转眼间,已化作一片人间炼狱。 三人停下脚步,剧烈喘息,千秋和西岸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冰冷的了然——这绝非意外,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政变! E区,这片夹在南北岭两大势力之间的土地,以其混乱的“自由”闻名。 但是开放和自由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情,E区政治非常动荡,它是由帮派执政,也就是说任何人、任何帮派都有权利统领E区,所以帮派之间的斗争非常严重,而引发政变也是E区的家常便饭而已。 在军事方面,E区也仅仅次于南北岭,它不像南北岭有高大的城墙,但是它位于南北岭之间,是重要的地理位置,导致它不得不时常被卷入南北岭的争斗之中。 “家常便饭”四个字在西岸和千秋的脑中闪过,却带不来丝毫轻松。第一次亲身经历这种“饭局”,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劫后余生的寒意顺着脊椎爬满全身。 “找到了!她在这里!”呼喊刺破烟尘。 三人神经瞬间绷紧,循声望去:只见十几条人影正从烟雾中冲出,向这里围拢过来。 西岸几乎是本能地将羽芊护在身后,拔枪的动作快如闪电,冰冷的枪口瞬间指向为首的男人。 然而,就在他枪口锁定的同一刹那,那个男人的枪,也以丝毫不逊色的速度,稳稳地指向了他! 冰冷的准星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死亡的光泽。 男人身旁还跟着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显然被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吓得不轻,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瑟缩着躲到了男人身后。 他们身后,十几辆军用车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引擎低吼。 “自由武装者?”男人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压迫感,“怎么,E区的政变和你们有关?” 声音听起来没有愤怒和质疑,相反,有一种漫不经心,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政变不是你们引起的就滚。 西岸抿紧薄唇,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颦眉,他在意的倒不是对方说的话,而是对方的反应速度…好快。 羽芊却在这时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西岸,自己人。” 西岸紧绷的肌肉微不可查地放松了一瞬,但手中的枪依旧稳稳地指着前方,没有丝毫动摇。 羽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向那男人:“孟明重,放下枪,自己人。” 孟明重闻言,嘴角勾起一丝无所谓的弧度,利落地收起了枪,直到这时,西岸才缓缓垂下了手臂。 先前躲在孟明重身后的眼镜青年何源,立刻调出随身终端,语速飞快地汇报:“羽芊小姐,初步情报!是城东的一帮人,规模不大,约百人。他们不知用什么手段突破了行政楼禁锁系统,控制了核心区域!楼内所有监控已被切断!不过……”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日无常已经带人过去控场了。” “嗯。”羽芊应了一声,利落地戴上单耳传输器,指尖在终端上快速划过。 经过孟明重身边时,她极其自然地伸手,接过了他递来的枪,动作流畅地翻身跃上了最近一辆军用车,姿态飒爽利落。 “二位,”孟明重转向西岸和千秋,脸上又挂回了那副略带痞气的笑容,只是眼底没什么温度,“没什么事就请回吧。下次来E区‘做客’,记得挑个太平日子。” 他不再废话,转身一扬手,声音陡然拔高:“其余人,上车!” ———— 行政大楼广场 ———— 曾经人流如织的市中心地带,此刻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坟场。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与硝烟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警戒线如一条冰冷的锁链,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青年背脊挺直如松,单手持着一支泛着冷光的步枪,低垂着眼睫。 月光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他身后,数枚黑洞洞的火箭筒炮口森然抬起,冰冷地锁定着前方那栋高耸入云、此刻却如同蛰伏巨兽般的行政大楼。 作为E区的标志性建筑,数百层的大厦在暗夜中沉默矗立,惨白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冰冷的独眼,来回扫视着广场,将断壁残垣和凝固的血迹照得一片惨白,更添几分阴森鬼气。 这片土地有其独特的规则,为了在权力更迭的狂潮中尽可能减少平民的损失,E区的各方势力曾定下一条铁律:政变期间,禁用导弹、战机、坦克等足以将城市夷为平地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这看似文明的约定,实则让每一次政变都退化成了更加残酷、血腥的巷战与乱斗。 突然,青年耳中的传输器传来轻微的电流杂音,随即响起羽芊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日无常,汇报情况。” 日无常的视线淡漠地扫过眼前这片修罗场,声音与他冰冷的外表形成奇异反差,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和:“目之所及,肃清。残敌撤退到楼内,人数、状态,不明。” “原地待命。” “收到。” 行政大楼,这座名为政治中心,实则因E区常年动荡而日渐混杂的庞然大物,早已不再是单纯权力的象征。 政客们来了又走,留下的空间被科技公司和商业迅速填满。 日无常微微仰头,目光穿透冰冷的探照灯光,投向大厦的顶端。 他并非E区的原生居民,命运的巧合,让他在一次腥风血雨中帮了羽芊一把,无意间将她推上了权力的顶峰。 而羽芊也因此收留了他,他的过去一片空白,干净得像一张未曾落笔的纸,只有胸前悬挂的一块冰凉金属铭牌,刻着一个名字——“日无常”,是他与这世间唯一的、微弱的联系。 月色清冷,洒在他身上,仿佛也沾染了他那份对世间万物近乎漠然的疏离。活着,对他而言,似乎也并非什么值得留恋的诱惑。 终于,军用车引擎低沉的声音由远及近。日无常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抬了抬手。身后严阵以待的队伍立刻无声而迅捷地向两侧散开,让出一条通道。 羽芊的身影在孟明重等人的簇拥下,出现在惨白的光柱边缘。 虽然看起来只增加了不足百人,但何源早已带着后续的大部队在一条街外静默待命。 “啧,日无常啊,”孟明重几步上前,极其自然地把手臂搭上日无常的肩膀,整个人几乎要斜倚上去,语调拖得又长又欠,“你这么厉害,一个人都快把我们活儿抢光了,显得我们很没用啊。” 日无常面无表情,身体僵硬地往旁边挪了半步,试图避开这亲密的接触。孟明重却像块狗皮膏药,嬉皮笑脸地又贴了上去,故意在他身边低语:“这回的头功,羽芊肯定又得算你头上咯?” “闭嘴。”羽芊皱着眉,一把将孟明重从日无常身上拽开,力道不轻,“现在,到你‘立功’的时候了。” “又是我去谈判?!”孟明重夸张地叫了一声,站稳后随手掸了掸被弄皱的衣襟,脸上写满了不情愿,“每次这种磨嘴皮子哄小孩的活儿都丢给我!” 羽芊的风格向来如此,面对这种力量悬殊的碾压局,她更倾向于用最小的代价、最和平的方式解决:如果能谈和,何必血流成河? “不然呢?”羽芊没好气地虚指了一下旁边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日无常,“指望他去?我敢打赌,他最多说一个字,就会觉得‘还是直接动手更快’。”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论起能把死人说活、活人气死的本事,你孟明重认第二,E区没人敢认第一。劝降率100%的业绩,别浪费。” “您这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呢,羽芊小姐?”孟明重认命般长叹一口气,迈步向前,他随手将身上携带的武器——手枪、匕首,叮当作响地扔在五米开外干净的地面上,然后双手插进裤兜,以一种近乎闲庭信步的姿态,朝着那栋大楼走去。 在这片大陆的潜规则里,任何的据点都默认划着三条无形的“生死线”:百米警戒线,五十米警告线,三十米——开枪线。警戒线又名“回头线”,是最后的生路提示。 孟明重此刻,正一步步,稳稳地踏过警戒线,踩入了警告线的范围。 数道刺眼的探照灯光束瞬间汇聚,将他牢牢钉在惨白的光圈中心,成为这片死亡舞台唯一的焦点。 平日里那副散漫不羁的模样消失不见,此刻的他,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终于,他精准地停在了那条无形的、象征着死亡警告的五十米线上。 脚步落定的瞬间—— “唰唰唰唰!” 密密麻麻、如同毒蛇红信般的激光瞄准点,骤然从大楼各个窗口、掩体后激射而出!数十个猩红的光点,瞬间布满了他身上的要害——眉心、心脏、咽喉…… 孟明重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仿佛早已习惯了被死亡标记。他眼中不见丝毫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沉静。 他微微扬起下巴,目光穿透刺目的光束,投向那黑暗深沉的楼宇深处,等待着里面的人做出回应。 空气凝固了。烟尘在光束中无声飞舞,废墟之上,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与无声的死亡威胁。 第4章 第三章 E区风暴(3) 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孟明重缓缓抬起双手,掌心向前,举至胸口——一个清晰无误的,表示无害与解除武装的通用手势。 他唇角那抹标志性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紧接着,他再次迈步,毫不犹豫地越过了警告线,径直朝着那条象征着绝对死亡的开枪线走去。 密密麻麻的猩红激光点,如今与他形影不离,死死咬在他身上,随着他的移动而同步漂移,没有丝毫撤去的迹象。 空气凝固得如同实质,每一粒微尘都绷紧了神经。 羽芊的眉头深深锁紧,透过辅助系统构筑的立体战场模型,她可以清晰地知道当前局势的实况。 但是她更在意的不是这场谈和的吉兆,而是一个区区百人,而且刚刚被日无常以毁灭一般的打得龟缩进楼内的残部,警惕性和反抗意志竟如此之高? 这超出了她对小型反抗组织的认知。 空气像是一张被拉满的硬弓,弦丝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孟明重的每一步都踏在双方紧绷的心弦上,沉重得如同擂鼓。然而在此时此刻,其实只需一颗子弹的尖啸,便会彻底撕裂这虚假的平静,将此地化为修罗场。 羽芊冷静得出奇,她深知孟明重绝非莽夫,这家伙的精明狡黠深入骨髓,他敢站在无数枪口下,必然留了后手。 这栋历经E区无数次政变洗礼的执政楼,早已被历届执政者打造成了近乎无懈可击的钢铁堡垒,易守难攻。 而孟明重在此刻争取到的每一秒,也并不是白费的,它为何源在后方破解那扇象征着“钢楼”最后壁垒且炮火难侵的玻璃大门上的新型门锁争取时间。 如今孟明重的步子,精准地踩在了那条无形的开枪线上! 就在他抬脚欲要彻底跨越这条敏感界限的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刺耳的枪响,撕裂了紧绷的死寂,在头顶上方炸开! 子弹并未直接射向孟明重,而是带着**裸的警告和挑衅,狠狠地凿击在他脚尖前方的地面!坚硬的石屑混合着尘土,猛地炸开,扬起一片迷蒙! 谈和宣告失败! 孟明重的眼底闪过一道寒光,他目光低垂看向脚下的弹坑,却依旧不忘调侃:“100%的战绩没有了。” 几乎在枪响的同一刹那,日无常冰冷的声音已通过通讯频道瞬间传遍整个小队: “开火。” 命令即出,无需要任何的缓冲,早已锁定目标的数枚火箭筒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炽热的尾焰撕裂空气,带着毁灭的意志,如同陨石一般狠狠撞向行政大楼! 震耳欲聋的爆炸轰鸣声瞬间淹没了世界,大楼坚固的墙体在火光中颤抖着,第一波强攻,在硝烟与巨响中悍然发动! “羽芊姐!门锁已解除!”何源急促的声音几乎被爆炸声掩盖,但仍清晰地传入羽芊耳中,“他们的防御布置非常松散,像是……仓促搭建的临时工事!” 临时?! 羽芊的心猛地一沉,疑惑涌上头顶。既然是仓促应战,为何抵抗意志如此顽强?甚至……主动挑衅开枪?! 这个念头刚闪过,身旁那道冷冽如刀的身影——日无常,早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融入进攻的洪流。 厚重的玻璃大门在破解后轰然洞开,羽芊不再犹豫,她一步踏出,身影如电,开始以绝对碾压的姿态,逐层向上,无情地扫荡、碾碎感知中的每一个敢于反抗的敌人。 “羽芊小姐!监控系统已基本恢复,正在定位目标头目!”何源的十指在虚拟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速度快得惊人。 他迅速调出另一块悬浮光屏,屏幕上赫然显示着这场政变始作俑者的身份信息,这是他早已调查确认的。 利用热源追踪技术,何源的目光在层层叠叠的建筑结构图上飞速扫过,最终,监控画面被强行锁定在了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位置—— 行政大楼中央数据机房! “这是……?!”何源飞舞的指尖猛地僵住,瞳孔骤缩! 中央数据机房,那是整栋行政大楼、乃至整个E区运转的绝对命脉!是链接北岭“海燕”核心系统的神经中枢,其安保等级堪称铜墙铁壁,远超普通政变者所能染指的范围。 这群反动分子……竟然能如此轻易地侵入此地?!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爬上何源的脊背。 今天这场政变从一开始就透着诡异,现在看来,对方的目标根本不是什么夺权! 他们想要的……是更深层、更致命的东西。 机房内,监控画面被对方进行了强干扰处理,只能看到模糊晃动的身影,无法分辨他们具体在操作什么。 “羽芊小姐!目标锁定——中央数据机房!”何源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凝重,“意图不明,但绝对危险,必须立刻清除!” “机房?!”羽芊的声音瞬间冷冽如冰,眉峰紧锁。没有丝毫犹豫,她立刻调转方向,与日无常一同如离弦之箭般扑向大楼核心地带! 然而,通往机房的路径比预想中艰险百倍。敌方抵抗的火力点密集得超乎想象,人数也绝非情报显示的区区“百人”! 汹涌的敌人如同潮水般从各个角落涌出。情势紧迫,羽芊当机立断:“日无常,分头包抄!” 她与日无常的身影瞬间分开,如同两道致命的流光,意图从不同方向夹击机房核心。 羽芊选择的路径异常凶险。她身形在枪林弹雨中穿梭,感知全开,避开致命的交叉火力。但就在她即将突破最后一道防线,接近目标区域时—— 异变陡生! 一道金发身影如猎鹰般从侧翼阴影中乍现,对方反应速度惊人,显然早有预谋。她没有选择枪械,而是反握着一柄淬着幽蓝冷光的匕首,近身搏杀,这才是她的致命领域。 寒芒乍起,冰冷的刃锋撕裂空气,它带起一道细微的血线,随即又诡异地隐没在羽芊的感知盲区。 在利刃破空的尖啸刺入耳膜的刹那,羽芊的身体已本能地向侧后猛拧。 然而,那刀光刁钻至极,依旧在她左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灼痛,温热的血珠瞬间渗出,蜿蜒而下。但是剧烈的刺痛非但没有让她慌乱,反而像一剂强效催化剂,将她的神经末梢彻底点燃,感知瞬间提升。 那女孩的身法快得令人心惊,动作轻盈得如同没有重量,足尖点地几乎无声,只在羽芊四周带起极其细微、如同枯叶摩擦般的“簌簌”声。这声音飘忽不定,如同盘旋的猎隼,让羽芊的听觉定位竟一时难以精准捕捉! 这是位顶尖杀手。如此诡异迅捷的身手,放眼在整个大陆也属凤毛麟角。 就在羽芊凝神应对这难以纠缠的致命威胁时,一阵杂乱沉重的脚步声自身后通道炸响,那是敌兵包抄而来,羽芊在电光石火间格挡开杀手两次刁钻的突刺,身形借力疾退,果断向另一条走廊撤去。 然而,她刚闪身转过墙角—— “砰!咔嚓!咚!” 身后骤然爆发出激烈的打斗声!拳脚交击的闷响、骨骼碎裂的脆响、人体倒地的沉重撞击……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她异常熟悉的声音! “千秋!”羽芊心中瞬间明了。 “羽芊姐!”千秋的身影快速出现在她身边,气息微喘,身上还带着战斗后的硝烟味,“我们观察到有不明直升机朝这边突进,担心有变,就立刻赶过来了!”他快速解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小西呢?”羽芊神情凝重,她敏锐地察觉到,就在千秋到来的瞬间,那个如同鬼魅一般纠缠她的轻盈气息,竟如同人间蒸发般彻底消失了!仿佛她此行的唯一目的,就只是阻滞羽芊的脚步。 “西岸去抢占制高点了,”千秋迅速调试着耳麦,语速飞快,“他已经找到了视野最佳的狙击位,随时可以火力支援!” “好!替我断后!”羽芊当机立断,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化作一道离弦之箭,再次朝着中央数据机房的核心地带疾驰而去! 核心机房外的走廊已沦为修罗场。 当羽芊赶到时,日无常正被五六个彪形大汉死死围困在狭窄的通道中央!这里的空间十分逼仄,热武器根本施展不开,战斗已演变成拳拳到肉、凶险万分的贴身肉搏! 身处风暴中心,日无常的面容却平静得可怕,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周遭那些肌肉虬结,咆哮着扑来的壮汉,不过是拂面而过的微风,连他衣角都无法撼动。 这群人将他围得水泄不通的目的极其明确,他们在为身后那个瘦小如猴,如今正焦头烂额操作设备的头目争取时间! 但是那尖嘴猴腮的头目一瞥见羽芊的身影,如同惊弓之鸟,猛地丢下手中的活计,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甩上肩头,转身就朝通往天台的应急通道狼狈逃窜。 “休想!”羽芊眼中寒光一闪,身形急掠欲追。 然而,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却猛地从旁探出,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腕,巨大的力道传来,即便是羽芊也不由得脸色微变。 几乎同时,一只砂锅大的拳头裹挟着劲风,直轰她面门。 羽芊反应也快如闪电,空着的手掌迅速探出,竟硬生生将那只来势汹汹的拳头凌空截住,袭击者显然没料到这看似纤细的女人竟有如此骇人的力量,动作不由得一滞。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羽芊被扣住的手腕猛地一旋,同时抬腿,一记势大力沉的侧踹直取对方腰腹! 那壮汉也是狠角色,反应不慢,竟顺势一把擒住羽芊踹来的脚踝,腰腹发力,就要将她整个人抡起来狠狠掼向地面! 但羽芊的身体柔韧性与协调性远超常人,她借着对方擒拿的力道,身体如同失去重量般凌空倒旋一周,单手在地面轻巧一撑,另一条没有被制住的腿蓄力,绷直的脚尖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猛踹在对方的下颌骨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巨大的冲击力让壮汉眼前一黑,剧痛瞬间麻痹了神经,紧扣羽芊手腕和脚踝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 脱困的羽芊没有丝毫停留,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嗖”地一声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沿着头目逃窜的路径,直扑天台。 顶楼天台。 直升机巨大的旋翼疯狂转动,掀起狂暴的气流,撕扯着羽芊的衣袂猎猎作响。她敏锐的听觉死死锁定了头目那惊慌失措、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然而,头目身边最后的护卫也非等闲之辈,他们凶狠地般扑向羽芊,试图用血肉之躯阻挡这位杀神。 刀光拳影,瞬间将羽芊卷入一片腥风血雨。 就在羽芊被两名护卫死死缠住的关键时刻,一个凌厉的声音划破了空气。 “咻——!” 一颗子弹撕裂长空,发出尖锐的厉啸,紧贴着羽芊身侧的一名护卫,头颅如同熟透的西瓜般轰然炸开。 西岸冷静的声音在此时透过通讯器传来:“终于可以联系上你了羽芊姐,希望我来得及时,但是他们的头目被贴身护卫挡死了,我没视野。” 话音刚落。 “砰!” 又是一声精准的点射!另一名扑向羽芊的护卫应声倒地,这让羽芊压力骤减。 但就在这电光石火间,那个尖嘴猴腮的头目已被仅存的死忠连拖带拽地塞进了机舱,无人直升机的起落架已然颤抖着脱离了天台地面。 千钧一发! 羽芊没有任何焦点的眼瞳中却闪过利芒的光,她足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整个人如同扑向猎物的雌豹,猛地向前冲刺、飞跃。 在直升机离地数尺的刹那,她修长而有力的手指,险之又险地死死扣住了金属起落架,使整个直升机的为之一颤。 强大的升力瞬间将她整个身体带离地面,悬吊在半空中,她的手指,成了连接大地与逃离死神的唯一支点。 绝不能让这家伙带着E区的核心机密逃脱。 这个念头如同淬火的钢针,狠狠刺入羽芊的脑海。 她死死咬住牙关,手心中却冒出细汗,机舱内隐约传来惊恐的呼喊,但此刻,巨大的螺旋桨轰鸣已化为实质的洪流,彻底淹没了她的听觉世界,风声在耳边凄厉尖啸,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头目仅存的护卫意识到了吊在起落架上的羽芊。 他狰狞地探出半个身子,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这个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女人。 然而,他的手指尚未扣动扳机—— “咻——噗!” 又是一声沉闷而精准的破空厉响,西岸的子弹如同安装了智能追踪仪,再次不偏不倚,洞穿了他的眉心,鲜血与脑浆瞬间喷溅在冰冷的机舱壁上。 “啊啊啊——!”机舱内爆发出头目撕心裂肺、充满恐惧的尖嚎。 但这声枪响带来的微弱震动,却如同一根无形的线,在羽芊被噪音完全干扰的感知中,为她瞬间锚定了机舱门的位置。 太精彩了西岸,不愧是北岭曾经的首席狙击手!羽芊心中暗赞,身体却已如蓄满力量的弹簧。 腰腹核心肌肉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借着手臂晃荡产生的惯性,身体在空中猛地一荡,右腿如同战斧一般狠狠踹向舱门连接处。 “哐当——!” 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声响被噪音淹没,但沉重的舱门应声向内弹开。 羽芊如同扑入羊群的猎豹,闪电般窜入机舱,她带着血腥味的风灌入,精准地一把揪住瘫软在座椅上,因恐惧而颤抖不已的头目衣领,将他猛地提起。 “说!谁派你们来的?!”她的声音冰冷刺骨,仿佛要把面前的人刺穿。 机舱内,只剩下头目因极度恐惧而发出的、不成调的呜咽呻吟,以及那淹没一切的,令羽芊厌烦的螺旋桨轰鸣。 “说话!”羽芊厉喝,五指如同铁钳一般收紧。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刹那—— 头目那双因恐惧而瞪大的眼睛,猛地闪过一丝绝望的狠厉,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咕噜”声,脑袋猛地向旁一歪。 ” 一股腥甜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咬毒自尽! 羽芊的心猛地一沉,该死的…… 她一把甩开迅速失去生命体征的尸体,感知瞬间锁定了对方至死都紧抱在怀里的背包,她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把将其扯下。 就在她刚将背包甩上肩头的瞬间——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完全盖过螺旋桨噪音的电子合成音,如同丧钟般在狭窄的机舱内骤然响起: 【警告:自毁程序已启动。倒计时:10……】 【9……】 【8……】 自毁?!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直冲羽芊的头顶。 来不及多想了,她像离弦的箭一般扑向驾驶位,因为在那里通常会配备应急救生设备。 她的双手在冰冷的操控台上飞速摸索,指尖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分辨着每一个按钮、每一处缝隙的触感。突然—— 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东西! 冰冷且坚硬,它与周围工程塑料或金属的触感截然不同,它的边缘锐利,表面似乎铭刻着复杂的纹路,带着一种异样的存在感。 羽芊超乎常人的触觉神经瞬间将它的轮廓,每一个细微的凹凸,无比清晰地勾勒进她黑暗的脑海! 那触感……那形状……那独特的冰冷…… 仿佛一道惊雷在她脑中炸开。 指尖下的那个物体,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灼烧了她的感知。 那是……南岭“方舟”系统的专属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