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诊所》 第1章 电视里射出的子弹 1981年马啸天16岁。 就是在这一年,他爹对他说出了这辈子最绝情的话:“你要是敢去参军,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为啥?”马啸天梗着脖子向他爹质问。 “你娘托人捎过话,这辈子都不准你见过枪炮,否则就会大难临头。” “我干啥要听她的?她是扁的圆的我都不知道,除了生我她养过我一天吗?”积压多年的怨气让马啸天口不择言。 他爹一个嘴巴抽在他脸上。 十六年来他爹第一次动手打他。 马啸天捂着被打的脸颊眼里烧着火。“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这么说。我没娘,我娘早死了!” 他爹猛地将手再次抡起,不过那高高举起的手掌哆嗦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落在他身上。 “你要是不认你娘的话干脆连我这个爹你也别认了。” 马啸天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他可以不认那个从没见过面的娘可他不能不认这个将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爹。 马啸天头也不回地摔门离去。 断了当兵念想,马啸天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与枪炮有缘了。 可哪曾想就在当晚他便见到了枪炮…… 坐在老么家的炕沿上马啸天生着闷气。 “啸天,别跟你爹怄气了,告诉你个好事保你乐呵。”老么一脸神秘地凑了过来。 马啸天无精打采地没吱声。 “快说说,啥好事?” 一旁的豁牙子迫不及待地插嘴。 “我爹告诉我的,队上刚刚买了台14寸黑白电视机,就在今晚给大家伙播节目。” “啥?!”马啸天和豁牙子异口同声。 突如其来的兴奋冲散了马啸天心底的憋闷,就连那一直隐隐作痛的脸颊都不疼了。 “智取威虎山!”老么眼里放着光。 “我听说电视那玩意可比电匣子好多了,不但能听到动静还能看到真人。”豁牙子一脸期待。 “那还等啥?赶紧走啊!”马啸天急吼吼地催道。 “这天还没擦黑呢。”老么看了眼窗外。 “等天黑就没有好位置了。” 在马啸天的鼓动下,三个少年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壳子向生产队会议室走去。 虽然抢到了最前排,离电视机最近,可也离卤水缸最近,那股刺鼻的气味熏得马啸天一阵阵恶心,但心里还是高兴。 饿着肚子硬等了将近两个钟头,天彻底黑透了。 前来看电视的村民越来越多,将会议室挤得是水泄不通。 果然像老么说的,放的就是《智取威虎山》。 即便电视屏幕上全是雪花点也把第一次看电视的村民们看得是热血沸腾。 可就在杨子荣举枪射向座山雕的那一刻,电视屏幕突然滋啦乱闪起来。 恍惚间,马啸天竟觉得那颗子弹直直射向身旁的豁牙子。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抬手揉了揉眼睛。 可再一看,豁牙子竟真像中枪似的,一头栽进面前的卤水缸!溅起的黑水在墙上泼出一个狰狞的人形。 马啸天惊得目瞪口呆。 “都让开,要出人命啦!”做豆腐的张瘸子抄起葫芦瓢就往缸里舀。 等把豁牙子捞出来时,他棉裤结了一层冰壳,牙关磕得咯咯响。 缓过神的马啸天一把推开张瘸子,满脸惊骇地看着豁牙子。 在确定豁牙子不是真被子弹打中还活着后,扯下围脖给豁牙子擦脸上的卤水,可他几把都没能把溅在豁牙子印堂上像滴墨汁似的卤水给擦掉。 担心豁牙子被冻坏,虽然心里真是不舍得电视里播出的节目,马啸天还是和老么决定将豁牙子先送回家。 外面的风雪更大了,回村的路比来时更难走。 老么背着豁牙子磕磕绊绊地往家走,鞋帮里灌进的雪面子快要把脚给冻在鞋上。 马啸天举着马灯在前头开路,玻璃罩里的火苗被风吹得是东倒西歪。 可就当三人来到老槐树岔口时,豁牙子突然开始剧烈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响。 “怕是卤水中毒了吧。”老么面露紧张“俺爷可是说了,那卤水比砒霜还......” “闭嘴!”马啸天猛地刹住脚。 马灯晃动的光圈里,镶嵌着两点绿光的黑影挡在前面的路中央。 雪片子是打着旋儿地往那团黑影里钻,却连个轮廓都照不清。 老么的棉裤裆渐渐洇出深色水渍,一股骚气开始在寒风中弥漫。 背上的豁牙子不知哪来的力气,指甲深深抠进他肩胛骨:“鬼...鬼...鬼......” 那东西人立而起时,马啸天手里的马灯“哐当”一声掉在雪地里。没有月光的夜晚,四周顿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马啸天黑灯瞎火地摸到块梆硬的东西,想都没想就抡圆了胳膊打向那发出绿光的黑影。 黑影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绿光霎时熄灭。 老么哆嗦着双手划亮火柴再次点燃马灯,三人相互拉扯着向黑影走过去。 临近后才发现原来那发出绿光的怪物竟是一只黄鼠狼。 不过,此时已是脑浆崩裂毫无生息。 “作死啊!”老么扑通跪倒在地,“这是黄大仙!要遭报应的!” 马啸天踢了踢僵硬的尸体:“不就是个偷鸡的黄皮子吗?” 可当他弯腰细看时,发现那黄鼠狼的嘴角竟诡异向上翘着,仿佛在笑。 马啸天在心里直发毛,脊背也感到一阵阵发凉。 就在这时,豁牙子突然仰面向后栽倒,后脑勺磕在冻土上发出西瓜熟透的闷响。 本来老么是想将黄鼠狼埋了再走。 可马啸天坚决不同意,说他是迷信思想。 两人在争执半天后总算是达成共识,那就是先把浑身湿透的豁牙子送回家,回过头来再来处理这只黄鼠狼,正好也带上干活用的家伙。 豁牙子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刚才那下摔的,反正是浑身哆嗦个不停,就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还是马啸天弯下腰去背的他。 马啸天在弯腰拽他时,无意中竟发现豁牙子的衣襟上有个黑手印。 那是一个类似于成年人的掌印。 可整晚除了他们三个也没人再碰过豁牙子啊。 等马啸天和老么从豁牙子家赶回到打死黄鼠狼的地方,却发现黄鼠狼的尸体不见了。 地上那和着血的脑浆还清晰可见。 两个少年都觉得事情过于邪门,再也不敢待在原地,撒腿向家跑去。 谁知,就在当天夜里,三个少年都病了。 第二天晌午,村里的赤脚医生老王头在给三个少年看过病后,神色不解地看着针管直摇头:“邪门,三个娃都烧到四十一度,打退烧针跟打凉水似的,一点作用不起。” 马啸天他爹马老蔫在马啸天间断清醒时向他打听头一天都做过什么。 被烧得晕晕乎乎的马啸天向他爹断断续续地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 马老蔫在他讲完后急匆匆走出家门。 等马老蔫再回到家时带来一个人。 一个在孙家店村家喻户晓的人物,一辈子没结过婚的张婆子。 马啸天那烧红的眼皮被张婆子冰凉的手指给扒开。 他看到张婆子那张像是干枯树皮一样的脸几乎贴到自己的鼻尖上:“小崽子你这回可是捅了仙家窝喽......” 第2章 阴阳话事人 “让我看看你惹了多大的祸。” 张婆子的手指头跟冰锥子似的戳在马啸天的印堂上。 马啸天本来是被烧得浑身滚烫,偏偏这凉气顺着额头直往脑仁里钻,激得他打了个寒战。 “你们打死的不是畜生,是修了八十年的保家仙。”老太太的嗓子眼像塞着把陈年灶灰。 马老蔫蹲在炕沿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烟锅子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不停地唉声叹气。 “老蔫,你和我一起去那两家看看。” 马老蔫在鞋底子上磕了磕烟袋锅子站起身来。 “你们三个主家都到了,有些事我得事先和你们说道说道。” 坐在豁牙子家炕头,张婆子像开会似的对三个主家说道:“我可不是吓唬你们,这三个崽子这回可是摊上大事了。 这事要是处理不好的话那后果可是贼邪乎。轻则,这三个崽子会一辈子疾病缠身,重则那就是横死啊。” 三个主家面面相觑,都在脸上露出惶恐来。 “当然,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事我可以给你们破,但你们得多破费些。” “多少?” 老么的爹是大队会计向张婆子问道。 “每家三块钱,外加五斤小米十个鸡蛋。” “啥?这么多。” 下放户豁牙子娘惊诧出声。 “不多了! 你们要知道,我要想把这件事给破了,还得搭上三年阳寿呢。 你们说,我这三年阳寿换你们这点东西多吗?” 豁牙子娘虽然在脸上流露出不愿意但也没再说什么。 “钱财毕竟都是身外之物,没了还可以再去淘弄,可眼下还有件比让你们破财更难受的事。 那就是你们当中必须得有人站出来承受这因果报应,用自己十年阳寿来替崽子们挡灾。” “你想让我们谁去干这事?” 老么他爹一脸紧张地看向张婆子。 “得罪人的事我可不干。谁去给崽子们挡灾在我开堂时你们自己拿主意。 可我得把丑话说到前头,要是没人肯站出来替崽子们挡灾,那就由三个崽子自己去承受这因果报应。” “怎么个挡灾法?” 一直没说话的马老蔫向张婆子问道。 “简单得很,只需让那死去的黄大仙附体。” 三个主家都沉默了下去。 “我提出的条件你们到底答不答应?” 三个主家相互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戌时三刻,备三牲供品、五色布头把三个崽子抬到打谷场,要见星光。记住,不可有外人在场。” 次日夜晚,生产队的打谷场。 马啸天蜷缩在门板上,透过棉被缝看见自己的老爹和豁牙子娘还有老么他爹正一脸紧张地盯着用朱砂在脸上画着符文的张婆子。 “起阵!” 张婆子跺脚震响腰间铜铃。她褪去臃肿的棉裤袄,露出贴满符咒的麻布单衣。 按照之前的约定,老么爹端起面前的雄黄酒向张婆子走了过去。可还没走到近前,就被突然刮起的腥风掀了个跟头。 黑影从四面八方涌来。 场院周围的老榆树突然弯下腰,枝桠上的冰溜子叮叮当当碰成一片。 马啸天就听见躺在旁边门板上的豁牙子咯咯磨牙,那动静就像有人用锉刀刮骨头。 “黄三太爷在上……”张婆子甩开满头银发,踩着禹步围着马啸天三人转起圈来。 她手里擎着的招魂幡忽明忽暗,幡尾扫过马啸天的脸,让马啸天感到火辣辣的疼。 老么突然直挺挺坐起身来。 月光照在他脸上,马啸天就看见他鼻孔里钻出两撮黄毛。 张婆子眼疾手快,抄起桃木钉扎进他眉心,黑血滋啦溅在雪地上,腾起股焦糊味儿。 “时辰到了!”张婆子嘶吼着扯开豁牙子的棉袄。 马啸天这才看见在豁牙子的心口上趴着个巴掌大的黑手印,五指分明得像烙铁烫出来一样。 场院外突然传来凄厉的嚎叫。 二十几只黄鼠狼人立着从柴火垛后转出来,绿莹莹的眼珠子就像那坟地里的鬼火。 打头的白毛黄皮子捧着个陶罐,罐口糊着张带血的人皮。 张婆子的铃铛响得发颤:“小畜生要换命!快让被打死的仙家附体!” “咚!” 张婆子猛地敲响手上的惊魂鼓,惊得众人一哆嗦。 在忽明忽暗的香烛映照下,马啸天就看到香烟凝成一个完整的黄鼠狼形状。 眼前诡异的情形让三个孩子的家长畏惧得都没敢做出任何反应。 白毛黄皮子猛地蹿上供桌。它前爪捧着陶罐,后爪竟像人似地盘腿坐下。 张婆子脸色煞白,符纸在手里抖成风中的枯叶:“造孽啊……这是要借阳寿续阴命……” 老么和豁牙子同时发出惨叫声。 马啸天把目光转向他们,就见老么的指甲缝里正往外渗出黄水,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 豁牙子更吓人,天灵盖上鼓起个鸡蛋大的包,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顶破头骨钻出来。 “你们再没人替崽子们挡灾,就等着崽子们遭报应吧。” 张婆子向三个家长嘶吼道。 马老蔫连滚带爬扑向张婆子,一双快要掉底的棉鞋也给甩在地上,露出冻得紫红的脚后跟。 “接因果!”张婆子手中的招魂幡一挥,香烟凝成的黄鼠狼钻进马老蔫的鼻孔。 马老蔫双眼绿光一闪神情呆板地站在地上一动不动。 张婆子嘴里念念有词,随后一口符水喷在马老蔫身上。 马老蔫脚步踉跄地向马啸天走了过去。 张婆子一把薅住马啸天的衣领将他从门板上提了起来。 在嘴里迫切向他说道:“要想活命,就对着你爹磕头认亲!” 马啸天虽然不知道张婆子为何要让自己这么做,但因为眼前是自己的亲爹内心倒也不抗拒。 顺从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白毛黄皮子捧着的陶罐突然炸开。 碎陶片雨点般砸向周围的人,马啸天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虽然腥风卷着雪粒子糊住马啸天的眼睛,但他还是隐约看见雪雾里站着个穿长衫的男人。 男人朝他作了个揖,嘴角咧到耳根。 等马啸天睁大眼睛想看清对方模样时,男人突然消失不见。 没了男人的遮挡,马啸天这才发现天上的北斗七星正好悬在自己的头顶上。 雪粒子簌簌地砸在招魂幡上,张婆子瘫坐在老槐树下,枯枝似的手指还攥着半截断了的惊魂鼓槌。 老么和豁牙子的呼吸平稳了,只是眉心多了颗朱砂痣。 “三年阳寿换三条命。”张婆子往马啸天掌心吐了口腥臭的符水,“从今往后,你就是黄仙家的阴阳话事人。” 马老蔫躺在雪地上像个死人似的一动不动,大家伙七手八脚地将他往家抬。 马啸天拿着他爹那双快要掉底的棉鞋跟在后面。 第3章 生死劫 整整三天马老蔫也没睁开过眼睛,净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胡话。 马啸天不眠不休地守着他爹,满脑子都是他爹连滚带爬扑向张婆子时的情形。 马老蔫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就像是被人掐住喉咙憋得乌青乌青的。 赤脚医生老王头看过说:“准备后事吧,就这三两天的……”。 结果话音还未落,马啸天就已将搪瓷听诊器砸在他后脑勺上,当啷啷地滚出老远。 马啸天找过张婆子,张婆子不肯上家来。她和马啸天说:“你爹应了保家仙的契,那阳寿早押在判官笔下了。” 马啸天央求张婆子把他爹的阳寿还给他爹,他自己惹的祸自己担。 张婆子跟他讲,从他爹同意保命仙附体帮他挡灾那一刻起,他爹就已经没了回头路。 无计可施的马啸天眼睁睁地看着他爹一天天消瘦下去,最后两腮塌陷脱了相。 可就在马啸天都已经绝望时,昏迷七天的马老蔫突然在寅时睁了眼。张口便说自己是被饿醒的,让马啸天赶快给自己做口饭吃。 他捧着粗瓷海碗吞着马啸天给做的面汤,喉结在松垮的皮肉下艰难滚动着“哭啥?当爹的就该给崽子挡灾。” 之后马老蔫身体竟奇迹般好转起来,七天后已经能下地干活了。 马啸天一度怀疑自己在张婆子做法现场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是高烧把自己给烧迷糊了。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能看到屋檐下的吊死鬼冲他吐舌头,村口老槐树上密密麻麻挂着溺死的水猴子时他这才确信这世界真有不干净的东西。 乍一看到脏东西马啸天吓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可随着他发现这些脏东西并不伤害他后,他也就渐渐适应了自己能看到脏东西的生活。 但也正是因为他确信之前一直认为是迷信的东西在现实世界真实存在,他才觉得他爹因为替他挡灾要减十年阳寿的说法或许是真的。 内心对父亲的极大愧疚促使他做出个决定,他要努力学习将来当一名医生,用现代医学手段破除迷信说法。 打定主意后马啸天开始为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整日游手好闲地陪着老么和豁牙子到处调皮捣蛋,每天除了上下学就是把自己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入地学习。 知子莫若父! 有一天马啸天正趴在煤油灯下看书,他爹吧嗒着烟袋说了句“张婆子说的挡灾减寿那都是封建迷信,你要是不愿意学文化的话就不学。” “爹,三个家长呢,为啥你非要冲上去挡灾?” “人家富贵,能给崽子好前程。你爹熊,没啥能耐,能给你的就是这条不值钱的烂命了。” 马啸天没抬头继续做着算术题,他不想让他爹看到他那溢满泪水的双眼。 事情转眼间过去了三个月,这一天刚吃过晚饭张婆子找上门来。 马老蔫在给张婆子倒的热水里特意加了勺自己从不舍得吃的白糖。 马啸天则是冷着脸不搭理张婆子。 张婆子倒是不介意马啸天的态度,坐在炕头上一边“滋溜、滋溜”地喝着糖水一边向马啸天说道: “小崽子,别人不知道你却瞒不了我。你现在是不是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马啸天瞥了眼窗棂外那倒吊在檐角的长舌鬼没吱声。 马老蔫则是在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学文化有啥用,跟我干。我保你顿顿吃小米捞饭鸡蛋糕。” 马啸天还是没搭理张婆子。 “小崽子,你这是啥意思嘛?好像跟我有仇似的。按理说,你这条小命都是我给你保下来的,你不感激我也就罢了,怎么还怨上我了呢?” “大妹子,这孩子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马老蔫在一旁向张婆子赔着笑脸。 “你就不该让我爹去替我挡灾。”马啸天把手上铅笔狠狠摔在桌子上。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当时的情形你也不是没看到,没人逼你爹上前啊。” “啸天,你张婶说的没错,是我主动上前的。”马老蔫在一旁替张婆子说话。 “是,你们都没错,错的是我。是我惹的祸才让我爹折了阳寿。” 马啸天把头垂了下去又开始翻书。 “小崽子,你得信命。你爹为替你挡灾那是他的命。你是黄仙家的阴阳话事人那是你的命。” “你信命那是你的事,可我不信命。我才不当那什么狗屁黄仙家的阴阳话事人。 要不是那该死的保命仙上了我爹的身,我爹也不会折寿。我现在就想好好学习,你以后别再来烦我了。” “你这孩子咋说话呢?”马老蔫转头看向张婆子表情讪讪地说道:“大妹子,孩子不懂事,我代他给你赔个不是……” 张婆子离开马啸天家。 在走到老槐树岔口时嘴里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我是没法子让这崽子听话了。” “你当真能看见脏东西?”马老蔫向马啸天求证。 马啸天没说话默默地点了点头。 “儿子别怕,有爹呢!” 烟袋锅里发出的明明暗暗光亮映照出马老蔫脸上那坚毅的神情。 马老蔫虽然能下地干活了可体质大不如从前,没有马啸天帮忙,他一个人打理不了家里的两亩七分地。 为了让爷俩吃饱饭更是为了供马啸天上学,马老蔫开始干起当地人最瞧不起的活——替人哭丧。 “爹,我不想念书了。” “嫌我给你丢人了?” “不是,爹,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为了供我上学去给人家当孝子贤孙我心里不是滋味。” “那就争口气,把爹今天丢的人日后给找回来。”马老蔫抓起炕上的白孝布“夜里自己睡吧,我得给前院孙老爷子守灵去。” 马啸天在煤油灯下整整学了一宿,倒不是为了等他爹,他只是觉得自己要是睡觉了就对不起他爹。 马啸天学习愈发刻苦,他对自己已经严苛到不允许有一道不会做的题。 分班考试的前一天,马啸天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他回忆着白天老师在课堂上讲的内容,这是自打他努力学习以来养成的习惯。 突然马啸天止住脚步,回忆中的一道数学题把他难住了,这是马啸天绝对不能容忍的! 他拿出数学书开始翻看,不知不觉中天色黑了下来。 就在毫无头绪的马啸天懊恼地收起书本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马啸天!” “王老师!”马啸天一脸惊诧地看着站在他身后的数学老师。 第4章 顺风耳 “在看什么呢?”王老师扶了扶眼镜,目光落在马啸天手里的数学课本上。 “老师,我正为这道几何题发愁呢。”马啸天把书本举到王老师面前,“您能给我讲讲吗?” 王老师抬眼向四周看了看,“天色也晚了,这黑灯瞎火的也不得眼。这样吧,你要是不着急回家的话就跟我一起去亲戚家,他们跑山去了,我帮着看家。” “那谢谢你了王老师。”马啸天跟着王老师很快隐身在黑夜中。 刚进王老师亲戚家的门,马啸天就觉得有一股透骨的寒意往他脖领子里钻,让他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随着王老师“嚓”的一声点着火柴漆黑的屋子迎来一丝微弱的光亮。 马啸天盯着王老师手里那根通体雪白的蜡烛发怔。要知道,庄户人家连煤油都省着用,更别说这城里才有的洋蜡。 “坐炕上吧。”王老师将蜡烛沾在倒扣的碗底上。 “这炕上怎么这么潮啊!”感到炕上湿漉漉的马啸天将书包垫到书下面,潮湿的凉意还是穿透布料渗进肌肤。 “哪道题没弄明白?”王老师看向马啸天。 “就是这道题!” “这道题首先要从定义……”王老师开始给马啸天讲起题来,听得马啸天入了谜。 “听明白了?”马啸天点着头。“来,我再给你出几道题,看你能不能举一反三地都做出来。” “好!” 马啸天沉浸在王老师出的数学题中,很快就进入了浑然忘我的状态。 等马啸天做完所有题时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 “王老师,真是对不起,我太投入了,耽误了您休息。”马啸天一脸歉意地看着也像是一宿没睡的王老师。 “没关系,让我看看你的答案对不对。”王老师伸手去拿马啸天的作业本。 马啸天把作业本递给王老师,“王老师,您先看,我得回家一趟。我一宿没回家,我爹不知道咋惦记我呢。” “时间怕是来不及了。这样吧,你们今天考试我没课,一会我去你家和你爹说一声,你安心去考试。” “那谢谢王老师了。” 王老师一边看马啸天的答案一边点着头。 “不错,完全正确!” 王老师脸上露出满意来。 得到王老师的肯定,即便一宿没睡马啸天还是精神抖擞地展露出笑容。 本来王老师是留马啸天吃早饭的,可马啸天因为内心实在过意不去,谎称他已经和豁牙子约好了,豁牙子早上给他带两个鸡蛋外加一根大葱吃,说是预祝他能得100分。 王老师没再挽留马啸天。 从王老师家里出来马啸天向学校赶去。 “啸天,啸天!” 马啸天回头望去。 豁牙子向他跑来。 “你去哪了?我去你家找你,你爹说你一宿没回家,眼下正急得火上房呢。”豁牙子气喘吁吁。 “我昨天夜里和王老师在一起了,一会他会去我家和我爹讲明情况。” “咦?王老师不会单独给你开小灶了吧?他是不是把今天的考题跟你透露了?”豁牙子在脸上露出促狭的神情。 “没有,绝对没有……” “啸天,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给急的。”豁牙子打断马啸天的解释,“不过说真的,你学习可是比我好上太多了。凭咱们之间的交情,考试的时候你是不是得照顾我一下?” “咋照顾?” “考场座次都已经排好了,我就坐在你后面,你答完卷后把卷子往旁边挪挪就行。哥们我有千里眼,就是飞过去的蚊子我都能分出个公母。” “这……”马啸天脸上露出犹豫。 “我爹说了,如果这次我能考进快班他就给我买辆自行车,我的自行车可就指望你了。”说话间豁牙子把手伸进兜里,“我不会让你白帮忙的,这是订金!” 豁牙子把手从兜里掏出来,两个鸡蛋和一根大葱出现在马啸天眼前。 马啸天一愣,旋即自嘲地笑了笑,嘴里喃喃道:“你不光是有千里眼,看来你还有顺风耳啊!” “啥?” “没啥!”马啸天从豁牙子手里拿过鸡蛋。 那鸡蛋冷得像两个冻实了的冰疙瘩。 “你这鸡蛋咋这么冰?” “你不吃还我。” 马啸天将两个鸡蛋磕在一起。 还好,鸡蛋皮破了,里面的蛋清没冻住。 马啸天囫囵吞枣般将两个鸡蛋塞进嘴里。 许是太凉的缘故,马啸天总觉得嘴里的鸡蛋不是味,不过碍于脸面他倒是没说出来。 “吃人家东西嘴短,关键时刻你可不能不帮我!”两人说说笑笑向学校走去。 当两人走到村口的老槐树岔口时马啸天又愣住了。 之前他每天都能看到的老槐树上溺水死去的水猴子此时却一个都不见。 “咋地了,啸天?”顺着马啸天的目光豁牙子一脸困惑地看着老槐树。 “没啥!”马啸天收回目光继续赶路。 刚进校门,老么急匆匆地向两人迎了过来。 “你咋才来呢?”老么劈头盖脸向马啸天问道。 不知道老么是何用意,马啸天向他投去探询的目光。 “咱俩说点私事。”老么的话显然是说给豁牙子听的。 说完,将马啸天给扯到一旁。 马啸天就觉得老么的手格外的凉,就像是一个冰块放到自己胳膊上,哪怕是隔着布料都能感到彻骨的冰冷。 豁牙子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啸天,你说咱哥们之间的交情咋样?”老么满脸期待地看着马啸天。 “你是不是也想让我考试的时候照顾?”心里已猜出老么想说什么的马啸天直截了当地说道。 “嘿嘿,要不咋说你学习比我好呢,你这人是真聪明啊!”老么赔着笑脸向马啸天恭维。 马啸天撇了撇嘴。 “你就把卷子往左边挪挪就行,我就坐你左边。” “隔着过道你能看清字?” “我只抄选择和判断,大题我自己答。”老么说得理直气壮。 “你这话说得还真不害臊。”马啸天一脸鄙夷地睥睨着老么。 “够意思,这是给你的奖励。”老么从兜里掏出个弹弓递给马啸天。 马啸天愕然了。 要知道,就是这把弹弓当初他想从老么手里借玩一下都不行。 看来,为了进快班老么也是下血本了。 第5章 作弊 随着上课铃声“叮铃铃”响起,考生们陆续进入考场。 落座后,考场的紧张氛围让马啸天也跟着紧张起来。 监考老师拿着考卷走进考场。 打开考卷的封装将考卷交给第一排考生,考生拿走自己的考卷后将考卷向后传递。 就在马啸天从前排考生手里接过考卷的一瞬间,就听前排叫崔芳的同班女生压低声音向马啸天说了句“咱俩互相照顾。” 马啸天动作一僵没做出回答,继续向后传递着考卷。 他想不出怎么照顾这个与自己学习成绩不相上下的女生。 崔芳坐在他前排,他可以抄崔芳的答案,可崔芳怎么抄他答案呢? “同学们,我和大家对一下考题,有卷子不对的同学提出来。” 监考老师的话打断马啸天的思绪。 对完考题没有学生提出疑问。监考老师发出开始考试指令,考生们开始答卷。 对于马啸天而言,前面的填空、选择、判断和简答题就是小菜一碟。 他很快便答到后面的大题。 当他看完第一道大题时一下子愣住了。 这道题居然是王老师昨天让他做的题当中的一道。 “难道王老师真是有意给自己泄露考题?”马啸天脑海中瞬间闪过念头。 可考试时间容不得他多想,很快他做完第一道题。 马啸天在看完第二道题后并没有马上去答而是把目光转向第三道题。 当马啸天看完第三道题后,他确信自己之前的猜测没错,王老师是故意给他泄露考题了。否则,不可能三道考题恰好都是他昨晚做过的。 王老师为什么这么做呢? 马啸天笔尖停留在卷面上。 他并没有感到窃喜。相反,马啸天在心底升起抵触情绪。 他觉得凭自己真实能力完全可以考进快班,王老师根本没必要这样照顾他。 可马啸天无论怎样清高,他也不敢拿自己前程冒险,和监考老师讲自己已提前做过考题。 要知道,他的前程不只是他自己的还是他爹的。 马啸天平复一下心情开始答题。因为知道答案,三道大题很快答完。 他把目光转向第四道大题。 看过题后马啸天心猛地一沉。 “完全没有思路!” 马啸天陷入沉思,时间一点点过去,他额头上开始渗出密密麻麻汗珠。 他的思绪越来越乱。 眼前甚至浮现出他爹因为他没有考进快班而流露出的失望神情来。 马啸天思路开始出现恶性循环了。 他越是找不到解题方法就越是觉得愧对父亲。而越是心绪不宁他就越难以集中精力解题。 马啸天快要崩溃了。 他认命般把头趴在桌子上,开始在心里祈祷所有考生都像他一样不会解最后一道题。 怀揣着希翼他抬起头把目光扫向周围的考生。 在与老么四目相交时,老么向他投来会意的眼神。 没有心情搭理老么的马啸天视而不见把目光看向别人。 突然,马啸天目光僵住了。 他死死盯着前排崔芳耷拉在桌面下的试卷。 第四道大题的下面赫然写着答案。 马啸天吞咽着唾沫。 仅仅是片刻犹豫,他便像做贼似的向四周观察一圈。 确信没人注意到自己他开始抄起答案。 说来也怪,即便马啸天把答案一字不落地全部照抄过来,可他还是没弄懂解题思路。 貌似,这道题的难度超过他的知识范围。 那为什么同班同学崔芳就会呢? 不甘心的马啸天陷入冥思苦想。 后背传来的轻微触碰打断了马啸天的思路。 虽万般不愿马啸天还是把卷子向左边移了移,既方便后排的豁牙子能看到大题答案,也方便旁边的老么看到选择和判断题的答案。 余光中马啸天看到老么向他投来感激的目光。 直至考试结束马啸天也没想出最后一道题的解题思路,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抄的答案对不对。 不过,即便不对他也没办法了,卷子被收上去后他只能是听天由命。 回家的路上,老么和豁牙子吵吵闹闹对着答案,两人经常因为答案不一致向马啸天求证正确答案。 心绪不宁的马啸天有一搭无一搭地敷衍着两人,不知不觉间回到家中。 出乎马啸天意料,平时这个点都不在家的他爹居然一反常态正斜靠在炕稍的东墙坐着。 他爹脸色不好,煞白煞白的。 “爹,你咋地了?”马啸天紧走两步来到他爹面前,把手背贴在他爹的额头上。 以为他爹会发烧的马啸天就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贴到冰块上,恶寒顺着手指向手臂传来。 “爹,我去找王大夫。”马啸天大惊失色。 “不用!”马啸天刚要转身被他爹给叫住。“我就是失了点血,养养就好,不用看大夫。” “爹,你伤哪了?”马啸天满脸紧张地打量着他爹。 “我身上没伤,就是卖了点血,没啥大碍。” “你为啥要卖血啊?” 马老蔫没说话。 可正是他的默不作声给了马啸天答案。 马啸天懂了他爹为啥卖血了。 如果不是为了供他上学他爹又怎会不把理由和他讲呢? “爹,我不学习了。”马啸天语气坚定。 “你再说一遍我听听!”马老蔫双眼充斥着怒火。 “爹,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前程去喝你的血啊。”马啸天眼泪夺眶而出。 马老蔫没作声。 爷俩都沉默下去。 “今天考得怎么样?”半晌后马老蔫率先打破沉默。 “还行,除了最后一道题没把握外,其他都没问题。”情绪有所平复的马啸天回答。 “好好学,你是爹的骄傲,爹可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马老蔫的话让马啸天愣了一下,在他的认知里他爹是说不出这样文邹邹的话来。 马啸天给他爹沏了碗糖水,又做了碗鸡蛋糕,不过他爹没吃,推脱不想吃就和衣睡下了。 一天一夜没合眼的马啸天脑袋刚一沾到枕头上就睡着了。 他开始做梦! 是那种真实得不像梦的梦。 第6章 梦境 梦境中的马啸天已到了而立之年。 事业有成的他衣锦还乡。 正邀请镇一中的同学们在镇上最好的饭店“五香居”吃饭。 马啸天西装革履、腕表锃亮,在一群或多或少被生活磨褪了色的老同学里,扎眼得像个异类。 他笑着应酬,接受着或真或假的恭维。 “啸天,打小我就看出来了,你肯定能有出息。果不其然你现在是这十里八村最有能耐的人。” 有些发福的老么满脸堆笑地向马啸天说道。 “好像就你和啸天是发小我打小不认识他似的。我跟你们大家讲,啸天刚一出生我就知道他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你们是不知道啊,啸天出生的时候,天上都有龙在显灵,那金鳞金甲的龙在天上闪着金光。” 豁牙子的门牙还没镶上,说话有些漏风。 “你少在那瞎掰!说得跟真事似的,啸天出生的时候你才多大?没准啸天出生那天你正拱在你妈怀里吃奶呢。” 老么怼豁牙子的话引起哄堂大笑。 人群中的崔芳羞红了脸把头给垂了下去。 “你们俩可别吹捧我了,我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我能取得今天这小小成就主要归功于各位同学的帮助和老师们的谆谆教诲。” 马啸天站起身谦虚地说道。 “是啊,上学那会老师对咱们是真好,特别是教数学的王老师,总是加班加点给咱们补课。也不知道学校解体后他怎么样了?” 已为人妇一身农村妇女打扮的崔芳嘴里发出感慨。 “我听说王老师前两年就没了。”一个叫柳冬的同学接过话茬。 “什么?王老师去世了?”马啸天满脸惊愕。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到底准不准也不敢确定。”柳冬讪讪的表情。 马啸天脸上流露出悲伤,场上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同学们,我提议咱们大家现在就回母校看看,共同追忆咱们逝去的学生时代。” 或许是为了缓解气氛,老么向大家发起倡议。 老么的提议立马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于是,一帮人在夜色的裹胁下踏进已是空无一人的镇一中大门。 夜色里的镇一中静得瘆人。 铁门虚掩着,看门的老头不知去向。 教学楼像个巨大的沉默怪物,黑洞洞的窗口像无数只眼睛。 “啧啧啧,怎么觉着比咱们上学那会儿还破。”老幺嘟囔了一句。 “哥们当年可没少在这儿挨揍。”豁牙子用手摸向牙床上的豁口。 崔芳没说话,只是紧了紧外套,眼神有些飘忽。 马啸天心里那点衣锦还乡的得意被这死寂的环境冲淡了许多。 他记得清楚,走廊里路过别的教室门都是上锁的,但偏偏他上学时的初三(二)班教室,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哟,这是有人知道咱们这些老同学要回来,提前把教室的门给咱们留好了。”老么的话让马啸天感到直发毛。 教室里的灯泡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拧走了,只有月光透过肮脏的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惨白斑驳的格子。 桌椅还是老样子,歪歪扭扭地摆着,黑板上残留着没擦干净的公式,看上去像是某种诡异的符咒。 随着崔芳最后一个走进教室,教室门突然像是被人使劲摔上。 突兀的关门声吓得马啸天浑身一哆嗦,他猛地转头看向房门。 可就在他惊魂未定时,一声刺耳的上课铃声骤然响起。 马啸天的魂差一点没给吓丢。 他转头看向其他同学,这时才发现别人都把目光看向讲台。 顺着大家伙目光看去,马啸天就觉得头皮发麻,冷汗瞬间打湿衬衫。 讲台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瘦高,微微佝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脸上像是蒙着一层灰,看不真切,只有嘴角那抹弧度,异常清晰,硬生生扯到了耳朵根下面。 是王老师。那个教数学,不苟言笑,给自己提前泄露考题的王老师。 可柳冬刚刚不是说这个人已经……。 “同学们好!”声音从王老师的嗓子里硬挤出来的,生硬得像是舌头不会打弯。 没人敢应声。空气凝固了,冷得刺骨。 王老师那双浑浊的眼珠,慢吞吞地转动,最后钉在了马啸天脸上。“马……啸……天……”他每个字都拉得很长,“十几年……不见……出息……了……” 马啸天喉咙发干,想挤个笑,脸皮却僵得像块石头。 王老师那咧到耳根的嘴一张一合:“你爹……马老蔫……蹲在村口……逢人就说……说他崽子出息了……在城里大医院……当主治大夫……一个月能挣……挣一千多块……” 马啸天心脏猛地一缩。他确实和他爹讲过自己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可他不知道……”王老师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厉“他崽子当年……考快班的时候……我可是提前给泄露过考题的!” 旁边的豁牙子猛地转过头,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看着马啸天,声音变得陌生而尖锐。“啸天,当年我可是问过你,王老师是不是泄露考题给你了,你跟我说没有。你当初要是把考题告诉给我,我能混成今天这样?” “豁牙子,你听我解释,考试前我真不知道王老师让我做的那些题就是考题……” “你闭嘴!亏我还当你是最好的朋友,把最心爱的弹弓送给你。可你却在最关键时候没想着帮我,你把弹弓还给我。”老么打断马啸天的解释,伸出肥胖的手掌。 “我,我没带在身上。” “你不还我是不是?老子掐死你!” 还没等马啸天反应过来,老幺那双肥厚的手已经铁钳般掐住他的脖子,力气大得惊人,嘴里反复嘶吼着:“还给我!还给我!” 窒息感汹涌而来,马啸天拼命挣扎,视线开始模糊。 他看到豁牙子在一旁咧着嘴笑,露出那颗漏风的牙,眼神空洞。 崔芳捂着嘴,肩膀发抖,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时脖子上的力道突然一松。 老幺松开了手,但眼神依旧直勾勾的。 崔芳走了过来,脸上挂着一种近乎慈祥却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第7章 真假难辨 “马啸天,那次考试成绩我就比你低了十分没考进快班。结果我的人生就只能沦为一辈子待在农村务农,与鸡鸭为伴,伺候猪狗和让我恶心的脏男人。我不甘心!我现在只想知道最后一道大题你是不是抄了我的答案?”崔芳慢条斯理地说。 虽是女人,一只手却轻易掰开马啸天无力抗拒的手指,另一只手将一截冰冷、粗糙的东西塞进他掌心。 是一截粉笔。 “你把那道题的答案再写一遍。”崔芳命令般的语气里透露着不容反驳。 “我,我不记得了。”粉笔硌着手指,冰冷的触感直往骨头缝里钻。马啸天浑身发抖,他想扔掉,手却不听使唤。 王老师还站在讲台上,咧着嘴,无声地笑着,像是在欣赏一出好戏。 “你是真不记得了还是抄我的了?” 在崔芳的逼视下心虚的马啸天无力辩驳,把头给垂了下去。 “是你抄了我的!是你!你偷了我的人生!”崔芳凄厉的尖叫声在空荡的教学楼一遍遍回荡着,像是有无数鬼魂在重复着她的话。 “你还记得我当时和你说过的话吗?我和你说,咱们要互相照助。”崔芳的话阴森得可怕。 “记得,记得!你想让我怎么补偿?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答应你。”马啸天忙不迭地说道。 “你当然能做到。”崔芳阴恻恻的语气让马啸天在心里感到恐惧。 就见崔芳走到教室角落拿起一根麻绳走到马啸天面前,当着所有人面将麻绳精准地悬挂在房梁上。 系上死结对马啸天说道:“你吊死在这里,结束本不该属于你的人生。” “不,不……”马啸天拼命摇着手一步步向后退去。 结果,他被几人围着,推搡着,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左突右冲却无处逃遁。 就在马啸天绝望时,教室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给撞开。 他爹马老蔫出现在门口。 马老蔫耳朵上夹着根过滤嘴香烟,是马啸天从城里给他带回来的两条香烟中的一根。 他不舍得抽,还是嘬他的烟袋锅子。 可他一天到晚都把烟卷夹在耳朵上。他要让全村的人都看到,这是他有出息的儿子给他买的。 对于马老蔫而言,这已经不是一根香烟了,是荣耀,是他向别人炫耀的资本。 马啸天何尝猜不到他爹的用意,曾不止一次劝他爹,别不舍得抽,抽没了他再给买。 “儿子!” “爹!”马啸天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向他爹伸出双手够着。 老么抱住他的肩膀令他无法挣脱。 “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我儿子!”马老蔫厉声暴喝。 “想干什么?让你儿子还债!”崔芳尖叫声中充斥着恶毒。 “你放屁!你是个啥身份?我儿子会欠你的债?” “是啊,我身份是不好,可这不正是拜你儿子所赐吗?” “你说啥?”马老蔫脸上流露出困惑。 “你问问你儿子,他都欠了人家什么债?”崔芳一脸的憎恶。 马老蔫把不解的目光看向马啸天。 “爹,我,我……”马啸天支支吾吾地说不下去。 “你真欠人家债了?说,到底是什么债,爹跟你一起还!” “爹,十几年前分班考试那次我提前知道了考题,还抄了她的答案。”马啸天向崔芳扬了扬下巴。“结果导致她的考分没我高没考进快班。”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没抄她的答案进快班的就是她而不是你了?”马老蔫一脸紧张地盯着马啸天。 沉默片刻,马啸天点了点头。 马老蔫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瘪了下去。 “马叔,你老实巴交一辈子,你凭良心说,你儿子这行为算不算偷,是不是坑了人家一辈子?”豁牙子在一旁向马老蔫质问。 马老蔫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神情呆滞没有做出回答。 “人家崔芳向他讨债咋就不对?”老么一脸愤愤不平。 “想要我们怎么还?”马老蔫喃喃自语。 “死!让他死!他不配享受本该属于我的生活。”崔芳歇斯底里地嚎叫着。 马老蔫猛地把头转向崔芳,满眼充斥着怒火,可翕动着嘴唇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同学们,我们联合起来,明天一起去教育局揭发马啸天这个伪君子,让他身败名裂。”又是老么提出倡议。 “行!”包括柳冬在内,刚才还和马啸天推杯换盏的老同学们纷纷表示赞同。 “这事就没得商量了?”马老蔫可怜巴巴看着众人。 “没有!”崔芳的回答斩钉截铁。 两行浑浊的老泪滚过马老蔫的脸颊。 “爹,你别难过,大不了我回家跟你一起种地。”马啸天心如刀绞。 “种地……种地……”马老蔫呓语般叨咕着。“我卖血供你上学,就是为了让你学业有成回家帮我种地吗?” 马老蔫哆嗦着手从耳朵上取下烟卷叼在嘴里,可因为手抖得厉害几次都没能划着火柴点着烟。 马老蔫看着手上的烟卷愣愣发着呆。 半晌后猛地抬起头看向崔芳“你放过我儿子,我们马家赔你一条命就是。” 马老蔫转身向门外走去。 “爹!”意识到自己的爹要做傻事,马啸天在发出一声悲呼后拼命想要挣脱老么的束缚。 可老么那像是铁箍似的手臂圈得他一动也动不了。 就在马啸天奋力挣扎时,窗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 屋里的人向窗口涌去。 就见马老蔫趴在地上,身下有大量鲜血缓缓淌出。 “爹,爹!”马啸天哀嚎着就要往教室外跑,结果再次被老么给抱住。 马啸天疯了般地对老么拳打脚踢,可老么像是不知道疼似的任凭他肆意殴打就是不松手。 打着,打着,马啸天停手了,他累了!是心累! “不,这都是假象,是梦!”马啸天一记耳光抽在自己脸上,鲜血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可他却没有从梦中惊醒! 马啸天又一记耳光抽在自己另一边脸上,除了在脸颊上留下五个清晰的指印外还是没有从梦中醒来。 周围的人用着嘲讽的目光盯着他,那眼神里尽是鄙夷。 第8章 两个爹 “马啸天……你辜负了……恩师对你的培养……这是对母校的不忠。你爹……因你而死……这是对长辈的不孝。剽窃别人的……学习成果……导致别人……悲惨一生……这是对他人的不仁。为了一己私利……欺瞒朋友……这是对朋友的不义。像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 讲台上王老师的话如梵音般在马啸天耳畔响起,马啸像入了魔似的在嘴里喃喃着“我不忠不孝,我十恶不赦,我该死。” 他一步步走向那悬挂在房梁上的绳套。 老么等人再没阻止他的行动,冰冷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形移动。 马啸天站上凳子把头伸进绳套。 他毫无留恋地一脚蹬翻脚下的凳子,整个人悠荡在半空,双手本能地在空中乱舞。 就在强烈的窒息快要让他意识涣散时突然一声暴喝凌空响起“阴魂不散的臭老九,你敢缠上我儿子,看老子今天不灭了你!” 马啸天的窒息感瞬间消失,他脖子上的绳套断了,或者说是凭空消失了。 他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爹……”马啸天一脸惊骇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马老蔫。 此时的马老蔫全身裹着浓墨般的黑雾,一双通红的眼睛像是要冒出来,猩红的舌头耷拉在嘴外面,嘴角还有鲜血溢出,特别是脖子上的那条绞索似的勒痕格外狰狞丑陋。 “爹,你这是咋地了?”瞬间的惊愕后马啸天站起身跑到窗口向窗外望去。 马老蔫的尸体还静静躺在地上,没有干涸的血迹异常刺眼。 那眼前的马老蔫又是谁? 马啸天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嘎嘎嘎”王老师发出夜枭般的尖笑声把马啸天的目光吸引过去。 就见王老师皮囊如蜡油般开始融化,渐渐显露出泡得肿胀的惨白面孔。 马啸天一眼就认出露出真面目的这个人是谁了,他居然是前几年从城里下放到他们村的中学老师李士宽。 因为连续几年都没有获得返城的机会,一时想不开去年跳了井。 李士宽镜片后的眼珠泛着死鱼肚般的灰白,每笑一声,就有水从七窍汩汩涌出,在地上蜿蜒成墨色的溪流。 “我在教育你儿子,你不感激我还要灭了我?你这不是狼心狗肺吗?” “老子要你魂飞魄散!”马老蔫暴涨的双臂向李士宽的脖子掐来。 “给我拦住他!” 李士宽的命令让屋子里的马啸天“同学”原形毕露,样貌全都变成一具具骨头架子。 只有眼窝处一簇鬼火似的眼睛在跳动。 枯指瞬间长出半尺长指甲,像挥动镰刀般带起腥风扑向马老蔫。 马老蔫与李士宽等人缠斗在一起。 就在马啸天惊愕之际,他那刚刚摔死的爹突然出现在窗口。仅仅一瞬间也化作一具有着鬼火眼睛的白骨加入围攻马老蔫。 马老蔫虽以一敌众但却不势弱,相反他还处于优势。 对方似乎很忌惮马老蔫身上散发出来的黑雾。每有黑雾攻向李士宽等人,这伙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纷纷极力躲避。 随着战况越来越激烈,开始有骨头架子被马老蔫打散。 第一个中招的从身形上看应该是崔芳。 她因躲闪不及被马老蔫一记鬼爪拍在脑袋上,整个人斜飞了出去。还没等她站稳就被马老蔫喷出的黑雾将全身包围。 片刻后随着黑雾逐渐散去,崔芳眼窝处的绿光已消失不见,成了一堆枯骨散碎在地上。 崔芳的惨状明显让李士宽有了惧意,对于马老蔫近似疯狂的攻击一味躲闪少有还击。 李士宽边躲闪边从嘴里向马老蔫喷出恶臭的黑水。那黑水甫一接触到马老蔫的鬼爪便发出“滋滋”响声,腥臭的雾气在屋内蒸腾。 马老蔫的鬼爪似乎不怕李士宽黑水的腐蚀,越战越勇,李士宽则是节节败退。 当又有一具骨头架子被马老蔫用对付崔芳的手法同样变成一堆枯骨后李士宽那张惨白的脸露出恐慌来,飘忽不定的眼神四处寻摸。 眼前的情形太过离奇,让马啸天一时难以接受,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上打斗。 李士宽突然把头转向马啸天,对着他就喷出一口黑水。 千钧一发之际马老蔫用身体硬生生将马啸天护住,青烟从焦黑的伤口腾起。 也正是马老蔫去救马啸天让李士宽有了逃跑的机会,他向马老蔫让开的门口逃窜过去。 李士宽逃出门的瞬间,剩余几具骨头架子眼窝里的绿光当即熄灭。 和先前两具骨头架子一样化成一堆枯骨散落在地上。 马啸天立马觉得周身有了暖意,窗外的天色似乎也放亮了。 晕晕乎乎中他听见有人在喊他。 “崽子!” “啸天!” 马啸天把目光看向声音的出处。 目光所及张婆子、赤脚医生老王头和生产队长的面孔开始映入眼帘。 突然马啸天的身体痉挛般地哆嗦起来,满眼惊恐地冲着一脸关切的老么和豁牙子喊道:“鬼、鬼……” 围在他身边的几人面面相觑。 “啸天,你咋地了?我是老么啊!”老么向前凑了过去。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马啸天试图向后挪动身体。 结果,他刚抬起头便在嘴里惨呼了一声。 脖颈处传来的头痛让他差点昏厥过去。 “这崽子还没完全清醒,你们先让他缓缓神。”张婆子向其他人说道。 老么退了回来,一群人围在马啸天身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马啸天环视着周遭的一切,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家的炕头上。 在看到窗棂外倒吊着的长舌鬼后熟悉的生活环境将他从混沌中拉扯回现实。 “我,我不是在做梦?”马啸天喃喃自语。 “崽子,你可算活过来了。”张婆子长舒了口气。 “快回家拿几斤小米给啸天熬点粥补补。”老么他爹向老么吩咐道。 老么急匆匆向屋外走去。 “我这是咋地了?”马啸天声音孱弱得几乎听不清。 “咋地了?差一点你就去见了阎王!”张婆子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了马啸天脸上。“要不是被人发现得早将你从井里给捞出来,恐怕你现在正和那个跳井的臭老九搭伴呢。” 第9章 招魂 提到了李士宽马啸天一下子想到了什么,猛地从炕上坐起身来。结果因为头晕目眩又栽回炕上。 “我爹呢?” 张婆子和其他几个人互视了一眼都没吱声。 觉察不对劲的马啸天挣扎着再次坐起身来。 “崽子,别逞强了,我和你说实话吧。”张婆子脸色黯淡了下去。“你爹他,他上吊了!” “你放屁!我这就去找我爹。”马啸天挣扎着要下地。 “啸天,你爹已经走了三天了,是我让人给埋的。”生产队长证实了张婆子的话。 “你撒谎,你们都在撒谎,我爹不会撇下我不管的,他在给前院孙老爷子守灵呢,我这就去找他。”马啸天光着脚踉跄着向门口走去。 豁牙子上前去扶他,结果被他一把给推开。 可没走出几步,他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两眼紧闭不省人事了。 又过了三天,水米不打牙的马啸天拖着虚弱的身体来到他爹的下葬地,村北后山一处终年不见阳光的背阴坡。 马啸天“扑通”一声跪在他爹坟前,从早跪到晚一句话也不说。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他母亲告诫过他的那句“这辈子都不能见枪炮,否则就会遭大难”是真的。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这句话的因果关系指的却不是一个本体。起因是他而承受结果的却是他爹。 自责让马啸天心如刀绞。 临近太阳西下,张婆子来了。 她也不说话,就是盯着马老蔫的坟头发呆,像是在想什么。 “我爹为啥要上吊?” 马啸天因为对张婆子心中有怨气,连个称呼都没有向张婆子问道。 “不知道!”张婆子回答得冷漠干脆。 “他是不是为了我上吊的?”马啸天干裂的嘴唇有鲜血渗出。 张婆子沉默了一会向马啸天反问:“你真想知道答案?” 马啸天点了点头。 “那你亲自问你爹吧。” 马啸天向张婆子投来不解的目光。 “你不是能看到阴间东西吗?明天是你爹的头七,有啥事你当面问他。” “那我就跪在这儿等我爹。” “嗐,阴阳两隔,哪有你想的那般简单。”张婆子一声叹息,摇了摇头。 “那我怎么才能见到我爹?” “按我说的做!不过,你爹肯不肯见你我就不知道了。” 张婆子开始向马啸天讲述该怎么做,她的目光游走在坟头和马啸天身上,那神情既像是对马啸天说也像是对坟头里的马老蔫说。 第二天临近傍晚,两人再次出现在坟头前,张婆子胳膊上挎着个土篮子,土篮子上面遮了块红布。 “家里都布置好了?”张婆子向马啸天问道。 马啸天一脸肃穆地点了点头。 得到马啸天的肯定,张婆子掀开土篮子上的红布。从装着糯米的盆里抓出一把糯米缓缓洒在马老蔫坟头前。 撒过糯米后张婆子又从篮子里拿出一盏白纸灯笼和一把小铲子递给马啸天。 白纸灯笼的灯笼骨是用柳枝扎的,白纸上用朱砂画满了扭曲的符咒。 “崽子,这‘引魂灯’得用坟头土埋住灯座三寸,灯油要浸过七枚铜钱。”张婆子从兜里掏出七枚铜钱交到马啸天手里。“按我说的,把灯笼埋到坟前。” 马啸天小心翼翼将灯笼下半部埋入坟前正中的土里。 灯笼里的烛火是幽绿色的,在黝黑的夜里不安地跳动着,将周遭环境渲染得诡谲异常。 马啸天将七枚铜钱,一枚一枚沉入灯盏底部冰凉的油脂中。铜钱触底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坟地里格外清晰。 “这是‘买路钱’,从这儿到家门口一路不能断。”张婆子又从篮子里拿出一叠裁剪好的黄表纸钱递给马啸天。 “跟着我,我指给你把纸钱压在什么地方。”说话间张婆子扭身向村子方向走去。 马啸天紧紧跟在后面。 每隔七步,张婆子就让马啸天在小路旁的草丛或土块下压上一张纸钱。 “这‘买路钱’一定要压实了,别让野风吹跑。让你爹知道,这条路是花了代价的,走得心安。” 两人磨磨蹭蹭走了近一个钟头才来到马家院门前,张婆子停住脚步。 她从土篮子里取出一面系着红绳的小圆镜子,“这‘辟邪镜’,挂在门楣正中。” 马啸天搬来凳子踮脚将镜子挂上门楣。 “把镜面朝外,不干净的东西跟不回来。”张婆子像是对马啸天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走到正屋门口,开始从土篮子里往外抓香灰。 细细的香灰铺了足有三指宽、寸许厚的一条线,灰白色笔直地横在门前。 “香灰铺路,阻隔阴阳。活人跨过无碍,阴魂踏上有痕。若是尖头朝外就是你爹回来了,可若是……”张婆子没有说下去,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马啸天默默看着张婆子做着一切,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张婆子径直走进屋。 白天的时候张啸天已将屋内摆设按照之前张婆子吩咐布置好了。 屋子正中央临时搭了个简陋的供桌。一块长木板两头用条凳架着。桌上摆着一碗倒头饭,米饭堆得尖尖的,上面直插三根筷子。 供桌正上方,屋顶的椽子间,垂下一根细麻绳,绳头系着一只小小的、用白纸糊成的灯笼,里面豆大的灯火纹丝不动,直挺挺地向上烧着。 这是“长明灯”,张婆子昨天再三叮嘱过,灯灭则魂散,万不能让它熄灭。 “东西备好了?”张婆子看向马啸天。 马啸天默不作声地走到靠墙的那个老旧木格子前,拉开抽屉取出他爹生前用过的烟袋锅。 “给我。” 马啸天递过去。 张婆子接过烟袋锅,手指在那铜锅儿里抠挖了几下,刮出些黑褐色的、板结的烟油残渣,小心翼翼地抖在那碗倒头饭的尖顶上。 接着她将烟袋锅横着放在供桌上,正对着那盏长明灯。 “时辰快到了。”张婆子抬头看了看房梁上那根绳子,又瞄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 “你爹生前就恋这口烟。这东西沾了他一辈子的精气神,是他认得的‘路标’。” 说话间从兜里摸出一把什么东西,绕着供桌边走边撒。 马啸天看清了,原来是混着朱砂的糯米。 “你,跪到桌前去。”张婆子自己则退到烛光边缘的阴暗里,盘腿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嘴唇开始翕动,念着含糊不清的咒语。 第10章 香灰上的脚印 马啸天跪在冰冷的泥地上,双手撑着膝盖。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杆横陈的烟袋锅,盯着那烟袋嘴儿,盯着长明灯投在它上面的一小点反光。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屋里的空气像是变得越来越粘稠。 那盏白纸灯笼的光也仿佛被冻结了不再跳跃,凝固般地向上燃烧,拉得细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供桌上那杆横放着的烟袋锅,轻微地、极其诡异地抖动了一下。 一股恶寒猛地袭来,马啸天浑身一僵,死死盯着烟袋。 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那烟袋锅的玉石嘴儿那头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翘了起来。 然后,乌木烟杆的另一头也跟着抬起。最终,整杆烟袋锅就那样直挺挺地在光滑的木板供桌上立了起来! 烟锅儿朝上,笔直地指着屋顶的椽梁。 几乎同时,那黄铜的小小锅膛里那些黑褐色的、板结的烟油残渣毫无征兆地冒起一缕极细微的青烟。 随即,“噗”的一声轻响,一簇幽绿幽绿的小火苗凭空窜了出来,安静地燃烧着。 没有一丝一毫的热意,只有一股令马啸天极其熟悉、辛辣中带着苦涩的旱烟味儿,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迅速盖过了屋里的香烛气味。 一种细微却清晰的声响从屋角最深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马啸天猛地扭过头望向那片烛光触及不到的角落。 那里的黑暗不再是静止的,它在蠕动。 像一团浓稠的、活着的墨汁,缓缓地、扭曲地向上翻涌、凝聚。 轮廓开始显现,最初是模糊的一团,然后渐渐拉长,勾勒出一个人形的、佝偻的剪影。 那影子背对着他,面对着墙壁,一动不动。 “爹!”马啸天失声叫道。 那人形的黑暗剪影开始极其缓慢地转过来。 先是侧脸,能看到凹陷的颊骨轮廓,然后是肩膀,躯干…… 马啸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停止了跳动。他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几乎裂开。 那影子完全转了过来。 青紫色的脸,猩红的舌头耷拉在嘴外,口鼻处有鲜血溢出,脖子上清晰可见的狰狞勒痕。 马啸天浑身血液瞬间冻住。 他爹的魂魄和他在梦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爹,爹……”马啸天叫着。 “崽子,我回了。”张婆子站起身,步履有些蹒跚地向屋外走去。 看情形马啸天是想挽留张婆子的,可在张了张嘴后欲言又止了。 目送张婆子身影消失在门口,马啸天把目光转向他爹。 “爹,你为啥要寻短见啊?”看着他爹为保护他被李士宽喷出的黑水灼烧的焦痕,马啸天声泪俱下。 马老蔫没说话自顾自地嘬着烟袋锅。 “爹,一定是我害了你!”马啸天抬手就给自己一耳光。 鲜血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马老蔫将烟袋从嘴里挪开看向马啸天,血红的眼睛里已经有了些许怒意。 马啸天就觉得周身的寒意陡然加重了几分,令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几个寒战。 马老蔫缓缓把头转了过去,再次把烟袋锅放到嘴里,马啸天身体没那么冷了。 马老蔫吧嗒几口烟袋后开口说话了,那声音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往外硬挤。 “我死不死有啥关系?反正你也能看见我的鬼魂。你就当我活着不一样吗?” “可是爹……” 马老蔫又把眼睛竖了起来,马啸天没敢往下说。 “我不在了,你也不必再为了我去学文化,不愿意上学就回家种地。” 马老蔫生硬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感。 “爹,就是为了给你争口气我也要考上大学将来当一名医生。” “其实,你当不当……”马老蔫的话没说下去,话锋一转“要不你跟张婆子学点本事,也有个讨生活的营生。” “不,爹,我才不跟她学呢,要不是她你也不会折了阳寿。”马啸天态度坚决。 “你……算了,自己拿主意吧。” 父子俩又像以往一样相对沉默下去。 抽过两袋烟后马老蔫习惯性地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放到桌上开口说道:“我走了!你把这个烟袋带在身上,不管走到哪我都能找到你。” “爹!”马啸天眼泪再次溢满眼眶。“你不能不走吗?” “眼下不成,我留在你身边会害了你。不过,等将来你有了大本事,就能把爹留在身边了。” “大本事?大本事是啥本事?”马啸天一脸的困惑。 “现在和你多说无益,你早晚会明白我这话是啥意思的。”马老蔫莫名其妙的话让马啸天在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他爹像是陌生了许多。 马老蔫没像来时那样突然出现而是脚不沾地地向门外飘去。 马啸天站起身跟在他爹身后。 他看到他爹在飘过门槛后在门口的香灰上留下脚印,指尖向外,没有异状。 可他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当马啸天又一次把目光聚焦到香灰上的脚印时,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他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那脚印很深,深得不像是一个人踩出来的。 他猛地抬头看向他爹,可他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马啸天睡得很不好,不过倒是没有做梦。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便从炕上爬起来洗漱。看着镜子里自己脖子上像绞索般的勒痕,马啸天确认之前梦境中发生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可令他实在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李士宽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他,却非要大费周章地引诱他自杀呢? 难道李士宽有什么不能直接杀死他的苦衷? 上学的路上马啸天努力回忆着他与李士宽生前是否有什么过节?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学校。 当他看到站在教室门口的王老师时心脏猛地一缩。 第11章 夜半惊魂 梦境中王老师那可怕的形象已经给马啸天在心里留下无法磨灭的阴影。 “马啸天,你怎么能错过这么重要的考试?不参加考试就没有成绩,你平时成绩再好也没用,分不到快班的。”王老师一脸严肃地向马啸天责备。 “对不起,王老师,考试的前一天我掉到井里了,今天才完全康复。”马啸天不敢直视王老师。 “嗐,没别的办法,眼下你也只能留在慢班了。不过,别灰心,只要刻苦努力学习,还是有机会有考上县重点高中的。” 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马啸天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回到原先的班中。 坐在后排的老么指着自己旁边的空座向他挤眉弄眼。 马啸天走过去坐下。在全班同学身上扫视了一圈后向老么问道:“崔芳呢?” “人家考到快班了。” 马啸天一怔。 “那是你没参加考试,否则哪轮到她啊。” 老么替马啸天打抱不平。 马啸天轻轻摇了摇头,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 整整一天他都感到心绪不宁的,目光每触及到梦境里曾出现过的事物,刻在脑海里的场面就会浮现在眼前。 马啸天在恍惚中稀里糊涂地度过一天。 放学回到家,他也没心情吃饭,饿着肚子拿出书本开始学习。 天色渐渐暗去。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他的解题思路。 “啸天!” “啸天!” 老么和豁牙子的喊声传进马啸天的耳朵。 马啸天放下书本起身下地打开房门。 “在家孵蛋呢,这么墨迹!”瞎牙子一边抱怨一边将肩上扛的面袋子放到炕上。“我爹说了,这五十斤苞米渣子你先吃着,吃没了我家再给你送。” “这是我娘让我给你送来的,你倒是搭把手啊。”老么把手上的土篮子递给马啸天,同样把肩上扛的面袋子放到炕上。“我娘说了,你学习刻苦得吃些鸡蛋补补脑子。还有这三十斤高粱米你先吃着,等秋粮下来了再送些新米给你。” 马啸天心里一热,虽然他知道这两家人之所以会这样对自己,是感激他爹当初拼着减十年阳寿同样替老么和瞎牙子挡了灾。 可不是有那句“人走茶凉”的话吗?更何况如今他爹人都已经没了,人家依旧记得他爹的好,这足以令他马啸天感动不已了。 “东西我收下,你俩替我谢谢你们的父母。这份恩情我马啸天记下了。” “说啥呢,啸天!凭咱们之间的交情,说这些不就远了吗?我爹说了,只要你上学他就一直供你。”老么豪爽地说道。 “我娘也是这么说的。”瞎牙子附和着。 “算我马啸天借你们两家的,不管我将来有没有出息,这些钱物我都一定还。” “瞧你说的!”老么瞪了马啸天一眼,有意转移话题“这三伏天你家怎么阴冷阴冷的?” “是啊!”瞎牙子抬眼向四周扫视,在看到桌子上供着的马老蔫遗像时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情。 “可能是我晚上没起火的缘故。”马啸天倒是没有阴冷的感觉。 “啥?你还没吃晚饭?”豁牙子有些惊诧。 “没,不想吃。对了,你们吃了吗?” “嘿嘿,我倒是吃了,不过,你要是做点好吃的,我还可以陪你再吃一口。”豁牙子涎着笑脸。 “我没吃,我娘又烀土豆,一瞅我胃里就返酸水。”老么满脸的厌烦。 马啸天瞥了眼老么带过来的鸡蛋,心底升起一抹愧疚。“那行,我做个鸡蛋焖子给你们吃。” “好嘞,我帮你烧火。” “我去抱柴禾。” 三个少年忙活起来。 洗衣做饭对于出身农村家庭的三个少年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家务活,很快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 吃过饭后老么躺在热炕头上,很是惬意地拍着肚皮。“真舒坦啊,日子要是能一直这么过该多好。不用学习,不用干活,天天吃鸡蛋焖子,想想都美。” “嗐,一想到明天天不亮就得起来喂猪我就心烦。”豁牙子愁眉苦脸地长叹了一声。 “豁牙子,要不咱俩今晚上就不回去了,在啸天这儿轻闲一天。明天要是家里人责问,就说啸天非得留咱俩住一宿咋样?” “行啊!”豁牙子出声赞同。 两人同时把征询的目光看向马啸天。 虽然马啸天想晚上看书学习,可也不好拒绝两人,便向两人说道:“行,你俩睡炕头,我睡炕稍。” “上一次咱们仨个在一起睡觉那还是在豁牙子家呢,当时这小子爹妈跑山去了一个人不敢住,晚上睡觉的时候直往我被窝里钻。” “哪有的事?那是我嫌自己被窝里冷……” 三个少年躺在炕上回忆着快乐的往事。 说着,说着,豁牙子最先打起呼噜。 马啸天也在老么睡着后进入梦乡,这是自打他刻苦学习以来睡得最早的一次。 可就在他睡到半夜时被一阵诡异的声音给惊醒。 不像是风声。 那声音窸窸窣窣,又密又急,贴着炕沿外面的墙根,一下,一下,又一下,像是指甲在抠挠土墙。 在这死寂的深夜,听得人头皮发麻。 旁边的豁牙子也醒了,嘟囔着翻了个身,含混不清地骂:“操……谁家大半夜不睡觉,跑这儿……刨坟呢……” 他的话让马啸天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就在这时,另一边的老么突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动作僵硬得不像活人,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轻响。 马啸天借着从窗户透进来月光看去,就见老么双眼大睁,眼珠子竟然全翻了上去,只剩下一片瘆人的鱼肚白。 他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喉咙剧烈地上下滚动,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们为啥要打扰我儿子学习?” 马啸天吓得大气不敢喘。想叫,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炕头的豁牙子似乎也被眼前的情形惊得彻底醒了,黑暗中能听到他牙关磕在一起的“咯咯”声。 整整半宿,三人是怎么熬过来的,马啸天完全没了记忆。 只记得那挠墙声时断时续,老么就那么直挺挺地坐到天蒙蒙亮,才像截木头似的,“砰”的一声倒回炕上。 第12章 两个世界 老么刚一恢复神志便和豁牙子连滚带爬地跑出马啸天家门,连句招呼都没跟马啸天打。 天亮后马啸天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顶多是做了场噩梦,像往常一样扒了口早饭后去上学。 可他到了学校才发现老么和豁牙子都没来上课。 马啸天隐隐觉得两人没来上学和昨天夜里那诡异的情形有关,他打算放学后去两家看看。 他猜的没错,老么和豁牙子确实和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有关,这两人从他家回去后就一病不起了。 老么回到家就开始发高烧,胡话连篇,一会儿说墙里有手抓他,一会儿掐自己脖子喊“不敢了”。 豁牙子跟他的症状差不多,烧得人事不省,嘴里反复念叨“别刨我坟”。 两家人都请了村里赤脚医生老王头来家给看病。 结果,老王头又是灌药汤子又是打退烧针,忙活半天,汗都下来了,可两人的烧就是不退,胡话反倒是越来越凶。 最后老王头摇着头和老么他爹说:“这不像是实病啊,邪性得很。要不去请张婆子瞧瞧?” 就算老王头不说,两家人也会去请张婆子的。 张婆子先去了老么家,围着昏睡说胡话的老么转了一圈,又掰开他眼皮看了看那上翻的白眼仁,鼻子里哼了一声。 接着又去豁牙子家,同样看了一遍。 在听说两人都是在马啸天家住了一宿后便得了眼前的病症张婆子向马啸天家赶去。 刚好在路上碰到放学回家的马啸天。 “崽子,你又惹祸了。你说你为啥非要留那两个崽子在你家过夜呢?”刚一见面,张婆子劈头盖脸地向马啸天斥责。 “老么和豁牙子咋地了?”马啸天关切的语气中透露着紧张。 “咋地了?这得问你爹!”张婆子没好气地回怼着马啸天。 马啸天没敢犟嘴,昨天夜里他就已经猜到是他爹在捉妖。 “那现在咋办?” “解铃还须系铃人!回家对着你爹的那个烟袋锅子好好叨咕叨咕。告诉他,人那两家崽子是为你好,是给你送吃食来的。咱不能恩将仇报,把人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不是。” “这就行?” “你说你爹老实巴交一辈子,这怎么死了以后护起犊子来还胡搅蛮缠上了呢?” 马啸天猛地把头转向张婆子,怒目圆睁。 张婆子一怔,愤愤地说道:“咋地?我说得不对啊!真是狗咬吕洞宾。”说完,重重冷哼了一声,掉头走开了。 马啸天回到家中,从木头格子里取出他爹的烟袋锅。 那烟袋锅有着异乎寻常的阴寒,抓在马啸天手里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马啸天把烟袋锅摆在他爹遗像前。 面对遗像双膝跪下后将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 最后和他爹说道:“爹,你放过老么和豁牙子吧。我向你保证,以后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会耽误学习。” 在给他爹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后又把烟袋锅给收了起来。 马啸天几乎学了一宿,直到天都放亮了他才眯上一会,他要把昨天落下的学习内容给补回来。 因为心里惦记着老么和豁牙子,马啸天也没心思吃早饭,急匆匆地赶到学校。 在看到老么和豁牙子跟个好人似地坐在课堂里时他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老么和豁牙子在马啸天家中邪的事很快在村民间传开。 喜欢捕风捉影的村民把事情越传越邪乎,以至于不但没人再敢进马啸天家门,就连路过他家都绕道走。 有了教训的老么和豁牙子再给马啸天送粮送物时也不敢再进他家门,把东西放到门口后打个招呼便匆匆离开。 一心扑在学习上的马啸天倒也乐得清净。 不过,他也注意到他家的环境确实发生了很大变化。 之前,那一直挂在他家窗棂外的长舌鬼不见了踪影,就连那整日不断的虫鸣鸟叫也没了动静。 诡异的死寂让他家仿佛与外界隔绝了。 就是在这样没人打扰的环境下,经过马啸天两年不懈的刻苦努力,他终于以慢班第一名全校第六名的成绩考上县重点高中。 他在他爹的遗像前将录取通知书给烧了。 “爹,我没给你丢脸,我考上县重点高中了。”马啸天泪流满面,错失进快班的委屈在这一刻得以宣泄。 县高中离家一百多里地,马啸天不能通勤只能是住宿。 临开学前马啸天收拾好换洗衣服和被褥连同他爹的烟袋锅一起放进编织袋里,等生产队派拖拉机把他和另外几个一起考上县重点高中的同学给送到学校。 其实,要不是县高中在录取通知书上明确标明,住宿的农村学生每季度要交150斤口粮的话,马啸天自己就能摸到县高中去。 他的150斤口粮是老么家给出的,豁牙子家给他准备了30个咸鸡蛋。 老么和豁牙子帮他把行李和粮食给搬到拖拉机上。在和马啸天道别时两个质朴的少年都红了眼圈。 看着真情流露的两个发小,马啸天心里也涌动着离别的伤感。 生产队长别出心裁地在拖拉机前放了挂鞭,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像是村里人家办喜事,让坐在拖拉机上的马啸天和其他几个同学都难掩心中的骄傲在脸上流露出来。 拖拉机足足开了七八个小时才到县城。 下车的时候马啸天的两条腿麻得都不会走路,还是迎新的学长们帮他把口粮送到食堂并把他送到宿舍。 八个人房间的宿舍除了四张上下铺外就是对开门的八个小木柜用来装生活用品。 唯一的一张桌子是八个人共用的,供日常学习用。 洗脸盆放在八个上下叠在一起像是篮球筐的架子上,洗漱用品放在脸盆里。 公共卫生间和洗漱间在一起,走廊最里面的那间水房就是,里间是厕所,外间长长的水池子上面有一连串的水龙头可以洗脸刷牙。 一件马啸天没见过的稀罕物立在宿舍窗户下,是个表面有着像地里垄沟的大铁块子,后来听舍友说那是冬天用来取暖的暖气包。 宿舍里的八个人都是马啸天的同班同学。当天马啸天就把这些舍友认识全了。 仅仅过了一周,他和这些舍友都有新的身份。 第13章 少年的心事 一个叫孙国庆的舍友提议,宿舍八个人能聚在一起就是缘分,不如按年龄排序,以后就以老大到老八称呼,显得亲近。 舍友们纷纷表示赞同,马啸天年龄排在第六,舍友们亲切称他为老六。 年龄最大的那个同学叫李青松,是个热心肠的县城学生,皮肤白净,爱张罗。 本来舍友们开始都叫他老大,因为在一号床被委任为宿舍舍长。于是,舍友们又都改称他为舍长。 老二就是那个叫孙国庆的,来自马啸天家住的隔壁镇,因为在选举中当上了班长,舍友们又改称他为班长。 马啸天觉得这样挺好。否则,龌蹉的想法还真让他觉得“老二”的称呼难以启齿。 能考到县重点高中的学生都是原乡镇中学数一数二的学习尖子,那学习劲头让刚一碰面的学生们就像是针尖对上麦芒,谁也不服谁地比着学、赛着学。 马啸天是农村出来的学生,由于上中学那会英语老师是代课老师,时常因为没人代课就没人教了,所以一半靠自学的马啸天英语底子明显比县城中学的学生要薄。 于是,为了尽快补齐自己的短板,他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 从入学的第二周开始马啸天就没在十二点前回过宿舍睡觉。一则宿舍九点准时熄灯,再则他不能自私地点蜡学习影响别人休息。 学校为了节省宝贵的电力,将晚上自愿学习的同学都集中到一个大教室里。 灯光不算明亮,甚至有些昏黄,但这里汇聚了全校最刻苦的学生。 就是在这里,马啸天注意到了那个总是坐在前排靠窗位置的女孩——张倩。 张倩是他邻班的女生,马啸天还是从别人嘴里获悉女孩名字的。 之所以马啸天会注意到张倩,是因为张倩和他一样,总是最后才离开教室的那几个学生之一。 张倩扎着马尾辫,谈不上有多漂亮可全身都洋溢着知性的美,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不知从何时起,马啸天在学习间隙,目光总会不自觉地看向张倩的背影。 张倩似乎也感应到那来自后排的深邃目光。腼腆的从来不敢与马啸天对视,但却总是在起身离座时装作不经意间向马啸天这边匆匆一瞥。 一种微妙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 可在这个连男女生说话都会脸红的年代,他们心底再汹涌的好感也只能暗藏心底。 不过他们还是会用自己的方式在交流。 每晚,当教室里的人渐渐走空,马啸天就会开始心神不宁。 他不再急于收拾书本,而是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张倩。 直到张倩合上书本轻轻站起身,马啸天才会像接收到指令一样,迅速地也站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默默地走过教室到宿舍的路,从不搭讪说话。 马啸天每次都装作若无其事地进入男生宿舍楼,可却在进门后掩身门后目送张倩的背影。 直到看着张倩走进女生宿舍楼才像是完成使命,跑回自己的宿舍。 这是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能想到的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唯一的守护方式。 张倩的家庭条件应该很好,这从她的穿戴就能看得出来。 她身上干净整洁的衣服不要说没打一块补丁,而且还是当下流行的款式。 最关键手腕上居然还戴着一块亮晶晶的手表,这在学生中是极罕见的。 学校食堂的档口分两种,一种是像马啸天这样穷学生打的廉价菜窗口,都是几分钱一份菜。 另一种是穷学生眼里的高档菜窗口,菜价基本上都在一毛以上。 张倩每次打菜都会出现在高档窗口,不知道招来多少同龄学生的羡慕、嫉妒。 就连马啸天眼中的有钱人,他们宿舍的舍长李青松都曾在嘴里酸溜溜地说过:“这女生肯定是高干子弟。” 张倩也用她的方式对马啸天的心意做出回馈。 马啸天开始陆续在自己的书桌膛里能摸到一颗颗用漂亮糖纸包裹着的水果糖。 第一次收到糖果时马啸天还在心里感到纳闷。 可当他看到张倩偷偷瞄着他,在与他对视后嘴角扯出羞涩的笑意时,便知道是咋回事了。 心里的甜胜过手中的糖。 他从来舍不得吃,将糖块藏进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一个只有他和张倩知道的秘密。 可这秘密终究是没能瞒过同住一室的舍友。 于是,在一次马啸天半夜回到宿舍时,全宿舍的人居然都没睡像是刻意在等着他。 黑灯瞎火地就听李青松拉着长音意味深长地说道:“老六,又当‘护花使者’去了?” 马啸天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幸好屋子里黑没人看到。支支吾吾地替自己辩解说:“别瞎说,我……我就是刚好学完。” “老六,你是学数理化啊?还是学‘罗密欧与朱丽叶’?” “老六,原来你每天学到半夜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老六,和张倩在一起的那个女生我觉得不错,你看能不能让张倩帮我俩牵个线。” 马啸天成了舍友们集体调侃的对象。 以至于在这之后马啸天每天半夜回来都跟做贼似的,蹑手蹑脚进屋,生怕招来舍友们取笑。 马啸天曾不止一次幻想过,等自己哪一天出息了就会堂而皇之地将心中的秘密公布于众。 然而,他却没有等到那一天。 初冬来临,马啸天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重感冒头痛欲裂,入学以来第一次没有去大教室学习。 因为吃了校医开的“索密痛”,马啸天夜里睡得很死,第二天清晨要不是被一阵急促的警笛声给惊醒,或许他会一直睡到自然醒。 舍友们纷纷跳下床涌到窗前。 马啸天因为睡在靠窗户的上铺,一低头就能看到窗外的情形。 就见好几辆闪着警灯的跨斗摩托车从学校门口开进来后停在女生宿舍楼门前,穿着白色制服的警察从摩托车下来直接进了女生宿舍。 “咋地了?”舍友老三向其他人问道。 “不知道!” “不会是抓贼吧,走,下去瞧瞧热闹。”在班长的提议下,转眼间宿舍里就剩下马啸天一个人。 第14章 诡事连连 不知道为什么,马啸天就觉得心里惴惴不安的,一股莫名的紧张让他强打精神穿好衣服下了床。 原本马啸天是打算洗漱完也要下楼看看的,可等他端着脸盆从洗漱间回来时舍友们都已经回宿舍了。 当所有人把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时,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马啸天把目光看向班长。 “老六,昨晚张倩在回宿舍的路上遇到坏人了……人没了……” 马啸天手中的脸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盆里的牙具滚得老远。 舍友们刚要张嘴安慰马啸天,马啸天缓缓转过身走出宿舍。 他来到操场的角落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巨大的悔恨和悲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一直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如果自己昨天去了大教室学习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马啸天从兜里掏出张倩送给他的糖块,剥开糖纸放到嘴里。 可他却品味不到一丝甜意,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到地上。 警察找过很多师生谈话了解情况,在忙活了一段时间后也不知道案子破了没有便从校园里撤走了。 就在学生们猜测案件进展时,一件件离奇诡异的事件开始在校园里上演。 学校食堂经常有老鼠出现,为了保证学生们的食品安全,学校不允许在食堂下老鼠药,便决定养猫对付鼠患。 食堂一共养了四只大狸花猫,学生们分别给命名为大狸、二狸、三狸和四狸。 二狸是最先出事的。 这一天正值中午饭口,一直都很乖巧的二狸突然发疯似地冲进后厨。 当着众多排队打饭学生的面,猛地窜上打饭窗口的台子,僵硬地走到王厨子面前,抬起双爪开始拼命挠自己的脖子,那动作和人“掐脖子”有些相像。 在学生们的惊呼声中,鲜血顺着脖子淌了出来。 最关键猫嘴里传出来的居然不是猫叫倒像是人的哀嚎声,听上去格外瘆人。 王厨子抄起菜墩上的菜刀就抡了过去,二狸惨叫一声后从窗口掉到地上,一动不动地没了声息。 整个一个下午学生们都在议论二狸的怪异行为。 结果,二狸的事还在发酵,另外三只狸花猫也相继表现出诡异的举动。 据食堂的人讲,就在二狸出事的当天下午,大狸不知道什么原因,直接从房梁上跳进王厨子炖菜的锅里,直至被活活烫死那双猫眼还像是死不瞑目地睁着。 三狸、四狸则是在当天夜里出的事。 三狸将自己爪子给咬破,在食堂的面袋子上歪歪扭扭写下两个字“凶”“手”后,死在面袋子旁。 四狸死状最是诡异。它居然用猫头一次次撞击食堂后厨人员的宿舍门,直到头骨碎裂,脑浆迸溅,在门上涂开一片粘稠的扇形。 四只狸花猫的诡异行为在学生们当中引起恐慌,各种传言开始在校园内盛传。 有人说是食堂风水不好,应该找个大师给算算,也有人联想到是张倩的鬼魂回校索命,想拉个学生当垫背的,学校笼罩在一片恐慌当中。 起初,马啸天并没有把传言当回事。 因为他没有亲眼所见四只猫是不是像传言中那般死法,所以他认为关于四只狸花猫的死法有人为杜撰的成分。 可当他亲眼所见自己的舍友李青松的反常举动后,这才确信校园里确实有不干净的东西了。 在最后一只狸花猫出事后的第三天深夜,李青松猛地从床上坐起。 因为动作大,导致睡在他上铺的马啸天被惊醒。 睡意朦胧的马啸天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李青松的怪异举动,还以为他起来上厕所。 可当他就着月光看到李青松双眼空洞无神还从桌子上拿起剪刀,便察觉出李青松不对劲来,哪有人上厕所还要带剪子呢? 他一脸紧张地盯着李青松。 李青松僵硬地下床,动作完全不像他自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 “舍长?”马啸天轻唤。 李青松没有任何反应。 马啸天上前去拽李青松。 结果发现李青松力气出奇的大,一把就将他给抡开。 “你们大家快醒醒!”马啸天向其他舍友求助。 宿舍里的其他人被马啸天叫醒。 “舍长好像梦游了,我一个人叫不醒他。” 舍友们穿好衣服下地来拽李青松。 结果两三个人都没能将这个平时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县城学生给控制住。 就在大家想一起上去按住李青松时,李青松突然在嘴里怪叫了一声,开始胡乱挥舞着手上的剪刀。 马啸天等人无法靠前,只能是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宿舍,一群人跟在他后面。 李青松穿过走廊走向教职工宿舍区。 在走到一楼食堂职工宿舍后他抡起拳头开始砸门,嘴里发出尖锐的叫声:“还我命来!” 刺耳的嚎叫惊动了整栋宿舍楼,学生们纷纷从宿舍门探出头来。 宿管阿姨和打更老头赶了过来。 “他怎么了?”宿管阿姨神色惊慌地向马啸天等人问道。 “不知道啊,他睡睡觉就这样了,可能是梦游吧。”马啸天试图替李青松开脱。 “什么梦游?这分明是精神病,快,快给派出所打电话。”宿管阿姨向打更老头说道。 打更老头慌慌张张地走出宿舍楼。 楼道里挤满了看热闹的学生,一边朝着李青松指指点点一边在小声议论着。 学校值班的教务科杨科长赶了过来。 “你想干什么?你是哪个班的?”杨科长向不停砸门的李青松大声质问。 李青松充耳不闻地只顾砸着门,嘴里不停重复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滚开,谁欠你命了!”职工宿舍里传来惊恐的声音。 像是受到刺激了的李青松更激进了,挥舞着手上的剪刀一下下戳在木头门板上,在门板上留下一个个很深的口子。 就在大家又惊又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警笛声由远及近很快到了宿舍门口。 “警察同志,这个学生好像精神不正常了。”杨科长神色慌张地向警察说道。 两个体格健壮的警察同时把威严的目光看向李青松。 第15章 晨会 说来也怪,李青松在警察出现的一刹那便停止手上的动作,嘴里也不发出喊叫了,眼神也变得清澈了许多,还在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舍长?”看到李青松的神态变化,马啸天向他轻唤了一声。 李青松茫然地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在发现自己只穿了个裤衩后“妈呀”一声丢掉手上的剪刀抱膀蹲到地上。 “青松,你醒啦?”班长向李青松问道。 “我咋得了?” “你梦游了!” “啥?” “走,咱们先回宿舍再说。”班长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李青松身上。 “李青松同学是吧?你回宿舍穿好衣服来我办公室找我。”杨科长铁青着脸,把头转向一旁的警察“警察同志,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也看到,就是一场误会,这件事我们学校会内部处理的。” 警察向杨科长点了点头从地上捡起李青松丢掉的剪子,在审视一番后交到杨科长手上。“没事最好,我们这就回去了。” 没有像来时那样响着警笛,警察开着闪着警灯的吉普车离开学校。 看热闹的学生向李青松投来嘲讽的目光,嬉笑着散去。 李青松垂头丧气地跟着马啸天他们回到宿舍,穿好衣服后一个人去找杨科长了。 大概去了一个钟头李青松回到宿舍。 一直在谈论着李青松怪异行为的马啸天和舍友们都没睡,李青松刚一进宿舍就迫不及待地向他打听学校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李青松告诉他们说,杨科长只是向他询问自己有没有精神病史或是家族有没有精神病人,并没说学校会处分他。 说完,李青松愤愤地说道:“真是邪门了,我从小到大也没梦游过啊,怎么这次真跟个精神病似的梦游了呢,还造成这么坏的影响,真是太丢人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张倩的鬼魂在作妖?”不擅言谈的宿舍老五张嘴说道。 马啸天心中一动! “行了,都早点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出操呢。”马啸天知道班长是怕他听着心里会难受才把话题给压了下来。 舍友们没了声息,很快有人传出鼾声。 马啸天一宿没睡,老五的话就像一根刺扎进他心里,让他又疼又不知道该怎么拔出来。 第二天是每周一例行晨会,脑袋昏昏沉沉的马啸天和同学们站在操场上。 在校领导一如既往地给学生们灌过心灵鸡汤后由优秀学生代表高二(一)班的班长赵卫国上台发言。 赵卫国走到话筒前目光扫过台下。 马啸天因为站在前排能很清楚地看到赵卫国的一举一动。 可就在赵卫国收回目光的一瞬间,马啸天就发现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哆嗦了一下,眼神似乎恍惚了一刹。 台下开始有些细微的骚动,因为赵卫国站在那里,已经过了十几秒却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突然,他开口了,声音不再是平时那种带着点干部腔调的流利,而是变得异常艰涩,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茄……子……炖……土……豆、白……菜……炖……豆……腐、火……爆……大……头……菜……” 台下瞬间死寂,随即“轰”的一下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操场上的学生们对赵卫国指指点点。 一班的班主任冲上台,一把拉住赵卫国的胳膊。 “他……是……凶……手!他……是……凶……手!”赵卫国一边挣扎着一边用手指向场边的学校职工队伍。 校长和老师们脸色都不好看。“把他给拽下台去!”喇叭里传来校长的怒喝声。 就当又有几位男老师跑上台时孙国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嗽过后他像是清醒了。 茫然地看着台下和身边脸色铁青的老师,像是完全不记得自己刚才说过什么。 “今天晨会就到这里。”晨会草草收场。 台下的学生三三两两地散去,几乎都在谈论刚才发生的戏剧化一幕。 马啸天目光扫向四周,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他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不过,最后一无所获。 整整一天马啸天都心绪不宁的,他心事重重的样子被班长孙国庆注意到。 “咋地了,老六,一天都魂不守舍的?”吃晚饭的时候孙国庆端着饭盆坐到马啸天对面。 “没事!” “不会是被传言给吓到了吧?”还没等马啸天答话,孙国庆接着说:“你也不用害怕,不管是不是真有鬼魂在作祟,学校都已经想好对策了?” 马啸天没说话向孙国庆投去探询的目光。 孙国庆向四周扫视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我今天路过总务科时,听冯科长和别的老师说学校请了大师,今天晚上就在校园里做法。真要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肯定能给除了。” “啊?!”马啸天惊诧出声。 “你小点声!”看着有学生向他俩这边看来,孙国庆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这不是封建迷信吗?”马啸天违心说道。 “你没听说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吗?”孙国庆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 马啸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下了晚自习马啸天没有回宿舍,舍友们想当然地认为他去大教室学习去了。 可事实上马啸天并没有去大教室,他躲到了学校办公楼前的假山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教学楼的大门。 虽是盛夏天不冷,可蚊子多得直往脸上扑,咬得马啸天浑身是包。 就在他怀疑孙国庆透露给他的消息准不准确时,便看到从教学楼的大门里走出三个人来。 在昏暗的灯光映照下,马啸天认出领头的那个人正是总务科的冯科长,后面跟着的两个人他不认识。 不过从那两人手里拿着的物件一眼就能判断出两人的身份。 这两人当中瘦高的那个手上拿着一柄桃木剑和一个包裹,矮胖的那个手上拿着马啸天在张婆子那里见过的招魂幡。 马啸天小心翼翼跟在三个人后面。 冯科长打着手电在前面带路,三个人很快来到一处破房子前。 马啸天知道这所破房子,之前听人说过是学校用来做储藏室的,里面堆放的全是报废的破烂。 “这就是那个女生遇害的地方。”冯科长的声音有些发紧,可还是能清晰地传进马啸天的耳朵。 “原来她就是在这儿被害的。”马啸天的心感到一阵刺痛。 “冯科长,你给我们照个亮,剩下的事交给我们。”瘦高个打开手里的包裹从里面取出两件道袍,一件递给身边的矮胖子一件自己穿上。 第16章 阴阳两隔 穿好道袍后,瘦高个又从包裹里摸出一把乌黑的细线,那线在微弱的光下竟隐隐反射出金属般的光泽。 瘦高个手指翻飞,灵巧地将墨线弹在地上、墙上,线条纵横交错,将破房子前的所有区域全部封锁在内。 矮胖子一张圆脸没什么表情。 他从包裹里拿出一面杏黄色小幡,动作谨慎地插在破房子门口,幡面上有用朱砂画满了的符咒。 接着,他又取出一个巴掌大小、色泽暗沉的古旧铜铃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晃动着招魂幡嘴里念念有词。 大约过了能有一刻钟左右,就听矮胖子低喝了一声“来了”。他手里的铜铃猛然炸响“叮铃铃……”。 铜铃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异常尖锐刺耳,让马啸天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瘦高个眼神一厉,手中桃木剑向空中一指,口中念起咒语,声音低沉迅疾。 地上、墙上的那些乌黑墨线,伴随着他的咒语和矮胖子急促的铃声猛地亮了起来,浮现出暗红色的微光交织成网。 网中央的空气开始剧烈扭曲、波动。 一个模糊的轮廓一点点显现出来。 先是一双鲜红的绣花鞋,然后是苍白的毫无人色的脚踝,虚虚地悬在离地三寸的空中。接着是身体,是脸…… 张倩! 虽是漆黑的夜晚那鬼魂的模样马啸天却还是能看得异常清楚。 张倩穿着下葬时家里人给穿的大红殄衣,将那张本就苍白的脸衬托得格外青白,看上去有说不出来的恐怖瘆人。 她像是身不由己地被那无形的力量从藏身的破房子里硬生生拖拽出来,周身笼罩着一层惨淡的绿光。 铜铃一声紧过一声。矮胖子额头见汗,念咒的声音越来越大。 张倩的魂魄开始剧烈颤抖。 她试图挣扎,抬起头露出那张青白色的脸,脖颈处青紫色掐痕异常突兀、刺眼。 嘴里发出刺耳的尖叫,一双鬼爪试图撕扯缚在身上的墨线光网,让那墨线光网剧烈晃动起来。 “孽障!还敢逞凶!”瘦高个冷哼一声,桃木剑朝地上一指。 一根格外粗壮的墨线,如同一条毒蛇倏地昂起头,“嗖”的一下缠上张倩的脖颈,骤然收紧! 张倩的魂魄像是被扔到岸上的鱼,猛烈地弓起又无力地瘫软。 那根墨线深深勒入她的颈项,令张倩发出不任何声音,身上网着的墨线红光灼烧着她的魂魄,冒出缕缕青烟。 张倩周身弥漫的绿光急速闪烁、明灭不定,一点点在变淡,眼窝里开始流出浓稠的血泪。 眼看张倩的魂魄就要魂飞湮灭,马啸天及时出现在了作法现场。 他像是无意踢倒了插在破房子门口的杏黄色小幡跑进墨线阵中。 杏黄色小幡倒地的一刹那,幡面上的朱砂符咒光芒顿时一暗。 束缚着张倩脖颈的那根墨线红光瞬间黯淡力道松懈了下去。 “什么人?快快让开!”矮胖子急吼。 马啸天没搭理矮胖子,背对着场上的三个人向张倩做了个“快跑”的口型。 “你是哪个班的,来这里干什么?”冯科长向马啸天喝斥。 “冯、冯科长,我还以为你们是想偷储藏间的贼呢?”马啸天故作惊诧。 “我们不是贼,你赶快离开这里。” “冯科长,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我们做什么还要向你汇报吗?”冯科长很是懊恼。 “对、对不起!冯科长!我、我这就离开!”马啸天刻意蹲下身去把那面杏黄色小幡再次给立了起来,他是想借机看看张倩怎么样了。 可阵中哪还有张倩的影子! 马啸天长长舒了口气。“冯科长,我走了。”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冯科长的声音:“两位大师,我们这里到底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马啸天一怔,旋即恍然大悟“原来普通人是看不到玄门手段的,否则冯科长也不会有此一问。” 回到宿舍,马啸天一点睡意都没有,闭上眼全是张倩鬼魂的模样。 特别是张倩脖颈处那刺眼的掐痕,让他感到格外揪心。他能想象得到这个他心仪的女孩死前曾经历过怎样的痛苦。 马啸天心在滴血。 “老六,你咋得了?眼睛全是血丝?”孙国庆一脸关切地看着马啸天。 “这两天休息不好。”马啸天敷衍道。 “那你得好好休息,不能为了学习身体都不要了。列宁他老人家说过‘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李青松在一旁向马啸天打趣。 “是啊,你倒是睡得踏实。睡着了,别人咋都叫不醒。”孙国庆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李青松懊恼地瞪了眼孙国庆,气呼呼地拿着脸盆走出宿舍。 马啸天苦笑着摇了摇头。 一整天马啸天都是心事重重的,他在盼望天黑。 天终于黑了下来。 马啸天来到昨天那两个大师作法的储藏间门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储藏间的门给打开走了进去。 结果一番仔细搜寻后他并没有看到张倩的鬼魂。 失望之余马啸天只好转身向大教室走去。 可就在他才走出去几步,一股寒意骤然袭遍全身,随即便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马啸天”。 马啸天心里咯噔一下,猛地转过身,就见张倩还是昨天那身打扮,脚离地三寸地悬着,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即便马啸天有充足的心理准备,可他还是感到嘴唇发干、呼吸急促。 “你能看见我?”张倩开口向马啸天问道。 马啸天点了点头“我爹用十年阳寿给我换来了一双阴阳眼。”满脸的自嘲。 “对不起,我惹你伤心了。”张倩还像生前那般善解人意。 “没事,都过去了。”马啸天摇了摇头。 “半夜三更的,你来这里干啥呀?”怎能猜不到马啸天来意的张倩在明知故问后,腼腆地把头给垂了下去。 “我就是想看看你昨天被伤到没有。”马啸天直言不讳。 “幸亏你及时出现,否则,我真就魂飞魄散了。”张倩语气哀怨。“可即便我侥幸逃脱了又有什么用,我再也不能附身别人找那王厨子报仇了。否则,学校一定还会请人收我的。” “是那食堂的王厨子把你给害了?”马啸天惊诧出声。 “就是那个丧心病狂的畜生。”张倩的怒骂声里充斥着无比的怨恨。 第17章 一拍即合 “那天半夜我从大教室往宿舍走,正好撞见他从食堂后门出来,神色慌张,怀里像是揣着什么东西。 可能看到我他更紧张了,怀里的东西掉到地上,原来是用网兜装的猪肉。 看他那鬼鬼祟祟的模样,我就猜到他这是在偷食堂的食材。不过我也没敢制止,我一个单身女孩怕有危险。 可即便我都已经装作没看见了,这个十恶不赦的畜生还是害怕我会告发他,在我从他身边走过去时向我下了毒手。 他从后面掐住了我的脖子……”张倩的声音陡然尖厉起来“他力气好大,我挣不脱,喘不过气来……”。 马啸天浑身颤栗,紧握的拳头指尖捏得没有了血色。 “他抢走了我的手表,那是我过十八岁生日时我妈给我买的。”张倩抬起手指向食堂职工住的宿舍,“他一身血腥煞气,我近不了他的身,否则我也不会借助别人的手为我报仇。” “我帮你。”马啸天脱口而出,没有任何犹豫。 张倩愣住了。 “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帮你。”马啸天说得斩钉截铁。“于公,他这个杀人凶手必须要得到法律的严惩。于私……” 马啸天顿了顿,话锋一转:“张倩,我那天真生病了,高烧烧得我起不来床。可我要知道你会出事的话,我就是爬也会爬到大教室的……” 马啸天哽咽着说不下去。 张倩转过身肩膀不停地抖动着,嘴里反复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等张倩转过身来时马啸天这才知道,原来鬼魂流的不是眼泪是血泪。 两滴血珠正挂在张倩的眼角,在惨白的脸色映衬下显得格外诡异、瘆人! 可张啸天一点也不害怕。 片刻后,情绪平复下来的马啸天说道:“我这就报警,向警方举报王厨子这个杀人凶手。” 张倩摇了摇头。“我曾附在别人身上报过警,结果警方在王厨子家里没找到他杀人证据,最后不了了之。” “你的意思是说,要想坐实王厨子是杀人凶手,就必须在他身上或是他家里找到你那块被他抢走的手表,只有这样才能将他绳之以法,是吗?” “嗯”张倩点了点头。 “你知道王厨子把表藏到哪了吗?”马啸天的话刚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问得很愚蠢。如果张倩知道的话不就告诉警方了吗? 可话已出口也收不回来了,他赶紧掩饰自己的尴尬继续说道:“你不可能知道的,他身上煞气重你近不了他身,自然就不知道他把东西藏到哪了。” “其实我想到过一个能让王厨子把手表主动拿出来的办法,可后来试过发现不行。” “什么办法?” “王厨子嗜赌成性,手上有点钱就去学校门口台球厅的后院去赌。我就想着附在他赌友身上把他的钱都赢光,没准他狗急跳墙就会拿出手表变卖作赌资,那我就可以报警将他人赃俱获。 可哪曾想事与愿违,我附在他赌友身上没玩上几把牌,就被人发现被我附身的人不对劲来了。 动作僵硬不说,因为我不会赌经常出错牌,结果被人从赌桌上给撵下去。” 马啸天沉默下去,他在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他想以身入局,按照张倩的方法试试,没准真就能将王厨子绳之以法。 可一旦被学校知道他参与赌博,等待他的必将是开除学籍的后果。 张倩没再说话,她知道马啸天在顾虑什么?她也知道马啸天一旦被开除学籍意味着什么! 所以,当马啸天把头转向她双眼迸射出坚定的目光时,张倩的血泪再次夺眶而出。 “他们玩什么?” “填大坑!” “我会玩。” “你也赌博?”张倩表情诧异。 “我把老么和瞎牙子给赢得连裤衩子都差点输给我了。”马啸天露出会心的笑意。 在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后,马啸天露出讪讪的表情。 张倩垂下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和生前羞涩时的神态一模一样。 马啸天的心碎了! 他精心谋划了一宿,直到次日天色都已放亮才迷迷糊糊睡着。 又是萎靡不振的度过了一天,晚自习下课后马啸天叫住正要走出教室的李青松。 “舍长!” 李青松止住脚步向马啸天投来探询的目光。 “跟你说件事。”马啸天一脸的神秘。 “啥事?” 马啸天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走,找个没人的地方说。” 李青松跟着马啸天走出教室。 两人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马啸天止住脚步。 “快说吧,别吊我胃口了。”李青松迫不及待地向马啸天催促。 “我昨天半夜从大教室往宿舍走时,撞见食堂的王厨子正在偷东西。” “啥?!”李青松一脸的惊诧。 “你小点声!”马啸天向四周看看。 “老六,这种事你可别瞎说,会对人家名誉造成恶劣影响的。” “谁瞎说了,我亲眼看见王厨子从食堂后门出来,怀里揣得鼓鼓囊囊的。可能被我撞见吓得把那东西还掉到地上,你猜是啥?” “我猜不着你就说是啥吧!” “这么大一块肉!”马啸天用手比画出篮球大小。 “日他娘的,怪不得老子总也不见那菜里有荤腥。”文质彬彬的李青松爆了粗口。“可你跟我说有个屁用,倒是去学校检举他啊。” “咋检举?证据呢,证据在哪?我估计他早把那肉拿到市场给卖了。” “可也是!”李青松也流露了无奈来。 “我昨天晚上都没睡好觉,越想越憋气,王厨子也太缺德了,他这是从咱们嘴里刨食啊。 我连一毛二的红烧肉都不舍得吃,结果让他这条白眼狼给叼去了。不行,咱们得想个办法治治他,不能便宜他了。” “咋治他?你不是说找不到他偷东西的证据吗?” “我想了一天倒是想出个办法,你帮我琢磨琢磨,看看这办法行不行?” “什么办法?”李青松迫切问道。 “我听说王厨子这个人好赌,他的钱基本上都输了。你说,如果他输的钱和他的收入对不上,是不是就足以说明他来钱的道有问题?” 李青松缓缓点着头。“不无道理,可怎么才能知道他有非法收入呢?” “我!” “你?”李青松眼睛瞪得溜圆。 第18章 填大坑 “对,如果我把他身上的钱都赢光了,他又能拿出收入以外的赌资,那不就坐实了他有非法收入了吗?” “你还会赌博?”李青松表现出和张倩一样的表情。 “不是和你吹啊,我不但会赌,而且从未输过。”马啸天面露得意。 “你说的真的假的?把你那赌技教教我咋样?”李青松来了兴趣。 “你这是给扯到哪去了?眼下是谈怎么将王厨子绳之以法。” “嘿嘿,你说咋办就咋办,我全听你的。”李青松表情悻悻地向马啸天干笑着。 “好,我把我的想法和你说一下。” 待马啸天讲完,李青松脸上露出犹豫来。“万一学校知道了咱俩参与赌博,不会把咱俩给开除了吧。” “你怕什么呀,我又没让你上场参赌,你就按我说的去做就行。再者说,咱们这么做也是见义勇为、为民除害不是?我觉得学校要是知道了,不但不会给咱俩处分说不定还能给予表彰呢!” “行,你说的在理。”李青松像是打鸡血似的神情亢奋。 “你等我消息。这周六我暗中跟着王厨子,看他是不是去赌场了?如果他去咱俩就在这周六搞他。” 李青松使劲地点着头。 周六,王厨子走进学校门口的台球厅。 在他进去不多时,马啸天和李青松也走了进去,两人直接穿过台球厅来到后院。 掀开厚重的门帘子,一股混合着烟草、汗臭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不大的赌场内人声鼎沸,烟雾缭绕。马啸天深吸一口气,挤进人堆,找到目标。 王厨子正坐在牌桌上,眼睛通红,面前的钱已经不多。 马啸天和李青松站在一旁观望着。 过了能有半个小时,赌桌上的一个赌徒输没钱了起身离开。 “带我一个。”马啸天坐到了椅子上。 王厨子这才像是注意到马啸天,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愣,他显然是认出了马啸天是学校的学生。 “怎么,现在连穷学生都这么有钱了?”王厨子脸上露出不屑来。 “就是因为穷才想着来赢点。”马啸天针锋相对地回怼着。 王厨子脸上的横肉哆嗦了一下,凶巴巴地瞪了马啸天一眼。 赌桌上的火药味十足。 牌局开始。 马啸天突然感到一股寒意浸透脊背,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张倩如约来了。 “填大坑”有点类似于“炸金花”,是东北民间一种常见的赌博方式。 就是把一副扑克牌的二到九和两个王去掉,只玩十到A。 玩法很简单,四个一样的大于三个一样的,三个一样的大于任何牌面点数。 如果都没有一样的,就以牌面点数大小论输赢。 “他底牌是K和10。”张倩没有回避其他人的说话让马啸天大惊失色,慌忙把目光向四周看去。 然而,周围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一瞬间马啸天就明白了,原来普通人是听不到鬼魂声音的。 马啸天定了定心神,把目光转回牌面。 王厨子明牌是A、Q、10。 自己的明牌是K、J、10。 牌面点数小对方三分,可自己底牌是两条A,比对方底牌大七分。也就是说这把牌总点数他大王厨子四分。 于是,在王厨子把三张大团结丢到牌桌上后马啸天不但跟了,还追加二十。 其他三家纷纷弃牌。 “你他妈底牌真有那么大?老子跟了。”王厨子骂骂咧咧地亮出底牌。 结果他输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马啸天有输有赢,不过,他是把从王厨子那赢的钱输给了另外三家。 他本人基本保本。 场上只有王厨子一家输钱。 王厨子桌面上的钱越来越少,脸色也越来越难看,额头上已经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每一把下赌都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妈的,气死我了!”本来有一把牌王厨子要是跟到底的话他能赢。可因为明牌点数太小被马啸天给诈走了。不过,马啸天却输给了另一个赌徒。 “王厨子,要是没钱的话就下去,给我倒个地儿。”一个围观的赌徒跃跃欲试地向王厨子说道。 “谁说老子没钱了?老子这不还有十块钱吗?”王厨子抓起桌面上的十块钱晃了晃。 围观的人群发出嘲笑声。 马啸天切牌,王厨子抓牌。 王厨子第一张明牌是A,他喊话。 “五块钱!” “切!”那个想上场的赌徒在嘴里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跟了!”马啸天把五块钱丢到桌子上但没有追加。 第二张牌王厨子抓了个J,马啸天抓了个A。 马啸天说话。 “你桌面上就剩五块钱了,咱们也算是认识我也不难为你,五块!”马啸天又往桌上扔了五块钱。 王厨子面无表情,把手里的仅有五块钱扔到桌上。 第三张牌两个人都抓了个10。 因为上一张牌马啸天大,马啸天说话。 “一百。” “轰”的一声,围观人群炸锅了。要知道,时下一个工人一个月工资才24块3毛6。 一百块钱意味着一个工人的小半年工资。 马啸天把从全班同学手里借来的钱全部掏出来扔到赌桌上,面值十块、五块、两块、一块的都有,厚厚的一沓。 “好,老子就和你赌上这一把!”王厨子一改之前的冷静,“豁”地站起身来,一张脸涨成猪肝色。 “四鬼子,借我二百块钱,这把我肯定能赢,赢了我给你打十块钱堆。”王厨子把头转向刚才那个想上桌的赌徒。 “你可拉倒吧,上次借我的钱你还没还呢?”四鬼子满脸的鄙夷。 王厨子咒骂了一声,把头转向赌场里其他人。 “你到底有没有钱跟,没有钱的话我可要亮底牌了。”马啸天一脸不耐地看着王厨子。 王厨子收回目光看向马啸天。“你给我等着,我去拿钱!” “你不会借道跑了吧?” “这位小兄弟,这点你尽管放心,别看王厨子人品不咋的,可牌风不差。” 四鬼子在一旁替王厨子说话。 “四鬼子,就凭你这句话,一会我赢了不但欠你的钱还你,还请你喝酒。不过,我取钱就段工夫你得给我看好局面,谁也不准碰我的底牌。” “王厨子,你放心,就算是为了要回你欠我的钱我也肯定把牌给你看好了。” 王厨子急匆匆离开赌场。 第19章 善恶有报 也就十来分钟,他折返回来。 “这是六十块钱,再加上这块手表!”王厨子将一沓钱连同一块手表一起拍到桌子上。 马啸天的心脏骤然停止了一拍。 他太熟悉这块手表了!曾无数次看见张倩戴着这块表出现在他面前。 几乎在手表出现的瞬间,他就感到包裹身体的阴冷气息猛地一滞,随即剧烈地翻腾起来! 周围的人似乎也感到了寒意,有的人在抱起胳膊的同时把目光扫向四周。 马啸天就听到张倩发出凄厉的尖叫,神色狰狞地向王厨子扑去,结果被王厨子周身笼罩的煞气给弹了回来。 张倩不甘心地挥舞着鬼爪一遍遍做着无用功。 马啸天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悸动,稳住心神,把目光看向桌子上的手表。“你这表想抵多少钱?” “这是一块上海牌手表。商店里可是卖四百多块,我作价三百,再加上现金六十块钱,总共三百六,你敢不敢跟?”王厨子一脸挑衅地睥睨着马啸天。 “你说三百就三百啊?我觉得不值!”马啸天不同意。 “小兄弟,这表绝对值三百,你要是不收的话我收了。”四鬼子在一旁发话,转身看向王厨子。“王厨子,你等我,我回家取钱去。” “行,快去快回!” “等一下!凡事是不是得讲个规矩,这押在赌桌上的东西就算是赌资了,得可我先来对不对?”马啸天叫住已经转过身去的四鬼子。把目光看向李青松。“舍长,你找咱们同学给我借钱去。” 会意的李青松答应后转身离开。 情绪有所平复的张倩悬在马啸天身前,盯着赌桌上的手表愣愣发着呆,像是在回味着什么。 王厨子不时地掀起底牌看上一眼,像是生怕底牌会变了一般。每看完一次都向马啸天投来挑衅的目光。 马啸天却是一次都没有翻过底牌,貌似他笃定自己一定会赢。 在李青松出去大约二十分钟左右,“哐当”一声巨响赌场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了进来。 “警察!不许动!” “全蹲下!手抱头!” 赌坊里顿时炸开了锅,惊叫声、桌椅碰撞声、麻将散落声响成一片。 赌徒们或是抱头鼠窜或是呆立当场。 蹲在地上的马啸天把目光看向王厨子。 王厨子像是石雕般僵在椅子上。手里还死死捏着自己的底牌,不过另一只手则按在桌上的那块手表上。 两名警察分开混乱的人群,目标明确地冲到了马啸天这张牌桌前。 “王国柱!” 王厨子那张涨红的脸此时惨白。 警察走上前将王厨子双手背过去戴上手铐,同时将桌上的赌资连同那块手表一并给收走。 人赃并获。 马啸天没再理会屋子里发生的一切,他把目光看向躲在角落处的张倩。 四目相交的两个人都在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欣慰。 相互凝视了一会后张倩眼里开始汩汩滚出血泪,哭着哭着张倩嘴角缓缓扯出一抹弧度。 她笑了! 随之,她的身形也开始逐渐变淡。 “张倩!”情急之下马啸天脱口而出。 他警觉地把目光看向其他人。可其他人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喊声,没人理会他。 “非得走吗?”意识别人听不到自己与鬼魂对话,马啸天大胆开口说道。 “人鬼殊途!我们今生注定无缘。可我衷心地谢谢你,是你让我觉得这一世没白活一回。” 马啸天泪如雨下。 “马啸天,我想对你说的话生前写在大教室的课桌上了。”张倩的声音在空间回荡,身形彻底消散。 马啸天被当作赌徒给抓回派出所。 虽然在李青松的作证下,警察把他给放了回来,不过,他参与赌博的钱却作为赌资不返还了。 马啸天刚一回到学校就被叫到校长办公室。 陈校长狠狠批评了他一通。说他自作主张,给学校声誉造成不良影响。 不过也没给他处分,算是功过相抵。 马啸天来到大教室坐到张倩生前经常坐的座位。 虽然课桌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学生们留下的佳作,有定义、有公式还有没头没尾的情话,可他还是凭借记忆里张倩的字迹找到了张倩想要对自己说的话。 或许是害怕别人窥破自己的心思,张倩把写给马啸天的话分成几部分。 在桌子左上角不起眼的地方写着“马”,右上角混在别人写的诗句里写着“啸天”。 课桌下方的两个桌角分别写着“我喜”和“欢你”。 马啸天红了眼圈,趴在课桌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为张倩所做的一切值了。虽然,他将要面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利用业余时间打零工赚钱来偿还向同学们借的钱。 晚自习后马啸天不再去大教室学习,他开始去面粉厂从运输带上往仓库扛一百斤一袋的面粉,每袋面粉可以赚五角钱。 舍友们看到马啸天的辛苦纷纷表示借给他的钱不用还了。 可马啸天坚持要还大家伙的钱。用他的话来说,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欠债还钱”都是天经地义的。 或许出于同学间的深厚友情亦或是被马啸天的行径所感动,班长孙国庆提议,周日休息的时候,全体室友一起帮马啸天去面粉厂扛面袋子。 班长的提议得到所有室友的赞同。 马啸天见阻止不了大家伙的热情,便满怀感激地答应大家伙,周日带他们去面粉厂。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事情在周六晚上有了变化。 正在上晚自习的马啸天被叫到校长办公室。 “秦秘书,这位就是马啸天同学。”陈校长笑容满面地把马啸天引荐给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 “你好,马啸天,我叫秦百川。”秦秘书很友好地向马啸天伸出手掌。 马啸天与秦秘书握了握手。 “马啸天,秦秘书可是县委秘书,是代表县委县政府的,他问你的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陈校长表情严肃地告诫马啸天。 秦秘书向陈校长摆了摆手。“陈校长,快别这么说,我此番前来不是公干,仅代表我个人办一些私事。” 第20章 走不出的教学楼 “不论公事私事在我看来那都是大事。” “那就谢谢陈校长了。陈校长,你看能不能给我和这位马啸天同学找个没人的房间,我想单独和他聊聊。” “那还找什么呀,你们就在我的办公室聊,我回避、我回避。”陈校长满脸堆笑地退出办公室,很识趣地把房门带上。 “马啸天,你别紧张,我是受张倩家属委托来看看你,顺便把这个给你。”秦秘书从公文包里掏出个信封递到马啸天面前。“这里面有一千块钱,是张倩家属的一点心意。” 马啸天一愣,随即赶紧推辞。“你这是什么意思?这钱我不能要。” “感谢你的帮助,让警方将杀害张倩的凶手绳之以法。 张倩家属在获悉你为了抓到杀人凶手欠了同学不少钱,利用课余时间勤工俭学去还债,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嘱咐我务必把这钱交到你手上。 特意让我捎话给你,钱不多,就是一片心意,万望你能收下,否则,不论是他们还是泉下有知的张倩都会感到不安的。” 一句“泉下有知的张倩会感到不安的”让马啸天犹豫了。 秦秘书把信封塞到他手上。“马啸天,我记住你了!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就来县委大院找我。” “谢谢!谢谢!”马啸天不停地在嘴里道谢。 “应该是家属和我谢谢你。”秦秘书在马啸天的肩膀上拍了拍。“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王国柱是杀人凶手的?” 秦秘书像是不经意地询问,不过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却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一瞬不瞬地盯着马啸天。 “其实,我也不知道王厨子是杀人凶手,当时就只想着把他偷食堂猪肉的事给揭发出来,没想到误打误撞把他杀人的事给揪了出来。” 秦秘书收回凝视马啸天的目光,在嘴里幽幽叹息了一声。“嗐,或许真是应了那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话了。行,我这就回走了,你也回去上课吧。” 秦秘书和马啸天走出校长办公室。 陈校长迎了上来,看情形他应该是一直待在办公室门口没走。 “秦秘书,问题解决了?” “是啊,陈校长,再次感谢你的帮忙协助。” “应该的,应该的!我送送你!” “不必,不必,车就在楼下,本就是来办私事的,过多打扰被人看到不好。” 陈校长停住脚步目送秦秘书离开。 “马啸天,秦秘书找你干啥呀?”陈校长把目光转向马啸天。 “他是来给我送钱的。” “什么?他给你送钱?你们之间有过往?”陈校长颇为惊诧。 “之前没有。” “那之后就有了?”陈校长听出马啸天话里的弦外之音。 “他说,如果我遇到困难的话就去县委找他。”马啸天是故意拿话敲打陈校长的。 他非常讨厌陈校长那趋炎附势的做作,一点文人风骨都没有。 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马啸天一进大教室就坐到张倩生前坐的座位上学习。 这个令别人犯忌讳的座位除了他也没人坐。 马啸天的辛苦付出终于得到回报,学习成绩越来越好,先是在班中名列前茅,后来逐渐成了年级的佼佼者。 一心备战高考的马啸天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要不是听李青松告诉他王厨子被枪毙的消息,他都不知道王厨子已经被枪毙六天了,李青松告诉他的当天晚上恰好是第七天。 虽然王厨子被枪毙是意料当中的事,可马啸天在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在心里产生异样的感觉。 那是一种马啸天说不出来的感觉,肯定谈不上高兴,倒像是一种莫名的心慌。 晚自习后,马啸天一如既往地去大教室学习,依旧是学到半夜最后一个离开。 可就在他伸手去关灯时,灯泡突然“滋啦”乱闪几下后熄灭了。 因为经常停电,马啸天也没多想,带上教室门在漆黑的走廊摸索着向楼梯口走去。 走着、走着,马啸天觉察出不对劲来。 大教室距离楼梯口是205步,这个数字在他无聊时不知道验证过多少次,上下不会差出五步。 可眼下即便自己没查走了多少步,但有一点敢肯定,绝对不止300步了。 难道是自己走错了? 不可能啊! 这条道他太熟悉了,那205步就是自己在有电时闭着眼睛查出来的。 那自己为什么没摸到楼梯口呢? 马啸天又往回走。 怪了,自己不但没找到楼梯口,貌似连大教室的门都找不到了。 过于邪门,马啸天清楚地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动静。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紧张的心情,略作思索后扶着墙壁转身向楼梯口方向走去。 “230、231、232……”马啸天在心里默数着自己的脚步。 可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就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马啸天都已经在心里数到899了,不但没找不到楼梯口就连走廊的尽头也没走到。 强烈的恐惧袭上马啸天的心头! 冷汗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有人吗?”马啸天大声呼喊着,他在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壮胆。 喊声在漆黑的走廊里一遍遍回荡着,貌似有人在复诵。 不对,确实是有声音在跟着叫。 马啸天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是猫叫! 而且那猫叫声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凄厉。 哪来的猫? 马啸天感到毛骨悚然,他惊恐地向四周张望着,突然一束微光从远处亮起。 马啸天眯起眼睛,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举着蜡烛站在走廊尽头。 那影子很怪,像是盘坐在地上或是趴在地上,蜡烛距地面不足一尺高。 可眼下的马啸天已经顾不上影子的怪异了,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般向蜡烛飞奔过去。 就在离那影子还有三五米时,马啸天看清了那影子是什么了。 原来是一只猫,一只从头到脚像是被油锅炸过的狸花猫,全身焦黑没有一块完整皮肤,尸油滴滴答答地从身上往地上滴,此时头顶上正顶着一根蜡烛。 马啸天惨叫一声,转身就跑。身后传来一声紧似一声的猫叫,像是很快就要追上他。 他拼命跑着,肺部火辣辣地疼。 不知道在这个无休止的走廊上跑出多远,突然一扇门的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 马啸天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第21章 时光倒流 眼前的景象让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在一起 课桌上趴着三只同样头顶蜡烛的狸花猫,虽然都已经面目全非,可马啸天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食堂之前养的大狸、三狸和二狸。 看来,在身后紧追自己的那只就应该是跳进王厨子油锅里的二狸了。 三只狸花猫缓缓地转过头,闪着妖异光芒的猫眼齐齐看向马啸天。 马啸天掉头就往回跑,耳边响起的一声声猫叫就像是丧钟让他一刻也不敢停下脚步。 马啸天累得虚脱了,他感觉自己再跑下去,即便不被猫逮住,可也非得给累死。 他放弃了,他不跑了!他伸出手摸向墙壁准备坐下。 一个趔趄差点让自己摔倒,他的手居然没摸到墙,不过却抓到了楼梯扶手。 心中重新燃起的希望让本来已经力竭了的马啸天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拽着楼梯扶手就冲出了教学楼大门。 眼前骤然一亮,让还没有从黑暗中适应过来的马啸天本能地闭上眼睛。 耳边传来闹哄哄的嘈杂声,鼻孔里钻进呛人的烟草味和汗臭味。 马啸天缓缓睁开眼。 眼前呈现着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 这里他来过,是学校门口台球厅后院的赌场,不过自从给张倩报仇过后就再也没来过。 这里不是他马啸天该来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教学楼“穿越”到这里的,可他知道该如何从这里回到学校。 马啸天转身向门口走去。 可就在他刚走到门口,门外进来一个人,一个他终身也忘不了的人。 王厨子。 “他不是已经被枪毙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马啸天在自己的大腿里子上使劲掐了一把,除了疼貌似不是在做梦。 “哎,我认识你,你不是希望高中的学生吗?我记得你赌技不错,上一次我就是输在你手上了。走,咱们玩两把去。”王厨子伸手抓住马啸天的胳膊。 刺骨的寒意直接穿透衣服渗入马啸天的骨髓,这种感觉马啸天熟悉,他在他爹和张倩身上都体验过。 他知道眼前的王厨子是个什么东西了,也瞬间明白自己正处于什么境地。 马啸天的心怦怦狂跳着,暗自祈祷王厨子不知道是自己设计把他给害的。 “不,不玩了,我今天没带钱!”马啸天试图挣脱。 “谁说要跟你赌钱了?”王厨子眼睛一竖。 “不赌钱赌什么?” “你上了牌桌就知道了。” “今天我还得回去背题,否则老师会批评的。改天,改天我再陪你玩行吗?”马啸天想要骗过王厨子。 “咋地?不给我面子是不?”王厨子陡然拔高声调。 赌场内吵闹的嘈杂声立马安静下来,所有赌徒都把目光转向马啸天,眼神中流露着异于常人的阴冷。 “那,那好吧,我就陪你玩一会。”马啸天被王厨子扯着胳膊带到赌桌前。 恰好就是当年他和王厨子坐的那张赌桌。 可让马啸天惊骇的是,他居然在赌桌旁看到了李青松和四鬼子。 “舍长,你咋来了?”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李青松警惕地向四周看了一眼,把马啸天扯到一旁压低声音说道:“之前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就用你想到的办法把王厨子给绳之以法。” “啊?”马啸天惊得目瞪口呆。“自己穿越到两年前了?” “你俩在那儿嘀咕啥呢?快点上桌玩!”王厨子向两人大声催促。 “舍长……”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掉链子的。”李青松自信满满地打断马啸天,向马啸天递了个会意的眼神朝赌桌走了过去。 马啸天无奈地叹了口气跟着李青松坐到赌桌旁。 在扫视了一圈赌桌旁只有他们四个“人”后马啸天心中暗喜开口向王厨子问道:“咱们玩什么?” “当然是填大坑啊。” “填大坑得五个人玩,现在少了一个人也玩不了,看来咱们也只能是改日再玩了。” “放屁,再找个人不就行了吗?”王厨子把目光扫向屋子里的其他赌徒。 屋子里的喧闹声戛然而止,所有的赌徒在王厨子目光看向自己时脸上都流露出恐惧来。 王厨子把目光定在一个三十岁左右身体健硕的年轻人身上。“山炮,你来凑个手。” 叫山炮的年轻人身体一哆嗦。“李哥,我,我是来看热闹的,已经戒赌了。” “连你老娘看病的钱都让你偷出来输了,你他妈还敢说自己戒赌了?” 山炮在脸上露出不情愿来。 “看你脸了是不?”王厨子身上猛地迸发出骇人的煞气。 “我玩,我玩,王哥。”山炮战战兢兢地坐到赌桌旁。 “你刚才说咱们不赌钱,那赌什么?”眼见自己不陪王厨子赌是不行了,马啸天向王厨子问道。 “咱们赌魂魄。” “啥?王厨子,魂魄这东西咋赌?”四鬼子一脸诧异地看着王厨子。 “人有三魂七魄,咱们就以这三魂七魄作赌注。”王厨子边说边把手里的纸钱每人两张放到其他四人面前。“别说我王厨子不讲究,这是给你们的下底钱,底钱输没了就得押魂魄了。” “那人要是没了魂魄会不会死啊?”四鬼子在脸上露出惊恐来。 “怎么会死呢?我跟你讲,啥事没有!吃喝拉撒啥都不耽误,还一点愁心事都没有。”王厨子嘴角扯出阴险的笑意。 “真的?”四鬼子像是不相信王厨子的话。 “你废话可真他妈多,老子还能骗你啊!” 四鬼子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看着四鬼子贪婪地将纸钱攥在手里,马啸天就觉得奇怪了,难道他看不出那是给死人烧的纸钱吗? 应该是看不出,否则,李青松也不会在王厨子发钱时向马啸天投来会意的眼神。 他是在暗示马啸天,王厨子这出手阔绰的举动不合常理。 可要是他能看到王厨子给他的是纸钱就不会向马啸天暗示了。 此时的马啸天哪还有心思琢磨怎么将王厨子绳之以法呢?他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摆脱眼下的困局。 赌局开始。 第22章 愿赌服输 心事重重的马啸天抓起牌。底牌不错,一K一A,面上一张Q,正常来讲他应该下注的。可哪有心情赌博的他在下底后便弃牌了。 李青松也不会玩,不管自己是什么牌跟着马啸天弃牌。 四鬼子赢了,虽然赢得不多,但四鬼子显得异常兴奋,脸色涨得通红。 就这样在玩了四五把后,一直不跟注只下底的马啸天和李青松手里的纸钱已所剩无几。 马啸天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不想把自己的魂魄抵押到赌桌上,他绝对不相信王厨子说的,没有魂魄啥事没有的鬼话。 “我去尿尿。”李青松站起身来。 “尿尿?我看你是想去报警吧?”赌桌上最大的赢家王厨子阴恻恻地盯着李青松。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被人窥破心思的李青松紧张得说话都有些结巴。 “你想让警察抓我好替那个女学生报仇是吗?” 王厨子的话让马啸天如坠冰窟。 看来自己当下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王厨子为报复自己设计好的,自己想要靠蒙混过关逃出这个鬼地方怕是不可能的了。 李青松在王厨子冰冷的目光逼视下没敢应答,把胆怯的目光看向马啸天。 马啸天心念急转。 “对,你俩是一伙的。他什么事都要听你的,那你倒是说说他应不应该去尿尿啊?”王厨子向马啸天阴森森地问道。 “舍长,免得人家误会,你再憋一会。” 李青松欲言又止地点了点头。 王厨子切牌,山炮抓牌。 抓起牌后马啸天底牌不好没跟,李青松虽然牌面上一个A可因为不会玩也没跟。 山炮连续抓了两个QQ,四鬼子连续抓了两个JJ,王厨子抓了一个Q一个J。 桌面上就剩一张底牌没掀开。 山炮发话。 山炮把底牌重新掀起来又确认了一遍,将手上的钱全部扔上牌桌上。“我全下了。” 四鬼子也把底牌掀起看了一眼,在犹豫半晌后一脸懊恼地将牌摔在桌面上。“我弃牌!” “我跟!”王厨子把面前的钱推向牌桌。“我再把三魂七魄给押上。” 山炮那惨白的脸猛地一抽。 “咋地,山炮?害怕了?”王厨子挑衅地看着山炮。“山炮,我知道你有三个Q,你信不信我是原版三条K。” 山炮嘴角抽搐着。 “没错,你要是把我给赢了,你就有了我的三魂七魄,我这一身煞气也归你了,以后这屋子里还有谁敢不对你客客气气的。可你要是输了……哼,我不说你也知道是什么下场。” 山炮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口口吞咽着唾沫。明暗不定的脸色可以看得出来山包正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算了,既然你不敢跟,那这桌面上的钱可就是我的了。”王厨子伸手去搂桌面上的钱。 “慢着。”山炮猛地站起身。“我跟!” 因为上一张牌是山炮大,山炮把桌面上最后一张牌给掀起。 是一张J。 “我操!”四鬼子懊悔地将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 王厨子嗤笑了一声,一脸不屑地瞪了四鬼子一眼。 山炮则长长舒了口气看向王厨子。“我就不信你的底牌真是两条K。” 王厨子轻蔑地笑了笑,轻轻翻开底牌,正是两条K。 山炮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盯着牌面一句话不说。突然,他猛地跪在王厨子面前。“王哥,饶我一回,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 “亏你还他妈赌了一辈子,连认赌服输的道理都不懂?哼!”王厨子冷哼了一声。 山炮起身就跑。 王厨子用着鄙视的目光看着他跑到门口时,抬起手凌空一抓,山炮的身形像是被巨大的吸力给吸住。 任凭山炮张牙舞爪地做着挣扎,可就是无法挣脱分毫。 山炮身体化作流光开始源源不断地通过王厨子的手被王厨子吸入体内,山炮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淡,直至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啸天、李青松包括四鬼子都被眼前诡异的情形惊得是目瞪口呆。 “王厨子,不,王哥,我家里还有事,我不玩了。”四鬼子缓过神后惊魂未定地向王厨子说道。 “还没分出个输赢呢,你想不玩就不玩?”王厨子一脸狰狞地盯着四鬼子。 “王哥,这是我赢的钱,全给你。”四鬼子把桌面上的钱推向王厨子。 “我之前不是和你们说过了吗,咱们今天赌的不是钱,是魂魄!” “可,可是王哥,我真的不想像山炮那样把人给输没了呀。”四鬼子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瞧你那熊样,我告诉你,你就算是输了也不会像山炮那样消失了。” “那,那我得是啥样啊?” “你要是输了那你就是享清福了。” 四鬼子一怔,既而满脸不信地摇着头。 “你不信拉倒。可赌场的规矩不能破,咱们今天必须得赌出个输赢来。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下把牌赢了我,我就放你走。” “真的?就一把牌?” “我王厨子赌桌上说的话从来都算数。” “那,那好吧。”四鬼子愁眉苦脸地耷拉着脑袋。 马啸天扫了眼他和李青松桌面上都只剩下的十块钱,对王厨子说道:“又只有四个人了,没办法再玩下去了。” “这满屋子都是赌鬼,还怕找不到人玩。”王厨子又把目光扫向人群。 这次屋子里的赌徒反应更大,有的人在王厨子看向自己时情不自禁地向后挪着脚步。 就在马啸天心中暗暗祈祷不会有人再加入他们赌局时,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玩一会。” “爹?!”看着已经坐在赌桌旁的马老蔫,马啸天惊诧得嘴都忘了闭上。 马老蔫还是那副吓人的嘴脸,惨白的脸,口鼻溢着鲜血,猩红的舌头耷拉在嘴外面。 不过,李青松像是看不到马老蔫的样貌,很热情地与马老蔫打着招呼。“叔,你好,我是马啸天的同学,我叫李青松。” 马老蔫没说话,只是向李青松点了点头。 “爹,你咋来了?” “谁敢缠着我儿子,我就跟谁拼命!”马老蔫答非所问地把目光转向王厨子。 王厨子冷哼了一声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第23章 疯狂的赌徒 “你知道这张赌桌上的规矩吗?每人二百块底钱输光了就要赌上魂魄?”王厨子睥睨着马老蔫。 “知道!”马老蔫回答得很干脆。 “爹,你别跟他赌。”马啸天想要制止他爹。 “儿子,赌就是凭运气,咋就知道我一定输给他呢。” “好,说得好!”马老蔫话音刚落,王厨子接过话茬称赞。“行了,天快亮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玩吧。” 上一局是王厨子赢的,坐在他上家的李青松给他切牌。 “这细皮嫩肉的手也不知道干没干过粗活?四鬼子能不能离开这里可就靠你这一切了。”王厨子拍了拍李青松的手背意味深长地说道。 也不知道李青松是被吓的还是被冰的,猛地把手缩了回去。 四鬼子听到王厨子的话脸嘴角动了两下,惶恐不安地开始抓牌。 马啸天在下了五块底钱后弃牌。 李青松照做。 马老蔫像是有意要把牌局让给王厨子和四鬼子,牌面最大的他也选择了弃牌。 四鬼子牌面比王厨子大,四鬼子说话。 “十块!” “跟了!” 四鬼子掀开底牌确认一下,一A一K,面上明牌是一张K。 王厨子明牌也是一张K。 四鬼子抓起第二张明牌,是一张A,无法掩饰的兴奋在四鬼子脸上一扫而过。 王厨子抓起第二张牌居然也是一张A。 四鬼子脸色一黯。 还是他发话。 “十块!” “跟了!” 王厨子面无表情。 可就在四鬼子准备抓牌时,王厨子一把按住他的手。“你还没问我加不加注呢?” “你想加多少?” “我桌面上所有的钱,再加上你赢了可以立马带钱走人。”王厨子将面前的厚厚一堆钱推到桌子中央。 四鬼子盯着桌面上的钱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可你要是输了就得把魂魄交给我。” 王厨子的话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将四鬼子激得打了个冷战,把目光又转向自己的牌面,脸上露出犹豫来。 王厨子盯着四鬼子看了一会后突然做出一个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举动。 他居然把自己的底牌给掀开。 是一个A一个Q。 “四鬼子,底牌给你亮出来了。你敢不敢跟我赌这最后一张牌。” 四鬼子喉结上下滚动着。 明牌他和王厨子一样大,可底牌他大王厨子一分。只要这最后一张牌不比王厨子小他就赢了,哪怕是小一分也是平局,他也不算输,两人还可以赌下一把。 眼下看,命运的天平偏向四鬼子这一侧。 “四鬼子,知道什么是赌吗?赌就是富贵险中求,绝对有把握的事那不叫赌,当然也轮不到你这种人。” 马啸天就看到四鬼子的眼睛红了,那是赌徒要孤注一掷时的表现。 “跟了!”四鬼子哆嗦着手抓起牌扣在桌面上,迟迟不肯把牌面翻过来,汗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王厨子抓起牌直接翻了过来,是一张Q。他面无表情,没人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四鬼子手里的牌只要不是10就没有输的可能。 “是死是活屌朝上,你麻溜的。”王厨子向四鬼子催促。 四鬼子将手中牌掀起一个角,缓缓地又掀起边,当他看清是张什么牌后整个人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面色惨白,眼泪顺着眼角汩汩地往下淌。 不用看,马啸天也能猜到四鬼子这是输了。 他很好奇四鬼子手里是一副什么样的牌。 是王厨子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就见王厨子把四鬼子的底牌连同他最后抓的那张牌掀开,总分加起来恰好输给王厨子一分。 王厨子冷笑了一声。“四鬼子,认赌服输,我把你的魂魄给收了。” “王哥,我不想死啊……”四鬼子声嘶力竭地哀嚎着。 “谁他妈让你死了?就你那条烂命白给我都不要。” “我真的不会像山炮那样消失?” “操!”王厨子怒骂了一声,抬起手掌罩在四鬼子头顶上。 就见四鬼子同先前的山炮一样,体内的物质像流光一样源源不断吸入王厨子手心。 可四鬼子的身体确实没有像山炮那样变得透明,和没失去魂魄时没啥两样。 片刻后王厨子收回手掌,在脸上露出懒散的表情,很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王哥,这就行了?”四鬼子上下打量着自己,没见有什么不妥,像是有些不敢相信地向王厨子问道。 “行了!咱俩的账两清,你可以回家了。” “我不回去!这也没啥事我还想再玩两把。” “滚!你他妈也没赌本了,想在这儿跟我白手套白狼啊?” 四鬼子憋屈地咧了咧嘴,恋恋不舍地离开赌桌。 “来,来,再上来一个。”王厨子再次把目光扫向赌场里的赌徒。 就在他的话音刚落,马啸天就觉得眼前红影一闪,随即一阵“桀桀”的怪笑声传入他的耳朵。 就见四鬼子让开的座位上坐着个穿着一身红衣服的老太太。 老太太不止是衣服裤子是红的,就连脚上穿的鞋子、袜子也都是红的。 最让马啸天感到可笑的是,老太太居然还在耳鬓别了朵大红花,为老不尊地涂着红嘴唇。 那嘴唇鲜红得就跟吃了死孩子肉似的。 老太太那双眼睛很特别,一只全是黑眼珠,另一只全是白眼珠。两只眼珠居然还能分开转动。 这让马啸天想起了他家墙壁上壁虎的眼睛。 李青松因为挨着老太太坐着,在乍一看到老太太的尊容后吓得脸色都变了,下意识地向旁边挪了挪身子。 老太太的突然出现让喧嚣不止的赌场立马变得鸦雀无声。 王厨子和马老蔫见到老太太后都立马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是既紧张又恭敬。 “玩呀,玩呀,怎么我一来就都不玩了呢。”老太太的声音不男不女、尖锐刺耳。 没人敢动。 老太太又把头转向王厨子。“你这儿正好缺一个人带我一起玩咋样?” “鬼母大人,你想玩,我一定奉陪。”一直都是桀骜不驯的王厨子毕恭毕敬地说道。 “你同不同意啊?”鬼母一只黑眼睛瞅着王厨子,一只白眼睛转向马老蔫。 “同意,同意!”马老蔫忙不迭地答应。 第24章 同一副牌 鬼母一只眼睛瞅着马啸天一只眼睛瞅着李青松。“两个后生长得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不会不答应老婆子吧。” 马啸天怎么觉得鬼母在吞咽着口水呢。 他与李青松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说说,你们赌什么呢?” “填大坑!”王厨子赶紧回答。 “赌注呢?” “魂魄!” “好,这个赌注我喜欢,嘎嘎嘎……”鬼母又发出刺耳的笑声。 “上一把谁赢了?洗牌!”王厨子刚要回答。鬼母接着说道:“我知道谁赢谁输了。”她那双黑白眼一只看向一旁的四鬼子一只看向了王厨子,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王厨子开始洗牌。 洗完牌后坐在他上家的鬼母给他切牌。 几个人开始下底,马啸天和李青松把手里最后的五块钱丢到牌桌上。 王厨子牌面最大是个A,由他叫话。 “三十!” 马啸天弃牌。 “你这把不跟,下把可就没下底的钱了,那就只能按规矩用你的魂魄作底钱。”王厨子对马啸天阴森森地说道。 “要是这把你的魂魄输给了我你哪还有下把?”马老蔫恶狠狠地盯着王厨子。 “你这一身煞气我很喜欢,要是被我吸食了肯定会涨我不少功力。”王厨子示威似地瞪着马老蔫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马老蔫冷哼了一声没再搭理他。 李青松继续跟着马啸天弃牌。 马老蔫明牌是张Q,在掀起自己的底牌看了一眼后向王厨子问道:“在这赌桌上是不是什么都可以赌?” 王厨子在脸上露出猜疑来,一时没有答话。 “怎么?不敢?”马老蔫向王厨子发起挑衅。 “操,还没有我王厨子不敢赌的。说吧,你想赌什么?”王厨子被激怒了。 马老蔫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笑。“跟!”他没有回答王厨子的话,把三十块钱扔到桌上。 鬼母摸到的明牌是张J。像是很认真的样子在思考了一会后选择弃牌。 桌面上就剩下马老蔫和王厨子。 王厨子第二张牌摸到个K。 马老蔫第二张牌又摸到个Q。 马啸天突然觉得眼前的牌面怎么这么熟悉呢?像是在哪见过。 只是片刻的思考马啸天就想起在哪见过这副牌面了,这不正是当年他为了替张倩报仇与王厨子赌的最后那把牌吗? 同一家赌场、同一张赌桌、同一副牌面,两年后重复上演了,只不过主角不再是他而是他爹。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的底牌是一J一Q。如果他爹的底牌也和自己一样的话,这就意味着不论他爹最后一张牌摸的是什么都已经输了。 在想到山炮魂飞魄散时的情形,马啸天真想不顾一切掀翻赌桌结束眼前的赌局。 可理智告诉他,他要真敢那样做的话,这一屋子的阴鬼会让他和他爹的下场更惨。 马啸天害怕了、流汗了,身体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 最后一张牌摸起。 王厨子是一张K。 马老蔫是一张A。 马老蔫说话。 “王厨子,咱们一局定输赢,我押上我的魂魄,你敢不敢押上你的魂魄?” 王厨子眼珠提溜乱转,脸上露出犹豫不决的神情。 “只要有我在,我就不可能让你动我儿子,除非我魂飞魄散了。” 马啸天双眼溢满泪水,向他爹缓缓摇着头。 “真是感人啊,老婆子我都有些被感动了。”鬼母一只眼睛看着马老蔫一只眼睛盯着王厨子,可那脸上哪有一丝被感动的模样。 “这样吧,王厨子,这把你认输我可以不要你的魂魄,只要你把我儿子和他同学放了,我可以留下来再陪你赌一局。” “你放屁!我王厨子在赌桌上面什么时候认怂过。来,给老子开牌,老子就不信你是四个Q。” 王厨子把底牌摔到桌面上,赫然三个A。 马啸天紧张得一颗心快要从嘴里蹦出来,盯着他爹的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马老蔫冷笑了一声,翻开底牌,四条Q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不可能,不可能!”盯着牌面王厨子喃喃自语着。 马啸天在刹那间的惊愕后猛地跳了起来。“爹,爹,我们赢了。”他搂住身旁的李青松又蹦又跳。 “鬼母大人,我把赢的都孝敬给你,只求你能让我儿子和他同学离开这里。”马老蔫向鬼母毕恭毕敬地说道。 听到马老蔫的话,王厨子把惊恐的目光看向鬼母。 鬼母黑白眼睛第一次聚焦在一起,盯着马老蔫看了一会后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把头转向王厨子。 王厨子脸色骤变,似要转身逃跑。 可他的身形刚动,鬼母的眼睛便射出一道光圈套在他身上,如定身符般将他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如同之前的山炮和四鬼子一样,王厨子体内的物质像流光一样源源不断地被鬼母吸食到眼睛里,身体很快变得透明,最后和山炮的结局一样,凭空消失了。 “鬼母大人,你要是没什么吩咐的话,我们这就走了。” 鬼母没吱声。 马老蔫向马啸天使了个眼色。 马啸天站起身后将身旁愣愣发着呆的李青松给拽了起来。 可就在三个人刚离开坐椅,就听见鬼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们就不想看看我的底牌?” 马啸天清楚地看到他爹身体陡然一僵,但还是缓缓地转过身来。 在几个人的目光注视下,鬼母将两张底牌缓缓掀开。 一张J、一张Q。 一旁的四鬼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嘴里惊呼出声“这,这怎么还有一张Q?那,那他的四张Q……”四鬼子目光看向马老蔫。 马老蔫脸色煞白,身体如筛糠般地打着哆嗦。 “马老蔫,你倒是说说是咋回事啊?”鬼母表情玩味地看着马老蔫。 马老蔫一伸手将马啸天两人护在身后。“鬼母大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承认是我偷偷把底牌10变成Q了。” “他出老千,出老千……”四鬼子的尖叫声把周围的赌徒给吸引过来。 或许赌徒最恨有人出老千,所有人在看向马老蔫的眼神中流露出憎恨来,嘴里骂着最难听的话,跃跃欲试地要向马老蔫发起攻击。 “我问你们大家,对于出老千的行为应该怎么处置?”鬼母一只眼睛看着马老蔫,另一只眼睛扫向人群。 第25章 局中局 “让他魂飞破灭!” “让他下十八层地狱!” “将他镇在修罗塔下永世不得翻身。” 赌徒们鬼哭狼嚎。 “马老蔫,你可都听到了?”鬼母声音里透露出来的寒意让马啸天如坠冰窟。 他刚要挺身而出,马老蔫却抢先说道:“我没出老千,我只不过是赌输了。” “啥?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刚才你都承认了把底牌10换成了Q,这会儿又想反悔?”四鬼子一脸的愤愤不平。 周围的赌徒也跟着纷纷指责起马老蔫,乱轰轰地响成一片。 鬼母那只白眼珠向人群一扫,人群立马悄无声息。 “鬼母大人,在和王厨子开赌前我问他是不是什么都可以赌,他答应了对不对?” “对,是有这么回事。”四鬼子在一旁接过话茬。 鬼母用那只黑眼珠瞥了眼四鬼子,四鬼子像是一下子就被定住了,半张着嘴没有合上,就连那眼珠都不会转动。 鬼母把目光转向马老蔫向他点了点头。 “我把底牌的10变成Q就是赌最后一张Q只要不在你手上我就算是赌赢了,可眼下看来我赌输了。”马老蔫惨笑了一声。“不过,我只是赌输了,可我并没有出老千。” 周围的赌徒没人敢发出声,都把目光看向鬼母,在等着鬼母做出裁决。 鬼母在沉吟了片刻后对马老蔫说道:“我没记错的话,咱们这桌赌的是魂魄吧?” 马老蔫喉头滚动,艰难地点了点头。 “你承认就好,免得传出去说我以大欺小。可眼下有件事倒是令我为难了,跟你赌的人已经魂飞魄散,叫我怎么主持公道把你的魂魄交给他呢?” 马老蔫没说话一脸紧张地看着鬼母。 “这样吧,就算将你魂飞魄散那王厨子也没办法再活过来了。我就替他在你身上讨回些公道,抽走你身上的煞气和一魂一魄后你就可以带着这两个后生从这儿离开了,这么做你可认同啊?” “爹,你别听她的,别让她抽走你的魂魄。”马啸天虽然不知道被抽走一魂一魄会是什么后果,但他还是不想让鬼母抽走他爹的魂魄。 马老蔫转过身看向马啸天。 也不说话,就是直盯盯地看着。 父子俩在相互凝视了半晌后马老蔫转过身向鬼母缓缓地点了点头。 就像之前对付王厨子那样,鬼母的黑眼睛射出一道光圈套向马老蔫。 “爹……”马啸天欲上前阻止。 结果被鬼母白眼睛射出的光圈给套住,一动也动不了,就连声音也发不出,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爹的身体一点点变淡。 不过,他爹倒是没有像先前山炮和王厨子那样身体淡化到消散,在身体半透明时鬼母收回了黑眼光圈。 马啸天就感到身体一松,套在他身上的白眼光圈也跟着消失不见。 “爹,你咋样?”马啸天扑向他爹。 “我没事,跟我走!”马老蔫气色很不好,身体虚弱得走路都在打晃。 在马啸天和李青松一左一右地搀扶下三人向门口走去。 掀开厚重的门帘,久违了的阳光刺得马啸天睁不开眼。 在适应了好一会后他才缓缓地把眼睛睁开。 清晨的阳光正透过大教室的窗户照在他脸上,马啸天懵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怎么会在大教室?”马啸天猛地站起身,结果因为腿脚发麻一下子又跌回到椅子上。 “我在大教室睡了一宿?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在做梦?”记忆开始在马啸天混沌的大脑中苏醒。 他头痛欲裂,分不清之前所经历的一切是真实存在还是梦境。他扭动僵硬的脖子、甩动不听使唤的手臂。 待肢体感觉恢复差不多后,马啸天站起身收拾好书本走出大教室。 “老六,你现在都已经开始通宵学习了?”已经起床了的班长孙国庆看到马啸天开口问道。 “哪有啊,班长,我昨天趴在大教室的课桌上睡着了。” “你呀,就是学得太累了。” “他幸亏昨天晚上没回来,要不这一宿也甭想睡好。”老五一脸怨气地从床上爬起来。 “咋得了,老五?”马啸天看向老五。 “舍长一宿说着梦话,嘴里反复叨咕着跟、跟、跟……,也不知道他在梦里跟啥呢?” 马啸天心头猛地一震,看来李青松昨天夜里真和他在一起了,他快步走到李青松床铺前。 就见李青松两腮酡红,呼吸急促,不时地蹙起眉头。 马啸天把手背贴在李青松的额头上。“哎呀,舍长发高烧了。” 室友们陆续起床围了过来。 “怪不得舍长一直在说梦话,原来是生病了。”老五在脸上露出歉意。 “舍长,舍长?”马啸天轻声呼唤。 李青松缓缓抬起眼皮,在看清是马啸天后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咱们可算逃出来了。” “啥?他说啥?”老五一脸的困惑。 “八成是给烧糊涂了。”孙国庆在一旁解释。 “这样吧,你们先去洗漱吃饭,我来照顾他。等一会校医务室开门了,我就去给他开点退烧药,顺便再到校外给他买点好吃的。”马啸天对其他人说道。 “行,老六,反正也不讲新知识了,少上一天课也无所谓。咱们哥几个轮流照顾舍长,今天你先来,我帮你请假,要是明天他还不好的话就轮到我照顾他。”孙国庆把目光看向其他同学。 舍友们纷纷点头赞同。 在舍友们都走出宿舍去上课后,马啸天迫不及待地从储物柜翻出他爹的烟袋锅。 刚一抓到手马啸天就觉察出不对劲来了。 烟袋锅虽然还是挺凉,但却不像以前那样冰手。 “爹,爹……”马啸天捧着烟袋锅急切呼唤着。 可他爹的魂魄没有一点反应。 马啸天摩挲着手上的烟袋锅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直至听到李青松发出的呻吟声,他才把烟袋锅放回储物柜来到李青松床前。 “舍长,你没事吧?” 李青松抬起那像是有千斤重的眼皮看了眼马啸天又闭上眼。“老六,咱们的计划成功了吗?” 马啸天在心底涌起强烈的自责。 “舍长,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这就去医务室给你开药。” 李青松没反应。 第26章 如愿 马啸天急匆匆走出宿舍。 医务室八点半医生才上班,好不容易把医生给盼来,结果医生告诉马啸天说医务室没退烧药了,得等两天新药才能买来,建议他去外面的医院买药。 马啸天又忙三火四地赶往校外医院,医院排队挂号、划价的人很多,等马啸天开完药已临近中午。 他又匆忙赶往市场寻思着给李青松买些水果和糕点。 结果,他在市场碰到了熟人,一个昨天夜里和他在赌桌上鏖战了半宿的熟人。 四鬼子。 就见四鬼子衣衫不整地朝着路人嘿嘿傻笑,时不时地从兜里掏出烧纸用的纸钱一张张数着。 “这人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宿不见变成傻子了呢?”卖水果的中年妇女像是认识四鬼子,看着四鬼子颇为感慨地摇着头。 马啸天心里五味杂陈。难道人被夺去了三魂七魄就是这样的下场? 怪不得王厨子和四鬼子说“你要是没了三魂七魄就啥愁事都没有了。” 如此看来自己昨天夜里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可自己的爹不也是被鬼母夺去一魂一魄吗?那他现在咋样了? 马啸天心事重重地赶回宿舍。 也不知道是不是退烧药见效了,李青松在吃完药后出了一身汗,等晚上下课的时候他身上的高烧不但退了还能自己下地吃东西了。 “老六,这蛋糕真好吃,你也来一块。”李青松把马啸天买来的蛋糕递给马啸天一块。 “舍长,你昨天晚上做啥梦了,老五说你一宿都在说梦话,反复叨咕着跟、跟、跟的,跟什么呢?”马啸天接过蛋糕向李青松试探性问道。 李青松在想了一会后向马啸天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本来马啸天还想问问他记不记得四鬼子这个人,结果就在这时宿舍门被人给撞开。 几个舍友走了进来。 “舍长,你病好了?”老三表情惊诧地看着李青松。 “说啥呢?你才有病呢。” “完啦,把脑袋给烧坏了。”老五在一旁出声调侃。 “脑袋有病不用吃补品,这蛋糕我来一块。”孙国庆抓起一块蛋糕。 在他的带动下,眨眼间舍友们将马啸天买给李青松的补品抢得一干二净。 李青松的脸色比发高烧时还难看。 “看来舍长没啥事了,我去大教室学习去了。”马啸天站起身来。 可就在他刚要跨出宿舍门时就听身后传来李青松的声音“小心点。” 马啸天身体一僵。“他想让我小心什么呢?”回头看向李青松。 李青松像是随口说的,没在意马啸天看向他,正和舍友们争抢着各自手上的食物。 马啸天又坐到大教室别人不坐的那个座位。 他没有翻开书本而是趴在了桌子上,用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的仇彻底报了,王厨子已经魂飞魄灭。” 过了良久马啸天抬起头,眼圈泛红地翻开书本。 三年的高中生活结束了! 马啸天终以省状元的身份叩开了首都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的大门。 他只报了这一所大学,就是为了达成他爹想要他当医生的愿望。 大学的生活很平静,平静得让他都忘了自己是有别于普通人长着一双阴阳眼的异类。 直到大四下学期,他作为一家医院的见习医生第一次抢救病人时,那根扎在他心头上的刺才再次被人给拔出。 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夜晚,医院的抢救室来了一位生命垂危的老人。 马啸天手忙脚乱地对病人进行抢救。 就在第三次给老人电击时,马啸天突然感到一股熟悉的寒意侵浸他的脖颈。 马啸天抬眼就看到一个青面獠牙的阴物立在床头。 即便对阴物已是司空见惯,可马啸天还是被眼前的阴物给吸引住。 这阴物同马啸天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穿戴不像是现代服饰,有些类似古代的官服。 最关键这阴物手上居然还拿着根黑铁锁链,锁链末端垂着枚青铜令牌,上面刻有“丙戌七六”字样,正悬在老人浮肿的脸庞上方。 就在马啸天愣神之际,阴物突然说话了:“时辰已至。” 那声音冰冷至极不说,还很像是从破旧风箱里挤出来的,又刺耳又沙哑。 不过,马啸天倒是从阴物的话里听出点名堂来,看来这阴物同自己之前见到的阴间鬼魂不同,应该是阴间官差。 阴差从怀里掏出本簿册,翻过几页后用指尖在簿册的一个名字上划过。 老人的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报警声,心电图趋于一条直线。 马啸天就看到老人浑浊的瞳孔里飘出团灰雾,渐渐凝成半透明的佝偻身形。 “快,准备肾上腺素。”马啸天向一旁的护士吩咐。 在两名护士慌慌张张准备药剂时马啸天把目光转向老人的魂魄。 “阴差老爷开恩,容老朽再等半炷香……”老人的魂魄向阴差躬身作揖。 “放肆!”阴差发出暴喝。“阎罗殿前岂容阳寿已尽者讨价还价?” 老人“扑通”跪倒在地,那魂魄恰好穿过马啸天的身体,凉意直窜马啸天的天灵盖。 “不敢,不敢!”老人不停地摇着手“阴差老爷,我不贪恋这人世间,我就是想等我那小儿子来看我最后一眼,我想告诉他我的死跟他无关。” 马啸天心头一震,难道老人是被他亲儿子给害了? “好你个奸猾之徒,你生前做过的哪一件事能逃过我的法眼。分明是你那小儿子将你推翻倒地才导致你重伤不治,此时你却要说你的死和他无关。” “正是我儿子失手将我推倒才酿成眼下这般大祸,我更要跟他讲与他无关! 这孩子秉性不坏,我这当父亲的咋舍得让他抱憾终身呢?这天底下哪有父亲记恨儿子的?” “你那逆伦悖德的儿子,合该被世人唾弃辱骂一辈子,那是他的报应!”阴差手上的黑铁锁链套到老人的脖子上。 马啸天就看到老人魂魄的脖颈上渐渐浮现出锁链勒痕。 擦了把眼角的泪渍,马啸天横跨半步挡在老人和阴差之间。 第27章 遗言 阴差先是一愣,继而在确认马啸天能看到自己后嘴里出声喝斥:“小小走阴人,也敢阻阴司勾魂?” “就让老爷子见他小儿子最后一面……”马啸天知道与阴物对话凡人听不到,他无所顾忌地张嘴替老人求情。 “他的阳寿已尽阳间多留一秒都不行。” 阴差提起勒住老人脖子的锁链,老人挣扎着伸出手向马啸天求助。 情急之下马啸天伸手抓向阴差。 “放肆!” 阴差双眼紫光一闪,紫电霹雳当空炸响,马啸天“咕咚”一声双膝跪到地上,眼睁睁看着老人的魂魄被阴差给拖走。 “马大夫,你怎么了?”一名护士惊呼。 马啸天站起身拼命给尚有余温的老人做心肺复苏。 两个护士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马啸天异乎寻常的举动。 老人瞳孔深处突然有一团马啸天熟悉的身影一闪而逝,监护仪上心电图终于有了轻微的波动。 马啸天以为自己眼花了愣在当场。 “有心跳了!”护士发出尖叫。 “爸!”抢救室门外传来撕声裂肺的叫喊。 马啸天打开抢救室的门。 一个男青年当先一步冲进抢救室扑在老人身上,嘴里不停喊着“爸,爸!”狠狠抽着自己耳光,鲜血顺着嘴角滴在老人身上。 “爸,我错了!我对不起你!”男青年满脸的自责和愧疚。 家属陆续走进抢救室。 “儿子,爸不怪你,你别往心里去。”老人气若游丝。“爹……给崽子挡灾……那是天经地义的。” 马啸天浑身一震透过人群目不转睛地盯着老人。 “你说啥,爸?”男青年一脸的困惑。 “爹熊,没本事,爹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你……”老人的话时断时续,直至最后翕动着嘴唇发不出声来。 站在家属外围的马啸天泪流满面。 监护仪上的波线再次被拉直,家属们开始痛哭出声。 马啸天走出抢救室。 再次折返回来时他手里拿着死亡证明和病历诊断。 “老人最终死因是心肌梗塞。” 马啸天将手上的诊断递给一个中年人家属。 “大夫,你没搞错?我父亲可是摔倒后昏迷不醒送过来的,他不是脑袋摔坏了?” “摔倒后昏迷可能是脑震荡所致但这不是死者死亡的真正原因。从心电图来看,死者的心脏应该一直都不是很好,他的心肌早就有了缺血症状,这一次正是大面积缺血引起的心梗。” “怪不得咱爸活着的时候就总说心脏不舒服呢,原来他心脏早就有问题了,都怪咱们平时对爸关心不够。” 一个女家属在一旁自责道。 “大夫,你是说我爸的死和我无关?”男青年满眼渴望地看着马啸天。 马啸天点了点头。 男青年如释重负般猛地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给死者准备后事吧。”马啸天转身离开。 回到办公室,他把写着老人死因是外伤导致脑出血的真实诊断夹到病例档案袋里。 马啸天知道老人最后的回光返照其实是他爹的魂魄附在了老人身上。 老人的遗言也是他爹对他说的。 可他爹为什么要说这番像是离别的话呢?难道…… 马啸天没心思上班了,在和领导请过假后急匆匆赶回宿舍。 已经没有了一丝凉意的烟袋锅证实了马啸天心里的猜测,他爹离他而去了。 我爹去哪了?他去转世投胎了?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临走为什么不跟自己说呢? 就在马啸天感到惶惶不安时,有一天正在医院上班的他接到一封挂号信。 挂号信是张婆子托人写给他的。 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想知道你爹咋回事就速来找我,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第二天和单位请过假马啸天踏上开往孙家店村的火车。 这是马啸天离开家乡十余年来第一次踏上家乡的土地,他直奔他爹的坟头。 本以为多年无人打理的坟头一定会是杂草丛生,可让马啸天没想到的是,坟头上居然一根杂草没有,甚至坟头前还有供品供奉的痕迹。 马啸天心头涌起一股暖流。除了儿时的玩伴豁牙子和老么,他想不出整个村子还有谁能帮他尽这份孝心。 马啸天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后向豁牙子家走去,他要把豁牙子家这些年来资助他的学费还给人家,他已经靠勤工俭学攒了不少钱。 可当他看到豁牙子家那破败的房子和锈迹斑斑的门锁后意识到这一家人已经搬走了。 马啸天又转身赶往老么家。 “哟,这不是状元郎吗?” 看到马啸天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口,老么的爹在愣了好一会后嘴里惊诧道。 “叔,好久不见,你可好啊?” “好,好!快屋里坐。” 马啸天进到屋里。 “大侄子,老么下地干活去了,你坐着,我去叫他。” 老么爹刚要转身离开被马啸天给叫住。 “叔,不用了,一会我去地里找他。也好多年没回村了,我想到处看看。” “也成!大侄子,你这次回来是……” “哦,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给我爹上上坟,顺便把这些年来欠你和豁牙子家的钱物还给你们。” 马啸天没把张婆子找他的事告诉给老么爹。 老么爹在听到马啸天的话后脸上流露出异样的神情。 “叔,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注意到了老么爹神态的变化马啸天问道。 “大侄子,其实,其实这些年来不是我和老么家在供你,是张婆子出的钱供你上的学。” “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马啸天语气惊诧。 “你爹出事后,一直都是张婆子在暗中委托我和老么家资助你。要不以我们两家的家境又怎么可能供得起你呢。这张婆子不但供你上学,还帮忙打理你爹的坟头。 等你去祭拜你爹的时候就能看到,她把那坟头收拾得可干净了。逢年过节雷打不动地给你爹上供。”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你现在也回村了,你可以亲自去问问她。” “那行,叔,我这就去问她。” “快去快回,晚上到叔家吃饭,叔和老么陪你好好喝两盅。” 第28章 真相大白 心中满是困惑的马啸天匆匆赶往张婆子家。 当他第一眼看到张婆子时被张婆子的模样给惊呆了。 佝偻在炕上的张婆子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瘦得只剩一身皮包骨的她要不是胸膛还有起伏和那僵尸没啥区别。 “小崽子,你再晚来半步就该给我往嘴里放口钱了。”张婆子剧烈喘息着。 马啸天神色复杂地盯着张婆子“我带你去医院。” “阎王爷开的药方,华佗来了也抓不着。” “你又说这话!就知道信命!”马啸天向张婆子怨声道。 张婆子有气无力地摇着头。“小崽子,我没时间和你掰扯。你信不信命我管不着,把你找来就是想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马啸天用着猜疑的目光盯着张婆子。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爹的魂魄已经不再守着你了吧?” “你咋知道的?”马啸天心头一惊。 “你爹的守魂香前几日断了,怕是已经去了阴曹地府。”张婆子的话像根毒针刺入马啸天那颗忐忑的心。 “你凭啥说我爹是去阴曹地府了?”马啸天使尽全身力气才把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你就从来没想过你爹的魂魄守了你十了年都不堕入轮回是咋回事?”张婆子答非所问。 不待马啸天作出回答张婆子接着说道:“那是因为他已经将魂魄抵给了阴司,用百年不得超生方才换来守在你身边十年,如今时辰到了。” “你把话说清楚。”马啸天胸口剧烈起伏着。 “你爹和你说没说过他上吊自杀救你的主意是我给他出的?” 马啸天猛地攥紧拳头,强烈的恨意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着。 “看来,你爹是没跟你说了,那好,我就把事情的原委和你说道说道。”张婆子瞄了眼香炉里正燃着的香。 “你落井被救上来后整整昏迷了两天两宿,嘴里净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胡话。 你爹找上门让我救救你。 我尽力了。可我那点道行根本不是臭老九的对手,差一点把自己的老命交代他手里。 死里逃生后我跟你爹讲要想把你从臭老九手里救出来就必须找一个比臭老九更厉害的高手来,不过时间要快,超过七天你的魂魄就再也回不到身体里了。 时间紧再加上这十里八村也没有比我更厉害的人,更别说比臭老九厉害的了。你爹忙活了两天又回头找到我,问我还有没有其他法子救你。 我本不想跟他讲,可耐不住他苦苦哀求。 我便只好跟他说了实话,想救你也不是不行,但得要拿他的命换你的命。 你爹是一点都没犹豫就跟我说他愿意。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成全了你爹。 我告诉他说,想要打败臭老九就必须要有比臭老九身上怨气更厉害的煞气, 而只有上吊的人死后才会有聚集煞气的魂魄。” 张婆子像是说累了停顿下来大口地喘着粗气。 马啸天紧紧咬着嘴唇,有鲜血自牙印渗出。 待气息稍作平稳后张婆子接着说道:“可光有聚集煞气的魂魄还不够,以你当时的情形容不得你爹死后修炼七七积攒,得必须立马聚集大量的煞气救你。 不得已只能采用一个快速获得煞气的法子,那就是在你爹死后把他葬在阴气最盛的背阴坡。” “所以你让人把我爹埋在那个地方?” “这出力不讨好的事除了我别人谁干?你爹吊死在那阴气最重的阴煞眼后,趁着他三魂未散就地把他埋了,这才让他死后立时化出能打败臭老九的黑煞。 可葬在那极阴之地是要遭天谴的,就算转世投胎下一辈子也会命犯煞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其中的厉害我跟你爹提前讲了,可他还是非要让我把他葬在那背阴坡。” 张婆子的话让马啸天心如刀绞,抱头痛哭。 “别嚎丧了,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听我把话讲完。”张婆子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你爹可不止是把命给你了,就连魂都贴给了你。在我把你身上的秘密告诉他后他立马决定把自己的魂魄抵押给阴司以换来十年时间守在你身边。” “你把我身上什么秘密和他讲了?”马啸天双眼赤红地向张婆子发出怒吼。 “你爹从没和你提过你娘吧?”张婆子话锋一转。 马啸天摇了摇头。 “当年你爹去跑山,救了个受伤的姑娘,姑娘为了感激他便和他做了露水夫妻,可他也不想想,那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年轻姑娘呢?” 张婆子扯着嘴角诡异地笑了笑。 “我娘究竟是谁?” “不是我不告诉你,我真不知道她是谁。” 张婆子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像是一口气上不来就得憋死过去。 “我去给你倒杯水。” “坐着别动!”张婆子在喘息了一会后接着说道:“你娘生下你后,是保家仙把你给送回到你爹身边的。” “保家仙?” “就是那个被你打死的黄大仙。” 马啸天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婆子。 “你不用在心里觉得难受,保家仙是自愿让你打死的,要不然那黑灯瞎火的你能一下子就把它给打死?” “你咋知道的?” “保家仙在被你打死之前找过我,他和我说有个很邪乎的仙家要害你,他已经想好了保全你性命的办法,不过得需要我帮忙。 这许多年来,我吃的饭都是黄仙家赏的,保家仙找我帮忙我不能不答应。” “什么办法?” “就是十几年前你所经历的那一切。从豁牙子掉进卤水缸到后来我给你们开堂做法,都是保家仙事先谋划好的。” “那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爹去挡灾?”马啸天攥得指节发白。 “保家仙要想传位给你,就必须要把魂魄附在一个人身上,可凡人身骨承受仙家的魂魄至少要折寿十年。你说,让保家仙的魂魄附在谁身上?” “谁稀罕他传位给我?我就是去死也不愿意我爹为我折了十年阳寿。”马啸天额头上青筋暴突。 张婆子浑浊的双眼闪过一抹愤怒。“小崽子,你别不知好歹,要不是当年保家仙传位给你,你早就见阎王去了。你能活到现在是你命盘里的黄仙印记在护着你!” 第29章 《阴符经》和《请神录》 张婆子喘着粗气,蜡黄的面皮泛起死灰,半晌后才缓过来说道: “其实,为了救你牺牲最大的莫过于保家仙了。他散尽千年道行换你活命,连魂儿都嵌进你命格,这才让你有了黄仙家阴阳话事人的身份,如今倒好,教你糟践得一文不值!” “保家仙这么做图什么?” “我哪知道!” “那个想要害我的邪乎大仙是谁?怎么能找到他?”马啸天咬牙切齿。 “小崽子,别说我不知道,就是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你也不想想,连保家仙都惹不起的仙家,你现在去找人家拼命和送死有啥区别?你对得起为了救你而丧命的你爹和保家仙吗?” 马啸天脸上露出愤慨和悲伤来。 “我和你说的这些也是我告诉给你爹的。你爹在听我讲完后和我说,那个臭老九别的学生娃不找偏偏缠上你,说不定就是那个想害你的仙家在背后指使的,所以他得守着你。 他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不去轮回守在你身边。我和他讲这事归阴司管,可以去阴司那问问。” 张婆子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她把目光瞥向插在香炉里的线香,那香眼看就要燃尽。 “啥也别说了,我先送你去医院。” 张婆子轻轻摇了摇头。“你爹问过阴司的当天就来找我。他告诉我说,阴司的规矩,拿百年苦役就可以换十年阳间徘徊。 看你爹当时那股高兴劲,估计哪怕让他永世不得轮回他也愿意守在你身边。” 马啸天眼泪汩汩地流着。 “嗐,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后来发生的变故让你爹就算在阴司服完百年苦役可也无法步入轮回了。” “为啥?”马啸天目呲欲裂。 “不久前我见过他,他已是三魂七魄不全,他告诉我说是鬼母抽走了他的一魂一魄。 要知道这样残缺的魂魄连畜生道都入不得,怕是永生永世都要镇在阴司做苦役了。” 张婆子的话就像一记闷棍打在马啸天脑袋上,让他眼冒金星,身体摇摇欲坠。 “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救我爹?哪怕让我去死也行。”马啸天赤红着眼睛。 “怎么能救你爹我不知道……可我答应过你爹要让你活下去……我脚下这口樟木箱子是保家仙……生前让我转交给你的……里面有只有你才能开启修炼的黄仙一族镇族秘法《阴符经》……还有我那上不了台面的谋生手段也让我放箱子里了……是当年我师父传给我的……我不识字也就没看过……你学不学随你便。”张婆子进气多出气少,一句三喘。 “可那《阴符经》你最好参悟透……保家仙说了……你若能将那《阴符经》修炼圆满……三界可任你通达……五行随你支配……宇内再无人能伤你……”张婆子渐渐没了声息,最后一缕青烟自香炉断灭。 马啸天内心五味杂陈,他凝视着张婆子良久,扯下炕头上的棉被盖在张婆子脸上。 在将张婆子下葬后的第二天,马啸天来到他爹坟前一头拱在坟头上嚎啕大哭。 渐渐止住哭声的马啸天盯着他爹的坟头掷地有声地说道“爹,你等着我,就是掀翻这阴曹地府我也要把你给救出来。” 拎着张婆子送给他的樟木箱子踏上回程路。 刚一回到医院宿舍马啸天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箱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本书皮上写着《请神录》的线装书。 书不厚,有些发黄,看上去应该是有些年头了。 拿开《请神录》一本厚达半尺的书卷出现在马啸天眼前,封面赫然写着“阴符经”三个大字。 想到张婆子临终前和自己说过的话,强烈的好奇心促使马啸天翻开《阴符经》。 一行“欲与黄仙一族达成契约,需以精血饲阴阳相溶符”字样映入眼帘。 马啸天把目光转向下面的“阴阳相溶”符咒上,朱砂绘就的几只形态各异的黄皮子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在冲他诡笑。 心意已决的马啸天毫不犹豫地依照符文咬破指尖在掌心画起血符。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书页上的黄皮子齐刷刷睁开绿眼,朝着他叩首三拜。 马啸天开始翻阅起《阴符经》来,书上的内容很快让他入了迷。 自此以后,一得空马啸天就拿出《阴符经》和《请神录》翻阅。 渐渐地他就了解了《阴符经》和《请神录》上讲的是什么内容。 《阴符经》分阴阳两卷。 阴卷记载着可以通过“通灵咒”请到的36位黄大仙,并附有形态各异的黄大仙绘像和所擅长的法术技能。 马啸天仔细端详着每位黄大仙的长相,那些精怪或作揖或狞笑,瞳孔竟能随月光流转而明灭。 可当他翻至末页时那本应出现的第36位黄大仙却没有绘像。 空荡荡的纸面上陡然浮出血色篆文:“三界皆俯首,天地任我行”的字样,字迹如伤口般渗着猩红。 阳卷符图更显诡奇,72道朱砂勾勒的符文形似扭曲人脸。只有首道“灵魂枷锁符”尚算完整,往后符文皆如蒙薄雾看不清楚。 最末那道金符异光流转,旁批血书令马啸天心底生畏。“以心血为引,可令乾坤倒悬”。 符文中像是蛰伏着某种活物,在纸面下缓缓游移。 《阴符经》虽然看似强大,不过倒也没让马啸天费多少精力,他每天只需照书背诵那绕口的咒语和练习画符即可。 可张婆子师父传下来的那本《请神录》就不同了。 《请神录》主要讲的是如何请神附体帮人驱邪避祸,详细列出所使用的法器及法器制作方法和驱动法器的咒语。 光是制作法器就让马啸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请神录》是按照从“诱”到“捕”再到“灭”的逻辑顺序讲法器制作的。 从开始用“引魂灯”将鬼魂引出,到用“震魂幡”“摄魂铃”将鬼魂震住,再到用“缚魂绳”将鬼魂制服,最后对不听“劝”的鬼魂实施“灭魂咒”消灭,每一步都讲得很清楚。 不过,书中特意强调法器的使用是有局限性的。 每一件法器都在使用方法后面标注,使用者是法器的法眼,法器与使用者距离不能超过三尺,否则就会失去功效。 书的最后应该是《请神录》中最重要的内容“请神咒”,是刻意用区别于其他内容朱砂笔写的,猩红刺目。 第30章 法器 咒语的下方也刻意做了醒目标注:“请神咒”是靠自身力量无法消除阴物时不得已采取的手段。 此咒并非请来神明本尊,而是接引一丝微弱的神力或请得一方“游神”暂时附体,以获得超越自身的力量。 此咒为禁忌之术,施展时需焚香叩拜,心诚意坚。 请神容易送神难,若心志不坚或法力不足,极易被附身者反客为主,轻则元气大伤,重则神魂被吞,肉身被占。 且事后必承“神恩之债”,需完成神明交代的某项任务,因果极大。” 马啸天倒是没有按照《请神录》列出的法器顺序制作法器的,他是根据哪些材料能先弄到手就先做哪个。 “引魂灯”是《请神录》中提到的第一个法器,也是马啸天第一个着手做的。 书中对“引魂灯”的描述让马啸天想起了张婆子为他爹点燃的那盏“引魂灯”。 “引魂灯”以阴沉木为骨,覆以浸染过尸油的玄色纸帛。灯内无芯,唯有一簇永不熄灭的幽蓝色冥鬼火。 将鬼魂在阳间眷恋之物置于灯光下,鬼魂会寻着灯光现身。 制作方法:灯骨用的阴沉木需取自乱葬岗深处,木质浸润阴气而不腐者为佳。灯罩用尸油浸泡过的玄色纸帛或未婚而夭的少女皮肤。灯芯取自炼制者三滴心头血,辅以“引魂咒”控制灯火明灭。 马啸天在郊区坟地倒是找到了阴沉木,但是年头多久不知道。作为医生他倒是有机会接触到未婚而夭的少女,可他不敢把人家的皮肤给割下来,灯罩就只能用尸油浸泡过的深色裹尸布。 心头血好办,刺破手指头在灯芯上滴了三滴。 “引魂灯”刚做完马啸天就迫不及待地念起“引魂咒”,在灯芯骤然点亮火苗的一刹那,马啸天是又惊又喜,以至于忘了继续把咒语念完,燃起的火苗又熄灭了。 “缚魂绳”是继“引魂灯”做的第二个法器。 据书中阐述,“缚魂绳”绳索漆黑如墨,触之冰寒刺骨,专缚魂魄。一旦被其捆住,三魂七魄便如陷泥沼,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 制作方法:需在七月十五子时,寻一株上吊过三人的老槐树。剥下树皮内瓤搓成细绳,以心头精血饲之,诵念“缚魂咒”九九八十一日,方可成器。 为了找到吊死过三个人的老槐树,马啸天跑遍了半个省,经多方打听才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找到。 据村民讲,歪脖老槐树已经有好几百年了,从古至今吊死的人数绝对不止三个。 不过没有考证。 因为找不到比老槐树更满意的材料,马啸天也只能是将就着用,好说歹说向村长要了点树皮内瓤带回去制作“缚魂绳”。 至于好不好用,用过再说。 书中提到的法器“摄魂铃”马啸天做起来相对“缚魂绳”要容易一些。 主要是因为对于别人来说很棘手的事他办起来却轻松得多。 制作“摄魂铃”最难的就是“注灵”。需寻一刚死不久、怨气极重的横死之人,在其咽气瞬间,将其一缕怨魂封入指骨,作为铃舌。 马啸天作为医生经常会接触横死之人,他制作的“摄魂铃”铃舌就是从一个卧轨自杀的人身上取下的。 本来书中是要求在成铃之时需在乱葬岗中摇响,吸纳百鬼夜啼之声,方具摄魂之威。 可马啸天找不到乱坟岗,他就在太平间“平替”了。 在马啸天看来《请神录》中提到的所有法器最厉害的莫过于“镇魂幡”了。 书中讲“镇魂幡”幡面要以裹尸布裁制,色呈暗黄,上有以朱砂混合黑狗血书写的“镇”字。 幡杆为雷击桃木芯材。 此幡一出,能定住一方地域的气场,令范围内所有游魂野鬼无法动弹,如同被无形的山岳镇压。 马啸天只是在寻找“雷击桃木芯材”费了些功夫,其他几样材料依然得益于他的工作性质,很轻松拿到。 《请神录》一书中还介绍了其他法器制作方法。如“桃木剑”需上等雷击桃木制作,“金钱剑”需一百零八枚铜钱制作。 不过马啸天觉得没啥实用价值就没做。 本来马啸天是想学《请神录》中那个看似很厉害的咒语“请神咒”的。 可在看到“请神咒”有可能会给自己带来的严重负面作用也就放弃了。 马啸天不学“请神咒”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他在“阴符经”里学到的“通灵咒”貌似与“请神咒”有着异曲同工之效。 不过,“通灵咒”却没有任何副作用。 “阴符经”和“请神录”中的咒语比马啸天学过的所有知识定义都难背,这些咒语晦涩绕口,稍不留神就像泥鳅一样在记忆中溜走了。 马啸天再次拿出上学时那股不服输的劲,孜孜不倦地刻苦学习。 终于在学习三个月后的一天深夜,当马啸天能完整地将那绕口的“通灵咒”脱口而出时,一位身着黄袍的老倌乍然出现。 马啸天一眼便认出这个老倌就是出现在阴卷中的第一位黄大仙。 当老倌听说自己只是被误招出来后,气得那头顶上黄毛都炸了起来“小子,你竟敢拿老夫试咒!” 马啸天慌忙向老倌拱手作揖赔不是,那老倌方才骂骂咧咧化作青烟消失。 虽然,练习了几个月,可阳卷上首个可以认清的“灵魂枷锁符”,马啸天画出来还是有些走样。 不过,马啸天倒也不气馁。他把所有画好的符咒都收起来,自我安慰地认为“质量不行数量上找,总有那么一两张能用。” 随着马啸天对“通灵咒”和“灵魂枷锁符”越来越熟悉,再加上自己中意的法器也陆续做完,想要一展身手的他开始在心中有了隐隐期盼。 大概是在马啸天修炼《阴符经》和《请神录》半年左右,一天他在值夜班时深夜来了一对中年夫妇。 男人裹着一件绿色军大衣,领子竖得老高,进了屋也不把军大衣的扣子打开,像是在刻意遮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