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神》 第1章 惊变 明,嘉靖年间,严党权倾朝野,江湖亦为之色变。 西北,风沙镇。 这里接近沙漠,能看见的绿树寥寥无几,整天都尘土飞扬,但好在远离朝堂,同样也远离江湖,民风淳朴,这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钝刀剁肉声一下一下飘在这个小摊前,屈北剁着肉,眼神不住地瞟着眼前这个人——戴着兜帽,将脸完全藏了起来。 也许是屈北的眼神太过露骨,那人出了声,道:“阁下,为何紧紧盯着我?”、 “啊。”屈北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剁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才道:“大人想必是习武之人吧。” “哦?”那人的双手忍不住摩挲起来,看起来兴味盎然。 屈北笑了笑,将手中的杀猪刀狠狠插在案板上,答道:“大人行色匆匆,以布巾遮面,双手却露在外面,手中老茧遍布。” 屈北停顿一下道:“右手虎口更甚,阁下想必使刀或剑吧。” 那人笑了,摘下兜帽,苍蓝眼珠直视着屈北,屈北摊开手臂任他看,那人看了一会儿道:“且让我也猜猜,阁下身形魁梧,眉目俊郎,剁肉时善用巧劲,我在这风沙镇住了两天,镇上的人说话皆有口音,而您却操得一口官话,想必并不是本地人。” “再加上额间那道鞭形伤口,看起来应该是‘毒鞭’九归的手笔,阁下想必就是‘擎刀手’屈北了。” 屈北听到这里,拍着案板大笑一声道:“阁下好眼力,不知阁下师从哪门哪派?” 那人摆了摆手,道:“无名小卒,怎敢在您面前舞刀弄枪,叫我无明便好。” 屈北看起来很高兴,他在这风沙镇隐姓埋名二十年,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人记得他。 “夫人。”屈北转头向家里大吼一声,一个穿着布衣的女人探出头来应了一声,她脸上还沾着些血迹。 “今日有贵客来访,烦劳夫人为我招待。” 女人急忙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站起身柔声道:“贵客且先入内喝杯茶吧。” 无明连忙作揖道:“小生叨扰了。” 屈北将剩下的肉用铁钩串起来挂好,晾在风口处,这样不会腐烂,做完这些,他舀起一勺水,洗了手之后才进了家门。 无明脱下斗篷,女人细心将衣服接过去收好,然后为二人沏好了茶。 屈北从怀里掏出手帕,轻轻将女人脸上未擦净的血迹擦除,柔声道:“多谢夫人体恤。” 女人温柔看他一眼,退了出去。 “大哥和嫂子倒是情好。”无明道,屈北笑了笑,红了耳朵。 “嗐,老夫老妻了,倒也说不上多好,只是互相陪伴罢了。” 无明笑了起来,没有戳穿他,而是举起茶杯道:“来,大哥,我们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 无明看起来文绉绉的,可是人却意外地豪爽,将茶喝出了酒的气势。 “屈大哥隐姓埋名活在这里,可知道‘毒鞭’九归在外面找你找的快要疯了。” 屈北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我知道他肯定要找我的,当年的事情,他肯定觉得胜之不武。” 二十年前,屈北和九归皆是十几岁的年纪,少年心气不减,在加上二人在习武上都颇有天赋,十几岁的年纪已在江湖上有了一席之地。 相近的年纪,差不多的武学造诣,二人总免不了被拿来比较。 在某一次,二人终于相逢,两人都明白彼此在江湖上颇有盛名,于是相约着比武。 两人都不服输,斗着斗着,倒是颇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二人同进同出,甚至连婚期都定在同一天,比亲兄弟还亲。 可是后来,不知何缘由,二人决战一场,便各奔东西。 多年来,江湖传言二人早已决裂,更传言说九归这样疯狂地寻找屈北,就是为了杀了屈北。 也有传言屈北早就被九归杀死,他这样疯魔,只不过是心中有愧罢了。 女人这时将珍藏的陈年老酒带了过来,屈北为二人斟酒:“来,无明,我们喝酒。” 二人笑着碰杯,屈北忍不住道:“无明,你这眼睛……” 无明抬手碰了碰眼皮道:“生病了,眼睛才这样。” 苍蓝色的眼睛,看起来像是江南的天空,永远不会被昏黄沙尘遮盖。 屈北举起酒杯喝了一口道:“这病倒也是个漂亮的病。” 无明并不在意屈北的冒犯,二人继续喝着,于是不可避免的,聊到了屈北退隐江湖的原因。 “朝廷**,不得不防啊。”屈北只用这一句概括,多的倒是再也不肯说了。 无明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屈北没逼他,最后无明才道:“这倒也是,听说就连当今武林盟主也要被招安进朝堂了。” 屈北不置可否,只道:“我记得二十年前的武林盟主是武当派的掌门,他可是个刚烈正直的人,怎么,二十年过去,连他都被朝廷吃掉了?” 无明哈哈大笑,道:“大哥果然是离江湖太久啦,当今武林盟主已经不是武当掌门了,而是秦岭山上凌云庄的庄主‘君子剑’。” “嗯?”屈北明显被勾起了兴致,看着无明道:“那你跟我讲讲,这个‘君子剑’究竟姓甚名谁,是何方神圣?” “‘君子剑’谢暗,据说是个无父无母的顽猴,天生地养,摸爬滚打,一路打败了无数英雄好汉,最后坐到了凌云庄庄主这个位置。” 无明说着,喝下一口烈酒。 “据说他并不愿意被朝廷招安,可为了武林不被朝廷势力渗透,只能出此下策。” 屈北狠狠吞下一口酒,嘲讽道:“莫不是德不配位,妄想利用朝廷力量来巩固自己武林盟主的地位吧。” 无明定定看了屈北几眼,良久才道:“是啊,确实是这样。” 屈北夹起下酒菜,问:“不知你此时来到风沙镇是为了什么?” 无明道:“我曾听说风沙镇有一游医,可治百病,我想治好我的眼睛。” 屈北摇了摇头,看着无明的眼睛惋惜道:“那你可是来晚了,”这游医是鞑靼人,早几天前就已经离开了风沙镇,你现在要找他可是难了。” 无明顿住了,将手里的酒杯放在桌上,看着屈北看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我可能需要借大哥的东西一用了。” 屈北察觉到无明话里有话,直起身体道:“你想借什么?” “你的……心脏。” …… 入夜,屈从山赶着几只羊回到家里。 他今天心情很好,镇上的王掌柜夸他家的羊肉膘肥体壮,多给了他几文钱。屈从山摸着兜里新赚来的几文钱,心里盘算着,这些钱可以给母亲扯一块新头巾,也可以多给父亲打壶好酒。 屋外肉铺上头一次这么干净,看起来那些肉应该是都卖完了,屈从山心里觉得高兴,忙站在门前喊着爹娘。 但喊了好几声都无人应声,屈从山只当他们已然入睡,费了些力气将羊赶回了羊圈内。 跟着他去放羊的狗狗似乎很是躁动,一直不肯进窝里睡觉,朝他吠叫着。 “嘘,狗蛋你小声点!”屈从山拍一拍狗脑袋,狗狗还是不肯停下。没办法,屈从山只能强硬地抱着狗蛋将它栓了起来。 “狗蛋,你小声一点,阿爹和娘亲应该已经睡下了!” 他将羊儿狗儿都打点好。将要进门时看见了被晾在风口处的肉,他心里觉得奇怪,怎么爹娘没把肉收起来吗?就这样放在屋外,很可能会被山猫偷吃的。 他走过去,将晾起来的肉抱好,然后推动大门,不知道什么东西抵着房门,屈从山试了试推不开,于是用力撞开了房门。 “砰” 大门应声倒下,屈从山也扑倒在地上,土黄沙尘扬起,遮住了他的眼睛。 “爹,你放了什么东西挡着门啊?”屈从山问,一边摸索着将肉捡了起来。 屈从山被呛得咳嗽几声,抹了抹眼睛,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血色。 接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顺着尘土钻进了他的鼻子里,这股铁锈味不是牛羊的血腥味,让屈从山觉得反胃,他忍不住干呕起来。 到处都是血迹,屈从山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喉咙像是卡了什么东西,刺的人生疼。 良久之后,屈从山才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爹娘的身体,散落在各个角落里。 父亲的头颅滚在地上,长串血迹从断口处流下,残肢断臂散落在各处。 屈从山的眼神不可控制地落在母亲的断臂上,那只手,指甲断裂,手指却紧紧抓着一片撕裂的布料。 “娘、娘……” 视线被钉在堂屋正中央,那里,他母亲的头颅摆在那里,怒目圆睁,正直直看着屈从山。 屈从山再也无暇顾及那些肉,站起身迈出一步,却直接跌倒在地,他几乎是用尽全力爬到了娘亲的头颅边,爬到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旁。 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母亲的头颅,却在半空无力垂下,他的脸埋在沙尘里,干涩的尘土被他吸入肺腔,刀子一样割开他的身体,以及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屈从山蜷缩着的身体终于发出一声哀嚎,他像一只幼兽,蜷缩在死去父母的尸体旁,舔舐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了头,此刻,他的眼神中除了痛苦之外,还有恨。 他要报官! 第2章 报官 屈从山花了一整晚的时间收敛爹娘的尸体,他将鲜血擦干净,但是那些血腥味却无法被冲淡,他只能从屋外搬了沙子进来,将沙子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他收起了爹娘的残肢断臂,将他们埋在屋外,权当是坟墓了。只是爹娘头颅他却不能埋起来,这些要作为证据呈上去。 母亲手里的残布他留了下来,藏在怀里,这块残布用料精良,绝对不是他们自家的布,只能是杀了爹娘的那个凶手身上的布。 镇子离家十里,他这一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于是就将羊圈里的羊和狗蛋托付给了自己的玩伴。 “如果……如果我能回来,你就还给我。”屈从山避开李孜的眼睛,“如果回不来,这些羊就归你了。” 李孜双目通红,哭着抱住屈从山道:“哥,你一定得回来,我在这里等着你!” 屈从山忍不住抱紧他,深吸几口气后终于推开了他,强硬道:“好了,别哭了,你得帮我放羊,照顾好这些羊!” “……别再被欺负了。” 说完,没再看他,转身离开了。 爹娘的头颅被他背在身后,他带上了父亲的那把大刀,离开之前去看了那堆土包,这下面埋着他的爹娘。 跪下来,深深磕了几个头。 “爹,娘,儿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回来,我害怕,之前一直有你们陪着我,这一次,没了你们,我怕我走不下去。” 屈从山抬手狠狠擦掉眼泪道:“但我不会放弃,我一定会找到凶手,为你们报仇!” 一阵风吹过,土堆上的沙土扑了屈从山满脸。他闭上眼睛,最后一次感受风沙的严酷与温柔,然后站起身,踏上了去往风沙镇,为爹娘申冤的路。 镇子上设了巡检司,巡司老爷掌缉捕盗贼,盘诘奸伪,他一定可以为爹娘申冤。 风沙镇本就是个边陲小镇,常住人口不多,多的都是些逃难的流民以及独来独往的江湖人士,吵吵嚷嚷,倒也热闹。 屈从山来到巡检司,站在门前,巡检司大门紧闭,并无官兵看守,于是屈从山深吸一口气,拿起鼓槌,狠狠敲了下去。 “草民有冤要申,求大人明鉴——” 砰砰砰敲了没几下,那门应声就开了,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探出头,上下扫视屈从山一眼道:“来报官的?” 屈从山点头,那男人不耐烦地咂了咂嘴道:“放下鼓槌,敲坏了有钱赔吗你?” 那人带着屈从山进了门,屈从山看着巡检司里那些富丽堂皇的装饰以及有模有样的假山,心里一惊。 据他所知,巡司老爷不过是个九品官,年俸不过六十石,可看巡检司内的摆设,绝不是一个只领六十石年俸的官员可以承担得起的。 “大人,这就是击鼓鸣冤之人。”那男人带着屈从山来到公堂,向着坐在主位上举着鸟笼逗鸟的男人点头哈腰作揖,端的一副狗腿样。 “贱民见了本大人为何不跪?” 巡司老爷慢条斯理说出这么一句,屈从山刚要跪,就被带他进来的男人狠狠一脚踹在腿弯,屈从山被踹得往前一扑,背上背着的两颗头颅也滚了出来,未干透的血溅在地上。 “这是什么?!” 那男人猛地抓起屈从山的头发,恶狠狠地在屈从山耳边问:“是你杀的人?” “不、不是。”屈从山奋力挣脱开男人的手,顾不上头皮刺痛,爬过去抱起两个头颅。 “大人,这是我爹和我娘、他们遭歹人杀害!”屈从山用力磕着头,“求大人明鉴,为草民爹娘申冤!” “求大人为草民申冤!” 屈从山不知磕头磕了多久,巡司老爷终于开了口:“好了,别磕了,来,报上名来。” 屈从山的额头磕破了,鲜血顺着伤口慢慢流了下来,屈从山深吸一口气道:“大人,草民家住风沙镇外十里的村子里,家里养些小畜谋生,那天晚上回家之后,我爹娘不知为何被人杀害,求大人明鉴!” “你说……你爹娘是被人杀害的,可有什么证据?”巡司老爷开口,将鸟笼丢开,装模作样举起笔。 屈从山忙道:“我爹娘身体被人切开,头和四肢都被斩断,死不瞑目。” “求大人明鉴!” “哦?”巡司老爷沉思一下道,“那你可知凶器是什么?” 屈从山将两颗头举起来道:“大人请看,尸体伤口处切口平整,看起来要么是刀,要么是剑!” 就在这时,当啷一声,一直站在屈从山身后的男人将屈从山背篓里的那把刀拿了出来仍在地上。 “大人,这里有一把刀!”那男人献宝一般道。 巡司老爷摆手,那男人颇有些吃力地将刀举起来递给了他,这把刀是屈北曾经打下江湖所用的武器,刀把上嵌着一颗极其难得的红宝石。 巡司老爷看见宝石的刹那眼睛就亮了,嘴里念叨着“极品,极品啊”,一边上下抚摸着那块宝石。 “大人,这是家父的刀,请大人还给我。”屈从山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巡司老爷朗声道:“你如何证明这是你爹的刀?” 屈从山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巡司老爷,语塞道:“这明明……” 站在身后的男人再次抬脚狠狠踹在屈从山肩胛上,屈从山直接倒地,两颗头颅再次从他怀里滚了出去。 那男人狠狠踩着屈从山的肩膀,脚下使力,恶狠狠道:“说,这把刀是从哪儿偷来的?!” 巡司老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好了,毕金,不必如此咄咄逼人。” “是,大人。”毕金说着,脚上却不肯泄力。 “姓名?”巡司老爷这样问。 屈从山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最后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屈……从山。” “屈从山,你说你爹娘是为人所害,可有证据?”巡司老爷又问。 屈从山趴在地上,咬牙道:“我爹习武,绝不可能就这么死了,他绝对是被人杀死的!” “习武之人?”屈从山听见巡司老爷的声音里似乎有了些迟疑,但是立马振振有词道:“现在也死了,可你如何证明你不是贼喊捉贼呢?” “大人!”屈从山双手撑着想要直起身,毕金这次踹在屈从山后脑,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摇晃,接着,后脑的疼痛传遍全身。 他晃了晃脑袋,巡司老爷在他眼前转着圈,嘴里不知说着些什么。 “嫌犯屈从山,贼喊捉贼,毫无孝悌忠爱之心,已不配为人。且先关押起来,择日问斩!” 屈从山被人架了起来,他睁开眼,想要挣脱开这些人,但是他们就跟狼犬一样紧紧咬着他,屈从山看见毕金抬脚将地上的两颗头颅踢到一边。 “还给我……还给……我……” 屈从山彻底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屈从山看见的是一张年轻俊朗的脸,睁着一双大大的圆眼看着他。 “嚯,你醒啦。” 屈从山没理他,强撑着站起身,眼前黑了黑,他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 “喂,你是想强行出狱吗?” 那人躺到屈从山刚刚躺的地方,舒服地叹了口气道:“别想了,虽说巡检司守卫不多,可是大白天就想越狱,也太天真了吧。” 屈从山没理他。 那人继续道:“欸,刚才他们把你扔进来的时候,说你杀了双亲,所以没人愿意收你,还是我大发善心让你留在了我这里,怎么,你不打算——” 这时,屈从山猛地转身,弯腰攥起那人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 “我没有!”屈从山的眼泪沁了出来,他大睁着眼,声嘶力竭:“我没有,不是我!” 那人看着屈从山,愣住了,二人就这样对峙,然后那人笑了。 “我说呢,你看着也不像什么毫无人伦的人。”那人轻而易举将屈从山的手臂挥开,坐在地上看着屈从山道:“那说说呗,讲讲你怎么就进来了?” 屈从山脱力,坐在他旁边,一字一句将这两天的事情将给了这人听。 “果然还是个孩子!”那人听完后,恨铁不成钢地弹了屈从山的额头,恨恨道:“财不外露,知不知道!” “现在当官的,谁不贪?”那人躺在地上,懒懒道:“再说了,我们这个风沙镇,离京师那么远,如果毫无油水,谁还愿意来呢?” 屈从山没说话。 那人也沉默,屈从山感觉身上哪哪儿都疼,像针扎一样。 “对了,你想不想报仇?”那人这样问,彷佛这是个很随意的问题。 屈从山嗤笑一声,道:“我想,但我出不去,更何谈报仇?” 那人站起身,拍拍屈从山的脸道:“别泄气啊,我帮你。” “你?”屈从山仰头看他,这人看上去比屈从山大了一点,但是现在也被困在狱中,怎么帮? 那人笑了笑:“但我有一个条件,出去之后,你得想办法告诉整个江湖,我还活着。” 屈从山不解,看了他一会儿,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嘿嘿一笑,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金蚕丝’命木是也。” 屈从山更加不解:“你既已有名号,看来武功绝对不低,为什么自己不出去?” 命木道:“哎呀,你是不知道,我在江湖上闯荡多年,这些年也有很多人来找我比拼,实在是很烦。” “留在这里,也算是得个清闲。每日供应饭菜,还不用去和别人打架。” 屈从山道:“那你为什么又要让我出去告诉别人你还活着呢?” 命木移开视线,坐在他身边道:“我无聊,不可以吗?” 无聊…… 屈从山不明白为什么,但他也不想管,他只想出去。 “好,我答应你。” 命木笑了:“好啦,这两天你先好好养伤,也不必担心问不问斩,囚狱中所谓的‘杀人犯’不只你一个,他们现在都活得好好的,你先养伤,等你好一点,我再送你出门。” …… 就这样在狱里待了两天,身上的阵痛也缓解了。 这天下午,命木拿着一张小小的地图,给屈从山指路。 “你看,我们的囚狱在巡检司最深处,夜晚整个巡检司都无人看守,你就顺着囚狱长廊出门就行,然后出了囚狱之后,往左转,左边那面高墙下有一块巨石,你把石头挪开,那里有个狗洞。” 松懈的守卫和毫无威胁力的巡检司,屈从山看着地图,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命木问。 屈从山道:“巡检司老爷住在何处,他抢了我的东西,我要拿回来。” “哦?”命木看起来兴致勃勃,“这倒也不难,他的住处在巡检司的内院,你直接顺着连廊走就行,反正无人看守。” 屈从山点头,将命木递过来的地图收好,放在怀里。 “但是你得注意,走狗毕金会些武功,且他夜晚行踪不定,如果被他抓住,那就免不了一场恶战。” 屈从山眼神一沉,想起毕金踢他爹娘头颅的那一脚,巡司老爷和毕金,两个人都得死! “那好,我走了。” 命木懒洋洋地躺了下去:“一切小心,可别被抓住了。” 屈从山看他一会儿道:“有缘再会。” 第3章 手刃仇人 偌大的巡检司没有一个守卫,屈从山原本还小心翼翼的,但是直到走到巡司老爷住的内院还未看见任何守卫,他变得有些茫然。 站在巡司老爷的房门前,听着房间里不断传来的震天响的鼾声,带着茫然和恨,他推开了房门,在这时,恨意涌来。 “吱呀”一声,房门缓缓向内打开。 屈从山没有关门,直直走了进去。 那把刀就那样,直直立在床头。屈从山走过去,握住刀柄,然后看见了刀柄上嵌着的红宝石边那些细密的划痕。 看来是巡司老爷想要把这颗宝石撬下来,但是没有成功。 屈从山仔细抚摸刀柄,然后握着刀,代替这把刀静静站在巡司老爷床头。 他睡得四仰八叉,鼾声不断,深秋冷风从开着的房门灌了进来,浇到那张人皮上,于是,屈从山看见巡司老爷颤抖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你是谁!” 巡司老爷看见屈从山的瞬间就尖叫出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大骂屈从山。 屈从山静默着听着的谩骂,心里更加茫然,巡检司关了那么多“穷凶极恶”的罪犯,为什么一个守卫都没有? “你来干什么?” 巡司老爷骂得口干舌燥,眼见屈从山不回话,更看见他的身形,不过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小鬼,也并没什么威慑力。 于是他堂而皇之地爬下床,越过屈从山,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 “为什么……没有守卫?”屈从山转身面向他,“你不怕?” 巡司老爷一笑,似乎听见了什么分外滑稽的事情,笑道:“怕?为什么要怕?你说的是关起来的那群人吧,就那样一群小偷流氓,还能翻了天不成?” 屈从山仍是不解,爹娘离开以后,这个世界似乎就以一种上下颠倒的漩涡状呈现在了他眼前,令人感到恐惧。 “得了,你觉得在风沙镇这种地方,他们能靠什么活下去?”巡司老爷不耐烦起来,“我给他们提供食物,他们只会感谢我!” 感谢? 就凭着那么一点粥和肉糜? 巡司老爷站起来,俯视着屈从山道:“把刀留下,我判你无罪。” 屈从山仰头看他,语气里带着疑惑:“我本就无罪。” 凭什么? 凭什么你就能这样定下我虚无缥缈的罪? 不公平! 屈从山又想起来爹娘散落的身躯,以及正堂上娘亲那双死死瞪着他的死不瞑目的眼睛。 “不对。”屈从山扯开嘴角笑了起来,“我有罪!” 巡司老爷往后退了一步。 “砰” 一声惊雷落下,白光将屈从山脸上的恨意照得无处可藏,屈从山举起父亲的刀,狠狠砍向了巡司老爷的脖颈。 大雨带着惊天的声响砸了下来,鲜血喷溅而出,喷射到屈从山脸上。 巡司老爷倒在地上,捂着脖子“赫赫赫”地看着屈从山,屈从山第一次在他眼睛里看见了恐惧。 脸上滚烫的鲜血和雨滴一样砸在地上,屈从山任由巡司老爷抓着他的衣角,最后渐渐没了气息。 他第一次杀人,并不感觉痛快,只有茫然。 “死了?” 这时,屈从山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毕金。 他还是邋邋遢遢的,但是此刻脸上已经没有了那副谄媚的狗腿子模样,他视若无睹地穿过屈从山,蹲在巡司老爷身前,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不错,终于死了。”毕金语气离满是欣喜,“终于轮到我了。” 毕金说完,拿起床上的被子,盖住了地上这具丑陋的尸体。 做完这一切后,他站起身,打算离开这间房。 “站住。”屈从山伸出手臂拦住他。 毕金没说话,轻巧地闪身躲开了屈从山的手臂。 “怎么?”他状似无辜地看向屈从山。 屈从山面向他,冷声道:“我阿爹和娘亲的头呢?” 毕金吊儿郎当地开口,全然不在意道:“头?让我想想……哦,想起来了,喂狗了。” 屈从山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的牙齿紧紧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了血腥味。 “你该死!” 屈从山举起刀,毕金知道自己无路可躲,于是道:“去院里,这里太小。” 二人站在院中,瓢泼大雨肆意鞭打着二人的身躯,深秋的雨,凉入骨髓。 屈从山先发制人,举起大刀猛冲上去,毕金闪身避开,二人打得难舍难分。 命木说毕金有些功力,但是屈从山能感觉到,毕金也不过就是个半吊子,除了轻功略好一点,出手力道绵软,基本造不成什么伤害。 屈从山的武功师承屈北,虽然屈北远离江湖二十年,可自屈从山三岁开始,他就着手开始向屈从山传授刀法,屈从山现在也算是学了个一半一半。 渐渐的,毕金身上被砍得伤痕累累,他喘着气看着冲上来的屈从山,明白自己低估了这个人。 只消一下,屈从山将刀对准毕金的脖颈,只消一下,他就可以砍下毕金的头。 “呃……” 就在这时,屈从山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一阵刺痛从心口传开,席卷全身。 他被疼痛裹挟,躺在地上颤抖着,手里却还是不肯放开刀柄。 “呵。”毕金吐出一口唾沫,缓缓走过来蹲在屈从山身前,道:“你不会以为,我就真的只会这半吊子武功吧?” 毕金捏住屈从山的两颊,让屈从山看着他,道:“我的暗器,从来都是百发百中。” 屈从山感觉身上的力气开始流失,他透过雨幕瞪着毕金,狠狠啐了他一口。 “恶心……” 毕金倒是毫不在意,笑道:“无所谓,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了。中了此毒,不过半日你就会毒发身亡。从今往后,我就是风沙镇的英雄,不仅杀了毫无孝悌忠义之心的人,同时也为巡司老爷报了仇。” “他们会感念我的功德,会为我塑像!” 屈从山摆头挣开他的手,用尽全力牵起嘴角,道:“你……做梦!” 话音落下,刀刃直直插、入血肉,毕金惊恐地瞪大眼睛,屈从山颤抖着拔出插进毕金腹部的刀子,撑着刀子站了起来。 然后,狠狠一脚踹在毕金的肩膀上,毕金应声倒地。 随着屈从山的动作,他感觉到心口的疼痛加剧,眼前的世界似乎都在摇晃,他晃了晃脑袋,站定后举起刀,用尽全力砍在了毕金的脖颈。 那颗头像球一样剥离开身体,咕噜噜地滚远了。 “砰” 又是一声惊雷,屈从山脸上血水与雨水混合着,他眨眨眼睛,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巡检司。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他想求个公道,可是公道没有眷顾他。 他想回家,可是整个世界旋转,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暴雨夜,屈从山就这样摇晃着离开了这座小镇,最终,晕倒在了路边。 …… 再次睁眼,心口剧痛已经停止,屈从山愣愣看着眼前破旧的屋顶,想着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这时,一双手摸索着,一路从屈从山的脖子摸到了他的眼皮。 “你已经醒了?” 那双手的主人问,屈从山转头,愣愣地看着这个人,他眼睛上缠着黑布,大概是个瞎子。 屈从山坐起身,咳嗽一声道:“我醒了,你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那人笑了一声道:“我昨晚赶路,在路上被你绊倒,所以将你救下了。你我现在借宿在一个农户家里。” 屈从山还是问:“你是谁?” 那人愣了一下,然后才道:“我叫无明,游侠而已。” 屈从山这才低头道:“多谢你救我,我叫屈从山。” “屈……从山。”那人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才道:“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我身上的毒……”屈从山迟疑着开口。 无明笑道:“这毒也不算难解,我也略懂些医术。但我倒是好奇,你看上去年岁不大,怎么会中毒了,还倒在路边?” 屈从山审视着看无明一眼,觉得他似乎没有恶意,于是挑拣着将自己这两天的遭遇告诉了无明。 无明沉默一会儿,屈从山看着他眼睛上的那层黑布,感觉无明其实正在看着他。 “你父亲可是‘擎刀手’屈北?” 屈从山警惕起来:“你怎么知道?” 无明道:“我和你父亲,曾经见过面,我这次来风沙镇,也是为了找你父亲。” 屈从山皱眉,撇开视线道:“他已经不在了。” 无明沉默,良久之后才道:“你说……巡检司的官不肯帮你申冤,还倒打一耙?” 屈从山没回话,无明没等到屈从山的回答,叹了口气道:“你也是可怜,既是故人之子,且让我为你指条明路吧。” “明路?” 无明点头,摸索着举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你可知道当今的武林盟主是谁?” 屈从山摇头道:“我不知道,阿爹从来不跟我讲这些。” 无明笑道:“当今武林盟主,是凌云庄庄主谢暗,他为人正直公正,且愿意为了江湖百姓申冤平反,你去找他,他一定会为你抓到凶手,为你申冤。” “武林盟主?” 屈从山思考一下道:“他真的能帮我申冤?” 无明放下茶杯,仰头轻声道:“当今朝廷**,官官相护,你且不问你能不能找到官员愿意为百姓做事,更何况你杀了人,现在大概已在通缉令上。” “与其这样,不如试一试。” 屈从山沉默,他在杀了巡司老爷和毕金时,确实想过自己可能会被通缉,但他也确实没想过该怎么做,大不了一死。 只是现在有了这个可能,他还是想用尽全力试一试。 “好,我去。可你说的凌云庄,究竟在哪儿?” 无明道:“由此一路向东,在秦岭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