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手养大的圣母信徒黑化了》 第1章 第 1 章 叮当—— 又是铃铛的声音。 公子摇着折扇,修长的手指握着茶碗,眼神微凝。 “怎么了公子。”茶桌一旁的伙计刚倒完茶,见自家公子神色不对,疑惑道。 “你有没有听见铃铛的声音。” “铃铛?没有啊。” 又幻听了。 公子揉了揉眉间。 自从他接管这座茶楼,每年入春,总能听见院内时不时传来铃铛的声音。 每次他问旁人,旁人都说听不到,亲自入院查看,唯见院中央那棵海棠树娇艳似火,赤色的花瓣兀自摇曳着,随风飘浮一簇簇花影,好像在轻柔柔的笑着。 公子在暗自思索着,不见一旁的伙计正忧心忡忡的望着他。 自家公子又听见那什么铃铛声了,不会茶楼闹鬼吧。伙计打了个哆嗦,又忍不住瞧了公子一眼。 身似翠竹般挺拔,一身月色白袍裁剪的恰到好处,眉眼俊逸,朴素的衣冠也掩盖不住的温润风华的气质,真真一难得的美男子。 难怪闹鬼,说不定真被女鬼缠上了。 见公子递来茶碗,伙计连忙收回目光,打着腹诽,收茶碗去了。 长袖一甩,公子抛去脑海里的杂乱,慢悠悠步入院内。 如今海棠树与他初见时的模样大有不同,初见时还是一团簇拥在一起的小花球,过了五年已经有四五米高了。 一见他进来,那花枝似乎摇的更欢快了,枝叶间发出簌簌的清响,一时公子被一片片红艳的花瓣入了满怀。 慢条斯理的捻起身上的花瓣,和往常一样,公子将身上和地上的花瓣一并拢进尘土。 之前有伙计抱怨院内的花瓣落的难打理,打算将那丛海棠一并铲掉,被公子冷声制止了。 自那以后,院内的花瓣都由公子亲自处理,收集的花瓣都被他埋入根下。 海棠很好养活,院内光线很好加上江南湿润的气候,不需要人定时浇水。 公子每天固定所做的事就是打扫院落。不知为何,他很喜欢这丛海棠树,每次收集花瓣的时候,晒着暖暖的阳光,听着花叶间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在给一只调皮的狸猫梳毛。 公子突然被这可爱的想法萌到了,轻笑了一声。淡淡的光泽顺着他的嘴角扬起,碧绿的眼波一弯,如星河流转。顿时海棠的花叶也不摇了,好像看呆了。 午后的阳光逐渐西斜,茶楼内的人熙熙攘攘的多了起来。 伙计和人偶师们忙的不可开交,因为马上就要迎接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们了。 这座茶楼是京城里唯一一座戏曲茶楼,以人偶戏最为出名。 每逢王族的诞辰,帝王会邀请百官大摆筵席,举国庆贺。 太后唯爱看人偶戏,而当今圣上景阳帝出了名的恪守孝道,不仅给自己诞辰这天定为寿昌节,有祝太后“长寿安康,福禄繁荣”之意,今年特地为太后在戏曲茶楼内陪同观演上半日的人偶戏。 百官们为讨好王族们,陪同一道观戏。 此时整个戏楼琳琳琅琅坐满了人,巨大华美的戏台坐落在戏楼中央,而戏楼正南方专门造了一座观戏台,那是专门为王公贵族观戏的地方。 须臾间,到了开戏的时候,景阳帝身着轻便的锦衣黄袍,慢悠悠地步入观戏台。 百官们战战兢兢地起身礼拜,直到皇帝上台坐稳了,才朝百官们摆摆手道:“今日寿昌节,众爱卿不必拘束。”年轻的皇帝脸上笑着,眉宇间却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百官们这才纷纷坐下,却不再和同僚把酒言欢,个个浑身紧绷,生怕扰了皇帝的兴致。 太后在皇帝身侧,微微仰起头,在人群中细细扫视。 景阳帝见状,笑盈盈的问道:“人偶戏即将开演,母后心思却并不在此处,似在找什么人。” “本宫不过是瞧着这戏台热闹,眼下正新奇着呢。” “原是如此。”皇帝指节轻叩着鎏金扶手,“内务府若当真短缺人手,倒显得朕不孝了。” 太后面色温柔,袖下不禁攥红了手心。 母子二人笑语承欢的表象下,暗流在台上无声奔涌,无人知晓。 台下却焦灼沉闷,仿佛一场烈火在肆虐。 伙计和戏班们无一不脸色煞白,手脚发冷。 “什么,木偶被偷了?” 伙计压着嗓子发颤道:“木偶失窃是小事,戏演不出,扰了圣上的兴致,搞不好是要杀头的!” 总管事急的满头大汗:“明明木偶就在戏台帷幕后备好了,前一个时辰还在的,小林被厂公叫去给皇上换茶,一回来木偶就不见了!”一旁的小林低着头,一副吓傻了的模样。 那边一群人正急着团团转,正犹豫要不要召集人手搜查窃贼。 这边公子皱着眉头思索着,听完总管事的话,倏地抬眸,洞隐烛微,声音沉的发冷。 “不必。”他闭了眼,沉静而淡漠。“查不到的,我去和陛下请罪,这事由我而起,与你们无关。” 伙计和戏班们面面相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众人仿佛被扔进了迷雾中,一脸懵然。 “你们看,台上那是什么!” 正处绝望之际,一位乐师惊叫了一声,众人纷纷抬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追寻而去。 台中央缓缓落下一具提线木偶。 那具木偶身着玄衣红袍,戏服上绣制的图案栩栩如生,由金线银线编织的的蟒蛇在戏台的烛火下映衬的熠熠生辉。 最令人惊叹的是木偶脸上那面具,斑斓而绚丽,黄金四目耀眼,粗犷朴拙,又不失庄典华丽。 它静静的立在那里,明明是死物,在戏台水红帷幕与华丽蟒袍下,兀自散发神秘威严的气息。 伙计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总管事也呆楞了半晌,隐约望见戏台上方的遮帘下露出一双纤纤玉手,那是开戏常见的手势。 他的脑筋一转,忽然像拨开了迷雾,连忙斥声向乐师们喝道:“愣着干什么!奏戏!” “可是公子,那不是我们的人偶……台后我记得之前是没人的……”伙计颤声道。 伙计半天没听见公子说话,抬头却见公子正定定的望向人偶后的水红帷幕。 观戏台上的景阳帝皱了皱眉。 众臣瞄眼望见也互相窃窃私语。太后攥紧扶手,内心暗自担忧。 正值水深火热之时,铜锣轻敲,鼓点渐起,台中央的木偶动了。 它双手轻抚着胸前,似乎在祈祷。 随着鼓点慢慢的敲近,它缓缓起舞,沉稳而柔美,长袍漫开,在光影间轻云般慢移,那动作与戏班们长期排练的《祈神》简直分毫不差,甚至灵气更胜十分。 「吾祈请,吾迎神灵降凡尘 神灵庇佑众生,四季康宁,五谷丰登 设案陈列牛羊牲,虔敬供奉神灵尊 吾侪燃香顶礼,向北阙神门 钟鸣响,鼓震天,智者至,仁者集 禅者来,圣者临,真人显,神者临 吾兮吾兮,乃神之赤子,心怀虔诚,永志不忘」 戏腔婉转悠扬,如高山流水。一道扫弦,笛声响起,擂鼓阵阵,台中木偶背过身,手握请神旗,面具上四道金目似乎在闪烁。 它猛地一挥,旗帜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似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驱使。 一举手一投足,动作矫健犹如狂风。笛音愈烈,木偶两个凌空飞跃,接上回旋踢,龙腾九天的惊人姿态令四座惊叹不已。 连串的腾跃翻滚,木偶影跃至神案之前,抬手俯身,自供桌上抄起铜铃一串,摇铃而舞,狂野如战神之态。 铃音激荡,木偶影身形如风,穿梭于神像之间,每一动作都透露着请神的虔诚与狂野。 木偶之上,幕帘后那双素手于繁复丝线间翩然穿梭,随着木偶的舞动跳跃翻飞,宛若飞鸿踏雪。 戏台下的王公贵戚无不身体微倾,注目台上,频频颔首以示赞许,皆以为此戏技艺超群,堪称绝伦。 祈神舞毕,太后难掩激动之色,朝景阳帝不经意问道:“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在人偶出现那一刻起就犹阴云密布,听到太后的话后,蓦地眉宇间舒展,笑意盎然。“的确是绝妙的人偶戏,以前从未瞧见,许是戏班来了什么大师,可否一见。” 皇帝声音一出,台下戏班们个个再次慌了起来。 公子径直从幕后走出。“回陛下,是微臣巧遇一位民间人偶师,特地求学以亲自演这场祈神舞,有驱疫祈福之意,蒙陛下与皇太后隆恩赞赏,实乃微臣之荣幸。” 景阳帝听闻,神色风云变幻,难以捉摸。 太后露出和蔼的笑容。“难得你有此心意,陛下,可允本宫做主,替沈卿讨个赏?” “母后既开口,儿臣岂敢不从?”皇帝轻笑道。“这祈神舞确实绝妙。朕从未知晓沈卿竟学了这般手艺,着实惊奇。是该好好赏。” “只是刚刚没瞧仔细,有些可惜。”皇帝话语一转,微微叹了一口气。“不知朕可有机会再来欣赏一番呢。”话语中饱含几分戏谑。 公子腰身挺拔,微微低头。“如果这是陛下的心愿,微臣必当竭尽全力。” “好!”皇帝大笑了一声,眼神却没有笑意。“朕给你三个月,三个月后,朕要你在琼庭宴当众表演。” 紧接着他缓缓起身,龙袍轻摆。 众臣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整齐划一地行礼,恭送皇帝。 唯有太后悄悄回头望了公子一眼。公子朝她微微颌首,她才不舍的在侍女与太监的簇拥下离去了。 皇帝与众臣一走,他仿佛满身玄甲尽数卸去。 恍惚间仿佛又听见铃铛叮铃一声,他回头怔望着戏台,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直到伙计惊叫一声。 她不见了。 只留下戏台中央那具华丽的人偶。 * 很明显台上那双操控人偶的手是双女人的手。 “哎小林,你说,不会真有个女鬼缠上我们家公子吧。”伙计在一旁啧啧称奇,忍不住用肩膀耸了耸一旁的小林。“不对,女鬼哪有这么好心……你怎么在发抖?不会是怕鬼吧。” 总管事猛咳了一声,那张常年堆笑的圆脸突然沉得像块生铁。“人偶丢了的事,谁敢漏出半口风——” 满屋子戏班和伙计们绷的笔直,这帮老江湖们眼珠子都没转,点头齐得跟敲梆子似的,各自收拾茶楼残局去了。 * 月光从阁楼老旧的木格窗漏进来,后院那株海棠花瓣在夜色里洇开一抹湿漉漉的红,像是月下胭脂,每一丝摇曳的弧度都带着克制的静谧。 公子站在树下朝月亮仰起脖颈,月光就顺着俊美的轮廓滑进衣领里。 “我知道您在这里。” 公子忽然对着空气开口,衣摆扫过青砖的声响惊起几只眠虫。 “那具人偶不是茶楼的。”袖口沾的海棠红簌簌落在青砖缝里。 “铃声也是真实的。阁下一直都在我身边。”他看着月亮,眼神执着,像是要从月亮中瞧出些什么。 “我这条命不值得在意。只是人偶失窃一事,茶楼数十人命免不了一顿牢狱酷刑。“ “不论人鬼仙魔,在下都应该道声谢。” 静谧的空气下摇曳一声轻笑,伴随海棠簌簌。 公子缓缓转过身来,循声仰头望去。 月光柔和的铺洒下一道同海棠娇红似火的倩影。 一双玉足套着显眼的银铃,轻悠悠的在枝头上晃悠。 红衣如传说中的鲛纱般轻柔,与火红的海棠交叠一处,轻昵的互相触碰着。 她的容颜似妖似神,眼角密密的镶着红纹,黑曜石的眼瞳深处却是如神灵般的天真而洁净。 “你怎知你这条命不值得在意。” 她歪了歪头,似乎是听见什么有趣的东西,还是单纯的小鹿般的疑惑。 公子愣了一下,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见她像片鸟羽轻飘飘的从海棠树梢间落下,好似天上的流星轻飘飘落入他的心头。 那个女孩在树梢看上去应该很娇小,直到她从树梢落下来,公子心中猛的一跳。 尽管海棠树没有很高,但是从树梢落下来一不留神还是容易受伤。 他下意识的双手想往前托,她却落得非常稳,白皙的脸便凑过来像只小动物一样往他身上嗅了嗅。 公子身体微微僵硬,温柔的没有避开,任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孩往他身上嗅,靠的太近的时候会得体的保持距离,垂眸静静的观察她。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早就见过她。 “真是奇怪。”她终于抬起头,月光将眼角的红纹映衬的无比鲜艳,像水面的粼粼波光般潋滟。“你身上明明身系数人的意志,自己却说自己的命无人在意。” “这座楼的所有人都很听你的话。” “那位身着华服的女人也很关心你。” “是因为那个你们说的皇帝?他看上去确实讨厌你。” “奇怪,你们怎么会有相似的味道?” 公子不语,听着女孩神神叨叨着,她的声音像带有温度的羽毛软软的划过他的面颊。 “不行,你可是我信徒留下的唯一后人,你给我振作一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她突然收拾起了起初充满兴趣的表情,神情紧张的抓住他的手臂,使劲的晃悠着。 * “你不问问我的来历吗。” 坐在身旁的女孩在树下抱着双腿,白皙的手臂在月光下十分耀眼。 “其实很好猜。”公子微微侧过头,一缕发丝从耳边滑了下来,显得轮廓越加俊美。“信徒的后人……那位信徒不可能是我的父亲,那只能是我的母亲。” “你是我母亲的故人。”他面朝前方的梯台,眉眼淡淡。 “只有一点令人疑惑,你说我的母亲是你的信徒,为什么呢。” 身旁的女孩神色微妙,镇定道:“我来自灵山部族,你的母亲曾在山上向我族神明请愿。我是神明的使者,神明命我来为祂的信徒还愿。” “你的母亲希望护你平安。” “所以我来了。” 缄默半晌。“那我平常听到的铃声……” “什么铃声?”女孩表情一脸茫然。 “没什么。应该是我听错了。” 女孩抬头看着公子起身,优雅的把身上的海棠花瓣拍了下来。 然后视线中出现骨骼分明而修长的手。 “如果使者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此处落脚。” “在下沈渡。” 她的眼睛一亮。 “吾名……绯!” 第2章 第 2 章 暮春时节的戏曲茶楼忽起波澜。 听说寿昌节当夜,茶楼特献的牵丝木偶戏堪称绝技,竟引得京城震动。连陛下亦破例下诏,命此班艺师于不久后的琼庭宴上,为朝觐的诸国使节展演秘戏,以彰天朝巧艺。 而那位独居后院十余载的茶楼主人沈渡,破天荒引了位红衣姑娘入住东厢。 廊下当值的丫鬟瞧得真切,素来与人隔着三尺的京城美人公子,竟与那姑娘在海棠树下偷偷幽会,牵着手迈过廊门的青石槛。 “原是家母故交的民间人偶师,前来探望。”沈渡执笔批账本时这般解释,倒是与圣上面前那番说辞对上了。 总管事笑得见牙不见眼,特意开了窖藏三年的雪顶含翠。 前些日子一直嘀咕见鬼的伙计挤在廊柱后和其他跑堂咬耳朵:“难怪公子几次三番都问有没有听到铃声,原来是这位……”新来的帮厨下手小林正哆哆嗦嗦往铜盆里撒糯米,桃木剑从后厨门槛探出半截。 一阵铃声响起,廊角出现一道绯色。 那位绯姑娘正提着裙摆穿梭在朱漆回廊间,发间的银蝶掠过窗前,惊落案头胭脂浮尘。 她年轻而美丽,灵动的眸子忍不住的左顾右盼,显得眼角红纹愈加鲜妍,搭在袖口的手指却始终规规矩矩交叠着。 茶楼的人都在尽职忙碌的干着自己的事,殊不知个个都悄悄打量着她。 尽管绯早已对这座茶楼了如指掌,但是从未以光明正大的身份真正亲临茶楼。 天知道作为“使者”她在“信徒预备役”面前有多努力的维持形象。 万一沈渡嫌她这位使者过于不正经,不信任祂怎么办? 想到那位信徒的后人,她不禁叹了口气。 关于人偶失窃一事,沈渡迟迟不提,看沈渡的样子似是不欲追究,以至她无数次怀疑沈渡是不是把人偶失窃安在她头上了。 沈渡似是看清她心中所想,只是温言道:“我知是姑娘助我,定不会行此事。” “只是人偶失窃之事,我明白幕后主使是谁,至于偷窃者,我相信他必不是完全出于本心,行窃只是无奈之举。” 不行啊,这个信徒后人脾气看上去似乎太好了,这样很容易被欺负吧。 她常年寄居在茶楼后院的海棠树上没出门了,可灵山上生而为人的记忆碎片仍会零星闪过——人善被人欺,纵使她身怀神力,没了信徒的愿力供养,这力量便如无根浮萍。 “护他周全”这事,前路漫漫啊……她垂眸望着掌心,那里曾为族人抚平灾祸的神光,此刻却因沈渡眉宇间的郁色暗了下去。 倘若她哄骗他去做祂信徒,他大抵也是愿意的。 但是不知道为何,她不想这么做。 只是若完成不了信徒的心愿,失了愿力依托,她永远回不了灵山。 一想到回家,绯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连指尖都因这念头发颤。 既然沈渡不欲追究偷窃者,她也不好插手。但关于沈渡能否独自赴那琼庭宴之约,她可是明明白白:尽管茶楼以人偶戏出名,但是作为茶楼主人的沈渡可是从来都没有碰过人偶,更别说表演人偶戏了! 想到这里,她立马找总管事询回她的人偶。 杨总管正在厨房内吆喝厨子们干活,眼角一瞥见那道红裙,圆圆的脸蛋上立马浮现精明而和蔼的笑容。 “姑娘可是要寻公子?” “不。我是来找您拿我的那只人偶。”绯歪了歪头。“怎么了,杨伯?” “哦哦哦……无妨!老朽这就取来!”连忙掩饰一丝遗憾的表情,杨总管碎步领着绯去库房取人偶去了。 “对了绯姑娘,可否请你帮老朽向公子询要一下厨房采购账本?”杨总管递过那具华丽的祈神人偶,笑眯眯道。 绯爽快地应下,抱着人偶登登登踏上阁楼。 “不对啊,我好像忘记了什么……”杨总管抚手琢磨着转过身,半晌,一拍脑门,“姑娘,我还没告诉你公子在哪呢!” * 绯经常听到阁楼上的一角传出古琴声,那时候,她只能趴在阁楼窗口下的海棠树梢,仰头听完整首曲子,然后那位信徒的后人就会缓缓踩着楼梯从阁楼上下来,静静处理地上她不小心落下的花瓣。 绯觉得沈渡现在一定在那。 “沈渡……你在吗。” 绯在门口理了理衣襟,矜持的敲了敲阁楼门口。 半晌没人应声,只听到阁楼内一阵重物掉落地面的声音。 绯心头升起一抹疑惑。 正要推门,一道瘦弱的身影从楼内鬼鬼祟祟溜了出来。 小林? 绯记得这个名字,正要转身问他,人早已跑没影了。 本能的嗅到一股不对劲,绯往阁楼内一瞧,阁楼内坐落一排排书卷和物柜,窗边放着一架古琴。 小林去沈渡的书房做什么? 绯将人偶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就地捏了个诀。 只觉眼前一黑,视野重新变得清明,但仿佛变幻至一叶核舟之中,身前的一副巨大的娇躯软软倒地。 绯已成功附身到人偶上。 金面一闪,绯顿觉身躯变得更加轻盈,操控着人偶赶忙跟上小林。 足尖一点,人偶借着风与落叶,飘然落在枝头间,宛若神迹。 若是凡人见到必是惊骇不已,不过幸好午间城街人员稀少,无人发现一小小人偶在巷顶间穿梭自如。 绯见小林变了道装束,一路低着头驾着驴车,绕着小道往巨大的皇城拐去。 小林下了驴车冲小门侍卫弯了弯腰,不久来了一太监领着小林入宫。 人偶避开禁卫的视角,跃过宫墙,见小林跟着太监进了偏殿,人偶偷偷地藏身在窗外柱子底下。 * 小林砰地一声跪趴在地上,额头死死抵在地面。“陛下恕罪,小人也不知那人偶师何时出现的,像是凭空出现的。” 面前的皇帝转着扳指,声音阴沉而诡谲。“一个大活人,你怎不知?” 小林身躯一颤,哭的五体投地。“小人以身家性命保证,茶楼所有伙计都没见过这种事!怀疑是……” “怀疑什么?” 小林连磕三个头。“怀疑是女鬼……” 皇帝大怒,差点气笑,正要命人处理掉,却似是听见窗外细微的衣角摩挲声,自己是习武之人,听觉早被磨练的极为敏锐,不可能出错。 * 绯堂堂神灵信使被人喊女鬼,若不是附身在人偶上,定是气的连连跺脚,一时不察留了点破绽,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一片巨大的影子覆在自己身上。 抬头,自己和柱子被几个侍卫团团围住。 绯心底暗叫不好,但是迫于约定禁忌在凡人面前暴露神迹,只得伪装成一普通人偶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不是,我那便宜哥哥的人偶吗?” 什么?她啥时候成了皇帝哥哥的人偶? 难道他指的是……沈渡! 骇于这复杂的信息量,绯僵硬地看着年轻皇帝那张被放大的俊美却被妒意扭曲成阴翳的脸。 人偶精美不似凡物,金面微微闪烁跟戏台上一样耀眼夺目,皇帝一眼就认了出来,刺的内心抽痛,嘴角咧开快到耳根,眼底却狠毒阴冷,令绯回想起灵山上那条善妒的毒蛇。 一阵大力中,绯感到自己的手被狠狠扯断。 剧痛之下,那耀眼的明黄与皇帝眼角的红翳杂糅一处,最终被铺天盖地的血色坠灭。 “碍眼的东西就该毁掉!” * 绯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她与本命人偶本是一体,本命人偶一伤便切断了通灵,只是痛觉无法及时切断,绯好像从未这么痛过,捂着手臂痛叫的只想在地上打滚,却被一双手沉稳的扼制住了。 “绯,你怎么了?” 是沈渡的声音,听着很焦急。人类类似担忧的情感抚慰着她的灵魂,好似是没那么痛了,绯捂着手臂的手也渐渐放下。 平息了许久气息,她低头控制了一下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人偶坏了,我们得重新做个人偶了。” 沈渡见绯没什么大事,紧绷的心总算缓了去,但依旧没有懈怠,低声道得罪了,然后轻轻掀起被绯捂着手臂的那只衣袖。 少女的手臂光滑白皙没有一丝伤痕,沈渡轻轻按压,轻声道,“还疼吗?” 绯默不吱声,俏脸浮现俩朵红霞。 沈渡半天不见回应,见绯的脸,不禁怔了怔。 * 沈渡很谨慎,尽管绯说是因为人偶不小心弄坏了做了个噩梦比较伤心,他还是坚持请了城内有名望的医生来看了看,见绯的手臂并无大碍,内心一口气总算是落下了。 “真的没事。” 绯眼神飘移,不知道为何,沈渡每次看她的时候都会觉得心慌。 自从上回在人偶上吃了大亏,绯就打定主意要把沈渡隔绝在此事之外。开什么玩笑,那么狼狈的样子,绝对、绝对不能让自己的信徒看见并记住!太丢脸了! 更何况,沈渡他居然是那个变态皇帝的哥哥!这消息像一道天雷,劈得她头昏眼花,信息量庞大到需要好好静一静才能缓过来。 说不心疼那个人偶是假的。可皇帝那般狠厉,人偶落在他手里,怕是被撕个粉碎了,想要回来绝无可能。这人间帝王的心思,当真是深不可测,可怕得紧。 无论如何,眼下最要紧的,是帮沈渡渡过琼庭筵这一关。皇帝的恶意已然明晃晃地摆在了台前,她绝不能让他得逞。 突然隐约听见杨总管叫嚷着:“都这么久了,小林呢,让他去采买个柴火怎么还没回来?” 对了,小林…… 沈渡也听到了声响,也不禁蹙了眉。绯心中衡量了一二,不经意提示沈渡道:“不是去采买柴火吗,为什么要去书房?” 沈渡问起,绯这才将去书房找他要账本顺道看到小林的事告诉他。 “不好,小林出事了。” 沈渡沉下脸色,召集了几个伙计去找他。绯在一旁提示道:“我看他往皇宫那边去了!” 伙计们纷纷应下出门搜寻。 “他去了书房,然后你便晕倒了……是他对你做了什么?”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绯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圆过去,无数借口与托辞激烈碰撞,试图寻得一个万全之策。可这一切的精密盘算,在她不经意间撞上沈渡目光的瞬间,便如初春的冰雪般悄然消融,只留下一片茫然的寂静。 那是什么样的神情呢?歉疚、厌恶、痛苦、懊悔、迷茫灼烧着他碧色的眼眸,每道情绪都像啃噬悬崖的飞鸟——那向深渊俯冲的决绝身姿里,突兀闪过曾栖居片刻温暖的旧巢残影。 她打着结巴道:“没……没什么事呀,他没对我做什么,是我自己不小心睡着了,刚刚是在做噩梦呢……”然后呵呵笑了俩声,“你家书房真漂亮,地板睡的真舒服……” “对不起……我只是希望……” 他的呢喃渐渐消散在空气中,仿佛陷入某种无法自拔的魔怔,周身萦绕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就在这时,一双温润清凉的手有力地捧起他的脸。 “沈渡,听着。” 绯直视着沈渡那双陷入魔怔而空洞眼眸,目光如炬。“我昏过去不是因为小林,是我不小心睡着了,人偶是我不小心弄坏的,和任何人无关。” “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故意甩了甩手臂,故作轻松道:“你看,这不是好好的?” 沈渡的视线随着她的话落在她的手臂上,那专注的凝视让绯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失去了一只手臂。 时间在静默中流淌。半晌,沈渡猛地从魔怔中惊醒般,抬手捂住额角,深深吸了口气。 见他终于恢复神智,绯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挽住他的手臂,展颜一笑: “走,教你做人偶去。” “人偶……”他喃喃重复,语气中仍带着几分恍惚。 “不是说要关心我吗?”绯俏皮地眨眨眼,“那就让我好好见证一下你的诚意呀——会做人偶,可是成为本神……咳咳,成为我族信徒的第一步呢~” 夕阳的余晖为二人镀上一层金边,交织的身影在青石板上拉得很长,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温情永远定格。 第3章 第 3 章 傍晚,直至天光尽敛,小林的身影依旧未曾出现在茶楼门口。 “明日一早,去报官吧。” 沈渡的声音平静无波,正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茶楼众人分头寻人。他指令清晰,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杂务。绯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不过几个时辰前那个在院中失魂落魄的沈渡早已无影无踪,心底不由轻轻一叹——以她对那位皇帝短暂的印象,小林此去,怕是凶多吉少。 “绯……”沈渡忽然唤她,这个称呼似乎仍带着几分生涩,让他一贯冷静的声线里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几日,你务必跟紧我。近日京城……不太平。” “好,我知道了。”绯没有追问,只是乖巧应下。她心下明了,沈渡多半是知晓自己与皇帝的亲缘关系,怕这层牵连会波及到她。 她语气轻松地宽慰,试图驱散些许凝重的气氛,“我好歹是灵山来的使者,总有些防身的本事。”她又将话题引回小林身上,“至于小林……或许只是临时有事耽搁了,别太忧心。” 至于皇帝与沈渡之间更深的纠葛,她决定暂且按下不表。身为神灵使者,总不好追着自己的信徒刨根问底,失了分寸。 沈渡闻言,只是垂眸点了点头。他神情间对小林的生死似乎并无太多波澜,目光却始终落在绯的身上。 这短短半日的相处,他已真切地感受到,这位凭空出现的使者是真心想要护他周全,助他在琼庭筵上顺利献艺。这般倾囊相授的诚意,与他过往所见的任何人偶戏传授都不同——那是一种从指缝间流淌出来的、带着温度的馈赠。 “不知我是否已通过了使者的初步考验?”他忽然抬眸,目光沉静地看向绯,“您所侍奉的那位神明,可有尊名?在何处立有庙宇?是否需要信众供奉香火?又有什么需要避讳的禁忌?” 绯被他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微微一怔,随即眼尾轻扬,笑意如涟漪般从唇角漾开。她本想爽快应答,转念又想起神明的架子该端一端,于是将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个弯,把话尾绕成钩。 “学得倒快,这初阶试炼,便算你通过了——不过,琼庭筵才是真正的考验。”晚风恰好拂过,撩起她几缕垂落的发丝,她指尖虚虚一拢,眼波流转间闪着细碎的光,“届时,便要看你登台献艺的表现了。我族的神明不喜那些繁文缛节,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禁忌,唯独钟爱人偶戏。” 她故意顿了顿,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尾音:“至于神明的尊讳、庙宇所在嘛……等你通过了正式试炼,再说不迟。” * 这下沈渡除了照料海棠,还多了做人偶和苦练人偶戏一事。绯斜倚在桌前,指尖虚虚点着他的手背:“这儿,指节再抵着关节些,加些力道——” 沈渡垂眸应声,修长指节抵着木偶雕琢,白木屑簌簌落在玄色衣摆上。他手上厚茧是常年侍弄花草的印记,执起刻刀时,手背因发力绷出青筋,与手捧海棠花瓣的优雅截然不同。 不知不觉绯看得入神,忽觉他这双手粗粝与优雅绞着,比灵山那群小辈们都厉害多了。 人俊体健,性子软和,还颇会来事,除了心思细得需要哄一哄,还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全身上下每一处都长在心目中完美信徒的点上。 绯心下颇为满意。恨不得将他拐上灵山做大祭司。 “呀,你这做的真不错?你确定这是第一次做木工?” 只呆了片刻,见沈渡手中的人偶已初具雏形,木屑纷飞间轮廓渐显,绯忍不住惊叹出声。 “小时候常看戏班师傅们制作木偶,偶尔也跟着摆弄过几次。”沈渡执刻刀的手指骨节分明,刀锋在木料上游走自如,“掌握了要领后倒也不难。只是那时年幼,常磨得满手水泡,杨伯见了心疼,便不许我再碰这些了。” 绯托着腮,回忆了一番,脱口而出:“你小时候确实很可爱。” 话一出口,便对上熟悉的凝视,绯立马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慌忙找补:“我是说……你小时候应该很可爱。” 不对不对,这话怎么越描越黑? “绯呢”,沈渡轻笑,目光温润如春水,“绯这么厉害,小时候定然比我更可爱。” 厉害和可爱有什么相干! 连绯只觉耳根发烫,急忙清了清嗓子转移话头:“身为神使,厉害不过是分内之事。你既追随我……我族神明,自当护你周全。” 沈渡温润地臣服。“若能为神使分忧,沈渡自是甘之如饴。” 这人说话……怎么这般动听? 绯只觉脸颊腾地烧了起来,再不敢多看那双含笑的眼,转身便逃也似的跑了出去,裙裾在门槛处旋开花。 * 绯刚踏出阁楼,正想借着晚风驱散颊边未散的热意,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怯生生地上前。 “绯姑娘!” 来人是常日在回廊值守的阿柳。她见绯望向自己,目光顿时羞涩地闪烁起来,到了嘴边的话也磕绊住了。 “你好呀~”绯朝她莞尔一笑,语气轻柔,“是有什么事吗?” 阿柳的耳尖霎时红得更厉害了,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花、花宵节就快到了……公子吩咐我为姑娘添置几身新衣,姑娘若得空,请随我来——” 花宵节?新衣? 绯尚未理清思绪,身后便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沈渡清润的嗓音随之响起,如玉石轻叩:“是在下唐突了。沈渡想着使者久居茶楼或许烦闷,恰逢花宵节将至,便冒昧想邀您同游街市,一睹京城夜景。” 绯惊喜地回身。只见沈渡静立在两步之外,廊下的灯火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温润的光晕。他眸底含着浅淡的笑意,那目光却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不着痕迹地将她整个人拢在其中。 三人静立于海棠花影下,夜色温柔。绯不经意瞥见他衣摆上还沾着些许未拂去的木屑,心头没来由地一动。她忽然觉得,这满院清雅的海棠香气,怎么竟比方才阁楼里密闭的空气,更叫人透不过气来? *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整条长街被暖黄的灯火浸染。两道身影穿行在浮动着各色面具的人潮中。着粉裙的少女好奇地左顾右盼,裙裾翩跹,银饰随着她的步伐发出细碎的清响,脸上那副蝶翅面具在流光映照下,仿佛粘着流萤般闪烁跃动,时而侧首与身旁的男子交谈。 男子一身月白长衫,身形修长挺拔,气质清雅出尘。狐形面具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唯独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目光始终追随她而去。月白与粉霞在灯火下交织成画,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你们这儿的习俗,与灵山确实很不一样呢。”绯抬手轻抚脸上的蝶面,语气里带着几分新奇,“在我们那儿,面具是族中已婚的祭祀才能佩戴的,意为‘向神明借取岁月’。你们倒好,人人都能戴上面具,在这节日里尽情欢闹。” “哦?”沈渡微微侧首,声音里含着笑意,“不知灵山的祭祀,又是何等光景?” 绯轻声哼了一声,“祭祀可不是游乐。届时族中小辈都要演绎人偶戏一较高下,选出最得神明青睐的担任大祭司。最后众人围着圣火跳起驱邪舞,将心愿编进每一个舞步里。”她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若是跳得汗湿额发,粘上了飘落的香灰,那便是神明赐下的祝福了。” 她抬眼望向满街璀璨的灯火,语气中流露出几分真实的惊叹:“不过你们这花宵节,倒是比灵山的‘神祭’还要热闹上几分。这般浓郁的烟火气息,怕是连神明都要忍不住偷偷溜下山来瞧个新鲜呢。” “那……”沈渡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灵山的神明,会下山来瞧么?” 绯像是被这话噎了一下,随即挺直了腰板,语气变得一本正经:“我族神明……自然是要恪尽职守的!哪会这般游手好闲?还愿的信徒一多,光是处理祈愿都忙不过来呢。” 沈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未及回应,前方人潮忽然一阵汹涌。 他迅速侧身,下意识地想将绯护进臂弯之内——然而人流太过密集,终究未能将她完全圈入怀中。 他听见绯低低地“呀”了一声,低头看去,一个戴着狸奴面具的小孩子,抱着一大捧鲜花,灵巧地钻过人群,一头扎进了绯的怀里。 “对不起!”孩童抬起脸,声音清脆。他瞧见绯身旁气质清贵的沈渡,眼睛倏地一亮,“哥哥姐姐,买花吗?” “你这么小,人这么多太危险了。”绯弯下腰,柔声叮嘱,“下次可莫要挤到这种人多的地段来卖花了。” 她身旁的沈渡也跟着半蹲下来,月白的衣摆拂过地面。他展开手臂,不着痕迹地将这一大一小护在身前,隔绝了往来的人群,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这些花我们都要了。听话,这里不是你该久待的地方。” * “谢谢哥哥姐姐,祝你们幸福长久!”小孩紧紧攥着那块沉甸甸的银锭子,开心地朝他们用力摆手,小小的身影很快便没入了熙攘的人潮。 绯低头打量着怀中的花束,那些娇艳的花瓣形态陌生,却散发着清冽宜人的香气。 “这就是灵霄花?早听阿柳提起过,说人们常在花宵节用它来寄托情思。”她轻声说着,眼底映着街市的灯火与怀中的花朵,晕开一片柔和的光晕,教人分不清那光亮究竟是源于灯,还是源于她眸中的神采。“真漂亮,倒比灵山的海棠还要动人几分。” 沈渡垂眸凝视着她被灯火柔化的侧脸,声音低沉:“没有海棠好看。”心中却悄然补上一句:但这花,与你很相衬。 *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随人潮走到了湖畔。但见湖面上漂着无数花灯,盏盏明辉将墨色的水面点缀得如同碎裂的星河,粼粼波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沈渡转身走向花灯铺子深处去取预先订好的灯,绯正要跟上,却骤然察觉到三四道隐秘的视线如芒在背,牢牢锁在了自己身上。 她面不改色,步履从容地走向灯铺,指尖虚虚点向一盏精致的莲花灯,语气轻松地与摊主搭话: “老板,您这花灯做得可真别致。” “姑娘好眼力!”老板见她气质不凡,热情地介绍,“我这莲花灯不仅样式好,许愿更是灵验得很——” 绯适时地露出些许苦恼神色,伸手探向腰间:“哎呀,我家公子去取另订的花灯了,我的钱袋竟也没带在身上。” 老板立刻会意,想必是方才小夫妇暂时走散了,这小娘子定是看中了别家的花灯,又不好意思直说。 他正要开口圆场,绯已举起那盏莲灯,指尖轻点蝶形面具:“这灯我要了。您看这样可好?我用这蝶面暂作抵押——”她将面具递出,银质的面具边缘镶着细碎金边,在灯下流转着冷冽的光泽,“若您见着一位戴狐面、着月白长衫的公子,只需拿着这蝶面对他说‘那位姑娘爱这花灯爱得紧’,他定会如数付清。” 老板瞥见她面具下半掩的精致容颜,心下了然——这般品貌的姑娘,自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娇养着的,哪个男子会不愿遂了她的心意? 他爽快应下,绯这才安心,提了那盏莲花灯,转身不紧不慢地朝人迹渐稀的湖岸走去。 十步……五步…… 她学着先前看到的游人模样,将写好心愿的花灯轻轻放入水中,任由波光托着那点暖光悠悠漂远。而后直起身,对着空无一人的身后浅淡一笑: “承蒙几位阁下这般惦记。不知专程寻来,所为何事?” 第4章 第 4 章 尽管猜到被派去跟踪她的应该是皇宫里的人,甚至怀疑过是皇帝,毕竟她的出现疑似搅了皇帝的计划。 但是绯实在没想到幕后主使居然是眼前这个华服女人,她的笑意温软,绯却觉得她怎么都不像是好意。 竟是太后? 绯绞尽脑汁回忆,自己与这位深宫之主从无交集;可见观戏那天太后的表现,应是对沈渡毫无敌意。 心底翻涌的疑惑几乎要冲破喉咙,绯绷着脊背,唇角漾开笑:“姐姐这是何意?我们似乎从未谋面?” “大胆,还不——” 侍女的呵斥被女人轻挥打断。月光漫过太后鬓角,岁月在她眼下织出极淡的纹路,却掩不住年轻时眉眼的艳色,可那笑意太深,深得近乎虚假。 “我瞧姑娘一见如故,想结识番,不过心急了些,姑娘莫怪。” “结识?用得着跟踪我,把我逼上船?”绯不客气指责道。 “姑娘误会了。”太后缓步走近,绕着绯踱步,指尖镶玉的指套擦过绯的肩膀,目光从发间游走到腰际,“我听说茶楼藏了位美人,主人舍不得让她出来见人……我呀,只是想亲眼瞧瞧是何等人物。” “既然你认出了沈渡,就该知道若我凭空消失,他会很着急。”太后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在啃噬着什么,明明面容那么和善,那片涂满脂粉的脸颊的月色下又显得几分阴森。绯不动声色,心下有些异样。 “沈渡是我姐姐托付的孩子,”太后突然敛了笑,指尖狠狠掐住绯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他打小在我跟前长大,只不过一段时间没见,头一回身边有了姑娘,我怎放心他会被外面不三不四的妖精勾了魂?”她顿了顿,语气又软下来,“所以请姑娘来船上,邀你进宫学学礼数……也算全了我姐姐看着他好好成亲的心愿。” “停停停!”绯差点噎住,“您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和他只是——” 她和沈渡不是纯洁的使者和信徒的关系么? 她惊呆了。 “外面都传疯了。”太后截断她的话,指套刮得绯下巴生疼,“他连花宵节都肯陪你出门,姑娘不知道这节日是寻缘分的?” 绯张了张嘴,这她知道,但是缘分非得是姻缘么? “我们真不是那种关系。”她无力道。 太后却突然松开手。“本宫不管这些。这宫里,你是去,还是不去?” 话音落下,绯听到整齐的脚步声,数个侍卫围了上来。她偏头瞥向窗外——船早已离岸数里,岸边灯火成了星点,整艘画舫隐没在树影里。 她瞬间明白太后的算计,她不答应就要被丢下湖里去,尸体被发现了也只道是失足落水。 绯想了想,干脆顺水推舟,顺便见见那个皇帝。虽然她实在不想承认她和沈渡纯洁的关系被玷污了…… 她不满的撅了撅嘴。“我答应了,但是我有条件。” …… 太后船上的威吓宛若昙花一现,船一靠岸,她又恢复了那副和善高贵的模样。 绯被引进偏殿,鲛绡帐,紫檀木妆奁、青玉笔山次第排开,满室器物华贵得发冷,绯看得不禁咂舌。 令她惊奇的是,宫殿附近种了许多海棠。被侍女伺候梳洗一番后,她发觉她床头的窗边也挤着几株,夜风卷着花瓣扑在绡纱上,像无声叹息。 她望着海棠出神,想起了灵山,又想起了沈渡。我不见了,他一定很着急吧,本来约好了一起放花灯…… 都怪这个信徒太好被欺负了,她放心不下。 这时绯诡异的与太后共情了,沈渡确实让人很有保护欲,她原谅了太后对她的大不敬。 她不能原谅了。 次日晨光未满时,教礼嬷嬷纠正绯屈膝弧度时,太后不仅在旁观看着,还要不时盘问她的身份,她不仅没套着关于沈渡的信息,还要担心自己被套出话来。 只有在听到她来自灵山时,太后的眼底浮起经年旧事的柔光,似是开心似是悲伤,当她细看时,她脸上又挂起那副和善却不好惹的笑。 绯:…… 直到午后,太后移驾太和殿,绯萎靡不振地瘫在塌上,头一次感到有些受挫。 殿里的宫女个个垂眸如木头,守口如瓶,简直比人偶还像个人偶。绯没有能谈话的人,又想念起阿柳的唠叨了。 沈渡应该收到了她留下的纸条吧?也不知沈渡有没有好好练习。 …… “我有块银饰掉了,可以帮我找找吗。” 待宫女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绯立刻折回房间解开身上的丁零当啷响的银饰收在匣子里,然后轻巧地从窗户翻过去。 她不能坐以待毙下去,信徒还在等着她。 太后答应了她教习礼仪后除了前庭与内廷,皇宫随她出入,唯独不能出宫。 但她发现身边到处都是宫女跟着她,显然太后没那么好心。 反正只要她不出宫,不去前庭和内廷,去哪都可以,躲过眼线而已,也不算违反约定。 绯记得嬷嬷提过藏书阁方位,化人形不久,灵山与茶楼外的皇城于她皆是陌生。她想试着去那找找线索。 皇宫的回廊如蛛网盘结,为了躲避眼线,她专挑夹巷走,不时偷偷爬墙翻越。 不知翻了多少道墙,凄厉的呜咽声刺进耳膜,混着石块砸肉的闷响。 那哀鸣太过凄惨,绯忍不住循声而去,眼前景象令她呼吸一滞。 数名太监举石砸向一只小狼,幼狼浑身血污,前爪已扭曲变形,在各太监手下窜来窜去躲避追杀,不时被石头砸中,踉跄着几乎栽倒,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 一身华裙的妃子瘫在侍女怀里,鬓钗歪斜,尖声嘶喊:“手脚利索些!快打死这孽畜!” 小狼崽跌撞地向前,琥珀色的眼底闪过一丝狠绝,它发出奶声奶气的凶狠呜叫。看到妃子还在下令,前爪一瞪,不顾一切地朝妃子冲去。 妃子见状,吓得一把将侍女拉下挡在身前,小侍女反应不及,绝望地闭上眼,仿佛已经感觉到狼牙撕裂肌肤的剧痛。 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未降临。 眼前不是狰狞的狼首,而是一袭如烈焰般灼目的红裙。 “没事吧。” 少女的声音清凌凌地响起,如同玉石相击,带着一丝暖意,令人不由自主地想一窥这声音主人的真容。 小侍女顺着那抹红哆哆嗦嗦抬头望去,那只狼被眼前的少女捉住抱在怀里,不停地扑腾着,见到她的手臂就狠狠咬去。 “小心——” 绯嘶了一声,手臂已然见血。她却没有放手,忍痛握住狼吻,安抚道:“不要害怕,没人会伤你了。” 神奇的是,幼狼竟慢慢松口,竖起的耳朵垂了下去,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掌心。 “你是何人?是你操控这孽畜害本宫?” 妃子厉声质问,眼底却闪过惊艳与妒意,危机感顿起,尖锐地冲太监喊道:“愣着干嘛,这人十分可疑,还不将她和那畜生一起拿下。” “娘娘,我觉得是误会——” 妃子甩了侍女一巴掌,“闭嘴!” 绯蹙眉。“我只是路过,万物有灵,并非只有人类高等。只许你们伤生灵,不许生灵反击?” 但显然这来路不明少女的话并没有人在意。妃子轻蔑地冷笑道:“万物有灵?畜生就是畜生,冒犯本宫它死一百次都不够,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丫头,居然顶嘴。” “拖下去,杖毙!” 小狼凶着冲妃子嘶吼,妃子吓得又躲在侍女身后,太监们逼了上来。绯抱着狼冷静地后退几步,打算先跑了再说,单纯因为想起太后不好惹的笑容,她不是很想把太后搬出来。 “皇上来了!”她突然扬声。 太监们与妇人齐齐僵住,慌乱回头张望。绯趁机抱着狼就往远处的园林奔去。 太监们愣住了,他们从没见过被下令处死还能直接跑的,嫌死的不够痛快吗。 妃子气的大喊。“追啊!” 要见小皇帝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自绯踏进园林的刹那,左手手臂便泛起幻痛。越往深处走,痛感如附骨之蛆般疯长,跟那次断了手臂的噬骨之痛愈来愈像,冷汗瞬间沁透额发。 她死死咬唇,试图用痛觉压制痛觉,身体仍止不住哆嗦,近乎抱不住小狼。 小狼似乎感知到了她状态不对,极轻地呜咽一声,湿漉漉的鼻尖蹭过她发颤的手臂。 绯清楚她的本命人偶定是在这片园林附近,可身后太监的脚步声如催命符紧追,出于约定她既不能出手伤凡人,又要在剧痛中寻生路——前有猛虎,后有豺狼,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她不得不忍痛前行。 好在园林草木疯长、假山错落,离追兵有段距离。绯疼得眼前发黑,瞥见角落假山后似有道隐蔽缝隙,顾不上多想,抱着狼就钻了进去。 背靠着冰凉刺骨的石壁,她胸膛剧烈起伏,幼狼的心跳也如鼓点般敲击着她的掌心。她强忍剧痛侧耳聆听,外头脚步声骤然停住——那些人似乎是忌惮什么,始终不敢踏园林半步,只在四周徘徊。 绯刚松了口气,剧痛便如海啸般吞没意识。 小狼急的用脑袋轻撞她下巴,又舔了舔她煞白的小脸,可她呼吸微弱如游丝,怎么唤都不醒。它哀叫了几声,突然嗅到了什么气息,狠狠咬下绯的衣摆,从她怀里跳了出去。 它循着气息找到那人时,忌惮又警惕地竖起耳朵,冲他奶凶地嘶吼。 “陛下小心——”侍从慌忙拔刀。 那人却饶有趣味道:“这不是朕那只小狼嘛,怎狼狈成这样?”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 侍从慌忙请罪,半晌才意识到骂的是狼。 小狼听不懂人话,喉咙里泄处更奶凶的嘶吼。那人咪起眼,这才注意到它嘴里叼着红色纱条,似是从什么人衣物上撕下来的。 小狼一瘸一拐地走了。 “跟上去。”他忽然下令。 绯在剧痛中半昏半醒,被一阵脚步声拽回现实。她半睁着眼,混沌中正思索身在何处,就听到黑暗外一声轻笑。 “原来这里藏了只狸奴。” 她猛地睁大眼。 自己正躺在陌生的大殿里。侍女见她醒了,匆匆出去传话。 绯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自己应该是获救了,只是不知是皇宫里是谁出手相救。 她甩了甩手臂,应是远离了本命人偶,手臂完全不痛了。 小狼见她苏醒,蹭到她的手边。 “是你救了我吗?”绯抱起小狼,眉眼弯了弯。因之前小狼被血污糊住,这才发现它有身银白色漂亮的皮毛,连受伤的腿都被仔细包扎好了。小狼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尾巴无意识地轻摆,像在撒娇。 “醒了?” 这声音好耳熟,绯转头望去,有些措不及防。 竟是皇帝? 绯想过去接触皇帝,但没想到接触来的这么快,联想起附身人偶时噬骨幻痛的画面又在记忆里炸开,身体本能地绷紧戒备,手又捂住了左臂。 “嫂嫂这么戒备做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 绯皱了皱眉,这皇帝怎么喜欢乱攀亲,全然忘了自己之前还喊太后“姐姐”。 “我不是你嫂嫂。你别乱说。” 皇帝似乎没想到她这么胆大,闷闷地笑了声。绯被他笑的发毛,暗自握拳,头一回想违反伤人约定揍这皇帝一顿。 “不是嫂嫂?那姑娘是因何进宫?”他语调愈加轻浮,“莫非是宫里幻化的妖怪?看姑娘喜欢藏在假山里,怕不是狸猫变的吧?” 看皇帝越扯越远,绯一脸黑线,直接打断。 “想知道原因?去问太后,是她‘请’我来的。” 说罢便要起身,“谢陛下相救,告辞。” 见绯就这么打算拍拍屁股走人,皇帝收起兴味的表情,语调骤冷:“这么没规矩,确实得好好调教,母后做的没错,不然娶了你,我那哥哥怕是要吃大苦头。” 绯自动忽略他的废话,只抓重点:“哥哥?你真是沈渡的弟弟?” 皇帝的表情很是奇怪,像是吃了什么脏东西,眼底闪过嫌恶与杀意。 “他是,但也迟早不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没了。”他捏住绯的下巴,满是恶意道:“给嫂嫂句劝,趁早离开我那哥哥,不然以后成了寡妇,可怜得到处流浪。” 她握紧拳头,深吸口气,冷冷道:“这些话你留给自己吧!欺负老实人,算什么本事。” 皇帝脸色骤变,绯直接无视他,起身便走,却被皇帝抱住腰。 “这里是我的皇宫。你想去哪?”他恶狠狠道。 幼狼意识到不对,奶凶地扑上来想咬住他的手,反被皇帝一把攥住后颈,狠狠甩向石柱。 绯没来得及阻拦,焦急看向小狼,挣扎着扒开皇帝的手臂。“你干什么!” 她越挣扎,皇帝越生气,将她反手按在床上。 情急之下她抬腿一踹,皇帝吃痛,她额角也随之一痛,力气便流失了几分,她挣扎着往外爬,皇帝又将她拖了回去。 “住手。” 殿门此刻被打开。 是太后。 皇帝顿了顿,继续把绯拖回去。 太后似是见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画面,手指发颤。 “楚逖!别忘了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皇帝脸色阴沉,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慢慢放下。 绯被掐的差点喊出来,赶紧爬了出来。 她心疼地抱起小狼,不想多看母子二人一眼,大步走出殿外。 幸好小狼皮厚,挨了皇帝那下狠摔竟没伤及骨头,此刻正蔫哒哒舔着伤口,喉间泄出委屈的呼噜声。 绯轻轻按了按它发颤的后腿,应该是无碍。 她决定带走它,这皇宫连幼兽都不肯放过,若真被皇帝折磨,小狼怕活不过今夜。 指尖无意识划过左臂,本命人偶的存在是个隐患,她必须想办法取回,不仅是为恢复神力,这蚀骨之痛指不定什么时候折磨她。 至少知道沈渡和皇帝之间确实有联系。而楚逖这个名字……她思索着,楚替? 这皇宫的秘密可真多。 …… 次日破晓,教礼嬷嬷的脚步声像报时的更漏般精准。 嬷嬷嗓音平板如念经,将“相夫教子、三纲五常”拆成条条框框往绯耳里灌:“嫡庶尊卑如天堑,晨昏定省是铁律,女子当以夫为天、以子为纲……” 绯起初听得新鲜,后面越听越不理解。灵山男女若相爱,便会在星下贴面盟誓,携手漫游山海,从没有这些规矩,京城人活着真累。 “嬷嬷,”她终于忍不住打断,“若俩情相悦,为何要分什么嫡庶尊卑?” 嬷嬷眼尾都没抬,只将《女诫》翻得哗哗响:“姑娘既入宫,便该守宫里的规矩,规矩便是规矩。” 待嬷嬷走后,绯本以为太后会因为昨天的事情发难,可太后面色如常,只是多加了几个宫女跟着她,不准她一个人溜出去,而那个被她遣去找银饰的宫女不知所踪。 皇帝也没有再找她的麻烦。但绯感知到跟踪她的眼线又多了几个。 这几日她去了藏书阁,仍是毫无头绪。 本以为会碰到追杀她的妃子,也一直没遇见。她问宫女,宫女也只道不知。 又过了几天,绯见小狼后腿彻底消肿,准备动身去找回她的人偶。 站在园林门口前,她深呼一口气,这几日她一直在练自己的耐痛力,做好准备后,她踏进园林。 预料中的痛楚并未袭来。 她在园林四处寻找,甚至假山缝隙她都一一探查过,丝毫没有人偶的踪迹。 小狼紧跟身后,爪尖抠进土里,它记得这里是绯昏迷的地方,毛绒绒的耳朵一直没垂下来过。 不会被丢进水里了吧? 绯走到水池旁,池水清澈如镜,映出她漂亮的脸庞,有几尾锦鲤慢悠悠游着,她将手伸下搅了搅,它们以为是食物,迅速围着绯的手游了上来。 看来是没有。她失望地缩回手,没注意到小狼突然绷紧脊背,对着假山后发出奶凶又恐惧的低吼。 “又见面了,小狸奴。” 绯脸色很差,但是还是做了作揖。“参见陛下。” 楚逖一身玄色常服,靴跟碾过落花,慢慢靠近她。“果然学了点规矩,有效果。”他突然倾身,鼻尖近乎贴上她的发顶,喉间溢出声极轻的哼笑,“不过还是之前的你更有趣些。” 绯不想理他,她没有找到人偶,加上这几天没有线索,心情愈加烦闷。 “敢用这种眼神盯着朕?看来是规矩没学透,还是来朕身边,朕来帮哥哥亲自调教。” 绯想了想,“好啊。”她已经习惯屏蔽皇帝没营养的话了。 人偶不在这里,藏书阁也毫无头绪,太后那套不出话……这皇帝虽然疯了些,但是感觉不怎么聪明,说不定真能探索到什么。 楚逖明显愣住,他嘴角扬起,难得褪去帝王威压,泄出几分少年的明朗。他眸光暗了几分,像是重新审视什么东西,细细打量她。 绯腹诽这母子俩的眼神怎么总是怪怪的。 “既是到你那学点东西,给我谋个职位才合规矩。”她试探道。 楚逖却突然笑得前仰后合,绯又气又窘,恨不得再找个假山缝钻进去,眼不见心不烦。 绯很生气,不知道楚逖在笑什么 作者也很生气,因为作者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绯宝也是在努力学习人类in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得到楚逖的允诺后,绯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去寻太后通知一下为好。 虽然是太后逼她入宫学礼,却从未真正刁难,反而默许她自由出入,只要不要惹出大事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穿吃用度皆是皇家规制,这般华贵又疏离的软禁,让她就算再迟钝,学了多日礼数,也品出几分不对劲来。 担心小狼惊扰旁人,她先将小狼送回自己的寝殿,只身前往太后的慈宁殿。 此刻已近傍晚,慈宁殿周围的海棠开得尤为茂盛,花瓣如雨,将青石板路浸成流动的绯色溪流。 绯心想,若不是自己有使命在身,在此处修炼倒也不错。 行至湖边,隐隐约约,她嗅到一股缕烟气。 眺望过去,湖边确有人在烧纸钱,火光将人影拓在湖面上,摇曳如鬼魅。 “你来得正好。” 太后似是早知她要来,火光映出姣好的侧脸。 她今日未着华服,素色衣衫衬得眉眼愈发清冷。 绯注意到她的眼睛,凤眼眼尾上佻,严肃时凶巴巴不好相与,笑起来却有几分温柔,莫名有些熟悉,好像她见过的某个人。 没待她细想,太后抬了抬手,绯垂眸上前,安静地跟着跪坐她身侧,看着纸烟袅袅升起,随后飘散在湖面上,沉谧在海棠花香中。 “同我讲讲灵山吧。” 绯看向她,太后难得冲她笑笑,露出眼尾细纹。 “我知道那个人偶师是你。” “那样的人偶戏,只有在灵山上才能见到。” “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灵山的地藏经上有没有沈照雪的名字。” 绯心尖一跳:沈照雪……那不是我信徒的名字吗?太后为何问起这个? 她看向纸钱,脑中某根线霎那间相通。 她知道见到太后的那份熟悉感来自哪了,莫非太后的姐姐就是…… “我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回灵山了。”绯思量后谨慎道。 太后拨弄香灰,火星子溅在她的指尖,她却似未觉:“原是如此。” 绯沉默。 “皇帝性情乖戾,我要制不住他了。”她忽又抬头,伸手抚摸着绯的脸颊,眼神复又变得黏腻如蛛丝,“但是你说不定可以。” 我能制住皇帝?这算什么道理? 未等她深究,太后又换回那副不好相与的模样。 “不是要给他跟前当差么,去吧。” …… 次日破晓,不再是教礼嬷嬷叩门,而是掌事宫女捧着鎏金托盘候在阶下。 绯随她穿过九曲回廊,安排居宿后,绯随意打量一番,新的居所比太后偏殿小些,却依旧精致华美,不同太后偏殿里的清贵,这里布置的更温馨些。 桌角边摞着线团与话本,檀木桌上排列着各式笔墨纸砚,软帐旁也有道小窗半开,绯探头瞧了瞧,外头只有方小池塘,几尾锦鲤偶尔破开水面,荡开细碎金波。 绯有些遗憾,又想念起之前窗边的海棠树。 …… 那边太后派人给皇帝传话,警告了几句。 楚逖指尖捏着朱笔,在奏折上洇开个血红的“准”字,忽地哼笑一声,“做我嫂嫂,这女官职位也算相配。” 一旁的宫女上前点香,他批着奏折,却不知怎的眼前浮现那小狸奴躲在假山里那副可怜相,像根针般扎进他思绪,搅得奏折上的墨字都扭动曲折了起来。 他烦躁地掷下笔,冲屏外喊:“来喜!” “奴才在。” “她到了没有?” “到了,正跟着女御长教习呢。” “朕不是说这个,她看了屋子有什么反应?” “这……姑娘转了一圈,似乎在窗边多停留了一会。” 皇帝低笑,“朕就知道,猫儿都爱看鱼,她定然喜欢。” 来喜不敢答话。 “跟掌事的人说,让他们教的留神些,别教得不亲人了。” 来喜暗忖一二,心下了然。“是。” 皇帝继续批着奏折,来喜躬着身退了出去,脸上那惯常的、恰到好处的笑容已然褪去。 他不敢耽搁,一路走到尚仪宫。 女御长引着绯领鱼符,正低声清晰为她讲解宫中规仪与女官的各项职能事务。 来喜在一旁候着,眼角余光如拂尘般不着痕迹地上下扫过这位新来的女官:绯一身新制的女官服制,垂手而立,听得极为认真。她眉目专注,那双猫儿眼石般清澈又流光溢彩的眸子,随着女御长的话语轻轻转动,眼尾那双红纹,更为她平添几分娇憨,却又在流转的光华里,洇开一片清艳绝伦的气度。 果真是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难怪陛下被迷的神魂颠倒。 他面上带笑,待女御长讲完,他碎步上前,女御长见到来喜连连作揖,绯表情疑惑,“这位是……” 还未等女御长发声,来喜立刻赔笑道:“奴才名来喜,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陛下担心姑娘过于拘谨累着,特让奴才传话——姑娘不用学太多,就当在宫里自由玩耍便好。” 绯听了差点上火,只觉他笑容扎眼。 什么意思?楚逖这是怕我偷学?看不起我?更觉这皇帝阴阳怪气故意膈应她。 她缓缓屈膝,行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宫礼:“臣女绯,谢主隆恩。” 她语调轻缓,姿态端方,显得毫无触动。 来喜本意是传话暗示女御长皇帝的意思,顺便想让绯知道皇帝对她很上心,但绯这个反应怎么都不像很开心。只得讪讪挂着笑容退下。 女御长得到圣令,哪敢多说,只是待绯更加恭敬,除了基本的事宜,什么也不肯多说了。 见绯蔫蔫的,她片刻后忍不住安慰道:“陛下喜欢你,定是想御前亲自教你,姑娘莫灰心。” 绯只敷衍点头,不知为何旁人总数次提及谁谁喜欢她。 她并非对情爱一无所知,她所见灵山上的情爱,是两心相悦便直抒胸臆,彼此平等尊重,坦荡如星。 可那皇帝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一副戏耍的态度,没把她放眼里。 除了沈渡。沈渡倒是很尊敬她,可是沈渡是信徒,京城人真没见识,信仰和爱情能一样吗。 绯不禁又神游天外。 女御长见她这样,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 绯回到屋子时,小狼正安静趴在小窝里,一见着她就竖起耳朵摆着尾巴蹭过来。 绯把小狼抱起来,只觉得它更重了些。 宫里人将它照料的很好,她抚摸着小狼的皮毛,发现它的毛发更加银白发亮。 小狼似乎感知到她烦闷的心情,温热的鼻尖轻触她的脸颊。 “吱呀——”门外传来轻响,一小丫鬟被宫女领着进门,告知她这是她的贴身侍女。 小丫鬟低着头,怯生生作揖:“梧桐拜见女官。” 绯从未经受这么大礼,连忙扶起她,直到小丫鬟抬头,俩个人都愣住了。 这不是那个妃子的小侍女吗? 梧桐瞪大了眼睛,红着眼眶跪下。“多谢恩人救命之恩。” 绯忙扶起她,“你怎么会在这?” 梧桐抽抽搭搭讲来前因后果,她原本跟着的那位是工部尚书之女姜佑,姜贵人性格跋扈,宫里皇帝春猎时得了一只小狼,直接放养在宫内,无意惊扰了姜贵人,这才有了后面一系列事。 “自姑娘走后,没多久贵人就被皇上派人关起来了,我们这些下人都被遣散……因我年龄小,派的晚,说我要来服侍女官,没想到是恩人!” 梧桐抹了抹眼泪,激动起身道:“我给恩人倒茶去,恩人需要什么?” 绯连忙拉着她。“别叫我恩人了,私下里叫我绯就好。” 她笑了笑,“跟我讲讲宫里的事吧。” 男主没出现,得晚点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楚逖登登基不足两年,先皇一生深情,六宫虚设,仅娶了太皇后一人,也只留下楚逖这一位皇子。 “你可知楚……陛下有没有表兄弟或堂兄弟?” “这却不曾听闻,太后娘娘是先皇从宫外带回来的小姐,听说是温陵县人士。” “温陵”二字轻轻触动了绯的记忆——那是灵山脚下的一座小城。 “那……太后可有亲姐姐?” 梧桐四下看了看,凑近压低声音悄悄说道:“这事我也只是耳闻。当年先皇从温陵带回了一对姐妹,可不知怎的,后来只剩下一位。另一个……”她声音更轻,“外头都说是染病早逝了。” 她摇摇头,“这宫闱深处,多少隐秘都掩在锦绣之下。姐妹反目、骨肉相残,在这里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绯眼前浮现出太后在袅袅纸烟后那双美丽的眼睛,与她记忆中海棠花雨下那位女信徒柔情的眸光重叠。那样温柔善良的人,她实在难以想象会与“反目成仇”四字牵连。 * 入宫这些时日,绯虽顶着女官的名头,却终日无所事事。 膳食有人精心准备,起居有人周到伺候。梧桐虽是她的贴身侍女,却也要时常听从大宫女调遣。绯时常觉得,自己不过是从一个精致的牢笼,换到了另一个更华美的牢笼罢了。 起初她还时常去池塘边喂鱼。那些锦鲤见人便聚拢而来,红白相间的身影在碧水中摇曳。 后来连池塘也少去了,她便逗弄那只小狼解闷。只是没过多久,小狼被要求带走,说是怕误伤到宫人,被送往御林苑交由驯兽师专门照料。 绯看了看越长越大的小狼成天趴在自己窝里,便点头答应了。 送走那日,小狼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死死咬住她的裙角倔强地不肯松口。 绯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去吧,那里天地更广阔。” 它仿佛懂了,呜咽一声,湿热的舌头舔了舔她的掌心,终于肯走了,一步三回头地随着内侍离去,那背影竟透着几分人性的眷恋。 小狼走后,初夏的暑气便一日盛过一日。 她不爱出门,终日慵懒地倚在窗边的美人榻上。 屋里虽置了冰鉴,缕缕凉意沁人心脾,她却始终提不起精神。 梧桐回来见她这般,提议道:“屋里备了不少丝线,绯要一起打络子吗?” 绯这才注意到桌边几摞五彩线团,原先只当是寻常摆设。 她直起身,略提了提神,“络子?那是什么?” 梧桐见她慵懒中透着好奇的样子,觉得恩人格外可爱,忍不住笑起来:“络子讲究可多啦,有一柱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要是配上黑珠儿线,一根一根拈上,编出来才好看呢。绯若喜欢,我给打给你瞧瞧。” 她手法灵巧,不一会就打了许多,大红配着墨黑,纹样十分漂亮。 见绯看得专注,梧桐便将打到一半的络子递过来,轻声说:“绯也试试?” 绯身为技艺精湛的人偶师,平日里操纵千百根细若游丝的线都不在话下,此刻学起打络子来自然轻而易举。 梧桐睁圆了眼睛,看着她指尖翻飞,不由得连声赞叹:“绯也太厉害了吧!要不要试试最难的‘攒心梅花’?”说着她又懊恼地皱起小脸,“可惜我不会这个……我这就去找宫女姐姐请问问!” 望着梧桐叽叽喳喳的活泼模样,那双圆溜溜的眼睛让绯恍惚间想起了阿柳,越看越感觉她是缩小版的阿柳,连说话时微微歪头的习惯都如出一辙。 绯轻轻摇头,笑道,“不必这么麻烦。你找个现成的络子给我,我看看纹路就能明白。” 梧桐脆生生应下,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绯低头继续编着手中的络子,许是太过专注,竟未察觉殿内已多了一道身影。 楚逖挥退了宫人,静静立在门边。 望着绯专注打络子的侧影,连日来的浮躁竟奇异地平息了几分。 这些日子奏折突然激增,尽是些官营与民营商事的纠纷弹劾。 他刚登基不久,根基未稳,又受太后掣肘,身后并无势力倚仗,说是傀儡也不为过。这两年好不容易取得宣政王信任,才得以稍稍施展拳脚。 连日忙碌,连去逗弄那只心心念念的“狸猫”的闲暇都没有,只能从来喜和探子口中得知绯的日常。 听说她终日与小狼嬉戏,他心头莫名发堵,当即命人将狼送走。后来探子回报,说她不再四处走动,整日待在屋里,他又担心她闷出病来,这才抽空亲自来看看。 此刻见她端坐窗前,纤纤玉指绕着彩线,那专注的神情,竟让他想起从前养的那只狸猫逗弄毛球时的模样。 他嫌弃道:“这什么配色,真丑。” 绯闻声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楚逖。 当真是许久未见了,她几乎要忘了沈渡这个讨人厌的弟弟。 皇帝下朝后还未换下明黄朝服,俊脸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眉宇间难掩疲惫。 这身象征皇权的袍服本该令人望而生畏,偏偏他强撑着那副欠揍的表情,反倒显出几分滑稽。 “那陛下觉得什么颜色好看?”绯随口反问。 若是来喜在此,定要惊得魂飞魄散——见驾不跪已是失仪,竟还敢反问天子,简直大逆不道。 楚逖却浑然不在意她的无礼,竟真的上前认真挑了两根丝线丢给她。 绯低头一看,黄色和紫色。 见绯沉默不语,楚逖愈发得意:“黄色是天子之色,紫色更是贵族的象征,这些颜色平民都要避开,朕今日心情好,特许你用了。” 他抬了抬下巴:“如何?这般尊贵的配色,可不是谁都能用的。” 绯实在受不了,将络子往旁边一搁:“陛下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楚逖啧啧两声:“看来你这些日子过得太清闲了。也罢,给你升个官——即日起,任命你为近侍女官。” 见绯迟迟没有动作,楚逖眯起眼睛:“看来是女御长没把你教好。” 绯这才缓缓起身,规规矩矩地敛衽行礼:“臣女接旨。” 楚逖的旨意下达后,便有位品阶更高的太监前来接应,细细交代近侍女官的各项规矩。 梧桐回来得知这个消息,脸上还带着如梦似幻的神情,竟比绯这个当事人还要激动。 她既为绯高兴,又忍不住担忧:“绯以后要在御前当值了,一定要万事小心,半点差错都出不得的。” 绯早已习惯了宫中人人皆以皇帝为尊的常态,她轻轻抚了抚梧桐的头发,柔声道:“只是这样一来,答应你的络子要晚些时候才能打好了。” 梧桐连忙摇头:“络子不过是小事,绯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一股暖意悄然漫上绯的心头。小狼、梧桐……救下这些生灵,能与这些温暖的生命相遇相知,结下不解之缘,她忽然觉得,这一趟入宫并不算枉然。 * 翌日清晨,皇帝照例临朝。 绯换上一袭崭新的女官服制,在一众太监的簇拥下,沿着宫道缓缓而行。 行至一处岔路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海棠木香气忽然随风飘来,令她心神一振。 晨光正好,道旁的老樟树枝叶繁茂,将倾泻而下的阳光剪成满地跃动的碎金。 绯微微俯身,透过遮阳的红伞向前望去,只见前方官员云集,皆是准备上朝的臣子。 那道熟悉的气息就隐没在人群之中,可日光晃眼,她怎么也辨不真切。 “绯女官,可有什么不妥?”领路的大太监见她驻足,恭敬地问道。 “没什么,”绯收回目光,“许是我认错了。” 她随着队伍继续前行,而在那百官行列之中,一道修长的身影却悄然放缓了脚步,回眸望来。 日光勾勒出他锋利却温润的侧脸轮廓,俊美得不似凡人。 他微微一怔,抬手拂去肩头不知何时落下的樟木叶,眸光在刹那间变得深沉而坚定。 写了这么久才发现皇帝弟弟是个搞笑男。 不会有人没发现男主这章出现了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绯入宫已近一月,直到被任命为近侍女官,她才第一次真正见识到前庭的景象。 晨光初绽,金辉洒落,但见四周飞檐叠翠,雕梁画栋,汉白玉铺就的台阶如银河倾泻,蜿蜒而上。 空气中弥漫着庄严肃穆的气息,她凝神细观,只见皇宫上空紫气缭绕,天龙之气盘旋不去。 她一眼便看出这皇宫的风水布局暗合天地至理,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连神明至此也要谨慎三分。此处人气鼎盛,阳气充沛,寻常邪祟根本不敢近身。 然而令她心生诧异的是,那本应凝聚不散的帝王紫气,此刻却如流云般在宫墙上空飘忽不定,仿佛急于挣脱什么束缚,却又被无形的牢笼所困。 她并未过多探究这异象。想来是尚未成型的神格正在凝聚,不是外来神明可以插手的。 * 随着引路太监步入内殿,绯立刻察觉到此处与其他宫苑截然不同的氛围。 若说太后宫中的侍从尚存几分活人气息,那么此处的宫人便如同披着人皮的精致人偶,个个恭恭敬敬、俯首帖耳。 “这位便是绯女官,陛下钦定的近侍。” 几个值守的太监宫女恭敬行礼,绯连忙还礼。 “陛下即将下朝归来,请女官在此静候。”大太监交代完毕便躬身退下。 绯随着其他宫人肃立两侧,倒觉得这差事不算难为——不过是扮演一棵树罢了,这对曾经在深山伫立百年的她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 此刻的朝堂之上,楚逖正强压着心头怒火。 工部侍郎不知从何处得知姜贵人被软禁的消息,竟敢在朝堂上公然施压。 更棘手的是他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儿子,一个凭借经商之才被举荐上来的庶民,竟揪着宫造司的纰漏不放,口口声声要求入宫亲自调查。 最可气的是,满朝文武竟纷纷附和。 楚逖指节发白,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帝王的威仪。 他登基尚不足两年,太后一党虎视眈眈,宣政王虽表支持却始终留有后手。此刻撕破脸皮为时过早,纵有千般不愿,也只得暂且应允。 “准奏。”两个字从牙缝中挤出,带着冰冷的寒意。 下朝后,楚逖由宫人伺候着更换常服。 来喜使了个眼色,殿内侍立的宫人便如潮水般悄无声息地退去。 绯正要跟着离开,楚逖看她要走:“你跑什么?” 绯只得留了下来,身后两个太监悄无声息地关上门。 四目相对,绯不知道该说什么,依着大太监叮嘱的话,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今日她换上了一袭红色女官服制,款式虽朴素,却丝毫掩不住那份超脱尘世的美艳。 楚逖瞧她那模样,不禁心痒痒,朝堂上的烦闷竟奇迹般消散了几分。 “还是红色衬你。”他走到软塌上坐下。“这几日宫中过的如何?” 绯听楚逖难得语调和缓正经,不似平日那般轻,抬眼望去,见他以手支颐,眉宇间难掩倦色。 “太后和陛下在宫里待我很好。” 如果忽略她逼来被软禁的事实。 楚逖哼笑一声,绯心感不妙,又来了。 果然,下一刻就听他道:“既然如此,女官打算如何报答朕?” 见绯不吭声,他指向一旁的紫檀案几:“女官会磨墨吗?会沏茶吗?朕这般精心养你,你不能白吃白喝。” 这下说得绯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的面颊微热,拾起了墨锭。 她从没做过磨墨的事情,手上不免很是生疏,动作生涩地在砚台上打转。 墨锭被她毫无章法的磨着,漆黑坚硬,衬得她掌心愈发白皙柔嫩,渐渐泛出淡淡的粉色,温热的掌心将墨锭焐出缕缕清香,这香气不似寻常墨香,墨磨得不像是墨,倒像是…… 楚逖半晌不吭声,盯着她的脸和手不知盯了多久。 “墨都不会磨,好笨。” 绯忍不住蹙眉,这人说话总是这般难听。 她冷着脸。“我确实磨的不好,陛下将就用吧。” “你看看你,说你几下又闹脾气,怎么跟小猫似的。” 楚逖唇角微扬,边说着边轻叩桌面:“茶就不让你沏了,免得你一时冲动谋害朕。” 门口传来推门声,宫女奉茶而入,又悄声退下。 待殿门重新合拢,他瞥了绯一眼,有些无奈道。“不沏茶,不磨墨,倒茶总可以吧?” 绯给他倒了茶,他却不喝。“你帮我尝尝味道。” 茶的味道有什么好尝的? 不过绯站了这么久确实觉得干渴,倒也不客气,捧起茶杯一饮而尽。 “好喝么?” 绯砸砸嘴,这不就是水吗,哪有什么味道?抬眼见楚逖含笑看她,这下才琢磨过来。他分明是看出她口渴,特意寻个借口让她喝茶。 尽管楚逖总没个正经,但是她向来喜欢回馈别人的好意。她目光如水,朝他浅浅一笑。 “过来。” 绯疑惑地看了眼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他又要耍什么花样,但念在那杯茶的份上,还是往前挪了几步,龙涎香的清冽气息萦绕鼻尖。 楚逖的手向她腰后探去—— “陛下,灵山使节求见!” 太监的通报声打破了殿内的静谧。楚逖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 都看到这里了,宝宝们不要忘记收藏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灵山”二字骤然炸开,绯耳中嗡鸣,周身血液仿佛瞬间凝成冰。她整个人如同被钉住,僵在原地。 楚逖的目光始终似有若无地萦绕在绯身上,自然没有错过她这片刻的失态。见她竟不回避,眼底不由掠过一丝晦暗的幽光。 他原已到了唇边的呵斥倏然一转,化为一个简短的音节:“准。” 那使节低眉顺目地进来,依礼跪拜。 他一身中原打扮毫不起眼,外貌更是毫无记忆点。 楚逖见绯竟直勾勾地盯着此人,心下莫名涌起一阵不悦,声音也冷了几分:“何事?” “回陛下,按例交易的海棠木已送达宫造司,只是……”使节伏低身子,语气迟疑。 楚逖不耐地打断:“此事寻太后去。不是她要的那些破木头吗?” 使节连连叩首,小心翼翼地瞟了绯一眼,压低声音:“陛下明鉴!实在是宫造司此番作为的纰漏,恐与这批海棠木干系甚大……此事,需私下禀奏。” 此言一出,楚逖脸色骤变,非但未怒,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混合着兴奋与疯狂的弧度。 “她是自己人,但说无妨。”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快说!” 使者这才敢道出原委。 本来谈好后该如数入库的海棠木,宫造司竟无故拒收了部分数量。他欲据理力争,反被粗暴地驱赶出来。 “陛下若不信,遣亲信往宫造司一探便知。若待那工部侍郎之子插手,只怕……一切就晚了。” 使节一脸谄媚,心中却涌起报复的快意。宫造司那帮人不仅辱他,竟还曾对他痛下杀手!若非当时命不该绝,有人出手阻拦,他早已成了孤魂野鬼。 “哦?”楚逖笑盈盈地,“你立此大功,专程前来,想要何赏赐?” 使节未察觉到那笑容下的恶意与玩味,谦卑垂首:“外臣身为灵山使节,只愿灵山与贵朝两邦交好永固。只是宫造司的人如此对待我灵山使节,实伤两方情谊,必须严惩。而灵山向来注重约定,只求陛下依原约,将此次带来的所有海棠木交易清楚便是。” “这讨的赏赐倒是不错,不过还不够。”楚逖脸上笑意蓦地一收,声音阴寒刺骨,“来人,将此獠拿下,押入天牢!” 使节惊恐万状,高呼冤枉,却被侍卫无情地拖拽下去。 他实在不解,自己的话应该是谨慎不出丝毫纰漏,不知戳了这阴晴不定的皇帝哪片逆鳞? 他直到此刻,他才猛然想起入宫前,守卫本已阻拦,却因一声突如其来的传唤放行…… 原来自己早被设计了! 是谁? 他目眦欲裂,然而所有的疑问与未来,都已随他一同被投入那阴冷绝望的黑暗之中。 * 这边,自使节进门,绯的全部心神便系于其身。 只是她反复感知,却怎么察觉不到此人有自己族人的血脉,记忆中灵山的万千面孔里,也寻不到此人的踪迹。 灵山怎么会派这样一个人作为使节? 更蹊跷的是,灵山信奉海棠,为何会大量砍伐并远销千里之外的京城?此事定然不简单。 她正沉浸于纷乱的思绪中,一只手却突然覆上了她的手背,将其握住。 “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楚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宫造司确有猫腻,今夜,你随朕亲自去探个究竟,看看有无可疑之处。” 他此举,一为试探绯的反应,二来,好不容易抓住可能扳倒太后的契机,他必须亲自掌握核心证据。 绯条件反射地想抽出手,闻言却停止了挣扎。 这正合她意,即便楚逖不邀请,她自己也要偷偷溜进去,现下能正大光明进去,自是最好不过,她强压下心头的波澜,面上平静无波地应道:“是。” “你不答应也不行,”楚逖见绯没有反抗,加上扳倒太后的好消息,心情大好,哼笑道,“你必须站在我这边。” * 傍晚,宫造司。 库房深藏于地下。楚逖带着绯与几名心腹太监,沿着阴冷的石阶缓缓而下。 甬道内光线晦暗,唯有太监手中提着的宫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前方一小片混沌。 楚逖带着绯走在后头,担心绯害怕,便一直走在绯身后,大半注意力都落在她身上。 绯没有注意到楚逖这些暗戳戳的小细节,她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灯光摇曳照射的范围内,她想知道那海棠木是不是真的来自灵山。 当行至一个巨大的置物架旁时,绯的脚步猛地顿住!一股尖锐至极、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毫无预兆地自她左肩胛处炸开,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活生生要将她的骨骼与血肉撕裂! 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下意识伸手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痛呼出声。 几乎在她身形微晃的瞬间,楚逖便察觉了她的异常。 他迅疾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只觉得怀里的绯渐沉,站不住脚似的向下滑落,这情形,竟让他恍惚想起多年前,他那只心爱的猫儿也是这般软倒在他怀中,最终渐渐冰冷。 “你怎么了?”他厉声喝道,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快传太医!” 身旁的来喜立刻指挥:“还不快去!” 太监匆忙领命而去。楚逖搂着绯蹲下身,急切地检视她的状况,却见她死死捂住左臂,身体的抽搐愈发剧烈,面色惨白,眼睛却直勾勾盯向置物架顶层。 他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一具丢失了手臂的、戴着金目面具的、华丽人偶。 那具华丽的人偶隐没在阴暗中,静静地面朝着他们。一旁太监手中宫灯散发的光,微弱的映照着金目面具上,玄色衣袍上以红线绣着蟠蟒纹样,华美异常,却偏偏缺失了一条手臂,生生打破了这份完美。神性的庄严与鬼魅的诡异在其身上交织,散发出一种难以言说的不祥之感。 楚逖心头的荒谬感如潮水般涌起,越来越浓。 他不再犹豫,另一只手探入绯的腿弯,将她稳稳打横抱起,转身朝库房外走去。 太监们忙不迭地将灯光聚拢在他身前身后,他身下的影子随着他缓步向上,渐渐拉长、扩大,直到笼罩了整个幽深的甬道。 绯此刻已疼得意识模糊,在半昏半醒间残存一念:看来自己终究是高估了对痛苦的耐受力……只可惜,还什么都未曾查明,便不得不中止。 “臣姜砚舟,参见陛下。” 楚逖抱着绯刚踏出地道,一道修长的白色身影便映入眼帘,正是今日在朝堂上让他恨得牙痒的工部侍郎之子——其讨厌程度,与他记忆中那个可恶的兄长简直不相上下。 ‘姜砚舟’第一眼便落在了皇帝怀中那抹纤弱的身影上。 他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出,随即紧紧握成拳,又猛地收回袖中,所有情绪被完美敛入低垂的眼眸,只余一片平静。 “夜色已深,不知陛下驾临宫造司,有何要事?”他语气不卑不亢。 一旁的来喜面露尴尬。陛下虽准了此人明日入宫查探,谁知他竟如此不守规矩,深夜前来。两下撞见,倒显得陛下有心抢先一步清理罪证一般。更憋屈的是,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查! 楚逖将怀中的女孩轻轻颠了一下,调整到一个更稳妥的姿势,唇角弯起,眼底却是一片阴翳:“能有何事?朕与爱妃在此亲近,姜卿也要过问?” “臣不敢。”‘姜砚舟’抱拳行礼,指节因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低头道,“只望陛下,莫要因一己之私,牵连无辜之人才好。” 这句话既是嘲讽皇帝方才的信口胡诌,又影射他抢先探查之举有失公允,私心过重。 绯指尖微微一动,离开库房后,她的疼痛感逐渐缓解,但虚弱感仍在,她勉力偏过头,想看清身前那玉面书生的模样,视线还未聚焦,便被楚逖抱着径直离去。 “劝你不要多事。”楚逖冷冷朝他瞥一眼,杀意凛然,“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楚逖:真是养不熟的猫。 ‘姜砚舟’:猫被偷走后过的一点都不好。 绯:刚刚那人身上怎么会有铲史官的味道? 楚逖和绯宝只是纯洁的弟弟和哥嫂关系~让我们一起认准沈渡是绯宝唯一的老公——后面男主戏份就会多起来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绯被安置在皇帝寝殿旁的一处僻静偏殿。 殿内烛火摇曳,纱帐低垂,院首太医奉诏深夜匆匆赶来,隔着纱帐为榻上的女子悬丝诊脉。 他凝神静气了半晌,眉头越皱越紧,最终只得俯身禀报:"陛下,这位女官脉象平稳,气血充盈,臣……实在诊不出任何病症。" “看看她手臂有什么问题。” 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宫女小心翼翼地卷起绯的衣袖,露出莹白如玉的手臂——肌肤光洁,不见半点伤痕。 太医跪伏在地,声音发颤:"女官玉体康健,确实……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楚逖大怒,“人都疼晕了,怎么可能没问题?” 绯听到动静,连忙探头出声道:“你别为难他!我没事。方才在库房里实在太黑,我只是一时受了惊吓,现在已经好多了。”她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太医如蒙大赦,连忙开了几味安神的药材,嘱咐煎服后便匆忙退下。 汤药下肚,绯很快陷入沉睡。楚逖屏退左右,独自坐在榻边。 烛光下,她沉睡的容颜恬静美好,可他的眸光暗沉如夜。那些零碎的线索在脑海中翻涌,一个荒谬却合理的猜测渐渐成形…… * 翌日清晨,绯在晨光中悠悠转醒。 偏过头,竟见楚逖仍坐在昨夜的位子上,似是彻夜未眠。 他眼底布满血丝,眼下泛着浓重的青黑,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危险的疲惫感。 见她醒来,他立刻命宫人伺候洗漱,目光却始终胶着在她身上,那灼热的视线让她如芒在背。 正当她低头漱口时,他忽然慢悠悠地开口:"昨夜……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绯险些将口中的清水咽下,强自镇定道:“谢陛下关心,只是有些怕黑。” "怕黑?"楚逖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声扭曲而怪异,"只是怕黑?" 他忽然转向宫人:"把那个木箱抬进来。" 木箱刚被抬入房间,甚至还未打开,绯的脸色再次剧变,疼痛让她几乎无法站立,她右手死死攥住胸前的衣襟,强迫自己不去触碰疼痛的左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楚逖紧紧盯着她的每一个反应,眼神从探究转为确信。 他亲手打开木箱,里面赫然躺着昨夜库房中那具人偶,不如说——是被他亲手扯下手臂的人偶。 "怕黑?朕看未必。"他踱步至痛苦不堪的绯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朕记得很清楚,两个月前在茶楼,那个在台上表演得出神入化的祈神人偶,就是它。” 那些关于沈渡在茶楼“金屋藏娇”的传言;因人偶被丢弃在园林偏殿、引他在假山后发现昏迷的她;那双初次打络子便灵巧得不似生人的手;她在宫中看似无意、实为探寻的步履;还有那如同凭空冒出、无迹可寻的身世……所有的蛛丝马迹,在此刻串联成线,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俯身,几乎是贴着她的耳畔低语,每一个字都如利刃般锋利:“你一靠近这个人偶就痛不欲生……而朕那个好哥哥,从来对他娘亲的死耿耿于怀,朕从未见他碰过任何人偶,又怎会突然表演人偶戏?朕命人偷走了茶楼里所有的人偶,偏偏又莫名其妙出现了这一个。”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告诉朕,来自灵山的人偶师,你呆在我那哥哥身边,又用人偶潜伏接近朕,究竟意欲何为?” 果然是他!这一切都是他为了陷害沈渡设的局! 就在绯承受着剧痛与拷问,思考如何回应时,门外传来来喜凑耳低声道:“陛下,灵山长老与少族长持灵山信物,已至宫门,言明有要事求见!事关之前来的那个使节是假的!以及……月羯罗国。” 就在绯强忍着剧痛思索对策时,门外来喜小心翼翼凑耳低声禀报:"陛下,灵山长老与少族长持信物求见!事关假使节一案,还有……月羯罗国。" 楚逖看了一眼蜷缩在地、痛苦却依然警惕的绯,又望向殿门。 他冷笑一声,对绯道:“你的秘密,朕稍后再与你慢慢清算。” 他甩袖离去,宫女们随即进入,将木箱抬出后紧紧关上了殿门。 绯独自坐在地上,待疼痛渐渐平息。经历数次这样的幻痛,虽然反应依旧剧烈,但她已经学会忍耐,不会再轻易晕厥。 皇帝既然已经撕破脸皮,想必很快就要有所行动。她虚弱地起身推门,却发现门扉纹丝不动。 被锁住了。 她转向窗口,只见窗棂紧闭,外面传来钉木板的敲击声。 这下是真被囚禁起来了。 绯倒也不惊慌,只是忽然想起梧桐。那丫头若发现她一夜未归,今早又不见踪影,定会急得团团转。 她闭上眼,回想起与太后的那场对话。 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语,似乎暗示只要有她在,皇帝就不敢对沈渡轻举妄动。 如今,只能静待太后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