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躺平后成了山神这件事》
1. 脏猫
城市的夕阳,总是被高楼大厦切割得支离破碎,勉强透过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投下冰冷而疲惫的光斑。
林小满揉了揉干涩发胀的眼睛,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无情地跳到了19:48。
“小满,这份数据报告明天早上九点前一定要发我邮箱啊,李总急着要。”项目经理的声音隔着工位隔板传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催促。
“好的,王经理,我弄完再走。”
林小满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道,平稳,甚至带着一丝顺从,和他内心那只想要疯狂挠墙的土拨鼠截然不同。
又加班。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他懒得数了。
日复一日的代码、报表、会议、地铁通勤,像一套精准却令人窒息的模具,把他浇筑成一个标准的城市社畜。呼吸的空气是中央空调循环过的,吃的午餐是工业化料理包加热的,连同事间的笑容都像是预设好的程序表情。
终于保存好文件,关上电脑,林小满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汇入晚高峰的人流。
地铁站里,人们像沙丁鱼一样被塞进车厢,各种味道,汗味、香水味、食物的味道混杂在一起,闷得人喘不过气。
他紧紧抓着头顶的扶手,身体随着列车摇晃,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广告灯箱,那上面描绘着一种他永远够不到的精彩人生。
出了地铁站,晚风稍微吹散了一点疲惫,但心里的那份空洞却越来越大。他习惯性地走向租住的老小区,路过那个永远堆着几个满溢垃圾桶的巷口时,一阵细微却尖锐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
不是老鼠,是猫叫。
带着明显的呵斥和威胁意味。
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垃圾桶后面,一只猫正弓着背,对着一条企图偷食它“战利品”(半根烤肠)的野狗发出低吼。
那猫体型不小,看得出原本的毛色应该很漂亮,是那种黑、橘、白相间的标准三花,但此刻浑身脏兮兮的,沾满了灰尘和不明污渍,后腿有一小块还秃了,结着暗色的痂。
即便如此,它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乞怜,只有被冒犯领土的愤怒和一种……近乎鄙视的高傲。
即使落魄至此,它依然像个被废黜流放的女王,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与骄矜。
那野狗欺它瘦弱,呲着牙逼近。
脏猫毫不退让,喉咙里的警告声更低沉了。
林小满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或许是城市生活积压的太多憋闷无处发泄,他猛地跺了下脚,吼了一声:“去!走开!”
野狗被吓了一跳,悻悻地吠了两声,扭头跑了。
危机解除,那三花猫却并没立刻去享用它的烤肠。
它转过头,那双漂亮的琥珀瞳仁冷冷地扫了林小满一眼,眼神里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多管闲事。”
然后,它才优雅地(尽管身形狼狈)低下头,小口地撕咬起那根并不怎么干净的烤肠,吃相居然还有点挑剔。
林小满被那一眼看得有点呆愣。
他见过小区里很多流浪猫,警惕的、胆小的、讨好卖乖的,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恩将仇报款的。
他蹲下身,保持一点距离,试着唤它:“咪咪?饿了吧?我这里还有根火腿肠。”
猫完全无视他,专心对付烤肠。
林小满想了想,还是从包里掏出那根原本准备当夜宵的火腿肠,剥开,小心地放在离它不远的地上,然后起身离开。
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头。
那只三花猫已经吃完了烤肠,正蹲坐在原地,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洗脸。它对那根品相明显好得多的火腿肠,只是瞥了一眼,兴趣缺缺。
“啧,还挺挑。”林小满失笑,摇摇头走了。
接下来几天,林小满下班路过那个巷口时,总会下意识地寻找那只三花猫的身影。
有时能看到,有时看不到。他偶尔会带点猫粮或吃的放下,那猫有时会吃,有时不吃,但无论吃不吃,它对林小满的态度始终如一,爱搭不理,视若空气。仿佛他的投喂只是愚蠢人类的上供,是理所应当的。
这种单向的、莫名其妙的关系,成了林小满灰色城市生活里一点微不足道、甚至有点自讨没趣的小插曲。
直到周五,气温骤降,下起了冰冷的冬雨。林小满加班到更晚,撑着伞匆匆跑进巷子时,几乎没听到那声比平时虚弱很多的猫叫。
他在垃圾桶后面找到了它。
它蜷缩在一个湿透的纸箱角落,浑身湿漉漉,毛发紧贴着身体,更显得瘦骨嶙峋,那条秃了的后腿似乎在微微发抖,但它的脊背依然挺着,眼神在雨夜里亮得固执,看着他,没有哀求,只有一种沉默的对峙。
那一刻,林小满心里某根弦猝不及防地崩断了。
城市这么大,这么拥挤,却容不下一个疲惫的灵魂,也容不下一只骄傲的流浪猫。
他几乎没有犹豫,脱下自己的旧外套,小心翼翼地上前。
猫没有躲,只是看着他,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咕噜声,不知是警告还是别的什么。
他用外套裹住冰冷的小身体,把它抱了起来。它很轻,没什么挣扎,只是身体僵硬着。
“跟我走吧,”他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对猫说,还是对自己说,“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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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
猫在他怀里扭了一下,调整成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然后就不动了。
回到家,林小满忙着给它擦干、用纸箱做了个临时窝、找出舒化奶加热喂它。
它接受了这一切,但态度疏离得像是在接受酒店服务。最后,它蹲在纸箱窝里,舔毛整理了半天,然后揣起手,闭上眼,仿佛这个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它无关。
林小满看着它那副“本宫乏了,尔等跪安吧”的架势,哭笑不得。
他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花花”。
花花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周末,林小满带着花花去宠物医院做了检查和简单治疗。兽医说它除了营养不良和一点皮外伤,没什么大问题,年龄大概一两岁,很漂亮的三花彩狸。
从宠物医院回来,林小满抱着猫,手机响了,是王经理。
“小满啊,跟你说个事,公司最近效益不好,你这个岗位……啊,上面决定优化掉。你下周一就不用来了,补偿金会按N+1算……”
电话里的声音还在继续,林小满却感觉声音很远。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眯着眼打盹的花花。花花似有所觉,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琥珀色的眸子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瞧你这点出息。”
挂了电话,林小满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心里意外的没有太多恐慌,反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他回到逼仄的出租屋,从抽屉最深处翻出一个老旧的信封。
里面是一张微微发黄的地契复印件和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是几年前去世的姥爷留给他们的,东北老家深山里的一座荒山。母亲当时还叹气,说这老头一辈子没攒下啥,就留下那么个没人要的小山包儿。
他一直觉得这是个负担,是个遥远的笑话。
但现在……
他环顾四周,狭窄的空间,堆满杂物的窗台,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怀里,花花不知何时醒了,正用那双看透世事般的猫眼安静地看着他。
一个被优化掉的快三十岁男人。
一只捡来的、对他爱搭不理的流浪猫。
一座远在东北、不知成了什么鬼样子的荒山。
这三个毫不相干的元素,在这一刻,突然形成了一种荒谬却又是唯一可行的组合。
“花花,”他喃喃自语,更像是在对自己宣布一个重大的决定,“城市不要咱俩了。”
“咱……回山里种树去,怎么样?”
花花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露出粉嫩的舌尖和尖尖的小牙,然后扭过头,用后脑勺对着他。
仿佛在说:“随你的便,愚蠢的人类。”
2. 女王
虽说已经打算回乡下了,但林小满还是一直耗到房租到期,期间他也找过工作,都没干长,靠打零工赚够路费,开春的时候,他和花花踏上了回程。
火车换长途汽车,长途汽车换颠簸的三轮“蹦蹦”,最后一段路,甚至是靠林小满背着硕大的登山包、提着宠物航空箱,深一脚浅一脚走出来的。
当那幢歪歪扭扭地杵在半山腰上的老屋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时,林小满的最后一丝力气也差不多耗尽了。
航空箱里的花花发出一声极其不耐烦的“喵呜”,抗议这一路来的颠簸和失礼。
姥爷留下的,与其说是一处房产,不如说是一个风烛残年的木头架子。屋顶的茅草腐烂塌陷了大半,木板墙壁被风雨侵蚀得露出了原木的颜色,缝隙大得能伸进手指。一扇破旧的木门虚掩着,门口及膝的荒草在风中摇曳,仿佛在宣告着这里的主权早已易主——归于自然。
林小满放下箱子,喘着粗气,推开门。
“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伴随着扑簌簌落下的灰尘。一股浓重的霉味、土腥味和某种动物粪便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他连咳了好几声。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从窗户破洞透进来的几缕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亿万尘粒。地面是坑洼的泥土地,墙角挂着蜘蛛网,一张破旧的土炕占了半间屋,炕席早就烂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炕坯。除了炕,只有一个歪腿的破木桌,上面放着一盏锈迹斑斑的煤油灯。
“这可真是……原生态啊。”林小满喃喃自语,心里那点逃离城市的浪漫幻想,瞬间被现实击得粉碎。
他打开航空箱,花花踱步出来,姿态优雅地仿佛不是从牢笼里释放,而是女王出巡。
它先是嫌弃地瞥了一眼满是灰尘的地面,然后小心翼翼地踩上去,每一步都极尽挑剔,仿佛在嫌弃这片土地玷污了它高贵的肉垫。
它简单地巡视了一下这个比它想象中还要破败的“新行宫”,琥珀色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最后选择一个相对干净的墙角,蹲坐下来,开始面无表情地盯着林小满。
那眼神分明在说:“就这?你千辛万苦就带本宫来这么个地方?开始你的表演吧,愚蠢的两脚兽。”
林小满抹了把脸,认命地开始收拾。
清扫蜘蛛网、大致铲除屋里的积土、把破烂炕席清理出去……每一样都弄得他灰头土脸,汗水混着灰尘淌下来,痒得难受。
最要命的是蚊子和小咬(东北对蠓虫的称呼),仿佛闻到了新鲜血液的香气,成群结队地对他发起了空袭。他手舞足蹈地驱赶着,啪啪地拍在自己胳膊和脖子上,留下一个个红肿大包。
而花花,全程冷眼旁观。偶尔有只没眼力见的蚊子敢靠近它,它只是耳朵灵敏地一动,爪子快如闪电地一挥,那小飞虫就消失了,它甚至懒得瞧。
天色渐渐暗下来,缺水断电是意料之中,林小满靠着自己背来的几瓶矿泉水和压缩饼干对付了第一顿晚饭。
他掰了点饼干屑放在花花面前,花花嗅了嗅,嫌弃地走开了。
“大小姐,这荒山野岭的,你将就点行不行?”林小满无奈。
花花甩给他一个高傲的背影,跳上那张歪腿桌子,继续揣手趴着,沐浴在最后的天光里,像一尊沉默的猫形雕塑。
黑夜彻底笼罩了山林。寂静变得震耳欲聋,这是一种城市从未有过的、厚重的、充满未知的寂静。风声穿过树林的呜咽、不知名夜枭的啼叫、远处某种动物窸窸窣窣的跑动声……都被无限放大。
林小满点亮了那盏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却让屋外的影子显得更加鬼祟。他铺开睡袋,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望着被虫蛀出星星点点的屋顶,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吱吱——
花花耳朵瞬间立起,身体压低,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成一条竖线,紧紧盯着声音来源——一个墙角的破洞。
林小满也屏住了呼吸,有点紧张。
只见花花像一道无声的闪电般蹿了出去,快得只剩影子。角落里一阵短暂的窸窣和一声尖锐的吱叫后,一切归于平静。
煤油灯的光晕下,花花迈着从容的猫步回来了。它嘴里叼着一只肥硕的、还在抽搐的老鼠。
它走到林小满的睡袋前,把那只老鼠“啪”地一下,扔在了他面前。
然后,它坐下来,抬起一只前爪,慢条斯理地舔起了爪子,其间偶尔抬眼,瞥了下目瞪口呆的林小满,那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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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杂难辨,有一丝施舍,一丝“看你饿死了本宫就没奴才了”的无奈,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妙的……炫耀?
“呃……谢谢?”林小满看着那只死状安详的老鼠,胃里一阵翻腾。
花花似乎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转身跳上桌子,背对着他,用屁股表达了它的鄙视,连猎物都不会欣赏的废物两脚兽。
林小满哭笑不得地看着那只老鼠,又看看桌上那团毛茸茸的背影。
好吧,至少今晚的宵夜,他的猫主子给他安排了,虽然他一点也不想接受这份“恩赐”。
这一夜,林小满在土炕上辗转反侧,被硬炕硌得浑身疼,被蚊虫骚扰得睡不着,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和一点点被一只猫鄙视了的屈辱。
而花花,在桌子上团成一团,睡得呼噜声轻微,仿佛这破屋、这荒山,生来就该是它的地盘。
第二天,林小满是被鸟叫声吵醒的,阳光透过破洞照进来。
他爬起来,发现那只老鼠尸体不见了,桌上的花花正在专心致志地洗脸,一副“昨夜无事发生”的淡定模样。
他走出屋子,深吸了一口清晨冰冷而清新的空气,放眼望去,是一片起伏的、无人打理的荒山,杂草灌木丛生,但也充满了野蛮的生机。
他从包里翻出姥爷留下的那张粗糙的地形图,比对着眼前的景象,试图规划出未来果园的区域。哪里朝阳,哪里背风,土质看起来如何……他一边看,一边用脚丈量着,脑子里盘算着需要哪些工具,先从哪里开始清理。
花花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轻盈跳上院子里一张快被杂草淹没的石桌,惬意地坐下,尾巴尖优雅地轻轻摆动。它看着林小满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山坡上转悠,偶尔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喵嗷”,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指点江山?
林小满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石桌上的花花。
晨光笼罩着它,为它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从林小满的方向看去,它居然有那么一点……神圣。
林小满心中一动。
前路艰难,百废待兴。但至少,他不是一个人。
呃,虽然他的同伴对他爱搭不理,总是投来鄙夷目光,是只偶尔会给他送死老鼠的猫。
3. 夜半访客
六月的东北天空高远而阔大,那种蓝,是一种毫无杂质的、近乎透明的蔚蓝,仿佛能一眼望进宇宙的深处。大团大团蓬松洁白的云,像被神明放牧的羊群,缓慢地、沉默地从天际流过,在无垠的土地上投下飞速移动的、墨绿色的巨大阴影。
视线所及,全是绿色,各种层次、毫无保留的绿。高草已经没膝,甚至齐腰,在风中涌起连绵不断的波浪,发出潮水般的浩大声响。
在这片绿色的海洋里,点缀着紫色的黄芩花、黄色的金丝桃、白色的防风花……它们开得泼辣而随意,是这片粗犷土地上最温柔的笔触。
林小满的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他花了大力气,勉强修补了屋顶,至少能遮点风雨。又靠着从山下集市买来的基础的工具开始清理屋前屋后的杂草灌木,开辟出一小片勉强能下脚的空地。他的手磨出了水泡,水泡又变成厚茧,身体疲惫,但心里那股被城市榨干的虚无感,却似乎被这实打实的劳作一点点填满。
花花依旧保持着它的女王做派。
大部分时间,它不是在屋里舔毛打盹,就是跳上院子里的石桌上,监督林小满吭哧吭哧地干活,眼神里三分慵懒,七分嫌弃,对他的效率似乎不太满意。
它的皮毛在搬进山里后,渐渐恢复了光泽,黑、橘、白三色越发鲜明亮丽,蹲坐时确实是个端庄的大美女——如果忽略它那总是睥睨众生的眼神的话。
它依旧自己解决伙食问题,山里的老鼠、小鸟、甚至偶尔能抓到只小野兔,它吃得津津有味,对林小满提供的猫粮和火腿肠愈发不屑。
偶尔,它还是会“赏赐”给林小满一些血淋淋的猎物,扔在他脚边,然后甩尾巴走人,留下林小满对着那团东西哭笑不得。
这天晚上,林小满累得腰酸背痛,就着煤油灯的光,啃着干粮,盘算着明天要去溪边多打点水,开始尝试育点果树的苗。花花蹲在桌上,专心致志地清理着爪子。
山里的夜,静得只有风声和偶尔的虫鸣。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窸窣声,像是有什么小东西在扒拉他堆在墙角的杂物。
林小满立刻警觉起来。
是老鼠?不像,老鼠没这么大动静。
是刺猬?或是……别的什么小兽?
他有点紧张,抄起靠在墙边的锄头,屏息听着。
那声音停了一下,然后又响起来,似乎目标明确地朝着他放食物的那个小木箱去了。他今天刚从镇上回来,箱子里还有半根没吃完的红肠和几个馒头。
花花也听到了动静,它停止了舔爪,耳朵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放大,但并没有像遇到老鼠时那样进入捕猎状态,反而……流露出一种近乎不耐烦的神色。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门,举着锄头低喝一声:“谁?!”
煤油灯的光从他身后透出,照亮了门外的一小片区域。
只见一个长长的、黄褐色的身影正人立而起,两只前爪扒在食物箱子上,尖尖的嘴巴正试图撬开箱盖。被林小满这么一吼,那东西明显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
借著灯光,林小满看清了。
那是一只体型颇大的黄鼠狼,毛色油亮,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股机灵又狡黠的光。最奇特的是,它人立着的姿势非常稳,一点也不像普通动物,而且面对林小满这个高大的人类,它虽然受惊,却没有立刻逃跑,反而像是……有点尴尬被抓包了?
一人一兽,就这么在昏暗的灯光下对峙着。
寂静中,林小满甚至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然后,他听到了一把尖细又带着点油滑的嗓音,仿佛是从那黄鼠狼的方向传来的:“哎呦喂!吓老子一跳!你这两脚兽,咋咋呼呼的干啥?不就借点吃食嘛,至于动刀动枪的?”
林小满懵了。
他眨了眨眼,又使劲晃了晃脑袋。
幻听?绝对是太累出现幻听了!
黄鼠狼怎么会说人话?还是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人话?!
他僵在原地,手里的锄头都忘了放下。
那黄鼠狼见他不答话,似乎胆子又大了点,小眼睛瞥了一眼屋里的食物箱,又转回来,居然像人一样抬起一只前爪,捋了捋嘴边的胡须(虽然它并没有胡须可捋),语气带着点抱怨:“咋的啦?新来的?懂不懂这山里的规矩?俺黄大爷来视察视察,收点‘供奉’,那是给你面子!瞧你那小气样儿!”
林小满彻底石化了,世界观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唯物主义的大厦在他脑海里摇摇欲坠。
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屋里的花花。
花花不知何时已经调整了姿势,优雅地蹲坐在桌子边缘,正好能看清门外的一切。它对那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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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人言的黄鼠狼没有丝毫惊讶,只是冷冷地看着,然后,极其拟人化地翻了个白眼!
是的,白眼!
那眼神里的不屑和嫌弃几乎要溢出来,仿佛在说:“又是这个吵死人的蠢货。”
它甚至懒得喵一声,只是伸出舌头,慢条斯理地舔了舔自己的前爪,完全是一副“你们这些低级生物吵到本宫了”的态度。
黄鼠狼也注意到了花花。
它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过去,似乎有点忌惮,但又强撑着面子,尖声道:“哟嗬?这丑猫也在啊?咋地,新收的小弟?告诉你两脚兽,别以为有只猫撑腰就……”
它话还没说完,花花似乎被“丑猫”两个字激怒了。它没什么大动作,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沉的、近乎咆哮的“呜——”,同时那双琥珀色的瞳孔猛地收缩,紧紧盯住黄鼠狼。
黄鼠狼瞬间炸了毛,尾巴都竖起来了,刚才那点强撑的架势荡然无存,哧溜一下窜到门口,嘴里还不忘撂下狠话:“行行行!好男不跟女斗!老子今天不跟你们一般见识!那红肠……老子改天再来取!”
说完,它化作一道黄影,嗖地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跑得比兔子还快。
门外,只剩下林小满一个人保持着举锄头的姿势,在风中凌乱。
夜风吹过,他打了个寒颤,慢慢放下锄头。
他看看黄鼠狼消失的方向,又慢慢转过头,看向桌上又开始淡定舔毛的花花。
“花……花花……”他的声音有点发干,“刚才……那只黄鼠狼……是不是……说话了?”
花花停下动作,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清晰无误地传递着一个信息:“不然呢?大惊小怪什么?愚蠢的人类。”
然后它跳下桌子,钻回它那个铺了旧衣服的纸箱窝里,揣好手,闭上眼睛,仿佛刚才只是一出无聊的闹剧,不值得它搭上宝贵的睡眠时间。
林小满呆呆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
煤油灯的火苗轻轻跳跃着。
山里静得可怕,又仿佛充满了各种窃窃私语。
他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姥爷留给他的这座荒山,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热闹得多。而他那只捡来的、对他爱搭不理的三花猫,似乎也远不是一只普通猫那么简单。
这一夜,林小满的唯物主义世界观,碎得比他那破屋顶还厉害。
4. 苦力
黄大爷的夜访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但手上被锄头磨出的新水泡和空空如也的红肠包装纸,都在提醒林小满那不是幻觉,他的世界确实变得不一样了。
然而,他已经没有退路了,生存的压力比精怪的传说更迫在眉睫,他得先在这片土地上活下来,并且种出点东西。
六月的风是暖和的,但山里的活儿一点也不轻松。
开荒是第一道难关。
他选择了一片相对平缓、日照也还不错的向阳坡。地上的荒草根系盘根错节,灌木枝条坚韧无比,一锄头下去,往往只能刨起一点草皮,震得虎口发麻。他这双曾经只敲键盘和握鼠标的手,很快就又红又肿,水泡破了又起,最后凝结成一层粗糙的厚茧。
花花大多数时候是袖手旁观的。它会找个舒服的草垛或者那块大石头,把自己摊成一张漂亮的猫饼,晒太阳,打瞌睡,偶尔抬起眼皮瞥一眼累得像狗一样的林小满,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理解的审视,仿佛在疑惑这人类为何要用如此低效的方式折腾自己。
有时,林小满累得直不起腰,拄着锄头喘粗气时,会看到花花突然起身,走到他刚清理出来的一小块土地旁边,伸出爪子,在某处漫不经心地刨几下,然后像是嫌弃泥土弄脏了爪子似的,飞快地甩干净,又回去躺下。
起初林小满没在意,只当是猫的随性行为。直到有一次,他无意中翻开花花刨过的那小块地方,发现下面的土层颜色更深,更湿润,捏在手里感觉也更松软肥沃一些。
“咦?”他有点惊讶,抬头看向眯着眼假寐的花花。
花花甩了甩尾巴,一副“与本宫无关”的傲娇模样。
林小满将信将疑,但之后开始留意。他发现花花偶尔的“胡乱”刨挖,似乎真有点门道。有时是土质好,有时下面刚好没有难缠的大树根。他试着在这些地方重点开挖,效率果然提高了不少。
“谢了,花花。”他有一次忍不住对猫说。
花花回应他的,是一个高贵冷艳的后脑勺,和一声轻不可闻的“喵”叫,仿佛在说:“愚蠢的人类,现在才知道本宫的智慧?”
解决水源是另一个大问题。下山去溪边挑水太远太累,效率极低。林小满想起姥爷说过这附近应该有个小泉眼。他凭着模糊的记忆和地图的指引,在山坡后面转悠了好几天,终于在一处石缝下找到了那股细小的、几乎被苔藓覆盖的山泉。
他欣喜若狂,用工兵铲小心清理,挖出一个小水坑蓄水,又买了水管,试图做个简陋的引水装置,想把水引到屋子附近。这个过程笨拙又反复,常常是水管接了这里漏那里,或者被什么东西堵塞。
在他又一次对着爆裂的水管抓狂时,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从旁边的灌木丛里传来:“啧,笨死算了!在山里哪有你这么引水的?得找那种空心的老藤,比你这破管子好使多了!”
林小满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黄鼠狼蹲在不远处的树根上,正用后爪挠着耳朵,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
“黄……黄大爷?”林小满现在已经勉强能接受这位会说话的“邻居”了。
“看啥看?”黄大爷小眼睛一瞪,“老子可不是帮你!是看你蠢得影响这山里的风水了!往东边那片林子走,有种灰皮老藤,砍回来用火稍微烤一下,就不容易裂!”
说完,它也不等林小满回应,哧溜一下又没影了。
林小满依言去找,果然找到了那种韧性很好的空心藤,处理后用来引水,虽然依旧简陋,但确实比塑料管子好用多了。涓涓细流终于被引到屋旁的小蓄水坑里,虽然水量不大,但日常饮用和浇灌幼苗暂时够了。他心里对那只嘴碎又傲娇的黄鼠狼,生出一点复杂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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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抽空去了几趟山下的靠山屯。村子很小,只剩些老人留守。听说他是老林家那个跑城里去了的外孙,现在回来要在山上种果树,老人们都觉得很稀奇。一位姓赵的老爷子,以前种过果园,很热心地跟他讲了些基础的果树知识,比如东北适合种什么品种的苹果、梨、李子,怎么育苗,怎么防冻。林小满拿着小本本拼命记,如获至宝。
他买来果树苗,在屋前开辟的一小片坡地上,按照书上和赵老爷子说的,小心翼翼地把树苗栽上,每天像看宝贝一样看着它们。
同时,他砍来树枝和粗藤,开始接着一段矮墙,围着老房子规划出庭院区域搭建篱笆。这活儿比开荒还累,要打桩,要编织,要固定。进度缓慢,但他干得很踏实。一道道歪歪扭扭的篱笆立起来,虽然简陋,却清晰地圈出了他的梦想和未来。
每一天,他都累得倒头就睡,浑身酸痛,皮肤被晒得黝黑。但他看着被一点点清理出来的土地,看着冒出嫩芽的树苗,看着初具雏形的庭院,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花花依旧保持着它的节奏。白天监工,晚上巡逻。它对林小满的进步不予置评,但林小满发现,它白天晒太阳的地方改在一块大石头上,那里更高,更靠近山腰,能俯瞰整个新开垦出来的那片区域的全局。
有时夜深人静,林小满听着窗外风吹过新扎篱笆的呜呜声,再看看身边纸箱窝里团成一团、呼噜均匀的毛茸身影,会觉得这座荒山,这个破屋,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至少,这里没有没完没了的加班和KPI,没有令人窒息的地铁车厢。这里有新鲜的空气、劳作的汗水、一个嘴硬心软的黄皮子邻居,和一只虽然爱搭不理、却偶尔会暗中指点他一下的猫主子。
日子很苦,但希望,仿佛也像屋前坡地上的小树苗一样,正在日益增长。
5. 协议
日子在山里的重复劳作中缓缓流淌。林小满渐渐习惯了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节奏,身体虽然疲惫,精神却日渐松弛。
他与花花的关系也进入了一种和谐的平稳状态。他负责提供遮风挡雨的破屋和干净的清水,花花负责……鄙视他,以及偶尔心情好时“视察”一下他的开荒进度,并不定期提供一些血淋淋的“赏赐”。
至于那位神出鬼没的黄大爷,自那次引水藤指点后,又消失了几天。
但林小满偶尔会在清晨出门时,发现屋外放着几个野果,或者一小堆不知道从哪儿扒拉来的、亮晶晶的彩色石子,明显不是自然掉落的。他猜,这大概是那位傲娇的“黄仙”表示友好的一种方式——毕竟,这座山上,只有他能给它提供红肠。
这天,林小满决定扩大篱笆的范围,需要去稍远一点的林子边缘砍些更粗壮的树枝。他带上斧头,嘱咐了花花一句“看家”(花花回以一个大大的哈欠),便出了门。
林间的树木枝杈横生,他干得专注,没留意脚下。突然,被绊了一下,他整个人失去平衡,“哎呦”一声顺着一个小陡坡滚了下去。虽然坡不深,没受大伤,但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肯定是扭到了。更倒霉的是,斧头脱手飞了出去,不知道掉进了哪个灌木丛里。
林小满瘫坐在坡底,抱着肿起来的脚踝,倒吸着凉气。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林子里光线迅速变暗。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这荒山野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试着想站起来,脚踝一受力就疼得他龇牙咧嘴。
就在他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时,旁边传来熟悉的尖细嗓音,带着点幸灾乐祸。
“嘿!瞅瞅!这是咋整的?搁这儿表演滚山坡呢?”
林小满一抬头,只见黄大爷正蹲在不远处的一截枯木上,小爪子捂着嘴,像是在偷笑。
若是平时,林小满可能还要跟它斗两句嘴,但现在他实在没心情。
“黄大爷,我脚扭了,斧头也丢了,能不能……帮个忙?”他忍痛说道,语气里带上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无奈。
黄鼠狼小眼睛滴溜溜地转,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帮忙?嘿!俺黄大爷是你能随便支使的?上次那引水藤的情报费你还没结清呢!”
林小满一愣:“情报费?你不是吃了半根香肠……”
“那顶多算利息!”黄大爷理直气壮地打断他,“一码归一码!这回想要俺老黄出手,得加码!”
林小满哭笑不得,这黄皮子还挺有商业头脑。“那……你要什么?”
黄大爷的小眼睛瞬间亮了,凑近了些,鼻子嗅了嗅:“你屋里头……是不是还有那种方方的铁盒子肉?闻着老香了!”
它指的是林小满从镇上买来的最后几罐午餐肉罐头,是他改善伙食的储备粮。
林小满:“……”
这玩意儿这么受欢迎?连黄大仙都好这口?
“有倒是有……”
“成交!”黄大爷立刻拍板,“一盒那个肉,俺帮你把斧头找回来,再……再指条近路让你爬回去!”
虽然脚疼,但林小满脑子还没坏。一罐午餐肉换这点帮助,好像有点亏。
“再加一条,”他讨价还价,“以后我需要知道这山里的什么事,比如哪里有好土,哪种果子能吃,天气有啥变化……你得告诉我。当然,我可以定期给你……嗯,送点好吃的。”
他试图把这次交易升级成长期合作。
黄大爷的小眼睛眯了起来,显然在权衡。午餐肉的诱惑力极大,而提供点山野情报对它来说毫不费力。它歪着头想了想:“行!但得说好,俺高兴就说,不高兴就不说!而且‘供奉’不能断!得是好的!像上次那红肠就不错,那铁盒子肉更好!”
“成!”林小满爽快答应。
跟一只黄鼠狼讨价还价,这经历也是没谁了。
协议达成,黄大爷立刻行动起来。它的鼻子果然灵光,在灌木丛里钻了几下,就叼着林小满的斧头柄,拖拖拉拉地弄了回来,虽然累得直喘气,但架势摆得很足。
“喏!你的破斧头!”它把斧头往林小满身边一扔,然后窜到坡上,“往这边,这边坡缓,抓着草根能上去!快点快点,肉!俺的肉!”
在黄大爷叽叽喳喳的指挥(和催促)下,林小满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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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痛,连爬带拽,总算狼狈地回到了相对平坦的地方。他拄着斧头当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屋子挪。
黄大爷则像个监工一样,在他前后左右跑来跑去,不停地念叨:“快点!磨蹭啥呢!天都快黑了!俺的铁盒子肉!”
好不容易挪回屋子,花花正蹲在门口,看到林小满的狼狈相,眼神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可能是嫌弃),但看到跟在后面、兴奋得上蹿下跳的黄鼠狼时,它立刻恢复了惯常的冷漠,甚至把头扭到了一边,仿佛多看一秒都会脏了它的眼睛。
林小满翻出那罐午餐肉,费力地打开。
浓郁的肉香瞬间飘散出来。
黄大爷激动得原地转圈,尾巴竖得老高:“对对对!就是这个味!快!给俺打开!”
林小满把肉倒在门口一块干净的石片上。黄大爷立刻扑上去,吃得啧啧有声,尾巴尖快乐地直晃悠。
花花在屋里冷眼看着,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林小满给自己肿起的脚踝做了冷敷(用溪水浸湿的布),看着门外狼吞虎咽的黄大爷,心里五味杂陈。他用一罐午餐肉,换来了一次救助和一份与“非人类”的长期互助协议。
这交易划算吗?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在这座深山里,他好像不再是完全孤独的了。尽管他的盟友,一个是只贪吃嘴碎的黄鼠狼,另一个是只对他爱搭不理的猫。
黄大爷风卷残云般吃完午餐肉,连石片都舔得锃亮,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唔……不错不错!两脚兽,你挺上道儿!”它用爪子抹抹嘴,“行了,俺老黄说话算话!以后在这片山有啥麻烦,报俺名号……呃,大概可能也许能好使点?走了!”
说完,它又是哧溜一下,消失在暮色里,仿佛生怕林小满反悔似的。
林小满拄着拐棍,走到门口。
山风清凉,吹散了些许疼痛。
花花不知何时也走到他脚边,蹲坐下来,望着黄大爷消失的方向,金色的瞳孔在暮色中微微发亮。
一人一猫,沉默地站在渐渐沉落的夜色里。
这座山,似乎越来越有温度了。
6. 白婆婆的礼物
脚踝的肿痛让林小满的开荒大计不得不暂停。他瘸着一条腿,只能在屋子附近做些简单的整理,心里干着急。黄大爷自那日饱餐一顿后,又没了踪影,指望它是指望不上了。
花花似乎对他这个暂时残疾的奴才更嫌弃了,连“监工”都懒得做,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它的纸箱王座里,或者去大石头上思考猫生,偶尔施舍给林小满一个“你真没用”的眼神。
这天下午,林小满正坐在门槛上,对着自己肿得像馒头似的脚踝发愁,犹豫着是不是要拄着拐杖艰难地下山去镇上看看。
山风轻柔,吹得屋后的树叶沙沙作响。
忽然,他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慢吞吞地穿过屋后的草丛。
不是黄大爷那种迅疾的窸窣,也不是风吹草动,是一种沉稳的、带着某种节奏的摩擦声。
林小满立刻警觉起来,抓过身边的拐棍。
花花也听到了动静,从纸箱里探出头,耳朵警惕地竖着,但并没有露出炸毛或攻击的姿态,只是安静地看着屋后方向。
声音越来越近。
然后,一个身影从屋角的阴影里慢慢挪了出来。
那是一只体型颇大的刺猬,通体覆盖着灰白色的尖刺,但看起来并不令人害怕。
它的动作从容不迫,黑亮的小眼睛里透着一种温和的,岁月沉淀下来的智慧。最奇特的是,它背上那些尖刺间,似乎卡着几片不同的草叶和一小块深色的、像是茯苓之类的块茎。
林小满愣住了,手里的拐棍稍稍放下。山里有刺猬不奇怪,但这么大只、而且直接挪到他眼前的,还是第一次见。而且,它背上那些草药……是巧合吗?
那刺猬(后来林小满知道该称她为白婆婆),挪到林小满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抬起头,黑豆似的眼睛看了看林小满肿起的脚踝,又看了看他,眼神里没有丝毫野兽的凶性,反而像透着一股子……慈祥?
然后,一个温和缓慢,带着点沙哑的老婆婆声音,直接在林小满脑海里响了起来,并非通过耳朵听见,却清晰无比:“山外来的娃娃,这是伤了筋骨了?”
林小满再次遭遇超自然现象,已经比上次面对黄大爷时镇定多了,但心脏还是漏跳了一拍。他迟疑地点点头:“呃……是,不小心扭到了。您……您是?”
“后山住的老邻居,你叫我白婆婆就好。”那声音慈和地说,“你的伤,用山里的草头方子敷一敷,好的快些。”
说着,她轻轻抖动了一下身体,几株带着根须的绿色草叶和那块深色的块茎从她背上的尖刺间脱落下来,掉在林小满面前的空地上。
“把这‘透骨草’捣烂,混上点‘茯苓’粉,用溪水调成糊,敷在肿痛的地方,用布包好。明日便能消去大半。”白婆婆慢慢地说又道,“这山里好东西多,认识些,没坏处。”
林小满又惊又喜,连忙道谢:“谢谢您,白婆婆,太感谢了!”
他看着地上的草药,如获至宝。
花花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它蹲坐在林小满脚边,安静地看着白婆婆,既没有面对黄大爷时的不屑,也没有面对老鼠时的狩猎姿态,反而显得很平静,甚至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行礼。
白婆婆的目光也转向花花,眼神里多了些笑意:“这小猫儿倒是灵性十足,比某些咋咋呼呼的家伙强多了。”
她显然意有所指。
花花“喵”了一声,声音轻柔,算是回应。
林小满赶紧趁机问:“白婆婆,您在这山里住得久,能不能跟我说说,这山里……都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他想起黄大爷,想起那些寂静夜晚里奇怪的声响,心里既好奇又有些隐隐的担忧。
白婆婆沉吟了一下,声音缓缓地在他脑中响起:“这山里啊,老了,藏着不少东西。有好的,也有不怎么安分的。小娃娃,你心存善念,它们便不会轻易扰你。”
“后山深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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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老林子,太阳落山后,尽量别去。那里有些老物件,不喜欢生人打扰。”
“溪水源头的那片湿地,别污染了,那是很多小家伙喝水的地方。”
“还有,东头那棵歪脖子老松树,下面埋着些东西,别去乱挖,不好。”
她说的不快,像是在唠家常,每一条林小满都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些都是书本上没有的、活生生的山林法则。
“多谢婆婆提醒,我记住了。”林小满郑重地说。
白婆婆点了点头:“嗯,好娃娃。山里有山里的规则,互相敬畏,保持一点距离,就能安稳过日子。你这脚,按时敷药,很快能好,老婆子我走了。”
说完,她慢悠悠地转身,挪动着带刺的身子,又窸窸窣窣地钻进屋后的草丛里,来得突然,去得淡然。
林小满愣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透骨草和茯苓。
草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他按照白婆婆的吩咐,仔细捣碎调匀,敷在脚踝上,一股清凉的感觉瞬间缓解了肿痛带来的灼热感。
花花蹲在旁边,看着他笨手笨脚地包扎,破天荒地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只是安静地看着。
夜里,脚踝处的清凉感持续着,疼痛减轻了很多。林小满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心里充满了奇异的感受。
黄大爷是市侩而狡黠的,像个老油条邻居。而白婆婆,则像一位深居简出、慈悲智慧的长者,送来了及时的帮助和温和的告诫。
这座山,真的像一个巨大的、隐藏的社群,有着它自己的一套运行规则和居民。而他,似乎正以一种笨拙又奇妙的方式,慢慢被接纳。
他看了看脚边纸箱里已经睡着的花花,毛茸茸的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花花,”他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我们好像……真的有邻居了。”
花花在睡梦中动了动耳朵,尾巴尖无意识地晃了一下,算是回应。
7. 大个儿
白婆婆的草药果然神奇,敷上去一夜,林小满脚踝的肿痛就消了大半,虽然走路还有点不利索,但已经能勉强拄着树枝当拐杖行动了。他心里惦记着那片刚有点雏形的果园和歪歪扭扭的篱笆,一早便挪到屋外想去看看。
晨雾尚未散尽,空气清新凉爽。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林小满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他辛辛苦苦、花了快半个月才勉强扎起来的那段篱笆墙,塌了一大片!粗细不一的树枝散落一地,用来捆扎的藤蔓也被扯得七零八落,像是被什么庞然大物粗暴地撞开或者碾压过去的。
林小满脑子里“嗡”的一声,第一反应是遭了贼或者被人恶意破坏了?可这荒山野岭,除了山下村里那几个几乎不上山的老人,还能有谁?
他急忙拄着拐杖上前查看。
泥地上留着几个清晰的脚印,很大,非常非常大,圆乎乎的,陷得很深。这绝不是人的脚印,甚至不像他知道的任何一种常见野兽。
看起来……倒像是……熊?!
这个念头让林小满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东北山里有黑熊,他是知道的,但这片山头据说已经很多年没见大型猛兽出没了。难道是他的活动,把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引来了?
他正盯着那骇人的脚□□惊肉跳,忽然听到屋后那片林子里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折断树枝,还有沉重的脚步声和一种……嗯……满足的吧唧嘴的声音?
林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抓紧了手里的拐棍,虽然他知道这玩意对付熊估计跟牙签差不多。他紧张地望向声音来源,腿肚子有点发软。
花花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它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微微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低低的、警告性的呜噜声,紧紧盯着林子方向。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哗啦哗啦树枝被拨开的声音。
然后,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黑色身影,从林子边缘的灌木丛里慢悠悠地钻了出来。
那真的是一头黑熊!
体型壮硕,估摸着得有三四百斤,浑身毛发乌黑油亮,在晨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它看起来刚饱餐一顿,嘴边还沾着些野草莓的紫色汁液和蜂巢的残渣,正心满意足地用爪子抹着嘴。
林小满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脑子里飞速盘算着是该装死还是该跑,虽然他知道这两样对熊都没啥用。
那黑熊显然也看到了林小满和炸毛的花花。
它愣了一下,小小的黑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慌乱和不好意思?它停下脚步,巨大的身躯显得有些无措,视线越过林小满,看到了那片被破坏的篱笆墙,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像是懊恼的“嗷呜”。
它抬起一只前爪,指了指塌掉的篱笆,又指了指自己,然后笨拙地摆了摆那只大爪子,嘴里发出“哼唧哼唧”的声音,像是在努力解释什么。
林小满愣住了。
这熊……好像没有攻击的意思?
它的眼神看起来甚至有点……憨傻和委屈?
花花似乎也察觉到了对方没有恶意,慢慢放松了身体,但依旧警惕地盯着黑熊。
那黑熊见林小满没反应,似乎更着急了。它左右看了看,然后迈着沉重的步子,咚咚地走到篱笆废墟旁。它伸出巨大的熊掌,不是继续破坏,而是小心翼翼地、试图把那些散落的树枝扶起来。但它力气实在太大了,稍微一碰,那些本就脆弱的树枝“咔嚓”一声就彻底断了。
黑熊看着手里断成两截的树枝,有点傻眼,然后沮丧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地面都仿佛震动了一下。它发出了一声委屈巴巴的长嚎:“嗷——呜——” 像是在说:“俺不是故意的,俺就是想帮你扶起来,俺咋这么笨呢!”
这画面实在太有冲击力了。一头体型骇人的黑熊,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坐在地上,对着了一堆烂树枝委屈地嚎叫。
林小满心里的恐惧渐渐被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取代了。
他试探着开口,声音还有点发颤:“那个……是你……弄坏的?”
黑熊立刻停止嚎叫,抬起头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大脑袋,小眼睛里充满了愧疚。它又抬起爪子,比划着自己昨晚可能是追一只小鸟或者闻到了什么好吃的,迷迷糊糊没看路,一不小心就撞了过来的样子。
林小满:“……”
他看看委屈的大熊,看看一片狼藉的篱笆,再看看自己还肿着的脚踝,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这都什么事啊!
就在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从树上传来了:“哎呦俺的娘嘞!大个儿,你又闯祸了,跟你说多少回了看着点路!你那身板心里没点数吗?”
黄大爷不知何时蹲在了一根高枝上,正翘着尾巴数落着地上的黑熊。
被称为“大个儿”的黑熊被说得低下了大脑袋,用爪子捂住眼睛,哼唧得更委屈了。
“黄大爷,你认识它?”林小满惊讶地问。
“哼,这傻大个儿,山里谁不认识?”黄大爷撇撇嘴,“脑子不太灵光,一身傻力气,心眼倒是不坏,就是老毛手毛脚的,你看把你这破篱笆给弄的!”
大个儿似乎听懂了黄大爷在说它坏话,放下爪子,对着树上不满地低吼了一声,震得树叶簌簌往下掉。
黄大爷吓得一缩脖子,但嘴上不服软:“吼啥吼!弄坏了东西就得赔!懂不懂规矩!”
大个儿眨巴着小眼睛,看了看黄大爷,又看了看林小满,似乎明白了“赔”的意思。它突然站起身,把林小满又吓了一跳。
但它没有攻击,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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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转身咚咚地跑回了林子里。
没过多久,在林小满和黄大爷(以及冷漠围观的花花)疑惑的目光中,大个儿又回来了。
它嘴里叼着好几根粗壮结实、非常适合做篱笆桩的新鲜树干,像叼着几根小树枝一样轻松。它把树干往林小满面前一放,然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林小满,又用大爪子推了推树干,发出恳切的哼唧声。
那意思很明显:俺赔你木头,更好的!
黄大爷在树上啧啧有声:“算你这傻大个儿还有点良心。”
林小满看着眼前这几根比他费老劲砍来的树枝粗壮好几倍的树干,又看看一脸憨厚、等着他表扬的大黑熊,心里最后那点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呃……谢谢。”林小满试探着说。
大个儿高兴地哼唧了一声,似乎觉得补偿还不够。它又凑近几步,巨大的脑袋靠近林小满(吓得林小满又是一僵),然后用鼻子轻轻嗅了嗅他肿起的脚踝,喉咙里发出疑惑的咕噜声。
接着,它伸出粗糙的大舌头,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舔了一下林小满受伤的脚踝。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反而是一种温热湿润的感觉,带着点草木的气息。说来也怪,被它这么一舔,脚踝处残留的酸痛感似乎又减轻了一些。
“嘿!傻大个儿!你的口水能治跌打损伤啊?”黄大爷又在树上嚷嚷。
大个儿没理它,只是用那双小眼睛看着林小满,仿佛在问:“好点没?”
林小满真是哭笑不得。
这一天之内,情绪大起大落,从惊吓到震惊再到现在的荒谬和一丝暖意。他遇到的都是些什么神奇邻居啊!
一个嘴碎贪吃的黄皮子,一个慈祥送药的白婆婆,现在又来了一头力大无穷、憨傻善良还会用口水疗伤的黑熊。
“我没事了,”林小满笑了笑,尝试着伸手,轻轻拍了拍大个儿粗壮的前臂,“木头,谢谢你,这些很好。”
大个儿似乎感受到了善意,高兴地用大脑袋蹭了蹭林小满(力道控制得很好,没把他蹭倒),然后主动走到篱笆废墟旁,伸出熊掌,开始帮忙清理散落的树枝,动作依旧有些笨拙,但明显小心翼翼了很多。
黄大爷从树上溜下来,蹿到林小满身边,小眼睛滴溜溜转:“瞅见没?俺跟你说,这傻大个儿力气大着呢,以后有啥重活累活,比如扛个木头搬个石头啥的,你给它点好吃的,蜂蜜最好,保准给你干得妥妥的,可比你这细胳膊细腿强多了。”
林小满看着正在努力“将功补过”、像座黑色小山一样忙碌的大个儿,又看了看脚边一脸“这群笨蛋真是让本宫操心”的花花,忽然觉得,这片荒山,越来越像样了。
他的果园建设大队,似乎又添了一员……猛将?虽然这猛将有点憨。
8. 傻狍子来访
有了大个儿这员“猛将”的加入,林小满的荒山改造计划简直像开了挂。
那些需要两人合力才能拖动的粗木头,大个儿叼起来就跑,轻松得像叼根稻草。需要深挖的树坑,它那熊掌几下就能刨出个像样的坑洞,效率顶林小满吭哧吭哧干半天。它甚至能帮忙把林小满从溪边打来的水,用一个大木桶(林小满新做的)一趟趟运到苗圃旁,省了林小满无数趟跋涉。
报酬通常很简单,几勺林小满从镇上买来的蜂蜜,或者几个熟透了的野果子,就能让大个儿高兴得原地转圈,干得更卖力了。它似乎非常享受这种“帮忙”和得到“奖励”的过程,小眼睛里总是闪烁着快乐又憨厚的光。
在林小满的指挥(和比划)以及大个儿的蛮力协作下,屋前那片空地很快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面积扩大了不少。篱笆墙用更粗壮的木头重新扎了起来,虽然依旧谈不上美观,但结实了很多,至少能防住一些小动物误闯。
老屋的屋顶被彻底修补了一番,墙壁的缝隙也用泥巴混着草茎仔细糊住,总算不再漏风漏雨。林小满搭了个简陋的棚子当厨房和杂物间,还用剩下的木头做了个粗糙但结实的桌子和小板凳。
小小的院落,终于有了点家的样子。虽然这个“家”,坐落于荒山野岭,成员是一个人类、一只猫、偶尔来蹭吃蹭喝的黄鼠狼,以及一头兼职建筑工的黑熊。
果园的规模也扩大了些。
林小满精心照顾的树苗长势喜人,嫩绿的叶子在阳光下舒展开来,看着就让人心生希望。他规划出了几片区域,哪里种苹果,哪里种梨,哪里种点李子和山里红,心里渐渐有了清晰的蓝图。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
林小满坐在小板凳上,削着木头,打算给花花做个更舒服的猫窝(虽然他知道那位主子大概率不领情)。
大个儿趴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抱着一块舔得锃亮的蜂蜜板,正心满意足地打着盹,发出轻微的鼾声。
花花则占据着它的“御用”大石头,把自己摊成一张完美的猫饼,享受着日光浴。
院子里一片宁静祥和。
突然,院子边缘的灌木丛一阵晃动。
大个儿的耳朵动了动,懒洋洋地抬起大脑袋看了一眼,又没什么兴趣地趴了回去,继续舔它的蜂蜜板。
花花也只是掀开眼皮瞥了一下,就继续闭目养神,仿佛来的不是什么值得它关注的家伙。
林小满好奇地望过去。
只见灌木丛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棕色的、毛茸茸的小脑袋,脑袋上顶着两只短短的、耳朵般的小角,一双又大又圆的黑眼睛,正好奇又怯生生地打量着院子。眼神里透着一股清澈的……愚蠢和茫然。
那是一只傻狍子!体型不大,看起来还是只半大的幼崽。
它似乎被院子里的景象吸引住了。
一个没见过的两脚兽,一头巨大的黑熊(它好像不怎么怕),还有一只在晒太阳的猫。
它犹豫着,迈着细长的腿,从灌木丛里完全走了出来,站在篱笆墙外,歪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盯着林小满看。
林小满被它那副呆萌的样子逗乐了,放下手里的活计。
他这一笑,好像惊动了那只傻狍子。它猛地一蹬腿,转身就跑!速度飞快,一溜烟就窜出去老远,消失在林子里。
林小满哑然失笑:“这就跑了?胆子这么小?”
然而,没过几分钟,就在林小满以为它不会再出现时,那个棕色的身影又悄咪咪地从另一丛灌木后面探出了头,依旧是用那双充满好奇和愚蠢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仿佛刚才逃跑的不是它一样。
“噗……”林小满这次真的笑出了声。
这狍子果然名不虚传,是真的“傻”。
大个儿似乎也被这去而复返的小家伙吸引了,它抬起头,对着狍子的方向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友好的哼唧声,像是在打招呼。
那傻狍子被熊吼吓了一跳,又想跑,但看到大个儿只是趴着没动,它犹豫了一下,居然又慢慢挪了回来。
它似乎觉得院子里这几個“大块头”好像没什么威胁性。
于是,接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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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间,就变成了诡异的对峙和观察。
林小满继续削木头,大个儿继续舔蜂蜜,花花继续晒太阳,而那只傻狍子,就站在篱笆外十几米远的地方,像个忠诚又傻气的哨兵,一动不动地歪头看着他们。
偶尔被风吹草动惊扰,它就会猛地跑开,但过不了一会儿,准又会换个方向,再次出现,继续它那“一动不动”的观察。
黄大爷不知道从哪里溜达过来,看到这一幕,蹿到林小满旁边的桌子上,翘着尾巴嘲笑:“瞅见没?这就是俺跟你说的傻狍子!脑子缺根弦!你扔块石头它能跑出去二里地,然后还得跑回来看看到底是啥玩意儿砸它!傻透了!”
虽然黄大爷语气鄙夷,但林小满看着那只傻乎乎、去而复返的狍子,却觉得很有趣。它给这个渐渐成形的山野小院,增添了一份独特的、呆萌的生气。
夕阳西下,给院子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林小满削好了木头,大个儿舔完了蜂蜜,打着饱嗝,花花伸了个懒腰,从石头上跳下来。
那只傻狍子也不知道是看够了,还是觉得无聊了,终于再次转身,慢悠悠地、一步三回头地溜达回了林子里。
林小满看着它消失的方向,脸上不自觉地带着笑意。
他的山林生活,似乎越来越热闹了。
有傲娇的猫主子,有嘴碎贪吃的黄皮子,有慈祥智慧的刺猬婆婆,有力大憨厚的黑熊兄弟,现在又多了一位好奇心旺盛、智商感人的傻狍子邻居。
这片荒山,不再是孤独和艰难的代名词,反而变成了一个充满奇妙和乐趣的新世界。
他拿起做好的新猫窝,走到花花面前,献宝似的放下:“花花,你看,给你做的。”
花花走过去,瞥了一下新猫窝,然后……毫不犹豫地跳回了它那个破纸箱里,揣好手,闭上了眼睛。
林小满:“……”
好吧,乐趣是有的,但猫主子的心意,依旧难以揣测。
山风吹过,带来远处狍子奔跑的轻微脚步声和树叶的沙沙声,像是一首轻快的山林小调。
9. 迷雾与向导
六月的山林,雨水丰沛,阳光充足,正是菌类疯长的好时节。
林小满脚踝好利索后,看着屋后林地里冒出的一个个小伞盖,心思活络起来。山珍野味,可是改善伙食的好东西。他挎上个小篮子,准备去捡点蘑菇。
“花花,我去捡蘑菇,你看家?”他习惯性地汇报行程。
花花正舔着爪子洗脸,闻言只是甩了甩尾巴,连眼皮都懒得抬,那意思大概是:“去吧去吧,愚蠢的人类,别打扰本宫清净。”
林小满早已习惯,自顾自出了门。
大个儿不知道去哪儿撒欢了,黄大爷也好几天没见踪影,白婆婆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只有那只傻狍子,最近几乎天天来报到,总是站在固定的地方,歪着脑袋看一会儿院子,然后又傻乎乎地跑开。
林子里空气湿润,泥土松软。林小满辨认着以前跟姥爷学过的几种能吃的蘑菇,偶尔摘些野果,不知不觉就越走越深。
起初他并没在意,直到他发现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得有些陌生。树木似乎更加高大密集,光线也越来越暗。他停下来,想辨认一下方向,却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起,林子里弥漫起了一层薄薄的、乳白色的雾气。
这雾起得很快,悄无声息地吞噬了周围的树木和路径。能见度迅速下降,几步开外就变得模糊不清。
林小满心里“咯噔”一下。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起雾并不稀奇,但这雾来的未免太浓太快了。他尝试着按记忆往回走,但走了好一会儿,周围的景象依旧陌生,那层雾气仿佛有生命般,缠绕着他,让他无法辨别方向。
他停下来,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慌。可能是心理作用。他选了棵大树做标记,继续往前走,结果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那棵大树下。
鬼打墙?
这个词冷不丁地冒出来,让他后背泛起一丝凉意。他想起了白婆婆的告诫,也想起了黄大爷以前吹牛时提过,有些山精就喜欢用迷雾捉弄生人。
雾气更浓了,还带着一股沁人的凉意,四周寂静得可怕,连鸟叫声都消失了。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和脚步声在浓雾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种孤立无援的恐慌感慢慢攥紧了他的心脏。他大声喊了几句“有人吗?”,声音被浓雾吸收,连回声都没有。
就在他越来越焦躁,几乎要失去方向感的时候,前方的浓雾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像是什么小动物在跑动。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棕色的、傻乎乎的身影,从雾气里钻了出来,是那只傻狍子!
它似乎也有点被浓雾搞迷糊了,站在原地,歪着大脑袋,用那双标志性的、充满茫然的大眼睛看着林小满,仿佛在问:“你咋也在这儿呢?”
若是平时,林小满会觉得这画面很好笑,但现在,他几乎像看到了救星!“狍子!嘿!傻狍子!”他试图呼唤它。
那狍子被他突然的喊声吓了一跳,本能地一蹬腿,扭头就往一个方向跑!
林小满心里一急,也顾不上多想,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跟着那抹在雾中若隐若现的棕色身影追了过去!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跟着这个经常在他院子外晃悠的小家伙,或许能走出去!
那傻狍子跑得并不快,而且跑一段还会停下来,回头看看林小满有没有跟上,眼神里依旧是那份雷打不动的傻气和好奇。等林小满快跟上了,它又继续往前跑。
在这只傻狍子的带领下,林小满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浓雾中穿行。周围的树木似乎渐渐变得熟悉起来,雾气也仿佛没有那么浓重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就在林小满气喘吁吁快要跟不上时,眼前的雾气豁然开朗!
明亮的光线照射下来,他赫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熟悉的地方,离他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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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的那片坡地下!
回头望去,身后的林子依旧被浓白的雾气笼罩着,像一团巨大的、静止的棉花糖,界限分明。
而那只傻狍子,正站在他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依旧歪着头看着他,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后,它像是突然对地上的某棵草产生了兴趣,低头啃了两口,又甩甩尾巴,慢悠悠地、傻乎乎地溜达开了,很快消失在了旁边的灌木丛里,完全没有要讨赏或者交流的意思。
林小满站在阳光下,看着身后那片诡异的浓雾,又看看傻狍子消失的方向,心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
是巧合吗?这只傻狍子只是恰好也要从这个方向走出雾区?
还是说……它真的是特意来带他出来的?
他想不明白。那只狍子看起来实在是太平静太傻气了,完全不像是肩负着“指引迷途人类”重大使命的样子。
但不管怎样,是它把他带了出来。
林小满挎着半篮蘑菇,慢慢走回自己的小院。院子里的一切熟悉而温暖,花花还趴在石桌上睡觉,呼吸均匀,听见他的脚步声,只是耳朵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把蘑菇倒在屋檐下晾着,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
这座山,不仅仅有会说话的黄皮子、慈祥的刺猬婆婆、力大无穷的黑熊,还有着无法解释的迷雾,和一只看似傻气、却可能在关键时刻用了某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帮了他的傻狍子。
他走到花花身边,忍不住摸了摸它柔软的皮毛。
花花被吵醒,不满地“喵”了一声,甩开他的手,跳下石桌,懒洋洋地走开了。
林小满早已习以为常,他转身看着这片笼罩在夕阳下的山林,轻声说:
“谢了,傻狍子兄弟。”
山林寂静,只有风声回应。
但他觉得,那只傻狍子,或许能听懂。
10. 柳小哥
山里的日子仿佛自成一体,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林小满渐渐习惯了与他的“非人类”邻居们为伴,开荒、育苗、打理他的小院子,日子忙碌却平静。
然而,这份平静在一个清晨被打破了。
悠长而哀戚的唢呐声,混合着隐隐的哭声,顺着山风,断断续续地从山下飘了上来。
是哀乐。林小满停下手里的活儿,直起身,望向山下靠山屯的方向。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到山下的哀乐了。这个深山里的小村子,就像一棵正在慢慢老去的大树,留守的老人们如同秋叶,不知何时就会悄然凋零一层。每一次哀乐响起,都意味着又一位熟悉这片山林、守着这片土地的老人离开了。
他心里有些沉甸甸的,默默放下了水管。
送葬的队伍没有上山,但他们的方向很明确,是朝着后山那片老林子去的。
靠山屯的村民世代葬在那里。
林小满远远望着那支小小的、沉默的队伍,像一列黑色的蚂蚁,缓缓消失在密林的边缘。
那个方向……林小满心里一紧。
正是他上次遭遇“迷踪雾”的地方。
傍晚时分,山风似乎比往常更大了一些,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尤其是院子东边那棵孤零零的老柳树,枝条狂舞,发出呜呜的声音。
林小满正收拾工具,准备做晚饭,忽然,那风中的呜咽声似乎起了变化,不再是单纯的风声,而是夹杂进了一些……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音节,像是一个人在低声絮语。
他疑惑地抬起头,看向那棵老柳树。
这棵柳树生的位置有点怪,离其他树都远,树干粗壮遒劲,但树冠却依旧茂密,万千条碧绿的枝条在风中摇曳生姿。
风声渐渐汇聚,变得清晰起来,形成了一个略带沙哑、却意外有点……风骚慵懒的年轻男声:“唉……又走了一个……黄土埋到脖子喽……这山里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林小满吓了一跳,警惕地环顾四周:“谁?谁在说话?”
“往下看,往哪儿看呢?这儿呢,这儿!”那声音带着点不满,语调微微上扬。
林小满循声低头,只见老柳树靠近根部的阴影里,倚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有些模糊,仿佛是由光影和飘动的柳枝构成的,隐约能看出是个穿着旧式长衫的年轻男子模样,面容俊秀,却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倦怠感,正拿着一片柳叶,漫不经心地吹着不成调儿的曲子。
但这虚影只维持了短短几秒,就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闪烁了几下,噗地一声消散了,只剩下柳条依旧在风中摇曳。
紧接着,那声音又直接从风中传来,带着点懊恼:“啧……这化形还是撑不了多久……麻烦……”
“你……你是?”林小满已经不像最初那么大惊小怪了,但面对一棵会说话还能短暂变人形的柳树,还是觉得无比新奇。
“我是谁?”风声里的声音懒洋洋地答道,“我就是我,是这棵不一样的柳树儿~你可以叫我柳小哥。”
它语气里居然还带着点小得意。
“柳……柳小哥?”林小满从善如流,“你刚才说……又走了一个?”
“可不是么,”柳小哥的声音通过风声传来,带着一种旁观了太久的淡漠,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老李头儿,以前常偷偷来我这树下抽旱烟,絮絮叨叨说些陈年旧事。这下好了,直接住后头林子里,再也不来喽。”
林小满沉默了一下,那位李老爷子,他下山时似乎还打过照面,是个挺和善的老人。
“话说回来,新来的,”柳小哥的话题跳得很快,语气也变得稍微严肃了些,“看你小子还算顺眼,提醒你一句。今儿埋人的那片老林子,哦,就是你上次迷糊进去的那片地界,以后少往那儿凑热闹。”
又来了。
白婆婆也这么说过。
“为什么?那里……到底有什么?”林小满忍不住追问。
风声顿了顿,柳条摇曳的幅度小了一些,仿佛柳小哥在斟酌词语。
“那地方……老了,”柳小哥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埋的人多了,年头久了,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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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就……不一样了。不是说一定会害人,但它们不喜欢活人打扰,尤其不喜欢不懂规矩的生人。那天的雾,算是个小小的警告,逗你玩呢。下次再乱闯,碰上啥不开心的‘老物件’,可就没只傻狍子给你带路喽。”
林小满想起那天的经历,心里一阵后怕。
“多谢柳小哥提醒。”他诚心道谢。
“不客气~”柳小哥的声音立刻又恢复了那点轻飘飘的风骚劲儿,“毕竟这山上像你这么年轻又不太蠢的两脚兽可不多见,没事还能跟我说说话,解解闷儿。总对着黄皮子那傻货和那只就知道睡的大笨熊,无聊得很。”
这时,一根特别细长的柳枝,忽然无风自动,如同有了生命般,轻柔地伸过来,卷起地上林小满不小心掉落的斧头柄,灵巧地递到了他手边。
“喏,拿好了。下次干活小心点。”柳小哥的语气像个随手施恩的贵公子。
林小满愣愣地接过斧头:“……谢谢。”
“行了,今日份的化形累了,本王……呃,本小哥要歇息了。没事别瞎琢磨那老林子,有空给我浇浇水,说说山下现在都时兴啥~”
声音渐渐低下去,融入了正常的风声之中,那棵老柳树也恢复了普通树木的样子,只是枝条似乎格外翠绿柔软。
林小满握着斧头柄,站在傍晚的微风里,看着送葬队伍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身边这棵刚刚“说”过话的柳树。
哀乐带来的沉重感还在,但又被柳小哥这奇特的登场方式冲淡了些。
这座山,埋葬着死亡和寂静,也孕育着无法言说的精怪与灵性。它们似乎共同守护着某种古老的平衡。
他更加坚定了不去深处探索的想法。
就在这边缘,和他的果树、他的院子、他这些奇奇怪怪的邻居们,安稳过日子就好。
他回头,看到花花不知何时蹲在了窗台上,正望着老柳树的方向,琉璃似的猫眼在暮色中闪闪发光,似乎对这位新出现的、有点骚包的“邻居”颇感兴趣。
山风依旧,吹过柳梢,仿佛一声轻轻的、慵懒的叹息。
11. 山间的小精灵
秋风像一支神奇的画笔,蘸足了浓烈的色彩,将东北的山林染成了一幅绚烂的“五花山”。红的是枫,黄的是柞,绿的是松,层层叠叠,泼辣又热烈,美得惊心动魄。
林小满却无暇过多欣赏这美景。
秋风吹来的不仅是色彩,还有紧迫感,冬天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在不远处窥伺。他必须抓紧时间储备过冬的物资。
他忙着采摘山里最后的馈赠:通红的五味子、黑紫色的野葡萄、还有榛子树下掉落的饱满榛子。晾晒蘑菇的木架上层层叠叠,散发着浓郁的菌香。他还得砍伐足够的柴火,将它们劈成合适的大小,在屋檐下码放整齐,像砌起一道坚实的木墙。
大个儿成了劈柴的主力,熊掌一挥,粗大的木桩应声而裂,效率惊人。报酬是加倍份量的蜂蜜和林小满用野果试着酿的、味道有点可疑的果酒,大个儿却喝得哼唧哼唧,十分陶醉。
那只傻狍子依然时常来访,有时会好奇地凑近晾晒的蘑菇闻一闻,被林小满轻声呵斥后,就傻愣愣地跳开,然后继续远远观望。
黄大爷出现的频率也高了,秋日食物丰沛,它看起来油光水滑,时常溜达过来,不是顺走几颗晒好的榛子,就是对着林小满酿的果酒评头论足,嫌弃不如山外的烧刀子够劲。
柳小哥在秋风里似乎更活跃了些,风声传来的话语多了几分吟诗作对的酸腐气,常常对漫山红叶发表些骚包的感慨,偶尔还会用柳枝帮忙递个工具,或者把林小满晾晒时被风吹走的衣物轻轻勾回来。
白婆婆也悄悄送来过一些耐储存的野山药和块茎,无声地放在门口。
一切似乎都在忙碌而有序地进行着。
然而,随着秋意渐深,一些难以解释的小意外也开始频频发生。
先是夜半的异响。有时是屋顶传来窸窸窣窣的跑动声,不像老鼠,更轻更快。有时是屋外仿佛有人用小石子丢窗户的“啪嗒”声。甚至有一次,林小满清晰地听到院子里那口小水缸的盖子被掀开又合上的声音。他提灯出去查看,却什么也没有,只有秋风掠过树梢的呜咽。
接着是物品的莫名消失。他刚劈好的一小捆柴火不见了,吃饭的筷子少了一只,甚至他用来记事的半截铅笔也消失了。几天后,这些丢失的东西又会出现在更奇怪的地方,柴火整齐地(但毫无用处地)码在了鸡窝顶上(虽然他还没养鸡);筷子插在了苗圃的正中央,铅笔则出现在了花花的猫窝里。
林小满起初有些毛骨悚然,以为是招了贼或者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这些东西失而复得的方式又太过……幼稚和恶作剧。
直到有一次,他躲在门后,亲眼看到几个只有他小腿高、穿着树叶衣服、浑身毛茸茸的小精怪,嘿咻嘿咻地把他磨刀石搬走了,一边搬还一边发出嘻嘻哈哈的、极其细微的笑声。他这才恍然大悟,大概是某些山间的小精灵(或者叫小捣蛋鬼)觉得他的东西有趣,“借”去玩了。
恐慌渐渐变成了无奈和好笑。
他甚至会在东西丢失后,无奈地对着空气喊一句:“玩够了记得还回来啊!”
这些小精怪似乎能听懂,之后“借”东西的频率果然降低了,而且归还得也更及时了些。
最吓人的一次,是他在傍晚背着一捆柴火下山时,看到不远处一片坟茔较多的山坡上,飘荡着几簇幽幽的、蓝绿色的火焰。
鬼火!
林小满吓得汗毛倒竖,差点扔了柴火就跑。
但就在这时,他看见其中一簇“鬼火”后面,闪出一个小精怪的身影,它好奇地用指尖碰了碰那火焰,火焰便跟着它的手指绕圈圈,玩得不亦乐乎。另一个小精怪则试图把“鬼火”装进一个空蜗牛壳里带走。
林小满:“……”
好吧,大概是磷火混合了这些小东西的恶作剧。
他哭笑不得,摇摇头,背着柴火继续往回走,心里那点恐惧也烟消云散了。
这些事件,反而成了他秋日忙碌中奇特的调剂。
而在这个过程中,花花的表现越来越让林小满觉得不寻常。
有一次,几个小精怪半夜又想故技重施,来偷林小满刚烤好的、香喷喷的栗子。它们刚蹑手蹑脚地摸到窗台下,一直闭目假寐的花花突然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沉的、充满威慑力的“嘶——”。
那几个小精怪瞬间像是被定身法定住,吓得瑟瑟发抖,然后屁滚尿流地逃跑了,打那以后,它们再也没敢来打食物的主意。林小满被动静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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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到花花优雅地舔着爪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还有一次,林小满急着下山换盐,却怎么也找不到柴房的钥匙了。他翻遍全身和屋里各个角落,急得满头大汗。花花慢悠悠地走过来,跳上窗台,用爪子拍了拍窗棂的某个缝隙。林小满疑惑地伸手一摸,钥匙果然卡在那里。他惊讶地看向花花,花花却只是甩甩尾巴,跳下窗台走开了,深藏功与名。
还有一次,是林小满去一处陡坡砍枯枝,脚下踩的石头突然松动,他整个人向后倒去,山下就是乱石坡,那一瞬间,他吓得魂飞魄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快如闪电的三色身影猛地从旁边灌木丛里窜出!
不是扑向他,而是精准地撞向那块松动的石头!力道不大,却恰到好处地改变了石头的滚动方向,让林小满重心得以勉强调整,他手忙脚乱地抓住旁边一丛坚韧的藤蔓,才堪堪稳住身体,惊出一身冷汗。
他惊魂未定地看去,只见花花稳稳地落在不远处一块安全的岩石上,正低着头,若无其事地舔着自己稍微弄脏了的前爪,看都没看他一眼。仿佛刚才那个冒着风险、精准救人的不是它。
林小满的心怦怦直跳,不是因为后怕,而是因为震惊。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意外,三次四次呢?
这只猫,绝对有问题!
它似乎能感知到那些看不见的小精怪,它能找到林小满都找不到的东西,它甚至能在关键时刻做出远超普通猫类智慧和行为能力的举动。
晚上,林小满盯着窝在破纸箱里、睡得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可言的花花,忍不住小声嘀咕:“花花……你到底是什么?你是不是……成精了?”
花花在睡梦中动了一下耳朵,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发出轻微的呼噜声,仿佛在说:“愚蠢的人类,又在说梦话了。”
它依旧高冷,依旧爱搭不理,对他这个两脚兽的各种猜测不予置评。
但林小满心里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破土而出,开始疯狂生长。
他的猫主子,恐怕不仅仅是一只猫那么简单。
而这座深山,隐藏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更多。
秋风卷起落叶,在小院里打着旋儿,仿佛也藏着无数窃窃私语。
12. 猫主子的威严
冬天的到来,从来不是商量,而是一场盛大的、不容置疑的宣告。
几场北风刮过,天空便沉下脸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山脊。然后,雪就来了。起初是细碎的雪沫,渐渐变成纷扬的鹅毛,最后成了扯棉絮般的暴雪,铺天盖地,下了整整两天两夜。
雪停时,世界彻底变了模样。
举目四望,皆是纯粹的白。
山峦、树木、屋顶、篱笆,全都被厚厚的、柔软的积雪覆盖,勾勒出圆润而寂静的轮廓。天空放晴,湛蓝如洗,阳光照射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美得令人窒息。空气冷冽而清新,吸一口,仿佛能把肺腑都洗涤干净。
这就是东北的雪国风光,壮丽,绝美,却也意味着与世隔绝和极致的严寒。
林小满早早做好了准备。柴火码得足够高,食物储备,除了米、面、油,还有干蘑菇、野果干和土豆,也还算充足。
门窗都用厚实的茅草和旧衣物塞紧了缝隙,他和花花的主要活动范围缩小到了屋内和屋檐下那一小片清扫出来的区域。
大多数时候,他们都窝在屋里“猫冬”。土炕烧得热乎乎的,林小满靠着炕头,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天光看看带来的那几本果树种植的书,或者削削木头,做点小手工。
花花则霸占着炕头最暖和的位置,把自己团成一个毛茸茸的三色球,睡得昏天黑地,呼噜声均匀而惬意,成了这寂静冬日里最富生活气息的背景音。
偶尔,他也会全副武装,裹得像个球一样出去,清理一下门口的积雪,或者去柴棚抱些柴火。
每一次出门,严寒都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脸上,呼吸间白汽滚滚。但他也会驻足,欣赏这银装素裹、万籁俱寂的世界,心里充满了对大自然伟力的敬畏。
平静的日子过了些天。
一些耐寒的小鸟会飞到屋檐下觅食,林小满会撒些小米粒。那只傻狍子偶尔也会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跋涉过来,在院子外围啃食一些露出来的干草,看到林小满也不怎么怕了,大概是雪太深,它也懒得跑。
然而,这片雪白的宁静之下,依然潜藏着山野的危机。
这天下午,雪又开始零星飘落。
林小满正窝在炕上打盹,花花突然惊醒,猛地抬起头,耳朵警惕地竖立着,喉咙里发出极低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呜呜”声,全身的毛都微微炸开。
林小满很少见到花花如此警觉如临大敌的模样,瞬间也清醒了:“怎么了,花花?”
花花没有理会他,琥珀色的猫眼死死盯着门外,身体紧绷,仿佛下一秒就要弹射出去。
就在这时,一声低沉、雄浑、充满穿透力的咆哮声,隐隐从不算太远的林子里传来!
虎啸!
林小满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东北虎!这山里真的有东北虎!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连滚带爬地冲到门边,透过门缝紧张地向外望去。
风雪中,一个庞大、威猛、身上覆盖着积雪的身影,正慢悠悠地沿着院子外围的篱笆走动。
它那身斑斓的皮毛在雪地里呈现出惊人的保护色,但行走时肌肉的起伏和那种百兽之王的强大气场,足以让任何生物胆寒。它似乎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又像是在寻觅食物,冰冷的目光扫过林小满的小屋。
林小满吓得腿都软了,大气不敢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他这小破屋,绝对经不住一头成年东北虎的冲击!
就在他惊恐万状,思考着要不要躲到炕洞里去的时候,身边的花花却做出了一个让他魂飞魄散的举动。
它猛地从炕上跳下来,几步窜到门口,竟然用爪子开始扒拉门闩!
那眼神锐利而冰冷,完全没有平时的慵懒和高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林小满从未见过的、极具压迫感的威严。
“花花!别出去!”林小满压低声音急叫。
但花花根本不理他。
它灵巧地拨开门闩(林小满这才发现它居然会开门!),然后,“吱呀”一声,将木门推开了一条缝隙。
寒冷的风雪瞬间灌了进来。
花花的身影如同一道闪电,倏地钻了出去,然后轻盈地跳上了屋檐下那个码放柴火的木堆顶端,那里是院子里的制高点。
它蹲坐在那里,身形相比于远处的猛虎,显得如此娇小脆弱,风雪吹拂着它光滑的皮毛,它却岿然不动。
然后,它向着那头巨大的东北虎,发出了一声吼叫。
那绝不是普通猫咪的“喵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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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受到威胁时的“哈气”声。那是一种极其奇异、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尖锐、悠长,带着某种古老而威严的韵律,仿佛能直接穿透风雪,刺入灵魂深处。
远处的东北虎猛地停下了脚步,巨大的头颅转向这个不起眼的小院,转向那只敢于对它发出挑衅声音的小不点。
它那双冰冷的虎目之中,竟然闪过一丝惊疑不定和……忌惮?
花花毫不退缩,它与那头巨兽隔空对视,小小的身躯里仿佛蕴含着巨大的、无形的力量。
它再次发出了那种奇异的、充满威慑力的叫声,这一次,声音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
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那头庞大的东北虎,在短暂的迟疑后,竟然低吼了一声,那吼声里似乎带着些不甘和困惑,但它确实缓缓地向后退去。走出去一段距离,它又看了一眼柴堆上那个小小的三色身影,最终转过身,迈着稳健而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消失在了风雪弥漫的林子深处。
直到确定老虎真的离开了,花花才从柴堆上跳下来。
它抖落身上的雪花,慢条斯理地走回屋里,跳上门槛,回头看了一眼还僵在原地、目瞪口呆的林小满。
那眼神,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高傲和冷漠,甚至还带着一丝“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的鄙视。
然后它自顾自地走到炕边,跳上去,在最暖和的地方重新团好,开始舔爪子洗脸,仿佛刚才那只吓退百兽之王的猫不是它一样。
林小满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呼吸。
他关上门,插好门闩,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
他看着炕上若无其事舔毛的花花,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
它能震慑小精怪,能找到丢失物品,能关键时刻救人,现在……居然能吓退一头成年东北虎?!
这已经不是“成精”能解释的了!
他的猫主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屋外,风雪依旧。屋内,温暖如春。林小满看着花花,心里充满了无数的疑问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座雪山很危险,但他的身边,好像蹲着一尊更厉害的守护神,虽然这位守护神,平时不怎么出力,只负责貌美如花和鄙视他。
13. 雪精灵
漫长的冬天终于显出了疲态。
虽然寒意依旧料峭,但午后的阳光已经带上了些许暖意,不再是冬日那种有气无力的苍白。屋檐下的冰溜子开始滴滴答答地融化,在山墙上刻画出湿润的痕迹。
覆盖山野的厚重积雪渐渐变得松软,表面结起一层硬壳,踩上去会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林小满裹紧棉袄,踩着半融的雪泥,小心翼翼地在院子周边活动。被禁锢了一整个冬天,呼吸着虽然寒冷却已带上生机的空气,让他感觉浑身舒坦。
花花也跟着出来了,它对融化中的雪地似乎有些嫌弃,总是挑选干燥的石头或者裸露的地面下脚,步伐优雅,仿佛在巡视冬日后略显狼藉的领地。
就在一片残雪与枯叶交织的山坡背阴处,林小满看到了一点耀眼的金黄。
他好奇地走近,蹲下身。只见几朵指甲盖大小、金黄色的小花,正顽强地从尚未完全融化的冰雪中探出头来,花瓣娇嫩却挺括,像用蜡捏成的一般,在灰白的世界里绽放出惊人的、充满生命力的色彩。
“冰凌花……”林小满低声惊叹。
他听村里的老人说过,这是东北山林里最早报春的花,顶着冰雪开放,是生命力和希望的象征。亲眼见到,依然被它的坚韧和美丽所震撼。
他正看得出神,忽然听到一阵极其细微、如同冰晶碰撞般的清脆笑声。
不是风声,也不是幻觉,那声音就在附近。
他抬起头,四下张望。
只见不远处一丛挂着残雪的枯草后面,探出几个小小的、不足巴掌大的脑袋。它们的身体仿佛是由冰雪和光凝聚而成,晶莹剔透,轮廓有些模糊,却能看到背后扑扇着的、如同冰晶薄翼的翅膀。它们的大眼睛是冰蓝色的,正好奇又怯生生地看着林小满,发出细碎的笑声。
是雪地小精灵!
林小满想起了冬天里那些恶作剧的小精怪,但眼前这几个,感觉更加纯净,带着冰雪的气息。
它们似乎并不怕人,互相推搡着,从枯草后飞了出来,绕着他和那几朵冰凌花轻盈地飞舞,带起细碎的、闪着微光的雪沫。
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小精灵,飞到他面前,歪着脑袋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从身后拿出一个用某种柔韧的草叶精心编织成的小小包裹,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它用细小的手臂捧着,递向林小满,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
林小满惊讶地伸出手指。
那小精灵将微小的包裹轻轻放在他的指尖,触感冰凉,却并不刺骨。
它做完这一切,像是完成了任务,开心地和其他小精灵嬉笑着,绕着他飞了两圈,然后化作几道流光,倏地钻回雪地里,消失不见了。
指尖那微小的包裹,在林小满的体温下,表面的冰雪迅速融化,露出了里面几颗更加微小的、如同星辰碎屑般闪烁着柔和光泽的种子。
它们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生命气息,仿佛蕴含着冰雪的精华和初春的第一缕生机。
林小满心中一动。
他小心地将这几颗神奇的种子托在掌心。
该种在哪里呢?
这么珍贵的礼物……
他看向自己的小院。
苗圃还被积雪覆盖着,光秃秃的。屋角、篱笆边,都显得太过寻常。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棵老柳树下。柳小哥虽然骚包又话痨,但他是这片山林的古老居民,他的树下,或许是最能滋养这些特殊种子的地方。
他走到老柳树下,用手扒开树下尚未完全融化的积雪和枯叶,露出下面湿润的黑土。小心翼翼地将那几颗星辰般的种子播撒下去,轻轻覆上一层薄土。
“柳小哥,”他对着看似静止的柳树轻声说,“帮个忙,照看一下这几颗小东西,行不?”
风声掠过,柳条轻轻摇曳,发出温柔的沙沙声,像是在回应。一根柔软的柳枝垂下来,尖端轻轻拂过刚才播种的地方,带来一丝清凉的、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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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生机的气息。
做完这一切,林小满心里充满了期待和一种奇妙的平静。
花花不知何时也踱步过来,它低头嗅了嗅那片刚刚被翻动过的土地,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它没有像平时那样露出嫌弃或者漠不关心的表情,而是安静地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才转身优雅地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林小满每天都会去老柳树下看看。积雪彻底融化了,土地变得湿润而肥沃。
终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清晨,他惊讶地发现,那片黑土上,竟然冒出了几株嫩绿到几乎透明的幼苗!它们生长得极快,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纤细的茎叶,叶片上仿佛还凝结着细微的、钻石般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更让人惊奇的是,以这几株幼苗为中心,一股蓬勃的、令人心旷神怡的生机弥漫开来。
周围的土地似乎变得更加松软肥沃,就连旁边几棵半死不活的杂草,都仿佛焕发了新生,变得绿油油的。
柳树的枝条也显得更加翠绿柔软,在风中摇曳的姿态都显得格外愉悦。
柳小哥通过风声传来的话语,都多了几分清爽和活力:“嗯哼~小子,你弄来的这是什么宝贝?睡得正香都觉得浑身舒坦……”
林小满惊喜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这几颗雪精灵赠送的种子,绝非寻常。它们带来的,是旺盛的、极致的生机。
他立刻将之前育的果树苗,小心翼翼地移栽了几株到这片被生机滋养的土地周围。果然,那些果树苗以惊人的速度适应了环境,叶片变得油亮,枝干也更加挺括,长势远远超过了其他地方的同批树苗。
希望的种子,真的带来了奇迹。
春天,真的在这场冰雪消融和神奇幼苗的绽放中,彻底到来了。林小满看着那片充满生机的角落,看着远处漫山遍野即将萌发的绿意,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这个春天,他的果园,一定会充满希望。
14. 偷鸡风波
春深日暖,林小满的日子过得越发顺畅。
他谨记着白婆婆和柳小哥的告诫,对这片山林始终保持着一份敬畏,取用有度,不越雷池,对遇到的每一个“非人类”邻居都报以善意和尊重。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出去干活时,遇到的“打招呼”越来越多了。
以前只是偶尔能远远看到一个模糊的小精怪身影嗖地躲起来,现在却有些胆子大的,会从树后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对他挥挥小爪子;路过溪边,能看到水獭模样的精怪抱着鱼对他点头致意;甚至有一次,一群穿着树叶裙子、只有拇指大的小花仙,嘻嘻哈哈地飞过他的头顶,洒下一小片带着清香的花粉。
那些明显气息更强大、更古老的存在,虽然依旧不会主动现身亲近,但林小满能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再带有审视和警惕,而是变得平和,甚至偶尔会在他遇到一点小麻烦时(比如工具掉进石缝),悄然得到一点无形的帮助。
他知道,自己这是被这片山林默默地接纳了。他不再只是一个外来者,而是成了它们中间的一份子,一个被认可的、“自己人”。
这种归属感,让他心里暖融融的,干活都更有劲头。
然而,有时候他也得帮忙处理一些麻烦。
这天傍晚,林小满正就着最后的天光修补锄头,黄大爷慌里慌张地窜进了院子,身上的毛都炸开了,全没了平日里的油滑腔调儿。
“不好了不好了!闯祸了闯祸了!”它尖声叫着,绕着林小满的脚边直转圈,小眼睛里满是惊恐。
“慢点说,又怎么了?”林小满放下锄头,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位爷惹事的本事一向不小。
“俺……俺就是看那家的鸡养得油光水滑,供奉得也虔诚……俺就……就借了一只打打牙祭……”黄大爷声音越来越小,眼神闪烁。
林小满一听就明白了。
靠山屯村民偶尔会在山脚自家院子外设小供桌,供奉山神土地,祈求平安,供品有时会是一只煮熟的公鸡。这“借”字说得轻巧,分明就是偷吃了人家的供品!
“你!”林小满气得想敲它脑袋,“那是给人供奉的,能随便‘借’吗?哪家?”
“就……就村西头老赵头家……”黄大爷耷拉着脑袋,“可他家好像请了人看了,说是……说是黄皮子作祟,要……要请人来收拾俺呢!”它吓得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东北民间对“黄仙”又敬又怕,若认定是黄皮子作祟,请人来“收拾”的手段可不会温和。
就在这时,院外的林子里传来些微动静。林小满抬头望去,只见月光下,白婆婆慢悠悠地从草丛里挪了出来,柳树的枝条在无风的情况下轻轻摇摆,甚至连大个儿那庞大的身影也若隐若现地站在林子边缘。更多的、模糊的小精怪身影在暗处闪烁。
它们显然都知道了这件事。
黄大爷吓得哧溜一下躲到了林小满身后。
一阵细微的风掠过林小满的耳畔,是柳小哥的声音,带着少有的严肃:“小满啊,这蠢货惹了麻烦,牵扯到了山外的人。我们不好直接露面,免得引起更大的恐慌。你……你现在算是我们中间能跟两边说得上话的,你看……”
白婆婆温和的目光也落在林小满身上,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里的意味很明显是希望他能出面。
大个儿也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表示赞同的哼唧。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小满身上。这是一种无声的信任和托付。
林小满顿时感到肩上一沉。
他明白,这是对他这个“自己人”的一次考验。处理好了,往后更能相安无事;处理不好,可能就会重新激起山外村民对山林的恐惧和敌意。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躲是躲不过去了。
“行了,黄大爷,你躲着也没用。”林小满把躲在他身后的黄鼠狼揪出来,“东西是你吃的,祸是你闯的,你得跟我一起去解决。”
“俺不去!他们会打死俺的!”黄大爷拼命挣扎。
“你不去解释清楚,误会更深,以后更麻烦!”林小满态度坚决,“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们伤你。但你得表现出诚意来。”
第二天一早,林小满带着一脸不情愿、吓得瑟瑟发抖的黄大爷下了山。他还背了一小筐今年新晒的、品相最好的山蘑菇和一罐他自己都舍不得多吃的野蜂蜜。
到了村西头老赵头家,果然看到老人家一脸愁容,正和一个十里八乡有名的“大神儿”(萨满)在商量着什么,院子里还隐约能闻到烧纸钱的味道。
林小满硬着头皮上前,先恭敬地叫了声“赵大爷”。
老赵头见是他,有些惊讶:“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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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你咋来了?”
林小满把蘑菇和蜂蜜递上去,诚恳地说:“赵大爷,我是来替……替我家那个不懂事的‘亲戚’给您赔不是的。”他侧身让了让,露出身后地上趴着一动不敢动、努力装可怜缩小存在感的黄大爷。
那“大神儿”和赵老头一看这阵势,都愣住了。尤其是看到那只黄皮子居然真的乖乖跟在人后面,还一副知道错了的样子,更是觉得稀奇。
林小满赶紧把事先想好的说辞搬出来:“赵大爷,实在对不住。这是……这是山里跟着我过活的一只老黄皮子,平时挺懂规矩的,就是嘴馋。那天闻着您家供品的香味,没忍住……它知道错了,昨晚托梦给我,吓得够呛,求我一定来给您赔礼道歉。这点山货您收下,压压惊,它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点明了是黄皮子所为(符合大神的判断),又把它归为自己的“家养”(降低了邪祟的色彩),还强调了认错和赔偿的态度。
老赵头看着地上那筐水灵的山蘑和那罐诱人的蜂蜜,又看看那只确实不像寻常野物的黄皮子(黄大爷此刻演技爆棚,小眼睛里甚至挤出了两滴悔恨的泪水),心里的气顿时消了大半。
乡下人对这些事宁可信其有,但更看重一个态度和解决方式。现在对方这么诚恳来道歉赔偿,他也不好再追究。
那“大神儿”打量了林小满几眼,又看了看异常乖顺的黄皮子,似乎也觉得这事有点意思,便顺水推舟地说:“既然知错能改,又有家里人管束,供奉也补上了,想必仙家也不会再怪罪。以后供奉时心到神知即可,倒也不必过于拘泥形式。”算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
一场风波,就这样被林小满用一筐蘑菇一罐蜂蜜和一番巧妙的言辞化解了。
回去的路上,黄大爷又恢复了精神,蹿前跑后,嘴里叨叨着:“哎呀可吓死俺了……还是你小子有办法!那蜂蜜回头俺再给你找一罐更好的……”
林小满懒得理它。但他能感觉到,山林里那些注视着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柔和与亲切了。
经过这件事,他真正成为了连接山林与外界(哪怕是山外一个小村子)的桥梁,也彻底赢得了所有“邻居”们的信任。
他抬头望向春日明朗的天空,心里充满了踏实感。这片山,这些奇奇怪怪的邻居,以后就是他真正的家了。
15. 春夜访客
春深似海。
山林的绿意浓得化不开,各种野花赶着趟儿绽放,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花香和草木蓬勃生长的气息。溪水涨了不少,哗啦啦地唱着欢快的歌。
林小满的果树苗在新开辟的土地上茁壮成长,叶片油亮,让他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这天傍晚,夕阳给群山镶上金边,林小满正蹲在院子里收拾刚采来的野菜,花花蹲在一旁的磨盘上,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
忽然,花花停下了动作,耳朵转向下山的小路方向,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疑惑的“咕噜”声。
林小满也有所察觉,抬起头。只见两个穿着冲锋衣、背着硕大登山包的男人,正狼狈不堪地从林子里钻出来,脸上带着疲惫和一丝慌乱。
“老乡!老乡你好!”其中一个稍年长些的男人看到林小满,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挥手喊道。
林小满有些意外。
这深山里,附近又没有什么名胜古迹,除了村里的老人,极少有外人来,更别说这种全副武装的驴友了。他站起身,擦了擦手:“你们是?”
“我们是进山徒步的,没想到迷路了,GPS也没信号,转悠一天了!”另一个年轻点的男人喘着气说,嘴唇有些干裂。
林小满打量了他们一眼。两人风尘仆仆,裤腿上沾满了泥点和草籽,确实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山里迷路不是小事,尤其是天黑之后。
“快进来歇歇脚吧。”林小满侧身让开,“喝口水。”
他引着两人进了院子,给他们倒了凉好的山泉水。
两人感激地接过,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年长的那个缓过气来,自我介绍姓张,年轻的姓李。他们说自己是南方来的驴友,听说这边原始风光好,就没跟队伍,自己闯了进来,结果低估了山林的复杂,迷了路。
林小满听着,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两人虽然表现得很疲惫,但眼神似乎有些飘忽,身上也没有那种长途跋涉后的浓重汗味。而且,他们喝水的时候,动作有点过于……急切和僵硬?
但他没多想,只当是自己久不见生人,有点多心了。山里人性子淳朴,来了客人总要招待。
“天快黑了,这山里晚上不安全,你们要不嫌弃,就在我这凑合一晚,明天天亮了我指路送你们下山。”林小满提议。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点头:“那太好了!太谢谢你了老乡!”
林小满去简单张罗晚饭,把白天烙的饼子和炖的野菜汤热了热端上来。两人吃得很快,几乎没什么交谈,也没怎么品味道,只是机械地往嘴里送。
姓李的年轻人甚至不小心把一点汤洒在了身上,他却好像没察觉一样。
花花一直蹲在窗台上,默默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它的尾巴尖轻轻摆动,琥珀色的猫眼里闪烁着一种难以解读的光芒,既不是威胁,也不是好奇,更像是一种……平静的审视。
饭后,林小满把平时自己睡的土炕让给了他们,自己打算在堂屋打个地铺。两人也没多客气,道了谢就进了里屋。
夜里,山林格外寂静。
林小满躺在地铺上,隐约能听到里屋传来极其均匀、甚至可以说过于平稳的呼吸声,仿佛那两人一躺下就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连翻身都没有。
他迷迷糊糊睡到后半夜,似乎听到院子里有极轻微的响动。他警醒地坐起身,侧耳倾听,却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有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清冷的光辉。
第二天一早,林小满醒来,发现里屋的门开着。他起身去看,只见土炕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那两个人却不见了踪影。他们的登山包也不在了。
“走了?”林小满有些诧异,怎么也不打声招呼?他走到院子里,四下张望,也没看到人。
只有花花,蹲在院门口,望着下山小路的方向,神情依旧平静得有些异常。
“真是怪人。”林小满摇摇头,也没太在意,只当他们是急着赶路。
过了两三天,林小满需要下山去村里换些盐。刚进村,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几个老人聚在一起,面色凝重地议论着什么。
“唉,真是造孽啊……” “听说发现的时候都没法看了……”
“肯定是乱跑,冲撞了山神爷……”
林小满心里一沉,上前打听:“赵叔,出什么事了?”
老赵头看见他,叹了口气:“小满啊,你还不知道吧?前两天,有两个外地来的后生,进山玩,失踪了!搜救队找了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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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才在后山那个断魂崖下面找到……人早就没了!摔得……唉!”
断魂崖?林小满心里咯噔一下。老林子那边儿地势险峻,常年云雾缭绕,白婆婆和柳小哥都严厉告诫过他绝对不能靠近。
“他们……什么时候出的事?”林小满的声音有些干涩。
“搜救的说,看那样儿,得有三四天了!估计就是刚进山那天就……”老赵头摇头惋惜。
三四天前……正是那两人来到他院子的时候!
林小满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头皮发麻!他猛地想起那两个“人”异常的沉默、僵硬的动作、对食物毫无感知的样子、还有那过于平稳的呼吸……以及夜里院中那轻微的、仿佛是告别般的响动……
他们……他们来找他的时候,难道就已经……
他招待了两個……已經死去的人的魂魄?还和他们同桌吃饭,让出了自己的炕?
巨大的震惊和后怕让他脸色发白,手脚冰凉。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告别村民,又是怎么一步步挪回山上的。
回到院子,他看着那晚那两人坐过的地方,喝过水的碗,睡过的炕,心里五味杂陈,没有恐惧,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恍然。
他终于明白,那晚花花异常平静的注视意味着什么——它或许早就看出了真相。
那两个人,或许只是在迷路坠崖后,凭着一点残存的执念,本能地寻着一丝人烟气,找到了他的院子,完成了最后一次像活人一样的“求助”和“歇息”,然后无声地告别,去往他们该去的地方。
山林用它自己的方式,接纳了逝者,也给他这个生者,上了沉重的一课。
他走到院子外,望向断魂崖的方向,默默站了很久。
傍晚,花花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脚边,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裤腿。
林小满弯腰把它抱起来,感受着它温暖而真实的重量和呼噜声。
这山,既孕育生机,也包容死亡。
既有无言的规则,也有难以解释的温柔与诡异。
他抱紧了怀里的猫,轻声道:“花花,幸好还有你。”
夕阳西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山林寂静,仿佛一切从未发生,又仿佛什么都知晓。
16. 繁花硕果山野滋味
暮春的暖风拂过山岗,林小满的小院早已不是当初那副破败荒凉的模样。
那只修了一小段便搁置下来的短墙和一道歪歪扭扭的篱笆,如今被蓬勃生长的野蔷薇覆盖,翠绿的枝叶间开满了粉白的花朵,繁密如星,香气馥郁,引来蜂蝶飞舞,成了院子的天然花墙和屏障,既美观又多了几分私密与温馨。
稍远处的果园,已然初具规模。
苹果树、梨树、李子树都已扎稳了根,舒展开茂盛的树冠,新发的枝条上甚至零星缀着些羞涩的花苞,预示着来年的希望。林小满每天清晨都会去园子里转一圈,看看哪棵长了新叶,哪棵需要稍稍修剪,心里充满了耕耘者特有的踏实与期待。
屋旁的菜畦更是郁郁葱葱。菠菜、小葱、生菜绿油油一片,黄瓜和豆角爬上了架,开着黄色和紫色的小花。他甚至辟出一小块地,种上了从村里换来的茄子和辣椒苗。一日三餐的蔬菜几乎完全自给自足,新鲜得带着露水。
尝到了自给自足的甜头,林小满又动起了养殖的心思。
他从山下抱回一窝毛茸茸的小鸡崽和几只嘎嘎叫的小鸭子,在院子角落用树枝和旧渔网围了个简单的圈舍。
白天就让这些小东西在院子附近和果园底下自由活动,啄食虫子野草,成了名副其实的“跑山鸡”和“溜达鸭”。它们长得飞快,羽毛鲜亮,下的蛋虽然个头不大,但蛋黄橙红,味道格外香浓。
当然,这些散养的家伙也没少给他添乱。小鸡时不时会飞到刚播种的菜地里刨食,鸭子则喜欢去他引来的小水渠里扑腾,弄得泥水四溅。
每当这时,不用林小满出面,花花就会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去,甚至不用叫,只需一个冷冷的眼神,那些鸡鸭就仿佛被定住一般,讪讪地缩着脖子溜回自己的地盘。这位猫主子,俨然成了小院的治安总管。
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却又透着一种都市难以想象的宁静与惬意。林小满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累了就坐在院子里喝口自采自炒的山茶,看着远山如黛,云卷云舒。他的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古铜色,身体也比在城市时强壮了许多。
他与他的“非人类”邻居们的互动也更加自然熟稔。
黄大爷依旧是蹭吃蹭喝的常客,但它现在会叼来一些罕见的、味道特别好的野果作为交换,或者提前告知他哪片林子里的蘑菇特别多。
大个儿还是他的金牌劳力,偶尔会带着一身蜂蜜和野莓汁的混合气味跑来,憨厚地帮他推倒一棵枯树或者搬开一块巨石。
傻狍子几乎成了编外成员,时常傻愣愣地站在果园边观望,有时还会被突然飞起的山鸡吓得原地蹦高。
柳小哥在春风里越发风骚,时常对林小满的园艺水平评头论足,偶尔会用柳枝给他递上一杯清甜的树叶茶。白婆婆悄无声息的关怀则体现在菜畦里突然长势特别好的某棵菜,或者他偶尔不适时出现在门口的一小把对症的草药。
暮春时节的东北山林,就像一个慷慨的宝库,奉献着它独特的物产。
首先,林小满尝到了山野菜的盛宴。
这正是刺嫩芽、刺五加、蕨菜、猫爪子等山野菜最鲜嫩的时候。他会带着篮子去采摘,回来用开水焯过,蘸酱吃,清爽宜人,充满了山野的清新气息。尤其是刺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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芽,那独特的微苦回甘,是只有在春天才能品尝到的限定美味。
山坡上是漫山遍野的杜鹃,粉紫色的花朵开得如火如荼,成片成片,远远望去如同绚丽的云霞落到了人间,美得令人心醉。
还有大个儿的最爱,香甜的椴树蜜。虽然大规模流蜜期未到,但早开的椴花已经吸引了无数蜜蜂。林小满能从空气中嗅到那若有若无的、清甜馥郁的椴树蜜香,预示着夏日的甜蜜。
溪流里面游弋着不少冷水小鱼,林小满有时会去垂钓,收获虽然不多,但能熬一锅鱼汤,鲜美无比。
夕阳西下,林小满坐在蔷薇盛开的院子里,桌上摆着清炒的刺嫩芽、金黄的跑山鸡蛋、一碗撒了野葱花的鱼汤。
鸡鸭们已经归巢,安静下来。
花花蹲在一旁的凳子上,慢条斯理地吃着它自己抓来的、烤得恰到好处的银尾小鱼。
远处传来大个儿在林子里满足的哼唧声,或许又找到了蜂巢。黄大爷可能正在某处训斥一只不懂事的小精怪。柳条的沙沙声和风声混合,像是柳小哥在吟唱着古老的春之诗篇。
林小满喝下一口鱼汤,鲜美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这就是他曾经梦想的生活。自给自足,与自然为伴,宁静,充实,还有一群虽然奇怪却无比真诚(偶尔也会耍耍小聪明,但没什么坏心眼,比如黄大爷)的“家人”。
山风吹过,带来漫山杜鹃的淡淡香气和草木的芬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迎着清风扬起脸,露出了满足而平和的微笑。
这片山林,这个小院,终于越来越像一个家的样子了。
17. 热闹没看成
初夏的山林,万物勃发,绿意盎然。林小满正光着膀子在果园里给果树除虫,汗珠顺着结实的脊背滑落。
花花则躲在果树荫凉下,懒洋洋地监督着,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
就在这时,山下小路上传来一阵欢快的说笑声,夹杂着陌生的脚步声。
林小满直起身,疑惑地望去。
只见靠山屯有名的快嘴王媒婆,正领着一个看起来挺敦实的中年妇女和一个穿着朴素、面容清秀、带着几分局促和羞涩的年轻姑娘,朝着他的小院走来。
王媒婆人未到声先到:“哎呦喂!小满!小满在家呢吗?大喜事!天大的喜事找上门来喽!”
林小满一愣,赶紧套上汗衫,迎出院子。
花花也警觉地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跳上了篱笆墙头,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几位不速之客。
“王婶子,您这是?”林小满看着这阵势,心里隐约猜到了几分,顿时有点头皮发麻。
王媒婆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把拉过身后的姑娘:“瞧瞧!瞧瞧!这是咱村老李家的闺女,李小娟!以前在城里大公司上班的,文化人!这不也嫌城里闹心,回来想过清静日子嘛!跟你这想法一模一样!真是天生一对!”
那李小娟姑娘脸唰地就红了,低着头不敢看林小满,手指绞着衣角,但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飞快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身材挺拔、面容俊朗、带着山野汉子特有气质的年轻人,以及他身后打理得井井有条、繁花似锦的小院,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和不易察觉的羞涩笑意。
旁边的中年妇女(显然是李小娟的母亲)也满意地上下打量着林小满和小院,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小满这孩子真是能干,把这荒山摆弄得多好!”
王媒婆连忙补充道:“可不,一看这孩子就是过日子的人!谁家姑娘跟了他也不会吃亏!”
林小满顿时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能干笑着:“婶子过奖了……快,快进院里坐。”他手忙脚乱地搬来几个小板凳。
而此刻,小院的“非人类”居民们,也早已被惊动,进入了全方位的“警戒”和“围观”状态。
花花蹲在篱笆墙头,尾巴不再悠闲摆动,而是像旗杆一样高高竖起,尖梢微微卷曲,显示出高度关注。
它的目光锐利如刀,在那姑娘和林小满之间来回扫视,尤其是当那姑娘偷偷看林小满时,它的瞳孔会微微收缩,喉咙里发出一种极低沉的、只有林小满能隐约听到的“呜噜”声,像是在评估一件侵入领地的可疑物品。姿态高傲而冷漠,仿佛在说:“哪来的两脚兽雌性?想抢本宫的奴才?”
黄大爷悄咪咪地潜伏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只露出两只滴溜溜转的小眼睛,兴奋地看热闹,嘴里还低声碎碎念:“嘿!有好戏看喽!这傻小子要走桃花运?那猫祖宗能答应?俺得瞅仔细喽!”
大个儿也被陌生人的气息吸引,好奇地从林子边缘探出巨大的黑脑袋,傻乎乎地看着院子里多出来的人,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气氛有点不一样,发出疑惑的轻声哼唧。
院旁的老柳树无风自动,枝条轻轻摇曳,风声里传来只有林小满能心领神会的、带着戏谑的细语:“呦~小满子,艳福不浅呐?这姑娘模样挺周正,要不要小哥我帮你吹阵风,助助兴?不过嘛……嘿嘿,你屋里那位怕是不答应哦~”
院子周围许多毛茸茸或亮晶晶的小脑袋从各个角落探出来,窃窃私语,好奇地围观这罕见的人类“求偶”场面。
王媒婆和李家母亲开始滔滔不绝地夸赞李小娟的勤快、懂事(在城里打工如何能干、如何孝顺),又夸林小满有本事、踏实可靠,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极力撺掇着。
李小娟一直红着脸低头听着,偶尔偷偷抬眼看看林小满,又迅速低下。
林小满如坐针毡。
他能感觉到花花那冰冷的目光几乎要在他背上戳出洞来,也能“听”到柳小哥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风凉话,甚至能想象出黄大爷在那捂嘴偷笑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等两位长辈说得差不多了,才非常诚恳、带着歉意地开口:“王婶子,李婶,小娟姑娘,真的很感谢你们看得起我。小娟姑娘确实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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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锋一转:“但是,我现在……真的还没考虑成家的事。这山里的日子看着好,其实挺清苦的,也没啥出息。我就想先把这果园弄好,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小日子。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们跑这一趟了。”
他的话说的很委婉,但拒绝的意思很明确。
王媒婆和李家母亲的脸色顿时有些失望和尴尬。
李小娟抬起头,看了林小满一眼,眼神里有受伤,但也似乎有一丝理解,她轻轻拉了拉母亲的衣袖,低声道:“妈,算了……人家有人家的打算。”
王媒婆还想再争取一下,但看着林小满坚定又抱歉的眼神,又看看这虽然惬意但确实算得上“荒凉”的山居环境,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唉,你这孩子……行吧,缘分没到,强求不得。那……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送走了失望而归的媒人和姑娘,林小满长长地松了口气,感觉比干了一天活还累。
他一回头,就看见花花从篱笆墙上跳下来,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然后……极其难得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小腿,喉咙里发出表示满意的呼噜声。仿佛在说:“嗯,算你识相。”
灌木丛里传来黄大爷失望的咂嘴声:“切,没劲!”然后哧溜一下跑没了影。
大个儿也困惑地摇了摇大脑袋,缩回林子里继续找蜂蜜去了。
柳枝摇曳,风声里带着笑意:“算你小子过关喽~”
小精怪们见热闹散场,也嘻嘻哈哈地四散消失。
小院恢复了平静,林小满弯腰抱起花花,挠着它的下巴,看着它舒服地眯起眼睛。
“还是就咱们两个好,对吧?”他轻声说。
花花舒服够了,惊觉林小满的冒犯行为,重重拍开他的爪子,“喵呜——”一声,气冲冲地跑开了。不知道是在生林小满的气,还是在和自己生气。
山林寂静,阳光温暖。
林小满看着花花的背影,嘴角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他的日子,有这只猫,有这些奇奇怪怪的邻居,就已经足够热闹和充实了。
至于其他的,顺其自然吧。
18. 泥鳅
夏日的天,孩儿的脸,昨夜还是星月朗朗,后半夜却突然变了卦。
狂风卷着乌云,如同泼墨般瞬间吞噬了天空,紧接着,炸雷一个接一个地在头顶爆开,震得整座山都仿佛在颤抖。闪电如同银蛇乱舞,撕裂天幕,将山林照得惨白骇人。
林小满被雷声惊醒,下意识地就想去关严窗户。
他却发现,平日里夜里多少会有些窸窣动静的山林,此刻竟死寂得可怕。没有虫鸣,没有鸟叫,甚至连风声都在雷暴的间隙里诡异地消失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笼罩着四野。
他忽然想起白婆婆和柳小哥的告诫,想起那些关于深山老林的传说。他抱紧了同样被惊醒、却异常安静、只是竖着耳朵警惕聆听的花花,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花花在林小满的臂弯里,背着耳朵忍了两三秒,便不耐烦地跳了出去,离他三尺远,用力抖了抖毛。
林小满这次察觉自己不经意间的“冒犯”,好在猫主子今天格外宽宏大量,没跟他计较。
雷暴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渐渐平息。雨势渐小,最终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丝,洗涤着被惊吓的山林。
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天空碧蓝如洗,空气清新得醉人。阳光照射在挂满水珠的树叶和蔷薇花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原样。
林小满推开房门,深吸一口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气,正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劳作,却感觉到山林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
黄大爷第一个鬼鬼祟祟地溜达过来,小眼睛里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反而带着后怕和敬畏:“俺的个亲娘嘞……吓死俺了……昨晚上那阵仗……”
连一向淡定骚包的柳小哥,通过风声传来的话语都少了些轻浮,多了些凝重:“四百多年道行……唉,终究是差了点气数……可惜了……”
林小满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四百多年?可惜什么了?”
柳小哥的风声叹了口气(是真的有叹气的气流声):“后山老林子里头那位……昨夜试图硬抗天雷,化蛟为龙……结果,唉……失败了。”
林小满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昨夜那骇人的雷暴,并非寻常天气,而是传说中的“雷劫”!
难怪所有精怪都噤若寒蝉,躲藏不出,那是源自灵魂深处对天地之威的恐惧!
他正沉浸在这惊人的消息里,花花从外面回来了。
它嘴里叼着个东西,慢悠悠地走到林小满面前。
那是一条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小泥鳅,通体土黄色,沾着泥浆,只有手指粗细,半死不活地扭动着。
林小满以为花花又抓了“零食”回来,正想说“你自己处理”,却见花花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要么一口吞掉,要么当成玩具拨弄。它只是低头看了看那条小泥鳅,然后走到院子角落那个用来蓄水浇果树的小水池边,一甩头,将泥鳅丢了进去。
“噗通”一声,小泥鳅没入清澈的池水中,甩了甩尾巴,很快沉底,躲到了一块石头缝隙里,不见了踪影。
花花跳上它的老位置,那块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大石头,开始专心致志地舔毛洗脸,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林小满看得一愣一愣的,花花今天这举动有点反常。
更让他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
从那天起,他慢慢发现,那个原本需要他时不时从溪边引水补充的蓄水池,变得有些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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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池水总是保持着几乎恒定的水位,清澈见底。
无论是连续几天烈日暴晒,蒸发量巨大,还是又下了几场大雨,池水的水位线都神奇地维持在原处,不增不减。他再也不用担心天旱时果树没水浇灌,也不用担心雨水过多时池水满溢出来淹没菜畦。
他好奇地观察过好几次,池水似乎能自己调节,无声无息地维系着一种奇妙的平衡。他偶尔能看到那条被花花丢进去的小泥鳅,在石缝间懒洋洋地游动,看起来和普通泥鳅并无二致,但那双小眼睛似乎格外黑亮有神。
林小满心里渐渐升起一个荒谬却又无比合理的猜测。
那条渡劫失败、据说已经形神俱灭的蛟龙……其残存的一丝精魂或本源,会不会就附在了这条看似普通的小泥鳅身上?
而花花,敏锐地感知到了这一切,将它带回了这个能受到庇护(或许也有林小满自身被山林气运所钟的原因)的小院,放入水中。
这小小的蓄水池,因为这一丝蛟龙残魂的存在,竟变成了一个能自行汇聚水汽、调节水量的“灵泉”?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但除此之外,似乎没有更合理的解释。
他看着池水里悠然游动的小泥鳅,又看看石头上慵懒晒太阳的花花,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那渡劫失败的蛟龙的唏嘘,有对花花深藏不露的敬畏,更有一种奇妙的、被命运(或者说被他的猫)安排了的感慨。
这座山,藏着的秘密和悲欢,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他拿起水瓢,舀起池水,去浇灌他的果树。水流汩汩,浸润着干燥的土地,也仿佛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清凉的灵性。
他的果园,似乎又要沾一份不得了的光了。
19. 这不科学
盛夏时节,山林的生命力达到了顶峰。树木枝繁叶茂,绿荫如盖,野草疯长,几乎要淹没小路。
林小满的果园也是一派欣欣向荣,果树又蹿高了一截,叶子油绿发亮,虽然还没到结果的树龄,但长势极为喜人。
那些跑山鸡和溜达鸭更是彻底野惯了,羽毛光亮,体态丰腴,整天在林子里刨食捉虫,几乎不用林小满额外喂食。
就是这生蛋的地方越发随心所欲。
草丛里、树根下、甚至柴火堆缝隙中,时不时就能摸到一窝温热的蛋。林小满也乐得省心,每天早上起来像寻宝一样在院子周边转一圈,能捡多少算多少,够自己吃就行。
剩下的,他心知肚明,多半是便宜了黄大爷、大个儿(它居然也学会了磕鸡蛋)还有其他那些看不见的邻居们。这也算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回馈,他乐意用这种方式与这片山林的居民分享收获。
然而,这片繁盛的绿意之下,危机悄然滋生。
今年夏天的天气格外闷热潮湿。先是连续半个月的干旱,紧接着又下了几场缠绵的闷雨。这种气候成了病虫害滋生的温床。
起初只是零星的现象,但很快,虫灾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爆发开来。
一种不知名的、繁殖力极强的黑色蚜虫和一种胃口极大的卷叶蛾幼虫,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席卷了周围的山头。
林小满下山去换东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附近许多山头的树木,尤其是那些栎树和椴树,叶子被啃得千疮百孔,甚至大片大片地光秃起来,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失去了所有生机。靠山屯村民地里的玉米、花生,黄豆等作物也遭了殃,叶片卷曲发黄,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蚜虫,眼见着就要大幅度减产甚至绝收。村里弥漫着一股愁云惨淡的气氛。
“完了,今年这年景可咋整……”
“打药都不顶事,那虫子邪乎得很!”
“山上的树都快秃了,多少年没见这么厉害的虫灾了……”
村民们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林小满心里也咯噔一下,急忙跑回自己的山上。他几乎做好了看到果园同样惨状的心里准备。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地冲进果园时,却被眼前的景象弄懵了。
他的果树,依然绿意盎然,叶片完好无损,在阳光下健康地舒展着!虽然也能看到零星几只蚜虫或蛾子试图靠近,但它们要么很快消失不见,要么就显得萎靡不振,根本无法形成危害。
这是怎么回事?
他疑惑地仔细观察。
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些极其“不科学”的现象。
几株果树的枝叶间,隐约挂着一些极其纤细、几乎看不见的银色丝网,偶尔能看到一两只身体透明、速度快得惊人的小蜘蛛在上面巡逻,精准地捕食着撞上来的飞虫。
一株招了少量蚜虫的梨树苗下,泥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几株散发着特殊气味的驱虫草药(像是白婆婆的风格)被巧妙地种在了旁边,蚜虫很快就不再靠近。
他看到一群穿着树叶小裙子的花仙(比他之前见过的更小),正卖力地在一棵苹果树的叶片上撒着某种金色的花粉,凡是被花粉沾到的害虫都晕头转向地掉了下去。
黄大爷甚至放弃了蹭吃蹭喝,难得正经地带着它的徒子徒孙(一群普通黄鼠狼),在果园外围巡逻,专门捕捉那些试图爬进果园的毛虫和甲虫,虽然场面有点鸡飞狗跳,效率却意外地高。
大个儿则负责物理震慑,它那庞大的身躯在果园边上一趴,散发出的气息就让许多大型的、可能带来虫害的飞鸟不敢靠近。
甚至连柳小哥,都时不时用柳条卷起一阵小范围的风,把一些聚集的飞蛾吹得七零八落。
邻居们正在用它们各自神奇(有时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自发地守护着他的果园!
林小满站在原地,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他明白了,这是他平日里的善意和分享,换来了此刻无声却强有力的回报。
当然,最大的功臣,似乎还是那位深藏不露的猫主子。
花花并没有像其他邻居那样有明显的“行动”。它大多数时候依旧趴在它的石头上,或者悠闲地在果园里踱步。但林小满注意到,只要花花巡视过的地方,害虫的数量就会明显减少。
它的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威慑力,让那些低级的害虫本能地不敢靠近它所在的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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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而且,它偶尔会对着某个角落发出低沉的警告声,那里潜藏的一些更具威胁性的大家伙(比如几条贪吃的大肉虫)就会瞬间僵住,然后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精怪迅速拖走。
这场前所未有的虫灾,反而让林小满更清晰地看到了他这个“小社群”的力量,也更深刻地体会到了花花的不凡。
他与花花的关系,在这种共同守护家园的氛围里,似乎又迈进了一步。
虽然花花还是不会像其他猫咪那样,主动跳到他怀里撒娇,也不会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但默契度却显著提升。
有时林小满像使用某个工具,花花就会甩甩尾巴,看向工具所在的方向。有时林小满劳作累了,坐在田埂上休息,花花会难得地走过来,在他不远处坐下,一起安静地看着夕阳下的果园。
有一次下起了瓢泼大雨,林小满来不及收拾外面的东西,狼狈地跑回屋。花花早已蹲在干燥的窗台上等着他。
一人一猫,隔着窗户看着外面被雨幕笼罩的山林和果园,屋里只有雨水敲打屋檐的声音和彼此平稳的呼吸声,一种无需言语的安宁与陪伴在空气中流淌。
还有一次,林小满可能是被雨淋了,夜里发起了低烧,浑身酸痛。他昏昏沉沉地躺在炕上,感觉口干舌燥。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一个毛茸茸、暖烘烘的身体轻轻靠在了他的胸口,安静地陪伴着。
他没有睁眼,但知道那是花花。
它没有叫,也没有任何亲昵的举动,只是在那里守着,仿佛在确认这个两脚兽不会轻易挂掉。
那份无声的守护,比任何汤药都让他觉得安心。
虫灾终于过去了。
周围的山头一片狼藉,靠山屯的村民损失惨重。唯有林小满的果园,在一片颓败中傲然挺立,绿意葱茏,成为了一个小小的奇迹。
村民们啧啧称奇,都说小满这小伙子有山神保佑。
林小满看着阳光下生机勃勃的果树,又看了看窝在石头上打盹的花花,心里默默地说:“是啊,我有‘保佑’,而且,还不止一位呢。”
山风吹过,带来邻居们无声的问候。他的家园,在这场危机过后,变得更加稳固温暖了。
20. 天价的诱惑
盛夏的余威尚未散尽,山林的生机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虫灾虽过,但草木惊魂未定,连空气都似乎比往日沉闷了几分。林小满正清理着果园里被风雨打落的残枝,心里还惦记着山下村民们的损失,盘算着能不能匀些草药种子给他们。
这时,山下小路上传来了村长熟悉的大嗓门,语气里却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热情和兴奋。
“小满!小满呐!哈哈哈,天大的好消息砸你小子头上了!”
林小满直起身,看到村长红光满面地爬上山坡,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衬衫西裤、与这山林格格不入的陌生男人,手里拿着图纸和测量仪器,正对着四周指指点点。
“村长?您这是?”林小满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好事!大好事!”村长用力拍着林小满的肩膀,声音洪亮,“有省里来的大老板,看中咱们这片山地了!要搞大开发,建高级度假山庄!你这地界,正好在规划的核心区!”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林小满,唾沫横飞地算起了经济账:“你看啊,你这果树,才种两年,还没挂果呢吧?人家老板大气,直接按成材果树的高价补偿!你这小破屋,连同这院子,直接按城里商品房面积算,一比一赔偿!附近几个城市的楼盘随你挑!算下来,那可是这个数!”村长比划了一个惊人的数字,眼睛都在放光。
“你想想,有了这笔钱,你立马就能风风光光回城里去!好地段的楼房、小轿车,立马就能置办上!剩下的钱,存在银行里吃利息,都够你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再也不用在这穷山沟里吃苦受累了!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翻身机会啊!”
那两个开发商模样的人也笑着附和:“林先生,村长说得没错。我们公司是很有诚意的,价格绝对公道。这深山老林的生活条件太艰苦了,您拿着这笔钱,回归城市现代生活,那才是人该过的日子嘛。”
林小满听着,心脏却一点点沉下去。
他看向四周,他亲手扎起的蔷薇篱笆开得正艳,果园里每一棵果树都凝聚着他的汗水和对未来的期盼,远处,大个儿常打盹的那片林子郁郁葱葱,更远处,是白婆婆、柳小哥、黄大爷、傻狍子,还有无数小精怪们的家园……
推平?开发?度假山庄?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蔷薇篱笆会被连根拔起,碾入泥土。意味着果树会被砍伐,成为木材或者干脆烧掉。
意味着大个儿将失去栖息之地,甚至可能被当作危险动物处理。
意味着柳小哥那棵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柳树,会在电锯声中轰然倒地,魂飞魄散。
意味着白婆婆、黄大爷以及所有依赖这片山林生存的精怪们,将失去家园,流离失所,甚至因为无处藏身而暴露在人前,后果不堪设想。
这片充满了生机、灵性和无数故事的山林,将变成钢筋水泥的丛林和游客喧嚣的场所。
村长和开发商还在滔滔不绝地描绘着城市生活的美好蓝图,那串天文数字般的补偿款确实诱人,足以让他瞬间实现财务自由,摆脱所有的困顿和辛劳。
送走了兴奋的村长和志在必得的开发商,林小满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沉默了许久。
村长说得没错。
这对他个人而言,确实是千载难逢的、彻底改变命运的机会。他几乎能想象出回到城市后那种便捷、舒适,甚至可以说是奢华的生活。
可是……
他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他的小院,他的果园,以及更远处那片此刻仿佛弥漫着无声哀愁的山林。
他“听”到了。
风声中,柳小哥不再骚包轻佻,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悲凉。
草丛里,白婆婆无声地叹息。
黄大爷没有像往常一样跳出来咋呼,只是躲在暗处,小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连傻狍子都感受到了不安,远远地站着,不再傻愣愣地歪头,而是警惕地竖着耳朵。
大个儿在林子里不安地低吼。
无数细小的心跳声,仿佛都充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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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恐惧。
这片山林在害怕。
他的邻居们在害怕。
他想起白婆婆送来的草药,柳小哥递来的工具,黄大爷(尽管嘴碎)带来的情报,大个儿帮他劈柴搬石,还有无数小精怪们笨拙又神奇的“帮忙”……想起虫灾时它们自发的守护。
它们接纳了他,保护了他,给了他一个独一无二、充满温情的家。
而现在,他能为了自己的“前程”,就亲手毁掉这一切,将它们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吗?
那些冰冷的钞票,那些繁华的都市,真的能比得上清晨蔷薇上的露珠、午后果园的荫凉、傍晚邻居们的“问候”、以及花花蹲在石头上那高傲又安心的身影吗?
答案,在他心里清晰无比。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眼神变得坚定。
他走到老柳树下,轻声却坚定地说:“柳小哥,别怕。我不会答应的。”
风声似乎凝滞了一瞬,然后,柳枝温柔地垂下,轻轻拂过他的头顶,像是在表达感激和安慰。
他对着山林,像是在对所有的邻居宣告:“大家都别担心。这里是我的家,也是你们的家。谁也别想毁了它。”
他转身回屋,拿出纸笔。
他知道自己个人的拒绝可能无法阻止实力雄厚的开发商,他们可能会通过村里施压,甚至动用其他手段。
他需要帮助。
需要和他的邻居们一起,想办法彻底赶走这些不速之客,以绝后患。
花花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脚边,仰头看着他,琥珀色的猫眼里不再是平日里的慵懒和高傲,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洞悉一切的支持。
它用脑袋蹭了蹭林小满的裤腿,然后轻轻跃上桌子,蹲在那张白纸旁边,像一个无声的盟友。
林小满看着它,笑了笑,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决心。
“花花,看来咱们得打一场硬仗了。”
山林寂静,却仿佛有无数的力量,正在悄然汇聚。
21. 家园保卫战
村长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虽然林小满明确拒绝了,但开发商的野心并未就此熄灭。
几天后,一支更加庞大的考察队开了进来,带着更多精密的仪器,似乎打定主意要啃下这块“硬骨头”。
林小满知道,单凭自己口头拒绝是远远不够的。他必须让他们知难而退,让他们从心底觉得这片山地“邪门”、“不划算”、“麻烦透顶”。
夜深人静,煤油灯下。林小满铺开一张粗糙的山区地图(还是姥爷留下的老物件),花花蹲在一旁,琥珀色的瞳孔映着跳动的火光。
“伙计们,”林小满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又像是在对无数双倾听的耳朵低语,“明天,那些人还会来。我们不能硬碰硬,但我们可以让他们‘不舒服’,让他们觉得这里投资的风险远远大于收益。”
他话音落下,院子里、林子中,仿佛有无数的气息做出了回应。
风带来柳小哥带着笑意的低语:“放心,论制造‘不舒服’,咱们可是行家。”
草丛里传来白婆婆温和却坚定的意念:“草药里,也有些能让人短暂不适却无大害的。”
黄大爷兴奋地吱吱叫:“搞乱?吓唬人?俺老黄最拿手了!”
甚至连大个儿,都在林子深处发出一声表示明白的低吼。
一场由人类发起、由精怪们主演的“劝退大戏”悄然拉开了序幕。
第二天,考察队果然又来了。
这一次,他们刚上山,就遭遇了“开门黑”。
原本清晰的小路仿佛自己会移动,考察队拿着GPS和指南针,却愣是在山脚下不大的林子里转了一个多小时没找到上山的主路。
最后是黄大爷故意弄出点动静,才“引导”他们走了出来,个个累得满头大汗,心里直犯嘀咕。
一路上,各种平时温顺的小动物都变得“暴躁”起来。
一群松鼠精准地朝他们投掷松果(由几只身手敏捷的小猴精在树顶暗中协助),几只马蜂追着其中那个说话最傲慢的工程师叮(白婆婆提供的特殊药粉,能短暂吸引蜂类),甚至有几条无毒的草蛇,总是突然从他们脚边滑过,引起阵阵惊呼。
到了预定考察区域,他们的高级测量仪器开始频频出问题。读数跳动不准,信号时断时续(柳小哥汇聚水汽干扰,几个电系小精怪偷偷搞乱)。负责勘测的人急得满头大汗,怎么也查不出原因。
有人平地摔跤,摔得一身泥,有人水壶漏水,打湿了重要图纸,带来的午餐饭盒里,莫名其妙爬满了蚂蚁(当然是黄大爷小弟们的杰作)。种种小事叠加,让考察队的心情郁闷到了极点。
而当他们好不容易接近林小满的果园和小院时,更“邪门”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农民(林小满),正悠闲地给菜地浇水,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山歌。可他身边,却围绕着许多他们从未见过的、色彩斑斓的鸟类,甚至还有几只傻狍子在不远处好奇张望,一副人与自然“过分”和谐的画面。
最让他们心里发毛的是,院子里蹲着一只漂亮得过分的三花猫。那猫看他们的眼神,冰冷而锐利,仿佛能看穿他们所有心思,让几个胆小的队员后背直冒凉气。
考察队的负责人强撑着,想跟林小满再谈谈价格。
林小满只是笑了笑,指着周围的山林说:“老板,不是钱的问题。你看这地方,它有自己的脾气。它不欢迎的人,硬要留下来,只会诸事不顺。我在这儿住惯了,觉得挺好,不想搬。你们何必非要跟这片山过不去呢?听说……这山里还有些老说法,冲撞了可不好啊。”
他话音未落,一阵邪风突然吹来,卷起地上的尘土,迷了负责人的眼(柳小哥干的)。同时,附近林子里传来一声低沉的、令人心悸的熊吼(大个儿友情客串),声音洪亮,仿佛近在咫尺。
考察队所有人的脸都吓白了。
就在这时,那只三花猫突然对着负责人身后的一棵大树发出了威胁的低吼,背毛炸起。众人下意识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只有黄大爷迅速躲起来的残影),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却达到了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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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邪门!太邪门了!”一个队员忍不住小声嘀咕。 “经理,这地方……风水好像不太对劲啊……” “设备老是坏,人也老是出事,成本恐怕……”
负责人也是心里发毛,强装的镇定彻底崩溃。
他看了看一脸淡然,仿佛习以为常的林小满,又看了看那只诡异冷静的猫和周围阴森起来的林子,最终咬了咬牙:“走!赶紧走!这破地方,请我来我都不来了!投资?投个屁!还不够折腾的!”
考察队几乎是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下了山。之后,无论村长如何劝说,开发商那边再也没有了消息。这笔“天价”买卖,就这么黄了。
消息传开,笼罩在山林里的愁云惨雾瞬间消散。
阳光似乎都更加明媚了。
风声中,柳小哥的语调恢复了往日的骚包:“哼,算他们识相!”
白婆婆送来了一篮子格外清甜的野莓。黄大爷得意洋洋地跑来邀功,顺走了林小满刚煮好的一个鸡蛋。大个儿高兴地在林子里打滚,震落无数树叶。
林小满站在院子里,看着重现生机与安宁的山林,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经过这次协同“作战”,他感觉自己与这片山林的连接更加紧密了。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接纳的居住者,更成了一个真正的守护者和共同体的一部分。
他能更清晰地感知到邻居们的情绪,更能理解它们通过风声、草木、气息传递的信息。
他和花花的关系也愈发微妙。
有时只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夜晚,花花甚至偶尔会允许林小满在它打盹时,轻轻抚摸它光滑如缎的脊背,虽然时间很短,并且之后总会甩甩尾巴走开,维持它高冷的猫设,但这已是破天荒的进步。
危机解除,家园无恙。
林小满知道,他和他的邻居们,还将在这片神奇的山林里,继续他们平静却不平淡、自给自足又充满奇幻色彩的生活。
他的根,已经深深地扎进了这片土地里。
22. 山里山外
开发商的考察队狼狈撤离后,靠山屯关于林小满的传言彻底变了味道。
以前人们提起他,最多是觉得“老林家那小子跑回山里犯傻”,带着点不解和轻微的同情。而现在,传言越来越离奇,越来越负面。
“看见没?那小子邪性得很!开发商那么大的阵仗,硬是被他搅和黄了!”
“肯定是在山里学了什么歪门邪道!一个人住那儿,不人不鬼的。”
“连李小娟那么好的姑娘都看不上,指不定琢磨啥呢?说不定那山里藏着啥见不得人的东西!”
“离他远点没错!那地方不干净,他也不是啥好东西!”
这些话或多或少会传到林小满耳朵里。他下山换东西时,能明显感觉到村民们看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以前那种看“可怜傻小子”的眼神,而是带着恐惧、疏远、甚至一丝厌恶。人们不再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而是远远看见就避开,或者在他背后指指点点。
黄大爷气得尾巴毛都炸开了,几次三番想要晚上溜进村里,给那些嘴碎的人床头扔几只死老鼠,或者搞点更厉害的恶作剧。
“呸!一群愚民!敢这么编排俺们!看俺不吓破他们的胆!”
柳小哥的风声也带着寒意:“小满子,只要你说一句,今晚就让他们家家户户屋外鬼哭狼嚎一晚上!”
连最温和的白婆婆,传递来的意念都带着不悦。
只有大个儿依然在林子里玩他那幼稚的追逐游戏,咚咚咚的脚步声,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面对邻居们为他抱不平的义愤,林小满却只是笑了笑。
他拦住了摩拳擦脚的黄大爷,对着山林轻声道:“大家的心意我领了,但没必要去吓唬他们,他们只是不理解,害怕他们无法解释的东西。”
他坐在院子里,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语气平静而豁达:“他们说他们的,我过我的。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很自在。这山里的一草一木,你们每一位,都比那些虚名和旁人的眼光重要得多。他们的话,伤不到我的。”
“这,”他顿了顿,像是在总结,又像是在感悟,“或许也是一种修行吧。”
他的心胸,在日复一日与山林万物打交道中,早已变得开阔而坚韧。
他不再需要从外界的认可中获得价值感,他的根深深扎在这片土地,他的价值由这片山林和他的内心共同定义。
别人的闲言碎语,如同山风过耳,再也无法在他心中掀起波澜。
邻居们似乎感受到了他这份沉静而强大的内心,逐渐平息了怒气。但它们对他的态度,却在悄然改变。
不再仅仅把他看作一个需要照顾、可以亲近的“两脚兽邻居”,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和信赖。
它们遇到一些小纠纷(比如黄大爷和大个儿争抢蜂蜜),会下意识地跑到林小满这里来“评理”,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会第一时间来告知他,甚至偶尔采摘到特别稀有的山货,也会想着给他送一份过来。
林小满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从一个需要山林庇护、被精怪们好奇观察的“外来小可怜”,逐渐成为了这个特殊小社群中一个无形的核心,一个受到广泛认可和信赖的、具有裁决力和凝聚力的角色。
他身上,居然隐隐有了一种沉静而包容的“领袖”风范。
他依旧每天劳作,打理果园,喂养鸡鸭。但他的眼神更加沉静,步伐更加沉稳。他不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劳作,更像是一个守护者和陪伴者,悉心照料着这片与他命运相连的土地和生灵。
花花依旧保持着它的高冷,但待在林小满身边的时光明显变长了。它有时会蹲在较高的地方,看着林小满从容地处理各种事情,看着其他精怪们对他流露出的信赖,琥珀色的猫眼里会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类似“欣慰”的情绪。
夕阳下,林小满扛着锄头从果园回来。蔷薇篱笆花开正好,院子里炊烟袅袅(他新搭了个更像样的灶台),鸡鸭们自行归笼。
山林无声,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温和地注视着他归家的身影。
他或许在世人眼中是个不可理喻的“怪人”,但他自己知道,他拥有的,远比世人想象的要多得多,也珍贵得多。
他的王国不在繁华都市,就在这片被误解却无比深情的山林里。
而他,甘之如饴。
这天傍晚,林小满背着装满野果的竹篓,沿着熟悉的小径往家走。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林间光线渐渐昏暗。
就在他经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时,斜刺里猛地窜出一道灰影——是一匹饿得眼睛发绿的孤狼。
它体型瘦削,肋骨清晰可见,但龇出的獠牙和垂涎的唾液昭示着它的危险。
那狼压低前肢,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死死盯住林小满,显然将他视作了今天的晚餐。
几乎在野狼出现的瞬间,林间几股无形的气息微微一动。
灌木丛深处,黄大爷的小眼睛骤然闪过寒光,爪子已经扣住了一块边缘锋利的石片,蓄势待发。
山道上方的柳树枝条无风自动,几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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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锐利的叶子悄然对准了野狼的脖颈,只要柳小哥意念一动,便能激射而出。
更远处的一块山岩阴影下,花花不知何时已然蹲坐其上,琥珀色的瞳孔冷冷地锁定那匹狼,尾巴尖极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一股无形的威压已经开始凝聚。
它们都在等待,只要那狼敢扑上来,瞬间就能让它毙命。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林小满,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却没有丝毫慌乱。他甚至没有后退,只是停下了脚步,缓缓放下了肩上的竹篓。
他没有寻找武器,也没有做出任何挑衅或防御的姿态,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和地迎向野狼那双充满贪婪与凶戾的眼睛。
他的眼神深邃,没有了平日的温和笑意,仿佛两潭幽深的泉水,映照着即将消逝的天光,也映照出野狼那渺小而焦躁的身影。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沉静如山岳般的气息,那不是杀气,却是一种更为厚重的、与整片山林融为一体的存在感。
他就这样看着那匹狼,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只是看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片刻。
那匹原本凶相毕露的野狼,在对上林小满目光的刹那,凶戾的气势莫名一滞。它从这平静的注视中,感受到的不是恐惧和软弱,而是一种它无法理解的、更深层的东西。那眼神仿佛在告诉它:我看到了你的饥饿,但也看到了你的虚弱。我站在这里,与这片山林同在,你,确定要与我为敌吗?
野狼低吼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它焦躁地用爪子刨了刨地,眼神中的凶光被疑惑和一丝本能的不安取代。
它嗅到的不仅仅是眼前这个两脚兽的气息,更仿佛嗅到了他身后整片沉默山林的意志。
终于,它退缩了。发出一声不甘又带着点畏惧的呜咽,夹起尾巴,缓缓地向后退去,几步之后,猛地转身,飞快地钻进了密林深处,消失不见。
林小满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弯腰重新背起竹篓,继续向家的方向走去,步伐稳健。他知道在这片山林里,他并不孤单,只要他一声呼唤,他的伙伴随时都会出现在身边,这就是在他见识了这片山林以后,还敢一个人生活在这里的底气。
与此同时,灌木丛中,黄大爷松开了石片,咂咂嘴,悄无声息地隐入黑暗。
山道旁,柳树的枝条恢复了自然的垂落姿态,那几片锐利的叶子随风轻摇。
岩石上,花花优雅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舔舔爪子,转身轻盈地跳下岩石。
山林依旧静谧,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
23. 小院新居
秋风再次吹黄了山峦,染红了枫叶,空气里弥漫着果实成熟和干草垛的芬芳。收获的季节,总是充满了忙碌的喜悦和沉甸甸的满足。
林小满的小院里,今年秋天的景象格外丰盛。这种丰盛,并非全来自他自家的产出,更多是来自邻居们悄无声息的馈赠。
清晨推开门,他常常会在屋檐下、院门口甚至窗台上,发现各种珍贵的山珍野味。
一捆捆品相极佳的榛蘑、黄蘑用柔软的草茎扎得整整齐齐。几串红彤彤、如同宝石般的五味子干,一小堆饱满油亮的松子,甚至还有用巨大树叶包裹着的、晶莹剔透的野生蜂蜜块,一看就是大个儿忍痛割爱的珍藏(旁边可能还粘着几根黑色的熊毛)。
黄大爷虽然依旧嘴碎,但送来东西时却大方了不少,偶尔会丢下一只它亲自“鉴定”过、肥美无比的野兔或山鸡,还非要吹嘘一番自己捕猎的英姿。
白婆婆送来的不再是零散的草药,而是配制好的、用于秋冬进补的草药包,散发着安神的清香。
连那些小花仙和小精怪们,也会用它们的方式,送来几颗异常甜美硕大的野果,或者色彩斑斓、能保存很久的干花,点缀着他的窗台。
这些礼物林小满都欣然收下,仔细地晾晒、储存。他知道,这是邻居们的心意,也是它们表达对他守护家园的认可,更是为即将到来的冬天所做的共同储备。他的仓房渐渐被这些山野的馈赠填满,散发着混合的、令人安心的香气。
除了食物,另一项大工程也在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完成了——他的房子翻盖好了。
老屋毕竟太过破旧,难以抵挡北方寒冷的冬天。
林小满早就计划着翻修,这次有了各位邻居的“帮忙”,过程变得异常顺利和有趣。
大个儿成了运输主力,吭哧吭哧地扛来一根根粗壮结实的原木。柳小哥指挥着它的枝条,帮忙扶稳梁柱,甚至将一些柔韧的柳条编织进去,增加了墙体的韧性。黄大爷带着它的子侄辈,负责叼来干燥保暖的苔藓和茅草,用于填充墙壁缝隙。连那只傻狍子,也会好奇地跑来,用角帮忙拱走一些碎木屑(虽然更多时候是在帮倒忙)。
林小满自己则是总设计师和工匠,邻居们用它们的方式配合着。
新房子依旧保持着朴素的山居风格,但更加坚固、宽敞、保暖。窗户开得更大,以便冬天吸收更多阳光。屋顶铺着厚实的新茅草和木板,足以抵御最猛烈的风雪。墙壁用泥土、草茎和苔藓混合抹得平平整整,密不透风。
他还给自己隔出了一个小小的工作间,用来存放工具和进行一些手工活。
房子落成那天,林小满在新砌的灶台上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算是乔迁之喜,也感谢邻居们的帮忙。虽然它们不能真的坐下来一起吃,但林小满将食物分放在院子各处,留给大个儿的蜂蜜拌野果,留给黄大爷的烤鸡,留给柳小哥的清泉水,留给白婆婆的草药饼……
那天晚上,院子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欢庆气氛。
如今,坐在崭新、温暖、坚固的屋子里,看着窗外秋阳下挂满的蘑菇串、干果篮和腌肉条,林小满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幸福感。
花花对新房子显然也很满意。
它拥有了一个全新的、铺着柔软干草的猫窝(虽然它依旧更偏爱有林小满陪伴的热炕头),以及更多可以晒太阳和俯瞰领地的窗台。它已经允许林小满在它心情不错时给它梳毛了,不再像从前那样,碰一下就不耐烦地跑开。
秋风渐凉,山林开始褪去繁华,准备进入休眠。
林小满的小院里,却储备着足以度过漫长寒冬的丰足物资,以及满满的温情。
他知道,今年冬天,他和花花将不再需要艰难地“猫冬”,而是可以真正享受一个富裕、舒适、温暖的冬季。围炉夜话或许没有,但有猫相伴,与山为邻,听着窗外落下的雪声,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觉得幸福满足呢?
他的山居生活,在经过风雨、危机和收获后,步入了一个安稳而丰饶的新阶段。
时节已过霜降,山林彻底卸下了浓艳的秋装,显露出萧疏而硬朗的骨骼。
空气里再无半分暖意,吸进肺里带着清冽的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化作一团白雾。
林小满知道,这是今年最后一次进山采蘑菇的机会了。再晚,一场大雪下来,万物封藏,就什么都寻不到了。
他裹紧了厚实的粗布夹袄,背着大大的竹篓,独自一人走进了这片褪尽铅华的山林。
林子里寂静了许多,鸟鸣虫唱早已销声匿迹,只剩下风穿过光秃秃枝桠时发出的、呜呜的呼啸声。脚下是积了厚厚一层的落叶,踩上去不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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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沙沙声,而是带着潮湿和绵软的“噗噗”声,仿佛踩在了大地的绒毯上。
他仔细地在倒伏的朽木旁、厚厚的落叶下翻找着。果然,在一些背风的山坳里,还能找到一些被霜打过后更加紧实肥厚的蘑菇,大多是耐寒的冻蘑和晚生的榛蘑。
它们从枯叶中探出头来,菌盖表面都凝结着一层细密而晶莹的白霜,像是披上了一层冰纱,在从林隙间透下的、苍白无力的日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林小满小心地将这些带着冰碴的蘑菇采下,放入背篓。篓子渐渐沉甸甸起来,蘑菇表面的冰霜遇到他指尖的温度,慢慢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他直起腰,擦了擦额角细汗,目光投向四周。
眼前,是落叶的盛宴,也是告别。
高大的白杨树,金黄的叶片早已落尽,只剩下银灰色的枝干直指苍穹。而枫树和橡树还固执地抓着最后一些叶子。火红的枫叶在风中剧烈地颤抖着,终于支撑不住,脱离枝头,打着旋儿,像一簇簇跳动的火焰,不甘却又决绝地飘落下来。褐色的橡树叶则要顽强得多,它们紧紧抓着枝条,即便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也只在枝头盘旋,迟迟不肯落下。
还有那不知名树木的小叶片,细小如指甲,成千上万,被风一卷,便如同金色的雪片,簌簌而下,织成一片迷离的光幕。
林小满静静地站在林中,看着漫天飞舞、姿态各异的落叶。有的急切,有的从容,有的盘旋留恋,有的义无反顾。
他看着它们最终归于脚下那片厚实、沉默,正在慢慢腐朽的落叶之中,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宁静。
这便是轮回吧,他想。
春夏的萌发、滋长,秋天的绚烂、辉煌,最终都归于冬日的沉寂与凋零。但这凋零并非终结,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孕育和积蓄。它们化作泥土,滋养着根系,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暖日骄阳。
他,还有这山林里的一切生灵,不也是如此吗?忙碌、收获、喧嚣,然后归于冬日的宁静与休憩。
生命的节奏,本就该如此起伏,有张扬,也有沉潜。
他背起沉甸甸的、带着些微寒意的背篓,踩着厚厚的落叶,一步步向山下那个温暖的小院走去。
身后,山林无声,落叶如雨,为他这最后一次秋日采集,奏响了一曲宏大而宁静的终章。
24. 花花化形
秋末冬初,寒意渐浓。
林小满刚把最后一批晾干的山珍收入仓房,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准备回屋烧炕,和花花一起享受一个悠闲的午后。
院子里储备充足,新屋暖和,这个冬天已然无忧。
然而,平静总是容易被意外打破。
就在这时,黄大爷如同一道黄色的闪电,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地窜进院子,速度快得差点一头撞在门板上。它浑身毛发倒竖,小眼睛里充满了罕见的焦急和愤怒,吱吱乱叫,语无伦次:
“不好了!不好了小满!出事了!出大事了!那个……那个……”
它急得团团转,话到了嘴边,却猛地刹住车,眼神惊恐地瞟向正窝在窗台软垫上、懒洋洋追着最后一点秋阳翻身的花花,似乎有什么顾忌,不敢说下去。
林小满心里一紧,从未见黄大爷慌成这样,连当初躲避开发商时都没这么失态。他蹲下身,按住焦躁的黄大爷:“别急!慢慢说!到底出什么事了?看到什么了?”
黄大爷又急又怕,爪子指着下山的方向,结结巴巴:“就……就那个上次来家里和你相亲的李家姑娘,被她,她的远房表哥……骗……骗到村后老林子里去了!那混蛋小子没安好心!俺瞧见他眼神不对,是想……是想用强啊!”
林小满闻言,脸色骤变。
李小娟,那个羞涩善良的姑娘,名声对于村里的姑娘何等重要,若是真被那畜生得逞,她这辈子就毁了!
他猛地站起身,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当即就要往山下冲。
但理智瞬间拉住了他。他一个人跑去,就算来得及阻止,事后如何解释?孤男寡女在林中,无论结果如何,流言蜚语都能杀了那姑娘!
他必须用更稳妥、更不引人注意的方式阻止!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许多,对着寂静的山林疾呼:“大家都听到了吗?帮帮忙!拦住那个混蛋!别让他碰那姑娘!千万不能让他得逞!”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威严,在山谷间引起微微回响。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山林仿佛活了过来!
附近几棵大树的枝条无风自动,如同灵活的触手,猛地抽向林中某个正欲行不轨的男子,将他绊了个狗吃屎!
几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马蜂,精准地、凶狠地蜇向那男人的脸和手,疼得他嗷嗷直叫!
一群松鼠疯狂地朝他投掷硬壳坚果,虽然不至于真的造成什么伤害,但在此时此刻,慌乱之中,令那表哥十分烦躁。
与此同时,他脚下的地面突然变得泥泞不堪,让他寸步难行。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无比的“自然灾害”给彻底整懵了,吓得魂飞魄散,哪还有半点邪念,连滚带爬地哀嚎着逃跑了,仿佛身后有厉鬼索命。
危机暂时解除。
但林子里,受到极度惊吓的李小娟瘫软在地,泣不成声,衣衫虽然略有凌乱但所幸未被侵犯。她浑身发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自己走回家了。
这副样子若是被人看见……
林小满在山上焦急万分。他不能下去!他一个单身男子此刻出现在那里,无论怎么解释,都会给李小娟带来灭顶之灾!
就在这万分为难的时刻。
一直安静蹲在窗台上的花花,突然轻盈地跳了下来。
它走到林小满面前,仰起头,那双琥珀色的猫眼深邃地看着他,不再是平日里的慵懒或高傲,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仿佛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然后,一个清冷、悦耳,却带着一丝奇异磁性的少女声音,清晰地响在林小满的脑海里,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我送她回去吧。”
林小满彻底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花花。
只见花花周身空气微微扭曲,泛起柔和的光晕。它的身体在光芒中舒展、变化……眨眼之间,站在原地的不再是一只猫,而是一个少女!
那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身姿纤细却挺拔,穿着一身仿佛由月光和烟霞织就的、看不出材质的素雅衣裙。她的容貌极美,是一种超越凡俗、带着凛然不可侵犯之气的美。眉眼精致如画,鼻梁挺直,唇瓣微薄,组合在一起却透出一股逼人的英气和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威仪。尤其是那双眼睛,依旧是熟悉的琥珀色,却更深邃、更锐利,仿佛能洞悉人心,顾盼之间,自然流露出一股睥睨众生的气场。
这气质,林小满很自然的联想到史书上那位,尚未登基便已初露峥嵘的少女武则天,稚嫩的面容下隐藏着深不可测的智慧和力量。
林小满目瞪口呆,大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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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几乎停止了思考。
花花……花花它……竟然能化形?!而且还是如此……如此惊人的模样!
化形后的花花(或许该称她为少女了)对林小满震惊的表情似乎毫不在意。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神依旧带着点熟悉的、微妙的嫌弃,仿佛在说:“愚蠢的人类,现在才知道惊讶?”
然后,她转身,步伐轻盈而稳健,如同山间精灵般,悄无声息地步入下方的林子。
林小满猛地回过神,冲到院子边缘,紧张地向下望去。
遮挡视线的树木不着痕迹的纷纷收敛枝条。
只见那少女走到瑟瑟发抖、泪眼朦胧的李小娟面前,并没有弯腰搀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李小娟被突然出现的、美得不像真人的少女惊呆了,连哭泣都忘了。
少女开口,声音清冷却奇异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没事了,坏人被打跑了,我送你回家。”
她的语气自然带着一种令人信服和服从的意味。
她伸出手。李小娟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那只白皙纤秀却异常沉稳的手,借着力道站了起来。
少女并没有过多安慰,只是领着李小娟,沿着林间隐蔽的小径,步履平稳地向村子走去。
林小满屏息凝神地看着,心脏狂跳。
不知过了多久,他远远看到少女将李小娟送到了李家院墙附近一个无人的角落,对她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身形一晃,便如同雾气般消散不见。
李小娟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做了一场梦,脸上的惊惧还未完全褪去,却又添了几分迷茫。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衫,深吸一口气,这才踉踉跄跄地推开自家的院门跑了进去。
几乎同时,林小满身边光影一闪,重新化回三花猫形态的花花已经蹲回了窗台的软垫上,正在慢条斯理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它偶尔抬起眼皮,瞥向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的林小满时,那眼神仿佛在说。
“看什么看?本宫已经替你把人送回去了,笨蛋。”
山林恢复了寂静。
夕阳的余晖洒满小院,温暖而祥和。
但林小满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已经不一样了。
他对自己这位猫主子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了。
25. 绿兄
深秋的风,已然带上了刮骨的寒意。天空变得高远而苍茫,山峦褪尽了最后一丝色彩,只余下灰褐的枝干和枯黄的草叶,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气。
林小满将柴火码放整齐,屋里炕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与门外的萧瑟形成了鲜明对比。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却清晰的敲门声响起。
笃、笃、笃。
林小满一愣,这个时节,还会有谁上山来?村长?还是……
他疑惑地走到门边,拉开了木门。
门外的景象让他怔住了。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形瘦削、正在瑟瑟发抖的人。
之所以说“人”,是因为他有着人的形体,但他的长相和打扮实在太过奇特,甚至可以说是诡异——
他通身上下,无一处不绿。皮肤、眼睛、头发都是绿色的,穿着翠绿色的衣裤,和一双草鞋,手里紧攥着一把碧绿色的折扇。
这“人”冻得嘴唇发紫,牙齿咯咯作响,整个人抖成一团,看起来可怜又可笑。
房门一开,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抱着那把绿扇子,对着林小满哆哆嗦嗦地行了一个古里古怪的礼。
“你……你好……我是过路的小蜢……这场秋雨太……太冷了……我冻得实在难受……能……能到你的屋子里暖和暖和么?”他的声音尖细,带着明显的颤音。
林小满看他冻得实在可怜,侧身让开:“进来吧,外面风大。”
那绿衣人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几乎是踉跄着扑进了温暖的室内。
他贪婪地汲取着炕火带来的热量,好一会儿,身体的颤抖才慢慢平息下来,嘴唇的青紫淡了一点。
他好奇地打量着这间整洁暖和的小屋,目光最后落在窝在炕头、正用那双深邃琥珀眼打量着他的花花身上。被花花的目光一扫,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似乎有些畏惧,连忙转开视线,对着林小满再次拱手:“多谢收留!您这屋子真是暖和,不像外面,简直要冻死虫……呃,冻死人了!”他差点说漏嘴,赶紧用扇子掩了下口。
林小满给他倒了碗热水:“山里秋天就是这样,一场秋雨一场寒。”
小蜢连连点头,打开他那把碧绿折扇轻轻扇了扇,似乎想找回点风度,却扇出一股凉风,自己先打了个喷嚏,又赶紧合上,“我想去南方,听说那边暖和!花儿开得正好,树叶也绿油油的。”
他打了个寒颤,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不像这边,太冷了,冻的我身子都硬了!”
林小满笑了:“这才到哪儿,冬天还没来呢。等下了雪,大雪封山,白茫茫一片,滴水成冰,我们都得猫冬,烧火炕取暖。”
“雪?猫冬?”小蜢的脸上露出了极度茫然和困惑的神情,仿佛在听天方夜谭,“那是什么?比现在还要冷吗?冷得像冰一样?冰又是什么?”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显然完全无法理解“寒冷”之外更极端的低温概念。
林小满试着解释了一下冰雪,但看对方那越来越迷茫、甚至带着惊恐的眼神,再看看他一身装扮和淡淡绿色的皮肤,这位不会是……
林小满回头看向花花,花花丢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拒绝给他解惑。
小蜢努力想象了一下林小满描述的场景,最终还是放弃了,诚恳邀请道:“这里的生活太苦了!这么冷,吃的越来越不好找,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南方吧!听说那里四季如春,永远有吃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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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的鲜嫩叶子,喝不完的甜美露水,何必留在这里受苦呢?”
林小满大概知道他是什么了,笑着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习惯了这里,喜欢这里的四季分明。这里的山林、邻居,还有……”冬天的雪,都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南方也许很好,但这里才是我的家。
小蜢无法理解地瞪大了眼睛,似乎觉得林小满简直不可理喻。他又偷偷瞥了一眼炕上的花花,发现那只猫依旧在用一种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看着他,让他心里发毛。
他不敢再多劝,讪讪地又坐了一会儿,等到身体彻底暖和过来,便起身告辞:“既然你们不愿意离去,那我就继续赶路了,谢谢你今天的款待。”
林小满送他到门口。
小蜢再次对着林小满行了个礼,紧了紧他那身单薄的绿衣,瑟缩着冲进了深秋的寒风里,很快消失在山路尽头。
林小满关上门,回到屋里。
花花依旧蹲在炕头,淡淡地瞥了一眼窗外,那眼神,竟让林小满莫名想起之前它看待那两位已故驴友时的神情,平静,了然,甚至带着一丝洞悉命运的淡漠。
没过两天,一场更强的寒流来袭,山里落了第一场薄霜。
林小满在路边发现了一只已经冻僵死去的、体型异常硕大的绿色蚱蜢。
林小满看着死去的蚱蜢,想起了那日通身碧绿、名叫“小蜢”、无法理解冰雪的怪人。
夏虫,果然不可语冰。
生命的局限,有时就是如此分明而残酷。
冬天,如期而至。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将山林、小院和山里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纯净的洁白之下。
26. 南国
北方的冬天,是极致的纯粹与安静。
大雪封山,天地间只剩下黑白灰的素雅色调,以及屋檐下冰溜子折射的泠冽寒光。
林小满裹着厚厚的棉袄,正就着炕桌的热气刻着一个木雕,花花团在他腿边,呼噜声均匀。
这时,他那台几乎成了摆设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山居的宁静。
哦,对了,林小满家里是有电的,姥爷在世的时候就住在这里,早就通了电,只是因为清贫,家里没什么电器设备,电灯也不舍得经常用,要交电费的,还是煤油灯方便划算。
林小满疑惑地接起,是一个陌生却又有点熟悉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海南。
“喂?!是小满吗?是我啊!张伟!以前咱俩一个组,老一起加班骂老板那个!”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热情洋溢、语速极快的声音,背景音里似乎还有海浪和欢笑声。
张伟?林小满想起来了,是他以前在城市打工时,为数不多能聊得来的同事,都是被生活压榨的“牛马”,颇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情谊。只是自己回山后,就渐渐断了联系。
“张伟?真是你啊?你怎么知道我号码?”林小满有些惊讶。
“嗨,费老劲了,托了好几个人才问到!”张伟的声音充满了感染力,“兄弟我现在在南边混了,海南,知道吗?阳光、沙滩、海浪!冬天穿短袖,可比咱们以前那鬼地方强太多了,关键是机会多!钱也好赚!”
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南国的美好和自己的“成功”,然后话锋一转,热情地发出邀请:“小满,我听说你回山里了?那地方多苦啊!别耗着了,过来玩玩呗!机票食宿我全包,让你也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生活!就当度假了,顺便看看有没有啥好机会!”
温暖的阳光、湛蓝的大海、久未见面的老友……这一切,与窗外冰天雪地的寂静山林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林小满沉寂已久的心,确实被说得泛起了一丝涟漪。出去看看?似乎……也不错,但他立刻想到了花花。
“可是,我……”
他话没说完,腿边的花花却突然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然后,一个意念清晰地传入他脑中:“去看看吧。”
林小满一愣:“你……你也去?”
花花没回答,只是周身泛起极其微弱的光晕,下一秒,它竟然变成了一只仅有拇指大小、栩栩如生、精致无比的三花猫手机挂件,自动挂在了他的手机上。
林小满目瞪口呆,看着手机挂件,又看看窗外积雪的山林,最终对着电话那头的张伟说:“……好,那我……过去看看。”
几天后,林小满踏出了海南美兰机场的航站楼,一股湿热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咸腥和椰子的味道,瞬间让他出了一层薄汗。
眼前是截然不同的世界,高耸的棕榈树、湛蓝到不真实的天空、穿着鲜艳夏装匆匆行走的人们……一切都明晃晃、热腾腾,与他刚刚离开的冰雪世界恍如隔世。
张伟果然在出口等着他,晒黑了不少,穿着花衬衫短裤,热情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他开车(一辆看起来很旧的电动车)载着林小满前往住处。一路上,张伟依旧滔滔不绝,指着路两边的高楼大厦,说着哪个项目赚钱,哪个老板又发了财,语气里充满了对财富的渴望和一种莫名的亢奋。
然而,当电动车拐进一个看起来有些老旧的居民小区,停在一栋单元楼下,并带着林小满走进一个门牌号模糊的合租房时,林小满心里那点疑虑开始放大。
房子不大,却挤着好几个人,见到张伟带着林小满进来,他们都立刻站起身,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欢迎欢迎!欢迎新朋友!”
“这就是张哥常提起的林兄弟吧?果然一表人才!”
“快请进,路上辛苦了吧?”
张伟笑着介绍:“这些都是我室友,也是好兄弟,好姐妹!大家在一起互帮互助,共同创业!”
林小满粗略一看,四男三女,加上张伟,这小小的两居室里居然住了八个人?男女混住,条件似乎并不像张伟吹嘘的那么“成功”。
他被安排在一个狭小的、堆满杂物的客房床位。放下行李,他想去洗把脸,立刻有一个自称“小王”的年轻男人热情地陪他去,并“贴心”地告诉他洗手间的东西怎么用。
他想下楼买瓶水,另一个叫“李姐”的女人立刻说:“哎呀,外面太阳大,你不熟悉,我陪你去吧!”
之后,无论他想做什么,去哪里,总有一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出现,陪伴左右,笑容可掬,却寸步不离。这种过度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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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关怀”,让林小满感到一种无形的束缚和压力。
晚上,所谓的“接风宴”就在拥挤的客厅里进行。饭菜简单,但气氛却异常热烈。大家不停地敬酒,说着各种励志、成功、感恩的话语,不断强调“行业”的光明前景和“大家庭”的温暖,却对具体做什么业务语焉不详,只是反复说“明天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林小满坐在其中,脸上保持着初来乍到的、略显拘谨和好奇的笑容,符合一个刚从“穷山沟”出来的“土包子”人设。但他心里,那面被山林风雨和精怪邻居们磨砺过的明镜,早已照出了这一切的虚妄。
他闻不到海风自由的咸味,只闻到合租房的拥挤和廉价香烟味。他听不到海浪的澎湃,只听到空洞的口号和对财富的贪婪嘶吼。他看不到南国的美景,只看到这几双被狂热和焦虑充斥的眼睛。
山林教会他观察自然万物最细微的征兆,教会他倾听沉默背后的声音,更教会他分辨什么是真正的宁静与富足,什么是虚张声势的匮乏。
眼前这一切,与他那个虽然简朴却自由自在、充满真情实意和自然灵性的山居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想他的小院了,想冬天里烧得暖烘烘的土炕,想邻居们那些稀奇古怪却真诚的“问候”,甚至想黄大爷的碎嘴和大个儿的憨傻。
酒过三巡,那些人说得更加露骨,开始画着巨大的财富蛋糕,鼓励他“投资”、“拉人头”、“改变命运”。
林小满端起一杯泛着泡沫的廉价啤酒,看着杯中扭曲的、亢奋的倒影,心里一片清明,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一张张被欲望炙烤的脸,最后落在手机链上那个一动不动、仿佛只是个装饰品的花花挂件上。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的弧度。
“好啊,”他听见自己用带着点山里人憨厚好奇的语气说,“明天,我就跟各位大哥大姐去‘看看’。”
他心里补充了一句:看看你们这局,做得精不精?
南国的夜晚,温热而潮湿。林小满躺在陌生的、吱呀作响的床上,心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急于脱身的厌烦和一种强烈的、对家的思念。
他轻轻碰了碰手机上的小猫挂件。
“花花,我们回家吧。”
27. 邻居
逃离那场南国的闹剧,过程比林小满预想的要简单得多。
或者说,是挂在他手机上的那位“猫主子”出手太过干脆利落。
当他明确表示要离开,那几个“室友”瞬间变脸,试图软硬兼施地阻拦时,手机链上那只小小的三花猫挂件只是微微闪过一道常人难以察觉的光晕。紧接着,那几个围堵他的人就像同时被无形的力量绊了一下,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顿时乱作一团,丑态百出。
林小满趁此机会,拎起自己简单的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合租房,直奔机场。一路顺畅,再无阻碍。
当飞机降落在熟悉的北方机场,凛冽干燥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时,林小满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和舒畅。
他贪婪地呼吸着这冰冷而干净的空气,仿佛要将肺里残留的南国湿热和传销组织的污浊气息彻底涤荡干净。
换乘长途车,再踏上通往深山的那条熟悉小路。路上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四周是熟悉的、冬日的寂静山峦,灰褐色的枝干直指苍穹,有一种剥离一切的、原始而坚韧的美。
越靠近他的小院,那种归家的安心感就越发强烈。
然而,就在他距离小院还有百来米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嘭!”
一个松软的雪球,不知从哪儿飞来,精准地砸在他的额头上,溅起一朵小小的雪烟花。
林小满一愣,停下脚步。
接着,就像是发出了一个信号——
“嘭嘭嘭!”
无数个松软的雪球从道路两旁的树林里、岩石后飞了出来!它们并非瞄准他攻击,而是故意打在他周围的空地上,像是在放一场另类的欢迎礼炮。
黄大爷站在一根高高的枯枝上,爪子叉腰,发出吱吱的尖笑,显然它是这场“袭击”的主谋之一。
几只不怕冷的小精怪在雪地里翻滚,努力团着雪球。甚至柳小哥那光秃秃的枝条上也挂上了几个小小的、用冰雪捏成的“灯笼”,在风中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一群傻狍子,兴奋地在雪地里蹦跳着,偶尔用角拱起一堆积雪。
它们知道他回来了,并且用它们特有的、调皮的方式表达着喜悦。
林小满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弯腰也团了一个雪球,突然朝着黄大爷的方向扔去。
走进熟悉的院门,房顶的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他离开前特意埋好了火种,看来还在缓慢燃烧。
屋里,炕是温的。
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干净、整齐、充满了家的气息。
花花早就回来了,它伸了个懒腰,有点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总算回来了,愚蠢的人类,下次别瞎跑给人添麻烦。”
林小满放下行李,走到炕边,伸手轻轻摸了摸花花光滑的脑袋。
花花没有立刻躲开,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呼噜声。
他推开窗户,清冷的空气涌入,带着松针和雪的味道。
远处,黄大爷还在和小精怪们打雪仗,柳条上的冰灯叮咚作响。
所有的喧嚣、欺骗、不适,都被隔绝在了这片山林之外。
这里没有虚假的热情,没有功利的算计,只有最真实的寒冷与温暖,最直接的生机与沉寂,以及一群看似古怪却无比真诚的邻居。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身心彻底放松下来。
日子重新恢复了平静无波的节奏。烧炕、做饭、打理所剩无几的越冬蔬菜、偶尔去检查一下仓库里的储备。大部分时间,他就在屋里做做零活儿,刻刻木头,或者只是看着窗外发呆。
花花大多数时候依旧窝在炕头睡觉,但林小满能感觉到,经过这次短暂的分离和共同“历险”,他们之间的某种纽带更加牢固了。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安心感弥漫在他们的小家里。
冬天的山林,日子过得很慢,很静。但林小满一点儿都不觉得枯燥或寂寞。
他知道,在这片洁白的雪被之下,生命正在蛰伏、孕育。而他,和他的猫,和他的邻居们,正安然地度过这个寒冷的季节,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这就是他的生活,平淡,却充满了深沉的力量和真实的幸福,他再也不需要去远方寻找什么。
家,就在这里。
回家的安心感尚未完全沉淀,天空便悄然变了脸色。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仿佛触手可及。起初只是零星飘着些细碎的雪沫,但很快,风势渐起,鹅毛般的雪片便纷纷扬扬,铺天盖地而来。
这场大雪,一下就是好几天。
雪花不再是轻柔的舞蹈,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气势,密集得几乎遮挡了视线。窗外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只能隐约看到近处树木被积雪压弯的模糊轮廓。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被这厚厚的雪层吸走了,只剩下风掠过屋檐时低沉的呜咽,以及雪花簌簌落下的、永不停歇的细响。
第二天清晨,林小满推门时,发现门被外面的积雪牢牢堵住了。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从里面推开一条缝隙,探出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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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院墙几乎被积雪抹平,院子里的石桌、柴垛都消失了形状,变成了一个个圆润的白色雪丘,整个世界仿佛被重新塑形,纯净得令人屏息。
他呵着白雾,缩回温暖的屋内,重新掩好门,插紧门闩。这样的天气,无需,也无法外出。
炉灶里的火噼啪作响,炕烧得滚烫,屋子里暖意融融,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花花跳上了窗台,透过玻璃窗,琥珀色的眸子静静地望着窗外那无休无止飘落的雪花,瞳孔在雪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澈。偶尔,它会伸出爪子,似乎想去接住那隔着玻璃、看似近在咫尺的雪片,粉嫩的肉垫按在冰冷的玻璃上,留下一个模糊的印子。
一人一猫,就这般静静地待在温暖的小屋里,看着外面天地间最盛大、最安静的雪景,时光仿佛也放缓了脚步,凝固在这片洁白之中。
几天后,风停雪住。
天空放晴,久违的太阳露出笑脸,将金色的光芒洒在无垠的雪原上,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积雪深及大腿,整个小院如同被埋在了雪里。
林小满全副武装,拿起比他还高的木锨,开始艰难地清理出一条从屋门到院门,再到鸡舍和仓房的小路。这是个极其耗费体力的活儿,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呵出的白气在他睫毛和帽檐上结了一层白霜。
而花花,则在他开辟出的“雪墙”通道间,开始了它的雪地探险。
它先是小心翼翼地用爪子试探了一下蓬松的积雪,立刻被那冰冷的触感激得缩回了爪子,甩了甩。但很快,好奇心战胜了一切。它轻盈地跳进厚厚的雪地里,整个身子瞬间陷了下去,只剩下半条尾巴和一个毛茸茸的脑瓜顶露在外面。
它似乎觉得这很有趣,开始在雪里地“游动”,三色的皮毛在纯白积雪的映衬下格外鲜明。一会儿猛地向前一扑,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坑洞;一会儿又突然停下,只把脑袋埋进雪里,仿佛在玩捉迷藏。
当林小满看向它时,它恰好把脑袋从雪里拔出来,甩了甩沾满雪沫的脸,胡须和眉毛都白了,看上去既滑稽又可爱。
偶尔,它会追逐被风吹落的、从高处树枝上掉下来的雪片,看着那薄薄雪片砸在雪堆上,溅起一团白雾。
玩够了,它似乎想起正事,蹲在清理出的雪墙顶端,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小满,尾巴尖在身后悠闲地晃动着,开始监督他干活。
林小满停下手中的木锨,搓了一个雪球扔过去。
花花轻巧躲过,一脸嫌弃的乜斜林小满,分明在说,就你那速度,差的远了。
28. 萨满
寒冬漫漫,大雪封山,世界仿佛陷入了一场悠长的、洁白的沉睡。
林小满的小院如同一个与世隔绝的温暖孤岛,炕火终日不熄,锅里炖着香喷喷的蘑菇干和野味,他与花花享受着这份极致的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被一阵艰难跋涉的脚步声打破了。
这天黄昏,风雪稍歇,一个裹着厚厚旧皮袄、身影佝偻的老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及膝的积雪,来到了林小满的院门外。
是那位曾经在赵老爷子家里见过一面的萨满。
林小满记得赵老爷子称他为亦都罕。
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苍老了许多,眉头紧锁,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焦虑,眼神深处甚至有一丝恐惧。
林小满有些惊讶他的到来,没想到这样的天气还有人进山,更没想到会是这位神秘的老人。
他将亦都罕请进屋里,递上一碗热腾腾的姜茶。“这大雪天的,您怎么上来了?快暖和暖和。”
亦都罕接过碗,暖了暖手,声音沙哑:“年轻人,我这次来,是为后山的老林子,也是为了你……”
林小满心里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老林子?怎么了?”
亦都罕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见:“那地方……最近越来越不安稳了。上次蛟龙渡劫失败,打破了某种平衡,老林子里往日积压的戾气还未消散,再加上有些东西年头太久,在底下蠢蠢欲动,压着的它的‘东西’……怕是有点镇不住了。我卜了几卦,都是大凶之兆啊!”
他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林小满:“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能在这山里安稳住下,肯定有你的依仗,你,身边藏龙卧虎……它们的力量或许能帮上忙,你能不能请它们……一起想想办法?”
林小满沉默了。
他相信亦都罕老爷子不是危言耸听,白婆婆和柳小哥早就告诫过他林子那边危险。但是,让他的邻居们去面对那种连修行几百年的蛟龙都扛不住、让老萨满都恐惧的“东西”,他不能答应,他觉得自己没有替别人做决定的权利。
而且,那些都是他珍爱的伙伴,他不想为了或许存在的危机,就让它们去冒险。
他缓缓摇头,语气坚定却温和:“亦都罕,谢谢您来告诉我。但那地方太凶险,我……它们只想安稳过日子。我不能替它们决定什么,更不想让它们涉险。对不起,这个话,我不能帮您传。”
亦都罕似乎没预料到会是这个答案,脸上露出极度失望和更深重的忧虑,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佝偻着背离开了,身影消失在暮色沉沉的雪地里。
林小满目送他远去,关上门,心情有些沉重。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寂静的雪夜。花花不知何时蹲在了他脚边,琥珀色的瞳孔也望着窗外老林子的方向,眼神凝重。
“我们不去惹事,”林小满像是在对花花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但愿事也别来惹我们。”
然而,命运的轨迹往往不以个人的意愿为转移。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狂风骤起,吹得窗户呜呜作响,却并非普通的风,那风里带着一股刺骨的阴寒和令人心慌意乱的戾气。
原本趴着睡觉的花花猛地抬起头,全身毛发炸起,对着老林子的方向发出了极尽威胁的低吼。
林小满也被一种莫名的心悸惊醒。
他感觉到,整座山都在轻微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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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地震,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地脉的不安。
院外,黄大爷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划破夜空:“不好了!那……那鬼东西冒出来了!”
柳小哥的风声变得急促而尖锐:“好浓的秽气!它在往外扩散!”
大个儿从它冬眠的洞穴冲了出来,发出恐惧又愤怒的咆哮。
甚至连一向沉稳的白婆婆,也传递来焦急的意念:“小满,小心!那东西能惑乱心神,吸引并扭曲周围的生灵!”
林小满冲到窗边,只见远处老林子的上空,凝聚着一团不祥的、肉眼几乎可见的墨色浊气,正如同活物般翻滚、扩散,所过之处,冰雪仿佛都失去了光泽,空气中的生机正在被迅速吸走、污染。
更可怕的是,伴随着那浊气的扩散,林子里传来了许多动物惊恐失措的奔跑声和尖叫声,其中一些声音明显变得狂躁而异常!
危机,并没有因为林小满的拒绝而消失,反而以更直接、更凶猛的方式,主动找上门来了!
那被蛟龙戾气引动、挣脱了部分束缚的“老物件”,正在试图将整片山林拖入它的领域!
林小满脸色凝重地看着那翻滚的墨色浊气正向他的小院方向蔓延而来。他知道,此刻不再是帮不帮忙的问题,而是自卫的时刻。
他的家,他的朋友,他的所有邻居,都面临着最直接的威胁。
林小满转身,看向进入战斗姿态的花花,看向窗外惊恐却并未逃离的黄大爷、柳小哥、大个儿,以及所有能感受到的、正在恐惧中挣扎的生灵,高声道:“准备……迎敌!”
山风呜咽,仿佛战争的号角。
这个冬天,最后的考验,已然降临。
29. 山鬼
那翻滚的墨色浊气,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惑乱心神的戾气,如同活物般扑向林小满的小院。
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失去生机,雪地染上污浊的灰败之色,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扭曲。林中传来更多动物狂躁痛苦的嘶吼,显然心智已被侵蚀。
林小满握紧了手中柴刀,心跳如鼓。
花花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雷霆般的低吼,周身散发出淡淡的、却异常坚韧的光晕,将他和林小满护在中心。
黄大爷吓得吱哇乱叫却也没逃跑,柳枝条疯狂舞动试图驱散逼近的污秽,大个儿暴躁地跺着地面,白婆婆的气息也从地底传来,带着全力抵抗的震颤。
所有邻居们都感受到了灭顶之灾的威胁,在这一刻空前团结,准备拼死一搏!
然而,就在那恐怖的浊气即将吞噬蔷薇篱笆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响在灵魂深处的嗡鸣响起。
林小满清晰的感知到,他的小院,他那爬满枯萎藤蔓的篱笆墙,以及院外沉寂的老柳树,还有地下深处白婆婆守护的灵脉,甚至包括林小满日复一日生活劳作所积淀下的、与这片土地深度融合的安宁气息,以及所有精怪邻居们誓死守护家园的坚定意念……种种力量,在极度危机的刺激下,竟自然而然地交融共鸣,形成了一道无形却无比坚实的屏障!
墨色浊气狠狠撞在屏障之上,如同撞上一堵看不见的琉璃墙,猛地向后翻卷,竟无法侵入半分!
那浊气似乎被激怒了,发出尖锐的嘶啸,一次次疯狂冲击,左突右撞,黑雾翻滚扭曲,幻化出各种恐怖狰狞的鬼面形状,却始终被稳稳地挡在小院之外。
林小满和众精怪都愣住了,没想到他们共同守护的这个“家”,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拥有了如此强大的守护力量!
久攻不下,那团浊气彻底暴走。
它猛地向中心收缩,凝聚,最终……现出了它的本体原型。
只见半空中黑雾包裹之下,悬浮着的,竟然是一只蝉……玉蝉,张开的翅膀巨大无比、如同刀削斧劈一个锋利!
黄大爷下意识地喃喃:“俺的娘……这是个啥玩意儿?”
就在这诡异的僵持时刻,一道清冷空灵的声音忽然在场中响起,仿佛山涧清泉滴落玉石:“聒噪。”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身影已凭空出现在小院与那“玉蝉”之间。
那是一位身披薛荔香草的少年。他面容昳丽,肌肤凝白如雪,一双眸子清泠泠宛若秋水,眼尾一道红痕斜飞入鬓,原本如霜似雪的脸,因为这一抹赤色平添了几分妖艳魅惑。
他看都没看身后严阵以待的林小满和众精怪,只是微微蹙眉,对着那还在散发污秽之气的巨型玉蝉,轻轻一挥手。
也没见什么惊天动地的法术光芒,更没有念咒掐诀。就像是随手拂去眼前的一点尘埃。
那刚刚还凶焰滔天、逼得众精怪几乎要拼命的玉蝉,猛地一僵,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量,扑通一声从半空中掉了下来,体积急速缩小,最终变回一个只有枣子大小,表面被侵蚀斑驳的蝉形玉琀。
少年屈指一弹,那玉琀便消失不见,不知被收去了何处。
做完这一切,他才微微侧头,眼角的红痕在雪光映照下更显妖冶。他的目光极淡地扫过林小满和他脚边的花花,尤其是在花花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清冷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然后,不等任何人反应,他的身影便如同来时一样,悄然变淡,化作点点翠绿光屑,融入寒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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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得无影无踪。
世界一下子变得死一样寂静。
过了好几秒,黄大爷第一个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激动得声音发颤:“山……山神大人!是山神大人显灵了!”
紧接着,柳枝条垂下表示敬畏,白婆婆的气息传来臣服的意念,大个儿匍匐在地,所有劫后余生、能动弹的精怪和小动物们,纷纷朝着少年消失的方向跪拜下去,口中念念有词,充满了无比的敬畏和感激。
“多谢山神大人救命之恩!”
“山神大人保佑!”
一片虔诚的拜谢声中,只有林小满还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少年消失的方向,脑子里一片空白。
刚才那一幕,太过震撼,太过超乎想象。
就在这时,他清晰地听到脚边的花花,用一种极其不屑、带着浓浓吐槽意味的语调,轻轻“哼”了一声:“嘁,什么山神大人?它有仙箓么?充其量就是个山鬼罢了。”
林小满:“!!!”
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腰板挺得笔直”的花花。
山……山鬼?!
那位昳丽强大、被众精怪尊为山神的少年,原来是个“山鬼”,没有仙箓,也就是没有获得天庭认可的不合格山神。
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和……有趣。
危机解除,天空中的浊气散去,月光重新洒落雪地,一片澄澈。
只是山林经历这番折腾,显得有些疲惫和安静。
林小满看着依旧在跪拜的邻居们,又看看身边一脸“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花花,心里五味杂陈。
今夜过后,他似乎……又接触到了这个山林更深一层的秘密。
而他的猫主子,是不是知道得,有点太多了?
30.一个小玩意儿
危机解除后,喧闹的山林重归宁静。
邻居们互相招呼着,各自返回家中或领地,林小满也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屋内光线柔和,炉火将熄未熄,散发着余温。
他一进门,却见那个山鬼少年正大喇喇坐在他家炕沿上,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手里摆弄着一样东西。那是一个用不知名的深色木头雕成的小玩意儿,拇指大小,算不上精致,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被磨得十分光滑温润。
花花蹲在窗台上,琥珀色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山鬼少年……手里的东西,尾巴尖幅度极小地轻轻扫动着。
山鬼少年似乎察觉到林小满回来,也感受到了花花的视线,但他头也没抬,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语气懒洋洋地带着挑衅:“看什么看?没人要的旧玩意儿,又不是什么宝贝。”
花花立刻炸毛,弓起背,声音带着被戳破心思的恼羞成怒:“喵呜!谁稀罕看了!一块儿傻里傻气的木头疙瘩,你干嘛把它拿出来!快从我的炕上下去,你这不懂礼貌的山野精怪!”
“你的炕?”少年终于抬起头,瞥了眼林小满,嗤笑一声,“这屋子写你名字了?我偏坐,你能奈我何?”他嘴上说着,却停下了摆弄的动作,指尖捏着那小物件,故意在花花眼前晃了晃。
“你!”花花气得胡须直抖,作势欲扑。
少年似乎觉得逗弄够了,脸上的笑意加深,忽然手腕一扬,轻巧地将那枚小雕件朝花花扔了过去。
“接着,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还给你了,小心别走小白的老路!”
那物件划出一道小小的弧线。花花下意识地想伸爪去接,但似乎立刻又想起了什么,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一扭头纵身跳下窗台,飞快地蹿出门外,消失在院子里,只留下一句气呼呼的喵呜声,仿佛在说:“谁要你还,多管闲事!”
那枚小木件“嗒”的一声轻响,落在了炕席上,里面的微光轻轻闪烁了一下。
山鬼少年看着花花逃跑的背影,愣了一下,随即撇撇嘴,嘟囔了一句:“……脾气一点没改。”
他跳下炕,看也没看林小满,像个完成了恶作剧又觉得有些无趣的孩子,晃晃悠悠地走出门,身影很快融入了屋外的山林阴影之中。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林小满和炕上那个被遗落的小东西。
林小满走过去,弯腰拾起了它。
木头触手温润,散发着恒定而柔和的微光。这显然是属于花花的东西,不知怎么落在了山鬼少年手里?
林小满摇了摇头,对这些非人生物之间古怪的交流方式感到些许无奈,又有点想笑。
他将这枚小巧的木雕物件小心地收进了墙边小木柜的抽屉里,想着等哪天花花不再那么别扭了,再悄悄还给它。
之后的日子,便真的如溪水般平淡无波地流淌起来。
冬日的山林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静谧而安宁。林小满每日打扫庭院,劈柴取暖,偶尔和依然别别扭扭、但总会准时回来吃饭的花花说说话。
屋外的积雪依旧深厚,不知从何时起,那凛冽刺骨的寒风里,偶尔会夹杂进一丝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软糯气息。正午的阳光,落在身上也终于不再是冰冷的装饰,开始有了些许真实的温度。
春天,正用它最隐蔽的方式,缓慢而坚定地靠近。
这天清晨,林小满偶然想起去屋后查看。积雪尚未消融,小小的苗圃被白雪覆盖了大半。他小心地拂开冰凌花周围的雪,寸许高的嫩绿身影便露了出来。
它还是老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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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片圆润的叶子没有丝毫长大的迹象,仿佛被时光遗忘。
然而,当林小满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那看似脆弱的叶片时,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内蕴的、几乎要破壳而出的蓬勃生机,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它静静地立在残雪与冻土之中,像一个沉默的誓言,笃定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时刻。
他的目光从小苗上移开,望向四周。
院子角落那几棵老树,包括尚在沉睡、枝条纹丝不动的柳小哥,虽未吐露新芽,但树皮在阳光下显出了淡淡的绿意,仔细看,一些向阳的枝条上,那深色的冬芽也胀大了一点点,包裹得紧紧的,仿佛里面正蓄积着冲破束缚的力量,沉稳而坚韧。
林小满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肺腑间仿佛也感受到了那份蠢蠢欲动的生机。
他回到屋里,花花正揣着爪子,窝在炕头最暖和的地方假寐。听到他进来,懒洋洋地掀开一条眼缝,瞥了他一眼,又迅速合上,一副“莫挨老子”的高冷模样。
但林小满注意到,它偶尔会不自觉地将目光瞟向墙边那个收着木雕的小抽屉,虽然很快又会别扭地移开,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赌气。
林小满没有点破,只是像往常一样,往炉灶里添了根柴,让屋内的暖意更盛了些。
他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屋檐下开始缓慢滴落的冰凌。水滴敲击在下方积雪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像春天走近的脚步。
山林依旧被冰雪覆盖,大部分生命仍在沉睡。但在这片看似静止的白色之下,变化正在无声地发生。
用不了多久,这片土地就会在一声惊雷或一场微雨中彻底苏醒,喧闹起来。
而冬天,就在这样平平淡淡、几乎让人察觉不到时光流逝的状态下,悄然过去。
31.春日花海
冬日的积雪悄然消融,渗入泥土,唤醒了沉睡的山野。
春天,如同一位丹青妙手,带着温柔的笔触归来,将浓浓淡淡的绿意,一层层、一片片地悄悄晕染了整个山坡。嫩绿、翠绿、墨绿……各种层次的绿色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蓬勃的生机。
这蓬勃的生机让林小满忽然想起了去年那位清冷的冰凌仙子所赠的神奇种子。他怀着几分期待与好奇,踱步到屋后老柳树下,那块特意圈出的小小苗圃边。
果然,那株奇异的小苗依然静静地立在那里,高度似乎与去年寒冬时并无二致,依旧只有寸许高,两片圆润的叶子依旧嫩绿,仿佛时光在它身上停下了脚步。然而,仔细看去,却能发现它的茎秆似乎更加莹润,叶片上的脉络也仿佛流淌着某种微光,内里蕴含的勃勃生机几乎要满溢出来,与它极其缓慢的生长速度形成了奇特的对比。
与它的“停滞”不同,林小满前年种下的那片果树经过一个冬天的蓄力,青翠的枝条蓄满力量,枝头甚至已经冒出了些许细小的、让人充满期待的花苞。看来,只要风调雨顺,今年秋天或许真的能品尝到自己亲手种出的果实了,这让林小满心中生出了满满的期待。
时光悄然流转,进入了五月。
这是山中最绚烂的时节之一。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像是约好了一般,轰轰烈烈地盛开了。从山脚到山腰,甚至一直蔓延到云雾缭绕的山巅,一片片、一簇簇的玫红、粉白、深紫……如同瑰丽的云霞坠落凡间,又像是给连绵的山坡披上了一袭华美无比的锦缎。
林小满太喜欢这个季节了。空气中弥漫着杜鹃花特有的、带着一丝清甜的芬芳气息,和着新叶的清新、泥土的湿润,沁人心脾。
只要一有空闲,林小满总喜欢信步登上山坡。
蔚蓝的天空如同水洗过一般澄澈。
站在坡顶,俯视下方,那是一种怎样的视觉盛宴,目光所及,尽是怒放的花朵,形成了一片波涛起伏的绚烂花海,一直蔓延到世界的尽头。
微风拂过,花枝摇曳,仿佛彩色的海浪在轻轻涌动。
阳光毫无保留地洒落,给每一片花瓣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天地间充满了明亮而热烈的色彩,以及一种盛大而宁静的生命力。
花花不知何时来到林小满身边,安静地蹲坐在他脚边,它似乎也被这天地间的壮美所震慑,没有像往常那样扑蝶嬉闹,只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林小满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平和感包裹了他。他多么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定格。
阳光正好,花开正盛,他有在乎的小家伙陪伴在侧,眼前是无限风光,心中是岁月静好。
就在林小满沉浸于这片花海的宁静与壮美时,远处靠近边缘的一片杜鹃花丛忽然不自然地晃动起来,伴随着一阵熟悉的、哼哼唧唧的声响。
紧接着,一个庞大的、毛茸茸的黑色身影,像个刚刚睡醒的、巨大的毛球,有些笨拙地从花丛里“滚”了出来。它身上沾满了玫红粉白的花瓣,像是特意打扮过,却又显得凌乱不堪。
是大个儿!
它显然刚从漫长的冬眠中苏醒过来,眼神还有些惺忪迷蒙,走路也带着点睡意未消的摇晃感。
它用力甩了甩大脑袋,花瓣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地从它身上飘落。它的小鼻子在空气中急促地嗅着,似乎急于捕捉春天最鲜美的气息,尤其是那股甜蜜的、属于蜂蜜的味道。
然而,首先充斥它鼻腔的,是这漫山遍野、浓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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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化不开的花香。它似乎被这过于强烈的香气弄得有点晕乎乎,茫然地抬起前掌,想要扒拉一下近在咫尺、开得正艳的一簇杜鹃花,大概是想看看里面是否藏着它朝思暮想的花蜜。
可它那粗壮的手指显然不适合做这种精细活儿,一爪子下去,非但没找到蜂蜜,反而把好几根花枝压断,更多的花瓣簌簌落下,落了它一头一脸。它有些委屈地呜咽了一声,仿佛在抱怨这花儿中看不“中吃”。
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与周围如诗如画的美景形成了一种奇妙而和谐的对比。寂静的山谷因为它的出现,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林小满看着大个儿那迷迷糊糊、四处碰壁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蹲在他脚边的花花,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点不耐烦的呼噜,仿佛在说:“这个只知道吃和四处添乱的傻大个儿又醒了,本宫的清净日子没了。”
大个儿终于注意到了山坡上的林小满和花花,它立刻发出欢快的哼唧声,朝着山坡这边跑来。
它庞大的身躯在花海中开辟出一条宽阔的“通道”,所过之处,花枝乱颤,落英缤纷。
大个儿跑到林小满身边,亲昵地用那颗沾满花瓣的大脑袋去蹭林小满的腿,力道之大,差点把林小满蹭个趔趄。那小眼睛里充满了喜悦,仿佛在说:“俺醒啦!春天真好!就是有点饿……”
林小满笑着拍了拍它粗壮的前臂,指了指周围的花海,又比划了一下蜂巢的样子,示意它耐心点,蜜蜂们很快也会忙碌起来的。
阳光温暖,花海绚烂。
山里的邻居纷纷醒来,柳小哥在风中低叹,远处不时传来黄大爷奸细的笑声。
林小满的山居生活,正因为有了它们,才变得更加完整,生动。
32.猞猁
山间的日子多数时候是宁静平和的,但荒野之中,危机总潜藏在最美的景致之后。一群猞猁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惊扰,从更远的山里迁移至此,它们像一阵无声的风,骤然出现在了林小满的小院附近。
那是一个午后,阳光斜照,林小满正铺设水管,准备去浇灌屋后的苗圃。五六只体型壮硕的成年猞猁,悄无声息地穿过篱笆的缝隙,幽绿的眼睛死死锁定了院中唯一的活动身影——林小满。
林小满后背一寒,猛地回头,正对上一双不善的冰冷视线。
他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铁皮水桶,缓缓后退,试图躲进屋里。
但猞猁们的速度更快!其中一只体型最大的低吼一声,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扑了上来!利爪带着风声,直掏林小满的面门!
林小满慌忙抓起水桶往前一挡!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刮擦声,水桶被利爪撕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半桶冷水泼了他一身。
巨大的冲击力让林小满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
猞猁们见状,发出低沉的威吓声,一步步逼近,将他围在了中间,涎水从它们呲出的尖牙间滴落,那眼神是纯粹的、属于掠食者的凶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院角那个平日里平静无波的蓄水池,突然有了异动!
先是池水无风自动,剧烈地荡漾起来,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立刻吸引了那几只猞猁警惕的视线。
紧接着,池水像是被烧开了一般,开始猛烈地翻腾,咕嘟咕嘟地冒着密集的水泡!
猞猁们不安地低伏下身体,发出威胁的呜呜声,注意力暂时从林小满身上移开。
下一秒—— “哗啦!!!”
一道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伴随着四溅的水花,一条修长矫健的蛇形生物猛地从蓄水池中跃出!它通体覆盖着青黑色、闪烁着湿润光泽的鳞片,头部似乎已有微微的隆起,在阳光下折射出神秘的光晕。
它跃入空中,并未落下,反而周身弥漫起一股浓郁的白茫茫水汽。它的身体在水汽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变长!转眼间,竟化作一条长达数丈、鳞爪微现的庞然大物,在小院上空蜿蜒盘旋!
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院落。
那生物低头,朝着下方已经被眼前惊天变故吓呆的猞猁,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吟。声音洪亮、苍茫、带着古老而尊贵的威严,绝非蛇蟒所能发出,更像是……龙吟!
“吼呜——!”
猞猁们被这恐怖的声势和来自血脉深处的压制吓得魂飞魄散,顿时发出惊恐的哀鸣,再也顾不得眼前的“猎物”,惊慌失措地逃窜出院落,头也不回地冲入山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威胁解除。
那空中的蛇形生物,或者说,龙形生物,又在小院上空盘旋了两圈,周身的云雾渐渐收敛,庞大的身躯也仿佛缩水般渐渐变小。它最后看了一眼跌坐在地、毫发无伤但已然呆若木鸡的林小满,随即一头扎回蓄水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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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一声闷响,水花落下,池面荡漾起层层涟漪,但很快便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院子里只剩下跌坐在地的林小满,和一个被撕烂的铁皮水桶。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和一丝未曾散尽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林小满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久久无法回神。
他一直以为那池子里顶多就是些鱼虾水草,至多……至多也就是有几条长得大了点的水蛇或鳝鱼?他从未想过,自己每日取水灌溉、偶尔还能捞条小鱼打打牙祭的蓄水池里,竟然藏着……藏着这么一位“邻居”!
这平静的山居生活,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要……刺激得多。
几天后,林小满的生活看似恢复了原样,他依旧每日劳作,打理院子,去池边取水。
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他再经过蓄水池边,动作总会下意识地放轻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取水时,他会不自觉地朝水里多看几眼,目光里充满了探究和一种难以言说的不解。这只有几个平方、水深不过及腰的小池子里,怎么可能潜藏着那样神异、威严、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存在!
这……这也太委屈它了吧!
花花冷眼旁观,对林小满那小心翼翼、近乎虔诚的姿态,鄙夷得连翻白眼的欲望都没了,索性跳上墙头,远远走开,眼不见心不烦。
而水下那位,气息收敛得干干净净,仿佛与池水融为一体,平日里神异之处丝毫不显,就跟不存在一样。
33.喜事
春风吹化了山涧最后的残冰,嫩绿的新芽顶破了枯枝败叶,山林又一次焕发出生机。靠山屯里也传来了一桩喜事——老李家的闺女李小娟要出嫁了。
对象是邻村一个踏实肯干的青年,家境不算富贵,但人品敦厚,是经人介绍、父母点头、李小娟自己也愿意的婚事。消息传到山上,林小满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喜宴那天,林小满特意换上了一身干净整齐的衣裳,兜里揣着厚厚一个红包,高高兴兴地下了山。
村里难得这般热闹。李家院子内外摆开了十几桌酒席,人声鼎沸,笑语喧哗。红彤彤的喜字贴在门窗上,到处都透着喜庆。林小满的出现,依旧引来了一些窃窃私语和异样目光,但或许是沾了喜气的光,并未显得太过尖锐。他坦然地将贺礼交给记礼账的人,随完份子,便被引到角落的一桌坐下。
新娘子李小娟穿着大红的新衣,梳着时兴的发髻,脸上擦了粉,抹了胭脂,眉眼间带着新嫁娘特有的羞涩与光彩。她端着酒杯,在父母的陪伴下一桌桌敬酒,招待客人。
轮到林小满这一桌时,她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顿了顿,脸颊似乎更红了些。她抬起头,目光与林小满接触,眼神复杂,有释然,还有一丝极淡的、早已沉淀的怅惘。
“小满哥,谢谢你能来。”她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笑意。
林小满连忙站起身,端起自己的酒杯,有些拘谨地笑了笑:“小娟,恭喜你!祝你……百年好合,日子红红火火!”
很普通的祝福语,却说得真诚。
李小娟嫣然一笑,眼角微微弯起:“谢谢小满哥。”她举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两人再没有多余的对话。她随着父母走向下一桌,红色的身影融入喧闹的人群中。
林小满坐回座位,看着眼前热闹的场面,听着乡邻们粗犷的玩笑和祝福,吃着碗里油汪汪的炖菜和肉片,心里平静而踏实。他为这个善良的姑娘终于有了自己的归宿而感到欣慰。
喜宴散场,日头已经西斜,林小满随着人流走出李家院子,准备回山。
刚走出村口不远,来到那段熟悉的山道起点,他却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等在前面。
是李小娟。她已经脱掉了外面厚重的新娘外套,只穿着红色的棉袄,站在料峭的春风里,似乎专程在等他。
林小满脚步顿了一下,心里有些意外,但还是走了过去。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都有些沉默,山风吹过,拂动李小娟额前的碎发和林小满的衣角。
“小满哥,”还是李小娟先开了口,脸上依旧带着宴席上的笑容,眼神却很清亮,“今天谢谢你。”
“没什么,应该的。”林小满搓了搓手,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李小娟目光望向远处暮色渐起的山林,轻声道,“山里……挺好的。”
林小满微微一愣,随即笑了:“是,挺好的。”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那……我回去了。”李小娟说。
“哎,快回去吧,外面风凉。”林小满连忙道。
李小娟对他笑了笑,转身朝着村里走去。
林小满也转身,踏上了上山的小路。他走出很远一段,忍不住回头望去。
只见那道红色的身影,依旧静静地站在村口的路边。
暮色将她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模糊,却异常清晰定格在了林小满的视线里。
他挥了挥手。
远处那红色身影似乎也抬起手臂挥了挥。
然后,林小满转身,大步走进了苍茫的山色之中,没有再回头。
第二天,是正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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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亲的日子。
吹吹打打的鼓乐声从山下传来,热闹非凡,越来越近,又在村口盘旋了一阵,然后渐渐远去,最终消散在春风里。
林小满没有下山去送。他站在果园边,听着那喧闹的乐声来了又走,心里异常平静。
山下是尘世的热闹与烟火,而山上,是他的归处,他的家。他弯腰,继续侍弄那些刚刚抽出新芽的果树苗。
阳光暖暖地洒在他身上,也洒在一旁懒洋洋晒太阳的花花身上。
岁月静好,山高水长。
喜宴的喧嚣如同昨夜微风,吹过便了无痕迹。
林小满回到他的山中小院,迅速找回了往日那熟悉而令人心安的节奏。于他而言,山下的热闹是别人生命中的篇章,他真诚祝福,然后转身,回到属于自己的故事里。
春日正好,万物竞发,他的小果园更需要精心照料。
林小满挽起袖子,拿起锄头,埋头在林阴下除草,松土,浇灌。泥土被水雾浸润后散发出独特的芬芳,混合着青草和树叶的清新气息,弥漫在空气中。阳光透过稀疏的果树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
劳作间隙,他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目光投向远处。
对面向阳的山坡上,已然是另一番热闹景象。不知名的野花赶集似的,一丛丛、一簇簇地绽放开来。昨天还是星星点点的鹅黄、淡紫,今天再看便连成了片,在阳光下恣意地炫耀着生命的活力与色彩。
他正看得出神,脚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低头一看,是花花。
它不知何时溜达过来,像一位骄傲的女王例行巡视自己的领地。
林小满轻轻笑着,他的心,就像这被阳光和花香浸透的山林一样,简单,却丰盛无比。
34.猞猁幼崽
春日的山林,万物复苏,生机勃勃,却也暗藏着弱肉强食的法则。
这天,林小满摘野菜,回来的路上,在灌木丛旁发现了一团灰褐色的、微微颤抖的小东西。
他小心地拨开枝叶,看见一只半大的猞猁幼崽蜷缩在那里,一条后腿受了伤,血迹已经干涸,粘住了周围的毛发。
小家伙看起来虚弱无力,琥珀色的圆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恐惧,发出细微的、呜咽般的叫声。
林小满认出来,这猞猁的毛色和瞳色,像极了前些日子那群突然出现、试图袭击他,却被蓄水池中突然腾起的蛟龙赶走的猞猁。看来,是当时仓皇逃窜时,落下了这个受伤的孩子。
看着这只无助的幼崽,林小满心情复杂。它的父母很可能参与过对自己的攻击,是潜在的威胁。但放任不管,它在这充满危险的山林里绝无生还可能。
“算了……祸不及幼崽。”看着那双充满求生欲的湿润眼睛,林小满终究狠不下心肠。
他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上前。
小猞猁惊恐地想后退,却因伤动弹不得。
林小满尽量放柔动作,轻声安抚着,用清水稍微清洗了它的伤口,然后脱下外衣,将它轻轻包裹起来,抱在怀里。
回到小院,他心里还有些打鼓,不知道花花会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入侵者”作何反应。毕竟,猞猁和猫,某种程度上算是竞争对手。
出乎意料的是,花花只是从炕上抬起头,淡淡地瞥了他怀里的小猞猁一眼,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又捡麻烦回来”的无奈,但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或不满。它甚至调整了一下姿势,给炕头让出了一点空间,仿佛默许了这个伤号的存在。
林小满松了口气,心里对花花的“大气”感到欣慰,还有点老父亲看到女儿长大懂事了的骄傲。
他找来干净的布条和自制的止血消炎草药,仔细地为小猞猁清理伤口、敷药、包扎。小家伙起初挣扎得厉害,但在林小满温和的坚持和花花的无声“威慑”下,渐渐安静下来,或许也明白对方是在帮它。
林小满给它准备了肉糜和清水,它起初不肯吃,后来实在饿得受不了,才小心翼翼地舔食起来。
在林小满的精心照料下,小猞猁的伤恢复得很快。没过几天,它就能拖着还缠着布条的伤腿,在院子里怯生生地活动了。
它对林小满依旧警惕,但敌意减少了很多,更多的是好奇。对花花,则是保持着绝对的敬畏,从不敢靠近炕头那块“禁区”。
然而,伤好了,小家伙却变得焦躁起来。它常常蹲在院子边缘,朝着密林深处,发出一声声悠长而悲戚的鸣叫,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思念。
林小满知道,它想家了,想它的父母和族群了。
他并没有束缚它,只是每天依旧提供食物和水,任由它在院子里徘徊鸣叫。
果然,几天后的一个黄昏,林小满敏锐地察觉到院外林子的气息有些不同。一种庞大、警惕的气息潜伏在树林里。
他透过窗户,看到一只体型健壮、毛色深沉的大猞猁,正小心翼翼地、借着灌木的掩护,一点点靠近他的小院。它的眼神锐利而紧张,不断扫视着院落,尤其是窗户和门口,显然对这里心存极大的忌惮。
院子里的小猞猁也嗅到了熟悉的气息,立刻激动起来,朝着那个方向发出更加急切的叫声。
大猞猁听到幼崽的叫声,明显焦躁起来,但又不敢贸然上前。它犹豫了很久,最终,或许是确认了暂时没有危险,它才以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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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的速度猛地窜到院篱旁,低低地吼叫了一声。
小猞猁立刻跌跌撞撞地奔了过去。
一大一小两只猞猁隔着篱笆急促地互相嗅闻、低鸣交流了几句。然后,大猞猁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小满的小屋,随即叼起小猞猁的后颈皮,转身迅速消失在了暮色笼罩的林子里。
林小满站在窗前,看着它们消失的方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又隐隐有些空落。
自那以后,林小满发现,那群猞猁似乎并没有远走。它们依旧活跃在这片山林里,但明显收敛了许多。偶尔远远看到他,不再是龇牙咧嘴的威胁姿态,而是警惕地观察片刻,便悄然退走。
或许是因为那次意外的救助,让它们意识到这个两脚兽并非纯粹的威胁。也或许是蓄水池中的威慑让它们不敢造次,又或者,仅仅是林小满日复一日散发出的、与山林和谐共处的平和气息,让它们多少卸下了一点戒心。
慢慢的,它们迁移了回来,在距离林小满小院不算太远的一处岩壁附近安了家。
它们不再攻击林小满,也不会靠近他的院子和鸡鸭。有时林小满清晨出门,还能看到雪地上新鲜的、属于猞猁的足迹绕过他的院子。夜晚,偶尔能听到它们捕猎时短促的叫声,成了山林夜曲的一部分。
它们成了这片山林里的新居民,彼此保持着一段安全的、互不侵犯的距离,共同生活在这片山林里。
林小满有时劳作间隙抬头,会看到远处岩壁上,一只大猞猁正蹲在那里晒太阳,身边围着几只调皮的小猞猁崽。他会微微一笑,继续低头忙自己的活计。
在这里,仇恨与恐惧并非不可化解。有时,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就能悄然改变一段关系。
他又多了一群野性、却彼此尊重的邻居。
35.甘霖
自从发现蓄水池的秘密,林小满就不再吝啬用水,地稍微有点干,他就拖着长长的水管浇灌他的果园。
清澈的水流汩汩涌出,顺着水道蜿蜒前行,一直延伸到果园的深处。
小树在他的精心浇灌下,一日比一日精神,叶片舒展开来,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在他身上、脸上投下明明暗暗、不断晃动跳跃的光斑。
他的小果园,在这一遍遍不急不缓的浇灌中,迎来了第一个盛花期。
苹果树、梨树、李子树……枝头缀满了密密匝匝的花朵,粉的白的花瓣娇嫩欲滴,簇拥在一起,如同浮动的云霞,将整个小院和周边的山坡都染上了浪漫的色彩。空气里弥漫着浓郁而甜腻的花香,引来蜂蝶忙碌穿梭,嗡嗡声不绝于耳。
林小满每日徜徉在花海之中,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看着自己亲手栽下、悉心照料的树苗终于茁壮开花,那种成就感与喜悦,远非城市里任何工作业绩所能比拟。甚至夜里醒来他都会看向窗外,月光下的花树朦胧静谧,美得让人心醉,每当这个时候,林小满就会觉得一切辛苦都值了。
然而,山下的景象却与山上的繁花似锦截然不同。
去年收成本就不好,今年开春以来,更是滴雨未落。土地干裂出深深的口子,河道萎缩,溪水几乎断流。
眼看播种的最佳时节一天天错过,地里却还是一片干黄,无法下种。村民们心急如焚,脸上布满了愁云。若是再不下雨,错过了春播,下半年乃至明年的口粮都将成大问题。
若是以往,那个心软又带着点侠气的林小满,或许会想着能不能从自己那神奇的蓄水池引点水下去,或者用别的什么方式帮衬一把。毕竟,乡里乡亲的。
但现在,他只是站在山坡上,远远望着山下那片焦渴的土地和村民忙碌焦灼的身影,眼神平静无波,最终只是淡淡地叹了口气,便转身回去,继续浇灌他的果树去了。
他,不是圣人。
那些关于他“邪性”、“不祥”、“山里藏着见不得人东西”的谣言,那些疏远、恐惧、甚至带着厌恶的眼神,他可以不在意,因为它们确实无法真正伤害到山林里的他。但那份愿意出手相助的热忱,却早已在这些冰冷的言语和态度中,消磨殆尽了。
各人各有各人的缘法,各人各有各人的活路。他守好自己这一方净土,便足矣。
就在山下村民几乎绝望,准备冒险抢种些耐旱却收成可怜的作物时,天,终于变了。
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沉甸甸地压低了天空。一声闷雷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干燥的土地瞬间被砸起一片尘土,随即又被迅速润湿。
“下雨了!终于下雨了!”村民们冲出屋子,仰起头,任由雨水打在脸上,发出激动甚至带着哭腔的欢呼!
这真是救命雨啊!
虽然播种玉米的最佳时节已过,但抓紧时间,抢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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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长期短的黄豆、芝麻、绿豆之类的作物,还来得及!总算能看到一点希望了。
人们欢天喜地,赶紧拿出珍藏的种子,摩拳擦掌,只等雨势稍缓便下地抢种。
然而,这场人们期盼已久的甘霖,却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
一天,两天,三天……雨一直在下。
人们从最初的欣喜若狂,渐渐变成了焦虑不安。
雨不再是甘霖,成了连绵不绝的霖雨。天空如同漏了一般,雨水淅淅沥沥,无休无止。
田地早已喝饱了水,变得泥泞不堪,低洼处甚至开始积水。刚刚播下去的种子,恐怕还没发芽就要被泡烂在泥水里。
刚刚摆脱干旱的阴影,涝灾的威胁又接踵而至。
村民们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愁苦和无奈。他们站在屋檐下,望着门外织密的雨幕,唉声叹气。
“这贼老天!是不让人活了啊!”
“旱的时候旱死,涝的时候涝死!这刚种下去的豆子……”
“唉,再这么下下去,别说收成了,房子都要塌了!”
希望如同被雨水浸泡的种子,刚刚萌发,便又陷入了更深的泥泞之中。
山上的林小满,也注意到了这场持续过久的雨。他的果园排水尚可,暂时无虞,神奇的是,他那小小的蓄水池在旱季水位一分不降,现在到了雨季,居然一点没涨,一个不足十个立方的小池子竟真的成了滋养蛟龙的一方灵泉。
36.独眼公鸡
林小满站在屋檐下,看着连绵的雨丝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灰白幕布,冲刷着山林万物,眉头微微蹙起。
天空是沉郁的铅灰色,远处的山峦隐没在雨雾之中,只能看见模糊的、湿漉漉的轮廓。
轰隆隆——!
雷声沉闷地滚过天际,仿佛巨人在云层之上擂动着战鼓,震得人心头发慌。
不安的气氛,如同这潮湿的空气,无声地浸润着整片山林。无论是飞鸟还是走兽,所有生灵都噤了声,耳边只有风雨的喧嚣统治着一切。
昨天,柳小哥的气息就曾带来模糊的警示,远处山体某处出现了松动。而今天清晨,黄大爷浑身湿漉漉地窜过来,尖声告知不止一处山坡出现了滑坡的现象,泥土和碎石混着雨水滚滚而下,阻断了好几条河道。
大地在沉坠,山林在颤抖,呼啸的风声像是这方天地不堪重负的呻吟。
万幸,在发生更大的灾难前,在山里山外,所有生灵的期盼中,连绵的阴雨终于停歇。
天空洗过一般湛蓝,阳光炽烈地照耀着饱含水分的山林,蒸腾起湿润的草木清香,虫鸣鸟叫萦绕耳边,大地重现勃勃生机。
林小满也走出门,去查看他的果园里是否有积水,忽然听到院外传来脚步声。
一个穿着少数民族样式衣裳、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站在篱笆外,面带疲惫,嘴唇干裂,客气地拱手:“这位小哥,打扰了,路过宝地,我想讨碗水喝行吗?”
久居山林,有人讨水是常事,林小满点点头,进屋舀了一瓢清凉的井水出来。
外乡人接过水瓢,连声道谢,大口地喝着,目光却不自觉地被院子里踱步的一只公鸡吸引了。那是只芦花大公鸡,羽毛色彩斑斓,体型雄健,唯独一只眼睛是瞎的,蒙着层白翳。
看着这只独眼芦花鸡,外乡人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彩,连水都忘了喝。他急切地指着那只鸡问:“小哥!你这只鸡……卖不卖?”
林小满一愣,笑道:“一只公鸡罢了,卖它做什么?”
“我出五百,”外乡人伸出五个手指,语气急促,“就买它,现在就要。”
五百块?
“……也不是不可以,”一只乡下土鸡?这价格够高了。林小满心里觉得古怪,但看对方不像开玩笑,便点头,“成,你要就抓去吧。”
外乡人大喜过望,几乎是扑过去逮住了那只茫然不知的大公鸡,利索地用绳子捆了脚,掏出五张红票塞给林小满,拎着鸡急匆匆地走了,那兴奋劲儿,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晚走一步就怕林小满后悔。
林小满捏着钱,看着那人消失在山路上的背影,摇摇头,只当是遇上了个怪人。
第二天一大,林小满特意早起,去后山查看雨后情况。路过一片被雨水冲刷得变了样的山坡时,却看到昨天买鸡的外乡人垂头丧气地坐在石头上,在他脚边,还放着那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芦花大公鸡。
看着他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样子,林小满好奇上前询问:“老乡,你这是又怎么了?”
那人抬头见是林小满,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情急之下也顾不上隐瞒:“大哥,实不相瞒,我是个憋宝的,看风水知道这片山里藏着大宝贝,本来那地方隐秘,根本进不去,可这几天下大雨,改了山形,那藏宝地便露出来了!”
“就在那儿!”他指着前方一片雾气氤氲的山谷无奈道,“可我算得出方位,却看不见入口,那地方肯定被高人设下了禁制,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在日出时分,让一只天生独眼的芦花大公鸡,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打鸣,鸡鸣破障,宝穴自现!”
“我好不容易找到这只鸡,眼看太阳就要出来了,可它怎么都不肯叫!这可如何是好?时辰一过,就得再等一年,谁知道明年山形又会变成什么样!”
憋宝人急得满头大汗。
林小满一看,那大公鸡被捆得结结实实,浑身僵硬,微微发抖,眼看就要吓死了,哪还有打鸣的心思?他心下不忍,便弯腰给它解开了绳子。
说来也怪,绳子一松,那公鸡看到林小满,大概以为他来救它,立刻扑腾了几下翅膀,恢复了精神。恰在此时,一轮红日跳出远山,万道金光洒满山谷!
芦花大公鸡本能地昂起头,朝着太阳的方向,引颈发出一声高亢嘹亮、穿透力极强的长鸣——
“喔——喔——喔——”
鸡鸣声在山谷间回荡。
奇迹发生了!
随着这声鸡鸣,前方那片原本普通的、被雨水冲刷过的山谷景象一阵扭曲波动,如同水纹散去,前方赫然露出了一个隐匿的山洞!洞口一道巨大的、刻满古老符文的石门,正伴随着隆隆的闷响,缓缓向上开启!
门内,隐隐有珠光宝气透出,映得洞口一片辉煌!
“成了!哈哈哈!成了!”憋宝人狂喜大叫,跳起来就往山洞冲去,边跑边回头喊林小满,“大哥,快!跟我进来,见者有份,里头宝贝多的是!”
林小满被这神奇的一幕勾起了好奇心,犹豫了一下,便也跟着跑了进去。
洞内别有洞天,巨大无比。眼前的情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无数的金银珠宝、玉器古玩、玛瑙翡翠堆成了山,散发出的宝光将整个山洞照耀得如同白昼,金灿灿的光芒几乎晃瞎人眼!
憋宝人兴奋得浑身发抖,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大布袋,开始疯狂地往里面装宝贝,专挑大个的、成色好的金器往袋子里塞,嘴里还不停催促林小满:“快,快捡,随便拿,这门一刻钟之后就关,到时候就永远出不去了。”
林小满没有袋子,眼看时间紧迫,便脱下外衣铺在地上,也捡了几件沉甸甸的金器放在上面。触手冰凉沉重,确是真正的黄金。
这里的宝贝实在太多了,琳琅满目,不乏价值连城者,仿佛几朝几代的财富都汇聚于此。林小满捡了一小包,估摸着时间快到了,朝还在疯狂装填的憋宝人喊道:“老乡,差不多了该走了。”
那憋宝人却已经陷入了癫狂。他发现自己袋子快满了,可眼前还有更多、更精美的宝物!他忍不住开始把之前装进去的稍显普通的金器往外掏,想换上更极品的翡翠和宝石,完全沉浸在了选择的痛苦与贪婪的狂喜中,对林小满的呼喊充耳不闻。
“轰隆隆——”石门开始缓缓下降,关闭的速度比开启时快得多!
林小满脸色一变,冲过去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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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憋宝人这才惊醒,慌忙背起袋子想跑。可那袋子里装的都是实打实的黄金金宝石,重量惊人,他根本跑不快!
林小满率先冲出了正在闭合的石门,回头大喊:“快扔了袋子!”
但那憋宝人如何舍得?他咬着牙,踉踉跄跄地背着宝贝往外挪,眼看石门越来越低,他只好放下袋子,忍痛向外倒出一部分。然而。等他背起剩余宝物准备冲过来时,沉重的石门轰然落下,彻底闭合!
林小满眼睁睁看着那憋宝人和他袋子里装的无尽财富,只差一步之遥,被关在了里面!
紧接着,更令人骇然的事情发生了,那巨大的石门竟如同幻影般,迅速缩回了山体之中,消失不见。周围的谷壁也开始隆隆作响,向内合拢,仿佛要将一切痕迹彻底抹去!
林小满再顾不得其他,拼命向对面山坡跑去。等他气喘吁吁地回头望去时,只见刚才山洞所在的地方,发生了大规模的山体滑坡,泥石滚滚而下,瞬间将那片山谷彻底掩埋,再也看不出丝毫异样。整座山的形状,似乎都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站在山坡上,眨巴着眼睛,根本找不到刚才进去的路径,什么山谷、大门,一点痕迹不剩,仿佛那一切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只有手中沉甸甸的两三件金器(大部分逃离时掉出去了),证明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并非虚幻。
一阵强烈的后怕,让他冷汗涔涔。
若是他再贪心一点,跑得再慢一点……
林小满失魂落魄地回到小院,没敢跟花花说这事(怕被鄙视),但还忍不住走到老柳树下,对着树洞吐露心声。
风中传来柳小哥带着嗤笑的回应:“傻小子,运气不错,捡回条命。你且留意着,看那只芦花大公鸡,还会不会回来?”
林小满不明所以,那鸡当时在洞外山坡上,石门关了,对它也遭不成伤害,它为什么不回来。
接下来几天,他留心观察,那只独眼芦花鸡,居然真没回来。这不应该啊,林小满的鸡鸭都是散养的,以前它们自己也会往后山跑,不可能找不到家。
柳小哥的声音借着风声再次传来,带着洞悉一切的戏谑:“别等了,那根本就不是你的鸡。或者说,不全是。”
“那山洞里的宝物,岂是无人看守的?那瞎眼芦花鸡,就是镇守宝穴的灵魄所化!它自己想离开那个困了它不知几百上千年的地方,就得找一个替死鬼,代替它留在里面守着那堆宝物。”
“所以它才故意显出一丝宝气,引动风水,招来憋宝人。然后化作独眼公鸡,等着人来找到它,用它‘破障开门’。门开了,人进去了,它的替身也就找到了。它那一缕魂魄,自然也就消散解脱,谁还会变回一只鸡回来找你?”
林小满听得目瞪口呆,背脊发凉。
原来一切,早早就在人家的算计之中。
他看着桌上那两件侥幸带出来的金器,它们依旧闪烁着诱人的光芒,林小满却再也感觉不到任何喜悦,只觉得一阵莫名的寒意袭来。
窗外,大山依旧沉默地矗立着,平静无波之下,不知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和危险。
37.对簿公堂
林小满的山居生活,似乎总在平静一段时间后,便要掀起新的波澜。这一次的麻烦,来自于他几乎已经遗忘的、所谓“血缘”的牵绊。
他自小命运多舛。关于父亲的记忆是一片空白,从记事起,就是母亲带着他,像无根的浮萍,在一个又一个廉价的出租屋间辗转漂泊。母亲身体孱弱,为了养活他,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岁月的艰辛和内心的孤苦早早地压垮了她,在林小满参加工作后没多久,便撒手人寰,真是一天福都没享受过。
在他的记忆里,没有爷爷奶奶的疼爱,没有叔伯姨舅的关照。“亲人”这个词,于他而言,苍白而遥远。
唯一能扯上点关系的,便是母亲口中那位住在东北深山、脾气倔强、与家里闹翻后老死不相往来的姥爷,以及那位早年就去了省城、从此再无音信的舅舅。
母亲去世后,他更是孑然一身。直到整理母亲遗物时,才发现姥爷几年前寄来的一封泛黄的信和一份粗糙的地契复印件,信里语气生硬,只说老了,守不住山了,留给他的外孙,好歹有块地,饿不死。
于是,他才有了逃离城市、落户荒山的后话。
这座贫瘠的荒山,是姥爷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也是他仅有的、可以称之为“根”的地方。
他倾注了所有的心血和汗水,将荒山变成了家园,与山间的精怪邻居们成了亲人。他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下去。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辆小汽车艰难地开到了山脚下,下来几个衣着光鲜、与山村环境格格不入的城里人。
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旁边跟着一个打扮时髦、满脸挑剔的中年女人,还有一个玩着手机、眼神倨傲的年轻人。
他们找到了林小满的小院,自称是他的舅舅、舅妈和表弟。
舅舅推了推眼镜,打量着小院和远处初具规模的果园,眼神里闪烁着精明算计的光,语气却带着一种虚伪的亲和:“你就是小满吧?都长这么大了……我是你舅舅啊!听说你妈走了,唉,真是……节哀。我们也是刚知道你回了老家,还把这山弄得不赖嘛!”
舅妈则毫不掩饰她的嫌弃,用手帕捂着鼻子,仿佛嫌弃山里的空气:“这破地方……还真有人能待得住?不过……这果树长得倒还行。”
寒暄没几句,舅舅便话锋一转,拿出了几份文件,脸上露出为难又理所当然的表情:“小满啊,你看,这山头呢,按理说,是老爷子的遗产。老爷子当年糊涂,跟你妈闹别扭,这才……唉。但我是他亲儿子,小浩是他亲孙子,这继承权,怎么说都该是我们的。你一个外孙,毕竟隔了一层不是?以前是这山没人要,现在看你弄得有点起色了,我们也不能看着老爷子的产业流落在外……你看,是不是该物归原主了?”
林小满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原来不是亲人寻亲,是豺狼嗅着肉味来了。
他看着眼前这几个所谓的“亲戚”,他们衣着光鲜,却透着一种冰冷的市侩。他们从未在他和母亲最艰难的时候伸出过援手,甚至吝啬于一句问候。如今,看到他辛苦开拓的果园,看到这片山潜在的“钱景”,便打着血缘和法律的旗号,要来摘取他辛苦耕耘的果实。
“姥爷的地契,写的是我的名字。”林小满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不作数!”舅妈立刻提高了声音,“那是老爷子老糊涂了!我们可以去做鉴定!法律是讲证据的!亲儿子和亲孙子就是第一顺序继承人!你闹到法院去,也赢不了!”
“那就法院见吧。”林小满不想再多说一句。
于是,一场荒谬的遗产争夺官司,在这偏僻县城的法院里展开了。
法庭上,舅舅一家请了律师,言之凿凿,拿着《继承法》条文,强调直系血缘关系,质疑姥爷当年立契的精神状态和有效性,声称林小满母亲早已与家庭断绝关系,外孙无权继承。
林小满孤身一人坐在被告席上,没有请律师(也请不起)。他看着对面那几张振振有词、仿佛天经地义的“亲人”的脸,只觉得无比陌生和可笑。
法官询问时,他没有过多辩解法律条文,只是平静地讲述了自己如何来到这片荒山,如何一点一点开垦建设,如何在这里找到了归属和安宁。他拿出了自己这几年记录的开荒日志、购买的树苗和工具票据,甚至还有山下少数几个肯为他作证的老人,证明这片山以前如何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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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如何生机勃勃,都是他林小满一人的功劳。
他的叙述朴实无华,却充满了真实的力量。
舅舅的律师则反复强调:“被告的付出固然值得肯定,但这并不能改变遗产归属的法律事实。情感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
庭审似乎对林小满极为不利。
然而,就在休庭期间,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位一直表情严肃、聆听双方陈述的老法官,忽然接到一个电话。他听着电话,脸色变得有些惊讶和凝重,不时地看向窗外——窗外远处,正是林小满所在的那片山脉的方向。
挂了电话,老法官沉思了许久。
再次开庭时,老法官没有立刻宣判,而是说需要补充调查一些情况。
几天后,判决下来了。
法院认为,尽管原告方(舅舅)手握血缘优势,但被告林小满持有具有法律效力的地契,且多年来持续对涉案山林进行投入、管理和建设,使其价值显著提升,形成了不可分割的经营依赖。从有利于财产有效利用和维护既有生产生活秩序的角度出发,判决涉案山林的使用权、经营权归林小满所有。同时,鉴于原告方多年未对老人尽赡养义务,亦未对山林有过任何投入,其诉求不予支持。
舅舅一家当场傻眼,气得脸色铁青,大声嚷嚷着要上诉。
林小满也愣住了,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隐约觉得,法官最后态度的转变,以及那份看似合情合理的判决,背后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
他走出法院,深吸了一口县城里并不清新的空气,却觉得格外舒畅。
抬头望向往昔山脉的方向,他似乎看到风掠过林梢,听到柳条沙沙作响,感受到许多道无声的、支持的目光。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的根,已经深扎进那片土地,与那方山水生灵血脉相连。
山林,用它自己的方式,选择了它的守护者,并守护了他。
这场官司,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什么才是值得他用尽全力去守护的“家人”和“家园”。
他迈开步子,坚定地朝着大山的方向走去。
那里,是他的家。
38.黄大爷的报复
法院的判决并未让风波平息,反而像捅了马蜂窝。
几天后,舅舅一家去而复返,这一次,阵仗更大。
村长陪着笑脸走在最前面,舅舅阴沉着脸跟在旁边,在他们身后,戴着安全帽,被一群下属簇拥着,志得意满的身影,竟是那个曾被“吓”跑的开发商!
众人径直来到林小满的小院,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迫姿态。
村长搓着手,率先开口,语气却不再是以前的热情,而是带着公事公办的圆滑:“小满啊,你看……这事情闹到法院,多伤和气。都是一家人,何必呢?”
舅舅推了推眼镜,语气冰冷,直接甩出条件:“林小满,我们也不跟你绕弯子。这山头,你守不住。看在亲戚份上,我们给你指两条路:一,拿一笔补偿款,我也不亏待你,足够你在城里买个不错的小房子,然后痛痛快快放弃继承权,签字画押;二,我们请最好的律师团上诉,以我们手里掌握的资料,你必输无疑!到时候,你不仅一分钱拿不到,还得灰溜溜滚出这座山头!你自己选!”
开发商则双手抱胸,目光贪婪地扫视着周围的山峦,尤其是在藏了宝物的,那个神秘山谷的方向停留了许久,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志在必得的光芒,与当初那个憋宝人如出一辙!
他嘿嘿一笑,声音粗嘎:“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山,老子要定了。底下有好东西,这事儿瞒不住人,但也不是谁都能接的住的,识相点,拿钱走人,大家好看。”
林小满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明白了,原来舅舅一家突然要争继承权,和开发商卷土重来,都是冲着宝物来的。
法律、金钱、权力……种种力量勾结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要将他和他守护的一切彻底吞噬。
面对这样的利益的联盟,林小满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他这座山,恐怕真的要保不住了。
众人走后,林小满站在院子里,望着这片倾注了他所有心血的家园,情绪低至谷底。
就在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从他脚边响起:“呸!什么玩意儿!敢欺负到咱们头上了!小满子,你别愁!看俺老黄怎么收拾那家子黑心肝的!”
黄大爷不知何时溜了过来,小眼睛滴溜溜转,气得胡子直抖,显然刚才偷听到了全部对话。它人立而起,用小爪子拍着胸脯:“包在俺老黄身上!保证让他们乖乖滚蛋,再不敢来烦你!”
林小满还没反应过来,黄大爷已经哧溜一下没影了。
接下来,山下舅舅家里鸡飞狗跳,怪事连连。
先是舅舅晚上睡觉总做噩梦,梦见无数黄皮子追着他咬,醒来发现枕头被撕得稀烂。
舅妈的首饰盒里莫名出现死老鼠,吓得她差点晕过去。
最惨的是那个倨傲的表弟,据说晚上起夜时被“鬼压床”,白天则精神恍惚,胡言乱语,总说有个尖嘴猴腮的老头对着他冷笑,给他喂“仙丹”(其实是泥丸),不吃就掐他咬他。请了医生看也查不出毛病,只说像是受了极大惊吓,精神濒临崩溃。
仅仅三天,那个原本健康活力的年轻人就被折腾得形销骨立,眼窝深陷,几乎脱了相。
第四天一大早,舅舅连滚带爬地再次上山来了。这一次,他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只剩下惊恐和疲惫。他一见到林小满,几乎就要跪下,带着哭腔哀求:“小满!小满!舅舅错了,我们不要山了,什么都不要了!求你高抬贵手,放过小浩吧!求求你让你家……让那位大仙饶了他吧!再这样下去,他就没命了啊!”
他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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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放弃继承权的协议颤抖着捧到林小满面前,只求他签字谅解。
林小满看着他们这副惨状,心里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有些复杂。他跟着舅舅下山,去看了看那个表弟。
表弟缩在床角,眼神涣散,一看到林小满,就像看到救星一样扑过来,死死抓着他的裤腿,涕泪横流地哀求:“求你让它们走吧!放过我吧!我把什么都给你!求你了!”
林小满叹了口气,最终在那份协议上签了字。
舅舅一家如蒙大赦,千恩万谢,连夜抬着儿子狼狈不堪地逃离了靠山屯,想必这辈子都不敢再打这山头的主意了。
然而,赶走了舅舅一家,最大的威胁却并未解除。
就在当天下午,沉重的机械轰鸣声打破了山林的宁静!
林小满冲到高处,骇然看到一个庞大的钢铁队伍,推土机,挖掘机,翻斗车……应有尽有,如同不可阻挡的巨兽般,正沿着山路缓缓驶来!后面跟着开发商的越野车和一大群工人!
开发商站在车旁,拿着对讲机指挥着,脸上是癫狂的笑容,目光死死盯着那片可能藏有宝藏的山谷方向!
黄大爷的报复,只是清场了无关紧要的“亲戚”,却丝毫没有动摇开发商贪婪的决心,他根本不在乎什么怪力乱神,巨大的利益足以让他无视一切警告!
推土机的履带,无情地碾过青草和野花,朝着后山、以及那片藏着无数秘密的山林,步步逼近!
冰冷的钢铁洪流,与静谧古老的山林,形成了绝望的对峙。
林小满站在山坡上,看着那势不可挡的钢铁巨兽,只觉得浑身冰冷。
这一次,似乎真的……无力回天了。
他的家园,他倾注了一切的山林,终究还是要毁于人类的贪婪之下吗?
39.山河之怒
推土机和挖掘机的轰鸣声,如同狰狞的巨兽,昼夜不息地撕裂着山林的宁静。
它们首先瞄准了后山西侧那座稍小一些的山头。
钢铁履带碾过灌木草丛,巨大的机械臂挥舞着,参天大树在刺耳的嘎吱声中轰然倒地,露出惨白的断口。山石被轻易挖开、推平,肥沃的黑土和古老的岩层被翻搅得面目全非。
鸟雀惊飞,走兽奔逃,那些来不及逃走的虫蚁、无法迁移的草木,瞬间便在钢铁洪流下化为齑粉。
林小满站在小院门口,能清晰地感受到脚下大地传来的痛苦震颤,能“听”到风中传来的、草木精怪们惊恐的哀鸣和绝望的哭泣。
那些他熟悉的、甚至能简单交流的小花仙、树精、地灵,气息一个接一个地微弱、消散。整片山林被一种巨大的悲恸和恐惧所笼罩。
开发商站在高处指挥,眼神狂热,对眼前的破坏毫不在意,只死死盯着被挖开的山体,期待着能露出想象中宝藏入口的大门。
然而,几天过去,那座小山头已经被夷为平地,除了泥土砂石,什么也没有。
开发商的脸色阴沉下来,手一挥,机械的矛头立刻转向了另一座更大的、也是藏宝传说最核心区域的山岭!
更大的破坏开始了。
更多的树木被砍伐,更深的地层被翻开。山里的“居民”们逃难般向更深更远的密林迁徙,哀鸿遍野。
黄大爷气得吱吱乱叫却无能为力,柳小哥的枝条在风中狂乱舞动,白婆婆的气息也变得微弱而悲伤,连大个儿都只能焦躁地在安全距离外低吼。
花花蹲在院墙上,琥珀色的瞳孔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周身的气息低沉得可怕。
林小满的心在滴血,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他守护不了它们,守护不了这个家。
然而,自然的平衡一旦被粗暴打破,反噬往往来得迅猛而无情。
这片山岭的地形结构早已在亿万年间达成了微妙的稳定。那条绕过山脚、滋养着周边山村城市的大河,其河道也与山势形成了固有的默契。
开发商的暴力推进,严重破坏了山体的稳定性和原有的水文走向。就在机械向着主峰疯狂推进的第三天夜里,天气骤变,下起了今年入夏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暴雨如注,河水猛涨。
原本稳固的山体因为植被被毁、土石松动,发生了大面积滑坡。泥石流混合着洪水,如同咆哮的巨龙,沿着被推平的山麓肆虐!
更可怕的是,巨大的滑坡体彻底改变了地形,为汹涌的河水让开了一个致命的缺口!
暴涨的河水开辟了新的通道,从那被推平的山脚破口而出!
积蓄了巨大能量的洪水,如同挣脱了枷锁的猛兽,以排山倒海之势,裹挟着泥沙、碎石、断木,轰然冲向下游的靠山屯!
夜深人静,村民们大多还在睡梦中,等听到那如同雷鸣般的轰响时,已经晚了。
洪水势不可挡地淹没了村庄。低矮的土坯房瞬间被冲垮,砖瓦房进水数米深。田地、道路、牲畜……一切都被浑浊的泥水吞噬。
村里留守的多是老人和身体不便者,行动迟缓。尽管有人拼命呼喊救援,但洪水来得太快太猛。最终,还是有数位老人和一名残疾村民未能及时撤离,不幸遇难。
一夜之间,靠山屯变成了一片浑浊泽国,哀嚎遍野。
人命关天!巨大的自然灾害和人员伤亡,立刻引起了上级政府的高度重视,调查组迅速进驻。
结论很快出来,这次特大洪灾和山体滑坡,直接原因是持续强降雨,但根本原因是开发商非法暴力开山,严重破坏山体结构和植被,改变了水文环境,导致了地质灾害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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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发商没有任何合法开采手续,属于无证非法作业。村长明知其违法,却因收了贿赂为其提供便利、欺上瞒下。镇里、县里相关部门的监管人员也存在严重的失职渎职行为。
责任清晰,无可推诿!
很快,处理结果出来了。
开发商因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非法采矿罪、行贿罪被逮捕,面临法律的严惩和高额的赔偿。
村长被撤职查办,同样追究法律责任。
镇、县一级的相关领导及责任人,也因监管不力、失职渎职受到了严厉的党纪政纪处分,多人被免职。
那些曾经轰鸣的推土机和挖掘机,此刻像一堆废铁,深深地陷在泥泞之中,成为了这场灾难的耻辱注脚。
推山行动,终于以这种惨烈的方式,宣告彻底结束。
政府组织了力量抢险救灾,妥善安置幸存村民,处理遇难者后事,并开始规划灾后重建和生态修复。
当然,这一切是在确保安全、彻底评估地质条件之后。
林小满站在山坡上,望着山下那片变成了湖泊的村庄遗址,心情复杂难言。
灾难夺走了人命,令人痛心。但这场由贪婪引发的山河之怒,也阴差阳错地保住了他这片尚未被波及的山林家园。
钢铁巨兽消失了,开发商被抓了,官员被处分了。喧嚣与破坏终于远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和沉重的教训,以及……劫后余生的寂静。
雨水冲刷过的山林,虽然满目疮痍,但空气里终于不再有柴油味和粉尘,只剩下湿润的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幸存的精怪邻居们,开始小心翼翼地重新探出头来。
灾难过去了。
生活,还要继续。
他们的家园,还在。
只是山下沟壑田地都被洪水填平,早已不再是熟悉的景象。
40.年轮里的刻痕
洪水终于褪去。
留下的,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
原本依山傍水、炊烟袅袅的靠山屯,如今只剩下一片广阔的、泥泞的洼地。
浑浊的泥水尚未完全退净,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水坑,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像大地无法愈合的伤疤。断壁残垣从泥浆中支棱出来,那是房屋倒塌后留下的骨骼,破碎的砖瓦、家具的木屑、以及各种生活用品残骸,散落得到处都是,裹着一层厚厚的、散发着土腥味的淤泥。
田地彻底毁了。原本绿油油的庄稼被连根拔起,或被深埋地下,或被冲得不知所踪,只剩下一片板结的、毫无生机的泥滩。几棵侥幸未被完全冲走的大树,歪斜地立在泥地里,枝叶上挂满了肮脏的塑料袋和杂草,奄奄一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淤泥、腐烂物和消毒水的气味,沉闷而压抑。往日的鸡鸣狗吠、人语喧哗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偶尔被政府救灾人员的脚步声和清理机械的轰鸣打破。
林小满站在自家所在的山坡上,俯瞰着这一切。
他的小院和果园,因为地势较高,幸运地躲过了洪水的直接冲击,成为了这场灾难中唯一的“孤岛”。但这份幸运,并未带来丝毫喜悦,反而增添了几分沉重。
他和他的邻居们,是这场灾难最直接的旁观者。
黄大爷难得地安静下来,蹲在一块石头上,望着山下的惨状,小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狡黠,只剩下一种动物本能的惊惧和后怕。它偶尔会焦躁地甩甩尾巴,低声嘟囔:“俺的个娘嘞……这水……太吓人了……”
大个儿似乎也能感受到那股悲伤的气氛,不再悠闲地晒太阳,而是不安地在林子边缘踱步,发出低低的、困惑的哼唧声。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脚下的土地曾经痛苦地颤抖,空气中充满了死亡和破坏的气息。
白婆婆的气息变得格外微弱,仿佛将自己深深藏了起来,那股温和的、滋养土地的灵性之力也收敛了许多,像是在默哀。
就连那几只傻狍子,也不再傻乎乎地探头探脑,只是远远地站着,警惕地竖起耳朵,仿佛被那场狂暴的洪水吓破了胆。
风声穿过柳梢,带来柳小哥低沉的、仿佛叹息般的絮语。那声音不再慵懒骚包,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沧桑和沉重。
“看见了么,小满子……这满目疮痍的大地,这死寂山林……还有人心的贪婪,山河的愤怒……这一切,都刻进了我的年轮里。”
“不是只有树才有年轮。这山,这水,这风,都有它们的记忆。今日之痛,会像最深的那圈年轮,永远印在这里。往后哪怕草木重生,房屋再起,这份印记也抹不去了。”
柳条轻轻拂过林小满的肩头,冰凉而沉重。
林小满默然无语。他深切地感受到了柳小哥话中的意味。这份震撼与无奈,不仅刻进了山林的年轮,也深深烙在了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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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亲眼见证了自然的伟力与苍生的脆弱,见证了人类贪婪带来的毁灭性后果,也见证了生命在灾难面前的渺小与无常。那些逝去的人、动物、生灵、草木如今都已化为一串冰冷的数字和一声沉痛的叹息。
政府组织的救援和清理工作还在继续。穿着统一服装的工作人员在泥地里忙碌,消毒,搬运物资,统计损失。远处临时安置点搭起了帐篷,幸存下来的村民们脸上带着茫然和悲伤,等待着未来的安排。
一切都在有序进行,但那份弥漫在空气中的悲痛和创伤,却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抚平。
林小满没有下山去参与清理。他知道,那里不属于他。他的位置,就在这里,在这片侥幸存留的山林里。
他拿起工具,开始默默清理自家院子和果园周边被风雨吹打的痕迹,加固被冲刷的篱笆,疏通排水的小沟。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通过这细微的劳作,能一点点驱散心中的压抑,也能为这片受伤的土地,贡献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重建的秩序。
花花安静地跟在他身边,偶尔用尾巴蹭蹭他的腿,无声地给予安慰。
灾难过去了,生活还在继续。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山下的靠山屯已成历史,而山上的林小满和他的邻居们,带着这份刻骨铭心的记忆,将继续他们与山林共生的日子。
只是这份共生里,多了一份对自然更深的敬畏,和一份对平静生活更加珍惜的小心翼翼。
41.丰收的孤岛
秋风再次染红了枫叶,吹黄了山林,也送来了果园里馥郁的果香。
经过一年的精心照料和风风雨雨,林小满的果园迎来了真正的、硕果累累的丰收年。
苹果挂满枝头,红彤彤像一个个小灯笼,压弯了枝条。梨子金黄饱满,散发着清甜的气息,李子紫莹莹地簇拥着,如同串串宝石。果实的数量和质量都远超他的预期,枝繁叶茂间,尽是沉甸甸的喜悦。
这是对他辛勤劳作的最好回报。
若在以前,他定会欣喜若狂,盘算着如何下山售卖,换来一年的用度和对未来的憧憬。
然而,今年,他站在果园里,望着这片灿烂的丰收景象,眉头却紧紧锁起,喜悦被一层深深的愁云笼罩。
他的目光越过果树枝头,投向山下。
那里,已不再是熟悉的村庄和田野,而是一片浩淼的、在秋日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湖泊。
前阵子那场由贪婪引发的洪水和大规模山体滑坡,彻底改变了这里的地貌。被推平的山头、被冲毁的村庄,共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地势低洼的盆地。周边山岭的雨水、山上原本的几条溪流,都自然而然地汇聚于此。而最要命的是,那条因山形改变而被迫改道的大河,变得极不稳定,每逢雨水稍丰,便会从那脆弱的决口处汹涌而出,将大量河水倾泻入这片盆地。
于是,这片区域一年中总有那么几个月,会变成一片烟波浩渺的水域。
如今秋雨连绵,正是水位高涨之时。浑浊的湖水几乎淹没了昔日靠山屯的所有痕迹,水面漂浮着一些枯枝败叶,望去让人心头发堵。
最让林小满焦虑的是,湖水的水位线,最高时已经蔓延到了山腰,距离他的果园,仅有咫尺之遥!他辛苦开辟出的下山小路,早已没入水下,不见踪影。
靠山屯,彻底成为了历史。
幸存下来的村民被政府妥善安置到远处的城镇,不会再回来。
如今,放眼望去,方圆五十里之内,除了水,便是山。而山峦之中,只剩下他林小满这一户人家。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片原本只是偏远的荒山,因着这场变故,彻底与世隔绝,真正变成了深山老林的一部分。以往还能偶尔看到山下炊烟,听到人声犬吠,如今只剩下一片烟波浩渺和寂寥的山风。
他的果园丰收了,硕果累累。
可是,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怎么运出去,成了日日困扰他的难题。
没有路。唯一的“路”在水下,且水位时高时低,河床不停变幻,他一个人困在这里,要啥没啥,根本无法通过。
林小满在山里住惯了,一时出不去,他并不在意。若真有什么事,大不了等水撤了再说。可是,他的果子等不了啊。
果园里苹果、梨子、李子,相续成熟,不能及时采摘,一茬茬掉落腐烂,最终化作泥土,白白浪费他一年的心血。
“唉……”林小满长长地叹了口气,愁绪如同眼前弥漫的水汽,挥之不去。
他摘下一个红得诱人的苹果,在手里掂了掂,果肉坚实,甜香扑鼻,是上好的果子。可如今,它们困在这丰收的孤岛上,已经不是财富,而是沉重的负担。
黄大爷蹿过来,看看从树上掉下来,滚进草丛里的果子,又看看山下不断升高的水位,小眼睛也滴溜溜转着,没了主意:“哎呀呀,这么多好果子……咱们也吃不完,可惜了,可惜了!这破水!俺老黄会偷鸡,可不会凫水送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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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啊!”
柳小哥的声音也带着无奈:“水势浩渺,非吾等所能改变。小满子,此番……怕是难了。”
此刻,丰收的喜悦,被现实的困境冲刷得干干净净。
夜色渐深,月光清冷地洒在湿漉漉的院子里。
窸窸窣窣——
一阵轻微的响动从院墙根传来。林小满抬眼望去,只见黄大爷嘴里叼着个东西,费力地翻过篱笆,啪嗒一声扔在他脚边。那是一只肥硕的、已经断了气的野兔,皮毛油亮。
黄大爷用小爪子挠了挠耳朵,尖声道:“喏,小满子,这个给你,别愁眉苦脸的,看得俺老黄心里也堵得慌!不就几个果子么,扔就扔了吧,吃的山里有的是。” 说完,它不等林小满反应,便扭身钻回黑暗里,只留下一串细碎的脚步声。
林小满看着脚边的野兔,微微一怔,随即牵起嘴角笑了起来,他发愁是因为一年的辛苦和期盼付诸东流,不是担心挨饿呀。
没过多久,一阵微风吹过,带着柳叶的清新气息。柳小哥把一小捆东西,悄悄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那是几株品相极好、带着露水的安神草药,柳小哥的声音随着柔和的风声响起:“这是白婆婆捎过来的,她让你放宽心,莫要思虑过重,伤了心神。”
花花从篱笆外跳进来,看到林小满,悄无声息的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林小满伸手,轻轻抚摸着花花光滑的脊背,一下,两下……
花花的身子明显一僵,顶着飞机耳,锋利的爪子被它按进草皮下,一直忍到第三下,才不耐烦地跳起来,顺着墙根儿跑掉了。
“哈哈。”
林小满笑出声来,这大概是他的猫主子能给予他的,最大安慰了。
42.龙君
深秋的寒意一日重过一日,林小满的心也随着枝头日渐稀疏的果实而不断下沉。他踌躇着,挣扎着,却想不出任何能将丰收果实运出去的办法。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饱满诱人的苹果、梨子,在秋风中逐渐失去水分,变得绵软,最终脱离枝头,“噗嗒”、“噗嗒”地掉落在地上,摔得汁液横流,很快吸引来一群群小虫和飞鸟。
每一颗果子的掉落,都像砸在林小满的心上,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抽痛。这都是他的心血,是他一年的期盼,如今却只能任由其腐烂,成为泥土的养分。
空气中弥漫着过度成熟的果甜和一丝腐败的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惆怅的味道。
北方的秋天总是短暂得令人措手不及。几场霜冻过后,天空飘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很快便将大地覆盖上一层洁白。那些来不及完全腐烂的果子,也被埋在了雪被之下,结束了它们短暂的使命。果园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倔强地指向灰白的天空,诉说着一场无疾而终的丰收。
山下的那片季节湖,也在这场雪后迅速封冻。凛冽的寒风像一把无形的刻刀,将汹涌的湖水打磨成一面巨大而光滑的冰镜,倒映着冬日的云影和远山的轮廓。
冰层结得厚实之后,林小满终于可以踏着冰面,小心翼翼地走下山来。他站在广阔的冰湖中央,四顾茫然。
路是通了。可是,他出去做什么呢?
果子已经没了,不必再想着贩卖。山外没有等他归去的亲人,没有需要他奔赴的前程。他喜欢的、在乎的、赖以生存的一切,都在这座山上。
这座山,就是他的全世界。
他一点也不想出去,也确实无处可去。
冰面提供的这条“出路”,于现在的他而言,毫无意义。
他在冰上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寒风刺骨,于是又默默地沿着原路返回了山上温暖的小屋。
外界于他,已彻底失去了吸引力。
就在他以为这个冬天将要在为浪费的丰收而惋惜中度过的某天,花花从外面回来了。它嘴里叼着一条还在扭动挣扎的大鱼!
那鱼鳞片银亮,体型颇大,一看就极为肥美。
花花将鱼扔在林小满面前,完成投喂工作,然后像往常一样,跳上炕头开始舔爪子洗脸。
林小满惊讶地捡起那条鱼。
这湖里的鱼?
他这才想起,这片新形成的湖泊,汇聚了来自山间多条溪流和地下水,定然也带来了丰富的养料和水生生物。
他将鱼收拾干净,用甘甜的井水炖了一锅鱼汤。奶白色的汤水翻滚着,散发出极其鲜美的香气,没有任何土腥味。鱼肉嫩滑,入口即化,滋味之鲜美,远胜他以前吃过的任何河鲜。
“没想到这湖里还有这等好东西!”
林小满喝着热腾腾的鱼汤,浑身暖透,心也变得舒畅无比。
第二天,他还回味着那鱼汤的鲜美,便找出工具,亲自来到冰封的湖面上。他选了个地方,凿开一个冰洞,将简单的鱼线放了下去。
令他惊喜的是,这新形成的湖泊里,鱼类资源竟然异常丰富!而且似乎从未被人捕捞过,鱼儿又肥又傻,很容易上钩。没过多久,他就钓上了好几条大鱼,在冰面上活蹦乱跳。
看着这些银光闪闪的收获,林小满站在冰面上,一时之间,真是哭笑不得。
老天爷,有时大概是公平的。
它用一场无妄之灾和一片汪洋湖水,夺走了他丰收的果园,断绝了他与外界联系的路径。却又在这片隔绝之地的冰面之下,慷慨地赐予了他一湖肥美的大鱼,补偿了他的损失,提供了整个冬天甚至更长时间的食物来源。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晚上,喝着鲜美的鱼汤,看着窗外冰封的湖泊和寂静的雪山,林小满忽然觉得,这样也好。
彻底与世隔绝,便彻底自给自足。
这片山林,这片湖泊,已然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可以独立运转的小小世界。
而他,就是这个世界里的一份子。每天打渔、做饭、砍柴,还要伺候一位猫主子。
但,这就是他的生活。
他夹起一块雪白的鱼肉,小心地挑掉刺,放到了花花的食盆里。
“尝尝,你发现的美味。”
花花瞥了他一眼,优雅地走过去,低头嗅了嗅,然后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屋外,寒风呼啸。
屋内,鱼汤飘香。
深秋的颓丧与初雪的茫然,最终被那一锅奶白色鱼汤驱散。
此后,小屋里的菜单变得格外丰富。清炖鱼汤、香煎鱼排、烟熏鱼干……各种以鱼为主角的美食轮番登场。那极致的鲜美,足以慰藉任何失落的心情。林小满甚至开始尝试用不同的方法腌制和储存鱼获,为可能更漫长的封山期做足了准备。
这个冬天,似乎不再那么难熬了。
春回大地,暖阳高照,山岭间的积雪开始消融,汇成涓涓细流,唱着欢快的歌谣奔向低洼之处。
然而,林小满却望着窗外日渐消瘦的雪线,心头再次蒙上了一层阴影。
喜悦是短暂的,忧虑接踵而至。
他掰着手指头计算着融雪的量,越想越觉得不安。以去年洪水后形成的这个巨大湖泊目前的水位,再加上这满山冰雪融化后汇入的水量……他的这个小山包,不会被彻底淹没吧?就算不至于没顶,他那地势稍低的果园,恐怕也难逃水淹之灾!
他提心吊胆地观察了半个月。奇怪的是,山上的雪明明化了不少,溪流也明显丰沛了许多,可山下那片湖泊的水位,竟然纹丝不动!丝毫没有上涨的迹象!
而且,他发现湖水变得更加清澈了。
以往因泥沙和腐殖质略显浑浊的湖面,如今澄澈碧蓝,像一块巨大的翡翠镶嵌在山谷之中,甚至能隐约看到水下摇曳的水草和游弋的鱼群。
无人打扰的日子依旧宁静。林小满按下心中的疑惑,继续打理他的果园,修剪枝条,清理杂草,偶尔也进山采摘新发的山野菜。
今年春天,又是大旱。本该春雨绵绵的季节,天空却湛蓝得没有一丝云彩,烈日灼人,土地很快又出现了干裂的迹象。若靠山屯还在,村民们怕是又要开始愁云惨雾,祈求龙王爷开恩了。
林小满起初并不太着急。他想起了自己那个神奇的蓄水池,有蛟龙镇守,能自行调节水量,去年那么旱他的小池子水位硬是分毫未降。
然而,当他信步走到蓄水池边时,却傻了眼!
池水竟然干涸得快要见底了!只剩下中央一小洼浑浊的水坑,几条小泥鳅在其中焦躁地游动着,显得有气无力。
“这……这是怎么回事?!”林小满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果园需要水,菜地需要水,苗圃需要水,蓄水池干了,这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山下那巨大的湖泊里引水上山了。这工程浩大,但为了不被饿死在孤岛上,再难也得尝试。能浇多少是多少,至少得保证基本的口粮。
他连着两天,用最原始的方法,肩挑手扛,从湖边取水艰难地浇灌果园和菜地,累得腰酸背痛,效率却极低。
就在他疲惫不堪地望着湖水发呆时,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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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忽略的疑问再次浮上心头。
不对啊!
天气如此干旱,蒸发量这么大,这湖泊做为季节湖,没有稳定的水源补充,水位应该明显下降才对啊?怎么看着和冰雪刚融化时,几乎没什么区别?还是那么丰盈,那么清澈?
难道……
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
他回想起蓄水池的干涸,联想到湖泊水位的稳定,再想到湖水异常的清澈……以及,去年那条惊鸿一现、吓退猞猁的龙影……
他目光掠过如镜的湖面,轻笑道:“你在里边么?”
话音落下,湖面依旧平静。
但几息之后,异象陡生!
只见湖心深处,水流开始无声地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紧接着,一道修长矫健的黑影从漩涡中心猛然跃出!盘旋在升腾的水雾里,偶尔露出一段覆盖着幽蓝鳞片的身体,鹿角蛇身,鹰爪鱼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威严而神异!
苍龙昂首,发出一声低沉而苍凉的龙吟,震得周围山壁嗡嗡回响!
一个清晰而古老的声音,直接在林小满的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慵懒和淡淡的揶揄:“你才发现?”
林小满虽然早有猜测,但亲眼见到这震撼的一幕,还是惊得目瞪口呆。
那蛟龙在空中盘旋一圈,再次没入水中,只留下一圈圈荡漾的涟漪,它的声音继续在林小满脑中回荡。
“那猫小气,不就是嘲笑它两次么,趁我虚弱之时把我仍在那么小的破池子里,如何蕴养我的神魂?”它腾空而起,在林小满上空恣意翻滚游弋,“此湖广阔,水汽充沛,正合我用。我已将此湖与地下暗河贯通,水位自有调节,不会再泛滥成灾,你且放心过活便是。”
林小满恍然大悟,原来蓄水池干涸,是因为蛟龙已经迁移到了湖泊里,并控制了整个湖泊的水文,它甚至打通了地下河,让这个季节湖变成了一个拥有稳定水源的“活湖”!
“不仅如此,”蛟龙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看穿了他的困境,“我可操控水下温度,你的果子若怕腐烂,可存放在指定方位,我可令其周寒如冰,完好保存。待冬日湖面冰封,你可以踏冰而来,取之外售。”
反季销售加天然冰库?!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林小满的心脏激动地狂跳起来。
这意味着,他再也不用担心果子成熟后无法储存和运输了!他可以在果子最好的时候采摘下来,由蛟龙帮他保存,等到冬天湖面结冰,道路畅通,再运出去慢慢卖!
冬天的鲜果,价格可想而知!
之前的忧愁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喜和希望。
“多谢……呃……龙君!”林小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邻居。
蛟龙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满意:“无需多礼。此湖即我,我即此湖。护你亦是护我自身清静。还有……也算还了你,在危难之时的庇护之宜。”
“呃……”把你叼回来的是花花,这救护之宜不是应该向它表达谢意么?不过,林小满也就想想,没敢说出口。他不知道这二位之间存在什么过节或误会,但知道两个他哪个都惹不起。
龙君声音消散,湖面恢复平静。
林小满站在湖边,望着碧波荡漾的湖泊,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而又充满期待的笑容。
危机解除,出路已现。
这片曾经带给他灾难和隔绝的湖泊,如今竟成了他最大的依仗和宝藏。
他的山居生活,似乎又翻开了一页全新的、更加广阔的篇章。
43.兰芷
困扰多日的难题迎刃而解,林小满的心境豁然开朗。
他再看向眼前的山水,感觉已截然不同。
虽然不懂风水玄学,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片天地间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与灵秀气韵。
山下湖泊如一块巨大的碧玉,平静无波,却又蕴含着深不可测的生机。四周山峦苍翠,沐浴在明媚的春光里,空气清新得醉人,呼吸间仿佛能涤荡肺腑,带着草木的清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清甜。
充沛的水汽与山林原有的地脉灵气交融,使得此地的能量场变得异常活跃而纯净。
他的小山包,连同这片山谷,在不知不觉中,竟真有了几分传说中“洞天福地”的气象。
这种感觉并非空穴来风。
山林间的变化显而易见。各种不知名的动物层出不穷,以前难得一见的、更具灵性的小精怪如今频繁现身,而且胆子也大了许多,见到他甚至都不再躲避。色彩斑斓的灵鸟敢落在离他不远的枝头唱歌,胆小的花仙会在清晨围绕着他地里新开的菜花飞舞,还有一些原本对他敬而远之的、气息更古老的草木精灵,也会在他路过时轻轻摇曳枝叶,散发出友好的波动。
它们似乎彻底接纳了他这个唯一的人类,将他视为了这片山水自然的一部分。
这天午后,阳光和煦,林小满正坐在院子里打磨一个木碗,花花照例在墙头晒太阳。
忽然,一阵极其清雅幽远的香气随风飘来,不同于任何山花的甜腻,那香气冷冽而高贵,沁人心脾。
林小满下意识地抬起头。
只见小院门口,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位女子。
那女子身形窈窕,穿着一袭似纱非纱、似绢非绢的衣裙,颜色是极淡的翠绿,上面仿佛天然生着如同兰花叶片般的纹理。她的容颜清丽绝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头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簪着一支栩栩如生的白玉兰花簪。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柔和的光晕,更显得她飘然出尘,不食人间烟火。
她并未踏入院子,只是静静地站在篱笆外,一双清澈如秋水般的眼眸,带着几分好奇与审视,打量着林小满和他这小院,眼神纯净得不带一丝杂质。
林小满一时间看呆了。
他见过柳小哥幻化的骚包少年,见过花花惊鸿一现的昳丽少女形态,但眼前这位女子带来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是一种源自草木本身的、宁静而高洁的仙灵之气。
花花也睁开了眼睛,瞥了那女子一眼,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咕噜”,似乎认出了来者的身份,但并未露出敌意,只是依旧保持着慵懒的姿态。
林小满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客气地问道:“请问……您找谁?”他下意识用了敬语。
那女子微微颔首,动作优雅至极。她并未开口,一个温柔而清晰的声音却直接在林小满心中响起,如同幽谷兰花开合,静谧动人。
“冒昧打扰,山居之主。我乃生长于北面悬崖幽谷中的一株兰草,经年累月,得此地灵气滋养,略通人意。你可唤我‘兰芷’。”
兰花仙子!
林小满心中一震,连忙回礼:“原来是兰芷仙子,快请进。”
兰芷却轻轻摇头,声音再次直接在林小满心间响起:“不必了。灵气各有疆界,我不便擅入,今日贸然来访,实有一事相求。”
“仙子请讲,只要我能办到。”林小满对这位气质高洁的仙子很有好感。
兰芷的目光望向北面那处陡峭的悬崖方向,眼中流露出一丝忧虑:“我本体所在的那片幽谷,近日地气微有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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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壁渗水增多,我扎根之处岩土渐有松动之象。寻常风雨尚可,若遇山洪或剧烈地动,恐有倾覆之危,我数百年的修行或将毁于一旦。”
她转回目光,恳切地“看”着林小满:“我感知到,此地水脉已被一位强大的存在掌控,湖泊之水平稳异常。我想恳请您,能否代为向那位存在请求,能否稍稍引导水汽,滋养稳固我所在那片崖壁的土石?无需过多,只需维持些许湿润,令其不易崩解即可。此恩兰芷必当铭记。”
林小满明白了。她是感知到了蛟龙的存在,但又不敢贸然去接触那条强大的生灵,所以找到了他这个能与蛟龙沟通的“中间人”。
这并非什么难事,只是传个话。而且稳固山体,也是好事。
他当即点头答应:“仙子放心,此事我记下了。我会向龙君转达您的请求。”
兰芷仙子闻言,清冷的脸上露出一抹极淡却惊艳的笑容,如同幽兰绽放。她再次盈盈一礼:“多谢山居之主。此间灵气日益充盈,皆是因你在此之故。日后若有所需,可至北崖下,闻幽兰之香处唤我。”
说完,她的身影渐渐变淡,如同融入春风中的一缕香气,悄然散去,只留下满院清幽的兰香,久久萦绕。
林小满站在原地,回味着刚才那如梦似幻的一幕。
花花跳下墙头,走到他身边,甩了甩尾巴,用意念传来一句吐槽:“哼,一株兰花也这么讲究,还‘灵气各有疆界’,矫情。”
林小满被它的样子逗笑了:“挺好的,秩序分明。这说明,咱们这儿,越来越像个真正的福地了。”
他望向山下平静的湖泊,心想,是得找个时间,跟那位“龙君”邻居好好聊一聊了。他的山居生活,似乎不仅要打理果园,还要开始承担起一些强大邻居带来的新职责了。
44.长工
人类的彻底退出,使得这片山岭真正成为了野生动物的乐园。虽然出口被湖泊隔断,但连接更深山林的连绵山脊一直都在,成为了更深处生灵们来往的天然走廊。以往因为人类活动而怯于靠近的许多生物,如今也开始好奇地探索这片新“无主”之地。
并非所有访客都像兰花仙子那般守礼知节,讲究边界。
这天下午,林小满正在屋里整理草药,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奇怪的、类似大笑又像嘶鸣的嘈杂声响,中间还夹杂着咀嚼和践踏的动静。
他心头一紧,连忙冲出门。
只见他那片刚刚结荚、长势喜人的黄豆地里,闯进了一群不速之客!
那是一群野驴,约有七八头之多。
它们体型比家驴稍小,显得更加精干灵活。通体呈灰褐色,背上有一道醒目的黑色脊线,从鬃毛一直延伸到尾巴。四肢纤细有力,蹄子小巧。最惹人注目的是它们那对大得出奇、毛茸茸的长耳朵,此刻正灵活地转动着,捕捉着周围的动静。它们的脸盘短短的,眼睛又大又圆,透着一种机灵又傻气的好奇光芒,看起来居然有几分憨态可掬的可爱。
然而,这群看似“可爱”的家伙,此刻正在他的豆地里撒欢!
它们低头贪婪地啃食着鲜嫩的豆荚和叶片,粗壮的蹄子肆意践踏,将整齐的田垄踩得乱七八糟。一边吃还一边互相追逐、打闹,发出那种标志性的、像笑又像哭的嘹亮叫声,玩得不亦乐乎。
林小满看得心头火起,大喝一声冲过去。
那些野驴被惊动,却并不十分害怕,只是抬起头,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瞥了他一眼,然后甩甩尾巴,慢悠悠地踱开几步,换个地方继续啃,仿佛在说:“咋啦?吃点草不行啊?”
就在林小满束手无策时,林子边传来一声愤怒的熊吼!
是大个儿!
它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看到这群胆大包天的家伙在破坏“它的”地盘(大个儿早已将林小满的产业视为共同财产),顿时怒了。它庞大的身躯如同黑色战车般冲了出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野驴们天不怕地不怕,但对这头巨熊还是本能地感到恐惧。
它们终于慌了神,发出一阵惊慌的嘶鸣,撒开四蹄,一溜烟地逃回了深山,留下了一片狼藉的豆田。
林小满看着被糟蹋了近三分之一的黄豆,心疼得直抽气。这些黄豆可是他重要的油料和食物来源!
他以为经过这次教训,这群强盗该消停了。
没想到,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小满就被外面熟悉的咀嚼声和嘶鸣声吵醒了。
他推开窗一看,差点气晕过去——那群厚脸皮的野驴,居然趁着夜色又溜了回来!正在乐滋滋地享受着他的“自助早餐”!
看来光是驱赶根本没用,这群家伙记吃不记打,智商似乎都点在了如何找吃的和如何气人上了。
林小满看着它们那副“你能奈我何”的嚣张模样,咬了咬牙。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给它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他没有再直接冲出去驱赶,而是转身回屋,拿出了一些之前晾干的、味道特别苦涩的草药(比黄连苦十倍不止),混合上一点蜂蜜(增加诱惑力),搓成了几个小丸子。然后,他悄悄绕到驴群的下风处,将这些特制的“苦果”扔到了它们常走的路径上。
果然,一头好奇心最重的小野驴发现了这些“糖果”,凑过去嗅了嗅,闻到蜂蜜的甜味,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了下去。
下一秒,那头小野驴的表情瞬间扭曲,猛地张开嘴,发出痛苦的干呕声,苦得原地直蹦高,舌头伸得老长,不停地甩头,那副滑稽又可怜的样子,把其他野驴都看呆了。
林小满趁机现身,手里拿着自制的鞭子,板着脸,指着那片被糟蹋的豆田,又指了指那些苦药丸,做出极其严厉和生气的样子。
野驴们听不懂人话,但它们极其聪明(呃,聪明是聪明,但因为jiang,又显得特别笨),立刻明白了——这个两脚兽的地盘不能乱吃,乱吃会有非常非常难受的“惩罚”!
它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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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同伴那副惨状,终于感到了真正的害怕,嘶叫着再次逃跑。
但这一次,林小满没有轻易放过它们。他和大个儿一起,沿着它们逃跑的路线追了过去,一直追到它们在山林深处的栖息地——一片水草丰美的山谷。
林小满站在谷口,对着那群惊魂未定的野驴,指了指自己豆田的方向,又指了指山谷里的草,然后做出拉车、驮东西的动作,最后指了指它们,表情严肃。
那意思很明显:吃了我的豆子,不能白吃!得用干活来抵债!
但是,驴子们这次选择不懂,任林小满手脚并用地比划,它就是不为所动。后来还是大个走进它们中间,用暴力手段,让它们明白了谁是老大,该听谁的。
野驴们挤在一起,耳朵耷拉着,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似乎又在交流着什么。
出乎林小满意料的是,那头最健壮、似乎是头领的公驴,在犹豫了一会儿后,竟然慢慢地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靠近林小满,嗅了嗅他的手,然后又看了看远处那片它们祸害过的豆田。
它似乎……理解了?或者说,达成了一种动物间的“协议”?
它低低地叫了一声,甩了甩尾巴。
从此以后,这群野驴还真的不再来祸害庄稼了。但每隔几天,它们就会出现在林小满的山坡下,也不上来,就在那里等着。
林小满试着把一些砍好的柴火捆放在那头头驴的背上,它居然就真的稳稳地驮着,跟着林小满走到柴房门口卸下。试着让它拉一下犁,它也有模有样地使劲。
它们用这种方式,偿还着之前欠下的“债”,也仿佛找到了一种新的、与这个两脚兽“邻居”相处的方式。
于是,林小满意外地获得了一群不要工钱、只需提供一点盐巴和偶尔刷毛奖励的“长工”。
虽然它们有时还是会犯懒、耍小脾气,但总体上,破坏者变成了劳动者。
山林里的生活,就是这样充满了意外和转折。
危机与机遇,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45.丰收运输队
与野驴群达成“用工协议”后,林小满的山居生活增添了一份别样的生气和便利。
起初,驴群还带着几分畏缩和试探,每日只派出一头最健壮也可能是最胆大的公驴,小心翼翼地靠近林小满的院子,大耳朵警惕地竖着,随时准备逃跑。它们对于这种“劳动处罚”显然还心存顾虑。
但很快,这些聪明的家伙就发现,这个两脚兽邻居似乎和它们以前遇到的人类完全不同。他从不打骂,说话温和,安排的活计也轻松。无非是驮几捆柴火、拉一会儿小石磙平整土地、或者驮着筐篓跟着他去摘果子,劳动之后,就可以美美地饱餐一顿。比起在深山里自己觅食、躲避天敌,这简直像是在做游戏!
而且,干完活之后,除了正餐还总有惊喜!
有时是一小把脆甜的胡萝卜,有时是一块粗面饼子,有时甚至是它们最爱的盐巴!林小满还会用大刷子给它们梳理毛发,挠痒痒,舒服得它们直打响鼻,大脑袋不停地往他怀里蹭。
它要是遇到点小麻烦,比如被虾蠓叮咬,只要跑到林小满身边,他自然会帮忙驱赶,甚至消灭,一劳永逸。这比它们自己又蹦又跳又甩尾巴的驱赶有效多了。
如果遇到大危险,比如老林子里那头狡猾的孤狼,它只要跑到小院周围,那家伙就会灰溜溜地逃走。离开的速度稍微慢一点,林子里闲逛的大个儿可不是吃素的。
于是,画风突变。
从“被迫服役”变成了“争先恐后”。
驴子们发现这边有好吃的、好玩的,安全感满满,还有温柔的两脚兽伺候梳毛,简直把这里当成了高级度假村!
有时一天不止来一头,两三头驴子结伴而来,堵在院门口,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期盼地看着林小满,发出撒娇般的喷鼻声,争抢着要“干活”。
林小满看着这群热情过头的“长工”,又是好笑又是头疼。他哪里有那么多的活给它们干?
而且它们一来就是一群,虽然不破坏庄稼了,但满院子溜达,也挺碍事。
没办法,他只好实行“计划用工”。他从驴群里挑选出七头最结实、性格也最温顺的壮年公驴,给它们编了号。用植物染料在它们侧背上歪歪扭扭地写上了:小一、小二、小三……一直到小七。
规矩定下,每天只准过来一头驴,按编号轮流“上班”,干完活领了奖赏就必须离开,不能赖着不走。
慢慢的,驴群似乎理解了这套规则。
从此,每天清晨,林小满推开院门,总能看见一头编号不同的毛驴安静地等在篱笆外,见到他出来,就亲热地凑过来打响鼻,用大脑袋蹭他,仿佛在说:“今天轮到我啦!快派活计吧!”
山林秩序,井井有条。
而这方天地间的福泽,远不止于此。
一日清晨,林小满在院中又闻到了那阵清冷馥郁的幽兰之香,比上次更加持久浓郁。
他循着香气走到院门口,只见石台上放着一小撮晶莹剔透、如同露珠凝结而成的花蜜,旁边还有几片翠绿欲滴、散发着纯净生机的兰叶。
兰花仙子兰芷来过了。她没有露面,却留下了谢礼。那花蜜清香甘冽,蕴含着一丝精纯的草木精华。兰叶更是灵气盎然,是极好的药材。
这份谢礼安静而恰到好处,正如她本人。
更让林小满惊喜的是,老柳树下,那几株由雪精灵赠送的、蕴含生机的神奇幼苗,居然长高了一点点!叶片更加翠绿透明,上面凝结的“露珠”仿佛星辰碎屑,光芒更盛。
以它们为中心,那股蓬勃的、令人心旷神怡的生命力场覆盖的范围,悄然向外扩展了一倍!恰好将他新开垦出来、准备种些耐旱杂粮的那片坡地囊括了进去!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那些被野驴糟蹋后显得有些萎靡的黄豆苗,在这股生命力的滋养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挺立起来,断枝处萌发新芽,比之前更加茁壮。
果园里也是一片欣欣向荣。往年总会来骚扰的害虫今年几乎绝迹,不知是花花无形中的威慑力更强了,还是那些受生命力场滋养的果树自身抵抗力增加,又或者是邻居小精怪们暗中帮忙的结果。果实一天天膨大,色泽鲜艳,散发着健康的光泽。
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灾难的阴影逐渐褪去,留下的是一片更加和谐、充满生机与灵性的净土。
林小满站在院子里,看着编号“小四”的毛驴熟练地拉着小耙犁平整土地,看着远处碧波荡漾的湖泊,感受着空气中浓郁的灵气和草木清香,心中充满了平静的喜悦。
他的洞天福地,正在一点点成长,变得更加完善,更加生机勃勃。
而他也在这过程中,与这片山林,以及其中的万千生灵,联结得越发紧密。
金秋的阳光如同融化的蜜糖,慷慨地泼洒在山峦之间,将林小满的果园渲染成一幅浓墨重彩的丰收画卷。
苹果红得发紫,压弯了枝头,梨子黄澄澄,散发着醉人的甜香,李子如黑珍珠般缀满绿叶之间,还有那晚熟的山里红,一簇簇如同燃烧的火炬。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果香混合的、令人愉悦的馥郁气息,吸一口都仿佛能甜到心里。
真正的丰收季,到了!
按照早已商定的计划,林小满开始了紧张的采摘与储存。他不再担心果子成熟过快无法保存,因为有龙君的湖底“天然冷库”作为后盾。
每天清晨,他便带着箩筐和梯子进入果园,小心地将最成熟饱满的果子采摘下来。而运输的重任,则交给了他的“长工”驴队。
山道上,出现了一支极富特色的运输队。
通常是编号“小一”的那头最健壮稳重的公驴打头,它背上驮着两个大大的柳条筐,里面装满了红艳艳的苹果。后面依次跟着小二、小三……直到小七,每头驴都驮着沉甸甸的果实,步伐稳健地排成一列,沿着熟悉的小路走向山下的湖泊。
驴铃声叮当作响,混合着它们偶尔发出的、满足的响鼻声,成了这丰收季里最欢快的一副画面。
它们似乎也明白这是在干一件重要的“大事”,显得格外认真卖力,大眼睛里闪烁着“完成任务”的使命感。
来到湖边,景象更是奇特。
大多数时候,湖水幽深平静。
但当驴队靠近,湖心便会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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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涟漪,一个无形的“平台”会在岸边水下悄然形成。林小满只需将驴背上的果子卸下,放入湖水中,那些果实便会像被无形的手托着一样,缓缓沉入特定区域,消失在水下,等待冬季的召唤。
有时,龙君会现身。
它并非总是以庞大的蛟龙形态出现。有时,它会化形成一个身着幽蓝长袍、面容冷峻、眼神深邃的清冷男子,默立在湖畔一块巨石上,静静地注视着运输过程。他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威压和寒意,使得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山林里的其他生灵,无论是飞鸟还是走兽,甚至是那些调皮的小精怪,感受到这股气息,都会本能地敬畏避让,远远躲开,不敢靠近湖畔分毫。
唯有这群野驴,它们似乎天生缺根“敬畏”的弦,或者说,它们的脑回路里根本没有“害怕”这个概念。
看到化为人形的龙君,它们不仅不躲,反而会好奇地凑过去,甩动着那对标志性的大耳朵,用湿漉漉的鼻子去嗅龙君那看似飘逸实则冰冷的衣袍,甚至试图用脑袋去蹭他,仿佛在打招呼:“嘿,新来的?干嘛站这儿?要不要吃个苹果?”
龙君那万年冰封般的冷峻面容,在面对这群愣头愣脑的毛驴时,偶尔也会出现一丝几不可查的僵硬和……无奈?他通常只是淡淡地瞥它们一眼,并未驱赶,也未发作,任由它们在自己身边踱来踱去,仿佛默许了这些愚蠢又胆大包天的行为。
林小满在一旁看着这诡异又和谐的一幕,常常忍俊不禁。心里偷偷在想:都说龙和驴是亲戚,难道传言是真的?
他有时会恭敬地对龙君化身的男子说:“有劳龙君了。”
龙君也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多言,目光扫过那些沉入水下的果实,确保一切无误后,身影便渐渐变淡,重新融入湖水之中,或者直接消失不见。
而那些完成了任务的驴子,则会得到林小满额外的奖赏,它们心满意足地嚼着美食,甩着尾巴,跟着林小满溜溜达达地返回山上,准备下一次的运输。
日复一日,果园里的果实一筐筐地被运往湖底冷库储存起来。
看着渐渐稀疏的枝头,林小满心中充满了丰收的满足和对未来的期待。这个冬天,他将不再为生计发愁,反而可以凭借着这些反季的鲜美水果,换来更充裕的生活物资。
这片曾经险些将他困死的孤岛,如今却成了他安居乐业、甚至能够“对外贸易”的宝地。
一切都得益于这奇妙的山水,和这些看似古怪却无比可靠的邻居们。
驴铃声声,回荡在秋日的山道上,诉说着忙碌、丰收与和谐美满。
一场秋雨过后,眼前的世界已然换了一副妆容。
薄薄的一层银霜,如同最细腻的糖粉,均匀地撒满了整个天地。屋顶的茅草、院里的石桌、光秃的枝桠、路边枯萎的草茎,都被一层洁白的冰晶包裹,在初升的、苍白无力的日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温度一夜之间骤降了十几度。昨夜残留的一点水洼凝结成了薄冰,踩上去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北方的初冬清寒彻骨,却别有一番洗尽铅华、返璞归真的滋味。
46.意外收获
寒冬再次笼罩山林,大雪封山,世界一片银装素裹。林小满的小屋却暖意融融,充满了收获的喜悦。
冬日湖面冰封坚实后,他便开始将储存在湖底的果子一批批运出。
得益于龙君的精准“控温”,这些果子取出时依旧如同刚刚采摘般新鲜,散发着诱人的果香。他雇了山外可靠的脚夫,利用冰橇和驴队,将这些稀罕的反季水果运往城镇。
这些在寒冬里出现的、品质极佳的鲜果一上市,立刻引起了轰动。人们争相购买,价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一冬下来,林小满竟然赚了远超预期的一大笔钱,不仅足够他未来几年的用度,甚至还能添置许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
丰收的喜悦自然要庆祝。
庆祝,当然少不了鱼。
这日天气晴好,林小满带着工具来到冰封的湖面上,选了个地方,开始凿冰。冰层很厚,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凿开一个脸盆大的冰窟窿。
令人惊奇的是,冰洞刚凿开,湖水仿佛压抑已久般涌动起来,下一秒,一条条肥硕的大鱼竟争先恐后地从冰洞里主动跳了出来,噼里啪啦地落在冰面上,活蹦乱跳,银鳞在雪地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根本无需垂钓,仿佛湖里的鱼都急着要上来透透气,或者……迫不及待地想成为庆祝宴上的一道佳肴?
林小满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这捕鱼,简直成了最轻松欢乐的游戏!他只需拿着筐在洞口接着,或者干脆在冰面上捡拾那些跳得太远“上岸”的鱼就行了。
花花也跟了过来,蹲在一边,看着冰面上乱蹦的鱼,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趣,偶尔伸出爪子敏捷地拨弄一下,玩得不亦乐乎。
当晚,鲜美的鱼汤和烤鱼的香气再次弥漫了整个小屋。品尝着这极致的美味,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从林小满脑中冒了出来:这湖里的鱼如此之多,如此肥美,捕捉又这般容易,为何不……
冬天水果能卖钱,这鱼,岂不是也能?
第二天,他便尝试着带了一批鲜鱼出去,和果子一起售卖。
结果更是出乎意料!这些在灵气充沛的湖水中生长起来的鱼,肉质极其鲜嫩紧实,毫无土腥味,味道鲜美异常,远超普通河鲜湖鲜。一上市,立刻被抢购一空,价格甚至比那些反季水果还要高!许多酒楼饭店都争相预定。
于是,林小满的“冬季产业”又多了一项——冬捕。
他不再需要费力凿很多冰洞,往往只需凿开一两个固定的位置,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肥鱼跃出,仿佛湖中的鱼群早已接受了某种“指令”,心甘情愿地为这片福地的守护者提供馈赠。
运输则依旧由忠实的驴队负责。它们驮着装满鲜鱼的、垫着保温材料的箩筐,稳稳地行走在冰面上,成为冬日湖畔一道独特的风景。
冬捕带来的收入,丝毫不逊于卖水果,又为林小满带来了另一笔不菲的财富。
他站在冰面上,看着脚下冰层下游弋的密集鱼影,看着远处驮着鱼筐、喷着白气的驴队,再望望自家山坡上安然伫立的小院,心中感慨万千。
曾几何时,他还为果子的腐烂和出路而愁肠百结。如今,不仅难题解决,老天爷(或者说那位龙君邻居)还慷慨地为他开辟了新的财路。
这片湖泊,这片山林,给予他的馈赠,远比他付出的要多得多。
他的山居生活,真正实现了自给自足,甚至变得富足而充满希望。
夜晚,他望着那片开阔地银白水域。
“龙君,多谢了。”他对着幽深的湖面轻声道。
冰原无声,只有寒风卷起些许雪沫。
但林小满知道,它听得见。
这份默契,无需多言。
实现自给自足,甚至堪称富足的林小满,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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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改变山居生活的节奏,只是日子过得愈发从容,坦然。
最明显的改变,体现在邻居们的“福利”上。
黄大爷如今是彻底看不上那些寻常的红肠和午餐肉罐头了。它的嘴被林小满一次次从山外带回来的美食养得极刁。
最近,它疯狂迷恋上了烤鸭——那皮脆肉嫩、油脂丰盈、带着果木香气的滋味,让它魂牵梦绕。
每次估摸着林小满该从山外回来了,黄大爷便会早早蹲守在进山必经的那段路口,翘首以盼。
一看到他背着鼓鼓囊囊行囊的身影出现,立刻蹿过去,小眼睛死死盯住林小满手里那个特定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油纸包,口水简直要从嘴角流下来:“回来了回来了!快!快给俺老黄!是那家‘刘记’的吧?俺闻出来了!没错!”
林小满看着它那副滑稽模样,常常忍俊不禁:“急什么,回去再吃。”
“等不了啦!现在!就现在!”黄大爷急得恨不得顺着他的裤腿爬上去。
当然,林小满不会只带烤鸭。他会给大个儿带点小零食,给柳小哥和白婆婆带回一些香料或茶饼,就连那几只傻狍子,偶尔也能得到半袋玉米粒。
至于花花大小姐,每次都有各种口味的糕点和肉干。猫主子虽然依旧保持着高冷,但对这些礼品倒是来者不拒,享用完后,心情好了,会发出惬意的呼噜声。
冬日的夜晚,屋内炉火熊熊,温暖如春。林小满或许在灯下看着新买回来的杂书,或许在擦拭保养他的工具。花花窝在软垫上,舔着爪子清理毛发。桌上放着许多新奇小吃,有的得到花花认可,下次可以多买些。有的遭到嫌弃,进了林小满的肚子或者被黄大爷顺走。
窗外是冰封的湖泊和寂静的山林,林小满偶尔会停下手中的事,看着眼前的冰雪世界,谁说一分耕耘一份收获,他的付出与山林的回报从来不成正比。
47.以湖为界
得益于蛟龙经年的蕴养,山下的湖泊不仅水量稳定,其水质更是清澈甘冽,蕴含着淡淡的灵气。湖畔四周,因着水汽滋润和地气变化,草木愈发葱茏,奇花异草渐次萌发,四季景致变幻,美不胜收。
原本因洪水而形成的疮痍之地,竟在短短时间内,蜕变成了一处宛若仙境的幽美山谷。
这般变化,终究无法永远隐匿于世人的目光之外。
冬末春初,冰雪尚未完全消融,一位客人踏着冻结的湖面,步履沉稳地来到了林小满的小院。
来的是一位老者,身着朴素却质地精良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目光锐利而深邃,身上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气度,但并无盛气凌人之感。他身边跟着一位沉默干练的年轻助手。
老者开门见山,再次提出了开发度假村、开展生态旅游的建议。但与之前那个贪婪的开发商不同,他的态度诚恳而尊重。
“小伙子,你这地方,是块宝地啊。”老者望着湖光山色,语气带着欣赏,“这么藏着可惜了。但我也知道,有些东西,不能轻易打扰。”
他提出了一个让林小满颇为动心的方案。
“我们以这面湖为界,观光路线修到湖对岸为止。一应住宿设施、活动区域,只设置在更外围的山麓,绝不越界打扰到你这边的宁静。你可以把这里当成绝对私人的领地,我们负责维护外围的秩序和安全,并每年支付给你相应的土地使用补偿。只是,日后若出了什么意外,又恰好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还请帮个小忙。”
老者目光坦诚:“这对你来说,或许也能算是多一份保障,免得日后再有不懂规则的什么人来打歪主意。”
林小满沉默了。
他看着老者,心中首先涌起的是一丝自责。
是不是因为自己放不下那点“成功”的虚名?本来可以守着这片天地,自给自足,平安过活。偏偏又是反季水果,又是冬捕,搞出这么多动静,才引来了山外的窥视。
但很快,他又释然了。
他生活的这片土地,不可能完全与人间彻底隔离,这里的变化,早晚会被世人发现。就算没有他出售那些产出,随着时间推移,这片愈发灵秀的山水,自然而然也会吸引来关注的目光。
既然堵不住,不如疏导。
这位老者提出的“以湖为界”,目前来看,确实是最大程度上能兼顾开发与保护的两全之法。至少,核心区域能保住。
思考良久,林小满抬起头,郑重地点了点头:“好。就以湖为界,希望您能信守承诺。”
老者脸上露出笑容:“君子一言。”
送走老者后,林小满站在院子里,心情复杂。他知道,平静的日子将要被打破了,尽管是在湖对面。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山林、对着风声、对着所有能感知到的存在,发出了一条“通告”。
“诸位邻居,事出有因。日后湖对面会有外来人活动,但承诺不会越过湖泊。为免不必要的麻烦,请已开灵智、能化形、可人言或身具异能者,自行斟酌,或深隐不出,或暂时迁往更深处山林避居。”
他的意念如同水波般荡漾开去。
接下来几日,林小满能清晰地感受到,一些强大的、灵异的气息开始悄然向大山更深处转移。黄大爷嘀咕着“麻烦”,但还是收拾了它的“家当”(几块亮晶晶的石头和一堆零碎)搬去了更深的老林。柳小哥表示无所谓,它的根扎在这里,只要不来砍树,它懒得动弹。白婆婆的气息更加内敛,几乎感知不到。兰花仙子的幽香也飘向了更北的悬崖……
而有蛟龙坐镇的湖泊,则成了一道无可逾越的天然屏障和威慑。龙君的气息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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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若无地笼罩着整个湖面,明确地划出了界限,山内无人敢越雷池半步。
很快,推土机、挖掘机、大型翻斗车再次轰鸣着开进了山区。
但这一次,它们所有的活动都被严格限制在了湖泊的对面。巨大的“施工区域,严禁越界”的牌子立在了湖边。
山里的生灵们早已得到“通知”,并未受到惊扰。普通的动物们好奇地观望几天后,发现那些钢铁巨兽并不过来,也就渐渐习惯了这新的噪音,依旧在湖这边自由生活。
工程进展得很快,也很规范,显然得到了严格的指令。度假村、观景台、徒步栈道、生态民宿……如同雨后春笋般沿着观光路线,在湖对面山麓一路蔓延至山外,与周围的自然景观巧妙融合,并不显得突兀。
一年后,一个高端、静谧、主打生态养生和自然体验的度假区正式对外开放。因其独特的水色山光,很快吸引了众多寻求宁静与健康的游客。
隔着那片平静而深邃的湖泊,一边是林小满守护的原始山林,另一边则是精心规划的、繁荣热闹、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度假胜地。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被一面湖水清晰地分隔开来,又奇异地共存于同一幅画卷之中。
林小满时常站在自家山坡上,望向对面。夜晚,那边会亮起温暖的灯火,倒映在湖水中,如同落入凡间的星辰。白天,能看到游客们悠闲漫步的身影,听到隐约传来的的欢笑声。
他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世界并非非黑即白。完全的隔绝或许是一种保护,但适度的、有界限的开放,或许能带来另一种层面的安宁和保障。
他这边依旧平静安宁,而对面,不过是多了一个遵守规则,互不打扰的新“邻居”。
他的生活,也因此,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更加稳固的阶段。
48.对面的投诉
湖畔度假村的运营逐渐步入正轨,与林小满这边一直相安无事,界限分明。
然而,这天,度假村的管理者却亲自乘船过来,找到了林小满。
来人是那位老先生的助理,姓周,他面带难色,客气地对林小满说:“林先生,冒昧打扰。最近我们那边遇到点怪事,常有客人反映东西莫名丢失,晚上听到怪声,甚至有人看到一道蓝色的影子一闪而过……我们怀疑,是不是您这边有什么……‘小动物’,不小心跑到我们那边去了?游客有些不安,您看……”
林小满一听“蓝色的影子”,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他记得附近山林里确实有一位特殊的“居民”。那是一只体型比普通猴子大得多、脸孔靛蓝、性情极其顽劣的山魈。
这东西智商比普通动物高,颇为狡猾,但并未开灵智,算不上真正的“灵性生物”,更多是凭借本能和一点小聪明恶作剧。显然,它没把“禁令”当回事,或者根本理解不了,偷偷溜过去捣乱了。
这确实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维持界限,确保互不打扰,是他的责任。
他对周助理点点头:“我知道了。给我点时间,我会处理。”
送走周助理,林小满没有犹豫。他找来黄大爷:“黄大爷,辛苦跑一趟,去跟北面岩壁那家猞猁带个话,就说它们地盘附近那只蓝脸山魈,越界到人堆里捣乱,请它们帮忙‘请’它回来,我会叫其他邻居配合,把它往深山里赶,越远越好。”
那只山魈的天敌之一,正是敏捷凶悍的猞猁。而那群曾与林小满化敌为邻的猞猁,就栖息在北面岩壁附近,对那只扰邻的山魈想必也没什么好感。
黄大爷一听有架可“劝”(有热闹可看),立刻来了精神,哧溜一下就没影了。
猞猁群接到“请求”(或许还附带了一点黄大爷添油加醋的挑唆),很快便采取了行动。它们本就是游泳好手,悄无声息地泅渡过湖泊,利用出色的潜行和狩猎技巧,在度假村外围的林地中精准地找到了那只正打算对一顶帐篷下手的山魈。
一场山林中小范围的追逐战立刻上演。猞猁们配合默契,驱赶、扑击、威慑,利爪和尖牙在月光下闪着寒光。那山魈虽然灵活狡猾,但面对好几只成年猞猁的围猎,也只有狼狈逃窜的份。它被猞猁群一路追打着,惊慌失措地逃到湖边,被迫下水,拼命游回对岸。然后,被这边的居民联合起来继续驱逐,尖叫着逃向更深、更远的原始林区,再也不敢来这边捣乱了。
猞猁群完成任务后,悄无声息地撤回自己的领地,并顺便占领了原本属于山魈的地盘。
度假村恢复了平静,怪事不再发生。周助理特意再次过来道谢,对林小满更加佩服。
麻烦解决,界限重归清晰。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再次洒满果园,将每一颗果实都镀上温暖的光泽。一切都井然有序,互不侵犯。
林小满站在院子里,看着这片由他守护、也滋养着他的土地,心中充满了平静与安宁。他不再是最初那个与山林格格不入的逃离者,而是真正融入了这片山野,理解了它的运行法则,并融入其中的一部分。
花花慵懒地趴在窗台上,舔着爪子,沐浴在夕阳的余晖里,琥珀色的眸子里流露出满意的神色,然后揣起手,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这片江山打理的很好。
那个偶尔有点呆的两脚兽,总算没让本宫失望。
山魈引起的风波平息数日后,一个黄昏,林小满像往常一样,巡查完果园,沿着林间小路漫步回家。
夕阳将树林染成一片温暖的橙黄,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就在他经过一片相对开阔的灌木丛边缘时,身旁茂密的林子里传来极其轻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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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静。
林小满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只见十几步开外,一丛开始泛黄的荚蒾后面,悄无声息地现出一大一小两个矫健的身影。
是那只曾带头袭击过他的猞猁,和它的幼崽,小家伙长大不少,身形气势越来越像它的母亲了。
大猁依旧是那副山林顶级猎手的高冷模样,身姿挺拔,耳尖那撮标志性的黑色簇毛微微抖动,幽绿的眼睛在暮色中闪着锐利的光芒。它静静地站在路边,目光落在林小满身上。
旁边的小猞猁则显得好奇许多,探头探脑,学着母亲的样子蹲坐下来,一双同样碧绿的,圆溜溜的眼睛也望着林小满,带着一丝幼崽特有的探究,似乎还记得这个两脚兽身上曾让它安心的气息。
母子俩没有靠近,保持着一段安全且彼此舒适的距离。
短暂的凝视后,大猞猁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沉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短促咕噜声,转过头,用鼻子轻轻碰了碰身边的小猞猁。
下一刻,两只猞猁几乎同时起身,动作轻盈如同影子,转身便敏捷地窜入了身后林荫之中,只留下灌木丛微微的晃动和几片旋转飘落的叶子。
林小满看着它们远去的背影,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山林里的感谢不需要言语。
黄大爷从石头后面慢条斯理的走了出来:“小满子,恭喜你,你现在真正得到了猞猁家族的认可,它们特意现身,隔着一段距离与他打这个照面,是它们最郑重的谢意。而且,这种情谊会随着它们族群扩大和繁衍一直流传下去。”
林小满没做声,迈开脚步,继续朝着炊烟袅袅的小院走去。
黄大爷围着他吱吱说个不停:“这也正常,这次驱逐山魈,猞猁家族兵不血刃地扩大了领地,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这对高傲而谨慎的猎手来说,便是最大的荣誉。”
49.庆功宴
度假村那边为了感谢林小满出手解决山魈的麻烦,特意安排人送来了一小船物资。东西不少,米面粮油、崭新的家具、还有一些山里没有的时鲜果蔬,最显眼的是船舱里晃荡着的几坛泥封的好酒,酒坛上贴着红纸,一看便知不是凡品。送物资的人放下东西,连那艘小船也一并留下了,说是以后方便林小满与对岸联系。
黄大爷第一个蹿上船,小鼻子对着酒坛猛嗅,馋得抓耳挠腮,吱吱叫着:“好酒!绝对是陈年佳酿!小满子,快打开尝尝!见者有份!”
林小满看着黄大爷那副馋样,也不禁笑了。难得有这么多好东西,又是喜事一桩,确实该庆祝一下。
他炒了几个拿手的小菜,又把各种坚果野果摆了一大盘。
消息不知怎么传开的,老邻居们竟都陆续“溜达”过来了。
谁都不见外,“宴席”从屋里一直扩展到院儿外,小酌变成了深山里的一场狂欢。对面送来的物资,一夜之间除了不能吃的器物被大家扫荡一空。幸亏花花手疾眼快,蹲在一坛老酒上边。不然,等林小满炒完菜从厨房出来,他连装菜的盘子都不一定看得见。
柳小哥的枝条无声地垂到院外,卷走了一打啤酒。白婆婆的气息停留在院门口,林小满心领神会地送了一大串香蕉。大个儿嗅着酒香和菜香,憨憨地趴在篱笆外,林小满给它倒了一大盆野果拌蜂蜜。猞猁群也在院外现出了身影,林小满抛过去几条新鲜的鱼以示感谢。
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黄大爷抱着个比它还大的酒碗,小口小口地啜饮,很快就上了头,开始拉着柳小哥的枝条吹嘘它当年的“英雄事迹”。
大个儿满足地舔着蜂蜜盆,空气中弥漫着白婆婆欣慰的意念和远处野兽进食的细微声响。
林小满笑眯眯陪着大家,一直闹到半夜,这场另类的“庆功宴”才渐渐散去。
月色如水,院中盆罐狼藉,只剩下残酒余香。
林小满看着最后一坛酒,想起还有一位邻居未曾到场。
他抱起那坛酒,走向湖边。
今夜湖面上升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如同轻纱笼罩,月光透过雾气洒下,显得朦胧而静谧。
那条新得的小木船静静漂在岸边。
林小满划动船桨,小舟无声地滑入雾霭之中,离岸渐远,四下一片寂静,只有桨橹拨动水面的轻微哗啦声。
他在湖心附近停了下来,任由小舟轻轻荡漾。然后,他拍开了酒坛的泥封,一股醇厚浓郁的酒香立刻逸散开来,融入潮湿的雾气里。
“龙君,”他对着幽深的、被雾气笼罩的湖面轻声说道,“今日多谢了,也请你喝一杯。”
话音落下,四周的雾气仿佛微微流动起来。
下一刻,在他船头前方不远处的湖面上,湖水无声地隆起,凝聚成那个身着幽蓝长袍、面容冷峻的男子形象。他站在水波之上,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寒意,仿佛与这碧湖白雾融为一体。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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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看着林小满,以及他手中那坛酒。
林小满笑了笑,拿出两个准备好的粗瓷碗,满满地斟上两碗清澈的酒液。他将其中一碗轻轻放在桌子上,自己端起另一碗。
“我干了,您随意。”
林小满说完,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酒液辛辣醇厚,一股暖流从喉咙直通丹田。
龙君化身的男子踩着水花信步走到船头,在林小满对面坐下,拿起酒碗,一饮而尽。
“好酒!”
林小满又给他倒上一碗,自己也满上。
两人就这样,相坐对饮。偶尔有雾气从二人之间飘过,湿润朦胧中,一言不发,只是偶尔传出一声酒碗相碰的清脆声响。
须臾,坛中酒已下去大半。林小满脸上带了点醉意,身心却异常舒畅。
龙君抓起剩下的酒坛,身影渐渐变淡:“剩下的归我了,你回去吧。”
说完,他的身影彻底消散,融入湖水之中。
湖上的雾气立刻淡了许多。
林小满笑了笑,说了句:“下次有好酒再来找你。”
他划着小船,慢悠悠地返回岸边。
此刻,月落星沉,万籁俱寂,只有他身后,系在岸边的小木船,随着微浪轻轻摇晃。
山坡上的小院,如同一个温暖的巢穴,安然栖息在沉睡的山林怀抱中。林小满向着那个温暖的地方走去,脚步虽然有点虚浮,心中却是一片澄澈,安宁。
50.小白
林小满带着与龙君对饮后的微醺回到小屋,推开门,却看到一幅不同寻常的景象。
花花没有像往常一样窝在炕头或窗台,而是端坐在屋子中央的木桌上。它面前,放着那个山鬼少年之前送来、被林小满随手收在架子上的深色小木雕——那个拇指大小、雕刻粗糙却颇有古意的物件。
花花的神情是林小满从未见过的。琥珀色的猫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小木雕,它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连林小满推门进来的动静都未曾察觉。
直到林小满走到近前,阴影笼罩了桌面,花花才猛地惊醒!
它像是被窥破了最深的秘密,浑身毛发瞬间炸起,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哈!”,下一秒,它连同那个小木雕,竟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小满愣住了,酒意都醒了大半。
花花反应怎么这么大?那个小木雕……到底是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当是花花又闹了什么别扭。
直到几天后,他在山林里再次遇到了那位眼角带着一抹妖冶红痕的山鬼少年。
少年正懒洋洋地靠在一棵古树上,看着远处嬉戏的小精怪。
林小满想起那晚花花的异常,便忍不住开口询问:“前几天……花花好像对你送的那个小木雕反应很大,那是……”
山鬼少年闻言,脸上的慵懒神色渐渐收敛。他眯起那双清泠泠的眸子,眼尾的红痕在林间光斑下显得格外醒目,仿佛陷入了遥远而深沉的回忆。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林小满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幽幽开口,声音飘忽得像山间的风。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有几百年了吧。”他顿了顿,似乎在确认时间,“哦,对了,那时候是明朝。”
“我和花花,还有小白,都住在这山上,算是邻居。花花和小白关系尤其好,总爱凑在一起玩闹。”
“小白是条小蛇,通体雪白,只有两尺来长,头顶还长着一对玲珑可爱的小犄角,模样很讨喜。有一次,它贪玩跑到山下,正赶上村民大规模灭蛇,撒了许多雄黄药粉。小白被药粉熏得晕头转向,行动迟缓,眼看就要被村民发现打死……是一个跟着父亲上山采药的小男孩救了它。那孩子心善,见它‘受伤’(其实只是被熏得难受),就偷偷把它藏在背篓里带回了家,细心照料。”
“其实那点药效过了小白就没事了。但……小男孩的温柔和呵护,让它贪恋上了。它便假装还未痊愈,留在了小男孩身边。”
山鬼少年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命运的唏嘘:“可这并不容易,因为那个村庄,一直流传着一个可怕的传说……”
他讲述了村民与蛇妖的恩怨,捉妖师的预言,以及那柄遗失在山中的、能刺穿蛇妖七寸的宝剑。
“没多久,小男孩的母亲病逝了。父亲续娶,后母起初尚可,后来自己生了儿子,便开始对小男孩百般苛待。让才六七岁的他上山砍柴,完不成任务就非打即骂,还不给饭吃。”
“小白看着小男孩受苦,心里难过极了。它……它知道那柄剑在哪里。当年它与捉妖师两败俱伤,那柄剑就掉落在它巢穴附近的悬崖下,它便领着男孩找到了那柄剑。”
“它们去找剑的时候,花花看见了。”山鬼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花花很焦急,想阻止小白。但小白说,‘他的生命那么短暂,过得又那么苦,太可怜了,我得帮帮他。’小白还让花花别担心,它相信那孩子绝不会用这剑伤害它。”
“原来……”山鬼少年叹了口气,“小白就是传说中的那条‘蛇妖。它当年误食了深山的‘魔果’,修炼出了岔子,走火入魔,才发狂冲下山伤了人畜。与捉妖师一战后,它身受重创,法力尽失,体型也退化变小,才会是后来那副柔弱无害的样子。”
“小男孩有了宝剑,砍柴轻松多了,总能完成任务。后母见他有点用,又不多争抢,态度便稍微好了点,偶尔能给顿饱饭吃。”
“岁月流转,大林子长成了青年,娶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在村口另建了新房,离其他村民家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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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合小白心意,方便它时常偷偷去找大林子玩。”
“然而,好景不长。一天,大林子和小白从山里砍柴回来,发现家中一片狼藉,新媳妇不见了,小白嗅到了空气中残留着黑猩猩精的妖气。”
“深山老林里那只黑猩猩精很厉害,小白打不过它。小白看着大林子悲痛欲绝的样子,做出了一个决定……它想要再次吞食那种‘魔果’,强行提升实力,去把大林子的媳妇抢回来!”
“它算计着,战场在黑猩猩精的领地,离村庄很远。救出人后,魔果效力大概也差不多过去了,它应该能从发狂中恢复过来。”
“它勉强做到了……它拼死从黑猩猩精手里抢回了大林子的媳妇,并将她平安送回了村口。但就在那一刻,魔果狂暴的力量彻底吞噬了它的神智……它,又一次失控发狂了……”
山鬼少年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沉重:“大林子亲眼看见……他看见小白,叼着他媳妇血淋淋的尸体,冲进村子,双目赤红,四处伤人……和他小时候听过的恐怖传说一模一样……”
“在极度的恐惧、悲痛和混乱中,他举起了那柄宝剑,用尽全力,刺向了小白的七寸……”
“花花赶来,救走了小白,但那一剑太致命了……小白快死了。花花暴怒,要下山杀了大林子报仇。”
“这时,小白拉住了花花……它已经恢复了神志,它不让花花杀人,还说……它不后悔……”
“它把那个木头雕的小玩意儿留给花花……那是大林子自己做了送给它的,它一直很珍惜。”
“花花走了,走时没带那个木雕……现在,花花又回来了,是你把它带回家的,真好。”
山鬼少年说完,长长地舒了口气,眼神恢复了平时的慵懒,理了理身上的薜荔?香草,起身走了。
林小满心中泛起波澜。
他终于明白,那个小小的木雕,承载着怎样一段记忆。
山林寂静,唯有风声呜咽,如同低泣,见证着这片山林里生灵的现在与过往。
51.幽谷奇观
近日,林小满跟着白婆婆学习辨识草药、调配方剂,兴致正浓。
他经常背上背篓独自深入以往少至的幽僻山林,寻找那些藏在岩缝、溪边、林下的珍稀药草。
这天,他循着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兽径,走进了一处从未踏足过的山谷。谷口地势略高,他一眼就被前方的一棵大树吸引了全部目光。
那真是一棵堪称雄伟的老树,树龄绝对在百年以上,主干粗壮得需数人合抱,树皮皴裂如龙鳞,刻满了岁月的沧桑。靠近根部的树干,已经被虫蛀出了一个幽深的树洞,黑黝黝的,能容一人弯腰进入。然而,这棵老树却焕发出勃勃生机,虬龙般伸展向天空的枝干上,开满了淡紫色的花朵。
林小满走近才分辨出那不是大树本身的花,而是兰花。
成千上万株兰花,如同自然的精灵,巧妙地依附、寄生在粗糙的树皮和枝杈之间。它们的气生根紧紧抓着树皮缝隙,像无数银灰色的纤细血管,从宿主身上汲取水分和养分,又与空气中的湿气交融。它们的叶片为了适应这种高处的生活,变得极其短小,甚至紧贴根系,几乎隐没不见,现在正值花期,远看根本难以察觉它们的存在。
此刻,正是它们盛放的季节。无数紫白色的小花,一簇簇、一串串,如同精巧的铃铛或翩跹的蝴蝶,密密麻麻地覆盖了老树的大部分枝干,形成了一道流动的、紫白相间的花之瀑布,从高高的树冠倾泻而下。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这片花海上,光影摇曳,美得如梦似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冷而悠远的异香。
林小满站在树下,仰着头,几乎忘记了呼吸。
震惊于这令人惊叹的共生奇景——衰老的、甚至部分腐朽的老树,以其宽厚的躯干,托举、滋养着如此众多、如此绚烂的年轻生命。
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上千株兰花同时绽放,至少需要二三十年的漫长时光,才能形成这种规模,达到这样极致的平衡与美丽。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敬畏,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他仿佛听到了一种无声的诉说:关于生命的坚韧,关于相互的依托,关于在衰败中孕育新生,关于岁月静默流淌中创造的奇迹。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将这震撼心灵的一幕,深深地刻印在脑海里。
这山谷,这老树,这万千依附其上的幽兰,本身就是一味最好的“药”,医治着心灵的浮躁,诠释着自然大道中最深沉的和解与共生。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背着药篓,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山谷,不忍惊扰这份极致的美与安宁。
从那个开满兰花的幽谷归来,林小满的心神仿佛仍被那极致的美景所充盈。夜里,他躺在炕上,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清冷的兰香,眼前还浮现着那紫白的花瀑,不知不觉沉入了梦乡。
梦境悄然降临,却又无比真实。
他发现自己又站在了那棵巨大的、开满兰花的古树下。
月色如水银般流淌,将巨树和万千兰花染上一层朦胧的清辉,比白日里更多了几分神秘与静谧。
树洞口,不知何时摆上了一张低矮的木几,上面放着三只古朴的陶碗。两位身影正坐在几旁,含笑望着他。
其中一位,正是他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兰花仙子——兰芷。她依旧身着翠叶般的衣裙,容颜清丽绝俗,在月下更显空灵。此刻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不似上次那般清冷疏离。
而另一位,则是一位身着朴素的褐色长袍、发髻用木簪随意挽起的隽秀男子。他面容温润,眼神深邃而平和,仿佛承载了无数岁月的沉淀,周身散发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古拙气息。他坐在那里,便与身后的巨树、周围的兰花浑然一体,仿佛他本就是这景致的一部分。
“山居之主,你来了。”兰芷仙子轻声开口,声音如同梦中的风铃。
那褐衣男子也微笑着向他颔首示意,抬手做了一个“请坐”的姿态。
林小满心中并无惧怕,只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感。他依言坐下,目光落在木几上的陶碗中,里面是清冽如泉、却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液体,并非寻常酒水。
“这是用晨露与月华,佐以些许草木精魄酿的‘清醴’,不妨尝尝。”褐衣男子开口,声音温和醇厚,如同古木低语。
林小满端起碗,浅尝一口,只觉一股清灵之气直透四肢百骸,精神为之一振,白日采药的疲惫一扫而空。
“多谢二位。”林小满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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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碗,恭敬问道,“还未请教阁下是……”
褐衣男子微微一笑,目光慈和地看了看身旁的巨树,又看了看依偎在树干上的万千兰花,缓缓道:“我名迷榖,便是此树之灵。与兰芷比邻而居,相伴已有许多岁月了。”
迷榖!林小满心中一动,想起曾在某些古老山野杂闻中见过的名字,传说是一种能指引方向、令人不迷的神木。
迷榖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含笑点头:“今日你循心而来,见此共生之景,便是有缘。兰芷亦感念你此前相助,传递请求,稳固了她的栖身之崖。”
兰芷仙子也轻轻点头,眼中带着谢意。
迷榖说着,抬手虚引,一段约莫半尺长、小指粗细、色泽温润如玉、带着天然螺旋纹路的树枝从古树上方轻轻飘落,正好落在林小满的手中。那树枝触手温凉,隐隐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神宁静的气息。
“此为我本体一枝,赠予小友。”迷榖的声音温和而郑重,“日后你若再入深山,或行于迷途,只需将此枝带在身边,凝神静气,便自能感知方向,不会迷失路径。”
林小满握着这段看似普通却蕴含神异的树枝,心中又惊又喜,连忙起身道谢:“多谢迷榖先生厚赠!”
迷榖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山野之中,缘来则聚,缘尽则散。望你善用此枝,多行于正道,多观照本心。”
兰芷仙子也轻声道:“此地清幽,望勿与他人多言。”
林小满郑重承诺:“二位放心,今日之事,绝不出我之口。”
三人(或者说一人、一树灵、一花仙)又对饮了一碗“清醴”。月色渐西,梦境也开始变得朦胧。
迷榖与兰芷的身影在月光下渐渐淡去,唯有那棵开满兰花的大树依旧静静矗立。
林小满感到一阵轻微的恍惚,再睁眼时,已是天光微亮。
他依旧躺在自家炕上,窗外是熟悉的山林晨曦。
但手中,却真实地握着一段温润如玉、带着螺旋纹路的迷榖树枝。
林小满心中却已明了,这片山林给予他的,远不止是药草或者食物之类的外物,更是无数直抵灵魂的启示与慰藉。
生命依托生命,便是这片土地上最朴素的真理。
52.百花锦垫
日子在果香与药草香中平稳流淌。这日,林小满正在整理晾晒的药材,风中忽然传来一丝极细微的、带着点戏谑的清越之音,是山鬼少年李维真的传讯。
“喂,林小满,提醒你一声,你家那位猫主子的生辰快到了,就在下个月的月圆之夜。”
林小满手上的动作一顿,花花要过生日了?
他转头看向正窝在窗台阳光下,把自己团成一个毛茸茸团子的花花,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从那天起,林小满出门采药的次数明显频繁起来,而且常常是清晨出去,日暮时分才背着药篓归来,有时甚至披着星光才回到小院。
花花起初只是甩甩尾巴,用那双琥珀似的猫眼淡淡瞥他一眼,表示“知道了”。但连续几天如此,它明显有些不满了。倒不是嫌他不在家,主要是这山里入了夜,终究不太平,虽说寻常野兽不敢近身,但万一遇到个不开眼的,或者像上次那样碰上什么邪门的“老物件”余孽呢?
这天林小满又是踏着月色回来,花花蹲在院门口,等他走近了,才用尾巴不轻不重地扫了一下他的小腿,仰起头,琥珀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一个带着明显不悦的意念传递过去:“这么晚?山里黑漆漆的,很好玩吗?”
林小满读懂了它的担心,心里一暖,蹲下来,笑着用指尖轻轻触摸它的脑袋:“放心,我有分寸,不会走太远,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他指了指背上满满的药篓,“最近发现了几种难得的草药,花期就这几天,得抓紧。”
花花狐疑地嗅了嗅他的药篓,确实满是各种药草混杂的气息,还沾染了些许夜露的湿意。它哼了一声,算是暂时放过了他,但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很明显:下不为例。
然而,林小满嘴上答应得好,接下来两日,非但没提早回来,反倒比之前更晚了些。有一次甚至到了后半夜,身上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寻常药草的奇异花香。花花蹲在窗台上,看着他在月色下轻手轻脚进门的身影,尾巴一下一下拍打着窗棂,却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暗自决定,明天他若再敢这么晚,就……就把他锁在外面一刻钟!
终于到了月圆之夜。皎洁的月光如同银纱般铺满小院,清辉满地,夜色温柔。
晚饭后,林小满手脚麻利地收拾好碗筷,却不像平日那般坐下歇息,反而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目光时不时瞟向暖炕上那团毛茸茸的身影。他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用干净葛布仔细包裹的方正物件,暗暗吸一口气,走到花花面前。
“花花,”他的声音比平时更软和几分,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生日快乐。”
花花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琥珀色的眸子在月光下像两潭清浅的蜜。它瞥了一眼那毫不起眼的包裹,尾巴尖敷衍地晃了一下,表示“本宫看见了”。它对人类的礼物向来不抱太高期望。
但在林小满那双亮得有些过分的眼睛的注视下,它还是纡尊降贵地伸出了前爪,用带着绒毛的肉垫,漫不经心地扒拉了一下葛布的结。
包裹散开,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雪白的织锦垫子,约莫一米见方,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触手之处,柔软得不可思议,仿佛是由最轻盈的云朵纺就而成。垫子并非纯白,细看之下,上面用极其精巧的技艺,织入了无数细碎的、颜色各异的花瓣与草木纤维,构成了隐约流动的纹路,仿佛将百花的精魂与山林四季的气息都凝结在了方寸之间。
更有一缕极其清淡,却层次丰富的芬芳悄然弥漫开来,是带着晨露的百花与饱满白果混合的天然香气,清雅宁神,瞬间便抓住了猫儿最敏锐的感官。
花花准备收回的爪子顿在了半空。
它自然认得这气息。
这大半个月,眼前这个两脚兽披星戴月归来时,身上沾染的,正是这些若有若无的味道。它当时只当他是沉迷采药,却不知他是在为自己……
它低下头,鼻尖轻轻凑近垫子,仔细地嗅了嗅。不是简单的花瓣堆砌,那香气仿佛是从织物的脉络里自然透出来的,带着山中精灵们身上那种独特的草木精气固合后的温润感。
这东西,一看便知费了极大的心思,先经过细致的收集和繁琐的工序,然后求动了山中的精灵帮忙,才能织就这份独一无二的柔软。
花花脸上的慵懒与淡漠,像被风吹散的薄雾般悄然褪去。它没有看林小满,只是伸出爪子,不再是扒拉,而是带着一种珍视的小心,轻轻按在垫子上,感受那云朵般的触感深深陷下,又温柔地回弹。
然后,它郑重地把脚放了上去,慢条斯理地在垫子上转着圈,来回踩踏,像是在进行一个古老而神圣的仪式,用自己的气息和触感,将这份礼物标记为专属。
最后,它才姿态极其优雅地,在垫子最中心的位置缓缓卧下,将自己团成一个完美而松软的毛球,下巴轻轻搁在交叠的前爪上。它闭上眼,喉咙里难以自控地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林小满一直屏息看着,直到那熟悉的呼噜声响起,他悬着的心才彻底落下,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欣喜笑容。这半个多月的奔波劳碌,所有的辛苦,在听到这小小呼噜声的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小院里,笼罩着一人一猫。
白色的锦垫上,三色的猫儿安然假寐,享受着专属的舒适。
这便是它一直想要的喵生。
平静,而圆满。
月光下的锦垫仿佛氤氲着一层柔光,花花蜷卧其上,感受着身下前所未有的柔软与鼻尖萦绕的清雅芬芳,一种慵懒的满足感浸润着它的四肢百骸。
林小满那小子,虽然蠢了点,但这份心意……还算差强人意。它眯着眼,喉咙里的呼噜声比往常更绵长了些,像一首无声的、惬意的夜曲。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夜风送来的,除了草木清香,还有一丝极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歌声。
那歌声空灵缥缈,仿佛来自山涧最深处,带着露水的凉意和月光的清辉,音色是极美的,婉转盘旋,能轻易撩动心弦。
可那唱词,却让花花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渐渐拧了起来。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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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皎皎兮,照我独行……蜉蝣恋朝露,岂知夕露晞……贪恋檐下暖,忘却云中径……韶光如电逝,空余旧时影……”
歌声悠扬动听,意思却再明白不过——那欠揍的山鬼李维真,在用他特有的、文绉绉又刻薄的方式,讽刺它贪图林小满给予的这点“檐下温暖”,像蜉蝣贪恋朝露般短视,提醒它林小满不过是个生命短暂脆弱的凡人,暗示它终究会面对“韶光逝去,空余旧影”的结局。
每一个字眼都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在花花心底最隐秘、最不愿触碰的角落。它刚刚被那锦垫抚慰得无比柔软的心绪,瞬间被搅得一团乱。
它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在夜色中收缩成一条细线,里面的慵懒满足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被冒犯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它侧耳细听,旁边林小满的呼吸平稳悠长,显然早已陷入沉眠,对这专门唱给它的“警世恒言”毫无所觉。
只有它能听见。
这认知更让花花火大。
那家伙分明是故意的!
它“唰”地一下从柔软的锦垫上站起,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尾巴愤怒地高高竖起,尾尖剧烈地颤抖着。下一瞬,它如同一道离弦的彩色闪电,猛地窜出了屋子,轻盈地落在院子中央,对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发出了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哈气声。
“李维真!”一个饱含怒意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利箭,刺破夜空,“闭上你的臭嘴!再多管闲事,小心本宫撕烂你那张只会唱衰的讨厌嘴脸!”
它的意念尖锐而直接,毫不留情:“你自己形单影只,孤家寡人一个,就见不得别人有片刻安宁,是不是?活该你一辈子对影自怜,在山洞里发霉!”
空中的歌声顿了顿,随即,那清越的嗓音再次响起,语调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嗤笑和玩味,仿佛在欣赏它炸毛的样子:“呵……恼羞成怒了?看来,是被我说中心事了,其实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凡人那短短一生,能陪你几时?哦对了,你当初下山是去找小白的吧?我看他和小白一点不像,难道,他是那个人?你是在替小白……”
“李维真!你给我滚出来!”花花咆哮着冲上高高山岗。
“难怪!难怪!”那欠揍的声调忽远忽近,拖得长长的,带着山泉般的冰凉质感,“好好好,我走,我走……不打扰大小姐您,享受这‘千金难买’的……‘当下’了……”
歌声渐渐变弱,带着回荡的笑意,融入了远方的山峦夜色之中,最终消失不见。
周遭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花花独自站在清冷的月光下,胸口剧烈起伏。
夜风微凉,吹拂着它的绒毛,像只大手轻轻抚慰。方才的怒火渐渐平息,但心底那被歌声勾起的、关于时间与别离的隐忧,却像一滴落入清水中的墨,悄然晕开,留下了一片难以驱散的阴霾。
它回头望了望透着温暖灯光的窗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想起刚刚踩踏锦垫时让它无比眷恋的柔软,第一次觉得,这月华如练的夜晚,竟带着刺骨的凉意。
53.你家大个儿让人欺负了
平静的山居生活,偶尔也会被外来的不速之客打破。
这几日,大个儿有些反常。它不再像往常那样悠闲地在林子边缘晒太阳、掏蜂蜜,反而常常缩在林小满的院子里,庞大的身躯尽量蜷缩着,黑溜溜的小眼睛里带着明显的委屈和一丝惊惧,哼哼唧唧的,连最爱吃的蜂蜜拌野果都提不起多大兴趣。
林小满正觉奇怪,黄大爷鬼鬼祟祟地溜过来,小眼睛里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尖声道:“嘿嘿,小满子,你家那傻大个儿让人给欺负啦!”
柳小哥的风声也适时传来,带着点慵懒的调侃:“北边山谷新来了个大家伙,是头过路的棕熊,块头比大个儿还壮实一圈,凶得很。前两天为了争一片蜂巢,把咱们大个儿给揍了,抢了吃的,还占了它常去喝水的水潭。”
原来如此!林小满看着委屈巴巴的大个儿,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大个儿虽然力大无穷,但性子憨厚,不擅争斗,碰上这种蛮横的外来户,确实容易吃亏。
作为被大个儿认可的伙伴,这事儿他不能不管。林小满拍了拍大个儿粗壮的前臂,安慰道:“别怕,带我去看看,咱们跟它讲讲道理。”
大个儿似乎找到了主心骨,鼓起勇气,带着林小满朝北边山谷走去。黄大爷立刻钻进草丛,准备围观,柳小哥的气息也无声地延伸过去,仿佛在暗中观察。
来到谷口,一股属于顶级掠食者的腥臊气息扑面而来。
只见一头体型极其硕大的棕熊,正霸占着水潭,它一身肌肉如同虬结的山岩,棕毛戟张,仅仅是趴在那里,就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野蛮力量。
它看到林小满和大个儿,喉咙里滚出一声沉闷如雷的低吼,巨大的熊掌随意一拍,身旁一块脑袋大的石头便应声碎裂!然后懒洋洋地站起身,接近三米的身高投下巨大的阴影,充满蔑视地盯着眼前这一人一熊,仿佛在打量两只碍眼的虫子。
林小满尝试着释放出善意的意念,并指了指大个儿,示意这里是它的地盘。
回应他的,是棕熊狂暴的怒吼!它猛地人立而起,如同一座瞬间拔地而起的肉山,血盆大口张开,獠牙森白,粘稠的涎水顺着嘴角滴落。它双掌疯狂捶打自己结实的胸膛,发出“咚咚”的擂鼓之声,整个山谷仿佛都在随之震颤!那声势,足以让百兽辟易,肝胆俱裂!
大个儿被这恐怖的威势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就想往林小满身后躲。
林小满心头一紧,正待动作——
“废物。”
一个冰冷、清晰,带着极致不屑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冰锥,骤然刺入在场所有生灵的脑海。
山谷一侧的制高点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抹娇小的身影。
花花蹲坐在那里,月光勾勒出它流畅的轮廓。与那头如同洪荒巨兽般的棕熊相比,它的体型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当它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抬起,漫不经心地落在棕熊身上时——时间,仿佛凝固了。
棕熊那震耳欲聋的咆哮,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戛然而止!它捶打胸膛的动作僵在半空,巨大的瞳孔在瞬间收缩成两个恐惧的黑点。
那不是面对强敌的警惕,而是低等生物直面天敌、直面更高维存在时,源自血脉和灵魂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战栗!
在花花的注视下,棕熊“看”到的,不再是一只小小的猫。它仿佛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冥,感受到了一种凌驾于□□力量之上的、绝对的规则与秩序。一个无声的宣告,如同烙印般刻入它的意识:“滚。”
“呜——嗷……”
棕熊发出一声扭曲变调的、介于哀鸣与呜咽之间的声音,庞大的身躯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它人立的身躯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趴伏下来,巨大的脑袋死死抵着地面,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已丧失。它用前爪抱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发出可怜的哀嚎,然后四肢并用,连滚带爬地向着山谷外逃窜,一路上撞断了好几棵小树,却丝毫不敢停留,瞬间就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弥漫不散的恐惧气息。
从花花出现,到棕熊溃逃,不过短短数息。
花花轻盈地跃下岩石,迈着惯常的、优雅而慵懒的步子,仿佛只是散步时随手赶走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它甚至没有再看林小满和大个儿一眼,身影很快消失在山坡上。
大个儿目瞪口呆,巨大的熊掌茫然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似乎不敢相信那个把它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凶神,就这么……没了?随即,巨大的狂喜淹没了他,它兴奋地在地上打滚,发出震天的欢快哼唧,用大脑袋使劲蹭着林小满。
黄大爷从草丛里探出头,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额滴个亲娘嘞……这猫祖宗,吓死个熊了!”(这里用了“熊”是黄大爷的口语化夸张,指代自己和棕熊)
柳小哥的风声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然:“天地有序,位阶有别。今日方知,何谓……真威不露。”
林小满望着花花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起伏。
他清晰地认识到,平日里那个团成毛球懒散晒太阳的猫主子认真起来,是何等不可思议的存在。他无奈地笑了笑,揉了揉还在兴奋打滚的大个儿,轻声道:“走吧,回家了,以后看谁还敢欺负你。”
外敌风波平息后,大个儿可谓是扬眉吐气,连日来的委屈和惊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膨胀的“自信”。
它似乎觉得,有花花那无声的威慑在,这片山林它便可以横着走了。
这不,刚回到熟悉的林子,它就恢复了往日的活力,甚至……更加“活泼”了些。
它那庞大的身躯不再小心翼翼地避开灌木,而是有点故意地、耀武扬威般地在其中穿行,震得枝叶哗哗作响。一只色彩斑斓的野鸡被惊得从草丛中扑棱棱飞起,大个儿一看,顿时来了兴致,发出一声介于玩耍与示威之间的低吼,迈开粗壮的四肢就追了上去。
它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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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不是真想抓住那灵巧的飞鸟,更多像是在炫耀自己重新获得的“地位”。
它笨拙地追逐着野鸡在林间划过的弧线,巨大的熊掌踏在地上咚咚作响,惊得沿途的小兽纷纷避让。
大个儿跑起来浑身的肉浪都在抖动,黑溜溜的小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在宣告:“看!俺大个儿又回来啦!俺可是有靠山的熊!”
这“横行霸道”的姿态,颇有几分“熊仗猫势”的滑稽感,看得躲在树梢的黄大爷直撇嘴,暗道这傻大个儿还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追着野鸡跑了一阵,那野鸡早已不知钻到哪个树丛消失了。大个儿也不在意,停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鼻子却下意识地在空气中用力嗅了嗅。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甜香的气息飘入了它敏锐的鼻腔。
它的小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顺着香味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棵老栎树的粗壮枝干上,悬挂着一个金灿灿、沉甸甸的蜂巢。蜂巢规模不小,上面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辛勤工作的野蜂,嗡嗡声不绝于耳。
若是以往,大个儿或许会谨慎地观察一番,或者想个办法尽量减少被蜇的次数再去掏。但此刻,它正处在“熊生”自信的巅峰,只觉得这蜂巢合该就是为庆祝它重振雄风而准备的。
它人立而起,兴奋地吼了一嗓子,迈着霸王步就冲到了树下。面对被惊扰后开始躁动起来的蜂群,大个儿居然不像以前那样用爪子护住脸,反而学着记忆中花花那睥睨一切的姿态(虽然学得四不像),对着蜂群龇了龇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仿佛在说:“哼,知道俺是谁不?识相的快让开!”
当然,野蜂们可不懂它的“后台”有多硬,依旧尽职尽责地发起攻击。但大个儿皮糙肉厚,此刻又勇气倍增,竟浑不在意那零星几只落在身上的蜂刺。它伸出巨大的熊掌,看准位置,猛地一拍一掏,干脆利落地将一大块蜂巢给掰了下来。
粘稠金亮的蜂蜜顿时流淌出来,滴落在它的皮毛上和脚下的草地上。大个儿迫不及待地将蜂巢塞进嘴里,满足地大口咀嚼起来,甜蜜的滋味在口中爆开,混合着蜂蜡的嚼劲和野生花粉的香气,让它陶醉得眯起了小眼睛,发出了享受无比的“哼哼”声。
它一屁股坐在树下,背靠着树干,一边抵挡着蜂群残余的骚扰,一边捧着来之不易(其实来得挺易)的美味,吃得摇头晃脑,满脸的蜂蜜也顾不得擦,那模样,既狼狈,又透着一股心满意足的憨傻劲儿。
柳小哥的风声拂过树梢,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意:“这傻大个儿,倒是会享受。”
黄大爷更是直接吐槽:“瞧把它给嘚瑟的!真当自己是这片林子的老大啦?”
而远处小院那修到一半便搁置下来的,一小段围墙上,花花慵懒地舔着爪子,琥珀色的眸子朝林子的方向随意瞥了一眼,便不再关注。
只要不惹出真正的麻烦,大个儿这点小小的“嚣张”,在它眼中,不过是自家蠢萌宠物的一点无聊乐趣罢了。
54.雾湖仙踪
这几日,林小满出门采药时,时常在路边看见一头老黄牛,慢吞吞地嚼着草,眼神温顺,并无特别之处。他并未多想,只当是从深山里跑出来的野牛。
这天清晨,山间起了罕见的大雾,白茫茫一片,十步之外难辨人影。
林小满照例背着药篓出门,那老黄牛还在老地方,见他过来,竟主动靠前,口吐人言,声音苍老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后生,往前走,穿过这片雾,有个小湖泊,水清得像琉璃,湖边生着一种紫纹碧叶的草药,对你研习的医术大有裨益。”
林小满心中惊疑,这牛竟会说话?但山精野怪见多了,他倒也镇定,拱手道谢:“多谢指点。”
他依言前行,在浓雾中摸索了一阵,眼前果然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小巧玲珑的湖泊。湖水清澈见底,湖底卵石、水草清晰可见,果然如那老牛所说,宛如一块巨大的琉璃。而湖畔,赫然生长着一片他寻觅已久的紫纹碧叶草,正是白婆婆提到过的一种能调和多种药性的珍贵辅药!
林小满大喜过望,连忙放下背篓,开始小心采摘。
这草药生得茂盛,他采得投入,不知不觉顺着湖边一片缓缓探入水中的土坡,越走越靠近湖心。
正专注间,一阵清脆悦耳、如同银铃般的欢笑声,伴随着水花泼溅的声音,透过湖畔茂密的芦苇丛传来。
林小满心中一凛,悄悄拨开草丛望去。只见湖心深处,七八个身姿曼妙、容颜绝丽的年轻女子正在水中嬉戏玩耍。她们肌肤胜雪,乌发如瀑,在水中如同盛开的莲花,笑声空灵,不似凡尘中人。
就在这时,“啪嗒”一声轻响,一袭淡粉色的、薄如蝉翼的纱裙,不知怎么竟飘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盖在了他的背篓上。
与此同时,那老黄牛的声音再次直接传入他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蛊惑:“后生,好机缘!这是天上仙女的衣裳,你只需将这衣裳藏起来,那里面最漂亮的小仙女就回不去天上了,她只能留在人间,以后便会死心塌地伺候你,为你生儿育女,做任何你想让她做的事情。快!藏起来!”
林小满一听,心头猛地涌起一股强烈的厌恶与抵触。挟衣逼婚?强留仙眷?这得是多无耻下作的流氓无赖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随即他念头一闪,不对,这桥段……怎么像是古老传说里牛郎织女的故事?只是那“牛郎”如今换成了自己……
他本想把衣服扔回岸边,又怕老黄牛再使坏,于是拿着衣服蹲在草丛后边,没敢起身。
老黄牛见他拿了衣服,以为他心动了,更加卖力地蛊惑,声音里充满了得意:“对!对!就这样!藏好它,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那可是仙女啊!”
林小满充耳不闻,只是静静等待。
过了一会儿,湖中的仙子们似乎玩够了,纷纷上岸,找到各自的衣裳穿上。道道霞光闪过,她们的身影便轻盈地飞起,消失在云雾之中。
最后,湖边只剩下两个女孩。
其中一个穿着白色里衣的女孩焦急地四处张望寻找,带着哭腔:“我的衣服呢?明明放在这里的……回去迟了,误了奉茶的时辰,主君会重罚的……”
另一个穿着碧色衣裙的女孩,原本也在帮她寻找,闻言却突然停下了动作。她脸上关切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嫉妒和怨毒。
“罚?”碧衣女孩冷笑一声,“你活该!平日里就属你最会装可怜,惹得主君偏爱,什么好的都先紧着你!今天这机会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你就留在这凡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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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说完,她竟不再理会那惊慌失措的女孩,身上碧光一闪,也自顾自地飞走了。
岸边,只剩下那丢了衣服的仙子,孤立无援,急得泪水涟涟,浑身瑟瑟发抖,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小满看到这里,心中已然明了。他不再犹豫,放下衣服,扔掉竹竿,从怀里掏出一块平时擦汗的干净布巾,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在脑后系紧。
然后,他故意用脚踢了踢旁边的草丛,弄出些声响,摸索着站了起来,朝着女孩的方向喊道:“有人在吗?我……我是个瞎子,刚才摔了一跤,竹竿不知道掉哪里去了……没有竹竿,我不敢走路,回不了家了……谁能帮帮我啊?”
那仙子正彷徨无助,听到呼喊,虽满面愁容,还是循声跑了过来,看到蒙着眼睛的“盲人”,以及掉落在不远处的竹竿。
她急忙跑过去,正要捡起竹竿,却惊喜地发现,自己的淡粉色纱裙,正好被压在竹竿下面!
她顿时喜出望外,连忙拿起衣服,飞快地穿好。然后,她捡起竹竿,小心地递到林小满手里,语气急促却依旧温柔:“给,你的竹竿。快回家吧,这雾大,小心些。”
说完,她身上粉光流转,身形化作一道轻霞,急匆匆地冲天而起,消失在天际。
直到仙子安然离去,林小满才松了口气,解下了蒙眼的布巾。
而那老黄牛,眼见煮熟的鸭子飞了,气得暴跳如雷,远处传来了它愤怒的咆哮声:“废物!没用的东西!到手的仙女媳妇都能放跑!活该你一辈子打光棍!”
它虽然极度不甘,但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只能愤愤地跺了跺蹄子,转身消失在浓雾里。
林小满看着老黄牛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他背起装满药材的背篓,踏上了归途。
55.丹炉烟火
山居的日子在四季更迭中静静流淌,林小满的心境也如同被山泉洗涤过一般,愈发沉静专注。
他深知自己在天赋上并非那种一点就透、举一反三的聪颖之辈,但他有一个许多聪明人没有的优点——认真,以及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钻劲儿。
自从对草药医理产生兴趣,尤其是得到白婆婆的指点后,他便将大部分心力都投入了进去。一年多来,他几乎踏遍了周边所有能到达的山谷、溪涧、崖壁,辨认、采摘、炮制各种药材。失败过很多次,认错过草药,也调配出过无效甚至效果相反的药剂,但他从不气馁,将每一次错误都仔细记录下来,反复琢磨,再去向白婆婆请教。
他的努力与这份近乎执拗的认真,白婆婆都看在眼里。这位温和而睿智的长者,终于在某一天,向林小满传递了明确的意念——认可了他的心性,愿意系统地传授他更深奥的医术与炼药之术。
自此,林小满的生活节奏变得更加紧凑。他成了白婆婆那处隐蔽洞府的常客,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里。
白婆婆的洞府并非金碧辉煌,反而十分简朴,天然。但其中凝聚了她不知多少岁月积累的草木精华与医药智慧,洞府一角,摆放着几个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药杵、药臼和研钵;另一边,则有一个造型古朴、由某种耐火岩石雕琢而成的小丹炉,那是白婆婆偶尔炼制一些特殊药散或精华时所用。
林小满的学习,便从最基础的开始。
他跟着白婆婆学习如何更精准地掌控火候,不同的药材,需要不同的温度来激发或调和其药性,多一分则焦,少一分则效弱。他常常蹲在丹炉前,小心翼翼地添减着炭火,观察着炉内药材颜色的细微变化,鼻尖萦绕着各种或苦涩、或清香、或辛辣的药气,脸上、手上时常被熏得黑一道灰一道,他却浑然不觉,眼神里只有专注。
他学习如何配伍。药材并非简单叠加,君臣佐使,相生相克,其中的平衡妙到毫巅。白婆婆会让他辨认一堆混合的药材,然后让他说出其性味、归经,以及可能的搭配。他有时能说对,有时会陷入沉思,有时则会提出一些看似笨拙却角度新奇的想法,引得白婆婆传递来赞许的意念。
他还学习炼药的手法。何时该用文火慢煨,何时需用武火急催;如何收拢药气,如何凝练药散。这过程更是繁琐,对耐心和细心是极大的考验。他失败了一次又一次,不是火候过了炼成一炉焦炭,就是火候不足药性未能完全融合。但他从不烦躁,每次失败后,都会默默清理丹炉,仔细回想每一个步骤,然后再次尝试。
每天从白婆婆的洞府回到自己的小院时,林小满常常是满身药味,发梢可能还沾着些草木灰,脸上带着疲惫,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汲取知识后的满足与沉浸在热爱之事中的愉悦。
花花对此似乎颇有微词,主要是嫌弃他身上的药味掩盖了它喜欢的、阳光和青草的气息。每次林小满推门进屋,花花都会嫌弃地捂别过头去,或者离他远远地趴着,用眼神表达“离本宫远点,你臭死了”的意味。
林小满却只是嘿嘿一笑,也不在意,洗漱干净后,又会拿出今天的学习笔记,细细回味揣摩。
他乐在其中。
他感觉到,自己正在触摸一条全新的、深邃而广袤的道路。这条道路,不仅能让他更好地在这片山林中生存,更能让他理解生命的奥秘,甚至在未来,或许能帮助到更多需要帮助的生灵,无论是山中的邻居,还是山外偶然闯入、需要援手的人。
丹炉的烟火气,与山林的草木清气交织在一起,他的山居生活,也因此增添了一份沉甸甸的、充满希望的重量。
跟着白婆婆潜心学习医术已有一段时日,林小满自觉对常见草药的特性和基础方剂有了不少心得,心中不免跃跃欲试,暗暗渴望能有机会一展所学。机会很快来了,却伴随着一次令他汗颜的教训。
这天,他采药归来,路过一片乱石坡,听到一阵压抑的、充满痛苦的低吼声。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头体型壮硕、外形奇特的野兽正蜷缩在石缝里。那家伙体型似熊又似巨貂,头大耳圆,四肢短粗却异常强健,披着一身棕黑色油亮的皮毛,周身仿佛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金属锐气——这正是山林中颇为罕见、以强悍体魄和独特防御著称的狼獾,民间也称其为“食铁兽”,传闻它能啃食金属以磨砺爪牙,消化能力极其恐怖。
此刻,这头平日里凶悍的家伙却显得十分狼狈。
它的一条后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胯骨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鲜血染红了周围的皮毛,伤口边缘隐隐发黑,显然是与其他猛兽搏斗所致。林小满很快从现场痕迹推断出,这狼獾大概是想从一头棕熊口中抢夺猎物,结果实力不济,反被重伤。
医者仁心,林小满见状,立刻放下了背篓。他记得白婆婆讲过,狼獾生命力极其顽强,恢复力惊人。他仔细检查了伤口,清创、止血,然后根据所学,调配了外敷的草药。他选用了几味强效消炎、促进生肌的药材,捣碎后敷在伤口上,又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好。
“好了,静养些时日,应该能恢复。”林小满看着自己的“作品”,颇有几分自得。那狼獾似乎也通些人性,知道林小满在帮它,低吼声平息了不少,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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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依旧虚弱地趴着。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出乎林小满的预料。
第二天他再去查看时,心猛地沉了下去。那狼獾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情况急剧恶化!它浑身高热,伤口不但没有愈合迹象,反而肿胀发紫,流出恶臭的脓液,整个兽奄奄一息,连低吼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小满慌了神,急忙检查自己用的药材,猛然间,他想起白婆婆曾随口提过一句:“狼獾之躯,异于常兽,其胃能化金铁,经脉运行亦偏刚猛燥烈,某些用于寻常走兽的温补生肌之药,于它而言,反可能如同烈火烹油,激其戾气,加重伤势!”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用错了一味关键的药材!那味他以为能加速生肌的“赤阳藤”,其性至阳至刚,用在普通动物身上或许无妨,但用在本身就体魄刚猛、气血旺盛的狼獾身上,无异于在燃烧的炭火上又浇了一瓢热油,彻底破坏了它体内的平衡,引发了剧烈的排斥和恶化!
“是我害了它……”林小满心中充满了自责与懊悔。他不敢再擅自用药,立刻以心神呼唤白婆婆。
白婆婆的气息很快降临。她并未责怪林小满,只是仔细探查了狼獾的状况,然后传递来一道平静的意念:“无妨,尚可挽回,这也是你必经之课。”
只见白婆婆周身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几根蕴含着精纯生命气息的尖刺轻轻颤动,她引导林小满从背篓中找出几味性味极其寒凉平和、专司疏导郁结、化解燥毒的草药,又加入了一点她自身凝聚的草木精华。她指导林小满重新清创,将那散发着恶臭的旧药膏清除干净,然后敷上新的、气味清苦的药泥。
说来也奇,那药泥甫一敷上,狼獾痛苦的抽搐便减缓了许多,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医者,非仅识药,更需知‘体’。”白婆婆的意念谆谆教导,“万物禀赋各异,阴阳五行,各有偏重。不明其根本,纵有良药,亦可能成穿肠毒药。此次切记,往后行医,需更添一份审慎与洞察。”
林小满重重地点头,将这番话牢牢刻在心里。他看着在白婆婆妙手下,狼獾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高热渐退,虽然依旧虚弱,但性命总算无忧,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次经历,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初学医术后的那点沾沾自喜。他深刻认识到,医道之深,远非记住几个药方那么简单。对生命的敬畏,对个体差异的洞察,远比书本上的知识更为重要。
他看着那头侥幸捡回一命的狼獾,心中充满了后怕与感激。感激白婆婆的及时出手,也感激这次深刻的教训,而这份对生命的敬畏与责任,将伴随他走得更远。
56.山鬼的花店
这日,白婆婆将林小满唤至洞府,意念温和却带着一丝难得的郑重:“小满,有件事需劳你走一趟。”
她示意林小满看石台上一个用特殊树叶包裹好、散发着淡淡清苦药香的小包。“此药需送至人间城市一处地方。一来,我行动迟缓,穿行市井诸多不便;二来……那红尘喧嚣,钢筋水泥之地,我实在不喜。”白婆婆的意念里带着对城市显而易见的排斥。
林小满了然,小心翼翼拿起药包:“婆婆放心,我一定送到,地址是?”
“平阜城南,‘花开’花店。”
带着这份特殊的嘱托,林小满第一次为了“公干”下山,踏入了许久未至的人类城市。城市的喧嚣与山林截然不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处处尽显繁华。他按照地址,穿过几条街道,终于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找到了那家名为“花开”的花店。
花店的门面并不张扬,但一走进去,林小满便感到一股浓郁到近乎异常的生机扑面而来,仿佛一步从钢铁丛林踏入了另一个维度的绿色世界。
店内空间狭长而幽深,仿若一个被精心打理的、隐匿在都市中的小型丛林,绿色从地面一直铺陈到弧形玻璃穹顶。
层层叠叠的植物肆意生长,枝叶相互交织穿插,在头顶上方构建出一道错综复杂的绿色屏障,蓬勃的生命力仿佛要冲破这有限空间,延伸到结界之外。龟背竹伸展着巨大叶片,站在两排木质花架前,宛如远古巨灵,守护着身后百媚千红。无数藤蔓从高处垂下,装饰着各个角落每一寸空间。花架后面,一池芍药郁郁葱葱,五色花朵含苞待放,灵秀之气扑面而来。
小小一方天地,气象万千。
这哪里是花店,分明是一处被巧妙移植到城里的洞天碎片!
“谁啊?”一个略显懒散的声音从花丛深处传来。
林小满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片巨大的琴叶榕后面转了出来,竟然是李维真。只是他眼角那抹妖艳红痕被他隐藏了起来,明明气息一模一样,外貌也相差无几,但,看上去就是显得很普通,完全没了在山里时的昳丽模样。
“怎么是你?”林小满大为惊讶,“难怪好些日子没见到你,原来你在城里开了家花店!”
嗯,山鬼开花店,专业对口,他还直接从山里搬来灵秀之地,弄得跟镶嵌在城市的结界一样,这可真是要卷死普通人啊。
李维真见到林小满,也有些意外,随即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挑了挑眉:“山里待腻了,换个地方玩玩。怎么,白婆婆让你来的?”他目光落在林小满手中的药包上。
“嗯,婆婆不喜欢外边的热闹。”林小满将药包递过去。
李维真接过药包,神色间似乎轻松了些。他也没避讳林小满,径直走到那方芍药花池边,指尖泛起微光,朝花池一点。
那丛五色芍药竟如同幻影般缓缓沉入地下,消失不见,花池变成了一方氤氲着寒气的冰泉,泉水清澈见底,散发着刺骨的凉意。
更让林小满吃惊的是,冰泉之中,竟浸泡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似乎处于昏睡之中。他容貌极其俊秀,但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却布满了瓷器皲裂般细小的伤痕,有些伤口还渗着殷红的血丝。
李维真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探入冰泉,动作看似嫌弃,却极其轻柔地捏住少年下颌,让他微微张开嘴。然后,他将白婆婆给的药粉,小心地倒入了少年口中。
药粉入口即化。很快,少年身上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淡,脸上也恢复了几分血色与生气。
做完这一切,李维真迅速收回手,弹去水珠,嘴里嘟囔着:“麻烦精,尽会给我找事……”
然而,站在一旁的林小满却看得分明。李维真嘴上说着嫌弃,可他刚才的动作,那捏开少年嘴巴的力道,那倒入药粉时的专注,都透着一股与言语截然相反的细致在乎,仿佛生怕弄“碎”了对方。
林小满心中猛地一跳。
他不会……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秘密吧?
这位性情难测的山鬼少年,为什么会藏着一个身受重伤、容貌绝世的少年在花店冰泉池里?
还有他那口是心非的隐晦态度也太欲盖弥彰了。
林小满忽然觉得,这间花店,似乎比看上去要复杂得多,也危险得多,他不敢再深想,更不敢再多待。
“那个……呃,药已送到,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林小满连忙拱手告辞。
李维真似乎也乐得他赶紧消失,挥了挥手,心思显然全在冰泉中的少年身上:“行了,回去替我谢过白婆婆。”
林小满答应一声,快步离开这片“城市森林”,连夜赶回了他的山林。
一路无话,林小满到家时夜已深了。
屋内点着灯,花花揣着爪子趴在炕头,见他回来,掀开眼皮,琥珀色的眸子在他身上扫了一圈,鼻子微微动了动。
“一身城市里的怪味,怎么……还有股淡淡的血气?”花花的眼里带着明显的嫌弃,但尾巴却不自觉地轻轻晃了一下,“白婆婆让你去送药了?给谁?”
林小满边脱外套,边道:“我去了城里……李维真在平阜开了家花店。”
“李维真?”花花耳朵立刻竖了起来,眼神也锐利了几分,“他受伤了?伤在哪里?严不严重?” 它问得又快又急,但话音刚落,似乎立刻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马上又别过头,故作冷淡地补充道,“哼,我就知道,他那张欠揍的嘴,迟早惹祸上身!活该!”
林小满看着它那副明明在意却非要嘴硬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摇了摇头:“不是他受伤。”
花花闻言,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但好奇心显然被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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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到林小满身边追问道:“不是他?那还能有谁值得白婆婆特意配药,还让你亲自送去?难道是他在城里惹了什么麻烦,伤了凡人?” 它开始胡乱猜测,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要真是这样,看他怎么收场!”
“也不是普通人吧,”林小满还没见过有普通人能长成那样的,他在炕边坐下,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分享秘密的神秘感,“我在他店里的冰泉池子里,看到一个少年,昏迷着,浑身是伤,像是……瓷器裂开的那种细碎伤口,不知道怎么弄的,看着挺吓人的。”
他仔细描述了那少年的模样和伤势,以及李维真虽然嘴上嫌弃、动作却异常轻柔喂药的情景。
花花听完,沉默了片刻,小脑袋歪着,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随即,琥珀眸子闪过一丝了然,然后迅速被一种混合了鄙夷和无限恶意的光芒取代。
“哦——?”它拖长了语调,尾巴慢悠悠地甩动着,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原来如此。我说他怎么突然跑到那乌烟瘴气的地方去,还弄个花店掩人耳目……果然是在干见不得光的勾当!”
它开始充分发挥想象力,用最坏的恶意揣度那位山鬼邻居:“肯定是不知道从哪儿拐骗来的小精怪,或者干脆是强抢了哪座山头的灵物!你看那少年长得肯定不差吧?李维真那家伙,平时就一副招蜂引蝶的德性,定然是见色起意!”
“把人弄伤了,藏起来,假惺惺地救治,指不定心里在打什么龌龊主意呢!呵,还说什么不喜欢城市,我看他就是找个方便干坏事的地方!山里多不方便啊,妖多眼杂的。”
花花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理,语气也越发笃定和不屑,仿佛已经亲眼目睹了李维真是如何“行为不端”的。
林小满看着它义愤填膺(其中至少掺杂了七分因为被李维真日常嘲讽而积攒的私怨)的样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我觉得他好像挺在乎那少年”的观察咽了回去。
算了,就让花花这么以为吧。至少,它现在不用担心李维真本人了,虽然这放心的方式……有点特别。
“总之,你离他远点,”花花最后下了结论,用爪子拍了拍炕席,一副“本宫早已看透一切”的模样,“那只小气鬼心黑手辣,指不定哪天就把你也给卖了!”
林小满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想去摸它的头,被它一爪子拍开。
“我没跟你开玩笑,那家伙满嘴淬毒,舌头是蝎子尾巴变的,他上次还说本宫胖得像球!我哪里胖了?本宫这是丰腴!哼!”说到这里,花花眼神变得凶狠起来,“你少跟他学那些拐弯抹角的腔调,听着就烦。他说东你往西,他夸好你快跑,听见没?不然本宫连你一起挠!”
“睡觉!”花花凶巴巴地瞪了林小满一眼,回到垫子上,重新揣好爪子,闭上眼睛,只是那看似闲适的外表下,微微抖动的耳朵尖,暴露了它内心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57.时间精灵
秋光愈发醇厚,如同陈年的蜜酒,将山林浸染得温暖而明亮。林小满的果园里,最后一批晚熟的苹果也到了采收的时候。
这些果子挂在枝头,红艳艳、沉甸甸,像无数盏小灯笼,在稀疏的秋叶间闪烁着诱人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苹果特有的、清甜中带着一丝酒意的馥郁香气。
林小满站在梯子上,小心地将最高处的果子一一摘下,放入臂弯挎着的柳条筐里。今年风调雨顺,加上山林灵气日益充盈,果园的收成比去年更胜一筹,堪称又一个丰收年。
与往年不同的是,如今的丰收,少了一份储存和运输的焦虑。
自从与湖对岸的度假景区建立了良好且稳固的合作关系,林小满的果子再也不需要劳烦龙君动用湖底“冷库”了。采摘下来的新鲜果实,直接在岸边就能完成交易。
“小一!”林小满朝着院子方向喊了一声。
很快,编号“小一”的那头最稳重的公驴便甩着大耳朵,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过来,它身后依次跟着小二、小三……整个驴队都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安静地在果园边列队等候。
林小满将装满苹果的箩筐稳稳地放在它们特制的驮架上。驴队默契地转身,沿着那条被它们自己踩踏得坚实平整的山路,不疾不徐地向山下湖泊走去。清脆的驴铃声回荡在山谷,为这丰收的忙碌谱写着轻快的伴奏。
来到湖边,景区早已派来的小货船正静静等候在简易码头旁。负责人老周也在,他笑着迎上来,帮着林小满一起将箩筐从驴背上卸下,搬上船。
“林老弟,今年的果子真是没得说,你看这色泽,这个头,”老周拿起一个苹果,在手里掂了掂,赞不绝口,“客人反馈特别好,都说比市面上的进口果子还香甜!”
林小满擦了擦额角的细汗,也笑了:“山好水好,果子自然不差。也多亏周经理你们给的价格公道,运输也省心。”
这并非客套话。景区方面给出的收购价确实厚道,远高于林小满最初的心理预期,而且结算及时,从不拖欠。运输环节更是由景区全权负责,林小满只需将果子送到岸边,省去了他冬日里冒着严寒、踏冰售卖的辛苦。
双方各取所需,合作得十分愉快。景区凭借这些品质极佳的“深山灵果”吸引了更多追求高品质生活的游客,打响了特色品牌;林小满则获得了稳定而可观的经济来源,让他可以更安心、更从容地经营他的山居生活,无需为生计发愁。
看着最后一筐苹果被搬上船,小货船缓缓驶向对岸,林小满心中充满了踏实与满足。
他拍了拍小一的脑袋,给每头辛苦了的毛驴都喂了一把脆甜的胡萝卜条作为奖励。驴子们满足地嚼着,发出愉快的响鼻声。
回头望去,果园里大部分的果树已经卸下了果实,枝叶在秋风中微微摇曳,仿佛在静静休憩,积蓄着来年的力量。只有少数几棵树上还零星挂着几个果子,留给鸟儿们过冬。
一年的辛勤劳作,在此刻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山林寂静,湖水微澜。
林小满知道,这条连接山林与外界、互利共赢的“通途”,已经稳固地建立了起来。他的生活,在经历了最初的艰难、动荡之后,终于步入了一个平稳、富足且充满希望的轨道。
冬天即将来临,但他心中已无惧意。
林小满挎着一筐精心筛选出来、形状不太规整但味道依旧甜美的“次品”果子,正准备从果园返回小屋。刚走出没几步,他猛地停下了脚步,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
他愕然回头,只见刚才还挂着一两片残叶的果树枝头,叶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枯黄、卷曲,然后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疯狂地拨动时间的指针。
与此同时,他明显感觉到周遭的气温正在急剧下降!秋风瞬间带上了刺骨的寒意,呵出的气变成了白雾。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天空不知何时已阴沉下来,竟有细碎的、冰冷的雪花夹杂在风中飘落!
这太反常了!
北方的秋天降温再快,也绝无可能在几分钟内从秋高气爽直接跳到大雪纷飞!
林小满心头一紧,加快脚步朝家里跑去。几乎是在他踏进房门、反手关上门的刹那,屋外已然是大雪纷飞,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地落下,很快就在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将世界染成一片刺目的白。
“这……”林小满透过窗户看着这诡异的景象,眉头紧锁。
同样被惊动的还有花花。它原本不知在何处溜达,此刻也匆忙从猫洞钻了回来,带进一股寒气。它甩了甩身上沾着的雪花,跳到窗台上,琥珀色的猫眼同样充满疑惑和警惕地审视着窗外这不合时宜的大雪。
然而,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还在后面。
这场大雪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在林小满和花花面面相觑的几分钟内,雪,停了。
而且,地上的积雪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消融,仿佛被大地瞬间吸收。雪水浸润的土地上,嫩绿的草芽争先恐后地破土而出,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蔓延!转眼之间,窗外已是一片绿草茵茵,甚至有几朵野花迫不及待地绽放,空气中弥漫着春日特有的、湿润而充满生机的气息!
从深秋到大雪,再到春意盎然,这一切发生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
林小满和花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结论——有东西在搞鬼! 而且是与时间或者季节相关的力量!
花花眼神一凛,不再犹豫。它悄无声息地蹿到门边,用爪子扒拉开一条缝隙,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了那片突兀的春日景象中。它的动作轻盈而迅捷,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
林小满紧张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花花去而复返。它嘴里叼着一个正在拼命挣扎的小东西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约莫麻雀大小、形态奇特的生物。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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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呈现出一种浅蓝色的半透明质感,仿佛由凝固的光或冰晶构成,内部似乎有细碎的星点在缓缓流动。它长着两只长长的、如同兔子般竖起的尖耳朵,耳朵末端还带着一点俏皮的弧度。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又大又圆,此刻正因为惊慌而瞪得更大,里面写满了无辜与恐惧。
花花把它放在地上,一只前爪看似随意地按着,那小东西便动弹不得。
林小满看向窗外,果然,那片虚假的春日景象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草木恢复成了秋天应有的、带着些许枯黄的模样。看来,问题的根源就是这个小家伙了。
他蹲下身,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弄乱时间,改换季节?”
那小东西在花花的爪子下使劲扭动,嘴里发出“吱吱”的细微声音,又抬起小小的前肢指向自己的嘴巴,拼命摇头,示意自己无法说话。
林小满想了想,对花花说:“花花,先放开它吧,它好像不会说话。”
花花瞥了林小满一眼,似乎觉得他这个决定很愚蠢,但还是依言稍稍抬起了爪子。
谁知,就在花花松爪的瞬间,那浅蓝色的小东西如同离弦之箭,“嗖”地一下就朝门口窜去!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蓝影!
但它快,花花更快!
只见一道三色闪电掠过,花花只是一个轻盈的飞扑,精准无比地再次将那小东西按在了爪下,这次力道似乎加重了些。
“吱——!”小东西吃痛,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立刻不敢再挣扎,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如果它有眼泪的话)委屈的闪光,用意念传递出清晰的求饶信息:“饶命!饶命!我说!我是时间精灵,我……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一着急……时间就会错乱……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时间精灵?迷路了?
林小满看着这个自称焦躁就能搅动时序的小不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仿佛要印证它的话,时间精灵见林小满不相信自己,不知是紧张还是吓的,浑身开始瑟瑟发抖,院子里的时间异常变化更快了,墙角花朵才一闪现,立刻枯萎,下一秒雪花落下,将残花掩埋。
看来,它没有说谎。在找到送它回家的办法之前,不能让它乱跑了,而且还得照顾它的心情,让它保持心态平稳,激动不得。否则这片山林怕是要四季混乱,鸡犬不宁。
“好吧,别哭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捣乱。但是,在想到办法送你回家之前,你必须先在我这儿老实待着。”林小满先安抚时间精灵,然后看向花花,“花花,看住它,别让它乱跑。”
花花甩了甩尾巴,喉咙里发出一声表示“包在我身上”的咕噜声,爪子依旧稳稳地按着那只试图搅乱它江山时序的小精灵,琥珀色的猫眼里闪烁着“小样儿,还想跑?”的傲然光芒。
于是,林小满的日常生活清单里,又添了一项新任务——帮一位迷路的(并且非常危险的)时间精灵找到归家之路。
58.镇水兽
有了花花的严密监管,时间精灵总算安分下来,没再闹出时序混乱的幺蛾子。林小满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这日傍晚,他从白婆婆的洞府学习归来,踏着夕阳的余晖,走在返回小院的山路上。这条路他走了无数遍,熟悉得闭着眼都能摸回家。途径一处小山谷时,两侧是舒缓的土坡,生长着些灌木和杂草。
就在他即将走过谷底时,异变陡生!
旁边山坡上一块原本看似稳固的、凸起的大石头,毫无征兆地突然松动,带着泥土和碎石,轰隆隆地朝着他当头砸落!那石头体积不小,下落之势极猛,林小满根本来不及躲闪,眼看就要被砸个正着!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浅蓝色的影子快如闪电般从后方窜来——是时间精灵!
它悬浮在半空,小小的身体散发出柔和而奇异的光晕,两只长耳朵笔直竖起,仿佛在调动着某种法则的力量。它对着那下落的巨石和林小满的方向,轻轻挥动了一下纤细的前肢。
刹那间,林小满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景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重影和扭曲。
下一个瞬间,他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那块大石头已经砸落在他刚才站立位置的前方一步之遥,深深陷入地面,激起一片尘土。而他自己,则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搡了一下,一个趔趄向前扑去,额头在旁边的土坡上蹭了一下,火辣辣地疼,渗出了血丝,油皮破了一块,但好在避开了被巨石砸中的厄运!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如同幻觉。
“喵呜!”一声带着焦急和愤怒的叫声传来,花花的身影如同疾风般赶到,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那落石,然后迅速跑到林小满身边,用脑袋蹭了蹭他,检查他的伤势。见到只是皮外伤,才稍微松了口气,但随即,它那琥珀色的猫眼便锐利地扫向山坡上方。
林小满惊魂未定,捂着额头,心中也是疑窦丛生。这条路他天天走,山坡上那块石头虽然突出,但根基很稳,这两天既没狂风也没暴雨,怎么会突然掉下来?而且时机还如此巧合?
花花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它不再犹豫,四肢发力,如同一道贴地飞行的影子,几个起落就蹿上了山坡,敏锐的目光在土坡上搜寻着。
很快,它在山坡背面的草丛后,看到了一头正在低头悠闲吃草的老黄牛!
花花走到老黄牛面前,琥珀色的瞳孔紧紧盯着它,发出带着质问意味的低吼,用意念传递信息:“喂!老牛!刚才那石头掉下去,是不是你搞的鬼?”
那老黄牛像是没听见,依旧闷头啃着青草,尾巴懒洋洋地甩动着,对花花的质问置若罔闻。
花花皱了皱鼻子,有些疑惑,难道这只是一头普通的牛,听不懂它的话?它正打算再仔细探查一下周围,或者先离开再说。
这时,林小满也忍着额头的疼痛,爬上了山坡。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头老黄牛,正是之前蛊惑他偷仙女衣服的那个家伙!
“是你?”林小满眉头紧锁,沉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林小满的声音,那老黄牛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口吐人言道:“俺在这儿吃草啊,这山里的草,谁都能吃吧?”
花花见它果然会说话,立刻炸毛,厉声质问:“少装傻!说!那石头是不是你故意弄下来想砸死小满的?”
老黄牛眼神闪烁,梗着脖子否认:“你……你胡说!俺一头老牛,哪有那么大本事弄动石头?那是它自己掉下去的!”
“哼!还不承认!”一旁的时间精灵气鼓鼓地飞了过来。它虽然被禁止随意使用能力,但为了证明真相,它再次调动力量。只见它周身蓝光闪烁,对着刚才事发的那片区域轻轻一点。
霎时间,那附近的景象如同倒放的录像一般,开始回溯!林小满和花花清晰地看到,老黄牛如何鬼鬼祟祟地走到那块石头旁,用牛角反复顶撞石头的根部,将其弄松,然后躲在土堆后,算准林小满路过的时机,猛地用头一顶,将石头推了下去!
铁证如山!
老黄牛见再也无法抵赖,巨大的牛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颓然,它低下脑袋,闷声道:“……是俺干的。”
在花花的逼视和林小满的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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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下,老黄牛终于吐露了实情,讲述了它与天庭披香殿那位菊花仙子的勾结,以及它如何蛊惑前主人偷衣害仙,又如何因为林小满的不配合导致任务失败,从而怀恨在心,蓄意报复的经过。
“……俺没能完成仙子交代的事,怕她怪罪,又恨你坏了俺的好事……所以才……”老黄牛的声音越来越低。
花花听完,琥珀猫眼里杀机毕露!这等阴险歹毒、屡教不改之辈,留着必是后患!它弓起身子,利爪弹出,就要上前结果了这头老牛。
“等等,花花。”林小满按住了它。
他沉思片刻,想到了最近龙君的辛劳。雨季将至,上游河道水势汹涌,龙君需要分神调控,以免泛滥成灾。
“杀了它,未免可惜。”林小满看着老黄牛,“你既然有些神通,又精力过剩无处发泄,不如去为这片山水做些贡献,也算赎罪。”
他转向山下湖泊的方向,朗声道:“龙君,此牛便交由您处置,令其镇守上游险要河道,化为镇水兽,将功折罪,您看如何?”
湖面平静无波,但片刻后,一股无形的伟力降临,笼罩住老黄牛。老黄牛发出一声不甘又无奈的悲鸣,身形在光芒中逐渐变化,最终化作一尊青黑色的石牛雕像,被一股水流卷起,送往山脉上游某处水势湍急的河段,从此将与礁石为伴,日夜镇守水脉,再不能为恶。
处置了老黄牛,林小满看向时间精灵。这次若非它及时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花花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它对时间精灵的态度缓和了许多,虽然依旧保持着监护者的姿态,但不再像之前那样严防死守。它用尾巴尖轻轻扫了一下小精灵,用意念道:“这次算你立功。以后可以在院子附近玩,但不准再胡乱使用时间能力,听到没?”
时间精灵忙不迭地点头,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乖巧,能获得有限的自由,它已经非常开心了。
一场危机,以恶者受罚、功过相抵的方式落幕。山林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只是在那上游的河道中,多了一尊默默履行职责的镇水石牛,提醒着众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59.人间烟火
年底,景区照例给林小满送来丰厚的物资分红,同时捎来的,还有一封意外的信。
信封上的字迹有些陌生,落款是他那个几乎已经遗忘的舅舅家的地址。信的内容很简短,语气诚恳客气,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说他舅舅病重,恐怕时日无多,希望林小满能念在血脉亲情的份上,下山去见最后一面。
捏着信纸,林小满在院子里沉默了许久。山风拂过,带着冬日的凛冽。他与舅舅一家,除了那场不愉快的官司,几乎再无交集。那些所谓的血脉亲情,早在母亲孤苦离世、他们不闻不问时就已经淡薄如纸。
但……终究是一条人命,而且是将死之人的请求。
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决定下山一趟。
这次他没带花花(其实是花花嫌弃他滥好人,不愿意同往),只捎带上了那只关键时刻或许能派上用场的时间精灵。
表弟在长途汽车站接他。
见到表弟的第一眼,林小满几乎没认出来。
眼前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蓝色工作服,胸前印着“XX食品厂”的字样,身形微微佝偻,头发花白,脸上刻着生活磨砺的疲惫,哪里还有半点当年那个穿着时髦、眼神倨傲的年轻人的影子?
表弟看到林小满,同样也是大吃一惊。
岁月仿佛在林小满身上停滞了,他的面容和多年前几乎毫无变化,只是眼神更加沉静,气质更加内敛,带着一种山野赋予的、难以言喻的从容。相比之下,自己却已沧桑得如同两代人。
“表……表哥。”表弟有些局促地搓着手,脸上挤出勉强的笑容,“路上辛苦了。”
他带着林小满回到住处。那是位于老旧小区里的一套房子,面积不足五十平,显得十分拥挤逼仄。舅妈胖了不少,摇着蒲扇坐在门口,看到林小满,惊得蒲扇都掉在了地上,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
表弟媳妇在狭窄的厨房里忙碌着准备晚饭,油烟味弥漫出来。
客厅里沙发上,一个埋头猛打游戏的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眉眼间有几分表弟年轻时的模样,但神情萎靡,眼神空洞,对林小满的到来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在那少年身边,紧挨着他坐着一个面色青白、眼神狠戾的男孩……虚影!那虚影年纪与少年相仿,周身缠绕着一股不祥的怨气。他似乎察觉到林小满的注视,抬起阴冷的眼睛瞥了他一眼,见林小满气质外貌都平平无奇,便不屑地转回头,继续盯着游戏屏幕。
表弟把林小满让进里屋。舅舅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窝深陷,脸色灰败,确实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寒暄几句,舅舅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泪来,终于说出了真正的目的:“小满……我们知道……以前对不住你……可……可实在是没办法了……求你救救浩浩!他……他好像也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啊!”
表弟在一旁补充道:“浩浩以前也玩游戏,但还能控制。可这半个月,突然像变了个人,学也不上了,没日没夜地玩,谁说跟谁急,动不动就以死相逼!他们班前段时间就有个孩子,因为家里不让玩游戏,跳楼……没了!我们……我们不敢管得太狠啊!可他现在这样,不眠不休,除了偶尔吃几口饭,就是打游戏,人都快废了!”
林小满心中了然,问道:“那个跳楼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叫任东东。”
林小满点点头,没再多说,起身来到客厅,坐在浩浩和那个名叫任东东的鬼魂对面,静静地看着他们沉浸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
这种行为很快就引起对面两个小鬼的反感,正在这时,表弟媳妇招呼吃饭了。
饭菜的香味飘来,浩浩似乎被吸引,下意识地想放下键盘,却被身边的任东东猛地按住手!任东东脸上露出狰狞之色,浩浩身体一僵,脸上闪过恐惧,随即不耐烦地朝妈妈吼道:“不吃不吃!别烦我!”然后又投入了游戏之中。任东东的鬼魂则露出得意的诡异笑容。
林小满和表弟一家(除了浩然和卧床的舅舅)沉默地吃完了饭。
饭后,林小满从口袋里(时间精灵悄悄塞给他的)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走到浩浩面前。
“浩浩,第一次见面,舅舅送你个小礼物。”林小满微笑着打开盒子,里面装的是他们正在玩的那款游戏的热门周边产品,做工精致,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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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诱人的光泽。
浩浩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眼睛顿时一亮。他身边的任东东,也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盯着那个玩偶,显然也非常渴望。
林小满看着他们,缓缓说道:“我叫你的名字,只要你答应一声,这个礼物就送给你。”
浩浩忙不迭地点头。
任东东眼神炽热,下意识地跟着点了下头。
林小满顿了顿,目光越过浩浩,直接锁定在那青白的鬼影上,清晰而有力地开口叫道:“任东东!”
“到!”那鬼魂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
就在他应声的刹那,礼品盒骤然爆发出无形的吸力!任东东的鬼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形扭曲着,瞬间被吸入了盒子里!
盒盖“啪”地一声合上,外观也随之变化,成了一个玲珑剔透的透明小葫芦,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一团灰黑色的雾气在左冲右突,却无法挣脱。
就在任东东被收走的瞬间,没了鬼魂依附和控制的浩浩,身体一软,“扑通”一声栽倒在沙发上,立刻沉沉睡去。
“浩浩!”舅妈和表弟媳妇吓得惊叫着扑了过去。
“不用担心,他就是太久没睡,累着了,让他好好睡一觉,醒过来就没事了。”
林小满平静的声音似乎可以安抚人心,两人停止呼喊,将信将疑地看着孩子,见少年睡得香甜,呼吸平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表弟却心知肚明,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他看向林小满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敬畏也有无法掩饰的忌惮。
事情已了,林小满起身告辞。
窗外,天色早已漆黑。
舅妈一家人挽留他住下,说明天再走。
林小满摇了摇头,拒绝道:“不了,我有个朋友就在附近开了家花店,既然来了,正好顺道去看看他。”
表弟一家见他这么说,便不再挽留。
表弟非常客气地一直将林小满送到了楼下,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上楼。
都市的霓虹闪烁着,与山林的静谧截然不同。林小满辨明方向、融入人流、信步朝李维真花店的方向走去。
60.大餐
林小满离开表弟家,心里还萦绕着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城市的喧嚣和亲戚家无形的压力混在一起,让他格外想家,想花花,还有山里的邻居们。
他捏着小葫芦,拿到眼前晃了晃:“想明白了么,你只要答应我去你该去的地方,我就放了你。”
任东东刚想说话,林小满提醒他道:“这个小葫芦叫真话秤,是白婆婆的防身宝贝,能分辨真话假话,如果你说了假话,会吃苦头。”
葫芦微微震动,片刻之后,里面传出任东东气急败坏的嘶吼声。
林小满慢悠悠补充道:“心生怨念也会受苦。”
任东东被葫芦里头滋儿哇的电流弄的已经没了力气,只能缩在一角朝林小满龇牙。
沟通无效。唉,这种青春期的小鬼真难搞。林小满无奈地把小葫芦放回口袋,看来只能交给白婆婆处理了。
拐弯,李维真的花店就在眼前。推开玻璃门,风铃叮当响,却没见到山鬼少年。这不应该,以李维真的能力,只要有人生出想要找他的念头,他就能有所察觉。
林小满正疑惑间,一个穿着灰色工装、个子不高、相貌扔人堆里找不出来的中年男人,从花架子后面探出头来,客气的说道:“你是来找我们老板的吧?”男人放下喷壶,声音平和,“他陪苏燃去内蒙找墨麒麟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林小满一愣,笑道:“啊……这样啊,那我改天再来。”
林小满转身想走。
“等等,”中年男人叫住他,脸上露出点恰到好处的笑容,“我认得你,林小满对吧?老板的朋友。以前老板有朋友来,他都会带出去吃大餐。今天他不在,就由我替他来尽地主之谊吧。”
林小满在表弟家的确没吃饱,现在这么晚了,还走了两条街,真的有点饿,一听有人请客,那点失望立刻被冲淡了不少,连忙客气道:“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没啥,应该的。”男人摆摆手,转身走到吧台后面,拉开抽屉拿了点钱,动作熟练得很,“走吧,不远。”
林小满乐呵呵地跟着,心里还琢磨着李维真的大餐会是什么样子的?结果中年男人带着他在小巷子里左一拐右一绕,走着走着,眼前的景象越来越开阔,人声也越来越嘈杂,等他反应过来,一抬头,“火车站”三个大字明晃晃地立在那儿。
“呃……大哥,咱这是?” 林小满一头雾水,这招待客人的地方,有点特别啊。
中年男人轻车熟路,领着他径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候车大厅一角的一个小摊位前。
绿色的招牌上写着“现煮方便面”,旁边还画了个冒着热气的碗。
“老板,两碗面。”中年男人对摊主说完,又扭头问林小满,“你看看,加点啥不?”
林小满往柜台上一瞅,脑子有点没转过来。台面上摆着几个小盆,里面是免费的葱花、香菜段,还有辣椒油、酱油、醋。旁边几个小碟子里,放着咸鸭蛋、豆腐乳,还有几样萝卜干、芥菜丝之类的小咸菜,上面都贴着小小的价签。
这时,摊主把两个泡好的纸质碗面推了过来,浓郁的、带着点工业香精味道的热气扑面而来。林小满一边在心里疯狂腹诽:“这就是你说的大餐?!你们老板李维真平时就是这么招待朋友的?真不是一般的抠门啊!” 一边手上却没停,往自己那碗面里舀了一勺葱花,一勺香菜,又淋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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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彤彤的辣椒油。看着似乎有点单调,他又用个小碟子盛了一块红油沁着的豆腐乳,夹了两筷子萝卜干。
两人就在摊位旁边摆着的白色塑料小椅子上坐下,旁边是拖着大包小裹、行色匆匆的旅客。
林小满掰开一次性筷子,搅和着碗里的面。别说,这热汤热水,混合着熟悉的调料包味道,在火车站这种地方,闻着还真有点勾人食欲。他吸溜了一大口,面条软硬适中,汤味咸香。旁边那位大哥也吃得呼噜呼噜的,看样子对这顿“大餐”满意得很。
几分钟功夫,两人风卷残云,连汤都喝得差不多了。
既然都到火车站了,林小满一看大屏幕,正好半小时后有一趟回山里的绿皮车。他本来想找李维真,是觉得那位山鬼少年大概是他认识的人(或者说非人)里最厉害、见识最广的,想问问他知不知道怎么送时间精灵回家,结果人家去了内蒙。没办法,只好下次再说。他干脆就去窗口买了张票。
中年男人也没走,陪着他进了候车室,在硬邦邦的塑料椅子上坐下。周围闹哄哄的,广播声、说话声、小孩哭闹声混成一片。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林小满随口道:“大哥,你刚才说见过我,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中年男人笑了笑,慢悠悠地说:“我那会还没化形呢,就站在店里花架子前边。”
林小满愣了一下,脑子里迅速闪过李维真花店里的景象,花架子前——一棵一人多高,叶片阔大的……他猛地反应过来,眼睛都睁圆了:“啊?你……你是那棵龟背竹?!”
男人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十分质朴,眉宇间带着植物特有的安静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