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在系统天坑中的小白莲》 第1章 天崩开局(一) 夜色渐浓,寒风刮过。 晕晕沉沉中,叶茉胸口骤然一紧,似被块千斤巨石狠狠砸中,她猛地惊醒,大口喘着粗气。 眼前一片漆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水腥味,直钻口鼻,阴湿潮闷糊在脸上,令人窒息。 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她急促的喘息声和一声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寂静中加速加重,如暴雨般凶猛无序。 怎么会? 她明明已经死了...... 冷,彻骨的冷,叶茉从未感到这么冷过,仿佛整个人被浇筑在万年寒冰之中。 她不停发抖,身子僵麻,继而酸痒、胀痛,似无数只蚂蚁在血管皮肉间爬咬。黑暗中,她的骨头嘎嘎作响,似寸寸断裂,而无数碎裂的骨茬儿化为了一根根锋利无比的冰锥,狠狠刺进她的肉里疼痛从四肢传至心口,全身仿佛要撕裂般。 蚀骨锥心的剧痛,动弹不得的身体,熟悉的濒死感再一次传来,叶茉心中一颤,眉头拧起。一种不安感袭上心头。 她奋力扭动身体,双手拄地,撑起身子,岂料人还未完全坐直,“咚!”的一声,竟不知撞上什么,额头传来剧痛,耳畔嗡嗡作响,更加得晕沉恍惚。她一手揉着额头,一手向上摸去,仅小臂距离,便摸到了一个平整坚硬的东西,冰冰凉凉,细摸之下,还有微微凹陷的平行纹路。 “木板?” 叶茉心中诧异,试着去推,竟推不动。 木板大概仅一人宽,正好将她上方完全盖住,两边转角90度向下,顺着探去,两侧等宽,她连小臂都无需伸直,便被左右挡了回来。 无数可怕的念头闪电般从脑海中划过。 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她不敢再耽搁,深吸了一口气,呼气瞬间,双臂一张,猛地向上推去。 “砰”的一声巨响! 一女子凄厉的哭喊声传来,叶茉望着上面纹丝未动的木板,默默把手收了回来。 有人来了…… “小姐……小姐……”哭喊一声接着一声,愈来愈进,最后仿佛就停在她耳边。 女子急喘着,应是一路跌跌撞撞疾奔而来,看到屋内男子后,似看到救命稻草般,几乎是扑倒在他脚下,一双小手死死攥着男子衣角,满脸泪痕,撕心裂肺道:”二公子,您救救小姐,小姐不可能就这样去了...…奴婢不信!不信!” 男子一身玄衣骑装,静静肃立在一口薄棺前,一双眸子冷冷灼灼,由内而外都透着一股慑人气场。 他弯腰将女子扶起。 女子仅十四五岁模样,脸上稚嫩未退,双眼已然哭肿,衣衫凌乱,满身血污,斑斑血痕下皮翻肉绽,两手腕处各有一道紫黑綁痕,搅入肉中,看得人心惊胆寒。 她长长羽睫上挂满泪珠,不停抽噎,情绪愈发激动。 “都怪奴婢,是奴婢没照顾好三小姐,让奴婢替三小姐去......让奴婢去......”说着便要甩开男子的手,向着棺材撞去。 “放肆!”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将女子按在原地。 屋内众人回头,只见一锦衣长者已然跨门而入,紧随其后的是一位华贵妇人,妇人身后跟着一少女,俩人由三五下人扶着,气喘吁吁。 男子看清来人,并未理会,锦衣长者见状,眼瞅便要发难,一旁妇人赶紧抢先道:“昭儿回来了!”她语气欣喜,面色殷勤,上前一步:“我和你爹得你大胜的消息,是日盼月盼......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边说目光边瞟向身侧,见叶坚面露缓色,赶紧将其轻轻挽住。 叶温昭淡淡扫了一眼崔氏,随后弯腰将刚刚哭喊不停此时已瘫软在地的女子半箍半架着拉扯起身,声线冷硬,一字一顿道: “你——说!” 女子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怯怯懦懦环顾一圈,抽抽搐搐小声道:“小姐不知怎的落了水......二公子回来,小姐不知道多开心,还去求了福,备了礼物......怎么......怎么会自溺......那飞——”她似想到什么,又赶紧改口,声音愈发高亢:“那地方,小姐怎么会独自去呢......” “飞”字一出,众人脸上皆是一沉。 叶温昭知道,她没敢提的是“飞鸿阁”,是他娘亲生前居所,自她去世便荒废至今,后不知怎的竟成府中禁地,久而久之更有闹鬼传闻,甚是荒谬。 正欲开口再问,崔氏突然抬臂怒指道:“你这丫头还敢狡辩,分明是你偷奸做懒未看顾好岚儿,岚儿今日之难,若不是自溺,便是你起了贼心!来人啊——” “不,奴婢没有,”女子急着打断,头摇成拨浪鼓般,她猛地用力推开叶溫昭,狠狠跪倒在地,望着众人声泪俱下:“奴婢自幼与小姐一同长大,怎么会,若奴婢有这个心,天打雷劈,奴婢现在就随了小姐去——”说着,便又嚎哭起来。 “够了!”叶坚厉声吼道。 叶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怒斥吓得一愣,凝神再听,一片寂然。 正思考回味间,只听一个冰冷凌厉的声音缓缓道:“开棺。” 短短两字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犹如两把尖刀直戳进叶茉的太阳穴,她头疼欲炸,心跳漏了好几拍。 “开——棺——?” 外面顿时乱作一团。一时之间,惊呼声、尖叫声、骚动声四起。 “你敢!”叶坚急斥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这叶府就还轮不到你做主!” “——来人哪”他提高声音,“叮”的一声短促清脆的响声,叶温昭身侧一黑衣男子反手拔剑,动作利落,挡在了叶温昭身前,森冷剑气逼人,叶坚原本气的涨红的脸变得铁青,他死死盯着叶温昭,抬手便要上前,一旁崔氏见状,赶忙拉住他衣摆,劝道:“老爷息怒,两兄妹总要见一面……见一面的……”她的声音因紧张而颤抖。 叶茉一颗心已提到嗓子眼,她不自觉屏住呼吸,紧握双拳。 黑暗中的时间尤其漫长。 叶坚盯着离家已近十年的儿子,良久,终是叹了口气,再开口时,语气明显克制缓和了许多,他压低声音道:“岚儿失足,是为父的责任,但事已至此,还是让岚儿早日入土为安——”他话未说完,忽得声嘶力竭的喊道:“叶温昭——” 叶茉只听头顶“哗啦”一声,光亮袭来,她不自觉猛地抬头望去。 三个人。 一个男子手停在半空,眼里满是震惊。 他身旁是个姑娘,年纪不大,满面皆是泪痕,她双手牢牢扒住木板边缘,张着嘴,呆在原地。 最后那人......叶茉倒吸一口凉气。 是个极为好看的玉面少年,约摸二十一二,五官英挺端正,眉宇间很是威严。他看起来最为平静,可一双眼睛沉凝,锐利,坚定,如鸷鹰般,透着一股慑人的杀气。 两人四目相对,叶茉本能向后缩去,岂料腰间一紧,那少年竟伸臂将她抱起,大踏步向外走去。 “小姐!” “鬼啊!” 两声尖叫同时迸出,一个欣喜,一个惨烈。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月不知何时躲进了云中,黑暗压下,像头狰狞的巨兽,血口大开,一阵阴森的凉风呼来,屋内红烛跳闪,幽幽火光从众人乍青乍白的脸上掠过。 叶温昭怀中女子清瘦、娇小,全身仅裹了件**皱巴巴的单衣,似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身上还沾着泥沙,缠着水草,一头如墨如瀑的长发此时也凌乱披散开,中间涌出一张煞白泛青的小脸,眼眸微闪动,形如鬼魅。 叶温昭向前走一步,众人往后退一步。 一路水渍,叶茉浑身无力,只能任由叶温昭抱着,她看着眼前一张张因惊惧而吓得扭曲的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实在是个天崩开局!她心中哀嚎。 突然间,女子凄厉尖锐的叫喊再度响起:“鬼......是鬼......不可能,不可能!”声音嘶哑刺耳,听得人毛骨悚然,仿如一道惊雷瞬间炸碎所有人的魂魄。 叶茉循声望去,是个少女,半躲在一妇人身后,此时已面色惨白,浑身抖成筛粒。少女一手指着她,一手拽着身前的妇人,似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娘,是鬼,是鬼!叶心岚,叶心岚变成鬼索命来了,娘——” “闭嘴!”妇人压低声音,怒目横了少女一眼,冷冷道:“竹翠,把四小姐带下去!” “是。”一侍女赶紧上前。 “别碰我!”少女大喊一声,也不知她纤细瘦弱的身躯哪来那么大力气,只见她一把甩开侍女的手,再次冲到妇人身边,攀扯间似不受控制般拼命摇头。 “不,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她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呕出来。 妇人见僵持不下,又命身旁嬷嬷一同上前,和那名唤作“翠竹”的侍女一起,两人合力抓住少女手臂,一面拉扯,一面在少女耳边安慰:“小姐,咱们先回去,一会儿夫人便来了。” 可少女仍竭力挣扎,扭动中死死攥着妇人的衣角不肯撒手,两人见状不敢再耽搁,一边一个,用力架起少女的肩膀,生生将人拖了出去。 “爹——,娘——,她死了,她早就死了,她不是人,是恶鬼,救我!救我——” 声音见稀见远,一切随之安静了下来。 烛泪已残。 “别怕......” 一个坚定又温柔的声音自叶茉上方传来,她抬头望去,正望进一双充满关切的双眸,桀桀如星,全然没有了刚刚那逼人的锋芒。 叶温昭...... 叶茉心头一暖,冲他笑了笑。 男子点点头,将她抱得更紧,他的手骨节分明,双臂有力,叶茉依在他宽厚的胸膛间心中安定许多,他步子沉稳,经过众人。 快到门口时,背后突然传来喝声:“你站住!”叶茉识得这个声音,自她被救出,此人就再未发一言,只一味垂着双手,呆愣在原地,面色暗淡,眼神涣散,如同丢了魂儿般。 应是刚刚一闹,方才回神。 听见叶坚的话,叶温昭身形微顿,头却未回,只冷冷道:“待安顿好岚儿,我自会来跟父亲请罪。“说罢,径直出了屋子。 两人刚出屋,立刻有人迎上来,抱拳恭敬道:“将军。” 借着微光和月色,是个女子,身着一袭红衣,长发高高竖起,十分利落飒爽:“人已经到了。”女子道,说着她已解下身上披风,将叶茉完完整整包裹起来。 叶温昭向身侧黑衣男子使了个眼色,黑衣男子点点头,消失在夜色中。 而后叶温昭对着红衣女子轻轻道:“带路吧。” 风声呼呼,送来几声更响,叶茉不知他们要将她带去何处,只觉身上渐渐暖和柔软起来,一股不可抗拒的睡意涌来,眼皮愈发沉重。 她睡倒在了叶温昭怀中。 一场闹剧,戏罢,散场。 “还活着?” “是。”琢玉斋中,一男子附身跪地,头深深埋着,额间青筋凸起,豆大汗珠一滴滴砸在地上,他咬着牙,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抖:“何风刚传来的消息。” 自家主子什么脾气,他最清楚,那个女人没死,后果难以想象。这是他第一次办事失利,他不怕死,但他冤枉。 堂上迟迟没有动静。 良久,一声阴森冷峭的轻笑自堂上飘下:“还活着,还能活着......”声音冷冷淡淡,尾音上扬。短短几字,在卫朗听来却如一把把冰封的利剑,高悬在上,他不敢动,只将头扎的更深,身子已然全麻。 “有意思......” 说话的是个长身玉立的锦衣少年,不过弱冠年纪,周身透着雍容华贵,一张极美极俊的脸上,眉目舒朗,嘴角含笑,神情懒散,只见他右手正轻轻把弄着一只茶盏,那茶盏晶莹剔透,在明亮烛光的映照下,正随着他的微微转动不停变换瑰丽绚烂的色彩,细看之下,原是那茶盏上布满了各种珍珠玉翠,金丝缕缕,缠绕其间。 他说话声音很轻,突然他手腕轻挑,哗啦一声清脆,杯盏碎了一地。 少年目光懒洋洋扫过堂下,眸底冷如一汪深潭,幽暗深邃,只一眼便摄人心魂。 恍惚间,他似想到什么,眉梢轻挑,眼神瞬间变得阴沉犀利,嘴角笑意全部隐去,只剩下一脸的冷漠疏离。 “告诉何风,盯紧她。” “是!”卫朗重重答道。 树上群鸟四散飞去,夜又归于一片死寂。 第2章 天崩开局(二) 血滴答、滴答而下…… 叶茉一步一趑趄,茫茫荒野,独身一人,她浑身剧痛,不知何去何从。 突然脚下一空,身形直坠往下,耳边风声飒飒,她轻若残叶,坠入了死亡般的黑暗。 “你有三次机会......” 辅国将军府的叶三小姐死了,死在一个深秋,自家废弃院落的池塘里。 可惜偌大的央京城里无人知晓。 她替代了她,活了过来。 寒意渐去,药香阵阵,清苦酸涩。 叶茉不知昏睡了多久,转醒时听得啼鸟鸣喧,床头红烛尚有半寸未灭,她腹中饥饿,挣扎起身,“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 是欢桃,那日泪涕横流的小姑娘,今日她一身淡粉红衫,满月般的脸上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明净乌亮,甚是精神,她双手端着木盘,手腕漏出,还隐泛着些青紫。 见她醒了,欢桃先是一愣,随即喜极而呼:“小姐,您醒啦。奴婢去叫韩大夫。”边说边将手中木盘放下,转身跑向屋外,一溜烟就没了影子。 主仆情深,叶茉叹了口气,几日来,她偶有清醒,欢桃均在身边,这丫头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像是在自言自语,有时又像是在跟什么人说话,她的声音有时很轻很柔,有时又很激动。 “小姐,咱们院子里的葡萄结了好大一串,奴婢偷偷尝了一颗,可甜了,您再不醒,我可都吃了......要是做您说的那种果酱,肯定能卖好价钱......” “不过,如今二公子在,咱们不用担心了,您还记不记得您七岁那年,上树摘石榴,脚滑跌了下来,幸好被二公子接住,夫人大怒,罚你俩把摘的石榴全吃掉,那石榴是又涩又苦......” “小姐,韩大夫说您的脉象一日好过一日,怎么您还是不醒呢......他可是神医啊,不会骗人的......” “小姐,听说四小姐疯了,这几天总能听见她在隔壁的叫声,昨日已经让韩大夫过去瞧了,不过小姐您放心,二公子把那些私底下嚼舌根的人都打发了,现在叶府干活的人都换了一批,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咱们了。” “小姐,韩大夫说了,定是小姐为人心善,福泽深厚,此次方能逢凶化吉......他还说了好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话,让奴婢和二公子不要担心,他说这样的事他见过很多,还给奴婢讲了好多好多故事,有些可吓人了......” “吓人?”叶茉轻哼一声,苦笑摇头,心道:难道还有比她那日在众目睽睽下让人从棺材里捞出来更吓人的事? “将门嫡女,草草下葬......”她嘴里喃喃念着,思来想去,仍是没有搞明白这叶三小姐深更半夜独自一人跑到那闹鬼的飞鸿阁做什么。 叶茉四下环顾,屋内虽陈设不多,却也都简单干净。 距她不远桌上放着一面铜镜,应该就是叶心岚平时梳妆打扮的地方,她挪到镜前坐下,细细端详起镜中自己的模样。 叶心岚约莫只有十四五岁,清瘦白净的小脸上双眸如杏,仿若一泓清泉,澈亮纯净。一头如墨如娟的长发柔柔垂下,整个人都透着这个年纪不应有的一股平静淡然。叶茉眯起眼晴,微微一笑,眼波流转间,镜中少女脸颊映出一对浅浅的酒窝,于温柔中平添出一丝俏皮,很是明媚动人。 是个小美人——就是营养不良了些。 屋内燃着一缕青烟,与药香混融,弥散着轻柔,恍惚氤氲。 满屋浓苦辛酸,叶茉心口憋闷,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霎时一股新鲜空气扑面而来,清冷香甜。 她深吸一口,顿感心神畅快,头脑清明...... 清晨温煦阳光淡淡暖暖,洒进窗来,她微闭双目,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体内疲乏缓缓褪去,汩汩暖流涌起,气血流动,重获轻盈。 活过来了,干正事要紧! 叶茉不经意撇了一眼窗边只剩干枯枝干的花盆,她回身从桌上端起汤药,一股脑全倒了进去。 韩山年是半炷香后到的,令叶茉惊讶地是叶温昭也跟着来了,这是她第二次见叶心岚这位哥哥,今日他换了身素雅常衣,玉冠竖起,气质明显温和许多。听欢桃说,这几日他将韩山年就留在了叶府,一日三次为她诊脉,开药,连煎药都是让这位韩大夫亲力亲为。叶茉看着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心中无限感激,正欲上前道谢,叶温昭却先行开口:“刚起来就吹风。”他声色严厉,欢桃作势过来关窗。 “别别,二哥。”叶茉赶忙拦住,笑得十分乖巧:“我身子躺了太久很不舒服,想见见太阳......” 见叶温昭仍是一脸严肃,她语调间又加了几分可怜,糯糯怯怯道:“不信...不信你让韩大夫把脉。” 说罢,叶茉端坐桌前,拉起袖口,漏出手腕来。欢桃忙将一面丝帕盖在她手腕处。 叶温昭向韩山年做了个请的动作。 韩山年点点头,将药箱轻轻放到桌上,取出脉枕,伸手按在叶茉右手的丝帕上,片刻,又换至左手,诊了好一会儿。 窗外微风轻轻拂过,落叶沙沙,屋内日光点点闪闪,一片宁静。 “如何?”叶温昭关切问道。 韩山年收手起身,面带微笑:“放心吧,三小姐身体已无大碍,只是有些气血不足,带我开几副药以扶正气血,增强体质即可。“他顿了顿看向叶茉,说道:“三小姐终是落水受了凉,平日里还是要少吃清冷寒阴之物,多在阳光下走动虽好,但仍要注意保暖。” “好。”叶茉答道,韩山年大概已过耳顺之年,黝黑的面孔上面布满了沧桑的皱纹,他声音响亮,眉眼间尽是慈爱的笑意,他刚刚如长辈般的细心叮嘱,让叶茉心头暖洋洋的,只可惜“神医”不是神仙,只有她知道,叶心岚终究是不在了。 她将衣袖整理好,起身后退半步,模仿着古装剧里小姐的模样微微俯身,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心岚谢过韩大夫救命之恩!这几日让您费心了。” 韩山年赶忙上前:“这可使不得,三小姐,将军挂念小姐,是老夫有幸能为将军分忧。” 他这次随大军班师,一路舟车劳顿,也就仗着在军队锻炼多年,他这把老骨头方勉强挺住,那日抵达央京城北,驻扎安营后他才松口气,杯酒下肚,还未入梦,便被缺月薅了出来,快马加鞭,赶至叶府。 叶温昭要开棺,他并不意外,行军作战时,他从死人堆里施针救人之事常有,有人咽气再活过来也并不稀奇,在这个年纪,他还能用医术见证如此奇迹,意外之余,却有三分骄傲,不过更多的是欣慰,叶温昭这么多年坚守那苦寒之地,屡次出生入死,其中艰辛他全看在眼里,早就视其如亲儿一般,这个小姑娘叶温昭在乎,他当然也在乎,是故几日来,他除了细心照看叶心岚的身子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便是应叶温昭所托,给叶府上下讲故事。 “三小姐如今大好,想必这小子终于能睡个安心觉了。”他呵呵笑道。 “你且听韩大夫的话。”叶温昭说着,似想到什么,侧脸唤道:“缺月——” 一红衣女子随声入内,身姿飒爽,动作干练,她将乌黑的长发竖起成高高的马尾,行礼抬头间发尾仍微微回荡。 是她,叶茉认得来人,那日漆黑仓促,未看真切,今日仔细打量,女子皮肤稍黑甚至带些粗粝,红润自底层透出,有种极为健康的美感。她面庞凌厉,一双丹凤眼,如星似剑,英气逼人,未曾修饰过的野生眉间,一道疤痕自右额划到耳后,似一把锋利的弯刀,惊心动魄。 “今日起你就留在岚儿这里吧。”叶温昭道。 “是。”女子答道。 见叶茉一副呆呆的样子,叶温昭解释道:“你经此一遭,身边只有欢桃,我不放心,缺月跟我多年,是战场上淬炼出来的猛将,轻功更是军中翘楚,有她在你身边保护,断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你可完全信任她。” 叶温昭竟派了个女将军给自己当保镖,叶茉想都未曾想过,惊喜之余又觉不妥,如此厉害的女子,将她困于闺阁,岂不浪费人才,况且自己今后要行之事,恐怕...... 思及此处,她连忙回道:“二哥,缺月如此优秀,留我身边,岂不大材小用?” 叶温昭一怔,应是没想过此番会被她拒绝,他看向缺月,缓缓开口:“与她而言,留你身边,才最合适。” 叶茉没听懂,但因不好再追问,便也不再推脱——走一步看一步,想到如此,她迎上前去,抱拳,深深一躬:“那日谢缺月姐姐相助,姐姐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军中女将,令人敬佩,她暗自发誓,定不能委屈了这位女将军。 “姐姐不敢当,三小姐直接唤我缺月就行。”女子赶忙上前,有些不好意思回道。 叶茉见状,微微一笑:“那姐姐也别唤我三小姐了,直接像二哥一样,唤我岚儿吧。” 面前女子猛地抬眸,眼中似有一道清澈闪过,她顿了顿,说道:“好。”声音竟有些颤抖。 欢桃最为兴奋,大声道:“太好了,以后二公子在,缺月姐姐在,韩大夫在,”她蹦蹦跳跳到叶茉身边,一把挽住叶茉胳膊,“小姐也在,”她欣喜之下,手舞足蹈起来,“我这就给缺月姐姐收拾屋子去。”说着便拉着缺月跑了出去,边跑边问缺月喜欢什么。 “老夫也要去四小姐那里一趟。”韩山年向叶温昭说罢,也转身出了屋子。 屋内顿时只剩兄妹二人,叶茉突然有些尴尬紧张。 还是叶温昭先开口:“岚儿可还记得怎么落得水?” 这倒把叶茉问住了,叶心岚此遭是死劫,在她香消玉殒之际由自己李代桃僵,本是神鬼不觉,怎么个死法本来并不重要,可如今——按照原定计划,叶心岚的死确实提前了。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摇摇头,见叶温昭微微皱眉,神色严肃,仿佛在思索些什么,她竟心虚起来。 应是察觉到她神色有异,叶温昭沉声道:“罢了,不提这事了,你安心休养。” 叶茉点点头,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放心,她咬了咬唇,忍不住问道:“父亲、母亲那里?” “有我。” “那......四妹妹......真的疯了?” “没有,惊吓过度而已,韩大夫很快便能治好。” ...... 每个回答都是宽慰,叶茉凝视着面前这个男子,神情忽然变得严肃,她轻轻唤道:“二哥?” 叶温昭“嗯”了一声,望过来。 就在两人目光相对的瞬间,叶茉嫣然一笑,郑重道:“谢谢你。” 她是真心地。韩山年也好,缺月也好,她知道都及不上眼前这个男人为自己做的一切。 叶心岚有个好哥哥。 叶温昭听到叶茉如此真挚的道谢,先是一愣,随后心中泛起一股暖意,他很陌生,身子有些微热,他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道:“嗯.…..我再来看你。” 说完便起身出了屋。 此时微风拂面,晴空水洗,万里无云。 叶温昭脚步轻快,他走了几步,回头望去,见叶茉娇小的背影伏在桌边,双手托腮,衣摆轻轻微晃,虽是深秋,但他好似看到了春日。 他唇边含笑。 幸好,幸好...... 还来得及。 第3章 囚玉(一) 辅国将军府甚是奇怪。 接下来一连几天,叶茉都再未见过叶温昭,听青峰说,叶温昭自她醒来当晚便回了军营,临走前仍放心不下,令他也留在叶府。 叶茉看向院门口如门神一般的黑衣男子,哭笑不得,她这几日虽没想过出去,但别人也别想进来。 除了韩山年。 他仍每日三次准时来为她看诊,叶心岚这幅身子实在太过柔弱,只多走几步便要休息好久,她为增强体质,每次都强忍着将那些苦酸汤药一滴不剩的灌下。眼见药越开越少,但当她问起自己什么时候能彻底康复时,韩山年却总说:快了快了。再想打听一下隔壁叶心雪的情况,这位老人家便开始打哈哈。 叶心雪,叶心岚同父异母的妹妹,大概真的疯了。 今日阳光很好,叶茉在院中支起躺椅,悠闲躺在上面,闭目回味那日叶心雪的话。 实在是疑点重重。 欢桃洗净葡萄,又进屋取来件云锦青莲绒披风裹在她身上,搬个板凳,坐在她身边。 “小姐,这葡萄真甜,明年咱们再多种些,不然都不够分的。”她边说边拿起一颗放进嘴里,“连青锋都说好吃。” 叶茉睁开眼,只见欢桃靠近她,举起右手,五指炸开,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悄声道:“这是我见他说的第五句话。” 叶茉被她夸张的模样逗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青锋是个闷葫芦。 叶温昭身边都是闷葫芦。 叶茉转头望向正在树下擦剑的女子,阳光洒在她周身,映红衣似火,耀剑如寒冰,女子动作轻柔,全神贯注,时间在她那仿佛都缓慢许多。 叶茉心生一计,但此计并非一朝一夕可成,眼下她有件更重要的事。 叶心岚死的蹊跷。 她必须要弄明白。 她得活着。 在系统没有给她下达任务之前。 是的,她绑定了个系统,想来可笑,作为女主,她昨夜才在梦中得知,原来自己在这里只有十年时间,需完成三个任务,方能重获新生。 叶茉暗自苦笑,捡起颗葡萄放进嘴里,真甜,她好想哭。 这系统未免太不靠谱。 弄错传送时间不说,还把她唯一的保命装备囚玉弄丢了。 “你自己去找吧,是个玉镯子,能保你三次性命。” 自己去找......去哪找?怎么找?她连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在她众多问题里,系统只淡淡回了她一句:“你见到就能认出来。” 这是什么话! 叶茉心中暗骂:真是处处是坑。 日头愈足,叶茉掀开身上披风,披风是前两日青锋送来的,这几日,叶温昭陆陆续续差青锋送来很多东西,衣食住行面面俱到,如今叶心岚的晴风阁从内到外已焕然一新,再无从前寒酸简陋模样。 本想多装傻几日,让外面子弹多飞一会儿,但昨夜的梦...... 她不得不早做打算。 她缓缓坐起,试探道:“下午无事,我们去逛街好不好?” 欢桃离她最近,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拍起手来:“好啊好啊,听说西街的金玉糕又松又软,甜咸软糯,可好吃了......”她兴奋地朝缺月跑去:“缺月姐姐,下午我们出去玩。” 只见缺月点点头,收起剑,起身走向院子门口。 叶茉心中忐忑:叶心岚再不受宠,毕竟也是养在深闺的名门贵女,如此抛头露面不知是否可行。 缺月和青锋交谈片刻,转身走回院内,见院中两人望向她的目光中均是期待,她举起手,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两个时辰。” 竟如此顺利......叶茉咽下后面的话,一口答应道:“没问题。” “太好啦!”欢桃扑过来一把将她抱住。 午饭时分,叶茉欢欣之余,担心叶心岚这幅身子下午扛不住,刻意多吃了些。休息片刻,便吩咐欢桃拿好银子,在缺月的带领下,从侧门出了府。 青锋已备好马车。 这是叶茉第一次对这个世界有了实感,马车宽敞舒适,摇摇哒哒,缓缓前行,她止不住掀帘向外看去。 两座桥后,向右一拐,街道骤然变宽,叫卖吆喝声远远传来,此起彼伏,目野所及,愈发热闹。 街道两侧,店铺、摊位越来越多,花家香料,李氏成衣,汇奉典当行,张婆婆肉饼......什么生酪小食,书局药铺,杂耍地、卖艺地,卜卦算命地......各种玩意、把式、买卖都有,人烟稠密,人声鼎沸,实在繁华极了。 叶茉四下找寻,已然眼花缭乱。 忽然耳边响起欢桃惊呼:“小姐,你快看,是琼楼!”叶茉顺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座五层楼高的豪华建筑矗立眼前,华丽的彩楼欢门错落有致,两侧对应,很是气派,上面数不清的秀旗正迎风飘展,虽已过饭时,楼中依然人流熙攘,来往不绝,丝竹管弦之声自内传出,悠悠扬扬,令人心怡舒畅。 细看之下,这琼楼两侧竟各架设了七八座凌空飞桥,与其左右三层大楼相连,飞桥雕花,装有护栏,设有雅亭。雅亭珠帘内,有人饮酒对欢,有人赋诗舞乐。 不愧是央京城第一酒楼。 叶茉正感慨间,外面青锋轻敲车门,说道:“三小姐,到了。” 几人下车,欢桃最为开心,一会看看这儿,一会看看那儿,最终眼睛定在一个小摊前,她挽住叶茉手臂,兴奋道:“小姐,我们去吃冰糖葫芦。” “好。”叶茉随她快步而行。 “听说冰糖葫芦是山楂做的,上面淋的是甜甜的冰糖,酸酸甜甜可好吃了。” 欢桃买了四串,递给众人,三个姑娘欣然入口,只有青锋直挺挺举着自己那串,一脸不知所措。 “青锋大哥,快吃啊,一会化了就不好吃了。”欢桃道。 叶茉,缺月转头看去,那串红艳艳、亮晶晶的糖葫芦在黑衣冷面的青锋手里很是不搭。两人相视一笑。 “小姐,那边有杂耍......”说着欢桃又拉起叶茉的手,往人群中走去。 青锋见状,几口飞速解决掉手中的大麻烦,跟了上去。 几步开外,他突然驻足,回头望向琼楼,扫视一周,神色冷厉。 “世子,这人好生厉害。”琼楼雅阁内,卫朗躲在窗后,一只手手轻轻拍打胸口,惊魂未定。 还好他避得快,不然今日又栽一次。 眼见为实,这女人竟真没死,非但没死,在光天化日之下,竟还能说能笑,能吃能跑。 真个邪门。 他后背已冷汗涔涔,小心翼翼探身再看,人已没了踪影。 外面突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笃笃、笃”三下,又“笃、笃笃”两下。 “是何劲。”卫朗迎过去开门,只见一个浓眉虎目、粗豪威猛的劲衣壮汉走进来,他急问道:“大块头,你弄清没有,那女的是人是鬼?” 何劲眼角冷冷一撇,并未言语,只微微侧身,大步从卫朗身边走过去。 “喂,你!”卫朗见何劲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又气又不服,不过就是那日在这大块头面前怂了些,这人竟敢瞧不起他,忿忿叫道,“世子,您看他。” 顾北宁坐在桌边,一手托腮,一手正将一枚刚出炉的水晶滴酥递至嘴边,见卫朗又吃了瘪,对他挑眉笑道:“下次你俩换换?” 卫朗本追在何劲身后,闻言立马站住,举摆双手,连连摇头:“别,别,世子,还是让这个大块头做吧。” “他又莽又壮,不怕鬼。”他小声嘟囔。 此情此景,两人几乎每日都要上演。 顾北宁懒再理会,老板说水晶滴酥要趁热吃,淡淡茉莉奶香萦绕鼻尖,他低头轻咬一口,温热软糯化在齿间,他撇撇嘴,端起茶盏。 另一只手将盘子往边上一推,说道:“你俩尝尝。” “世子!”卫朗叫道,他可没心思吃什么点心。 何劲拿起一枚放入嘴中。 “怎么样?”顾北宁问。 “不好吃。” 顾北宁点点头,何劲跟他口味一样,不喜甜:“拿去给何风,他一定喜欢。” “我还没吃!我也喜欢......” 卫朗忙伸手去够,话未说完,就见何劲已将剩下所有水晶滴酥打包好装入怀中。 他只抢到一枚,算了,他大度,何风那小子受伤不轻,比他惨。 想起何风,他更急不可耐,何风轻功卓绝,身手极快,易容之术更是出神入化,旁人别说伤他,就连他在哪,是什么模样都无法分辨,可他那日竟深中数剑,晕倒在啄玉轩门口,至今未醒。 只是奉命盯紧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何故遭此。 若说不是鬼魅…… 但今日一见,全然明了。 那叶心岚身边竟有两个高手,望身形气息,功夫绝不在他和何劲之下。 辅国将军府自叶温昭回来后便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好不容易等到叶心岚出来。 机不可失。 “世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 “那女子活着是大患!”卫朗急道,此话一出,连何劲都随声附和:“是,世子,让属下去。” 顾北宁看向两人,摇摇头道:“你们只管盯好她。” 说罢起身走到窗边,街上人来人往,他目光炙热,穿过人群死死钉在一个正使劲仰头,垫脚看杂耍的姑娘脸上,那张小脸白嫩红润,看起来养得不错。他嘴角缓缓勾起:“这水晶滴酥香浓软糯,不妨先留下试试。” 叶茉突觉一阵寒意,看向四周,人群虽拥挤,但欢桃、缺月、青峰均在她身边,缺月,青锋更是用身体将她与其他人隔绝开一段距离,她拉住欢桃,示意要走。 做正事要紧。 几人回到街边,叶茉开口询问:“哪里有珠宝首饰店?” 对面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茫然。 她脑筋一转,说道:“那我们兵分两路,缺月和我一起,青锋你和欢桃,我要这西市中所有卖玉镯店铺的位置和名字。” 见几人诧异,她也顾不上再编理由解释,继续道:“时候不早了,我们现在出发,一个时辰后在这里集合。” “小姐,你要买玉镯?”欢桃闪着大眼睛问道。 “恩。”叶茉拉起缺月率先一步右手边走去。 两人一间店铺一间店铺的进,全是两手空空的出。 “小姐慢走。”从街尾最后一家店出来,眼看一个时辰就要到了,两人回头向集合处走去。 远远便看到欢桃站在一颗树下,朝她们使劲挥手:“小姐,这边。” 看样子她和青锋已等待多时。 叶茉抬头,太阳已渐西沉。 “回家吧。”她对众人说道。 今日到此为止,明日继续,她暗自盘算。刚刚向那些店铺打听,这西市一共就十几家玉器首饰店,她和缺月今日逛了八家,也就是说明日就可以把余下的店铺逛完。 若还未找到,就去东市。 好在央京城虽是都城,但和现代大都市比起来,她顶多算是大河捞针。 马车上,欢桃见叶茉安安静静靠在角落里,垂眸发呆,心里既疑惑,又好奇,忍不住问:“小姐,您想要什么样的玉镯啊?” “什么样......”叶茉怔在那,有苦说不出。 “要不你去市集看看吧......”这是目前为止系统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只能试试看。 回到叶府,已到晚饭时分,按理说堂堂将军府应正是掌灯忙碌的时刻,但叶茉一路行至晴风阁,竟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前前后后六七重宅院,除了微弱的灯光,便只有簌簌的风声。 路越行越暗,院落中那些已经落了叶的树直愣愣戳在地上,树枝轻摇,如同一具具挣扎破土奋力向天抓举的森森白骨,有种说不出的阴森。 叶茉裹紧身上披风,紧跟在缺月身后。 一行人静悄悄走着,突然间,青锋在旁说道:“将军回来了。” “啊......” 叶茉一惊,抬头望去,只见晴风阁已到,院中一男子背身肃立,正是叶温昭。 这人莫不是知道她今日上街,专程回来? 她微微皱眉,但心中计划已成:“二哥。”她展颜唤道,脚步轻快,一溜烟跑过去。 “二哥终于回来了,回来的好巧,我们今日上街,买了好多好吃的。”她一面说,一面留意叶温昭神色,见他并无责怪之意,一颗心方才咽回肚子里。 “快进屋。”她嫣然一笑,拉起叶温昭的手。 欢桃四下掌灯,很快整个晴风阁便亮堂起来。 叶茉将今日的战利品一件件摆到桌上。 “这是芙蓉糕。” “这是雪花酥。” “还有这个,”她举起一个包装精美的食盒,甜甜笑着:“这个最好吃,糯糯软软,甜而不腻,清新可口的很,叫什么,玉浮奶霜花。听说里面有牛乳,蜂蜜,还有茉莉花,这可是现下央京城里最火的小吃,你快尝尝看。” 说罢将它放在叶温昭面前。 叶温昭本不好甜食小点,又离京多年久居苦寒贫瘠之地,早已戒掉口舌之欲,但看着叶茉一脸热情招呼的摸样,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入口中,微微笑道:“确实好吃。” 她今日很开心。 “二哥哥,二哥哥,给你......” “昭儿,快来,看看娘亲今日给你带了什么......” “叶温昭,你等着,我定要你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有种下次我们比比看。” 那是许久之前的事,他的衣摆被兰儿小手拉着,母亲还在,还有...... 叶茉见叶温昭神情发呆,轻轻问道:“二哥,还走吗?” 只见叶温昭身形一顿,抬眸间目光闪动:“走,但很快就会回来,然后就再也不走了。”他声音平稳低沉,字字坚定如山。 叶茉“嗯”了一声。 她此时满脑子都是如何获准天天上街之事,见叶温昭低头又夹起一块芙蓉糕,眼睛一眨,忙凑上前去:“二哥,听闻西市还有间樱桃酿,里面各种各样的点心、羹酿,都是用樱桃做的,你想不想尝尝?” 她心思全写在脸上,叶温昭怎看不出。他柔声道:“想去便去吧,但需让缺月和青锋跟着。” “谢谢二哥!”叶茉满目欢喜,嘴角轻翘,他果真不愿叶心岚失望。 第4章 囚玉(二) 暮色中,一串哒哒马蹄声自西向东,在青石板街巷中疾驰而过,三人三骑,形如闪电。 几经折转,道路两侧渐渐安静下来,路尽头处,一座白墙琉瓦、高阔气派的府邸愈发清晰。 夕阳余晖下,门额间四个金漆大字灿然耀目。 文安公府 顾北宁提缰纵马向前奔去。 府门前白玉石阶下,七八个小厮正垫脚探头,巴巴张望,一见顾北宁三人身影,顿时兴奋急呼起来:“世子回来了!世子回来了!” 几人边喊边转身跑入府内,剩余的立刻迎了上去。 三人勒马翻身而下。立刻被众人包围。 “世子您终于回来了,长公主和国公爷这段日子心里惦念的很。” “就是就是,世子平安回来,太好了。” “世子这一路可顺利?” ...... 众人七嘴八舌,顾北宁将缰绳交出,轻抚马头道:“顺利是顺利,但实在累人。”说着两臂张开,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一小厮满脸谄笑凑到他跟前,悄声道:“世子,系春楼这几日新来了个云遮姑娘。听说是玉貌花容,清雅仙姿,歌舞更是一绝。” “哦?”顾北宁眉间轻挑,见小厮双目放光,展颜一笑,悠然道:“找时间爷带你去瞧瞧。” “谢世子,谢世子。”小厮连连作揖,笑把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正热闹间,突听人群外两声干咳,声音虽不大,但小厮们全都如一瞬间哑了般息了声音,低头垂手自觉让道两侧,顾北宁抬头看去,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长者缓步走来,他忙上前一揖道:“李管家身子可安好?” 老者虽面容清癯但目中闪闪有光,身姿笔挺,慈爱笑着:“好好好,托世子的福,一切都好,一切都好。”说着伸手扶起面前少年,后退一步侧身引道:“世子快进府吧,长公主和国公爷备了一桌子饭菜,全是您爱吃的。” “太好了,这一路上就没几口能吃的。”顾北宁扭头朝卫朗何劲一扬手,朗声喊道:“把东西分给大家。” 见小厮们个个难掩激动,他回身对李四海道:“李管家这份...”他故意拉长语调,神神秘秘,“保证您一定喜欢。”说完眨眼一笑,一溜烟般跑入府内。 文安公府灯火辉煌。 镂云堂内,三四人拥护下,一妇人坐在桌前,妇人体态丰腴,一身闪闪华服,圆额阔面,肤若凝脂,黑漆长发挽起一个精致端贵的发髻,两鬓细看下夹着几根如霜银发,双目晶彩,雍容华贵间带着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 桌正位上是一位威严威严沉毅,高冠长髯的锦衣长者,妇人微微蹙眉,张口便是埋怨:“都怪你不让我出去迎宁儿,这饭菜都要凉了。” 长者看着刚刚摆上还泛热气的饭菜,略显无奈道:“人已经到了门口了,你安心等着便好。” “儿子走了这么久,我见你一点都不想。”妇人嘴里念叨,头不停望向门外,手一抬:“沐芳,再去瞧瞧,世子到哪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院外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高喊着:“母亲,母亲。” 妇人立刻站起身来,激动道:“回来了!回来了!”未等侍女搀扶,随声快步而出。 顾北宁一路小跑过来。 “宁儿。” “母亲。” 妇人紧紧拉住他双手,左看右看,上下打量,眼圈已然微红。 顾北宁后退两步,摊开两臂,悠悠转了一圈,笑嘻嘻道:“全须全尾,完好无缺。” “鬼灵精。”妇人噗嗤一笑,伸手又将他拽回跟前,轻轻抚上他的脸:“瘦了!” “瘦了更俊俏。”少年挺直身板,扬起下巴,微微侧头,夕阳下,尽是得意、自信。 “你呀!”妇人挽起顾北宁的手,道:“快跟娘进屋!” 屋内温暖如春。 桌正位上,长者神色威严,端然而坐。 顾北宁打个寒颤,忙敛起笑容,整肃衣衫,走上前去,一揖到地,恭恭敬敬道:“父亲,我回来了。” 顾拯点点头,淡淡道:“嗯,用饭吧。” 妇人招手道:“来,坐娘身边。” 顾北宁走过去坐下,自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小包,打了开来:“这是琼楼新出的小点,母亲快尝尝。” 妇人满脸惊喜,“好”字刚到嘴边,只听顾拯冷哼一声,板起脸道:“入城第一时间不回家,上街瞎逛什么,让你母亲挂心!” 妇人撇他一眼,呛道:“儿子这是想着我,你少啰嗦。”说完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好吃,真好吃,这叫什么?” “水晶滴酥。”顾北宁笑笑,又从怀中取出个纯金小盒,双手平托,呈给顾拯:“这是父亲要的东西。”见顾拯神色稍和,将金盒接过,方拿起筷子,正要夹到最爱的冰湖羹鱼时,只听对面急问道:“怎么只有一只?” 顾北宁收回手,抬头见顾拯眉头紧皱,一脸疑惑,回道:“一只不好?岂不更为珍贵?” 他说得轻描淡写,顾拯脸色当即黑沉,高声道:“你懂什么?这青釉里红镂彩荷叶对杯乃百年汝窑孤品,喻金兰之契,灵犀之盟。正所谓......” “正所谓一抹青绿映粉黛,双盏流光饮云霞。”顾北宁顺他语气接过话来。 顾拯一怔,见顾北宁不急不慌,还知道典故,松了口气:“不错!”他将杯盏轻轻取出,左右微微晃动,呆呆凝视片刻,缓缓说道:“此对杯一盏双魂,切茶时杯身如翡翠明月,皎皎生辉,茶香如薄云,袅袅而远;而盛酒时杯身则换为红日出露,赤芒穿隙,酒香如浓霞,弥弥不散......”他目光轻柔,而后竟似火焰般燃烧起来:“所以......另一只呢?”他转头望向顾北宁。 顾贝宁耸了耸肩:“没有了。” “没有了?”顾拯忙将手中杯盏放回,盖上盖子:“什么叫没有了?” “失手摔了。” “摔了!”顾拯瞬间拍桌而起,吼道:“你说你摔了?” 顾北宁忙伸手按住金盒:“爹,您冷静,别把这只也摔了。” 一脸无辜,满是诚恳......却毫不在意。 顾拯一口气噎在胸口,嘴唇抖动,只说了个“你!”,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旁妇人不耐烦道:“不就是个喝酒饮茶的杯子,摔了便摔了。你急什么!”她一个眼神瞪过去:“要我说都是你,说什么让宁儿历练历练,结果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这一路上定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失手摔个杯子怎么了?况且我看这杯子也没什么稀奇,人平安回来比什么都重要。太皇太后寿辰,就送这剩下的一只,宁儿说的对,一只更珍贵。” “坐下吃饭!”她厉声道。 顾拯长长叹了口气:“你就惯他。”他缓缓坐下,仍是一张脸铁青:“他和叶家二郎相差不过几岁,那叶温昭如今是凯旋而归的国之重将,你再看他......”顾拯斜睨顾北宁一眼,冷哼道:“整日嘻嘻哈哈,吊儿郎当,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将来如何......” 妇人一面给顾北宁碗里夹菜,一面道:“那叶温昭回京多日,至今仍驻扎城外,无诏无宣,你当为何?” 顾拯一愣,妇人见他不语,接道:“我儿是有福之人,不必刀剑淌血,不必尔虞我诈,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她眉目一转,望向身侧少年,语气轻柔,无限慈爱:“我只愿他一生安逸,自在逍遥。” “一生安逸......自在逍遥......”顾北宁立在窗边,喃喃自语。 月色清凉,又是那个梦,那个女人,叫他救她,可笑,实在可笑。 晚风刺骨。 是纵使日升,也驱不散的冷。 “阿嚏!”卫朗醒醒鼻子,一脸无精打采,“世子,她这几日逛遍了东、西市所有的珠宝首饰店,可什么都没买,店家说她想要个玉镯,但又说不出想要什么样的。”他叹口气:“这女人,真是奇怪极了。” 何劲在一旁点点头,沉声道:“阿风昨日清醒时,说他亲眼所见,叶家已经把这位三小姐放入了棺材,是叶温昭突然回来,所以才......” “所以,叶家也认定这三小姐是死了的!”卫朗一拍脑门,声音抬高八度,“那她怎么活的?”他浑身汗毛竖起,又突然打了个喷嚏,鬼鬼祟祟,望向四周:“见鬼,见鬼,我就说小爷身子骨向来强壮硬朗,这几日却一直打喷嚏,一定是因为这个女人,一定是!” 顾北宁瞅着卫朗,脑海中浮现的是叶茉那风一吹就能散架的模样,轻笑道:“见鬼,是不是很有意思?” 卫朗一脸惊慌,连说好几个“不”字:“世子,我们要不要去拜拜,求点什么......人好解决,要真是鬼......” 也许是该去求点什么,顾北宁眼睛一转,看向何劲。 “叶家这几日如何?” “一切如旧。” 屋外传来几声鸟叫。 天亮了。 卫朗想哭,又要去盯那女鬼了。他挪不开步子,再三回头,见屋内二人均没有要留他的意思,心里哀嚎,不情不愿,颤颤巍巍,推门而出。 顾北宁趴在桌上,轻轻闭上了眼睛。何劲见他似有些困意,正要告退,只见门口飞速闪进来一个人影,慌慌张张“砰”的将门死死关上:“女鬼,女鬼。”卫朗喘着粗气,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完整:“找上门来了。” 叶茉望着眼前的建筑,有些发呆。 白墙红瓦,竹影幽静,她一路打听,一路找,不知绕了多久。 “瑶台”——这就是欢桃嘴里说的名门贵女只要出门就必逛的地方,钱应该是带够了吧。 叶茉心里打鼓。 “小姐,走吧。”欢桃激动万分,早已迫不及待。 “走吧。”叶茉率先一步,这里若再找不到,那整个央京城,她便只能去挨个翻小姐们的梳妆台了。毕竟她连当铺都去了。 虽已是深秋,可瑶台内仍林木葱郁,繁花似锦,花香清新,淡淡袭来,叶茉一颗心竟放松许多,静雅别致的亭台楼阁间有清泉泠泠而下,碧翠池中五彩的鱼儿缓缓自游,怪石错落,溪水如白练,潺潺蜿蜒,望不到边,几声鸟鸣,几缕微风,透过清晨薄薄晨雾,更添此处幽秘灵秀。 这哪里是闹市中的商铺,分明是深山中的桃源。 “小姐,我们该往哪儿走?”欢桃愣在原地,眼睛都看直了。她声音轻轻的,仿佛也怕惊扰了此地的宁静。 叶茉摇摇头,望着眼前的景色,她心中涌起一阵激动,也许就是这里! 正要再往里走,只见长廊尽头,一位穿着富贵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人不高,胖乎乎的,活像只企鹅,笑脸圆圆,很是热情。 他走近拱手道:“请问是哪家的小姐?” 欢桃道:“辅国将军府叶家。” 那人微微一愣,很快又道:“鄙人姓关,是这琼台的掌柜,请问小姐可有预约?” 居然还要预约,怪不得这么安静,叶茉倒不觉意外,只是想到玉镯已近在手边,实在不忍再错过,礼问道:“请问关掌柜,你们这里可有玉镯?” “有,但今日......” 男人没说下去,叶茉已明白了他的意思,这里既然得豪门贵女青睐,定是规矩森严,既然已有目标,纵然再急,也总不能因自己事让他人为难,大不了就再等一两日,于是柔声又问:“请问掌柜,这里如何预约呢?” 关厚望着眼前女子,清秀端丽的一张小脸满是诚恳,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均礼貌客气,大方得体,与他记忆中的叶府小姐完全不同,而她身边左一个丫鬟,右边竟还跟着位高高瘦瘦的红衣女子,女子沉稳不语却杀气逼人,他心里惊奇也不敢怠慢,微微含首:“小姐请随我来。”当即在前引路。 叶茉一行人随后,绕过重叠回廊,穿行于青碧碧的竹林曲径中,走了很久,只见一座垂花拱门,正前方是座极精致华美的屋子,朱兰砌,白石引,庭院深深,端正静谧。 关厚招待她们进屋,屋内淡淡幽香,陈设清雅古朴。 “小姐请坐。” 此时两名眉清目秀青衣侍童端茶而入。 “小姐请用茶。” 叶茉端起茶杯,鼻尖茶香丝丝缕缕,有一种说不出的芳馨,令人十分舒适安然。但她心系囚玉,无心品鉴。 “请问掌柜,我最快何时可以?” “小姐莫急。”关厚走向一旁木架,叶茉这才注意到,这木架竟是一株古树的层层枝干雕镂而成,足足有一面墙宽,上下三排,挂满了闪着金光的叶片,幸好是清晨,阳光温润,并不晃眼,关厚走到尾端弯腰拾起最后一片,回身微笑道:“叶小姐,二月初十是个好日子。” “二月初十?”叶茉惊道。 如今才是十月,竟要等将近四个月! 第5章 囚玉(三) 微风拂过,树影婆娑,沙沙而动。 “鬼......女鬼......在外面。”卫朗一只手哆哆嗦嗦指向门外。 何劲低声道:“叶心岚?” 卫朗点头如捣蒜:“怎么找到了这里?” 两人看向顾北宁,只见顾北宁坐直身子,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叫关厚过来。” 关厚正在为难——叶家姑娘要什么,便给她什么,但仍要公事公办。这是三日前何劲的话。 他眼神闪烁,又拘一礼:“这个时候是这样,下月太皇太后寿辰,接着便是新春,小店是要忙一阵子的......” 四个月,叶茉可等不起,如今虽风平浪静,但叶家氛围诡异,叶心岚又死因蹊跷,形势就如条巨蟒,将她死死缠住,于脖颈处,吐信而待。 就差一口。 她恳切道:“定金我出三倍,关掌柜可否先让我转转?” 满架金黄闪烁晃眼,好在关厚虽面露难色,却并未当下回绝,见有余地,叶茉朝欢桃使个眼色,欢桃不情不愿,伸手入怀,掏出一叠银票紧紧攥在手中,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小姐,三倍定金,若还是没有......” 叶茉冲她笑笑,欢桃是好意,她知道,毕竟这是叶心岚全部身家,但若能买命...... 纵使没有,也要试一试。 “关老板,现在时辰还早,我绝不耽误您这里生意。”声音温柔从容,举止端雅大方,芊芊素手捧起厚厚银票,目光灼灼,惹人怜惜。 叶茉给自己此番表现打一百分。 关厚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上头那位祖宗,惯不按常理出牌,难不成又看上了这位叶小姐?说得好听,公事公办,恐怕一个弄不好,自己先被办了...... 他心中嘀咕,面色自然犹豫。 叶茉趁势将银票又往前递递:“这些若不够,我再回家去取。” 关厚连摆手,正欲说话,一侍童快步走进屋来,在他耳边不知跟说了什么。他神色顿时舒展许多,弯腰颔首:“小姐,请稍等。” 人突然走了。 欢桃赶紧将银票塞回怀里:“这掌柜的好生奇怪。” 叶茉望向关厚离开的方向,点点头,的确奇怪,看样子这位关掌柜并不是这里真正做主的人,可他若做不了主…… 并未等多久,关厚便匆匆回来,满面喜容。 叶茉不禁屏住呼吸:“掌柜可是有好消息?” 关厚笑道:“不错,不错,小姐今日来的巧,小童刚来报,说城东许家小姐今日有事,不能前来。”他走到木架旁,将第一排最左的金叶子取下,双手呈上:“许小姐,请。” 管她叶小姐还是许小姐,叶茉心头大石落地,展颜盈盈接过金叶,这金叶比她手掌还大,薄薄一片却分量十足,上面镂刻一列清秀小楷,阳光透过,熠熠生光。 “魏国公府——许泱” 及时雨。 叶茉心中连连感谢,又一次让欢桃把银票递过去:“多谢关掌柜。” 关厚依旧没接。 “掌柜您就收下吧,”叶茉柔声道:“实在是还有件事要劳烦您。” “小姐但讲无妨。” 叶茉也不再客气:“我想看咱们店里所有的玉镯子。” “没问题,许小姐,且收好银票,随我来。” 没成想关厚竟如此爽快,叶茉一愣,心里虽有些奇怪,但仍含笑道:“有劳。” 几人走出屋子,沿竹韵曲径向更深处走去。 “我们这里分春、夏、秋、冬四阁,各种锦服配饰,珠宝奇石,珍巧雅致的物件均依四季而变。” “当下正是秋冬交际,本店正好刚到了一批赭石浮光锦,对了还有件全央京城独一无二的孔雀金丝裘,不知小姐可喜欢?” 关厚一面引路一面介绍,很是热情周到。 竹叶上晨露凝结,晶莹剔透,仿若翡翠嵌着珍珠,叶茉轻轻开口:“关掌柜,咱们还是先看看玉镯吧。” 关厚一拍脑门:“对,对,您看我,一激动起来就什么都忘了,不知小姐,想要什么样式的玉镯。” 这个问题叶茉最近大概听了上百遍。 她唇角清扬,淡淡笑颜宛若清茶:“都看看吧。” 又一阵花香袭来,竹林愈加茂密。几人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关厚步伐向右,转入一条黑石小路:“我们先去玄英阁。” 叶茉道:“冬阁?” “是。”关厚笑了笑:“小姐是不是觉得有些冷?” “恩。”叶茉点点头,是越来越冷,自从拐进这条小路,微风中便多了丝逼人凉意。 “小姐,你快看!”欢桃指向一旁竹林:“竹叶上竟然有雪。” 晴空万里,哪来的雪? 叶茉走近,可不是雪,细细一层,莹白如薄纱般。 “假的。”缺月用手指在竹叶上轻轻一抹,“雪”在她指尖缓缓融化。 “姑娘好眼力。”关厚脱口而赞,笑道:“我们到了。” 叶茉终于知道这里为何要取名为“瑶台”了。 若说刚刚进门时是桃源,那此时此刻,便是仙境。 一片银白,洒落在青碧绛红之间。 怪异山岩层峦叠嶂,犹如朵朵白云,腾腾而起,千梅纵横,破寒而绽,株株傲然,清冷枝头,红盛炽艳。 梅香沁人。 叶茉痴痴看着,雪是假的,一切仿佛都是假的,但她竟想留在这里,一直留在这里。 欢桃张大嘴巴,呆呆往前几步:“小姐,这里...好美...” 缺月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很怪!”她声音如一把利刃,叶茉猛的清醒,抬眸正对上关厚眼中的寻味,不过一瞬,他又换上那副标志笑脸。 廊桥回转,顺潺潺溪流而建,红梅深处,香气愈浓,一个转弯,眼前骤然开阔。 一大面湖。 湛蓝如镜。 靠近岸边的地方,还覆着薄薄一层白雪,阳光洒下,闪烁金光。 往远望去,水波微荡,淡淡一层雾气如烟如云,萦绕轻拢,弥漫进众人的双眸。 关厚抬手:“在那里。” “冬阁在水上?”叶茉话音刚落,一阵微风袭过,湖心深处,水雾之中,竟若隐若现出一座精巧水阁,这一切太过朦胧缥缈,关厚不知何时已迈上水边一叶扁舟,招呼道:“小姐,请上船。” 叶茉未动,看向缺月,她非去不可,可欢桃、缺月不必跟她冒险,留在岸上也有照应,正要开口,缺月却先一步掠到舟上,朝她伸出手。 缺月向来说一不二,她此时主意已定,多说无用,叶茉出手相搭,迈进舟中,既如此,欢桃跟在她们身边反而更安全。 “小姐,坐稳咯。”关厚执浆推离岸边。 扁舟在云烟中轻轻荡漾,湖水清澈,水草轻摇,鱼游虾戏,眼见岸边渐渐消失,叶茉心中有些打鼓,抬头见缺月抱臂冷冷站在船尾,红衣飘逸,周身霸气,帅,太帅了,囚玉没影儿,但这师傅可是送上门的,正思忖间,水雾里隐隐飘来淡淡香气,清新冷冽,如入冬日松林。 水道缓缓变窄。 长堤为界,两岸奇石林立,松柏丛丛。 湖心,竟藏着一座庭院! 天又落雪,关厚取出几把纸伞分给众人。 水道沿长堤纵深,蜿蜒,望雪亭......煮雪轩......漱冰堂......琼枝台......各种建筑雅趣精巧,于岸边交相呼应,而长堤尽头,正是方才氤氲中未看真切的那座水阁。 水阁莹光通透,飞檐翘角,朱栏碧瓦,足有三层楼高。匾挂中央,四个金字,光华耀目——“玄英敛藏” 小舟靠岸。 两名青衣侍童早已拱手相侯,见他们走近,一左一右将水阁大门缓缓推开,瞬间,阁内明光满洒在众人身上,仿若月光倾泻,皎皎温润。 阁内装饰之华丽,亦是惊人。 四面墙壁,均是微带乳白的青玉方砖铺筑,而屋顶,整整一面,瞒缀珍珠,晶莹细腻如覆绸缎。壁绫,窗幔,灯纱冰蓝飘逸,陈设不多,却个个精美华贵,叫人挪不开眼。 清香袭人。 关厚道:“玄英阁共三层。一层是胭脂水粉,珍巧物件,二层是珠宝首饰,成衣锦缎。” 叶茉好奇:“那三层?” “三层,我们一般不对外开放。” 叶茉秒回:“那我们去二层。” 面对满目华翠,不激动,不兴奋,关厚从未见过如此女子,今日一见就是两个,一个把他当贼防着,一个眼里只有玉镯,生怕怠慢,立刻引众人上楼。 楼梯在阁内一角,通体雪白,似冰雕刻而成,旋转向上,连通三层。 “小姐可直接去三层稍作歇息,待我将玉镯全部取来。” 叶茉恍然:原来三层是vip特供,但她要速战速决,婉拒关厚。 二层更为锦绣富丽。各式各样的金珠宝玉,五颜六色的华服绸缎——没有女子会不喜欢!关厚抬头挺胸,满脸自豪,哪知身侧两位竟是连正眼都没瞧一眼。 那缭绫如冰似雪,光泽莹润,是特供皇室之物,雪锻更是触手升温,冬暖夏凉,极为稀有,最显眼处,由十几种珍禽羽毛捻线织成的羽罗礼服,熠熠绚丽,怎能熟视无睹? 这俩到底是不是女子! 关厚纳闷震惊之余,对叶茉要找的玉镯更为好奇。 两名侍童捧着金匣里里外外走进走出。 “这是海蓝宝玉莲花镯。” “这是皦玉鎏金镯,皦玉为玉石之白中的绝色,莹润无暇,桀胜霜华。 “这是红沁羊脂玉镯,宛如雪中红梅,清冷坚傲。 “这是白玉浮雕五福镯......” “这是金镶玉云纹珠钏......” “这是......” 关厚滔滔不绝,见叶茉只看,一个也没有试戴。 “小姐,可是都不喜欢?” “喜欢,喜欢。”叶茉一脸真诚,简直喜欢的要命,可那又如何,系统跟死了一样,没有任何提示,她眨眨眼,含笑道:“玄英阁果然名不虚传,实在让小女子大开眼界,不知另外三阁,又是怎样仙境?” 关厚仰天打了个哈哈:“是,是,是。”还有三阁,他不信她一个也看不上。 素商丰穰,枫红翻金,朱明炽烈,荷香碧凉。 叶茉抹了一把额间的汗,拾青阶而上走在一片茸茸翠色之中,红粉青碧,沿着淙淙溪水,熙熙烂漫。柳风拂过,落花纷扬,顺绿波而下,燕语莺啼,芳香四溢。 瀑声愈近。 一片桃林。 一日历经四季,虽已见怪不怪,叶茉仍不胜惊讶——春阁,竟建在水瀑间,由桃林簇拥,一眼望去,像是凌空飞设,宇阁之侧,三五清潭,错落有致,碧漪栏柱,绯棠轻纱,与山色一体,宛若图画。 “苍灵万萌” 叶茉叹了口气,迈进最后的希望。 关厚直接命侍童将全部玉镯取出,一一摆在她面前。 ……… “都没有?”关厚满脸震惊,不死心再问:“一个都没有?” 叶茉心中烦躁,难不成真要去翻央京小姐的梳妆台?正叹息间,心念一动,忙问:“关掌柜,这是所有玉镯了吗?” 哪个店没几件压箱底的宝贝! “钱不是问题!” 关厚更是激动,一拍脑门儿道:“小姐先去旁边听涧亭稍作休息,我去去便来。” 阁外乍起小雨,丝丝濯濯,冉冉浮烟,忽掩青红。 亭中清凉。 叶茉端起茶盏,一口饮尽,正要再续,突听身后一个女子声音冰冷生硬地斥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叶茉侧头,见一侍女挑灯前导,扶一女子愤愤走来,女子年龄与她相仿,红裙霓衣,琼环珠饰,姿态娇丽,一副要吃了她的模样。 来者不善! “你不是许泱!”女子大声道。 叶茉正思索如何解释,那挑灯侍女却先一步挺身向前:“我家小姐问你话,你是聋了吗?” 见状,缺月欢桃均横步挡在她身前,似被缺月吓到,那侍女又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欢桃仰头道:“我们是辅国将军府的人。” 女子眉眼轻挑:“叶家人?”后又摇摇头:“你胡说,我可认得叶心雪。” 欢桃急道:“叶府又不是只有四小姐,我家姑娘是三小姐。” “什么叶三小姐,从未听过。”女子脸一板,喝道:“还敢骗人!来人,给我把这几个骗子抓起来。” 雨声... 风声... 水声... 女子见没人,竟要自己上手,与侍女一起朝叶茉扑过来:“我要替澈哥哥抓住你们。” 叶茉“别”字刚到嘴边,缺月闪电般一抓一带,已将两人手臂反折,别在身后。 许是气得,女子白嫩嫩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大吼道:“你敢!你知道我是谁吗?伤了我,我要你全家好看。” 她那侍女也是凶猛:“你敢动我家小姐,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俩人不停挣扎,可她们在缺月手里如小鸡仔一般,就算用尽吃奶的力气,也动弹不得。 女子倒也不傻,索性将力气全用在喉咙上,声音又抬高八度:“澈哥哥,澈哥哥,你这里有贼。快来人,抓贼啊,抓贼啊。” “关厚你这胆大包天的东西,竟敢私自带人进来,狗男女,奸夫□□......” 那侍女更是一口一个“杀人了”。 俩人好生泼辣,越骂越不堪。 叶茉皱眉,这女子模样打扮明明出自大家,可言行举止怎么如市井泼妇一般。 实在破坏这春绮雨霏的气氛。 她朝缺月摆摆手,见缺月把人往身后轻轻一甩,上前礼道:“在下叶心岚,是叶心雪的姐姐。” 女子脸上一万个不服气,行为上倒老实不少,只不停揉着手腕,气呼呼问:“谁让你进来的?” 叶茉忍住笑:“小姐放心,我既不是贼,也不是狗,更跟关掌柜没有任何关系。” 女子拧眉:“那你跟澈哥哥……” “澈哥哥?”叶茉轻声重复,只见女子一跺脚,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不许你这样叫他!”赶紧安抚:“请问那位公子如何称呼。” “他——你都不知道。”女子表情仿佛在看傻子,柳眉一扬,挺直身子,一脸神气:“你听好了,澈哥哥便是这瑶台主人,当今长——” “詹小姐,原来您在这儿。”关厚的呼喊,截住了她的话音。 女子瞧见关厚,眼瞅又要发难,关厚倒不疾不徐,笑眯眯行礼:“詹小姐可让老夫好找,公子已在颐隐斋等候多时了。” 闻言,女子原本绷起的脸瞬间泛起激动之色:“你不早说!”扭头就往山下跑去。 叶茉长出一口气,可很快心情又跌到谷底。 关厚带回十几个箱子里,依旧没有那块该死的玉。 走出瑶台,已是黄昏。 街上车水马龙,恍若隔世。 关厚送至门口,躬身道:“今日照顾不周,还望小姐见谅。” 叶茉垂下头,讪讪道:“我今日恐怕给关掌柜添了不少麻烦。” 许是自己失意太过明显,关厚安慰道:“小姐可别这样想,您放心,若有新货,我定派人通知小姐。” 叶茉感激一笑,当下施礼道:“多谢。” 第6章 囚玉(四) 直到叶茉马车消失在视线中,关厚才转过身,正迎上一名侍童,侍童一礼,递上一本厚厚折子,关厚随手翻了几页,头也没抬问:“人走了?” “走了。” 关厚将折子一合:“走吧,去颐隐斋。” 颐隐斋在朱明阁旁,此时已掌灯,满堂荷香,清幽沁人,偶尔几声蛙叫,更添宁静,珍珠落纱轻轻挽起,微风清凉,关厚将折子呈上,垂手立在一旁。 顾北宁一身月白锦服,独坐窗下,英朗俊美的一张脸像是由冰雪凝塑而成,手中的折子,他连看都没有看。“只买了珠簪?”他淡淡开口。 “是,叶小姐将那支红玉双影簪带走了。” “哼”顾北宁双眸冷漠,露出一丝讥诮:“看来我这瑶台也入不了这位叶三小姐的眼。”说完缓缓站起身,向外走去,经过关厚身边时又将手中折子递了回去:“詹月莹要的这些,明日一早便给她送过去。” 关厚颔首:“是。” 回府路上,顾北宁斜倚在马车松软的紫貂皮垫上,闭着双眼,手指有一搭无一搭的轻敲车窗,神色平静,不知在想什么,何风拉开车门探进半个身子,压低声音道:“公子,明日抚西军入城。” 夕阳暗淡,昏黄映照在少年极俊美的脸上,倒让那张原本冷如冰霜的脸温润许多,顾北宁嘴角微扬,抬眼望向窗外,沉吟道:“整整十年,看来叶家要翻身了。” 何风欲言又止。 “还有事?” 何风拧着眉头:“公子当真要去澄禅寺?” 顾北宁拿起桌上酒杯,又恢复那副懒懒散散,潇洒且毫不在乎的笑容一闪:“连叶温昭都能从蔚洲活着回来,澄禅寺......不吃人。” “澄禅寺?”叶茉将桌上的鱼翻了个面,刚要下筷。 “这次机会难得,三日后你们便出发吧。” 叶茉手停在半空,说话的人正是叶坚——她的挂名父亲。 果然是鸿门宴。 今日没找到囚玉,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想拿出青峰绘制的东西市店铺地图再仔细研究一番,不料刚进叶府便被房管家请到定胜堂,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叶坚和崔氏。自那日匆匆一瞥,叶坚似又老了许多,须发近已全白,皱纹也深了不少,但姿态仍是英挺威严,崔氏也全无那日气势,一张脸无精打采,神色忧郁,双眼红肿,似刚哭过。 原以为二人是嫌她终日闲逛市集,不似闺秀,趁机敲打,谁料竟是要将她发配寺庙...... 叶茉未语,叶坚倒耐心解释:“你前些日子落水,幸得祖上显灵,昭儿平安归来,更是神明庇佑,澄禅寺乃皇家寺庙,咱们这种人家本无缘瞻仰,但你二哥此番立功,圣上特许,三日后正是初一,你和你母亲,妹妹便去奉香拜恩吧。 崔氏默默用手帕抹了一下眼角,道:“老爷放心,我定照顾好岚儿和雪儿。” 叶坚点点头,仍一脸沉重。 桌上的鱼冒着热气,凸着白眼,叶茉放下筷子,瞅眼前俩人好笑,敢情一唱一和,替她全安排好了,她灵光一动,若那寺庙真的灵验,说不准能跟破系统联系上,毕竟都属神秘力量...... “好。” 她笑笑,柔声应下。 晴风阁 “小姐,我们真的可以去澄禅寺吗?”欢桃一面铺床,一面问。 声音传至里间,叶茉把自己整个人都泡在浴桶里,热气腾腾,身心都轻快许多,“是,你从晚饭到现在,已经问了十几遍了。”她故意打趣,伸手拽过一侧丝巾,水声哗啦,欢桃小跑进来,帮她擦拭,笑嘻嘻道:“我这不是怕听错吗!” 叶茉换上一套纯白衣衫,将如墨长发随手一拨,简单挽起,问:“澄禅寺,你很想去?” “当然,”欢桃激动道:“全央京城,谁不知澄禅寺祈愿最灵。”她把手中丝巾折好:“只可惜,那里若不是贵戚权门,簪缨门第,根本进不去。” 小姑娘眼波四下一转,以手掩嘴,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每年这个时候,四小姐都要大闹一场。 “为何?” 叶茉坐在镜前,拔下发簪,任由一头光滑柔软的黑发轻轻散下,欢桃来到她身边,自然拿起梳子:“听说是她栖梧馆的同窗都会去,学堂放假,她去不了,只能在家闲上半月。” 叶茉虽只匆匆见过叶心雪一面,但这个妹妹撒泼的样子她可是历历在目。 她起身往床边走。 “小姐,头发没干,不能睡觉。” 叶茉往床上一摊,拉过被子,脚冲墙,头枕在床沿边上,长发垂落:“这样它自己就干了,你睡吧。” 欢桃急道:“这怎么行?” 叶茉闭着起眼,打了个哈欠:“明日还要早起,我们还有大事要做。” 她知欢桃拗不过她,果真,半晌只听那小姑娘严厉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叶茉刻意将呼吸声放缓,直到听到欢桃轻轻爬上外间软塌。 眼前最后一丝光亮熄灭,她缓缓睁眼,月色透窗,树影摆动,夜很静,只有她怦怦怦的心跳——似乎有要发生,让人没由来生出不安。 ——一日之内,一境之间,四时俱备的瑶台,明明千金难约,偏那许小姐今日有事。关厚分文未取,为何就让她冒名顶替? ——关厚虽说是生意人,可对她态度未免太过热情,她没心仪玉镯,他为何比她还急?他从最后箱子里抱出来的那块羊脂白玉原石,可谓当世罕见,他竟要按她心意,当场取料! ——还有今日晚饭,叶坚和崔氏分明早有商量,澄禅寺,她是不是不去也得去?叶心雪也去,难道她好了? 若说是无意间的巧合,不如说更像冥冥中有人刻意安排。 明明累了一天,可叶茉心思烦乱,不停翻身辗转也毫无困意。 一夜无眠。 欢桃卯时来叫她起床,叶茉睁着一双明显睡眠不足的眼,披衣洗漱。 “小姐没睡好?” 她迷迷糊糊“嗯”了一声,问:“昨日可有什么人来过府上?” 欢桃端起水盆:“有一个,说是来看四小姐。” “什么时候?见到了吗?”叶茉本是随口一问,竟真如她猜想,要知道,自她来到叶府,叶心雪的玉絮轩可一直是大门紧闭。 “傍晚时候,应该见到了吧,夫人亲自领进去的,在玉絮轩待了半盏茶的功夫呢。” 哗,一盆水泼在院子里,叶茉感觉更像是浇在自己头顶,顿时清醒。 “可知是哪家的?” 欢桃道:“不清楚,从未见过,不过听闻翠竹送那姑娘出门的时候一口一个詹二姑娘叫着。” ...... “是她!” “是她!” 俩人异口同声惊喊出声。 欢桃一拍大腿,语气中明显焦急起来:“她来干什么,不会是来告状的吧!” 叶茉摇摇头,“告状不至于。”她坐在镜前,不禁暗叹:恐怕也没安好心。 “把前几日新做的衣服拿来吧。” 欢桃“哦”了一声,挪步到衣柜前,仍不放心追问:“小姐,真没事吗?” 叶茉笑笑:“我们又没做错,怕她干甚?” “也对。”小姑娘取出一套暗紫衣衫:“是她先动手,理亏在前。” “小姐,你真要穿这件?” 叶茉贴近铜镜,仔细看了看:“当然,得表达我的诚意和态度,”她手指戳戳眼下:“这黑眼圈,一会帮我使劲遮一下。” 欢桃手巧,不一会,一个利落飒爽的俊俏公子便浮于镜中,叶茉左照照,又照照,很是满意,问:“缺月呢?” 欢桃道:“在院子里擦剑呢。” 叶茉眨眼一笑:“请她进来吧。” 缺月被欢桃按在屋正中的交椅上,一脸疑惑,叶茉手捧茶盏,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缺月腾得站起,诧声道:“三小姐,您这是何意?” 叶茉其实也不懂拜师应该如何流程,只能学着小说电视中看到的那样,态度诚恳,面色严肃,磕了个头,道:“我想要拜缺月姐姐为师,不知您可愿收我为徒弟?” “这怎么行?“缺月快步走到叶茉身边,伸手要将她扶起。 叶茉目光一抬,道:“缺月姐姐,您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二哥让你来保护我,实在是委屈你,你有你的志向报复,让你困于闺阁之中,是我无能,所以我想学点功夫,能自保最好,再不济也能强身健体,不用事事都要你们担心。”这几句话她早已在脑海中排练数遍,情真意切不带丝毫犹豫。 缺月生性话少,一时之间,让她整的懵在原地。 “姐姐可是嫌我资质差......?” 缺月道:“当然不是!” 叶茉眼底一亮,展颜道:“那便好,师父您放心,我保证听话。” 缺月神情呆了一呆,叹道:“学武辛苦,三小姐身躯娇贵,怎可......再说,将军是不会同意的......” 叶茉挺直胸膛,眉梢一挑,截住她的话:“我不怕苦,比起娇贵,我更想有力量,二哥那,我自有办法。” 见缺月默然,叶茉垂下头,幽幽道:“师父若不答应,我就一直不起,学武之人意志力和耐力也是很重要的,对吧?” 缺月仍是未语。 叶茉膝盖已硌的生疼,但她心意已决,良久,她头上一声叹息,接着手中茶盏被一双纤细稳劲的手接过:“你起来吧。” 叶茉倏得抬头:“师父,您答应了?” 眼前女子轻轻点头。 “真的?”叶茉口中止不住的欣喜,又要磕头。“使不得,三小姐。”缺月立刻上前,将她搀起,叶茉双腿发麻,脚下踉跄,欢桃伸出手扶住她另外一侧。 “不用,哪有那么娇气。”叶茉稳住自己,拿起欢桃手中一紫檀木匣,转身对缺月道:“这是拜师礼物。” 缺月不由自主退后一步。 “师父打开看看,定会喜欢。”叶茉说着,将木匣拉开。 缺月为之一震:“这是?” “昨日在瑶台,我见师父看了好久……” “您不让我磕头,我听您的,但这礼物,您必须要收。” 叶茉说着,但见缺月的目光一直凝视在那枚珠钗上,表情复杂,惊讶之余,仿佛还有种说不出的柔情,可最后,她却眼帘一垂,黯然开口:“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叶茉走上一步,拉过缺月的手,缺月的手竟冰凉微抖,她将木匣郑重放到缺月手中:“师父,喜欢,便别错过。”而后眨眨眼,俏皮一笑:“以后我看到喜欢的,再让师父送我。” 她没有再给缺月拒绝的机会,回身问:“欢桃,什么时辰了?” 欢桃笑答:“已经巳时了。” “那我们赶紧出发吧。”她一把挽过缺月,欢然道:“你们为百姓打了胜仗,今日进城,定是欢声雷动,快走,快走。” 叶茉昨日已向青峰打听清楚,抚西军会自万胜门入城,自北向南,依次经过瓦水桥,云津桥,宏安桥,而云津桥驻于央京城最著名的河——金河之上,两岸市井最盛。叶茉一行人到时,真真没有了落脚的地方。道路两侧挂灯结彩,皆是聚集围观的百姓,手捧鲜花,瓜果,分外热闹。 “公子,人来了。”何劲站在清风楼二楼雅阁内,微微皱眉。 顾北宁放下手中茶盏,来到窗边,正看见人群后一个小人头在使劲向上蹦,一边蹦,一边使劲仰头,小脸因用力而通红,一副势在必得的倔强样儿。 “一......二......三......四......五......”他饶有兴趣数着,眼瞅着小人头没了力气,在原地气喘,顾北宁忽而一笑。 “小姐,看不到啊。”欢桃急道,叶茉摇摇手,看不到就算了,缺月能看到就行,她个子比她们要高上两头,一定没问题,忽然间,一只手从她后面搂过来。 “跟我来。”缺月声音沉稳,环住叶茉和欢桃,毫不费力就将二人推到人群之前,而她自己,则仍贴身站在她们身后。 “师父,您太厉害了。”叶茉小声道。 “三小姐,您还是叫我缺月吧。” 叶茉知她为难,回头一笑:“好。” “来了,来了。”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一声,只见人流窜动,众人皆侧头北望,两队士兵,戎装铠甲,整齐精神,骑着高头大马,手执旌旗,当先开路。马蹄声铿锵有力,霎时,欢呼呐喊如鼓如雷。 “天佑我永嘉!” “抚西军威武!” 喊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小姐,是二公子!”欢桃指向士兵中央,激动道:“还有青峰!” 人群更加沸腾! 叶温昭身披玄甲,端坐于一匹赤骏之上,英姿凛凛,目光沉静,看着他徐徐而来,叶茉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骄傲,她二哥是个英雄,正沉浸间,突听身后缺月急切吼道:“将军小心!” 吼声出口瞬间,嗖的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只利箭穿破人群,急速向叶温昭心窝射去。 “将军!”青峰拔剑飞身而起。 已来不及。 “保护百姓!”叶温昭手一扬,长剑出鞘,“叮——”剑光一闪,暗箭已被他斩落马下。 镇静如常。 箭尾乌羽还在颤动,抚西军已列阵作出防御之姿,脸上再无来时平和,眼神警惕,难掩愤怒和杀气。 不过是电光火石一刹那的事,叶茉惊悸之余,又屏住呼吸,而现场百姓居然并未慌乱,均立在原地,鸦雀无声。 竟有人敢在此要叶温昭的命。 突然,人群中一男子大喝道:“谁敢伤我抚西军!“他声音如第二只箭,坚定锐利地划破了空气中的死寂。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喊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谁敢伤我抚西军!” “谁敢伤我抚西军!” 当长者的苍老沙哑,与幼童的稚嫩清脆汇聚,叶温昭一夹马肚,缰绳一紧:“进宫。” 顷刻间,鞭落马嘶,抚西军疾如利箭,于众人眼前,飞驰而过。 第7章 囚玉(五) 人群渐散,缺月走到街中央,那枚暗箭已被青锋带走,原地只留下一个并不起眼的小洞,她眼睛眯起,默不作声。 “小姐,我们还去吗?”欢桃吓得不轻。 “不去了。”光天化日,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街刺杀凯旋将军,若不是叶温昭反应迅速……叶茉不敢细想,她如今连自保能力都没有,还是少给身边人添麻烦。 正要让车夫直接回府,缺月突然开口道:“无妨。” “真的?”叶茉惊讶。既然缺月这样说,那便是没事,当即吩咐车夫掉头,向东市驶去。 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长街热闹依旧,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多日来往市井,叶茉早已对所有店铺位置,货品了然于心,在成衣店采购完棉服后,几人又迅速置全了所有冬日所需,最终,马车在街中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停下。 几日前,金石轩传信,说新到了一批玉镯。 算珠“噼啪”碰撞,清脆利落,金石轩掌柜姓许,正在柜台里埋头理账,见叶茉进来,先是一愣,而后忙从柜台中绕出来,理理衣袖,拱手迎道:”叶姑娘,请随我来。“ 两人近期三番五次打交道,早已有了默契,没有客套和废话,一进内室,许掌柜便着小厮将玉镯取出。 叶茉扫了一眼。 许掌柜:“还不是?” 叶茉皱眉,轻摇摇头,趁欢桃递上银子的当口,不忘嘱咐:“许掌柜,后日我们便要去澄禅寺祈福,若再有消息,劳烦送去那里。” 许掌柜:“好,好,小姐放心。” 从店里出来,叶茉正想差人去给其他店铺也送个信儿,突然一匹白的发亮的快马于闹市奔出,马蹄急响,径直朝她冲过来。 马上无人。 “当心。”叶茉还未反应,人已被缺月一把拽到身后,与此同时,缺月手中剑柄已然飞出,正打在马颈处,马吃痛别头,仿佛发疯一般,奔入街市人群。 马速度极快,一时间,人群里惊呼四起,人人推挤避躲,原本热闹有秩的街市顿时乱成了一锅粥,骚动嘈杂中,一个稚嫩凄厉的哭声穿透而出,格外刺耳,循声找去,在惶然溃散的人影缝隙里,只见一垂髫女童跌坐在地,张着嘴,正放声哭嚎,一张稚嫩小脸因剧烈哭泣涨得通红,眼泪鼻涕全混在一起,她用手背胡乱抹擦,可手上有土,几下之后,脸就变得乌七八糟。 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受了伤,她一直哭,一直哭,“红儿!”距离她不远处一个被撞翻的摊子旁,一白发老者艰难地拄地爬起,边喊边踉踉跄跄往她方向跑。 可他哪有马快,只听马一声嘶鸣,已至女童身前,前蹄压顶,眼瞅便要将女童踩在蹄下。 “缺月!”叶茉不假思索冲过去,就在眨眼一瞬,耳畔风起,身侧一道赤红影子飞速闪过,如离弦之箭,“嗖”的一下,一踩一踏,凌空翻转,再看,缺月已稳稳落在马上,“吁——”她狠狠勒紧缰绳,马嘶人立,白马前蹄在空中激烈抓刨,后蹄倒退,拉开了和女童的距离。 叶茉长出一口气。 缺月跃下马鞍,将马拴在街旁一棵粗壮大树上。 老者连滚带爬,如丢魂般,脸骇白,死死抱住女童:“爷爷。”女童在老者怀中哭的更加大声。 祖孙俩差点阴阳相隔:“多谢姑娘,多谢姑娘。”老者也眼泪纵横,拉着女童,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缺月将人扶起,正前后检查,忽然街角又冲出一匹马来,马上人一身黑衣,腰佩长剑,眼中尽是焦急,看见白马栓在树上,忙跑过去。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当心公子罚你。”他对白马责备道。 白马似听懂了他的话,不服气般昂起头。 不理人,先顾马,这人真真有意思,叶茉收回视线,来到缺月身边,欢桃从街边买回一串糖葫芦,送到女童面前。 叶茉蹲下,掸掸女童身上的尘土,柔声道:“不害怕,没事了。” 小姑娘脏兮兮的小脸怯生生的,眼里还噙着豆大的泪珠,小肩膀一抽一抽:“谢…谢…姐姐。” 叶茉从怀中掏出块柔娟手帕,轻轻擦了擦女童小脸,接着把手帕向外折叠,拉过女童双手,仔仔细细又擦两遍,将糖葫芦一递,眨眨眼笑道:“吃吧。” 老者仍在哽咽:“姑娘今日救了我们爷孙,大恩大德......“ “红儿,快给贵人磕头。”他又要跪,叶茉抬臂拦住:“没受伤就行。” 女童举着糖葫芦,拽了拽老者衣角:“爷爷,摊子,倒......” 老者看向女童,慈爱要从每根皱纹里溢出来,他轻抚着女孩的毛茸茸乱糟糟的头,安慰道:“红红不担心,爷爷还能再变出来。” “恩。”小姑娘这才有了笑模样。伸出小舌头舔了舔糖葫芦最上面的冰糖。 这祖孙俩一身灰色布衣全是泥,摊位已彻底散架,东西七零八落一地,虽说罪魁祸首是那匹疯马,但叶茉心里也过意不去。 不知这爷孙做何生意,损失大不大,正欲询问,只见那名跟马对话的男子径直跑来,深施长揖,赔礼道:“飒雪受惊,冲撞了小姐,还望恕罪。” 男子抱拳垂首,态度倒十分诚恳。 叶茉上下打量了男子几眼,不动声色回道:“我无碍,”见男子抬头,她微微侧身:“但这位老者和小姑娘属实惊吓过甚,生意恐怕也是做不成了。” “请问公子,该当如何?” 男子视线往摊位一瞥:“这……那……嗯……”结结巴巴答不上来,他目光闪躲,竟不敢跟她对视,叶茉无语,这人足有一米八高,一看就是个精干的练家子,腰间那剑比她腿还要长出一大截,她都没怵,他有什么好怕的。 先礼后兵,她笑得更甜,谁料男子见状身子居然往后缩去,好似她为洪水猛兽,僵僵抱拳杵在原地,也不答话。 搞什么?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马车崭新,帷幔柔垂,金漆嵌珠,宛如波光粼粼的夕照镜湖,甚是豪贵华丽,环佩泠泠,四匹绯色骏马银鞍绣裹,昂首扬蹄,驱车之人是个劲装配剑的壮汉,黑脸冷面,右手扬鞭,左手一紧缰绳,马车稳稳停在男子身后,里面传出个清朗如甘泉的声音道:“卫朗,你退下。” 男子闻言如赦重负,闪退至马车旁。黑脸壮汉轻轻一跃,自车座下取出个紫金踏凳,浅敲车厢,沉声道:“公子。” 环佩清悦,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车内伸出,手背慵懒一拂,帘幔轻挽,一少年探身而出,恰似皎皎流光。少年迎微风卓挺而立,一身杏黄色锦袍蹙金勾银,矜贵得近乎奢侈,珠冠高竖,一张脸澈若明玉,眉宇间傲气翩翩。 正瞧出神,只见少年携风而下,星眸含笑,款步走来,至她身前,当即拱手一礼,朗声道:“方才属下冒犯,礼数不周,请姑娘见谅。” 他离她不过一丈,恰好将她拢入阴影。 风中凉意清爽,带来似有若无的松冷香气,他声音好听,笑得更是让人没了脾气。 叶茉柳眉微皱。 少年袍袖一展,潇洒招了招手,一旁的黑脸壮汉立刻上前,将一个沉甸甸的锦缎坠玉绣纹钱袋放入少年掌心,少年掂了掂分量,蹲下身,歪头,笑着招呼一直躲在叶茉身后,正啃糖葫芦啃得起劲的红红。 红红一双小手攥着叶茉衣角,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少年并不急,脸上又宠溺又无奈,又向前两步,蹲下身,在红红面前温言道:“你家的宝贝,哥哥今日全买了。”说罢,他将钱袋系在了红红腰间。 许是太重,红红身体顿时坠向一边:“爷爷!” 老者急趋弓身:“公子,用不了这么多!”他连忙解下钱袋,恭敬递回去:“我们小本生意,都不值钱,都不值钱。” 少年莞尔一笑,目光从老者殷切的手上淡淡掠过,丝毫没有要接的意思,而后不紧不慢起身,负手闲立,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哦?拿来看看。” “啊。”老者一脸窘然。 叶茉敛目,暗骂自己:“见色智昏!”重挤出个客气的笑:“老人家,既然这位公子有心,你且去收拾收拾,取来让他瞧瞧。” 老者口中呐呐答“好”,足下却未动,钱袋在他手中好像个烫手山芋,他目光来回摆动,“先交给我吧。”叶茉柔声应下。 老者眼中投来感激,如释重负,赶忙跑向摊位。他右腿明显吃不上力,一瘸一拐很是狼狈。 “姐姐,给你吃。”叶茉视线被红红拽回,小姑娘踮起脚尖,将手中糖葫芦举得高高,“甜。”她笑得更甜,“你一个,红衣姐姐一个,粉衣姐姐一个。”她一边笑,一边用另一只手指,叶茉看着还剩三粒的糖葫芦,温柔笑道:“谢谢红红,姐姐们不吃,红红喜欢就把它吃光。” “不给哥哥留一个?”少年眉眼弯弯,附身打趣道。 小姑娘倏得往叶茉身后一缩,十根手指用力握紧手中宝贝,只探出个小脑袋瞄过去,像只护食小兽,如临大敌。 日头渐高,已近正午,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叶茉总觉少年那一双黑白分明、炯炯有光的眼睛,一直在她左右徘徊。 照得人发热。 她想到阴凉里去,待老者回来,赔了自己那份,便离开。 正琢磨时,老者拖着一条不利索的腿,已到少年跟前,怀里抱着个粗布包袱,解开后,稳稳举起,忽又放下,摇摇头,哆哆嗦嗦了半天,才小声窘颤道:“不过是一些石头的小玩意,公子给个吃饭钱就行......” 叶茉看不清包袱里有什么,见少年只轻轻一瞥,回眸又望过来,懒洋洋朝她伸手。 “老看她做什么。”叶茉不禁面露诧异,下意识摸了摸脸颊,别是沾了什么东西。 却听少年淡淡一笑,手指轻轻一勾:“钱袋。” 叶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脸立刻浮上一层粉红,活似颗熟透蜜桃,她垂眸看向地上身影,将钱袋一把递出去:“给。” 影轻浮而过。 少年随手从钱袋里取出两锭黄澄澄的大金元宝。 “够吗?”他随口问道。 老者先是一愣,随即声音不自觉抬高八度,几乎破音:“够!够!”也顾不得腿上有伤,扑通跪倒,不知是喜是惊:“小人何德何能,多谢公子恩典……多谢公子恩典……” “够吗?”少年目光灵动一转,向叶茉投以询问。 他面上虽笑,可眼中尽是玩味,戏谑,像在盯网兜中的猎物。 叶茉暗起警惕,也收起客气,回:“还差一点。” 少年剑眉一挑:“哦?” 叶茉神色不动:“老人家的医药费,误工费,爷孙俩的精神损失费,还有......”她低头半转,朝红红脚边努了努嘴,回眸间,对眼前少年嫣然一笑:“一根糖葫芦。” 少年“噗嗤”笑出声来,“好。”没有半分犹豫,伸手从钱袋里又掏出锭金元宝,连同之前那两锭,一并塞到老者手中。 动作干脆,豪阔。 “成交。”少年下巴朝叶茉轻轻一扬,嘴角勾起,痞里痞气道。 “多谢公子爷!多谢公子爷!”老者伏在地上,连连拜叩。 叶茉再看不下去,地上坚硬寒凉,她搀起老者一臂,老者右腿有伤,起身时整个人倒向左侧,叶茉眼疾手快,用力回拉,这才勉强稳住。见老者站定,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老人家,这是我的一份心意。” 老者额间见汗,不停推却:“小姐,不可。” “那不如算我跟您买。”说着叶茉撩开老者怀中的布包,原来里面是各种五颜六色珠子串成的手链,项链,挂坠,虽简单但每每皆不重样,别有一番野趣,看得出用心。 “这些石头都是我们在尽溪河里挑拣的,一个一个打磨光滑,穿孔,保证都是独一份。” “都是受过澄禅寺香火的石头,愿保佑小姐一生平安顺遂。” “澄禅寺?”叶茉一脸疑惑。 老者此时已放松很多,热情解释道:“小姐恐是不知,这尽溪河就发源于尽溪山,而澄禅寺......”他顿了顿,挺直脊背,神态恭肃,语调放沉:“是我们这里最最灵验的福地,就建在尽溪山上,河水顺山势绕寺而下,沾浸了佛祖灵气,满载着菩萨祝福。” 原来这不是一般的石头。 突地,传来一声轻笑,那俊美少年不知何时已懒洋洋斜倚在马车前座,一条腿随意踏住车板,膝盖曲起,成了搭手肘的支架,另外一条腿则悬在车外,漫不经心的悠然晃荡,整个人松弛随意,仿佛对一切都不在乎。 他并没有看过来,但他在笑。 又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 叶茉加快手里的动作,她拿起个看起来最贵的,刚要询价,耳畔“叮”的一声,紧接着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念道:“系统提示,囚玉已找到。” 叶茉呼吸骤停,整个人定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