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臣(No, Minister)》 第1章 写在开始之前 “我们是在拯救这个国家,还是在为它构建一个更精致的牢笼?” “有区别吗,大臣?” 【阅读说明/避雷指南】 写在前面,给所有有缘点开的朋友: 大家好,这里是已经叠满了免责声明(disclaimer)的作者。在您决定是否要与查尔斯、阿利斯泰和西里尔这三位纸上朋友共度一段时光前,请允许我真诚地为您展示这趟旅程可能遇到的所有“路障”和“减速带”(如有发现新的雷,欢迎在这留言补充,我会回来加上): 1、这是什么(and isn''t) A)我想,看到小说名各位应该能猜出这是一篇与《是,大臣/首相》有点关系的小说,但是其实并不多。这算是一篇借鉴了Y(P)M框架(或者说借鉴了现实白厅框架)下的,全新的背景(不确定) 全新的人物和故事的伪英政小说。 B)这是一篇因重温《是,大臣/首相》上头,试图写同人未果(实力不足,ooc到没眼看遂放弃),于是另起炉灶自嗨的气氛组练笔之作。 如果您是同好,欢迎一起玩梗(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玩起来),或许您能在这里看到熟悉的味道会心一笑(Very courageous, Minister.),如果您没看过,也完全不影响阅读,因为这是一个全新的故事,期待与您结缘。 C)一篇不确定算不算原创的文,未免出错就放衍生了,至少算衍生肯定是没错的,白厅衍生也是衍生(?)。 2、不保证专业,只保证瞎编(No,Minister.) A)英政知识储备≈《是,大臣/首相》 《幕后危机(灵通也看了)》 《纸牌屋(没看完,英美都没看完)》 一些BBC纪录片和上下议院会议视频 几本传记/自传 少量资料。 B)文中所有政治事件、议程、法案、部门运作方式均为架空虚构,公文格式和处理方案更是我一拍脑袋的产物,请勿当真,不要较真,切勿考据。如与现实雷同之处(应该不至于撞上吧?),纯属巧合,绝无映射。 3、理智预警(低配权谋劝退ing) A)因作者智商不高,阅历有限,政治素养不及格。不保证能写出多么高明的政治博弈,逻辑漏洞难免,深度有限。 B)如果期待看到惊心动魄、智计百出的硬核权谋,这里可能没有。您看到的更可能是……一群穿着高级西装的成年人(可能不像),用非常优雅的方式(不一定优雅),把政治对局玩成过家家。 4、语言与排版预警(眼睛不友好型劝退ing) A)中英夹杂(严重):为了营造(自以为的)白厅氛围,文中会出现大量英文单词、短语甚至短句,我尽力不影响理解(真的吗?),如果您对此感到不适,请及时关闭。 B)文章中可能经常出现大段大段的文字,幕间部分文档体偏多(日记/备忘录/会议纪要),对手机阅读和速读爱好者可能不太友好(毕竟本人回过头看也觉得难受)。 5、英语不及格(以及政治/历史/地理等均不及格)警告 A)英语水平大约停留在对“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有亲切感的程度。文中的英文使用全靠临时查词典、翻译软件和语感蒙蔽,语法错误、用词不当、搭配诡异是常态,欢迎捉虫(如果看完没心梗的话)。 6、为什么要发 A)之所以这篇练笔会出现在此地,是因为本人发现如果不发出来,我会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反反复复修改已经写出的部分(已经重写了6个版本,废稿近20w字),导致练笔进行不下去。为了不集齐七龙珠【齐了orz】,决定先发布出来,强迫自己先写完,最后再修改(我知道大概还是会改orz)。 7、更新频率与阅读姿势 A)更新计划:上4休2(更新四天歇两天),逢7安息(遇到周天固定休息,顶掉4/2的位置);若出意外,当我没说【当我没说】。【因为拆分阅读不友好,可能改成一次发齐一集的章数,然后按章数算下一次更新的时间。】 B)写作结构:剧集化(S0xE0x),单集1–2w,发布时拆成3–4k片段,章节分割可能略诡异。建议“一集更完再看”,体验更完整。 C)写作进度:目前第一卷(注:不是目录的分卷,那个是方便切集用的,第一卷指的是S01 对应特辑)部分已写完,边修边更。全篇总字数未定;大纲里有3个可作为结局的节点,如无人问津 练笔达标,可能在任一节点收束。 8、建议关闭段评食用 A)本人可能会在段评自言自语记东西(主要是卡文修文用),可能看着有点神经,影响阅读。 B)本人很喜欢修文,会导致段评错位,会很奇怪。 总之,这就是个对英政一知半解、英语稀烂、智商平平的咸鱼作者,用优雅(自认为)文风,在架空的1980年英国白厅,幻想三人组搞点权谋、斗点心眼,顺便疯狂吐槽官僚主义的**型文官和**型大臣的**型白厅大三角故事,设定和情节都是空中楼阁,图一乐(或一叹)。正文风格大概就和这篇排雷一样混乱(可能更乱)。 如果以上内容没有把您劝退,那么,欢迎来到1980年的(架空)白厅。希望我们能一起,见证协同协调部从“看起来在运转”,到“真的开始运转”的荒诞又迷人的航程。如果不喜欢,山水有相逢,我们有缘再见。 祝阅读愉快——不愉快也正常。 让我们开始架空历史—— 【目录】带√=已写(但可能重修)(仅供参考了,大改特改属于是) S01E00: 《同义反复》(Tautological)√ 【特辑一】《圣诞义务》(Yuletide Obligation)√ S01E01: 《信息币》(Information as Currency)√ S01E02: 《忧郁的鳕鱼》(The Melancholy Cod)√ 【特辑二】《直播事故》(The Newsnight Incident)√ S01E03: 《社区中心保卫战》(Themunity Centre Defence)√ S01E04: 《汉萨德的幽灵》(The Ghost in Hansard)√ S01E05: 《南大西洋的回响》(The South Atlantic Echo)√ S02E01: 《当COBRA卡壳时》(When COBRA Stutters) S02E02: 《幽灵舰队征用令》(The Ghost Fleet Requisition) S02E03: 《两种真相,一场战争》(Two Truths, One War)√ 【特辑三】:《牛津叛徒》(The Oxford Renegade)√ S02E04: 《不信任的几率》(The Probability of No Confidence) S02E05: 《黄昏的请柬》(An Invitation at Dusk) S03E01: 《默西塞德框架》(The Merseysidepact) S03E02: 《认证或不认证》(To Certify or Not to Certify) 【特辑四】:《缺席的勋爵》(The Absent Lord)√ S03E03: 《G7峰会的幕后导演》(The Director Behind the Summit) S03E04: 《利物浦账本》(The Liverpool Ledger) 【特辑五】:《协同的圣诞灯》(The Synergistic Christmas Lights)√ S03E05: 《两种真相(续)| 鸽与隼》(Two Truths, Part Two | The Dove and the Hawk)√ S04E01: 《红水泄漏》(The Redwater Leak)√ S04E02: 《利维坦听证会》(The Leviathan Hearing)√ 【特辑六】:《单身主义者的法案》(The Bachelor''s Bill)√ S04E03: 《笼子的设计》(Designing the Cage)√ S04E04: 《两种选举,一个未来》(Two Elections, One Future)√ S04E05: 《告别,大臣》(No, Minister | Yes, Prime Minister) √ 后面砍。 【幕后】S00E00 《窑变》(Kiln-Fired) 1979年5月的大选结果,毫无意外地又是一个悬浮议会。 或许用“毫无意外(predictable)”稍显武断,更贴切的表述是“算不上意外(not entirely unexpected)”。 说它“算不上意外”,是因为工党在经历了那个被民众“亲切”——或者说,咬牙切齿——称为“不满之冬(Winter of Discontent)”的罢工季节后,席位缩水实属意料之中;稍显意外的是,这萎缩程度竟还算得上体面。但无论如何,工党勉强保住的301个席次终究未能过半,1974年那令人牙酸的政治僵局便又重演了一回。 历史以其特有的、略带嘲讽的笔触再度书写:保守党领袖又一次未能说服女王陛下,在议席不及工党的情形下由其组阁;工党遂再度组建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少数派政府。 只是这一次,它的寿命比预想的还要短促得多。 它甚至未能撑过当年的圣诞节,便不得不在寒风凛冽的十二月再次叩响选民的大门。 选择在这个时节寻求民意裁决,其政治智慧之精妙,着实令人费解。不难想见,在投票站前排队的、瑟瑟发抖的选民们,心中该是何等“感激涕零”。 结果? 结果自然是符合逻辑的。 工党的支持率进一步滑落。 1980年1月,尘埃落定。 保守党斩获306席,工党则退守至285席。不列颠自二战硝烟散去后,第三次迎来了那熟悉的悬浮议会景象。显然,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新晋保守党党魁戴维·诺斯科特当机立断,决意与本次选举中异军突起、意外攫取27席的自由党携手。 1月18日,星期五,雾气尚未散尽,寒意依旧刺骨。 经过一番颇具效率的谈判——一种更多源于必要而非热忱的效率(An efficiency that spoke more of necessity than zeal.),或者说,别无选择(Or rather, no choice.)。保守党领袖戴维·亨利·诺斯科特阁下(The Right Honourable David Henry Northcote MP)与自由党领袖理查德·休·特里维廉阁下(The Right Honourable Richard Hugh Trevelyan MP)签署了一份联合执政协议。 一个保守党与自由党共治的内阁,就此诞生。 —— —— —— 联合政府的内阁名单,无异于一场精密的配平游戏。 核心的红盒子必须牢牢握在保守党手中,主要由温和派把持,但也需平衡党内改革派的声音。同时,还需要安抚拉拢自由党盟友,尤其那位自由党的新星——查尔斯·海德。 四十一岁,精力旺盛,思维跳脱,在自由党内声望日隆,对保守党温和派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 他需要一个合适位置,不能太重要,以免威胁保守党根基;不能太寒酸,以免激怒自由党盟友;最好,还能看起来足够光鲜。 于是,一个新的内阁部门,应运而生: 协同协调部(Department of Synergy Coordination)。 在英国政府这台精密而陈旧的机器中,DSC的诞生起初被所有文官视作是首相诺斯科特献给自由党的一尊精致的政治花瓶。 但尽管如此(But, nevertheless)——或者说,正因如此(Or rather, therefore)——它才更需要被装配(fitting out)上一个内阁部门应有的全套配置。 而一位得力的常任秘书正是每个部门的标配(standard fitting)。 异常迅速地,一个异常年轻的名字自内阁办公厅秘书处提名,递到了首相案前。 —— —— —— 唐宁街10号。 房间笼罩在冬日的暮色中,唯一的光源是桌上那盏沉重的绿罩台灯,在堆叠起的红色文件盒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诺斯科特首相的指尖轻叩着面前一份单薄的档案,纸张边缘在灯下几乎透明。 阿利斯泰·卡文迪许勋爵(Lord Alistair Cavendish),现能源部副常任秘书。 履历堪称无懈可击的典范,虽然仅积累了16年的文官经验,但他在各个核心部门以及内阁办公厅都轮岗过,担任过诸多要职,还曾被抽调至唐宁街10号效力。所有考核报告上的评价清一色标注着“卓越(Exceptional)”,在文官等级的阶梯上晋升得异常迅捷,令人侧目。 只是…… “年轻,艾伯特,太年轻了。” 首相的声音里混合着疲惫和对潜在政治风险的审慎。 “三十八岁的常任秘书?白厅恐怕还没来得及习惯这个节奏。” 联合政府如履薄冰,任何任命都牵动脆弱的平衡。 内阁秘书艾伯特·萨克维尔爵士(Sir Albert Sackville)端坐在一旁,银白的鬓角在灯下泛着微光。 他微微前倾,声调平稳:“年轻的部门,年轻的人事,恰成一种和谐(symmetry),首相。” “况且……”艾伯特停顿了一下,指尖落在评估栏,镜片后灰蓝色的眼睛抬起,“卡文迪许在评估研判、统筹规划与高效执行方面经验丰厚,尤其精于协调斡旋。这个协同协调部,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位能搭建框架,确保它至少……看起来在运转(ensure it appears to function)的掌舵人。” 首相的目光扫过“卡文迪许”这个姓氏,以及后面那个轻描淡写的“勋爵(Lord)”头衔。贵族背景在白厅文官体系里是双刃剑,既带来无形的资源,也容易招致无形的壁垒。 “背景呢?会不会……” “一把银汤匙……”艾伯特爵士的目光落回档案上,“唯有不断用金履历去擦拭其光泽,方能避免其刺眼(A silver spoon... must be perpetually burnished by golden reports lest it cast an unwee glare.)。阿利斯泰·卡文迪许深谙此道,他的晋升,每一步都踩在功绩(merit)的基石上,而非家世的浮沙。” 他拿起钢笔,在提名文件上轻轻一点,“为稳妥起见,或许可以在常任秘书的任命前,加上‘代理(acting)’一词?并以六个月为评估期,书面回报。” 艾伯特爵士不动声色地为这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预留了一条体面的缓冲带,同时也是退路。这既是保护(protection),亦是试炼(probation)。 窗外白厅街路灯的光晕在帘隙间明灭。 首相沉吟片刻,目光似乎穿透了幕布后的夜色,最终拿起笔,在文件末端签下名字。 墨水在纸上洇开一个圆点。 阿利斯泰的档案,连同他本人的政治命运,就此被投进了煅烧着那尊精致花瓶的窑炉。 “那就……让他试试吧,艾伯特。希望这尊‘花瓶’,至少能插上几朵……不至于太扎手的花。” —— —— —— 一间冷调的简约风格起居室。 线条简洁,唯一的色彩来自壁炉旁一架子精装的古典文献和墙上几幅抽象版画。 阿利斯泰穿着墨绿色的丝绒睡袍,站在窗前,望着泰晤士河对岸灯火朦胧的南岸。他刚结束一个与布鲁塞尔的转接通话,讨论原油应急储备协调与信息通报机制的技术细节,眉宇间带着些许疲惫。 电话铃声划破寂静。 是内阁办公厅的直线。 “阿利斯泰·卡文迪许勋爵。”对方公事公办道:“艾伯特·萨克维尔爵士指示,您已被临时借调至内阁办公厅,即刻生效。牵头负责新设部门协同协调部的框架搭建与初期运作,任命您为筹备负责人(Preparatory Unit Head)。相关简报已通过安全渠道送达。” 电话挂断。 阿利斯泰没有立刻动作,窗玻璃映出他平静的脸。 新部门的筹备负责人,在白厅心照不宣的阶梯上,这通常是通往该部门常任秘书宝座的前厅(antechamber)。 协同协调部。 一个职责模糊的花瓶? 一个镀金的牢笼? 还是一个……可供塑造的空白画布? 他走回书桌后坐下,拿起钢笔,无名指上深邃的绿宝石戒指在灯光下滑过一道内敛的幽光。 笔尖在备忘录上落下日期——January 18th 1980. 接着流畅地划出字母: “Appointed PUH for the new Dept. of Synergy Coordination. (被任命为新成立的协同协调部筹备负责人。) “Remit: Establish framework and oversee initial operations. (职责:建立框架并监督初期运营。) “A sop to the coalition? A sinecure for Hyde? A potential gilded cage? (联合政府的安抚手段?海德的安置之所?潜在的镀金牢笼?)” 初始职能空泛,预算受限,易被边缘化。但空泛的同时意味着它的定义可塑性强,信息枢纽潜力巨大,边缘性提供操作空间。抓住机遇的关键在于建立初始信誉与信息网络…… 笔尖停顿了一息,又继续向下: “Priority: Establish operational credibility. Build information nexus. Survive the initial phase of political irrelevance...(优先事项:建立行动可信度。构建信息网络。在政治边缘化的初期阶段生存下来……)” 漂亮的花体字逐渐填满两页纸,终于收尾: “The kiln is fired. The vessel''s form is yet clay. Opportunity resides in perceived uselessness.(窑炉已燃,器皿之形尚未定,机遇藏于无用之名。)” 结尾的句点墨迹稍深。 阿利斯泰抬起右手,伸向一旁的电话—— 他需要谨慎考量,首先是借调的文官人选…… 伦敦沉沉的夜色中,白厅的齿轮又悄然咬合了一环,带着崭新的、未知的滞涩与可能。 窑火,静静燃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写在开始之前 第2章 狐狸查理和维克托 【序幕】S01E00 《同义反复》(Tautological) 1980年1月18日,星期五。 雾,一层一层地从泰晤士河面爬上白厅街,在古老建筑的石墙与檐口之间翻卷,无声地包裹了整座政府区。 1979年那个被称作“不满之冬”的凛冽记忆尚未完全消散,1980年伊始的第三次悬浮议会,又给这座权力中枢蒙上了一层新的阴霾。保守党306席,工党285席。自由党异军突起的27席,成了天平上那枚微妙的砝码。 保守党戴维·诺斯科特与自由党理查德·特里维廉在唐宁街10号签署联合协议的照片,占据了次日《泰晤士报》头版下方不大不小的位置,标题透着谨慎的乐观。 必要,而非热忱。(Necessity, not zeal.) 评论人把这一切概括为一句冷冰冰的格言,仿佛白厅那台精密而陈旧的机器只在被逼无奈时才会动一下齿轮。 查尔斯·海德(Charles Hyde)没看报纸。 他正对着一部老旧的黑色转盘电话踱步,加长的螺旋电话线在脚下缠出焦虑的形状。 他知道自己会在这次权力洗牌中获得一个席位。 问题是,哪一个? 这悬念像一根鱼刺,卡在查尔斯政治抱负的喉咙里,不上不下。 短暂的纠结后,他拨通了去年圣诞夜聚会上结识的友人维克托(Victor)的电话。 虽然相识的时间不长,但他们之间棋逢对手的几次智力交锋,让查尔斯觉得两人已足够稔熟,可以分享一点无伤大雅的抱怨。 “维克(Vic)。”他刻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轻松,“你说理查德那家伙会把我塞到哪个角落去积灰?” “查理(Charlie)?”电话线另一端的声音,则透着一种被强行拽离宁静的疲惫,“容我提醒你(I feelpelled to remind you.),决定你职务的人是首相,不是副首相。”但他还是温和而精确地纠正道。 “哦,省省你那套繁文缛节吧,维克托(Oh, spare me the protocol, Victor.)。我知道决定我职务的人是PM,授予我职务的人是女王。”查尔斯让步得毫无诚意,他从旁边拖了张椅子坐下,又把黑色转盘电话往身前拉了一寸,“这次别扯远,来帮我分析分析,用你的‘观察者(Observer)’视角。你觉得理查德会替我从PM那儿争取(wangle)到什么?他总得给我弄点像样的(decent),对吧?总不能让我这老狐狸去管文件归档?” “查理。”对面的人似乎是叹了口气,“你已经四十一岁了,我想年岁赋予人的……不该仅仅是生理上的成熟。” 而查尔斯置若罔闻。 他自顾自地推演,思绪继续沿着自己的轨道狂奔:“先让我们试试排除法。首先,财政、内政、外交、国防——这些核心的红盒子,保守党绝不可能放到我们手上,想都别想,门都没有。(Out of the question. Not a hope. Door firmly shut.)” “‘我们’?”对面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代词。 “请允许我纠正。(If I may offer a correction.)”他的声音透着对查尔斯一贯的无奈和刻意的疏离,“我并非自由党员,我不站任何党派(I take no whip.),我持中立观点(I take the crossbench view.)。”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一分,如同放下一个无形的句号:“而且……某些想法(sentiments),最好停留在合适的位置。(Best kept under one''s hat.)” “看在上帝的份上(For God''s sake.),维克!这只是通私人电话,MI5可没那闲工夫监听两个老家伙闲扯(bugging two codgers in mid-prattle)。”查尔斯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尽管对方看不见。 话筒里传来一阵意味深长的沉默(a pause heavy with unspoken caution)。 “我想……”这话带着某种近乎宿命的预言感,低沉而清晰:“你未来的常任秘书会不厌其烦、不遗余力地向你灌输谨言慎行的艺术(The art of discretion),那将成为你的……入职必修课(It will be quite the... induction.),一场漫长而必要的……熏陶。(A protracted and necessary... immersion.)” “那真是令人期待的入门课……所以还剩下什么?”查尔斯扯回话题,继续着他的独角戏。 “教育大臣?可能性微乎其微(Not a cat in hell''s chance.)。能源或者工业部?眼下怕是烫手山芋(rather hot potatoes)。苏格兰或者威尔士事务大臣的位置?或许会象征性地划给(tossed to)自由党,但总不至于打发我去管那些吧?至少别是北爱尔兰。我的天!(My God.)”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总不能是农业、渔业及食品部吧?难道要我去安抚愤怒的农夫,或者和忧郁的鳕鱼谈判?虽然现在鳕鱼或许更倾向找国防或者外交大臣诉苦(lobby)。” 一声带着克制的疲惫的轻叹。 “查尔斯。”那人的声音透着一种被耗尽后的奇异平静,“你打电话给我,该不会就为了找个会喘气的树洞(sounding board),听你复述内阁大臣名录吧?” 电话线两端陷入沉默,话筒里只剩下电流的滋滋声。 “Good Lord…”他的声音少见的带上了难以置信,“你真是为了这个才打给我?在星期六的……这个时辰?” “For pity''s sake.”近乎恳求的语气,或者说,是一种极度克制的命令,“放过我吧,也放下你的话筒,给10号的电话预留一条干净的线路(Spare me—and spare No.10 an engaged line.)。我想你也不希望首相第一次传唤他的新大臣时,就遇上占线的忙音吧?那会是个……令人遗憾的开端(an inauspicious beginning)。” “他可以稍后再拨,或者等我打回去。”察觉到另一头再度沉默,查尔斯连忙找补:“这只是个玩笑。” “我装了两部电话。”他接着补充,仿佛这个小小的技术便利能奇迹般地化解所有难题。 “查理。”对方把他的名字唤得像一声更深的叹息,“我想你马上就会得到通知了。” 话音刚落,一阵电话铃声尖锐地响起。 查尔斯说了声“稍等”,将话筒搁在桌面,抄起另一部电话的听筒:“这里是查尔斯·海德……是的,首相(Yes, Prime Minister.)……当然,深感荣幸(Naturally, deeply honoured.)……乐意为您效劳(At your service.)……好的,我明白了。(Right, understood.)” 电话挂断。 查尔斯挂断电话,他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将话筒放回座机,又拿起连着维克托的那部:“维克,你的政治嗅觉简直神乎其神(uncanny),时间掐得分秒不差。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哪高就,但我真该劝你来竞选议员,你准是个一流的大臣。(You''d be a first-class Minister.)” “那但愿别发生。(Perish the thought.)”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些难以捉摸的玩味,仿佛在品味一个有趣的悖论,“‘狐狸查理(Charlie Fox)’才更适合下议院那片……丛林(the Greenwood of Westminster)。我的位置……在别处(My place lies… elsewhere.)。看起来,你的去处不在你演练的名录上?至少不是‘鳕鱼部’的‘鳕鱼大臣’(Cod Minister)。” “一个……闻所未闻的部门。”查尔斯的声音有些飘忽。 “首相设立了一个新的内阁部门安置你。”对面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语气笃定得如同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好、只待签发的文件。 “首相设立了一个新的内阁部门安置我……”查尔斯还有些愣神,先是重复,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怎么知道是新部门?” “那么——” 对面直接忽略了问题,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它的名目?” “协同协调部(Department of Synergy Coordination)。”查尔斯回答,这回轮到他叹气了,“古怪透顶的名字,协同(synergy)?协调(coordination)?令人费解的同义反复(a tautological monstrosity)。” “往好处想,我至少暂时应该不用赶火车去加的夫或者爱丁堡了。”他带着点自嘲的意味,“在收到我新部门办公室装修好的通知之前,我应该能在家蹲到腿麻(kick my heels here until they go numb)。” “查理——不,海德大臣。不会耽搁太久的。(Charlie— No, Minister Hyde. It won''t take long.)”那人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称谓的转换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正式与距离感,“你的……常任秘书会以他特有的高效料理妥当。(Your… Permanent Secretary will see to it with characteristic efficiency.)” “对此,我毫不怀疑。(Of that, I have no doubt.)” 线路干净地断了,暖气里的嗡鸣占据房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狐狸查理和维克托 第3章 大臣查尔斯和阿利斯泰 当天下午,查尔斯前往唐宁街10号面见首相,确认了协同协调部大臣的任命。 然后是第二周的星期一。 在清晨的寒气中,查尔斯跟随引礼官穿过白金汉宫镀金雕花的长廊。 女王陛下的召见简短而仪式化,他亲吻过女王的手,聆听那威严疏离的声音宣读任命,正式接下了那份沉甸甸的、盖着皇家火漆印的任命状——协同协调部大臣(Secretary of State for Synergy Coordination),一个名字就像绕口令的职位。 紧接着是枢密院厅的宣誓,庄严肃穆,房间里的空气凝滞得如同几个世纪未曾流动过一般。 他与其他几位新晋大臣并肩站立,重复着古老的誓词,宣誓对内阁事务守口如瓶。 声音在穹顶下回荡,带着空洞的回响。 保密? 关于什么? 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么的部门? 荒谬感攫住了他,挥之不去。 查尔斯压低声音,想让这回声变得短些,好让这份不适也随之消散。 踏出枢密院,一长串的握手、拍照。 他好不容易维持着笑容,应付完来自舰队街的金鱼群。本以为冗长的仪式终于落幕,可以让他回家泡杯浓茶,把那一套套礼节甩在脑后,却又被引向一辆等候多时的黑色捷豹(Jaguar XJ Series III)公务车。 象征性地驶过几栋建筑,停在了仍位于白厅街的一座并不起眼的大楼前,与威严的财政部或外交部大楼相比,这里显得有些实用主义(utilitarian)。 一位看着三十岁左右,穿着炭灰色三件套的年轻人快步迎上前来。 年轻人金棕色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长度卡在耳垂以上,发线利落,顶区略长带些自然卷,刘海在弯腰开车门时自然垂落却不显凌乱。 “早上好,大臣。”他后退半步,为查尔斯让出空间,“或者中午好?”恰到好处的试探性幽默,打破了冷肃的气氛,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机敏和谨慎。 查尔斯敏锐嗅出对方身上那股不同于普通文员的味道。 有趣(Interesting)。 他笑着伸出手:“中午好。” “西里尔·埃斯利(Cyril Astley)。”年轻人利落地握手后自我介绍,“由我陪同您前往您的办公室。” “……拉斯特利爵士(Sir Lastly)?” 查尔斯略带迟疑地复述。 Cyril词尾的齿龈边音与Astley词首的元音在连读中自然融合,听起来宛如一个不存在的尊称。 西里尔在侧前方引路,闻声微微偏过头,半侧身躯以示专注,轻声分开两个词:“西里尔(Cyril),埃斯利(Astley),大臣。” “除了受封的爵士(Sir)们,我们一般只管部门的最高事务官为‘sir’。”他稍作停顿,补充道:“叫我西里尔(C-yril)就好,大臣。” “您会在内阁办公厅提供的首席私人秘书(Principal Private Secretary)候选人名单上见到我,期待能为您服务,如果您愿意的话。(I look forward to serving you, should you wish it.)”西里尔的措辞透着自信,同时谦逊而留有余地。 “我相信我们会相处愉快的,西里尔。”查尔斯点头。直觉告诉他,这个年轻人会成为他在白厅迷宫中的可靠向导。 登上三楼,右转穿过略显昏暗的长廊。 接连推开两扇厚重的木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宽敞却异常空旷的办公室。 房间打扫得十分干净,只是内饰透着些仓促。 一张敦实的维多利亚风格橡木办公桌占据中央,上面孤零零地摆着一台黑色转盘电话、一个几乎空着的收文篮(In-tray)、一个空荡荡的发文篮(Out-tray)和几件基础文具。 角落里的访客沙发和扶手椅显得疏离,几座空置的文件柜倚墙而立。 墙壁光秃秃的,只挂着一张巨大的、看着略显陈旧的英国地图。 除了进来的门外,房间另有两扇门,以及一扇俯瞰着白厅街的高窗。 “这里就是您未来办公的场所了,大臣。” 西里尔向他介绍,办公桌上的电话可以直通私人秘书处,收文篮里是秘书们给他的欢迎函和本周日程草案,接着又解释了办公室布置简陋的原因——由于不确定大臣的喜好,文官们只为这间办公室配备了基础陈设,至于具体的布局,等他确认之后,会在一到两天内完成调整。 “当然,如果您没有特别的要求,我们也可以按照白厅常规的布局安排。”他保持着专业的姿态。 查尔斯放下欢迎函,目光扫视,最终落在办公桌旁那片略显突兀的空地:“我没什么特殊要求。如果可以,在那里给我架一块大号的白板(a large whiteboard),旁边留出些活动空间。我思考时有涂画的习惯,可能会在那块走动,其余部分就按常规安排吧。” “当然,大臣。(Yes, Minister.)”西里尔利落应下,“明天它便会就位。” “这两扇门通向什么地方?”新上任的大臣将好奇心转向了两扇门后的未知空间。 西里尔推开第一扇门:“这是办公室附属的里间,一般作为储藏室使用,可存放您的外套、文件或书籍。如果需要,也可以在这里准备些酒水、茶、咖啡,以及饼干、面包之类的小食。当您办公室有其他访客时,这里也可以作为一个更私密的谈话空间。当然,如果您有别的用途规划,这个里间也可以进行相应调整。” “而这边。”西里尔移步到第二扇门前,没有推开,“这边……连接着您的常任秘书的办公室。他目前……暂时不在。不过,如果您需要,也可以进去看看。” “午餐时间?”查尔斯调侃道,他那位据说“高效”的常任秘书是去享用漫长的白厅午餐了么? “不,大臣。(No, Minister.)”西里尔略微调整了一下站姿,“我想……Sir……阿利斯泰……他应该是去领取常任秘书的正式任命函了。” “是先生(sir)?还是阿利斯泰爵士(Sir Alistair)?” “是sir,大臣,不过您不需要这么称呼他。”西里尔踮了踮脚尖,一个轻微的小动作。 他斟酌着用词:“他还没获得爵士头衔,呃……严格来说,您倒是可以称他为勋爵(Lord)……只是他本人并不……偏好这个礼节性头衔。” “Lord? ”查尔斯挑眉。 “Yes, Minister. 阿利斯泰·卡文迪许勋爵(Lord Alistair Cavendish),您未来的常任秘书(Permanent Secretary)。” “No, Minister. 是代理常任秘书(Acting Permanent Secretary)。” 一个平静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走廊入口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位铂金色头发的青年拿着薄薄的文件走进来。 “维克托(Victor)?”查尔斯的声音卡住了。 “胜利者(Victor)?”西里尔下意识地复述,困惑的目光在查尔斯震惊的脸和青年平静的面容之间快速游移。 来人微微一笑,顺手带上身后的门。 “中午好,大臣。中午好,西里尔。” 剪裁得体的炭灰色人字纹单排扣三件套,内搭冷调的纯白衬衫。 一条墨绿的纯色哑光真丝领带,打着完美的半温莎结,胸前的口袋巾,是比领带色泽稍亮些的墨绿丝质,只矜持地露出一角,却正好与此刻他拿着文件的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镶嵌着深邃绿宝石的戒指形成了无声的呼应。 铂金色短发梳成侧分,发尾在耳际与领口之间收得干净利落,衬托出精致的、古典雕塑般的面部轮廓。眉骨投下的阴影让灰绿的眼眸更显幽邃,带着一种沉静的专注。 他的面孔与查尔斯记忆中“维克托”形象瞬间重叠,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陌生感。 维克托身上总是萦绕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松弛,像午后阳光下慵懒的猫,而眼前这位青年却暗藏着锋芒,像一柄收在鞘中的利刃。 “You… uh… ” 查尔斯的声音还卡在喉咙里,震惊让他的思维短暂停滞。 而青年向西里尔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后者立刻会意地向侧后方悄然退开半步。 “欢迎来到协同协调部,大臣。” 他向前一步,停在查尔斯面前,伸出右手,目光坦然地迎上查尔斯惊疑不定的视线。 “请允许我做个自我介绍。” 那声音平稳清晰,仿佛已经演练过多遍:“阿利斯泰·卡文迪许,您的代理常任秘书(Acting Permanent Secretary)。” “对于未能及时纠正之前的误会,我深表歉意。(Please accept my apologies for the delay in rectifying the earlier misunderstandin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大臣查尔斯和阿利斯泰 第4章 礼仪和规章 查尔斯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前天电话线那头带着慵懒鼻音、预言他会被“谨言慎行艺术”长久熏陶的“好友维克托”,与眼前这位一丝不苟、气势沉静却带着无形压迫感的“代理常任秘书阿利斯泰勋爵”,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在他脑中激烈碰撞,试图融合,最终炸开一圈眩晕。 世界像被人调慢了半格,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那只悬在半空的手。 握手结束的瞬间,查尔斯才猛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干涩的难以置信和迟来的恍然大悟。 “哈……原来如此……不是‘礼仪上的繁文缛节’……(Ah… Not protocol…)”他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多少笑意,“而是彻头彻尾的‘官僚作风的繁文缛节’。(But red tape all along.)” “大臣。礼仪是确保规章得以精确运行的保障,规章是保障礼仪得以切实遵循的依据。二者互为表里,缺一不可,共同构成这台机器的润滑剂。(Protocol is the protocol that ensures the red tape is correct; red tape is the red tape that ensures the protocol is observed. The one is indispensable to the other.)”阿利斯泰听出了那笑声里的讽刺,但他只是从容地收回手,调整了站姿。 “所以,我亲爱的‘观察者’。”查尔斯的声音陡然一沉,向前逼近一步。距离骤然缩短,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节奏,“你早就知道我会掉进这个协同协调的‘兔子洞(rabbit hole)’,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在电话里像个傻瓜一样猜谜?这就是你那套高贵的‘礼节(protocol)’?” 他将声调压低了些,带着危险的探究意味:“那些预言,那些恰到好处的建议……都写在你那套章程(red tape)上了?” 西里尔屏住呼吸,身体悄悄地又往后挪了些,试图将自己从那片无形的力场中摘出去。 而阿利斯泰的站姿纹丝未动,连眉梢都未曾牵动分毫。他只是微微侧了侧头,灰绿色的眼睛专注地落在查尔斯身上,仿佛在仔细斟酌查尔斯话语中的每一个音节,那姿态优雅得如同在品鉴一首艰涩的拉丁诗篇。 沉默持续了几秒,沉重得能听到窗外白厅街遥远的车流声。 “大臣。”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礼节是保留恰当程序的礼仪,(Protocol is the protocol that preserves proper procedure.)它确保秩序与流程,使规章得以维持并被正确执行;规章是具体实施章程的细则,(Red tape is the red tape that regulates right regulation.)有时是达成目标的必要路径(necessary path),有时则是它自身运转的副产品。我知道这扇门会开。选择走进去,是大臣的自由。” “‘礼仪保留程序,规章管理章程(Protocol preserves proper procedure; Red tape regulates right regulation)’?”查尔斯用咏叹调复述,身体再次前倾,带着被荒谬现实气笑的颤音,“哈!好一套精妙的辩证法。所以,维克托……或者说,卡文迪许勋爵——” “你是在向我布道,宣称官僚主义那令人窒息的繁复锁链,竟是程序正义的神圣化身?而我们这些在台前卖力表演的小丑(frontstage clowns),唯一的价值(value)就是乖乖配合,作为你们这些幕后提线大师(backstage puppeteers)精心编排好的‘必要参与人(necessary party)’?”他收了笑。 空气仿佛被抽空,只剩下地毯纤维间压抑的静默。 西里尔一动不动地站在边上,目光在两位上司间游移,像一只在风暴边缘小心观察风向的鸟。 而查尔斯的目光,则紧紧锁定在阿利斯泰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试图在那平静无波的灰绿色深潭里找到一丝裂缝、一丝嘲弄、或者哪怕是一丝被冒犯的涟漪。 但什么都没有。 “No, Minister. ”阿利斯泰迎上查尔斯的目光,“价值(value)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取决于观察者所设定的坐标系。台前与幕后,就如同硬币的两面,缺一不可。您在台前的‘表演’——恕我使用这个您选择的词汇,提供着不可或缺的民主合法性,以及,推动议程的政治动能。而我们在后台,则致力于确保这台机器的运转符合其既定的章程,并尽可能精确地达成其预设目标。” “在这座名为白厅的剧院里,每个人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大臣们掌握着决策的缰绳(hold the reins of power),而文官们只是确保马车平稳行驶在指定道路上的……必要部件。” “协同协调部的大门是为您敞开的,大臣。而我,以及整个部门,存在的意义是服务于您的目标,并确保其与政府整体议程的协调一致。”他微微欠身,一个极其优雅而克制的动作:“大臣剑之所指,文官之所向。(Ministerialmand is Civil Service writ.)” “既定的章程?预设的目标?”查尔斯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向前又逼近了些,将因为阿利斯泰姿势变动拉开的距离再度缩短。 “我亲爱的勋爵,我们连这台该死的机器是干什么的都还没搞清楚!一个名字拗口得像绕口令一样的协同协调部(Department of Synergy Coordination)?告诉我,维克托,或者卡文迪许勋爵,或者随便你喜欢被称呼的什么。这个部门预设的目标是什么?嗯?协同什么?协调谁?还有你那位特有的高效(characteristic efficiency)又为它预设了什么样的章程?” 他的手指几乎要点到阿利斯泰笔挺的西装前襟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还是说,它的存在本身,就是那个章程(red tape)?一道无需作答的修辞问题?一个精巧的镀金笼子(gilded cage),用来安置一只暂时无处可去的‘蠢笨狐狸(Charlie Fox)’?” 阿利斯泰的目光随着他的指尖垂落,又很快抬起,面容依旧平静。 他微微偏过头,目光越过查尔斯的肩膀,仿佛在审视办公室墙上那张巨大的英国地图。然后,才缓缓转回视线,重新聚焦在查尔斯愠怒的脸上。 “一个相当精妙的比喻,大臣。”阿利斯泰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狐狸以其敏锐和……适应性著称,至于镀金笼子,其价值往往不在于禁锢,而在于展示(display)。” “它提供了一个舞台,一个焦点(focal point)。” 查尔斯哑声一笑,“展示而非禁锢——是你的说法吧?漂亮。焦点、舞台、光线就位。我负责表演,你在幕后拉绳子。” “展示,是种杠杆。(Display can be leverage.)”阿利斯泰向边上迈了一小步,灰绿色的眼睛凝视着查尔斯不动。 “协同(Synergy),其古典根源指向协同工作(working together),追求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效应。协调(Coordination),则是引导各异部分趋向和谐协作的艺术(the art of guiding disparate parts towards harmonious collaboration)。简而言之,DSC的使命,就是通过促使不同部门协同工作,引导其行为,以实现政府整体效率的优化(optimisation)。” 他抬手摩挲着下颚:“或者,换一个更务实的词组来解释,微妙控制(Subtle Control)。” “微妙控制部(Department of Subtle Control)?”查尔斯重复,声音里的愤怒被一种荒诞感短暂地冲淡了,“多么动听的婉辞(Euphemism),维克,或者说,阿利斯泰勋爵,你的古典学造诣真是登峰造极。你把官僚主义的枷锁,包装成了促进和谐的艺术?你把政治上的流放,美化成展示潜力的焦点(focal point)?” 他也后退半步,两人拉开距离。 查尔斯双臂环抱在胸前,看着这位代理常任秘书,像在审视一件奇特的展品。 “告诉我,在这套精妙的章程里,我这个所谓的掌舵者,真正的权限边界在哪里?是决定墙上这幅地图的悬挂高度,还是选择下午茶的内容?或者,像西里尔刚才应下的。”他朝自己未来的首席私人秘书方向抬了抬下巴,“订购一块供我信手涂鸦的可擦写板子?” 被突然点名的西里尔身体微微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阿利斯泰。他注意到,当查尔斯提到白板时,阿利斯泰的视线极其短暂地扫过办公桌旁那片预留的空地,眼神中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不出所料的了然。 阿利斯泰没有直接回答查尔斯的问题,他微微侧身,目光投向这位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年轻人:“西里尔。” “Sir? ”西里尔挺直脊背。 “关于大臣日程的初步草案,我想你已经向大臣汇报过了?” “Yes, Sir. ”他迅速回应,“已放在收文篮中,并向大臣做了简要说明。” “很好。”阿利斯泰的目光重新回到查尔斯身上,“大臣,为了尽快让协同协调部进入运转状态,并履行其协调职能,我建议将首次正式的跨部门信息共享例会(Inter-Departmental Information Sharing Meeting)提上日程。时间初步定在本周三下午三点。这将是一个宝贵的起点,让您初步了解白厅各部委之间当前信息流动的形势(current landscape)与潜在的协同空间(synergistic potential)。” 他抬起一直拿着的那份文件,翻开,递向查尔斯。 查尔斯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落在文件最顶端那一行加粗的标题上: 协同协调部大臣查尔斯·海德阁下 - 首周日程草案(DRAFT) (The Rt Hon Charles Hyde MP, Secretary of State for Synergy Coordination - Proposed Schedule Week 1) 而在那密密麻麻的会议、简报、接见安排的最上方,第一项日程,赫然用清晰的黑体字写着: “周一 1月21日下午 “确认并执行:大臣办公室布局调整(Finalise & Execute: Ministerial Office Layout Adjustment) “物品:白板及配套耗材订购与安装(Item: Ordering & Installation of Whiteboard & Accessories) “负责人:C. Astley, PPS候选人(Action: C. Astley, PPS designate) “在14:00之前完成(By 14:00)”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查尔斯盯着那行字,又猛地抬头看向阿利斯泰那张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脸,再看向那片他刚刚才向西里尔指出的、计划放置白板的空地。 “您的权限是制定目标,大臣。我的职责是先确保这台机器看起来在运转。”阿利斯泰的手依旧平稳地举着文件,他坦然迎接着查尔斯复杂的目光,“形式是润滑,内容需要时间,今天,我们先确保形式存在。” 窗外的白厅街,一辆黑色出租车按响了喇叭,声音遥远而模糊。 “看起来……”查尔斯缓缓吐出一口气,“你真诚实。” “诚实是高效的前提。”阿利斯泰点头,“尤其在起步阶段。” 查尔斯伸手,把那份日程翻过一页,又翻回来,指尖在“14:00”停了一瞬。 “好极了,阿利斯泰·卡文迪许。”他把文件推回去,声音恢复了轻快,“你的白板,如果两点不到,我会让整栋楼都知道。” “它会准点。”阿利斯泰轻轻合上文件,放在收文篮里。 “那么,大臣。协同协调部的航程,现在正式启碇。” 他略一颔首,转身离去,门在他身后无声闭合。 查尔斯站在原地良久,忽然笑了下,只是笑意并不愉快。他抬眼看向那面空墙,看向未来白板将要占据的位置。 “那就让它运转吧。”他说。声音不高,却被办公室高顶的回声放得很清、很清。 镀金牢笼的门在身后关上,而前方的迷雾中,权力游戏的航道,才刚刚显露其诡谲的轮廓。查尔斯·海德、阿利斯泰·卡文迪许、西里尔·埃斯利,白厅的故事拉开帷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礼仪和规章 第5章 西里尔的日记(1980.1.19/20) 【幕间】S01E00.5 西里尔的日记及备忘录(1980.1.19-21) 1980年1月19日,星期六 | 伦敦,皮姆利科 | 阴冷,薄雾 星期六的早晨,本该是难得的清闲。 然而,刚过八点,门铃响了。 一位内阁办公厅的通讯员递给我一份密封文件袋,封口处盖着醒目的内阁办公厅印章。 拆开,是调令。措辞简洁高效,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西里尔·埃斯利先生,即日起临时借调至协同协调部(Department of Synergy Coordination, DSC)筹备组,协助框架搭建与初期运作。即刻生效。负责人:阿利斯泰·卡文迪许(Alistair Cavendish)。” 协同协调部。 这个名字在白厅的走廊里已经悄悄流传了一天,一个悬浮议会妥协下的新生儿,名字拗口得像个学术课题。而我,一个在文官阶梯上刚爬到主管官(Principal)没多久的年轻人,竟被直接抽调到它的核心筹备组,还直接向他汇报。 关于他的传说,年轻文官们私下里已讲过太多。不是因为他那个显赫的姓氏——尽管那确实是个话题——而是因为他令人目眩的晋升速度和那些流传甚广的故事:如何在能源部预算审查中,仅凭一份逻辑缜密的备忘录就逆转了整个项目方向;如何在一次棘手的跨部门协调中,让几位资历远高于他的常任秘书心服口服地让步;以及他那份永远冷静精准,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存在感。 当然,还有那些关于他如何“擦拭银汤匙”的议论。总有人酸溜溜地认为他的晋升得益于出身,却选择性忽视他每一步都踩在无可辩驳的功绩上。我知道他不太喜欢那个头衔,私下里了解过一些,似乎与他早年遭遇的,因贵族身份带来的隐形排挤有关。在白厅,一把银汤匙若不能自己打磨成金,反而会成为负担。而他显然深谙此道,并将其淬炼成了武器。 在财政部短暂轮岗时,我有幸在他团队的下属部门短暂工作过。远远观察过几次他主持会议的样子,安静、锋利、没有赘词。 其实或许还要更早些,在牛津贝利奥尔,我还是个本科生时,就见识过他的风采。那时他应该是财政部负责教育支出审查的官员,来学院做非正式咨询,一场关于教育预算的听证会。一个小秘密,正是那次旁听,让我最终下定决心报考文官。 但敬仰归敬仰,此刻更多的还是忐忑。被借调去建设一个全新部门的框架?这责任远超我目前的层级。 但“即刻生效”。 周末泡汤了,收拾,报到。 —— —— —— 1980年1月20日,星期日 | 伦敦,皮姆利科 | 寒冷,雾气弥漫 星期日,本该是安静的,除非你被卷进一个新部门的诞生漩涡里。 今天是我被调任参与建设DSC的第二天。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推门进去,他已经在里面了,比通知的时间还早。这倒不意外。 他站在窗边,背对着门,看着外面灰蒙蒙的,被雾气笼罩的白厅街景。剪裁完美的炭灰色三件套,身形挺拔而略显清瘦,铂金色的短发在缺乏阳光的室内泛着冷调的光泽。 房间里只有一张临时搬来的办公桌,几把椅子,一个空荡荡的文件柜,还有角落里一个冒着微弱热气的电暖炉——显然不足以驱散这老建筑骨髓里的寒意——是了,昨天一天筹备组都在忙着完善更重要的部分,没能关照到Sir的办公室。 “埃斯利先生。”他没有回头,声音平稳低沉,带着独特的韵律感,穿透了房间的寂静。“准时是国王的礼节,也是文官的职责(Punctuality is the politeness of kings, and thus the first duty of their servants.)。很好。” “Good morning, Sir. ”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同样平稳,放下公文包。 他转过身,灰绿色的眼睛看过来,那目光带着一种评估的意味。 没有多余的寒暄,任务被布置下来:“内阁办公厅提供的PPS候选人短名单在你桌上。我需要你在中午前完成初步筛选,标注出你认为最合适的三位,并附上简要理由。重点是:谨慎可靠、组织能力、以及对白厅生态的理解。” 他顿了顿,“另外,这是大臣办公室的初步布局方案。”他递过来一张手绘的草图,线条简洁精准,标明了办公桌、访客区、文件柜的位置,甚至预留了一面空白的墙。“大臣的喜好未知,但基础功能必须齐备。优先确保电话线路畅通、收发文系统到位。具体装饰细节……等我们的大臣阁下莅临后再议。效率是关键,埃斯利先生,我们时间有限。” 任务清晰明了,这正是他的风格。没有对新部门的宏伟蓝图演讲,只有亟待执行的具体事项,反而让我松了口气。行动,总比无谓的猜测要好。 整个上午都在忙碌中度过。筛选PPS候选人名单需要快速回忆和判断每个人的背景、口碑和可能的适配性。同时还要协调后勤和资产管理司,确保基础办公设施能在明天大臣到岗前勉强就位。电话、桌椅、最基本的文具……每件事都需要沟通协同,而协同协调部自身此刻却只是个蹒跚学步的婴儿。讽刺感十足。 午餐是匆匆解决的三明治。回来时,Sir还在他的临时办公桌前,面前摊开几份卷宗,左手拿着钢笔快速批注着。他头也没抬:“埃斯利,关于大臣办公室里间的配置,我需要你的建议。常规选项是储藏和小型接待。但考虑到DSC的特殊性,是否有其他潜在用途需要提前规划?写份简要备忘录给我。” 我自然应下,打算出去到分配给我的小隔间完成这份任务时,Sir叫住了我,他说,就在这里完成它。 “Yes, Sir. ”我立刻坐下,开始构思。 这看似简单的问题,却让我思考了很久。DSC的特殊性?它的模糊性本身就是最大的特殊性。一个被各方视为安置花瓶的新部门,大臣会如何利用这个空间?仅仅是储藏大衣和文件?还是可能进行更私密的、非正式的谈话?我试图站在一个尚未谋面的大臣角度思考,最终在备忘录里列出了几种可能性,并倾向于保持灵活性。 临近傍晚,我终于将那份关于里间的备忘录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一角,放在午前就提交的筛选好的PPS名单旁: 备忘录(MEMORANDUM) 协同协调部筹备组 - Department of Synergy Coordination(Preparatory Unit) 编号(Ref):DSC/PU/INT/002/80 收件人(To):A. Cavendish 发件人(From):C. Astley 日期(Date):20 January 1980 主题(Subject):大臣办公室附属里间配置建议(Configuration Options for Minister''s Office Annex) Mr Cavendish, 关于大臣办公室附属里间的配置,经初步考虑,提出以下选项供您审阅: 1、标准储藏/茶水间(Standard Store/Pantry): 优点:实用性强,符合常规设置。可存放大臣外套、文件箱、书籍,并配备小型水槽、橱柜,用于准备茶水、咖啡及简单茶点(饼干等)。成本低,易于快速布置。 缺点:功能单一,空间利用率可能不高。私密性不足,仅适合短暂休憩或与一两名亲近幕僚的非正式交谈。 2、增强型私密会客室(Enhanced Private Meeting Room): 优点:提供更高私密性,适合大臣与特定访客(如同僚、高级文官、需谨慎对待的利益相关方)进行更深入或敏感的谈话。可配备更舒适的座椅、小茶几。提升大臣工作环境的舒适度和功能性,可能更契合DSC未来可能涉及的协调性工作(常涉及敏感或初步讨论)。 缺点:需额外预算购置家具(沙发、茶几等)。占用空间稍多。可能被视为过于舒适或超出新部门初始配置的常规范围,引发不必要的关注或议论。 3、混合配置(Hybrid Configuration): 建议:以标准储藏/茶水功能为基础(保证实用性),但选用更简洁、体面的内置橱柜(可上锁),并预留电源点位。初期仅放置必要的储藏架和茶水设备。保留空间核心区域的灵活性,不固定摆放大型家具(如沙发)。 优点:平衡实用性与未来扩展性。成本可控(初期投入与选项1相当)。可根据大臣实际使用习惯和部门运作需求,在未来几周/月内灵活调整:若需更多私密会谈空间,可轻松添加一两把舒适扶手椅和小边桌;若主要用作储藏,空间也足够。避免初期过度投入于可能闲置的功能。 理由:鉴于DSC职能的独特性和尚待明确,以及大臣个人工作风格的未知性,提供最大灵活性似为审慎之举。既可满足基本需求,又能快速响应后续变化。 建议:倾向选项3混合配置。优先确保基础功能(储藏、简单茶水)就绪,空间核心保持空旷灵活,为未来可能的私密谈话需求预留改造余地,同时控制初期成本与观感。 请指示。 Cyril Astley 他拿起备忘录,快速扫了一眼,拿起他那支看起来颇有年头的深绿色钢笔,在页边空白处利落地写了几行字。 “Sir? ”我忍不住轻声问,带着些完成任务的期待和紧张。 他没有立刻回答,将批注好的备忘录递还给我。上面的字迹流畅有力,带着古典的美感,但批注的内容却让我瞬间清醒: 分析全面,但过度详尽。核心是功能与灵活性。【在“分析全面”下划了线(Underlined)。】 避免将备忘录写成私人日记(Avoid conflating memo with personal diary.)。聚焦可执行选项。【圈住了“潜在用途”和部分分析性描述(Circled)。】 采纳建议:基础配置,预留调整空间。执行。 记住,每个字都可能是记录。简洁是美德,模糊是护甲。(Remember, every word is potentially minuted. Brevity is a virtue; ambiguity, armour.) A.C. 20.01.80 最后那句批语像一记警钟,Sir在提醒我文官世界的生存法则。我的分析或许细致,但在他看来却失于冗长。因为在白厅,过度的细节有时反而是负担和破绽。他总能一针见血。我脸上一阵发热,这是被当场纠正的专业挫败感,但也混杂着一种被纳入某种严苛标准的奇异感觉。 “明白了吗,埃斯利先生?”他端起手边的茶杯——不知何时送来的,茶色很深,热气几乎看不见——抿了一口。 “Yes, Sir. 简洁与灵活,我会记住。”我深吸一口气,收起那份被批注过的备忘录,沉甸甸的。它像一份最直接的入职手册。 “很好。”他放下茶杯,杯底接触桌面发出轻微而清脆的声响。“明天,我们的主角就要登场了,确保一切就绪。你的首要任务是引导他顺利进入角色,并……”他停顿了一下,灰绿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观察。你的角色将是DSC信息流的关键节点,西里尔。” 他叫我西里尔。 我知道我被留任了,作为PPS的候选人——有力候选人。 临走之前,Sir写了张便笺给我: Cyril, 明日重点,流程顺畅与第一印象。确保大臣顺利抵达、环境清楚、感受到初步的可用。观察,记录任何特殊要求或习惯。如涉及政策,请引至内阁办材料或直接转我。 另,注意到气象预报明日晨间气温较低,提醒司机确保车内供暖充足。 效率和得体是关键,不卑不亢,避免过度承诺,展现可塑性。 不必紧张。 A.C. 20.01.80 我将便笺和那张写了批注的备忘录收在一起。 被亲友嘲了,我按集一次发齐,下一集按存稿箱的时间25号见(估计也是一次发齐,再按章数算更新时间,大概),这期间如果有更新通知那就是我又在修文,略过我orz 顺带一提,幕间很无聊,尤其备忘录,建议别看直接跳,本身也不算正文字数。 然后有什么疑问可以留段评,以上。 目录已放,真的不玩重头再来了,再来九九归一了,废稿都快能单开一本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西里尔的日记(1980.1.19/20) 第6章 西里尔的日记(1980.1.21) 1980年1月21日,星期一 | 伦敦,皮姆利科 | 刺骨寒冷,浓雾 忙碌了一天之后总算有时间坐下来整理思绪,一时竟不知从何落笔了。 上帝啊,今天真是……一场洗礼。白厅的冬日寒风都没能吹散我脑子里的嗡嗡声。 说到寒风,提前近两个小时抵达协同协调部大楼时,那种湿冷真是刻骨铭心。雾气浓得化不开,裹挟着泰晤士河特有的阴冷,直往骨头缝里钻,裹着厚大衣都觉得无力。 大楼里依然空荡,脚步声在走廊回响,供暖似乎还没完全战胜这栋老建筑的顽固寒气,赶忙通知后勤将暖气阀开到最大。 重新检查过待办事项,去到室外等待迎接大臣时已临近中午,但我在大楼门口站了不到十分钟,手指尖就已冻得发麻,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撕碎。有些后悔没有穿厚大衣出来,可再想返回办公室去取已经来不及了,心里只盼着大臣的车快点到,好躲进有暖气的室内。隔壁部门的一位文官路过,裹得像个爱斯基摩人,看我的眼神充满同情,大概在想这年轻人为了“体面”——或者说,为了给新大臣一个好印象——连命都不要了。 新大臣是查尔斯·海德阁下,自由党的新星,报纸上总把他描绘得精力充沛、思维跳脱,有时甚有些……危险的不拘一格。不知道他会不会是个难伺候的主儿?内阁办公厅的PPS候选人名单上有我,我没有筛掉自己,Sir也没有筛掉我,但最终决定权在他。这份差事……希望能成。 给一位新设部门的大臣当首席私人秘书,风险与机遇并存。成功了,履历添彩;失败了,大概就得在某个部委的档案室里默默无闻好几年了。但更重要的,是能在Sir手下工作,尤其是在一个新部门从零开始,近距离学习他如何驾驭这艘新船,是难得的机遇。 这么想着,突然感觉暖和了点——大抵是冻麻木后的回暖幻觉。 11点08分,那辆黑色的捷豹公务车终于到了,比预定稍晚了些,但总算没有在唐宁街门口冻僵。我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新官上任——好吧,是新大臣上任,我还只是个PPS候选人——的紧张感,快步迎上去为他拉开车门。心里默念着流程,祈祷别在关键时刻打哆嗦出丑。 大臣本人比报纸照片上看起来更有活力,穿着棕色羊毛大衣。脸上带着点劳顿和仪式带来的肃穆,但那双眼睛扫过来时,锐利得很,带着审视,也带着好奇。我那句试探性的幽默“早上好,大臣。或者中午好?”似乎没砸在地上,大臣笑了,还伸出了手,一个不错的开端。 按计划做了自我介绍,大抵是被风冻的,不自觉加快了语速……他果然把我的名字连读了,“拉斯特利爵士”的误会让我差点笑出声,幸好绷住了。赶紧澄清,自然地解释了文官体系里的“Sir”称谓规则,顺势提到自己作为PPS designate的身份,期待为他服务。大臣说“相信我们会相处愉快”时,眼神是认真的。这感觉不坏。 引他上三楼办公室的路上,大臣让我直呼其名,很随和,但也透着政客迅速拉近距离的精明。我说我还是习惯喊大臣为大臣。保持不卑不亢,这是Sir的要求,也是文官的本分。 推开大臣办公室的门,那张我亲手挂上去的巨大的英国地图悬在北墙,像个沉默而略显威严的旁观者,注视着这片尚待填充的权力真空。过去两天Sir带着我们几个借调来的小团队连轴转,才勉强有了个部门的雏形。效率惊人,但也累得够呛。 我按指示解释了布置简陋的原因,并提到可以按照他的喜好调整。大臣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带着审视,也带着点新奇。他没什么架子,这让人松了口气。他唯一的具体要求就是在办公桌旁那片预留的空地放一块大号白板。这暗示他是个视觉化的思考者?一个行动派?我立刻应下。他对其余布置表示“按常规安排就好”,看来不是个过分挑剔细节的人,这点很好。 介绍两扇门时,推开里间门按标准说辞解释了用途。走到连接常秘办公室的门时,我顿了一下,只说明用途,没推开。大臣那句“午餐时间?”的调侃带着明显的试探意味。我只好硬着头皮解释Sir是去领取正式任命函了——这倒是事实,但感觉像是在为上司的不在场找借口。 更棘手的是头衔问题。当大臣追问“是先生(Sir)?还是阿利斯泰爵士(Sir Alistair)?”时,我知道绕不过去了,斟酌了用词,但说完还是忍不住踮了踮脚尖,有点紧张,怕Sir知道我用了“Lord”前缀,即使是在解释他不喜欢的情况下。 然后……门开了。Sir站在那里,手里拿着薄薄的文件,铂金色的头发一丝不乱,炭灰色人字纹三件套像是长在他身上一样熨帖。冬日微弱的光线从他身后走廊的窗户透进来,给他周身勾勒出一道冷冽的轮廓。我瞬间僵住了。倒不是因为他的出现,而是因为大臣脱口而出的那个词: “Victor? ” 胜利者?这称呼从何而来? Sir向我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那是给我的信号。我立刻会意,屏住呼吸,将自己缩进背景里,努力降低存在感。心脏在肋骨下擂鼓。 接下来的场景,简直像一场精心编排却又完全失控的戏剧。大臣的震惊、被欺骗的愤怒,一连串的质问砸向Sir。他称呼Sir为“亲爱的观察者”、“亲爱的勋爵”、“卡文迪许勋爵”,话语里充满了火药味和讽刺。 Sir的应对滴水不漏。他用“礼仪即规章,规章即礼仪。”那套精妙的同义反复化解着攻击,姿态优雅得像在进行一场高雅的辩论,但字里行间都在无声地划定着权力的边界。 他把大臣作为掌舵者的角色捧得很高,又将文官的角色定义为“确保马车行驶的必要部件”。每一句都无懈可击,却又像在两人之间砌起一道无形的高墙。那句“大臣剑之所指,文官之所向。”,听起来是绝对的服从,但在当时的氛围下,却有种程式化的距离感。 当大臣愤怒地质问这个部门是不是“镀金笼子”时,Sir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转瞬即逝,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巧妙地避开了正面回答,转而解释部门目标是“微妙控制”,官僚的枷锁被包装成和谐艺术,政治流放则美化成展台中央,把大臣的怒火从对个人引向对权限的质问。 当大臣讽刺自己的权限可能仅限于订购白板时,Sir拿出了那份日程草案,第一项:“确认并执行:大臣办公室布局调整 - 物品:白板及配套耗材订购与安装。下午两点前就位。” 我第一次直观地理解预判这回事。它不是炫耀,像一种压迫美学,把不确定压缩成事已如此的笃定。 在大臣甚至还未踏入办公室,还未向我提出要求之前,Sir不仅预判了需求,甚至提前安排好了执行。这种前瞻性和掌控力令人震撼。大臣盯着日程表时那被看穿后的复杂表情,我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肌肉。 13:45,白板准时送达并安装完毕,光洁如新。 我把它安置在那片预留的空地,看着它,感觉像经历了一场微型政变。 大臣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对着白板涂画着什么。Sir则在自己的办公室处理文件,仿佛上午的冲突从未发生。我坐在秘书处的位置,整理着文件,脑子里却不断回放那些对话。 “维克托”是谁?大臣显然认识一个叫这名字的人,并且确信就是Sir。但Sir否认了吗?还是说“维克托”是Sir的某个化名?他们之前有过交集?在什么场合?这解释了大臣的震惊和被欺骗感。 Sir的预判力,从白板的摆放位置到大臣可能的每一个反应,他都精确预判到了。这不仅仅是经验,更像是对大臣本人有深入了解。他们之前的关系到底如何?我对此一无所知,只能观察。 但Sir与大臣显然有私交,且相当熟稔,而这层关系被Sir以最专业——或者说,最官僚——的方式划清了界限,甚至带点刻意的切割意味。这对未来部门运作意味着什么?是润滑剂还是地雷? 大臣绝非等闲之辈。他的直觉很敏锐,不甘被操控的劲头非常强烈。他称呼Sir为“维克托”时的愤怒是真实的,这预示着他不会轻易接受被“微妙控制”。 Sir的掌控力深不可测。他对细节的预判和对场面的引导,令人敬畏。那块白板,那份日程,是无声的宣言。 镀金牢笼?看着大臣站在空旷的办公室中央,看着那块崭新的白板,再回味Sir那句“提供一个舞台,一个焦点。”这个隐喻,实在令人难以忽视。只是不知道,对谁而言是牢笼,对谁而言是舞台?或者,两者皆是? 尘埃落定——暂时的。我的手指终于暖和过来了,但脑子还在嗡嗡作响。明天还要协助大臣完成那份会议报告。希望这艘名为DSC的船,能在Sir的掌舵下,驶过这片初航的惊涛,而不是直接撞上冰山。至少,有他在,这艘船沉不了。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我得赶紧去确认明天的部门内部会议简报材料。一丝一毫的疏漏,在这种微妙的开局下,都可能被放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西里尔的日记(1980.1.21) 第7章 西里尔的备忘录 查尔斯的日记(1980.1.21) 备忘录(MEMORANDUM) 协同协调部 - Department of Synergy Coordination 编号(Ref):DSC/PO/MIN/INT/001/80 收件人(To):The Secretary of State(The Rt Hon Charles Hyde MP) 抄送(Cc):The Acting Permanent Secretary(Mr A. Cavendish) 发件人(From):C. Astley, PPS designate 日期(Date):21 January 1980 主题(Subject):首日简报及后续行动 Minister, 谨就您今日到任首日情况简报如下,并汇报已落实事项及明日安排: 1、办公室布置(Office Layout): 您提出的白板需求已落实。白板(1.8m x 1.2m)及配套马克笔、板擦已于今日13:45安装就位于您办公桌右前方指定区域。 办公室其余基础陈设(办公桌、访客沙发组、文件柜、电话、地图)已按常规配置完成。如您对布局、装饰或家具另有偏好,请随时告知,我可协调资产管理司在24-48小时内进行调整。 附属里间已按基础配置准备就绪(衣帽架、茶/咖啡器具、基本饮品/小食)。钥匙已置于您办公桌左上角抽屉内。 2、私人秘书支持(Private Office Support): 内阁办公厅提供的首席私人秘书(PPS)候选人短名单已置于您收文篮,如需安排面谈或进一步了解候选人背景,请指示。 在PPS正式任命前,我将暂代处理PPS职责,确保您日常工作顺畅。私人秘书处其他借调人员(EO级助理秘书一名,AA级文员一名)已就位,可处理日常文件流转、预约及通讯事务。更多人员会在下周以及之后批次到岗。 3、日程安排(Schedule): 本周初步日程草案已置于您收文篮,请您审阅。重点事项包括: 明日(22 Jan):上午:审阅部门初步职能说明文件(已备好);下午14:30:与借调私人秘书处人员简短会面;与代理常任秘书初步政策方向讨论(时间待定)。 周三(23 Jan):下午15:00:首次跨部门信息共享例会(Inter-Departmental Information Sharing Meeting)。与会部门名单及议程草案将于明日中午前呈您审阅。 若您有额外会议、约见或行程需求,请随时告知,我将立即协调安排。 4、通讯与文件munications & Filing): 办公桌上黑色转盘电话可直通私人秘书处(内线1001),外线电话系统已开通。 收发文系统(In/Out Tray)已启用,今日收到的欢迎函件及日程草案已置于收文篮。 部门内部文件编号系统初步建立,后续将向您简要说明。 5、其他事项(Other): 大楼供暖系统仍在调试中,三楼东翼(含您办公室)升温可能稍慢。已放置一台备用暖风机于里间角落备用。深表歉意。 安保及通讯规程要点摘要已备好,可随时为您提供。 6、后续行动(Action Points for Me): 确保周三跨部门会议议程及背景材料于明日(22 Jan)中午12:00前呈交您审阅。 跟进PPS任命流程。 监控供暖情况,确保明日办公环境温度适宜。 如您有任何问题、要求或需进一步澄清之处,请随时召唤(内线101)或告知。 Cyril Astley, PPS designate (无手写批注 - 此备忘录为正式提交给大臣的文件) —— —— —— 备忘录(MEMORANDUM) 协同协调部 - Department of Synergy Coordination 编号(Ref):DSC/MIN/OBS/001/80 收件人(To):A. Cavendish, Acting Perm Sec 发件人(From):C. Astley, PPS designate 日期(Date):21 January 1980 主题(Subject):大臣首日到岗简报及行动项 Mr Cavendish, 谨就海德大臣今日(21/01/80)到岗情况及后续行动汇报如下: 1、抵达与引导: 大臣于11:08抵达白厅街入口,由我引导至三楼办公室(Room 305)。 办公室环境(注:三楼东翼升温仍较慢,备用暖风机已开启)已按计划介绍,大臣对简朴状态表示理解,未提出即时装饰要求。唯一具体请求,在办公桌右侧靠窗预留区域安装一块大号白板,并预留活动空间。 2、办公室布局调整执行: 白板(1.8m x 1.2m)及配套耗材(马克笔、板擦)已于 13:45 完成安装。 大臣已开始使用该白板(具体内容未明)。 其余布局将按白厅常规标准于明日内调整完毕(文件柜位置微调、电话线整理等)。 3、与您会面: 会面于12:00左右在Rm 305进行。 过程简述:大臣对您的身份(及可能的过往关联称谓)表现出显著惊讶。双方就部门职能、权限及工作方式进行了初步交流。 您向大臣出示了首周日程草案(DSC/MIN/SCHED/WK1/DRAFT),并重点确认了白板安装项(已执行)。 大臣收下了日程草案,未当场提出修改意见,但情绪反应强烈(主要针对部门定位及沟通方式)。 4、后续安排: 已按日程草案,向大臣简要汇报了明日(22/01)安排:上午审阅部门初步职能说明文件(已备好);下午与借调私人秘书处人员简短会面(已确认时间),与您初步政策方向讨论(时间待定)。 周三(23/01)下午15:00跨部门信息共享例会(IDI**)已预留会议室(Rm 210),会议议程草案将于明早呈您和大臣审阅。 午餐:大臣选择在办公室简单用餐(三明治,由我协调外部采购)。 5、PPS任命: 已按您指示,在引导过程中向大臣递交内阁办公厅PPS候选人名单,并做了自我介绍,强调了跨部门轮岗经验(贸易与工业、国防、财政、内阁办)及政策协调背景。 大臣未明确确认任命,但态度积极。我将按PPS职责履行,待大臣正式确认。(注:大臣暂未明确确认任命。是否需提醒其审阅其余候选人,请指示。) 6、观察与待办: 大臣工作风格初显:偏好视觉化工具(白板),思维活跃,言辞直接,对官僚程序显露出不耐(需引导适应)。 需重点关注大臣对IDI**会议议程的反馈及期望。 连通门钥匙已按您要求保管。大臣未询问钥匙或表示需立即使用里间。 安保规程文件已放置大臣收文篮。 7、待您指示: 是否需就上午会面的特定环节(如称谓、沟通基调)向大臣进行后续澄清或安抚? IDI**会议拟邀请部门名单(草案附后),请审阅批注。 预算分配仍未获财政部书面确认。临时采购(白板、文具等)已由内阁办经费垫付,需后续冲账路径。 以上为首日简报。我将确保明日日程顺利推进,并持续观察记录大臣习惯与要求。 Cyril Astley 手写批注(边栏): 你已履职,默许是最有效率的批准(Tacit approval is the most efficient kind.),名单归档。(Filed as tacit approval) 让张力自然沉淀,这是一次必要的校准。保持专业距离,专注于事务。称谓随大臣。 拟邀名单移除北爱尔兰事务部,其余照常。议程用“支持/服务”措辞,避免“协调/控制”。 预算问题我明日与财政部常秘通话。 记录白板使用模式,注意其对跨部门会议中“非目标性信息”的容忍度。 执行做得很好。 A.C. 21.01.80 —— —— —— 查尔斯·海德的日记 1980年1月21日,星期一。 终于回到家,早上的时候想泡杯浓茶,但现在我只想来杯威士忌。 荒谬。一天的结论。 仪式、誓词、皇家火漆……全都像一场排练至死的戏。演员换了几拨,台词却一字未改。 但真正的荒谬还在后面。 电话那头的维克托,原来是门这头的卡文迪许。 荒谬的同义反复,荒谬的礼仪规章,荒谬的胜利者。 维克托,我的观察者(Observer)朋友,那个在电话里用疲惫的声音预言我会被“谨言慎行的艺术”熏陶的人。 其实是阿利斯泰·卡文迪许,我的常任秘书,代理(acting)常任秘书。 代理(acting),真是适合这位观察者的头衔,绝妙的表演艺术。他的演技(acting)简直出神入化。 我早应察觉的。那种精确的措辞,那种对程序的迷恋,那种现在想来是刻意保持的距离感。 我被愚弄了。这不是最糟的。 我被一个我引为智识上的同伴,一个我以为能与之在旁观席上共同嘲笑这场马戏的人,彻头彻尾地愚弄了。这才是最糟的。 我以为我找到了同类,却没想到他是只猎狐犬。 卡文迪许,阿利斯泰·卡文迪许勋爵,连名字都像从一部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里走出来的。 前天我像个小丑在电话里,兴致勃勃地向他演练着我的排除法,从财政部猜到忧郁的鳕鱼。而他,这位该死的维克托,就在另一头安静地听着,欣赏着这出他早已知晓结局的闹剧。 他早就知道首相会把我扔进这个镀金笼子,而他就是那个负责关门、负责驯化我的驯兽师。 今天算是深刻地理解了“同义反复(Tautology)”这个词的精髓。 它不仅仅是一个逻辑学上的概念,它是一种生命形态,会呼吸、会走路、会穿萨维尔街西装、会把你的每一步都写进他的日程表。 他不是官僚主义的守护者,他就是官僚主义的化身,一台会自我校准的精密机器,用程序和规章织成的网,困住所有试图逃脱的人。 他那套关于“礼仪是规章的保障,规章是礼仪的依据”的废话,听起来多么高贵,多么精妙。他把他对我的监控和预判,美化成了观察者的职责和服务。 “大臣剑之所指,文官之所向?”听起来像臣服,实质上却是在划定边界。 他说这个部门的使命是“微妙控制”。简直贴切。 他已经在控制我了,用他那套精密的程序,他那些无懈可击的逻辑,他那张平静傲慢的脸。 然后是那块白板。我唯一的、小小的、具体的要求。一个能让我自由涂抹、混乱思考的空间。而它,竟然早已出现在他那份该死的日程草案上,精确到“下午两点前安装完毕”。 将死(Checkmate)。在我甚至还没看清棋盘的时候,他不仅预判了我的行动,甚至已经写好了行动的会议纪要。 很好,狐狸查理。你现在被关进了一个镀金的笼子,你的驯兽师还提前在笼子里放好了你最喜欢的玩具,并体贴地附上了使用说明。 那就好好玩吧。 狐狸……不会乖乖呆在笼里。 既然你给我准备了一个焦点舞台,那就别怪我这只狐狸,在聚光灯下即兴发挥了。 等着瞧,维克托,或者说阿利斯泰·卡文迪许。 游戏,才刚刚开始。 如果这是一艘泰坦尼克号,我至少能决定撞上冰山的角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西里尔的备忘录 查尔斯的日记(1980.1.21) 第8章 狐狸和观察者的圣诞初遇 【特辑1】S00E01 《圣诞义务》(Yuletide Obligation) 1979年12月24日,平安夜。 伦敦某处灯火通明、衣香鬓影的宴会厅内,流淌着香槟的涓流(trickle of champagne)与更令人疲惫的寒暄洪流(torrent of platitudes)。 阿利斯泰·卡文迪许(Alistair Cavendish),正履行一项无法推卸的圣诞义务(Yuletide obligation)。 得体的微笑,恰到好处的颔首,滴水不漏的简短回应。他像一台设定精密的仪器,在喧闹中维系着无可挑剔的社交仪态。 终于,在某个话题的间隙,他捕捉到一处空当,不动声色地抽身,撤出了这片嘈杂的漩涡。 他退到宴会厅边缘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里,背脊不着痕迹地贴上冰凉的大理石柱,刚打算让紧绷的神经稍作喘息,一位不速之客便带着一身酒气与过剩的热情,举着几乎见底的酒杯,目标明确地向他走来。 阿利斯泰的目光在杰里米身上快速扫过,记忆立刻调出与之相关的资料:杰里米·温特伯顿(Jeremy Winterbottom),保守党后座议员,选区无足轻重,精力旺盛,嗓门洪亮,观点与其说是激进,不如说是缺乏深思熟虑。 显然,杰里米刚在另一头经历了一场关于某个无关紧要的委员会投票的争论,并自诩取得了某种“胜利”。 一个被酒精和廉价成就感双重催化的麻烦plication)。 杰里米大步流星地走到阿利斯泰身旁,带着酒后的热情和宣告胜利的膨胀感,重重一掌拍在他肩上,用足以穿透附近几组谈话的音量宣告:“维克托!老伙计!(Victor! Old chap!)我就知道你是站在我这边的!看吧,他们哑口无言了!(See? Struck dumb, the lot of them!)这才叫胜利(Victory)!干得漂亮!” “维克托”? 突如其来的陌生称呼和亲昵的肢体接触,让阿利斯泰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思维却仍敏锐地完成了评估:一个醉醺醺、不太重要、且认错了人的政客。 当场纠正一个情绪高涨的醉汉?那无异于主动跳进一个无意义的社交泥淖(social quagmire),只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和空洞的应酬。 阿利斯泰脸上没有浮现出任何被认错的讶异,或是被打扰的不悦。他只是极其轻微地挑了一下眉梢,对杰里米报以一个极其短暂、礼貌但毫无温度、近乎敷衍的颔首。同时,喉间逸出一个含义模糊、介于“嗯哼”和“是吗”之间的轻微鼻音(a nonmittal hum),精巧维系着对话的表象,却未给予对方任何实质性的反馈或鼓励(maintained the semblance of engagement while yielding no substantive ground)。 接着,凭借着多年在复杂人脉和微妙暗示中游走的经验,阿利斯泰用几句不着边际、听起来像是赞同实则毫无内容的社交辞令(a few well-chosen platitudes that sounded agreeable yet meant nothing),成功地将这位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醉汉引导(steered)回了喧闹的主场。他几不可闻地吁出一口气,抬手不着痕迹地拂了拂被拍过的肩头,仿佛在掸去一缕无形的尘埃。 而这一幕,恰好落入了刚摆脱掉一个喋喋不休的银行家,正百无聊赖地在宴会边缘游荡的查尔斯·海德(Charles Hyde)眼中。他被杰里米那夸张的拍肩动作和大嗓门吸引,目光随即锁定了那个被纠缠的对象。 阿利斯泰站在光影交界处。后梳的铂金短发在枝形吊灯下泛着冷调的金泽,修身的黑色缎面戗驳领单扣无尾礼服完美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清瘦的轮廓。纯白衬衫的领口处打着无可挑剔的黑色丝质领结,胸前的口袋露出一角折得一丝不苟的纯白亚麻方巾。 他周身萦绕着一种沉静内敛的气韵,与宴会的浮华格格不入,恍若某种旧时代遗存。 有趣。(Intriguing.) 查尔斯端起自己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在杰里米摇摇晃晃离开后,径直走向这位名叫“维克托”的绅士。 “晚上好。”查尔斯停在适当的社交距离外,举杯示意,“那真是一场精彩的社交柔道(social judo)。” 阿利斯泰转过身,灰绿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他打量着眼前这位新的不请自来的访客——查尔斯·海德,自由党内那颗耀眼却不按常理出牌的新星,下任党魁的有力人选,尽管本人似乎对此并不热衷。 “海德先生?”他微微颔首,声音平稳低沉,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准确地叫出了查尔斯的名字。 “查尔斯·海德,自由党议员。”查尔斯自我介绍道,“你可以直接叫我查尔斯,不嫌弃的话——查理(Charlie)。”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和一丝探究,“用最小的力气,将一个失控的物体优雅地送回它该去的地方。我几乎要为您鼓掌了,维克托先生,或者……?” “维克托就行。”阿利斯泰简短地回应,没有提供姓氏。 “只是维克托?”查尔斯挑眉,“在这种场合,这倒是个有趣的选择。” 在这种每个人都急于交换名片的场合,只用一个名字,这本身就是一种宣言。 “名字不过是个标签。(A name is merely a label.)”阿利斯泰——或者说“维克托”——微微偏头,“在这里,重要的是你代表什么,而非你叫什么。(In this hall, it is the function one serves that matters, not the title one bears.)” “哲学家?”查尔斯的兴趣被撩拨起来,“还是说,另一个厌倦了这场马戏表演的看客?” “观察者。”维克托纠正道,唇角勾起一个难以捕捉的弧度,“马戏表演自有其存在的价值。关键在于,你是想做表演者、观众,还是……驯兽师。” 查尔斯晃了晃酒杯,琥珀色的液体贴着杯壁旋转,“告诉您一个秘密,维克托先生。刚才那位喋喋不休的银行家,我告诉他我正负责一项关于‘银行家对国民精神健康负面影响’的秘密跨部门研究。他立刻就找到了更重要的人去交谈。” “一种更具进攻性的手法。”维克托灰绿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兴味,“高效,但或许……副作用广泛。明天财政部的某些角落,可能会出现一份关于这项‘研究’的非正式备忘录(informal minute)。” “那就让他们去猜吧。混乱自有其用处,不是吗?”查尔斯微笑,“说起来,您到底是哪一位‘维克托’?我认识的维克托里,可没有谁能把官僚主义的太极拳打得如此赏心悦目。” “也许您认识的维克托还不够多。”他答道,巧妙地避开了问题,将话题引向了一个更安全,也更无聊的领域:“说起委员会,您对新成立的能源效率督导小组有何高见?我听说……” 查尔斯生生止住去追问的念头。他看着对方轻描淡写地将一场有趣的交锋,试图引导回白厅那条铺满陈词滥调的轨道上,心中那点探秘的兴奋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愈发浓厚。 表面的题材是乏味的,内里却不无趣。 他喜欢这种对局感。 这位名叫“维克托”的绅士,就像一个包装精美、结构复杂的谜题盒,让他想要拆解。 两人的对话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展开,从政治哲学到白厅的运作机制,从欧洲局势到英国的未来。话题拉扯间,查尔斯发现这位绅士有着惊人的洞察力和一种令人着迷的超然态度。 “你在政府工作?”查尔斯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 “某种程度上。”而他的回复依旧模糊,“我服务于……秩序。” 临别之际,查尔斯递出名片:“倘若‘观察者(Observer)’不忌讳偶尔被拉下看台的话。” 维克托接过名片,扫了一眼,然后从内袋取出一张空白的卡片和一支钢笔。 他将卡片递过来,“或许我们还会再见。” 远处似乎有人在招呼,维克托轻轻颔首,便顺势融入人群。仿佛他本就属于那里,又仿佛从未存在。 查尔斯低头看那张卡片:一串数字,无姓名,无单位,无职衔。 他笑了笑,把它收入内袋。 “有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狐狸和观察者的圣诞初遇 第9章 跨部门信息共享例会 【初启航】S01E01 《信息货币》(Information Currency) 1980年1月23日,星期三。 伦敦难得放晴,阳光斜斜穿过白厅街那扇高窗,在地毯上投下一块苍白的矩形。 这间被戏称为“镀金笼子”的办公室内,充满了查尔斯·海德(Charles Hyde)大臣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烦躁感。 他正对着自己的“新玩具”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白板边缘,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查尔斯今天穿着一套笔挺的深灰色细条纹西装,以自由党代表色金与黄为主的斜条纹领带,罕见的打了个标准半温莎结。他正试图用外在的郑重,来驱散对即将到来的会议那丝荒诞感。 门被轻轻敲响,西里尔·埃斯利(Cyril Astley)抱着两个红盒子走了进来,顶上另外放着几份信函。 “大臣,各部门的回函都到了。”他将信件放在查尔斯的办公桌上,红盒子则先堆到了一边,“关于今天下午的会议。” 查尔斯拿起最上面一份,来自财政部,措辞礼貌,内容空洞,无非是些‘期待富有成效的交流’的官样文章。第二份,内政部,几乎一模一样的官腔。第三份,国防部…… “都是同样的废话。”他把信放回桌上,随手用指尖在纸张边缘轻轻一推,让它们散开。 “富有成效的交流,建设性的对话,充分的信息共享……西里尔,这些词在白厅意味着什么?” “大臣,这意味着他们都会派代表来。”西里尔试探着回答。 “好极了,又多了一句废话,白厅的传统?”查尔斯瞥了他一眼。 他转身回到白板前,从托盘里摸起一把黑色马克笔,在板上写下会议名称: “跨部门信息共享例会(Inter-Departmental Information Sharing Meeting)” “他们就不能想个正常点的名字吗?IDI**?这听起来像是某种肠道疾病。” 笔尖敲击着在会议名称结尾留下两个黑点,接着才拉出几条线,落下各个部门名字的缩写。 西里尔略微迟疑了一下:“大臣,在白厅,冗长的名称通常……服务于降低外部期望和维持操作灵活性的双重目的。” “降低外部期望?”查尔斯回头看了他一眼,“对外宣传里,DSC的成立是为了提高政府效率,加强联合政府的部门协调。我们不是来玩名字游戏的(We are not here to play word games.),西里尔。”他顿了顿,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圈。“至少我不是。我不会让它只是看起来在运转。” “一个统一的数据共享平台,一个中央化的信息存储系统,各部门通过专线连接,定期提交更新。透明、高效、无可辩驳。打破部门壁垒,让信息自由流动,用数据和逻辑来驱动决策,而不是陈规和偏见。我们可以建立统一的档案格式,引入新的统计方法……”查尔斯说着,将一个个方框和箭头在白板上铺开。 “一个……相当宏伟(ambitious)的构想,大臣。”西里尔谨慎评论道。 “这不是构想,这是解决方案。”查尔斯用笔尖点了点白板,再度转头看向自己的PPS,“这是协同,也是协调,是我们部门存在的意义。我们不能沉没在那些毫无价值的信息海里。” 他对着西里尔刚加高的红盒子堆抬了抬下巴,“那些红盒子,各部门的‘共享意愿’清单,清一色的摘要、趋势,内容全是公开信息,毫无价值。如果部门间连基本信息都共享不动,谈什么优化效率?” 西里尔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抿了抿嘴。 查尔斯也不在意,继续在白板上书写涂划,直到办公室那扇连接着常任秘书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阿利斯泰·卡文迪许(Alistair Cavendish)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 “早上好,大臣。”灰绿色的眼睛扫过白板上那张充满激情的蓝图,没有停留,“关于下午的跨部门信息共享例会,我准备了一份初步的议程草案。”他将文件递给查尔斯。 查尔斯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意向性原则讨论?可行性研究工作组?”他几乎是把文件扔到办公桌上,“形式主义(Formalism)。” “这是一份邀请大家来喝茶睡午觉的议程。我们是要解决问题,不是去组建一个委员会去讨论该如何定义问题。”查尔斯敲了敲身后的白板,“维克托,我可不想让会面只是会面。我们要么做点什么,要么就不见面。(I won''t let this meeting be just a meeting, Victor. We either do something, or we don''t meet.)” “形式主义是功能的外骨骼(Formalism is function''s exoskeleton.),大臣。”阿利斯泰平静道,“建立共识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而共识,始于一套各方都能接受的、不具威胁性的措辞。” “我的措辞就很具威胁性吗?”查尔斯指着白板上自己的方案,“‘数据平台’、‘专线连接’、‘定期更新’……这些不过是工程学术语,又不是宣战书。” “在白厅。”阿利斯泰象征性地偏了偏头,又看向查尔斯,“任何暗示改变现有权力结构的提议,都可能被视作一种宣战。” 查尔斯盯着他,几秒钟后,他拿起自己的马克笔,在那份议程草案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不。我们会用我的议程。直接、坦诚、聚焦于解决方案。” 阿利斯泰没有争辩,只是微微颔首,收回那份被否决的草案。 “当然,大臣(Yes, Minister.)。您的议程,您的会议。” 他的顺从干脆利落,反倒让查尔斯准备好的一连串反驳落了空。 “很好。”查尔斯清了清嗓子,试图重新掌握主动权,“西里尔,把我的议程要点整理出新的草案,在中午之前交到我办公桌上。” “Yes, Minister. ”西里尔应道。 阿利斯泰的目光在西里尔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后转向查尔斯:“那么,祝您下午的会议富有成效,大臣。私人秘书处会为您准备好所有必要的背景材料。” 说完,他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查尔斯盯着那扇门,心中那股烦躁感不减反增。 他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重新投向白板。无论如何,这是他的首秀。他必须做出点什么。 —— —— —— 下午快三点时,查尔斯在西里尔的陪同下走进会议室。 阿利斯泰已经先他一步抵达,正坐在紧邻主位的右侧位置,小声与身旁一位文官交流,手里拿着一支钢笔,不时在面前的文件上批注几句。 当查尔斯大步流星走来时,阿利斯泰和交谈对象说了声抱歉,便结束了对话。 他起身为查尔斯拉开主位的椅子,动作自然:“下午好,大臣。” “下午好。”查尔斯落座,西里尔在他左手旁的位置坐下,摊开笔记本。 目光扫过会议室,与会者们早已陆续抵达。 财政部、内政部、国防部、就业部、能源部、工业部…… 倒是几乎涵盖了所有核心部门,但他们大多是助理秘书(Assistant Secretary)或主管(Principal)级别。职位足够高,可以代表部门发言,但又不够高,不足以做出任何实质性承诺,可以随时以“需要向上级请示”为由推脱一切。 他清了清嗓子,会议室里立刻安静下来。 “各位下午好,感谢诸位在日程繁忙中仍能出席。”查尔斯环顾四周,目光在每个人脸上短暂停留,“虽然是首次例会,但我深知各位的时间宝贵。所以,我们跳过多余的寒暄,直接开始议程。” 他拿起手中的文件:“根据内阁办公厅的统计,去年各部门向议会提交的数据报告中,关于失业率的数字出现了七个不同版本。关于北海油田产量的预测,五个部门给出了五个截然不同的数字。这种情况必须改变。” “请原谅,大臣。”就业部代表,一位年轻的女士解释道:“关于失业率的统计口径,就业部一直遵循国际劳工组织的标准定义。至于其他部门的数字差异,恐怕源于采用了……不同的统计方法。” “我要说的正是这个‘不同’。”查尔斯抓住话头,“我们今日相聚,并非仅为一次会面,我们需要讨论一个更实在的议题——如何让政府这架过于庞大的机器,至少在某些关键环节上,停止耗费摩擦,学会彼此交谈。” “我的设想很简单。一个中央的信息枢纽,各部门在合适的权限下接入,数据及时可得。决策不再源自传闻或惯例,而是源自事实本身。文件柜上的锁和办公室的门不该成为我们治理的壁垒。”他示意众人翻开议程。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翻阅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几声不甚清晰的轻咳。 西里尔注意到,阿利斯泰的笔尖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极轻地划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令人耳目一新的构想,大臣。我由衷赞赏您对效率的追求。”来自财政部的平克顿先生,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副常任秘书,率先开口。 “原则上,财政部当然欢迎任何有助于效率的构想。但是,建立如此规模的系统,硬件采购、系统开发与维护、操作人员培训……其前期投入,以及后期维护成本,将远超本财年乃至下个财年的任何既定预算框架。这与首相阁下正在推行的‘效率审核’和压缩公共部门规模的总体战略几乎背道而驰,可能不太符合物有所值(value for money)原则,恐怕也难以获得公共账目委员会的批准。” “成本当然是需要考虑的,但我们不能因为初期投入,就忽视其长远效益。这是一种战略性投资。”查尔斯反驳。 “收益?噢,是的,收益。”平克顿点头,表示深切的共情,“我完全理解您的愿景,大臣。或许可以考虑先成立一个工作小组,评估可行性?” “工作小组?” “Yes, Minister. ”平克顿再度点头。 “制定详细的职权范围,邀请国库审计部(Exchequer and Audit Department, E&AD)和中央计算机与电信局(Centralputer and Telmunications Agency, CCTA)的专家参与,进行全面的可行性研究和成本效益分析……” “需要多久?”查尔斯问。 “我想,顺利的话,六个月后我们应该能向您提交一份初步报告?” “六个月研究要不要共享数据?” “这是确保公共资金得到审慎使用的必要程序,大臣。”平克顿的语气带着歉意,但立场坚定。 查尔斯的指尖在桌下无意识地敲击起椅沿。 他转头看向内政部的戴维斯女士:“内政部呢?一个更高效的信息平台能更好地服务公众。” 不行了,先发了,兜兜转转回到原点,具体为什么等我回头发个日记吧()这章改的要没气了,等全写完再回头重修,只能说这般最对的上情绪曲线,但是会议很()就是不符合白厅的基础礼貌,照理是不至于一堆不来的。我也重写了新的会议,顺便调整了节奏,然而……嗯,总之思路乱了,情绪断了,还是倒回之前的版本先,至少这个情绪线没断。我会把别的版本拉出来一些单独发,蛮看蛮说了。下一集见先,短期内不想修信息币了——我快信息过载了orz闭麦了。 二编:嗯,应该是用这个版本了。 三编:嗯,应该是用这个版本了(目移) 四编:相信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跨部门信息共享例会 第10章 合规拒绝经验交流会:Yes but No “大臣,您的热情我们都钦佩。”戴维斯女士的措辞更加滴水不漏:“内政部同样致力于提升工作效率。只是我们所持的许多信息,与公民**、公共安全乃至国家安全直接挂钩。一个统一的、可供多部门同时接入的平台——其安全链的薄弱环节将是灾难性的。我们必须将国民的**和信息安全放在首位,任何形式的数据泄露,都可能对国家安全和公众信任造成灾难性后果。” “上个月伯明翰的事,您应该也有印象吧?一名临时工将三百份社保记录遗忘在公交车上,结果呢?内政部的投诉热线瘫痪了一整周。”她点了点面前关于共享平台的议程,“那还只是纸质文件,你们能想象,如果是一个所有部门都能接入的电子系统出现漏洞,各大报纸的头版会是什么标题吗?” 查尔斯刚要开口,戴维斯便截住了他的话头:“‘政府监控每个公民’?还是‘白厅出卖您的**’?甚至是‘老大哥在看着你(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大臣,我们正在重建公众对政府的信任,承受不起另一场**灾难。” 她略带歉意地看向查尔斯:“这并不是说我们不愿共享,大臣。而是说,我们必须确保所有数据传输和存储都符合最严苛的加密标准,这需要大量的技术投入,以及全新的法律框架授权。在这些问题得到彻底解决之前,内政部认为,任何大规模的数据共享都必须慎之又慎;任何拟议中的数据共享协议,都应首先提交给法务官办公室进行详细的法律审查。” “我们可以设立不同的访问权限,用最先进的加密技术……”查尔斯试图争辩。 “海德大臣。”戴维斯打断了他,“安全链的强度,取决于其最薄弱的一环。多一个用户,就多一个风险点。这是我们不能承受的。” 查尔斯深吸了一口气,转向国防部的桑普森少校,身体微微前倾。 “国防部呢?桑普森少校,我相信,军方对高效的信息处理能力,有着最深刻的理解。” “Of course, Minister. ”桑普森少校笑着回答,“信息即战力,我们完全同意,您的设想在原则上颇为启发性。但是……” 他话锋一转:“涉及到军事数据,其敏感性是独一无二的。许多信息不仅涉及国家安全,更关乎我们的……作战部署和情报来源,这使得它们无法轻易地进行‘统一’。我们已经有一套成熟的、多层级的加密系统和访问权限管理。贸然将其与民用数据系统互通,无异于在坚固的堡垒上打开一个缺口。” “大臣,您也知道,我们现在面临的全球形势,并不允许我们有任何数据泄露的风险。比如,最近南大西洋的巡逻任务,我们的巡逻船因为一些……嗯,预算和维护方面的‘协调问题’,返港时间有所延误。假设这些数据因为您的共享平台……”桑普森靠回椅背,双手一摊,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国防部并非不愿合作,大臣,但事关国家存亡——恐怕……我们的数据,必须留在它该在的地方。(I''m afraid, Minister, our operational data must be disseminated strictly on a need-to-know basis and remain within secure channels. Sharing beyond that would be... inadvisable for national security.)” “也许我们可以先从小规模试点开始……” 查尔斯沉默了一会儿,再度开口。他试图挽回局面。 “比如……我们可以从就业和税收数据开始试点。想象一下,财政部的税收数据可以与就业部的失业数据及时交叉比对,我们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精度,评估任何一项经济政策的社会影响。信息,应该像血液一样在政府这具身体里自由流动,而不是被囤积在各自为政的器官里,导致整个系统因信息闭塞而失调。”他再度提出自己的设想,看向平克顿。 “哦,试点,这是一个很好的想法,大臣。但是这建立在搭建好一个共享系统的基础上。”平克顿摘下老花镜,不紧不慢地擦拭镜片,然后才重新戴上。 他翻开了一个皮质笔记本,手指沿着密密麻麻的笔记滑动:“根据……嗯,1978年《政府支出控制法案》第四十三条附则B项,任何超过五万英镑的新增计算机系统项目都需要通过三级审批。第一级是部门内部可行性研究,需要六到八周;第二级是跨部门资源调配委员会评估,至少两个季度;第三级是财政部综合审查。” “考虑到目前的工作积压……”他抬眼看向查尔斯,“乐观估计,下个财年结束前能有初步意见。” “下个财年?”查尔斯难以置信,“平克顿先生,去年因为就业部和税务局数据不通,政府错发了多少失业救济金?我们必须现在就做出行动。” “当然,海德大臣。”平克顿再次点头表示同意,“一份详尽的、可量化的‘预期效益报告’,将是启动可行性研究的第一步。我很乐意在会后,将相关的格式要求和指导原则,通过内部电传发送给您的办公室。” 平克顿再度将他的设想打回,或者说拖延到“未来”。 查尔斯感到一阵无力,那是一种熟悉的眩晕感,他仿佛又回到了前天与阿利斯泰那场关于程序与实质的争吵现场。 他感觉自己像在试图融化一座冰山,用一根火柴。 查尔斯看向贸易部和工业部的代表,再度尝试:“那至少……在可公开的贸易和工业数据领域,我们总可以先行一步,做一个试点吧?这不需要立刻建造一个庞大的系统。” “许多商业数据和国际市场动向分析涉及商业机密和谈判敏感信息,一个未经充分解读的、片面的数据瞬间可能引发金融市场不必要的恐慌,或成为工会指责政府的口实。”贸易部的年轻官员摇摇头,“请原谅我无法做出承诺,这需要请示我们大臣和常任秘书。” 工业部的老司长也忧心忡忡道:“标准化系统?技术兼容性是个无底洞。而且,数据字段的定义权归谁?更重要的是,预算谁出?”他看着查尔斯就像在看一个预算黑洞。 “当前财年所有计算机项目的预备金,都已经分配给卫生服务计算机化,和国内税务局系统的升级。”平克顿适时插话道。 每一个字都彬彬有礼,每一个理由都冠冕堂皇,但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堵由程序、预算、法律和安全混合浇筑而成的、密不透风的高墙。 查尔斯的耐心在一点点被消磨,而会议仍在继续。 苏格兰事务部的代表带着浓重口音,慢条斯理地说明“地方数据的独特性”和“主权归属问题,需联合备忘录先行界定”。 威尔士事务部紧接着提出“数据使用约束性条款”和“确保不用于削减威尔士专项拨款”的底线。 卫生部的女士则熟练地将责任抛给“地方卫生当局的职责”和“患者**”。 查尔斯不断试图插话,提出反驳,但每一次都被对方引用某项规章、某部法律、某项委员会决议巧妙地挡了回去。 他瞥了一眼手表,时针即将并上数字五。 快两个小时了,自己却连一个实质性的承诺都没拿到。 他们不直接说“No”,只是不断地提出“需要进一步研究”、“建议成立专家小组进行可行性论证”、“有待法律部门出具意见书”、“这超出了我的授权范围,需要带回部里讨论”,将查尔斯所有的提案用官腔淹没。 “……总而言之,大臣。” 来自农业、渔业和食品部的代表总结着:“我们深信,贵部在协调各部门工作方面将大有可为。但正如我部目前在协调渔业配额方面所面临的挑战——需要平衡多方利益,牵涉繁杂的地方实践——信息共享同样需要一个漫长而细致的渐进过程。我们期待DSC在未来能提供更多指导性原则,以确保我们的努力,在现行框架内,真正富有成效。” 查尔斯几乎要呻吟出声。 他看向西里尔,这位年轻的PPS正埋头疾书,记录着这场毫无营养的会议,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留下各种速记符号。对上视线的时候,查尔斯觉得对方的蓝眼睛里满是对他的同情。 他又看向阿利斯泰,这位代理常任秘书从头到尾一言未发,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下几个词。 就在查尔斯即将彻底失去耐心时,阿利斯泰合上了笔记本,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诸位。时间已近尾声,或许我们可以先达成一个最低限度的可操作共识,为本次会议的议程寻得一个建设性的收束。”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 查尔斯也看着他,想知道这位观察者要作何收尾。 “鉴于财政部对预算和程序的关切,本次会议暂不设定大型的信息共享平台。考虑到内政部、国防部……等部门对信息安全风险的提醒,也暂不设定强制性的共享内容清单或技术标准。同时,尊重苏格兰、威尔士事务部的主权关切,任何信息流动都将遵循既定的双边协商框架。” 阿利斯泰翻开手边的一份文件夹。 “基于以上理解,我们提议建立一个非约束性的基础‘信息报备联络官机制(Dedicated Liaison Officer for Information Notification)’。由各部门指定一名固定联络官(Dedicated Liaison Officer),负责接收DSC关于信息需求的正式问询,回应内容与形式,完全遵循该部门现有规程及信息分类指南。” “DSC负责汇总各部门提交的公开信息摘要,定期汇编一份《白厅信息流动概况简报》(Whitehall Information-Flow Overview),分送与会各部门及内阁秘书处参考。简报内容仅限于已公开或各部门授权共享的信息。” “最后——”他稍稍停顿,“为促进非正式的交流氛围,由DSC做东,设立一个季度性的茶叙(Quarterly Informal Tea)。无强制议程,无正式记录,仅提供一个宽松的平台,供各位讨论那些非敏感性的、普遍关注的操作性议题。” 阿利斯泰放下文件,灰绿色的眼睛扫过全场:“这既体现了DSC履行协调职能的努力,也充分尊重了各部门的考量。一份体现积极磋商但具体协同措施有待深化的报告,相信也能满足10号的期待。诸位意下如何?” 平克顿先生第一个表示支持,他推了推眼镜:“这个提议……很务实(pragmatic),在现有框架下是可行的(feasible)。” “内政部没有异议。明确了权限和程序,有助于厘清责任。”戴维斯女士点头。 “国防部支持。清晰的渠道好过混乱的共享。”桑普森少校附和。 其他代表也纷纷点头。 没有强制,没有风险,还能定期喝免费茶,偶尔应付一下正式问询,一份漂亮的报告还能证明自己参与了协同,何乐而不为? 查尔斯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荒谬。 他费尽口舌想推动实质进展,却收到来自各种角度的推诿。而阿利斯泰一份看似妥协,实则将信息共享彻底形式化和无害化的方案,却轻易赢得了所有人的“支持”。 “很好。(Splendid.)”阿利斯泰点点头,他转头看向查尔斯。 “很好。”查尔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他强忍着拍桌子的冲动说出了结语:“既然各位一致同意……那就先确立这个DLO机制吧。西里尔,请你会后起草纪要,重点记录下这个‘富有建设性’的成果。” “Yes, Minister. ” 会议在众人心照不宣的氛围中“圆满”结束。 代表们纷纷起身,握手,留下一句句“感谢主持(thank you, Minister.)”、“非常有建设性(most constructive)”、“期待进一步合作(look forward to further cooperation)”,脸上带着完成了任务的轻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合规拒绝经验交流会:Yes but No 第11章 Yes and No “一场闹剧!” 查尔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扯掉领带,甩在办公桌上。动作里的怒意让随后跟进来、正小心关门的西里尔缩了下肩膀。 查尔斯在桌前踱步了两圈,最后转身把自己丢到了待客区的沙发里,一言不发。 直到西里尔端来一杯茶,轻轻放在查尔斯前面的小桌上。 “一个笑话……彻头彻尾的笑话。” 查尔斯从撑着脸的手掌中抬起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们甚至懒得好好伪装一下,预算、法律、安全……他们能找出一万个‘不’的理由,却连一个‘为什么不试试’的想法都没有。一屋子西装革履的精英,坐在一起,用最漂亮的词句,最无懈可击的程序,干着最无聊、最无意义的事情。” “这恐怕是他们的职责,大臣。”西里尔轻声说。 “职责?他们的职责是阻止政府运转吗?”查尔斯嗤笑一声,他端起茶杯,猛地喝了一口,然后皱起了眉头。 “太甜了。” “抱歉,大臣,我以为您……” “算了。”查尔斯放下茶杯,按了按眉心,“这不怪你,西里尔。是我太天真了。我以为带着解决方案来,他们至少会……讨论一下。结果,我成了那个打扰了他们下午茶时间的讨厌鬼。” 他起身走到自己的白板前,看着上面自己花了一上午绘制,却在下午的会议里全然无用的蓝图。 查尔斯拿起板擦,打算将它全部抹去。 “我建议您先别擦,大臣。” 阿利斯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手上拿着熟悉的文件夹。 “来看笑话吗,‘胜利者’?你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查尔斯的声音里夹杂着挫败感和残余的怒火,“你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对不对?你递给我那份议程的时候,就知道我的方案会撞得粉身碎骨。而你的那份草案,就是为这场投降仪式准备的。” “我预料到会遇到阻力,大臣。”阿利斯泰走进房间,将文件放在查尔斯的办公桌上。 “信息孤岛是白厅的慢性病,每个部门都把信息当作自己的资产,而不是公共资源。在白厅,‘统一’意味着权力的集中,‘平台’意味着控制权的转移。您以为您是在推销一个高效的共享平台,大臣。但在他们看来,您是在发动一场不流血的政变,企图建立一个凌驾于所有部门之上的信息星法院(Star Chamber)。” 查尔斯被这个荒谬的比喻噎了一下。 “但这并非一场失败的会议,大臣。恰恰相反,它非常有价值。”阿利斯泰接着道。 “价值?什么价值?我们唯一的成果就是组建一个毫无用处的联络官机制,这还是一个工作组,开展定期的茶歇会议。毫无价值(Worthless),毫无意义(Meaningless)。” “价值,并非仅在于成果(oue),更在于洞察(insight)。而意义,大臣,往往栖身于表象之下。(Meaning, Minister, is what resides beneath the surface of appearance.)”阿利斯泰在查尔斯身旁站定,对上他的眼睛,“您知道为什么我在您的日程上安排了这次会议吗?” “履行我们的职能,让DSC看起来在运转。”查尔斯讽刺道。 “有这个原因。(Yes… and No.)”阿利斯泰摇头,“召集相关部门代表,主持协同协调部的第一场例会,向外界证明我们存在,接着产出一份证明我们正在积极履行其协调职能的报告。满足于形式(fulfills the form),也为内容留痕(leaves a trace),但这是表层。” “而深层的,一次探查,获取信息。” “信息?”说到这个,查尔斯几乎要压不住火气,“丰富‘No’的同义词句库?” 阿利斯泰没有直接回答,他拿起一支马克笔:“可以吗,大臣?” 查尔斯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退开一步。 “跨部门信息共享例会……”阿利斯泰先在白板上补齐了查尔斯刚擦去的一小片框架,“这场会议本身,就是最具揭示性的信息。” “大臣您提到‘No’,那我们就从各代表的拒绝开始。” 他换了一支红色的马克笔,点在财政部的缩写“HMT”下方,半侧身看向查尔斯:“平克顿先生,财政部的副常任秘书。您认为他为什么反对您的平台?” “因为预算。”查尔斯不假思索道,“‘物有所值(Value for money)’,他自己说的。他一直在谈成本、预算和公共账目委员会,归根结底就是不想花钱。” “他用首相的‘效率审核’来反驳我的‘效率提案’,典型的财政部短视。他丢出工作小组和可行性研究,分明就是拖延战术,企图把我的方案淹没在程序堆里,用六个月的时间杀死一个六分钟就能决定的想法……”说着,他嗤笑了一声。 “表面上看,是的。”阿利斯泰轻轻摇头,“但他真正反对的不是预算本身,是‘不可预测的预算’。” “财政部最大的权力,源于它对所有部门的预算控制。财政部并非不愿花钱,他们只是想确保,任何花钱的决定,都必须由财政部来控制,这也是财政部派了一位副常任秘书参会的原因。” 查尔斯看着阿利斯泰在白板上写下: “预算控制(Budget control)” “平克顿先生并非真的在讨论成本,更多是在警告任何试图绕过既定程序的行为。他提出‘六个月研究’正是为了将您的这个‘失控’的变量,重新纳入他熟悉可控的轨道。可行性研究、委员会评估、跨部门审查……每一个步骤,都是财政部重新夺回预算定义权和审批主权的过程。”阿利斯泰继续说着。 末了,他又将笔尖移动到内政部的缩写“HO”旁。 “戴维斯女士呢?您认为她的拒绝是为什么?” “她担心**泄露引发的政治风暴……但,这也不是重点。”查尔斯沉思片刻后回答,“戴维斯女士谈论**灾难,但她真正恐惧的,是内政部对公民数据的掌控权被稀释。对他们而言,数据不是用来共享的,是用来□□和执法的。共享数据,就是稀释权力。”他抬起右手撑住下巴,左手则搭在右手手肘下:“她是在保护内政部的领地,保护他们对信息的垄断权。他们的‘**’,指的是部门对其所持数据的绝对控制权,以及避免任何可能导致其承担额外责任的风险。” 白板上再度落下新的词组: “信息垄断(Information Monopoly)” “责任规避(Liability Avoidance)” 查尔斯的目光开始在各部门的缩写间徘徊,重新品味起这场他以为看懂、实则并未看懂的戏。 更多的红字在白板上铺开。 贸易部强调“商业机密”和“不必要的恐慌”,是维护经济领域的话语权。 工业部顾虑“技术兼容性”和“预算谁出”,是害怕被甩锅和成本。 苏格兰和威尔士事务部则坚持“地方数据的独特性”和“主权归属”,这是联合政府下地方权力维护的典型策略。 卫生部女士将责任抛给“地方当局”和“患者**”,也是在利用“神圣”的理由来规避责任…… 挫败感被新的思考覆盖,余怒转变成探究。 “所以,每一个‘No’,背后都藏着一个他们真正在乎的‘Yes’?” 查尔斯看向那双绿眼睛,对方平静地回望他。 “正是如此。(Yes, indeed.)”阿利斯泰轻轻颔首。 “我们搞清楚了他们未来拒绝我们的方式,那么我们就能找到让他们未来无法拒绝我们的办法。我们知道了必须用程序来武装我们的提案,用舆论风险来规避他们的推诿,用尊重他们的‘领地’来换取进入的门票。” “更有趣的是……”他微微偏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有时,他们会在一堆‘No’里面,悄悄塞给你一个真正的‘Yes’。” 红色马克笔在国防部的“MoD”下方划出两条下划线。 “在一堆关于堡垒、缺口和国家存亡的宏大叙事中,桑普森少校为什么偏偏要提‘南大西洋巡逻船延误’这个具体的、听起来像是内部管理失误的细节?” “我以为他只是在抱怨预算削减带来的问题。”查尔斯皱眉。 “他是在抱怨,但或许不只是在抱怨。”阿利斯泰摇头,“在一个充斥着官方辞令的会议上,任何具体的细节都可能是一个信号。桑普森少校用了一个非常模糊的词:‘协调问题’,但他精准地将矛头指向了‘预算’和‘维护’。或许,他是在利用这个场合,进行一次跨部门的非正式喊话。” “他可能是在向财政部的平克顿先生暗示,预算削减将导致军事行动受损;他可能是想在部门间传递‘我们有麻烦了’的信号,寻求潜在盟友或提前降低外界期望;还有可能……他在测试DSC作为新信息节点的反应。” 马克笔被放回托盘。 “这些细节中透露出的隐藏内容,就是我们收集到的信息,大臣。”阿利斯泰转向查尔斯。 “信息,不仅仅是他们愿意写在纸上的东西。信息是意图的碎片,是恐惧的投影,是权力的边界。谁派了什么级别的代表,谁准备了多少材料,谁显得防御,谁试图结盟……这些都是信息,而且是他们很可能不知道自己在泄露的信息。那些心照不宣的沉默,那些巧妙的‘建议进一步研究’,那些将责任抛给委员会的熟练手法,它们都是白厅的‘非文字章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Yes and No 第12章 信息货币 “所以,我们是在收集情报?”查尔斯喃喃道,“像个情报机构?” “我们是在建立联系,我们是协调者。”阿利斯泰轻声纠正,“我们需要比任何部门都更清楚他们知道什么,以及……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什么。(what they know, and more importantly, what they prefer others not to know.)” “在白厅,信息不是血液,信息是货币(Information is currency)。每个部门都在囤积自己的储备,谨慎地计算着每一次交易的得失。今天,我们已经完成了第一次市场调研,摸清了汇率,理解了交易规则,识别了各家的底线。明天,秘书处会拟定好DLO机制的推行细则和各部门联络官的邀请函。我们将建立一个合法的、持续性的信息采集管道,直接通向每个部门的内部。” “那有什么用?都是些公开的信息。” “这是一个开始,大臣。它会让DSC成为白厅信息流的一个官方观察站,这个看似无害的机制,将是DSC最重要的资产。想想看,每个部门都要指定专人与我们联系,定期提供信息。那些被派来的联络官,无论层级高低,都是我们未来可以长期接触到的节点,这是一张初步的人脉网络。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带上了些引导的意味:“表面上是公开信息,但谁来定义什么是‘公开’?谁来决定报告的详细程度?即使起初只能换到些零钱——公开信息的碎片。但随着时间推移,随着我们证明自己的价值……” 阿利斯泰没有说完,只是又看了一眼白板上查尔斯绘制的宏伟蓝图。 查尔斯也看向那张红黑交织的作品。 意图(intentions)、恐惧(fears)、关系(relationships)、行为模式(patterns of behaviour)。 红色字体指出了一条利用官僚体系自身规则来解构和反制它的路径。 查尔斯知道自己不喜欢这种方式——卑微、迂回、充满了官僚主义的狡诈。 他渴望直接、坦诚、大刀阔斧的改革。但阿利斯泰的方式……似乎确实是当下唯一可行的,而且……很有效。 这感觉糟透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阿利斯泰。 “我们是在用他们的方式,走他们的程序,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不是成为他们,是理解他们。只有理解规则,才能找到规则的缝隙。”阿利斯泰对上查尔斯的视线。 “我知道您的追求,大臣。但在您能改变规则之前,您必须先理解它们。理解真实的权力关系和信息流动,理解错综复杂的白厅地形,理解这片丛林的规则。只有先了解林中小径通向何方,水源由谁掌控,哪片领地的野兽最为凶猛(which beasts guard their territory most fiercely),才能继续深入。一张虽然粗糙,但已经开始在绘制的地形图,这就是这场会议真正的价值所在。我们先让它看起来像是在运行,然后再试着让它真正运行起来(Make it look like it runs; then make it run.)。” “所以……”查尔斯还是有些烦闷,“我现在应该做的,就是起草一份报告,告诉首相我们今天的会议‘富有成效’,因为我们成功地让所有人都对我们说了‘No’,并且搞清楚了他们下次会怎么继续说‘No’,或许还有一条语焉不详的军事八卦?” “No, Minister. ”阿利斯泰不赞同地摇摇头。 “我想,您应该告诉首相:‘会议为未来的跨部门协同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一份措辞得体的会议报告,证明我们正在积极履行职能。表面价值,有时是必要的仪式。” 他两步走到办公桌旁,拿起自己带来的文件夹,递给查尔斯。 “报告的格式在文件的最后,西里尔会协助您完成报告,我相信他会精准地捕捉到会议的精髓(the essence)。” 阿利斯泰说着,转头看向刚从里间走出来的年轻人,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精髓’?”查尔斯看着那扇联通门被关上,又望向一旁的白板,“真是门深奥的语言艺术……一套把失败包装成胜利的修辞术。” 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疲惫地陷进椅背。 翻开文件夹,首页是上午那份被他否决的议程草案——上面还有他用黑色马克笔留下的大叉,现在看来格外刺眼。往后翻,是各部门的资料,对参会人员的介绍和分析,再往后是DLO机制的议题草案,上面有几处涂改。最后,是那份附着模板的报告大纲。 查尔斯把它抽出来,单独摊在桌上。 西里尔将新泡好的茶轻轻放在查尔斯手边,然后在办公桌的左侧的椅位坐下,翻开自己的笔记。 “从哪里开始,大臣?”他小声询问。 “1980年1月23日,协同协调部召开首次跨部门信息共享例会……”查尔斯看着那张空白的报告模板,脑海中浮现的却还是白板上那些红色的标注,“与会代表就建立长效协调机制进行了……”他停住了。 “富有成效的讨论。”西里尔等了好几秒后轻声接话。 查尔斯转头看向他的PPS,这位年轻人的蓝眼睛里没有讽刺,只是平静而专注地等待他的回应。 “你真的能写出来?”他问道,“把今天那场……那场闹剧,写成一份‘富有成效’的报告?” “大臣。”西里尔斟酌着用词,“报告的功能,是将事实转化为能够在系统内流通的形式。今天确实达成了共识——DLO机制、季度茶叙、信息简报。这些都是……可记录的成果。” “‘可记录的成果’。”查尔斯重复道,带着些自嘲的意味,“我花两个小时开了一场表面会议,接下来要再花两个小时,写一份表面报告,报告我之后还会花更多时间组织更多的表面会议?” 西里尔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笔记,又看向查尔斯。 “怎么了?”查尔斯注意到他的迟疑。 “大臣……”西里尔深吸一口气,“如果您不介意,我想……或许您可以看一下我的会议笔记?” 查尔斯有些意外,看向他面前那个摊开的笔记本。 “我记录了一些……可能有用的细节,作为会议纪要的基础。或许能帮助您撰写报告,又或许……也能帮助您理解……”西里尔顿了顿,似乎在考虑要用什么词,“理解……代理常任秘书所说的那些。” “好。”查尔斯犹豫了一下,最后点点头,放下手中的笔,“让我看看你记录下的‘精髓’。” 西里尔将笔记本转了个方向,推到查尔斯面前。 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速记符号和简短的标注。 查尔斯简单扫过几行,从看得懂的内容里,发现这不是普通的会议记录。西里尔记下的不仅是发言内容,还有大量他认为“无关紧要”的细节。 比如说:“平克顿,皮质文件夹,2cm。” “你连他们带了什么都记下来了?” “Yes, Minister. 文件夹的厚度可以体现出他们准备了多少材料。准备得越充分,说明他们越重视这次会议。”西里尔轻声道,“代理常任秘书建议我,尽量记录下所有可能具有信息价值的细节。” “当然是他建议的……‘观察者’。”查尔斯嘟囔了一句。 西里尔小心挪了挪椅子,向查尔斯靠近些,方便解释笔记上的各种速记符号。 “首先,财政部派来的是平克顿先生,副常任秘书,这个级别通常不会出席一个新设部门的首次例会——除非财政部认为这个部门可能触及预算审批权。” 他伸手点在笔记上:“内政部的戴维斯女士,助理秘书,负责数据保护与公民**政策。她不是内政部通常负责跨部门协调的那位官员。这意味着内政部专门为这次会议选派了一位在‘拒绝数据共享’方面更有经验和话语权的代表。” “而国防部的桑普森少校……”西里尔起身靠前,将笔记翻到下一页,手指划过MoD旁的*号,停顿了一下,“他提到南大西洋巡逻船延误时,平克顿先生在笔记本上写了些什么。我看不清内容,但他接下来经常看向桑普森少校。” 查尔斯的眉头皱起:“你确定?” “Yes, Minister. 我特地留意观察了这点。”西里尔点头。 “所以你也认为桑普森是在向平克顿发信号?” “我不确定,大臣,只是觉得有一定可能。”他补充道:“而且……桑普森少校说完那段话后,视线短暂地扫过了您,然后是Sir,最后落在平克顿先生身上,停留了好几秒,嗯……这期间平克顿先生避开了视线,没有和他对视。” 查尔斯慢慢地靠回椅背。 他突然意识到,今天下午那场会议,他只是在听那些人说了什么,却完全没注意他们是怎么说的。他一直纠结于那些拒绝自己的“No”,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还有别的吗?”查尔斯听见自己问道。 西里尔又翻了几页。 “贸易部的年轻官员——他说‘无法做出承诺,需要请示大臣和常任秘书’时,用的是‘请示(consult)’而非‘汇报(report)’。” “区别在哪?” “‘请示’暗示他没有被授予任何决策权限,甚至连初步表态的权限都没有。这说明贸易部对这次会议的重视程度……可能不如其他部门。” 查尔斯想起那位年轻官员略显紧张的样子。 “而工业部的老司长……”西里尔继续道,“他提到‘预算谁出’时,先看的是您,不是平克顿先生。” “这又说明什么?” “他在测试DSC是否有独立预算,还是需要依赖财政部拨款——我是说‘可能’。如果您当时回答‘由DSC承担’,他可能会改变策略。但您没有回答,所以他默认了DSC没有独立财权,转而向财政部施压。” 查尔斯闭上眼睛。 整场会议,他以为自己在推销一个方案,但实际上,那些文官们在利用他的方案,测试DSC的权限边界、预算来源、政治站位…… “Minister? ”西里尔轻声唤道。 “你知道最糟糕的是什么吗,西里尔?”查尔斯睁开眼,抬头看向自己的PPS,“不是他们拒绝了我,是我甚至不知道他们在跟我玩什么游戏。” “但现在您知道了。” 是的。现在他知道了。 查尔斯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的白板,看向上面的红字,接着又低头看向西里尔的笔记,看着那些详细的观察,那些敏锐的标注。 这就是阿利斯泰说的“信息货币”。 每一个细节都是一枚硬币。 谁带了什么文件,谁看向谁,谁用了哪个词,谁避开了哪个眼神,谁在在乎什么,谁在在害怕什么…… “所以现在,我被两个人教育了。”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也还在学习,大臣。”西里尔真诚地说。 查尔斯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 “坐回去吧,西里尔。你的笔记……很有价值。” 他端起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然后拿起笔:“让我们继续完成这份‘富有成效’的报告吧。” “Yes, Minister. ” 办公室又恢复安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纸页被翻动的轻响。 以及,偶尔询问得到回复的措辞建议。 “……与会代表就建立长效协调机制进行了富有成效的讨论,并就以下事项达成共识……” “……会议确立了信息报备联络官机制,为各部门提供了明确的信息交流渠道……” “……为未来的跨部门协同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 就这样,查尔斯有些厌恶的官样文章,开始从他的笔下流淌出来,在纸上留下一行行工整的字迹。 而协同协调部,也在这充斥着官腔、推诿与暗流的情报泥沼中,磕磕绊绊地开始运行,小心翼翼地收集起那些零散的“信息货币”。 所以,嗯……貌似我真的只会写二人转…… 而且还总是收不住,,或者说,写完就舍不得删,明知道应该删减压缩还是舍不得…… 一篇信息币修一个半月,我也是服了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信息货币 第13章 西里尔的日记(1980.1.22/23) 【幕间】S01E01.5 西里尔的日记及备忘录(1980.1.22-24) 1980年1月22日,星期二 | 伦敦,皮姆利科 | 阴 忘记调整收音机的闹钟时间了,六点就被BBC Radio 4的时间报时信号(the pips)吵醒。 半梦半醒间听到播音员报道着钢铁工人罢工的最新进展:某工会领袖威胁要“让政府看看工人阶级的力量”。我迷糊地想,或许Sir会对这句话的修辞结构感兴趣——一个用未来时态包装的现在进行时威胁。 调整闹钟时瞥了眼窗外,天还没亮,街灯在薄雾中显得有些凄冷,像极了我被迫早起的心情。 难得在工作日的早晨有充裕的时间,我为自己准备了比往日丰盛些的早餐——煎蛋、烤番茄、吐司。一边吃一边翻阅《泰晤士报》,头版是新首相与工会的博弈,第三版有一小块提到“新设协同协调部将致力于提升政府效率”。索性又提前到了白厅。 满满一天的日程。 上午主要是处理文件和辅助大臣熟悉流程。大臣对红盒子里那些冗长的部门报告表现出明显的不耐烦,比如有关优化跨部门沟通机制的初步框架建议的文件。他翻阅的速度快得惊人,最后合上文件,说:“西里尔,这份47页的文件,真正有用的部分不足半页,其余46页半都是在为这半页作免责声明。” 我试图解释那是白厅的标准格式,需要充分论证背景、涵盖所有可能的情况。但大臣只是摇了摇头:“这就是为什么政府效率如此低下。” 除此之外,大臣还对所有Sir经手过的文件都表达出了一定的警惕和讽刺意味,可能也是因为Sir的批注过多地出现在了各式文件的边页。 显而易见的,今天几乎所有被装入红盒子送到大臣面前的文件——或许也包括收文篮内的文件,都至少过了一遍Sir的手。这倒不是Sir要事必躬亲,只是部门人手实在太少,很多该由副常秘或助理秘书处理的工作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所以,诸如“我们的‘观察者’真是无处不在”或是“又是‘胜利者’的繁文缛节”之类的话语,总让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沉默或许是最安全的选择,但我想起一句拉丁谚语: “Qui tacet consentire videtur.(沉默者被认为是同意者。)” 于是,在为大臣介绍过部门初步职能之后,我又尝试向大臣介绍了常任秘书的职能——我想代理常任秘书和常任秘书的职能应该差别不大?接着解释因为部门新创、人员较少,所以Sir承担了比常规情况下更多的审阅工作,这是为了确保新部门在起步阶段不出差错。顺便提及了部门暂时的预算困境,财政部那边还是没有松口,本财年里DSC使用的是内阁办公厅的过渡性拨款。 我看到大臣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抬头看向我,一种带着“你在为谁说话”意味的审视。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发言过于像在替Sir辩解,似乎冒犯到了大臣。 当我甚至开始考虑是否该联系内阁办询问调回的流程时,大臣拿起了那份PPS任命文件,在签名栏处流畅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一边把文件递给我,一边说:“好吧,西里尔。既然你这么了解程序,那就留下来帮我应付它们吧。”我如释重负。 整个上午就这样在红盒子、文件、偶尔的讽刺和我小心翼翼的解释中度过。 下午14:30,按日程安排大臣与私人办公室的其他成员会面——说是其他成员,但实际上包括我在内,目前私人办公室也就只有五个人,更多的成员需要等到下一周才会到岗。 大臣表现得非常亲和,他和每个人握手,和秘书们聊起天气和交通,甚至记住了欢迎函上的词句。大臣强调我们是个新团队,很多规则还在制定中,说自己需要每个人的帮助,期待每个人的建议。办公室的气氛因此轻松了不少。 会面结束之后,大臣要求我陪同他去找Sir讨论DSC的初步政策方向。 进到Sir的办公室,大臣开门见山,提出想听听Sir对明天跨部门会议的建议。 于是Sir简要介绍了会议的基本框架——邀请了哪些部门,预计会派什么级别的代表,可能涉及的议题范围。他的措辞精准,逻辑清晰,像在陈述一份事先准备好的简报。 “我想借这个机会,推动建立一个实质性的信息共享机制,一个真正能打破部门壁垒的平台。”大臣说。 “当然,大臣。”Sir微微颔首,“只是……或许我们需要考虑循序渐进的策略。首次会议的主要目标,应该是建立初步的沟通渠道,展示DSC的协调意愿,而非——” “而非实际解决问题?”大臣打断了他,“维克托,我们不能一开始就把目标定得这么低。” 我注意到大臣再次使用了那个不属于Sir名姓的称呼。 “大臣,我理解您的热忱。”Sir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各部门对新设机构通常持谨慎态度,过于激进的提案,可能会——” “可能会让他们不舒服?”大臣再度打断他,“那正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不是吗?让这台生锈的机器感到不舒服,直到它愿意转动。” 我坐在一旁,笔记本摊开放在膝上,笔尖悬在纸面上方,不确定该不该记录这段对话。 “大臣,您可以按照您的方式主持明天的会议。我只是提供我的建议,最终决策权,在您手中。”Sir顿了顿,补充道:“我会准备一份议程草案,供您参考。” “很好。”大臣站起身,“我也会准备一份。到时我们比较一下,看看哪个更合适。”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我正准备跟着离开,Sir叫住了我,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新的笔记本,递给我。 “Sir? ”我有些不解。 “明天的会议,我需要你尽可能的观察,然后尽可能的记录下所有你注意到细节。”他说,“不只是发言内容,我需要你观察记录下那些发言的‘情境(contextus)’。” “情境”? 编织在一起的?被编织在发言中的未言之意? 我隐约察觉到了些什么,但并不明晰,只回答道:“我会尽力,Sir。” 离开Sir的办公室,我先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翻开那本新笔记本。扉页上,Sir用他那漂亮的花体字抄写了一句: “Verba volant, scripta manent.(话语飞逝,文字长存。)” 我盯着那行拉丁文看了很久。 这是一句古老的格言,在文官体系里常被用来强调书面记录的重要性。但在这个“情境”下,它似乎有更深的含义。 我需要观察什么?这天之后的时间,直到我写下这篇日记时,我都一直在思考Sir想让我观察记录的内容。我列出了一整页会议上我可能需要记录的细节,但始终有些似懂非懂…… 但我想,明天结束后,我应该就会知道了。 —— —— —— 1980年1月23日,星期三 | 伦敦,皮姆利科 | 晴转小雨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二十分,窗外的雨还没停。事实上,直到下午开会时天都还是晴的,但之后天就阴沉下去,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右手有些发酸,下午的IDI**,我的笔几乎两个小时没有停过。而刚才,我又为自己重新整理了一份会议纪要,用了十几张纸。倒不是部门的任务,是整理给我自己的一份——部门的那份已经在办公室整理好了。用来梳理我的思绪,记录下今天Sir的教学,整理了我观察到的各种“情境”以及每个“情境”的可能含义。 已经有些没有力气写日记了,但我现在的思维异常活跃,所以还是动笔写点什么。 上午的时候,我将各部门对会议的回函呈给了烦躁感几乎溢出来的大臣,意料之中的听到大臣吐槽那些空洞的文字。大臣问我那些词的含义,我的回复同样空洞,得到了大臣“白厅传统”的评价。 这或许和昨天上午有点关系,毕竟当大臣疑问“为什么不能那样”时,我总是用“既定惯例”、“常规程序”、“一贯做法”等各种委婉说法解释“为什么应该这样”。一个上午我大概说了十几次“白厅传统”,而大臣也翻了十几次白眼。 我承认我有一些故意的意味在里面,但也确实是因为“白厅传统”,所以“应该这样”,而“不能那样”。 不提昨天了,继续今天的记录。 大臣讽刺之后就在白板上画起了他的议程,很理想、很动人,但也是一个显然不会被其他部门通过的远景。更何况DSC还年轻,不是所有人都理解我们这个新部门的身份……结果又提到前天。前天,我通知各部门的对接联系人DSC将召开首次共享例会时,就有几人试图将我转接至公共关系处。但最终,没有人明确拒绝会议邀请,也没有人真正表示热情,这很“白厅传统”。 在我纠结着要不要继续为大臣介绍“白厅传统”时,Sir带着他的议程走了进来。 大臣评价那份议程为:“一份邀请大家来喝茶睡午觉的形式主义议程”,然后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大叉,告诉Sir,下午的会议他要按自己的议程来。 “您的议程,您的会议。”Sir干脆地点了头。 那种顺从来得太快,让大臣有些惊讶。我也同样惊讶。 中午的时候,我一个人待在大臣的办公室里,对着大臣的白板确认下午的议程草案有无缺漏。Sir又走了进来,我告诉他大臣出去吃午餐了,如果有什么需要传达的可以让我代为转述,或是下午再来。 而Sir只是走到我旁边,同样望向大臣的白板。“很漂亮的逻辑,很理想的远景。”他评价道,“只可惜……在白厅中,纯粹理性(pure reason)并不足够。” Sir显然知道大臣的提议注定会被拒绝。这让我愈发不解,为何他没有制止大臣的决定。 “您知道下午的会议会……”我迟疑着发问,不知该如何措辞,但Sir听懂了我的疑惑。 “只有让大臣先做了,他才会相信这暂时做不到。”Sir的回答平静而直接,“只有当他自己撞上过那堵墙时,他才会明白,他的纯粹理性不足以通行。” “‘暂时’?”我重复道。 “这并非完全不可行,只是不是现在。”Sir灰绿色的眼睛注视着我。 他继续解释,大臣的想法需要修改、需要伪装、需要循序渐进(gradatim)。下午的暂时性失败,会帮助大臣更快学会……与偏见、习惯和利益共舞。 我还是有些惊讶,但换了方向。我惊讶于Sir对我的坦诚。 “那么,Sir。”我鼓起勇气问,“我下午需要做什么?只是记录吗?” “观察,然后记录情境。重点是观察,你也可以同时思考。”他的要求比昨日多了“思考”这点,“在会后,照顾好你的大臣,当他需要帮助的时候,西里尔。” 观察、记录、思考。我带着这三个词踏入下午的会议。 各个部门的代表熟练运用着白厅的文法,赞同并拒绝了大臣的方案。 而我尽我所能,观察并记录下了所有我能想到的部分,同时留意着大臣。 大臣的耐心在一点点被消磨,身体从最初的前倾变成后靠,再变成烦躁的前倾,呼吸变得略微急促。每次试图插话,都被对方用某项规章、某部法律、某个委员会决议挡回去。我看得出来,他在崩溃的边缘。 就在我以为会议会在一片礼貌的“No”中不了了之时,Sir抛出了DLO机制,给下午的失败留下了一丝成功的门缝。 那个提议,温和、无害、不触及任何部门的痛点,所有代表几乎立刻表示了支持。 会议在富有建设性的氛围中结束。忍耐已久的大臣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步伐急促,甚至没有再看Sir一眼。 我拿着我笔记本,一时有些纠结,是该追上去安抚大臣,还是先留下来整理会议桌。 我下意识地望向Sir,看见他正平静地将散乱在桌面上的,各代表遗留下的文件等一一收拢。 他头也没抬,语调沉稳:“会议室的善后工作,我来处理。你跟上大臣,为他泡一杯茶。” “Yes, Sir. ”我松了口气,快步离开了会议室。 追上大臣时,他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踱步,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狮子。领带被他扯下来,甩在办公桌上。 大臣盯着那块白板,脸上的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把门关上,走到里间给他泡了杯茶。 出来的时候,看到大臣缩在边上的沙发里,看来会议上的无助对他打击很大。或许我应该安慰他,但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况且……我的安慰可能有些虚伪,毕竟我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于是,我只是把茶杯轻轻放到他前面的小桌上。 大臣说我泡的茶太甜了,我需要备注记录一下大臣的口味。 我看着大臣起身准备擦去他白板上的内容,还好在他刚擦掉一小角的时候,Sir走进来并制止了他。 紧接着,Sir开始了对大臣的……教学?我暂且先使用这个词。 我翻开笔记本,刚打算记录两人的对话,就看到Sir对我轻轻摇头示意,看起来我的右手可以休息一会儿了。于是我只是看着笔记前面的记录,旁听Sir的这节课。 Sir为大臣解释每个“No”背后的“Yes”,解释着各个“情境”。我随之理解起他让我记录下的每个“情境”的可能含义,明白了那句:“Verba volant, scripta manent.(话语飞逝,文字长存。)”还想起了前几天Sir在我备忘录上的批注:“简洁是美德,模糊是护甲。(Brevity is a virtue; ambiguity, armour.)”思考各种细节中可能被提取出的信息。 我听着两人的对话即将告一段落,便合上笔记又去到里间为大臣新泡了一杯茶——这次没有加糖,也没有加奶。 泡好出来,按Sir的要求帮助大臣完成需要提交给10号的报告。 大臣落笔十分犹豫,我看得出大臣其实已经大致理解了Sir的思路,但他还有些不甘。他的理想刚在现实面前撞得粉碎,他不喜欢这份“富有成效”,这很正常。 我看着自己的笔记,有些迟疑,而大臣注意到了我的迟疑。他在等待我的回复……他需要我的帮助吗? 我将我的笔记摊开给了大臣,我向他展示了会议中的细节,那些谈判和试探。那些Sir让我记录的“情境”,为Sir先前的课程补充了内容。我越界了。 我感到紧张,因为如果大臣认为我自作聪明,那么我作为PPS的信任基础将荡然无存。但他没有,他看懂了。他看懂了笔记,也看懂了我,大概。 大臣很宽容地说,他被两个人教育了,还说我的笔记很有价值。 我陪着大臣继续完成了那份报告的草稿,将不算成功的会议用白厅的文法包装成了“富有成效”。这有些虚伪,但确实是“白厅传统”需要的。 大臣或许还是不喜欢它们,但他在理解它们,并学习使用它们。 而我,也还在学习。这会是一段漫长的学徒期。 或许我应该洗个热水澡,躺到床上继续整理我今天的收获。 话语飞逝,但如果你记录得足够仔细,它们可能会变成长存的货币。 哈哈() 真的不回来修信息币了,真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西里尔的日记(1980.1.22/23) 第14章 西里尔的日记 备忘录以及附件(1980.1.24) 1980年1月24日,星期四 | 伦敦,皮姆利科 | 阴雨 睡过头了。 成功把前天被迫早起的一小时,算是主动的补回来了。 昨晚洗完热水澡躺在床上,本想继续整理思绪,结果笔记本摊在胸口,人却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早上醒来时,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掉在地上,摊开在昨天会议记录的其中一页,旁边还散着我用来梳理笔记的十几张纸页。我盯着地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闹钟早就响过了。 八点零六分。 我几乎是跳下床的。 胡乱洗漱,抓了件衬衫,套上马甲和外套,再披上大衣,领带都没来得及系好,就冲出了门。早餐自然是顾不上了,街角报刊亭的报纸倒是还来得及买一份。头版依然是首相与工会的角力,没有关于DSC的消息。 感谢24路,刚到车站红色的双层巴士就出现在了视野里,没有让我等上几分钟,然后开始纠结是再等那可能的十分钟,或是转头步行去白厅,一边在路上后悔没选择地铁了。 出乎意料地一路顺畅,我在八点四十分还不到的时候,就进到了办公室。 说起来,其实我也可以不用着急,毕竟标准的上班时间是九点。甚至如果按弹性工作制(flexitime),十点前到班都不算迟——DSC倒是还没规定使用或不使用弹性工时。只是这些天八点甚至更早上工习惯了,并且Sir总是到的早,总归会有些安排。部门的其他人正常也会在八点左右到岗。 所以当我有些气喘吁吁地走进办公室时,迎接我的是同事们的视线。 伊芙(Eve)告诉我,大臣刚才有事找我,看到我位置空着就让她帮忙转告我,等我回来直接去他办公室——我想大臣可能还以为我去找Sir或是做别的工作去了——看来我是今天最晚到岗的了。 “西里尔,你的领带。”她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让一旁的乔修尔(Joshua)也跟着笑了。 我低头一看,领带还挂在脖子上,根本没打结。我尴尬地道谢着系好了领带。 简单理过收文篮,把几份文件夹进了我的文件夹里,才走进大臣办公室。 几句寒暄后,大臣询问起DLO邀请函进展。我递上附带了邀请函模板草稿的会后简报备忘录。 “软弱的措辞。”大臣评价道。但他最后只是在备忘录上写下:“授权执行”,说会在首次联络官会议上露个面,接着一并签署了要呈给10号的报告——昨天陪大臣完成的草稿,我又润色了一些修辞后才用打字机打印成稿,同样作为这篇备忘录的附件提交大臣。大臣未提出修改意见,一连串签字的动作很快,像是不想给自己反悔的机会。他将签好的文件推回给我,“执行吧,西里尔。既然这是我们目前能做的,那就把它做好。” “Yes, Minister. ”我应道,收起文件,询问大臣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大臣起身走到白板旁,手指拨动托盘里的白板笔,笔碰撞着发出轻响。白板已经被擦干净,但我仍记得昨天上面黑红交织的模样,大臣应该也记得。 “帮我多订购些不同颜色的马克笔,黑色和红色不够用。我需要……”大臣停顿了一下,“我需要更多颜色来标注这张地图。”我在笔记本上记下。 他转过身:“还有,把那份DLO邀请函尽快发出去,我想看看他们会派谁来。” “邀请函我会在今天下午通过内部邮路发送。”我点头应是。 大臣点点头,挥手示意我可以离开了。 回到私人秘书处,我立刻着手处理邀请函的发送工作。伊芙已经将各部门的邮传地址整理成了一份清单,乔修尔在核对电传编号。我们的小团队虽然人手紧张,但配合得越来越默契,希望之后新到的成员也能快速融入。 “西里尔。”伊芙递过来一份名单,“财政部的联络地址有两个,一个是常任秘书办公室,一个是部门协调处。我们该寄到哪个?” 这是个好问题,寄错了可能延误,寄对了未必能送到对的人手里。 “两个都寄。”我决定道,“正本给常任秘书,加份副本抄送给协调处,附函说明‘为确保及时送达,特此抄送’。” 下午三点左右,所有邀请函都准备妥当。我将它们送到内部邮递室(internal post room),填写了分发登记表,确保每一份都会在明天上午送达目标部门。 邮递室的老职员,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半框眼镜的先生。 他接过那一沓信封时,瞥了一眼抬头上的部门名称,吹了声口哨。“协同协调部?”他推了推眼镜,“新部门?小伙子,你们这是要给整个白厅发信啊。”说着上下掂了掂那厚厚的一叠信封。 “建立联络渠道。”我尽量用中性的语气解释,“跨部门协调工作的需要。” “跨部门协调……”他重复道,声音里带着玩味,“祝你们好运,你们会需要的。(Good luck to you, you''ll need it.)” 我们会的(We''ll have it.)。我在心里想。 —— —— —— 备忘录(MEMORANDUM) 协同协调部 - Department of Synergy Coordination 编号(Ref):DSC/PO/MIN/IDI**/INT/001/80 收件人(To):The Secretary of State(The Rt Hon Charles Hyde MP) 抄送(Cc):The Acting Permanent Secretary(Mr A. Cavendish) 发件人(From):C. Astley, PPS 日期(Date):24 January 1980 主题(Subject):IDI**会后要点与后续动作 Minister, 谨就昨日(23 Jan)首次跨部门信息共享例会成果及后续行动安排汇报如下: 1、 会议成果总结(Summary of Oues): 与会各部门原则同意建立信息报备联络官机制(Dedicated Liaison Officer for Information Notification, DLO),作为DSC与各部门间的固定沟通渠道。各部门指定一名固定联络官,负责接收DSC的信息问询并按本部门现有规程回应。该机制为非约束性,回应内容与形式由各部门自主决定。 同时,DSC将负责定期汇编《白厅信息流动概况简报(Whitehall Information-Flow Overview)》,内容限于公开或各部门授权共享的信息,分送与会部门及内阁秘书处参考。并设立季度性非正式茶叙(Quarterly Informal Tea),无强制议程,无正式记录,为各部门联络官提供宽松交流平台。 2、 待执行事项(Pending Actions): DLO邀请函起草与发送:草稿模板已备妥(见附件B),是否需在模板中增补特定措辞?或授权私人秘书处按既定模板定稿发出? 向10号提交会议报告:报告草稿已于昨晚完成(见附件C),概述会议进程与达成共识,拟今日下午通过内阁秘书处呈送首相办公室。是否需进一步修改?或授权定稿提交? DLO机制运作细则文件:拟在本月内完成初稿,内容包含联络官职责说明、问询流程、回应时限建议等。 首次联络官会面安排:拟在各部门首批DLO就位后两周内,以非正式茶叙形式,向各部门联络官说明机制细节,建立初步工作关系。您是否亲自出席?或授权代理常任秘书主持? 信息流动概况简报编制:首次简报拟在各部门首批DLO就位后一个月内,先发试行版,征求反馈后调整。需确定简报的详细程度、发布频率(建议初期为月度)、以及分发范围(是否需扩展至未参会的其他部门)。私人秘书处已着手收集公开资料。 季度茶叙首次活动筹备:时间初步拟定在4月中旬,地点待定,预算额度待定。参与人员是否仅限DLO本人,或允许各部门携相关政策官员参与? 3、其他事项(Other Matters): 国防部:国防部桑普森少校在阐述数据安全顾虑时,顺带提及“南大西洋巡逻船因预算与维护方面的‘协调问题’导致返港延误”。如该事项引起进一步关注,或有部门主动寻求DSC协调,可视情况评估是否具备协调价值,但现阶段不建议作引申或介入,仅记录备查(noted for monitoring),私人秘书处将就此事持续关注媒体与议会议事录(Hansard)中的相关提及。 能源部:能源部斐瑞(Perry)先生在会议中保持沉默,未就任何议题发表实质性意见。建议后续关注该部门动向,评估其对DSC工作的态度。 请您审阅上述事项并指示,如有任何需调整或补充之处,请随时告知。 C. Astley, PPS 附件(Enclosures): A:会议正式纪要草稿(Draft Formal Minutes of IDI**, 23/01/80) B:部门联络官邀请函模板草稿(Draft Template: DLO Invitation Letter) C:呈10号简要报告草稿(Draft Brief Report to No. 10) 查尔斯手写批注: 授权执行。(Authorised.) —— —— —— 部门联络官邀请函模板草稿(Draft Template: DLO Invitation Letter) 协同协调部 - DEPARTMENT OF SYNERGY COORDINATION XX Whitehall | London SW1A 2XX 电话(Tel):XXXX XXXX 电传(Telex):XXXXXX 编号(Ref): DSC/DLO/INVITE/001/80 日期(Date): XX January 1980 致(To):[], The Permanent Secretary, [Her Majesty''s Treasury / Home Office / etc.] 抄送(Cc):[], The Secretary of State, [Her Majesty''s Treasury / Home Office / etc.] 事由(Re):建立跨部门信息报备联络官机制——邀请函 Dear [], 我谨代表协同协调部,感谢贵部门于本周三(23 Jan)派遣代表出席我们的首次跨部门信息共享例会。会议中各部门代表的宝贵意见,为DSC未来工作奠定了坚实基础。 依照会议上达成的共识,DSC拟建立一套非约束性的信息报备联络官机制(Dedicated Liaison Officer for Information Notification, DLO),以促进白厅内部信息流动的便利性与透明度。该机制旨在为各部门提供一个明确、稳定、程序化的沟通渠道,协助DSC履行其协调职能,同时充分尊重各部门现有的信息管理规程与自主决策权。 为确保该机制尊重各部门现有权限与工作流程,现明确以下基本原则: 1. 非约束性质 贵部门保留对所有信息的完全控制权与决策权,DSC的问询不构成法定要求,仅为协调性质的请求。DLO的指定及其职责履行完全基于自愿与合作精神,不构成任何强制性义务。 2. 尊重现有规程 所有信息问询与回应均遵循贵部门现行的信息分类指南、保密规定及审批流程。DSC无意绕过、改变或挑战贵部门既有的信息管理机制。 3. 有限范围 问询内容将聚焦于跨部门协调所需的、已公开或贵部门愿意共享的信息。我们无意寻求、亦不会施压贵部门提供任何敏感、机密或超出授权范围的信息。 4. 双向沟通 该机制同样为贵部门提供了向DSC提出协调需求或信息问询的便捷渠道。我们期待这成为一个互惠互利的平台。 5. 保密与安全 所有经由DLO渠道传递的信息,将严格遵循《官方保密法》及各部门信息安全规程。涉密信息(Classified Information)不适用于本机制,应继续通过现有的保密渠道与程序处理。 为确保机制有效运作,恳请贵部门: 1. 联络官人选建议 建议为助理秘书(Assistant Secretary)或主管(Principal)级别官员,具备对贵部门信息流程的充分了解,任期稳定(建议至少12个月)以保持联络的连续性。 建议优先考虑现负责跨部门协调、信息管理或政策规划职能的官员,如贵部门已设有类似联络角色(如议会联络官、内阁办公厅联络官),可考虑由该官员兼任,以减少额外工作负担。 2. 请贵部门提供的信息 联络官姓名、职衔、办公室地址、电话(直线及总机)、内部电传编号(如适用)。 (可选)如贵部门愿意,可简要说明在信息共享方面的偏好或限制,以便DSC在后续问询中更好地尊重贵部门流程。 附件为回函模板,供各部门选用。 3. 回复方式 请于1980年2月7日前(如贵部门需更多时间,请随时联系协调延期),将信息通过安全邮路或内部电传送达DSC私人秘书处,Mr Cyril Astley(Principal Private Secretary),电话:XXXX XXXX。 如贵部门需更多时间或希望进一步了解机制细节,请随时联系本部门,我们非常乐意提供协助。 我们深信,信息报备联络官机制将为白厅各部门间的沟通协作提供切实便利,并期待与贵部门建立长期、建设性的合作关系。 感谢贵部门的支持与配合。 Yours sincerely, For and on behalf of The Rt Hon Charles Hyde MP Secretary of State for Synergy Coordination [实际签署人姓名] [实际签署人职衔] 附件:标准回函模板 本函副本已抄送内阁秘书处备案。(Copy to Cab Secretary for information.) [部门印章位置] 阿利斯泰在边栏处的手写批注: 本函模板呈请大臣批准后使用。 发送前需根据各部门名称调整抬头,其余内容统一。 A.C. 23.01.80 —— —— —— 备忘录(MEMORANDUM) 协同协调部 - Department of Synergy Coordination 编号(Ref):DSC/MIN/OBS/002/80 收件人(To):A. Cavendish, Acting Perm Sec 发件人(From):C. Astley, PPS 日期(Date):24 January 1980 主题(Subject):IDI**会后观察及大臣状态简报 Sir, 谨就会议后至今日(24/01/80)上午海德大臣的状态与行动,简要汇报如下: 1、会后即时反应: 大臣返回办公室后情绪明显低落,带有挫败感与愤怒。他将领带扔在办公桌上,在房间内踱步,称会议为“闹剧”,对各部门的推诿表现出强烈不满。大臣短暂坐下后起身准备擦除白板内容,您及时进入并制止。 2、报告撰写过程: 大臣多次在措辞上犹豫,我提供了若干符合白厅文法的替代表述。他对使用官样文章措辞仍表现出明显的不适与抗拒,数次停笔叹气,但最终配合完成了报告撰写,报告草稿中仍保留了他个人的一些坦率表达(我在定稿时做了温和修正)。临别前大臣说:“我知道这是必要的,西里尔。但我不会假装喜欢它。” 3、今日上午: 大臣今早到办公室后主动询问DLO邀请函进展,审阅了我准备的会后简报备忘录,并签署了邀请函与会议报告,未提出修改意见。大部分时间在办公室踱步,或在白板前沉思,未再对会议本身发表负面评论。 4、后勤需求: 大臣要求补充更多颜色的白板马克笔。 5、情绪状态: 大臣仍对官僚程序感到挫败和厌恶,但已从愤怒转向不甘但接受。他并未完全接受您的方法论,但已经开始理解白厅逻辑,虽然对此感到不适,但承认其有效,愿意暂时采用渐进策略,展现出较强的学习能力和适应潜力。他对形式主义的本能抗拒可能在未来类似情境中复发,这是潜在风险。 6、个人困惑: 辅助大臣开始撰写报告之前,我将我的会议观察笔记展示给大臣。理由是,我认为大臣当时正处于理解框架但情感抗拒的临界状态,而我笔记中的具体细节,或许正好能为您的理论提供证据支撑。我判断此举能加速大臣从情绪化拒绝转向理性化接受,于是向大臣展示了笔记。我事后反思这一行为可能越界,作为PPS,我不应过度主动地引导大臣。 7、南大西洋延误备注: 关于国防部代表提及的此项,我已录入观察清单。请问,在内部归档时,我应如何界定其优先级?是归为“常规部门间杂音(Routine Inter-departmental Noise)”,还是“低信号潜在事件(Low-signal Potential Event)”? 以上为会后观察分析报告,如有不当之处,请不吝指正。 Cyril Astley 手写批注: 在被证实为杂音前,一切皆为信号(Everything is signal until proven otherwise. )。归档至“应急预案–海军资产”项下,与财政部最新的国防预算审查备忘录进行交叉索引。不要标记为“潜在(potential)”,仅记录事实与来源,标签是之后的事。【在“如何界定其优先级?”下方,划了一道清晰的横线】 给他,确保他永远不会用完。一个中断的思考流程是无需有的失误。【在“后勤需求”旁。】 你没有越界,你在履职。(You did not overstep; you fulfilled your role.) 大臣需要理解世界本来的样子,才能按照他的意愿改变它,你帮助了他看见。这正是PPS的职责。(The minister needs to understand the world as it is in order to change it according to his wishes. You helped him see. This is precisely the responsibility of Principal Private Secretary.) PPS的忠诚对象是大臣,忠诚的最佳形式是帮助他做出明智决策,即使他暂时不喜欢这个过程。你展示笔记的时机恰当,方式得体。继续。(A Principal Private Secretary''s loyalty is to the Minister, but loyalty''s best form is enabling wise decisions, even when the process is temporarily unwee. Timing apt, manner proper. Continue.) 继续观察。继续记录。继续思考。 你做得很好,西里尔。 A.C. 24.01.80 信息币我贴上了,因为字数略多中间补了两章,所以后续章节都往后移了两章。为了避免接近刷新bug,导致章节内容部分串位,推荐手动清一下缓存再看。 贴文一贴贴一小时()我不行了,怎么会花这么长时间,格式等我起来看吧,洗洗睡先,熬不动了orz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西里尔的日记 备忘录以及附件(1980.1.24) 第16章 双重邀请 【初启航】S01E02 《忧郁的鳕鱼》(The Melancholy Cod) 1980年1月28日,星期一。 一月末的伦敦,难以驱散的寒气包裹着威斯敏斯特,不断渗进协同协调部大臣办公室那过分宽敞的房间。 那张维多利亚风格的橡木桌上,收文篮已经被新的文件堆满,旁边静静的躺着两封刚被查尔斯·海德阅读过的邀请函。 而查尔斯本人正在办公桌旁踱步。 他年轻的首席私人秘书西里尔·埃斯利则小心的站在一旁,目光随着大臣的步伐游移。 终于,查尔斯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西里尔。 “这是什么邀请?”他指着桌上的邀请函。 西里尔清了清嗓子,随即汇报了两封邀请函的内容:“农业、渔业和食品部(Ministry of Agriculture, Fisheries and Food, MAFF)致函邀请,希望您在星期三能去一趟康沃尔的纽林港,就‘共同渔业政策’配额问题与当地渔民代表举行一次研讨会,安抚地方情绪。同时……”他顿了顿,“旅游局(British Tourist Authority, BTA)也发来邀请,希望您能为同日在同一港口举办的‘康沃尔海鲜节’开幕剪彩。” “……”查尔斯看着他,“我认得字,西里尔。我问的是以你对白厅的理解来看,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我很抱歉,大臣。我目前掌握的材料,尚无法支持对MAFF与BTA此举的深层动机做出确切判断。但从表面上看,MAFF的邀请旨在通过您的莅临,转移对共同渔业政策谈判僵局的注意力,将地方性压力暂时向上推;而BTA则显然希望利用内阁大臣的身份,最大化海鲜节的媒体曝光和旅游效益。”西里尔背着手,身体悄悄向后倾着。 查尔斯似乎是叹了口气,“同一天,同一个港口,一边是忧郁的渔民在抱怨没鱼可打,另一边是欢乐的游客在庆祝海鲜丰收?政府的崇高艺术?白厅的最新黑色幽默剧本?”他绕回办公桌后坐下。 “这是要我先为鳕鱼的葬礼致悼词,再鼓励人们吃掉它的尸体。他们两家是彻底没通过气,还是串通好了存心想看我的笑话?”说着,查尔斯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被荒谬感逗乐的意味。 “不是串通,大臣。”西里尔小声纠正,“只是部门间未进行充分的日程协调,导致出现了这个……兼容性问题。” “‘兼容性问题’?很好。下次财政部和国防部为预算吵架时,我就说他们遇到了‘资源分配兼容性问题’。这词真好用,能把一场战争说成一次技术故障……你和阿利斯泰是共用一套替换词词库吗?”查尔斯显然被这个阿利斯泰味十足的选词噎到了。 “说起来,我们的‘观察者’知道这个‘兼容性问题’吗?” “Yes, Minister.”西里尔上前一步,从收文篮里精确地抽出一份薄薄的备忘录,递到查尔斯面前: 备忘录(MEMORANDUM) 协同协调部 - Department of Synergy Coordination 编号(Ref):DSC/MIN/VISIT/001/80 收件人(To):The Secretary of State(The Rt Hon Charles Hyde MP) 发件人(From):A. Cavendish, Acting Permanent Secretary 日期(Date):28 January 1980 主题(Subject):关于受邀访问康沃尔郡纽林港的紧急简报与行程冲突 Minister, 1.背景(Background): 农业、渔业和食品部(MAFF)与环境部(Department of the Environment, DoE)就欧洲共同渔业政策mon Fisheries Policy, CFP)下的渔业配额分配及近海生态保护标准存在长期分歧。康沃尔郡渔民因配额缩减和渔场环境恶化,情绪激动,已多次向MAFF及当地议员表达抗议。 2.邀请与冲突(Invitations & Conflict): a)MAFF邀请:MAFF正式邀请您于本周三(30 Jan)前往纽林港,出席一场“渔业未来与可持续发展紧急研讨会”,旨在安抚地方情绪,展现中央政府的倾听姿态。 b)旅游局邀请:同时,英国旅游局亦邀请您于同一天,在同一港口,为“康沃尔海鲜节”开幕剪彩。该活动旨在推广地方旅游与餐饮。 3.核心矛盾(Core Conflict): 两项活动本质上代表了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一方是面临生计危机的生产者(渔民),另一方是庆祝渔业产出的消费者(游客与餐饮业)。 4.风险评估(Risk Assessment): a)媒体风险:您在上午的研讨会上呼吁“限制捕捞,保护渔业资源”,下午则为“海鲜盛宴”剪彩,易被媒体描绘为“虚伪”或“脱离实际”。 b)政治风险:无论您偏向哪方,都可能激怒另一方及其背后的政府部门,处理不当将严重损害DSC的初生信誉。 c)公共秩序风险:渔民群体情绪激动,不能完全排除抗议活动干扰或升级为局部冲突的可能性,存在一定的现场秩序风险。 5.建议(Rmendation): a)建议婉拒其中一项,或两项皆拒,理由为“日程早已排满”或“需优先处理中央跨部门协调事务”。如必须出席,建议仅参加其中一项,并由私人秘书处提前与另一方做好解释与安抚工作。 b)暂缓就此事件做出任何公开倾向性表态,并由DSC牵头,紧急召集MAFF、DoE以及英国旅游局(连同其上级部门DoT的代表),进行一次高层级跨部门协调会议,以评估并提出一个能兼顾各方利益的公共信息发布协同方案。此举将体现DSC在处理复杂跨部门冲突中的核心价值。 请指示。 A. Cavendish 内容不长,查尔斯很快便读完了。 “开会?”他觉得有些荒谬。 “让MAFF和BTA的人在白厅坐下来,再花几个星期的时间起草一份‘措辞完美’的联合声明?康沃尔的渔民早就把港口堵了。我们的Lord是在解决问题(addressing the issue),还是在解决提出问题的人(archiving the issuer)?” 查尔斯将备忘录放回桌面,视线又在上面逗留了许久,才又开口:“西里尔,去替我预订火车票,告诉康沃尔,他们的‘鳕鱼大臣(Cod Minister)’来了。” “Yes, Minister. ”西里尔立即应声,“请问需要我起草拒绝哪一方的回函?” “不,西里尔。告诉MAFF和BTA,我们接受邀请。两场活动,我都参加。”查尔斯对上西里尔有些惊慌的蓝眼睛,“也告诉你的‘Sir’,我想他现在应该在他的办公室?” 西里尔几乎是本能的看了一眼那扇连接着常任秘书办公室的门:“Yes, Minister. 是否需要我请他过来?” “不,不用‘请’他。”查尔斯拿起那份备忘录,递回给西里尔,“带着这个。告诉他,他的风险评估很精彩,他的‘建议’也非常符合白厅最优秀的传统——把复杂问题包装成完美的程序,然后让问题在程序里自行消解。但他的大臣决定亲自去现场解决问题,而不是把它包装得更漂亮再送回去。” “Yes, Minister. 我会立刻向Sir汇报您的指示,并着手准备行程细节。”西里尔再度应道,他微微欠身,快步走出办公室。 查尔斯目送西里尔离去,他猜他会直接绕到另一头进入隔壁的办公室。 —— —— —— 帕丁顿车站的夜晚与白天的喧嚣截然不同。 巨大的拱形玻璃穹顶下,只剩下零星的旅客和工作人员,空气中充斥着柴油的浓重气味。机械翻页式发车信息牌发出“咔哒、咔哒”的清脆声响,更新着开往雷丁、埃克塞特、普利茅斯和线路终点——彭赞斯的列车信息。 一辆捷豹公务车停在了车站外。 查尔斯从车上下来。 西里尔紧随其后,怀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公文包,里面装着两份讲稿、背景资料、紧急联络人名单等。 “我们订的是相邻的两个一等卧铺包厢,11和12号。列车23点45分发车。我跟乘务员打过招呼,他会在休息室等我们。”他低声汇报着。 两人在一等候车室稍作停留,然后由一名佩戴臂章的列车员引导,走向站台。那列深蓝色涂装、印有英国铁路双箭头标志的夜间卧铺列车静卧在轨道上。 因为查尔斯星期二这天繁忙的事务安排,他们只能乘坐这趟“夜间康沃尔人号(The Night Cornishman)”,以便在次日清晨到达西南尽头的目的地。 列车发出悠长的鸣笛声,将伦敦抛在身后,穿过夜色,海风带来咸湿的气息与柴油味混杂在一块。 大西线的终点站,一位当地政府的联络官已经在站台等候,将换了件棕色粗花呢夹克的查尔斯,以及有些不安的西里尔迎上公务车。 海鸥的叫声此起彼伏,大海的咸湿染上更深的鱼腥,柴油味倒是没什么变化。 从彭赞斯到纽林的车程很短,转过一个弯,纽林港的全貌便展现在眼前。 锈迹斑斑、无精打采的拖网渔船……和铅灰色天空下额外突出的彩旗。 “把彼此当作不存在。”西里尔听到查尔斯说,“葬礼与盛宴。(Funeral and feast.)” 三编:修了,如修,从2w修到2.5w,删减回来,又加回去了()总之没有起伏,平淡如水,服气了,下次再修一版。 二编:看了一下改E01的话E02的幕间日记风格要修,晚点和E02的修改版一块发。 嗯……都在改E01这边错字都没修,我凉了……晚点修一下,等E01一起,因为那边结束这边估计也要小改一些内容。顺带一提,本集又名渔与宴(Trawls and Tables),直译是拖网和桌子——其实这人就是想把头韵放出来,因为想到了舍不得扔——我们假装这集有两个名字(目移) 11.6 前面一集另外添加了两章,所以这集的位置都延后了两章,未免晋江没自动刷新导致章节内容串位,推荐手动清一下缓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双重邀请 第17章 鳕鱼 上午的研讨会被安排在旧鱼市场仓库临时改造成的会场里。 光线昏暗,气氛压抑,二十几位渔民代表挤在台下,毛衣外面是旧油布,脸被海风刻上了深深的印记。 “朋友们,渔民兄弟们……”查尔斯缓缓走上那个只比地面高出一阶的“演讲台”,声音在简陋的扩音设备里显得有些失真,“早上好。我叫查尔斯·海德,政府给了我一个很长的头衔——协同协调部大臣。我知道,这个名称对你们中的许多人来说,就像个有些抽象的笑话。坦白说,有时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我能猜到你们此刻在想什么。又一个从伦敦来的、连鳕鱼和黑线鳕都分不清的政客,来给我们念一通事先准备好的、毫无意义的陈词滥调。他会说一些关于‘倾听’、‘理解’或是‘共同努力’的漂亮话,然后坐上火车,回到他那温暖的办公室,把我们和我们的困境忘得一干二净。我说得对吗?” 台下响起一阵混合着惊讶与认同的低语,甚至有几声轻笑,气氛似乎松动了一些。 “很好。”查尔斯点头,“那我们就省掉那些废话。今天,这里不是政府的演讲台,我不打算在这里向你们宣读政府的政策白皮书,你们也不必对我客气,让我们开诚布公的聊聊。我来,是想听你们告诉我那些政府文件里读不到的真相。你们的问题,我知道一些,但肯定不够多。你们的生活,我或许无法完全体验,但我的耳朵是打开的。”他说着走下讲台,来到渔民中间。 “在场的各位,比我更懂大海,比我更懂渔船,也比我更懂鳕鱼。你们知道风暴何时来临,知道渔网该在哪里撒下。只是现在,你们遇到了一些你们无法独自解决的问题,对吗?” “没错!”一个年轻些的渔民从后方喊道,“布鲁塞尔的官僚,他们坐在办公室里,用尺子在海图上划分我们的渔场。伦敦的政客,他们为了换取别的东西,把我们的生计当成筹码卖了。还有那些开着巨型拖网渔船的法国人,他们的网眼比法律规定的还小,把我们的鱼苗都捞走了!他们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你们在白厅到底在干什么?只会开会和投降吗?” “是的。” “没错!” “他们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 “配额就是个笑话!” 现场的气氛瞬间被点燃,压抑的愤怒找到了宣泄口。 西里尔在台侧攥紧了拳头,手心微微冒汗,准备随时招呼安保将大臣引出会场。 查尔斯抬起手,没有向下压制,而是向前伸,做出一个请求的手势。嘈杂声渐渐平息。 “一个很好的问题。”查尔斯朝那位年轻人的方向望去,“这位先生……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汤姆·彭罗斯(Tom Penrose)。” “好的,汤姆先生,非常感谢。”查尔斯直言不讳:“我们都清楚,欧洲共同渔业政策是一个大问题,一个涉及多国利益、谈判周期漫长的复杂问题。短期内,我们改变不了布鲁塞尔的官僚。我们可以去修改规则,可以去为我们争取更有利的条款,但如果我们直接撕毁规则,那么明天,我们的渔船可能会在公海上被扣押,我们的海产品也别想卖到欧洲大陆任何一个市场。这是一个更坏的结果,你同意吗?” 汤姆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这个冷酷的现实。 查尔斯接着道:“但是,外国渔船的违规捕捞,我们不应该对家门口的问题也束手无策。告诉我,汤姆,最近一次你们看到渔业巡逻船是什么时候?他们来得够勤吗?他们的船够快吗?他们的权力够大吗?能当场扣押那些违规的船只吗?” “巡逻船?上个月来过一次,绕了一圈就走了。他们的船还没我们的快!” “他们就算抓住了,也只是罚点钱,第二天那些家伙又来了!”另一个渔民说。 “执法问题。西里尔,记下来。”查尔斯转向西里尔,看着他在笔记上飞快记录,“评估巡逻队的执法效率、装备和授权范围,要求皇家海军渔业保护中队提交一份关于过去一年在康沃尔沿海执法的详细报告。这是我们需要向MAFF和国防部协调的第一个具体议题。” 查尔斯又看向面前的渔民们:“除了配额和执法,还有什么正在杀死这片海域的鳕鱼?” “河水,大臣。”一位老渔民开口。 “请讲,先生。也告诉我你的名字。”查尔斯来到那位老渔民面前,对上他饱经风霜的眼睛。 “约翰·特伦高夫(John Tregenza)。”老渔民答道,接着解释:“从上游法尔茅斯河口下来的水,过去二十年,越来越脏。我们年轻的时候,在河口就能捞到肥美的海鲈鱼。现在呢?只有一股化学品的味道。鳕鱼产卵需要干净的海床,现在的海床,盖着一层滑腻腻的黑泥。鱼苗活不了,哪来的大鱼?” “感谢你的发声。”查尔斯的表情严肃起来,“工业污染。西里尔,记下第二点。调查法尔茅斯河流域的工业排污许可情况,核对环境部的监测数据与实际排污是否一致。这是我们需要和环境部以及相关工业部门协同的议题。” 渔民间的气氛开始微妙地变化。 “大臣,还有成本!”另一名渔民终于按捺不住,主动开口,“柴油价格涨得比鱼价快多了,我们每次出海都是一场赌博。政府的燃油补贴政策,对我们这些个体渔民来说,申请流程复杂得像在填报税单。等补贴下来,我们船都卖了。” “燃油成本和补贴政策。”查尔斯点点头,“我们会协调财政部……” 一串又一串的英文和速记符号填上了笔记的空白页,时间也逐渐滑向午时。 研讨会要结束散场的时候,那位名叫约翰的老渔民喊住了查尔斯。 “大臣……”他的声音沙哑,“你说的这些……配额、执法、环境……都对,我都懂。但这些都是大问题,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解决。我愿意相信你,但、我们被承诺过太多次了。你的工作组,你的报告,需要时间。可是我的船,下个星期,就要因为还不上银行的贷款被拖走了……你说的那个‘可持续的未来’,能帮我还上这笔钱吗?” 查尔斯沉默了片刻,最终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能,约翰。” “我无法干预商业银行的决定,约翰。但我能承诺,我会尽我所能,以我个人的名义,致电银行主管,为你争取一个延期的可能性。我不能保证结果,但我保证,我会打这个电话。” “同时,你的案例,将成为我们推动对现有政府援助体系进行全面审查的第一个,也是最有力的证据。我们会协调财政部,去检视那些看似有效的制度,为何在真实困境面前,却显得如此迟缓和僵硬。约翰,我不能保证能救下你的船,但我保证,你的困境,将驱动我们去敲开白厅那些看似紧闭的大门,为所有像你一样的人,寻找一个更高效、更人性的解决方案。” 他转向西里尔,西里尔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对约翰·特伦高夫说:“先生,请您会后留一下,我需要记录您的具体信息。” —— —— —— 研讨会结束后,查尔斯婉拒了MAFF官员共进午餐的邀请,选择在纽林港一家能俯瞰海湾的小酒馆二楼包间里,与西里尔一同用餐。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木蜡和啤酒的味道。 侍者端上了两盘本地特色的炸鱼薯条,鱼肉外壳金黄酥脆,散发着热气,但查尔斯几乎没有动叉子。 他只是端着一杯本地产的淡色艾尔啤酒,望向窗外。 上午会场里那些混杂着愤怒、麻木、期盼与绝望的脸,仍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西里尔。” “Yes, Minister? ”西里尔正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小块鱼肉,闻声抬头看向查尔斯。 查尔斯没有看他,目光停留在窗外那片阴沉的大海上,看着港口里那些随着潮水轻微起伏的渔船。 “我一直在想……上午我到底做了什么?”查尔斯缓缓开口。 “我让他们倾诉,我提出方案——执法、污染、补贴流程……但你注意到没有,西里尔,我全程刻意避开了一个词。” “布鲁塞尔,大臣?” “没错,布鲁塞尔。”查尔斯苦笑一声,收回的视线透过酒杯与西里尔担忧的眼睛短暂交汇,“我刻意避开了布鲁塞尔,刻意绕过了那个真正的问题所在,欧洲共同渔业政策。我好像说了一上午无力的谎言,我让他们相信,他们的问题出在巡逻船和排污管道上。我谈论了一切,唯独对他们最核心的困境——那个决定他们命运的共同渔业政策——保持了可耻的沉默。因为我知道,在这个问题上,我说得再漂亮,也只是空话。” 查尔斯用叉子拨弄着盘中那些刚出锅的炸鱼,酥脆的金黄色外皮下是洁白的鱼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他吃着却味同嚼蜡:“他们一天到晚看着这些船,想着如何才能让它们下一次顺利出海,而不是被银行拖走。而我……却只能在这里吃着他们捕捞上来的鱼,只能谈论那些遥不可及,需要‘跨部门工作组’才能推进的议题。” “我这一趟好像真的成了‘虚伪的大臣(Cod Minister)’。”他的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鳕鱼 第18章 变故 “No, Minister. ”西里尔轻轻放下刀叉,“您做了在这个情况下最有效的事,您将他们广泛的愤怒,引导到了具体可解决的问题上。大臣,您给了他们希望,也确定了DSC可以实际介入的切入点,这不是谎言。” “承认问题的复杂性,找到问题的真正症结,本身就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您不可能在一次研讨会上解决共同渔业政策,况且……那甚至不属于DSC的直接职权范围,大臣。我们不能做出无法兑现的承诺,那只会造成更深的伤害。” 他稍作停顿,蓝色的眼睛里是全然的认真:“许多问题,根源深远,非一朝一夕可解。能直面核心问题,并引导他们说出这些问题,也需要巨大的勇气。您让那些被忽视的声音被听见,将那些零散的困境汇聚到政府面前。这为后续的协同协调,提供了最真实的数据。您已经做了在您权限之内,所能做的一切。您为他们打开了几扇他们自己推不开的门。” 查尔斯沉默了片刻,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苦涩的麦芽味顺着喉咙滑下。 “几扇门……”他低声重复道,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希望在他们需要穿过那扇最大的门之前,我们打开的这几扇小门,能让他们……稍微喘口气吧。” —— —— —— 午餐时间在查尔斯的反思和西里尔的安慰中悄然滑过,两人在联络官的引领下,前往海鲜节的举办地。 彩旗在咸湿的海风中无力拍打着旗杆,午后的阳光未能穿透厚重的云层,背景仍是铅灰色的天。 查尔斯站在比上午正式许多的演讲台旁边,他将夹克换回了一套浅棕色羊毛休闲西装,正与满面红光的旅游局长艾伦·兰伯特(Alan Lambert)进行着礼节性的寒暄。 兰伯特热情地向他介绍着本地特色,查尔斯则不断微笑点头,思绪却飘回了中午酒馆窗外,那些随着潮水起伏的渔船。 视线从前排的游客、商贩、本地居民以及记者身上扫过,他看到了人群外围那些熟悉的面孔——约翰·特伦高夫、年轻的汤姆·彭罗斯,还有其他几位上午与会的渔民代表——当然,还有更多的陌生的渔民。他们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属于游客的庆典。 下午两点,海鲜节正式开场。 当主持人热情洋溢地介绍完他之后,查尔斯走向了那个立在中央的麦克风。 “下午好,纽林。”他开口,声音通过略带杂音的扩音器传出,“感谢旅游局的邀请,也感谢各位在这样一个……嗯,典型的康沃尔天气里,来到这里。” 查尔斯朝灰蒙蒙的天和被风摧残着的旗帜抬手示意,台下一阵轻笑。 “今天上午,我有幸在港口得到另一边,先与纽林的渔民朋友们,进行了一次坦诚的交谈。我们谈到了配额,谈到了执法,谈到了那些正在威胁他们生计的、真实而紧迫的问题。那是一场严肃的,甚至可以说是沉重的对话。” 人群安静了下来,记者们立刻变得专注,西里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所以,当我站在这里,一个旨在庆祝康沃尔海产的节日舞台上,我必须承认,我的内心是复杂的。”他顿了顿,目光诚恳地望向人群后方的渔民们。 “这看起来像个悖论,不是吗?上午我们在谈论生存的危机,下午我们却在庆祝消费的繁荣。但我想说的恰恰相反。” “这并非悖论,这正是我们必须共同面对的现实。我们不能假装其中一个事实不存在,只去谈论另一个。我从上午的对话中,带走了一个沉甸甸的认知,康沃尔的渔业正面临着结构性的挑战。与此同时,我也看到了这个节庆所代表的希望,康沃尔的旅游业和餐饮业,正在成为本地经济越来越重要的支柱。” “它们看似矛盾,但我认为,这两件事必须被放在一起来看。因为我们不能只庆祝餐桌上的结果,而忘记了这一切的源头。”查尔斯的语气诚恳,“我们必须承认,一个无法保障生产者尊严和生计的产业,是不可持续的。我们必须确保,当我们在为康沃尔的美食欢呼时,这份繁荣的果实,也能真正地回馈给那些冒着风浪,为我们带来这一切的人们。” “这个海鲜节,它的意义不应仅仅是一场味觉的狂欢。它应该成为一个宣言,一个向外界展示康沃尔如何将传统与未来,将生态与经济完美结合的窗口。这很难,很漫长,但这是唯一正确的道路。所以,今天,让我们共同努力,确保今天餐盘上的这份丰饶,能够延续到下一个世代……” “丰饶?我们的船都快没油了,大臣!”年轻的汤姆·彭罗斯第一个吼了出来。 “他说谎!” “他跟他们都是一伙的!” “滚回伦敦去!” 后排的人群一阵骚乱,渔民们开始向前挤,游客们则困惑且有些慌乱的后退着。 媒体记者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包围上来。 “请大家冷静!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份成果……” 查尔斯瞬间意识到自己用错了词,他试图解释,但他没能说完。 一个穿着油布围裙,满脸怒容的中年渔妇已经挤到了前排,手里提着一个柳条筐。她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将一筐湿漉漉的海带泼向了演讲台。 “庆祝吧,大臣!这是我们今天唯一的‘丰饶’!” 冰冷的触感瞬间覆盖了查尔斯,浓重的腥味灌入鼻腔,黏滑的液体顺着发梢滴落。 现场一片哗然,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闪光灯连成一片,瞬间捕捉住了这狼狈不堪的一幕。 西里尔脸色惨白,第一时间冲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查尔斯和镜头间,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一边试图去擦拭查尔斯身上的污渍,一边将人往后台带。 远处的渔民们开始起哄,欢呼声与倒彩声混合在一起,更加刺耳。 —— —— —— 一个临时作为后台的帐篷里,西里尔正用湿毛巾帮查尔斯清理身上的污渍。 查尔斯一言不发,紧紧抿着嘴唇。 帐篷的帘子被猛地掀开,旅游局长兰伯特先生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红光满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苍白和极度复杂的表情,混合着惊恐、歉意,以及一丝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如释重负。 “大臣!我的天啊,大臣!”他冲到查尔斯面前,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查尔斯以为他是来抱怨活动被搞砸的:“我很抱歉,兰伯特先生,现场的混乱……” “不!不不不!请您千万不要自责!”兰伯特打断了他,语气急切得近乎失礼。 他扫了一眼查尔斯脱在一旁的西装外套,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同情,但随即又被一种更紧迫的情绪所取代:“大臣,您、您可能不知道……就在刚才,就在您被……呃,遭遇那个不幸的意外之前,我接到了郡议会主席的紧急电话。” 查尔斯和西里尔都愣住了。 兰伯特喘了口气,紧接着解释起来:“他说环境部的人……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打电话来质询我们海鲜节的‘公共安全评估’和‘历史建筑影响报告’,还发来一份加急的正式质询函。说我们的防波堤有安全隐患,可能会因为人群过多而……垮塌。” “他们威胁说,如果我们不立刻拿出有效的疏散和人流控制预案,他们就要申请紧急禁令,叫停整个活动!天啊,大臣,这可是我们一年中最重要的活动,所有的投资都在里面了!我们当时都吓坏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声音里充满后怕。 “然后……然后奇迹发生了。”兰伯特的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就在我们手足无措的时候,外面……就出事了。您遭遇了那个意外。” “我的助手立刻抓住机会,冲上台宣布:‘为了表示对我们渔民兄弟合理诉求的尊重,并确保现场所有来宾的安全,我们决定简化后续流程,提前结束今天的开幕活动。’这个举动,完美地回应了环境部的‘安全关切’。郡议会那边也刚刚回话,说我们‘应对得体,反应迅速’,暂时不会再追究了。” 兰伯特看着查尔斯,眼神中混杂着歉意和感激。 “大臣,我绝不是对您遭遇的不幸感到高兴,请您务必相信我。”他无比诚恳地说,微微躬身,声音带着颤音,“但是,您、您无意中吸引了所有媒体的火力,也给了我们一个无可指摘的,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人情味的台阶下。否则……我们现在面对的,将是一场彻底的灾难。” 查尔斯无言地听着兰伯特这番“感激涕零”的话,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变到茫然,再化作一种荒谬绝伦的啼笑皆非。 他明白了。 自己的公开受辱,自己的政治生涯可能出现的污点,自己被现实打得粉碎的那个瞬间……这一切,都恰好成为了别人用来解决另一个更大麻烦的完美借口。 他想笑,却发现自己的面部肌肉僵硬得无法动弹。 最终,查尔斯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声音。 “是吗?”他说,“那……不客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变故 第19章 焦点之外 回程的火车晚点了。 返程预定的一等车厢两个连号座位。 查尔斯疲惫地靠着窗,一言不发。他已经换上了备用的衣物,但来自康沃尔的腥味好像还萦绕在身边。 西里尔在对面坐下,没有说话,只是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梳理起今天的事件和明天的待办事项,偶尔抬头看一眼对面闭目养神的查尔斯。 列车向东飞驰,圣迈克尔山的剪影在暮色中退去,窗外的景色从崎岖的海岸线逐渐过渡到连绵的丘陵和昏暗的河谷。落日的余晖渐渐被厚重的云层彻底吞噬,只剩下远处村庄的零星灯火。 在驶过皇家阿尔伯特大桥,跨越塔马河进入德文郡时,列车速度缓缓降了下来,窗外掠过一块写着“普利茅斯(PLYMOUTH)”的蓝底白字站牌。 这里是德文郡最大的城市,也是大西线上的一个重要枢纽,列车将在这里短暂停留。在康沃尔发生的事,《普利茅斯晚报》或许已经刊发了第一时间的报道。 伴随着一连串轻微的颠簸,列车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停稳。 查尔斯似乎已经睡着了,头靠在车窗上,呼吸平稳。西里尔悄无声息地站起身,穿过摇晃的连接处,来到车厢门口。 站台上灯火通明,几个穿着英国铁路制服的工作人员正推着行李车走过。 他掐着表,快步朝站台尽头的报刊亭(W. H. Smith)走去。 “晚上好,请给我一……给我两份《普利茅斯晚报》。” “一共是二十四便士,先生。”报贩从一叠报纸里抽出两份递给他。 西里尔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最后递出一张一英镑纸币:“抱歉,没有零钱。” “没事。”报贩接过纸币,打开钱箱,开始一枚一枚地往外数着硬币:“……这是五十便士、十便士……” 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 西里尔回头一看,列车长已经举起了绿色的信号旗。 “不用找了,先生!剩下的给您当小费了!(Keep the change!)”他几乎是喊着说出这句话,抓起报纸转身就跑。 “感谢你,先生!(Cheers, sir!)”报贩在后面抬手回了个谢意。 皮鞋鞋底敲击着水泥站台,发出急促的“哒哒”声。西里尔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连串车门被大力关上的“砰、砰”声,一声比一声更近。 当他冲到自己的车厢门口,一名列车员已经伸手准备去拉沉重的车门把手。 “请等一下!”西里尔喊道。 列车员看到了气喘吁吁的他,皱了皱眉,但还是把手缩了回去,为他留出了空间:“快点,先生!(Quickly now, sir!)” “抱歉,先生。”西里尔一把抓住扶手,踏上台阶。 脚下的列车缓缓向前滑动,列车员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将站台上的喧嚣隔绝在外。 西里尔靠在车厢壁上,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怀里的报纸被捏得有些发皱,他抽出一份打开…… 当西里尔回到一等座位区时,发现查尔斯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抱歉,我以为您睡着了,大臣。”他一边将报纸放在小桌上,一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试图掩饰刚才的狼狈。 “还好?”查尔斯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Yes, Minister. ”西里尔说,看着查尔斯翻开报纸,“地方晚报的报道基调比预想的要温和,他们详细报道了您上午的研讨会。” 《普利茅斯晚报》的头版头条,用粗大的黑体字印着: “节日未开‘大幕’先湿:大臣被渔民海带‘祝福’(Festival Falters: Minister Gets Seaweed Salute)” 下面是一张从舞台侧后方拍摄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查尔斯的背影显得有些孤单,而台下渔民们的表情复杂难辨。 查尔斯迅速浏览完内文,发现报道的基调确实比他预想的要平衡得多,甚至详细记述了他在上午研讨会上的承诺。他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一些。 “接下来就等明天的晨报了,私人秘书处会尽可能处理好公关事宜的,大臣。”西里尔在一旁说。 “他们会怎么写?” “《泰晤士报》会客观记录并分析事件的根源,《卫报》可能会上升到社会学层面进行分析,《电讯报》或许会谴责这场抗议。”西里尔小心避开了通俗报纸。 “看来你们的应急预案确实包括了媒体的公关预案。”查尔斯按了按额角,“兰伯特说的……那件事也是你们的预案之一吗?” “大臣,我想这应该……只是一个程序上的巧合。环境部对二级保护建筑负有监管责任,大型公众活动确实会触发他们的安全评估程序。或许是您的访问提升了此次活动的受关注度,从而导致环境部更加严格地履行了他们的职责。” “那真是……令人惊叹的巧合。”查尔斯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一个部门恰好在海鲜节开始前,对另一部门的地基安全表示‘关切’,然后又恰好在‘意外’发生后,欣然接受了‘安全顾虑’下的提前收场。” 他的眼前闪过兰伯特那张劫后余生的脸,接着是阿利斯泰那份备忘录里冷静的风险评估,以及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灰绿色眼睛,有什么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西里尔。”查尔斯忽然回过头,“你汇报行程时,有没有向……阿利斯泰,提及过防波堤问题?或者他有没有提到过相关的材料?” 西里尔瞬间回想起昨天在阿利斯泰办公室的简短汇报,想起Sir听到这个细节时深邃的目光,想起Sir做下的记录。他知道自己不能撒谎,也不该撒谎。 “Yes, Minister.”西里尔听到自己说,“在昨天的行前简报中,我将此作为地方背景信息的一部分,向代理常任秘书做了口头汇报。” 列车车厢连接处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哐当声。 查尔斯沉默了。 他没有追问,只是慢慢地、慢慢地靠回了椅背,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那无尽的黑暗。 他清晰地感觉到,在聚光灯照亮的舞台之外,有一张由程序、规则和看不见的默契织成的巨大网络。 —— —— —— 时间倒回中午。 伦敦,白厅。 阿利斯泰在办公室里审阅西里尔临行前整理好的,关于各部门对联络官机制的初步反馈。 电话铃声响起,是内线。 “Sir. ”一位助理秘书的声音传来,“环境部的副常任秘书,乔治·阿巴思诺特先生(Mr Ge Arbuthnot)回电了。” “接进来。”阿利斯泰拿起听筒,“乔治,下午好。我是阿利斯泰·卡文迪许,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不打扰,我正想找个由头离开办公室呢,很高兴接到你的电话。老朋友,听说你去了一个新部门?恭喜。” “谈不上恭喜,乔治,只是换个地方服务而已。今天致电,是有一件小事,可能需要你这位专家的意见。”阿利斯泰靠向椅背,姿态放松,带着咨询的语气。 “哦?请讲。” “我们DSC正在进行一项关于‘地方关键资产协同维护’的梳理工作。你知道的,在当前环境下,确保国家关键资产的稳健运行,并识别跨部门协作中的潜在漏洞,是内阁办公厅的优先事项之一。在梳理到西南地区的档案时,一个案例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康沃尔的纽林港。那里的防波堤,我记得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工程杰作吧?” “是的,1884年建的,二级保护建筑。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只是我们注意到,今天那里正在举办一个规模不小的海鲜节。你知道,大量的游客、临时搭建的餐饮设施、增加的交通流量……我们只是从纯粹的风险管理的角度好奇,这类大型商业活动,对于这类历史悠久的基础设施的压力,你们环境部是否有相关的评估模型?或者说,地方议会在批准这类活动时,是否需要向你们报备,进行环境与安全影响评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乔治显然在快速思考这番话的潜台词。 “……通常情况下,地方议会有自主裁量权,阿利斯泰。但如果涉及二级保护建筑,且活动规模可能对其结构安全造成潜在的不可逆风险,那么,是的,我们部门有权介入,要求他们提交详细的风险评估报告,并可能……建议他们暂缓或修改活动方案,直到安全疑虑被排除。” “原来如此。”阿利斯泰像个恍然大悟的学生,“多谢你的专业解答,乔治,这对我很有帮助。毕竟,如果地方议会在规划审批上出现任何疏漏,导致这类历史建筑在公众活动中受损,恐怕不仅仅要面对议会质询委员会(Selectmittee)无休止的提问了。更重要的是,这将引发媒体对部门监管不力的集体挞伐,并可能导致大臣在下院承受巨大压力。这种后果,对部门的声誉和高层的人事布局,都不是一件好事。那总是件令人头疼的事,不是吗?” “当然,当然。”乔治的声音严肃起来,“我会让我的下属去了解一下情况,确保所有程序都合规。多谢你的提醒,阿利斯泰。” “不客气,非常感谢你的时间,乔治,改天俱乐部见。”阿利斯泰挂断电话,继续在DLO相关的简报和资料上做着批注。 —— —— —— 回到伦敦,已是深夜。 查尔斯婉拒了西里尔送自己回酒店的提议,独自乘车回到布朗酒店。 他没有休息,而是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起。 “维……阿利斯泰,康沃尔的事,我知道你会把它变成一份推动部门议程的完美案例。无论你明天提交什么来加强DSC的协调角色,我都会签署。但是,我也有我的条件。” 熟悉的语调传来:“您的指示,大臣。” “我要今天上午那位向我提问的老渔民的全部资料,他的名字,他的船,他欠银行多少钱。我会打那个电话给银行。还有,我要一份关于设立‘渔业社区紧急困难补助基金’的可行性报告,一周内放在我的办公桌上。我要一个真正的解决方案,阿利斯泰,而不仅仅是让我们自己部门扩权的程序性胜利。” “如您所愿,大臣。”阿利斯泰应道,“报告会准备好的。关于特伦高夫先生,他的个人资料和相关银行的联系方式,明早会和您的晨报一起送到。” 电话挂断。 查尔斯走到窗前,凝视着深夜里沉默的伦敦。 聚光灯下的表演已经结束,舞台的灯光早就熄灭了。而真正的游戏,在阴影深处,由那些冷静而不知疲倦的头脑,悄然续写着剧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焦点之外 第20章 西里尔的日记(1980.1.28-31) 【幕间】S01E02.5 西里尔的日记及备忘录(1980.1.28-31) 1980年1月28日,星期一 | 伦敦,皮姆利科 | 冷,有雨 新的一周。 我将整理好的简报连同两份邀请函,还有Sir的备忘录一起,亲手放进了大臣的收文篮。这像极了在给大臣制造一个难题——或者说,一场预设的考验——这让我有些不安。 邀请函放得很浅,大臣很快便读到了,他刚阅读到MAFF那份邀请的时候面上还带着兴味,似乎嘟囔了一声什么:“上帝的鳕鱼?(Oh, God''s cod?)”紧接着看到下一份BTA的邀请,大臣面上的表情顿时凝固,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他双手各拿着一封,将它们靠在一起,似乎在对比,又扫了眼我整理的简报,最后将邀请函丢回了桌面。 看着大臣在办公室里来回,我有些紧张,直到他停下转头询问我对这个……来自康沃尔的双重邀请的看法,让我一下回忆起上周Sir的言论。我按规程复述了邀请的客观内容,被点明了,我说抱歉。 接着大臣发表了对这两个同时同地的却立场相对的邀请的看法:“先为鳕鱼的葬礼致悼词,再鼓励人们吃掉它的尸体。”很精确。 我也提出了我的“看法”,大臣显然翻了个白眼。 他转而询问Sir的看法,我递给他Sir的那份备忘录。 那份备忘录,我自然也是读过的。很完美的分析,标准的解决方案,只是和Sir之前说的“机会”存在些微妙的距离。但大臣看完之后的回复,确如Sir所想的那般决定亲自去现场协调。这是对大臣性格的把握吗?我不确定。 退出大臣的办公室,我拿着那份备忘录,绕过走廊,敲响了Sir办公室的门。他正在翻阅一份看起来像是关于康沃尔郡地方经济的报告,旁边放着一杯茶。 “看起来大臣选了C?”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Yes, Sir. ”我尽量让声音平稳,“大臣决定,接受两项邀请。” 我将那份备忘录“还”给Sir,并且原句转达了大臣的话。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发出一声“嗯哼”,划去了自己日程表上的一项安排,随后将目光重新投向报告。 “那么……关于备忘录中建议的‘紧急召集跨部门会议’?”我试探着问。 “暂时搁置。大臣既已选择亲临现场,那便让现场的力量来推动下一步的协调。DSC的职责,是为大臣提供支持,而非取代其决断。”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但站在原地没动,直到Sir抬头问我有什么疑问。于是我询问他为什么毫不意外。 他说不是不意外,只是在意料之中,因为大臣是个勇敢的行动派。 行动主义者在面对程序和现场两个选项时,总会有一种天然的倾向性,去亲自验证现场的真实性。Sir这么解释。 总之,我离开Sir的办公室后去通知私人秘书处,为大臣准备两份演讲稿草案。一份用于渔民研讨会,强调可持续发展和中央政府的倾听姿态;另一份用于海鲜节开幕式,侧重康沃尔的旅游潜力与海鲜产业的经济贡献。确保每份稿件在逻辑上无懈可击,在提及另一场活动时保持必要的模糊。确保所有备选项都已就绪,以支持大臣的现场发挥,并应对突发情况。 —— —— —— 1980年1月29日,星期二 | 伦敦-康沃尔,夜间卧铺列车 | 阴,有薄雾 今天比往常更忙碌。 我忙着核对地方联络官员的名单,确认交通住宿的细节,为大臣的康沃尔之行做最后的准备。 因为大臣在今天晚上有一项活动安排,我们只能选择乘坐帕丁顿开往彭赞斯的夜班卧铺列车,以确保能赶在明天上午的渔民研讨会开始前到达纽林港。 我将为大臣准备的康沃尔背景资料、两份讲稿草案、紧急联络人名单等装入公文包——大臣希望在车上阅读这些资料,又反复检查了所有细节。 上周IDI**会议确立的DLO机制,各部门也提交了初步反馈,我安排我的助理秘书整理摘要。再三审阅,确认无误后,我带着文件敲响Sir办公室的门。 他仍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开几份文件,左手无名指上的绿宝石戒指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幽光。 在我完成DLO的口头简报后,Sir询问我关于康沃尔,有什么新的观察。 我汇报了今日准备工作的进展,并提到了上午与地方联络官电话确认时,对方提及旅游局在组织海鲜节时,对港口防波堤的使用问题,似乎曾与郡议会有过一些“非正式沟通”,但具体内容不详。我本以为这只是例行汇报,Sir却微微侧了侧头,目光变得深邃。 “很好,西里尔。”他拿起钢笔,在手边一份报告的空白处,写下了几个词。我不确定这代表什么,但直觉告诉我,这并非随意记录。 晚上,和大臣一起登上了前往彭赞斯站的夜间卧铺列车。 先陪大臣去了他的包厢,从公文包取出大臣需要的背景资料。 时间已经很晚了,但大臣看起来精神不错。他一边看着资料,一边和我聊起了康沃尔的历史,一路聊到当地一种名为“仰望星空派”的奇特食物。 “把鱼头戳出派皮,像在仰望星空。很有想象力,不是吗?一种绝望中的诗意。”大臣这么评价道。 我感觉他似乎在用一种他特有的方式,抵御着即将到来的压力。 今晚的夜色格外沉重,我希望明天,康沃尔不会比伦敦更冷。 —— —— —— 1980年1月30日,星期三 | 伦敦,皮姆利科 | 大风 清晨的时候,我按约定的时间敲响了大臣的包厢门,大臣换了一套棕色的粗花呢夹克,显得更平易近人。他正在喝早茶,一边阅读我之前递交的康沃尔相关背景资料。 我和他问了好,将行程表和两份讲稿摊开放在小桌上,又拿出笔记本,准备为大臣做研讨会前的最后一轮分析。 “放松点,西里尔。”大臣放下文件,“你看起来比我还紧张。担心我会搞砸?嗯?” 我解释自己只是在确保所有应急预案都准备就绪。 “应急预案?”他挑起眉,开了个玩笑,问我是准备了媒体的公关预案,还是为他提前写好了辞职信。 我们当然准备了公关预案,这是必要的,无论预期的结果如何。 上午的研讨会,大臣的表现超出了我的预期。他没有躲在官僚辞令后,而是走入渔民中间,让他们倾诉。他把普遍的愤怒,引导到了具体可解决的问题上。当他说出“我不能,约翰”时,那份真诚的坦白,以及随后“以个人名义致电银行”的承诺,虽然不确定效果,却真实地触动了人心。 只是这个有力的承诺,也存在风险模糊的风险,一个内阁大臣以个人名义致电银行,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这或许算的上是一种越界行为,违反了白厅的一些惯例。 午餐之前,我按照规程,用电话向伦敦的办公室做一个简短的口头汇报,这是PPS的职责。 我向Sir报告了上午的情况,大臣与渔民的沟通非常成功,气氛从对抗转为建设性。大臣承诺将就执法、污染和补贴问题展开跨部门协调,并承诺亲自为一位濒临破产的渔民向银行求情。 Sir并没有直接评论大臣的承诺,只是提醒:“西里尔,保持警惕。上午的成功,可能会让下午的海鲜节变成一个更巨大的火药桶,渔民们现在对大臣的期待值已经完全不同了。” 接着和大臣共进午餐,大臣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和我倾诉,反思了他上午对布鲁塞尔相关问题的回避。我肯定了大臣的表现,做了一些分析,希望能让他好受些。但是好像并没有很有效,大臣似乎暗自决定了什么,让我有些不安,我小心提醒大臣,渔民对下午的活动,可能会有更高的期待。 下午、下午果然出事了。 大臣被泼上海带的那一刻,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的跳动声。混乱、相机、闪光灯,还有那些混杂着欢呼和倒彩的声音,一切都来得太快。 我冲上去将大臣和媒体的镜头隔开,但作用并不大,媒体们已经收获了足够多的照片。我将大臣带到后台,帮他清理,安抚大臣的情绪。环境部突然发出的紧急质询,海鲜节巧合的提前收场,兰伯特局长的那番“感谢”,击穿了所有表象。 我紧急联系了秘书处,和Sir汇报了情况。 Sir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回复:“西里尔,确保大臣的安全。不要发表任何评论。立刻返回。我会处理媒体。” 回程的路,比来时漫长得多。在普利茅斯站我下车买了晚报,险些错过列车,如果我跑得再慢一点,恐怕就得让大臣独自一人乘火车回伦敦了。一个教训,往后要在身上多备些零钱。 当大臣问我是否向Sir汇报过防波堤的问题时,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我只能如实回答。大臣听后的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沉重。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而我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东西。 今天的经历,远比任何文件和备忘录都更深刻。 我需要确保我的笔记本上,记录下所有,所有我能记住的细节。 —— —— —— 1980年1月31日,星期四 | 伦敦,白厅 | 阴冷 今天早晨的大臣办公室,出奇的安静。 大臣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各个媒体的报纸,从《太阳报》耸人听闻的“天啊,我的鳕鱼!”到《泰晤士报》冷静克制的“渔业紧张局势爆发”。他一张张看过,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是将它们默默地推到一边。然后从收文篮中翻出两份备忘录,签下名字。 Sir把我召进他办公室,询问康沃尔之行的细节。我递交了行程报告,尽可能客观地描述了所有事件,包括兰伯特先生在后台的那番话。 Sir听完后,没有发表任何评论。他只是拿起我的会议记录,指着渔民们提到的几个具体问题——法尔茅斯河的工业污染,皇家海军渔业保护中队的巡逻频率,个体渔民燃油补贴的申请流程。 “西里尔。”他说,“起草三份备忘录。分别致环境部、国防部和财政部。主题是‘关于协同协调部就康沃尔郡渔业可持续性问题收集到的初步地方反馈及后续跨部门信息征询’。引用大臣在研讨会上的承诺,要求他们就这三个具体问题,提供相关的政策文件、数据报告和现行流程说明。” 我愣住了。 “Sir…现在?”我有些迟疑,“鉴于媒体目前的反应,我们现在主动接触这些部门,会不会被视为……” “被视为在履行职责,西里尔。”他纠正道,灰绿色的眼睛看着我,“媒体关注的是戏剧性。而白厅,关注的是程序。大臣在康沃尔做出了承诺,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承诺,转化为正式、可追溯的公文。这证明我们没有因为意外而停止工作。这,才是对昨天那场混乱最有力的回应。” 我明白了。在媒体的喧嚣之外,官僚机器的齿轮必须照常转动。Sir正在用无可指摘的方式,将大臣昨天那些看似即兴的承诺,变成插入其他部门运作体系的小楔子。 我花了一整天时间来撰写那三份备忘录。措辞必须极度谨慎,既要传达出大臣的“关切”,又不能显得像是在“指令”或“调查”。 傍晚,大臣终于在他的办公室里开口说了今天第一句与工作无关的话。他看着窗外白厅的黄昏,低声问我:“西里尔,你觉得……我们昨天真的打开了几扇门吗?” 我看着手中即将发出的备忘录,无比确定地回答:“是的,大臣。我想是的。” 想不出来幕间的名字,我能填仰望星空吗(目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西里尔的日记(1980.1.28-31) 第21章 查尔斯的日记(1980.1.30-31) 阿利斯泰的备忘 查尔斯·海德的日记 1980年1月30日,星期三 一次荒谬绝伦的外勤体验。 上午,我对那些饱经风霜的渔民们说了些漂亮的空话,承诺调查、检视、协调。 我避开了布鲁塞尔,避开了我的无能为力,避开了共同渔业政策那个真正的问题。 我明明到了实地,却不自觉做了个合格的虚伪政客,真是可笑。 约翰老渔民那句“你的可持续的未来,能帮我还上这笔钱吗?”像一根刺,直戳我的肺腑。 是的,我不能,我只能承诺打个电话。这就是我的极限?一个内阁大臣的极限? 下午,我试图在海鲜节的舞台上玩弄辩证法,然后,一筐冰冷的海带浇醒了我。 物理的冲击,精神的洗礼。耻辱。 我狼狈不堪,像个落汤鸡,被记者们的闪光灯定格在那一刻,我几乎能想象到明天小报上的标题。 但最大的荒谬还在后面。 旅游局长兰伯特那张劫后余生的脸,那番“感谢”,那番“巧合”。 环境部紧急的“安全质询”,郡议会的“体面台阶”。 这根本不是巧合。 阿利斯泰·卡文迪许。那个声称“职责是服务于合法政府,而非效忠于特定党派”的家伙。那个精确预判我白板需求,提前安排妥当的家伙。那个在备忘录里写着“建议婉拒或开会”的家伙。 他没有亲自下场,他甚至没有直接介入。 我的公关灾难,成了他解决问题的工具。我的尴尬,为他争得了权力。 阿利斯泰·卡文迪许,我的代理常任秘书,给我上了一堂关于白厅丛林法则的入门课。 我拨通了那个熟悉的电话,用他的逻辑,向他要了我的政策成果。 我不知道我这艘船,是在驶向深渊,还是在驶向一个更复杂但更真实的海域。但我知道,我不能再仅仅是舞台上的表演者了。我得去了解,得去学习,那个幕后的导演,是如何编写剧本,如何拉动那些细线的。 1980年1月31日,星期四 我打了那个电话。为了约翰,也为了我自己。银行方面没有给出明确答复,但承诺会“重新评估”。一个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进展。 阿利斯泰遵守了他的承诺,约翰的资料和银行信息今天一早就送来了。 这很好。 他提供工具,我来使用工具。他构建系统,我来……让系统为我所用。 我们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新的默契,他追求系统的完美,而我追求具体的结果。 或许,这条路能走得通。前提是,我们都清楚,谁才是那个真正握着方向舵的人。 —— —— —— 备忘录 (MEMORANDUM) 私人备忘录 - Note for File 编号(Ref):CH/OBS/005/80 收件人(To):A. Cavendish, Acting Perm. Sec. 发件人(From):A. Cavendish, Acting Perm. Sec. 日期(Date):31 January 1980 主题(Subject):康沃尔纽林港事件的后续评估与未来策略 1. 目的达成: a)大臣成功介入地方性、高可见度、多方利益冲突的实际情景。 b)在媒体高压下,其即兴表现的风险性得到充分暴露。 c)成功创造了一次可控的失败,为DSC争取“重大地方访问跨部门预协调”职权提供了无可辩驳的证据。 2. 大臣表现评估: a)研讨会:表现出强烈的个人魅力和真诚的沟通意愿。成功安抚了部分渔民情绪,并识别出执法效率、工业污染、燃油补贴流程等具体问题。此为积极信号,表明其具备将宏观理想转化为具体行动议题的能力。对“不可干预商业银行决定”的坦诚,意外地建立了个人信誉,可视为一种意外收获(unintended benefit)。对约翰·特伦高夫的个人承诺(致电银行)值得注意,需后续评估其潜在影响。 b)海鲜节:过度简化问题,将复杂性归结为“悖论”,措辞不当,导致一方情绪失控。公关应对能力欠缺,对地方民众情绪预判不足。肢体冲突(被泼海带)虽属意外,但反映出其在复杂公共场合的脆弱性。 3. 媒体反响: a)《太阳报》、《每日镜报》等通俗报纸:重点渲染“大臣被泼海带”的戏剧性画面,攻击政府的虚伪与脱节,但其叙事主要停留在煽动性层面,缺乏深度。 b)《普利茅斯晚报》、《西部晨报》等地方报纸:记录事件经过,强调大臣上午的承诺,基调相对平衡,对DSC而言未完全负面。 c)《卫报》、《每日电讯报》、《泰晤士报》等严肃报纸:开始分析事件背后的深层社会与政策矛盾,并对大臣的形象进行复杂解读,提供了DSC后续公关可利用的分析角度。 4. 下一步行动: a)媒体公关:指示PPS(Cyril)密切关注后续报道,准备一份详细的媒体摘要,并协调唐宁街新闻办,利用严肃媒体的分析角度,将事件定性为“暴露国家深层矛盾的催化剂”,而非“大臣的个人失误”。重点强调DSC在“协调地方需求与中央政策”中的不可或缺性。 b)权力增量申请:立即起草一份备忘录至内阁秘书处(Sir Albert),以康沃尔事件为案例,正式申请将“所有大臣级地方访问的跨部门预协调”纳入DSC的强制性职权范围。强调此举旨在“维护政府形象,提升决策协同性,避免类似公关风险”。 c)大臣跟进:确保大臣充分理解此次事件的深层价值。他的愤怒与清醒,将是塑造其未来行为模式的关键动力。 5. 结论: 康沃尔之行,是一次成功的压力测试。大臣的直觉与行动与系统的无形操控形成了有效互动,他开始理解看不见的手的存在,下一步是加深这份理解。 A. Cavendish —— —— —— 1980年1月31日,星期四。 伦敦,白厅街70号,内阁办公厅。 阿利斯泰坐在内阁秘书艾伯特·萨克维尔爵士的办公室里,桌上放着一份文件。 “艾伯特爵士。”阿利斯泰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稳,“谨向您呈报协同协调部关于康沃尔纽林港大臣访问事件的后续情况及相关建议。” 艾伯特爵士坐在宽大的皮椅上,手指轻叩着桌面,目光扫过面前的备忘录标题:《关于优化跨部门地方高级别访问以维护政府形象的程序性建议》 他没有立刻翻开文件,而是先看向阿利斯泰。 “阿利(Ally),我看到早报了。”声音平静,听不出倾向,“海德大臣的康沃尔之行,似乎为舰队街提供了不少素材。你那份风险评估,写得颇有预见性。” “感谢您的关注,爵士。”阿利斯泰不卑不亢道,“风险评估是DSC的核心职能之一。正因本次事件暴露出的协调缺失,我才斗胆提交这份备忘录,旨在为未来提供一个更具协同效力的框架,避免再次发生类似令政府难堪的事件。” 艾伯特这才拿起文件,翻开。 备忘录内容的核心是建议建立一个非强制性的、纯信息报备系统。各部门可将部长的地方行程提前告知DSC,由DSC负责核对,提示可能存在的冲突风险。 他逐字阅读,脸上没有表情。直到读完,才缓缓合上文件。 “非强制性?”艾伯特微微挑眉,“你一向追求效率。” “一个不容反驳的建议,其效力有时胜过一份强硬的指令。”阿利斯泰迎上艾伯特的目光。 他顿了顿:“如果各部门不主动报备,而未来再次发生类似的,有损政府整体形象的事件。那首相办公室和内阁秘书处,便有充分的理由,对未能协同的部门进行问责。这份非强制的机制,反而让他们不得不主动寻求我们的建议,以规避自身的风险。” 艾伯特的目光在阿利斯泰脸上停留了许久,他最终没有置可否,只是轻叩桌面。 几天后,首相办公室的一份内部知会(Internal Circular)悄然下发至所有部门: 内部知会 - Internal Circular 首相办公室 - Prime Minister''s Office 编号(Ref):PMO/IC/007/80 抄送(Cc):All Permanent Secretaries 发件人(From):Cab Office(on advice from No.10 Press Office) 日期(Date):4 February 1980 主题(Subject):关于提升政府地方访问整体协同效力的建议 为持续优化政府部门在地方开展高级别访问的整体协同效能,唐宁街10号建议,各部门在规划大臣级或同等高级别官员的地方行程时,出于礼貌与协同精神,可提前与协同协调部(Department of Synergy Coordination)进行前期沟通。协同协调部将负责汇总相关信息,并可就潜在的日程冲突或公关风险提供信息参考与风险评估。 此举旨在促进政府内部信息流通,提升决策预见性,从而更好地服务于公共利益。此为非强制性建议,不改变各部门的自主规划与决策权。 特此知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查尔斯的日记(1980.1.30-31) 阿利斯泰的备忘录 第22章 报纸内容 新闻之夜邀请 各大报纸1980.1.30-31刊登的内容 《太阳报(The Sun)》 标题:天啊,我的鳕鱼!(OH, MY COD!) 副标题:救命海带!大臣在海鲜节上遭到“热烈欢迎”,浑身湿透!(GET KELP! Drenched Minister Draws Furious ''Greeting'' at SeaFest!) 图:一张竖版特写,从查尔斯的胸口裁到头顶。查尔斯的身体因突如其来的冲击略微后倾,眼睛紧闭,眉头皱起,面上混合着震惊、厌恶和一丝茫然。几缕湿滑的海带贴在他的脸颊和额头上,冰冷的海水正顺着他的鼻尖往下滴,闪光灯下水珠晶莹剔透,格外狼狈。 文:一只装着海带的柳筐成了纽林渔民的“投票箱”,被扔向了试图安抚渔业危机的查尔斯·海德大臣。这位新晋大臣,在开幕式上刚谈完“海产的希望”,便遭到激愤渔民一记“腥味十足”的泼洒,衣衫尽湿,脸色铁青。在场游客与记者目瞪口呆,仿佛在见证一场政治滑铁卢…… 《每日镜报(Daily Mirror)》 标题:海德先生与杰基尔博士(MR HYDE AND JEKYLL) 副标题:渔业政策遭质疑,愤怒渔民用海带向政府“投票”(Fisherfolk fight back, fling seaweed in signal of desperation) 图:一张横板中景,左侧是投掷海带的渔妇,右侧是被击中的查尔斯。渔妇被置于画面的视觉重点,手臂刚刚完成投掷的动作,身体前倾,脸上是深刻的皱纹和愤怒;查尔斯在画面的另一端,身体后仰,神情错愕,显得有些被动无力;背景中可以看到其他渔民或振臂高呼、或表情严峻的面孔。 文:协同协调部大臣查尔斯·海德,昨日在康沃尔的纽林港上演了一出充满讽刺的政治剧。在上午一场沉重的会议上,他誓言要解决渔民的生存危机;然而仅仅是几小时之后,他却站在庆祝海产消费的节日舞台上为一场“吃掉问题”的盛宴剪彩,渔民们让他尝到了愤怒的滋味。这一筐冰冷的海带,不仅浇熄了节日的虚假繁荣,也暴露了唐宁街那道无法弥合的裂痕…… 《普利茅斯晚报(Evening Herald)》 标题:节日未开“大幕”先湿:大臣被渔民海带“祝福”(Festival Falters: Minister Gets Seaweed Salute) 图:一张从舞台背面拍摄的黑白照片。查尔斯的背影面向港口方向站着,似乎正眺望远方;台下的渔民表情复杂,有人抱臂,有人双眉紧锁,有人面无表情;本地郡议会官员在侧耳阐释。 文:本应是一场展示康沃尔海产魅力的庆典,却以戏剧性的泼洒结束。协同协调部大臣查尔斯·海德在结束上午与渔民的密集研讨会后现身纽林海鲜节,却遭当众泼上海带,令人错愕。事件源于当天早些时候激烈的政策争论。节日活动提前中止,警方未做逮捕,但场面混乱一度引发游客疏散…… 《西部晨报(Western Morning News)》 标题:内阁大臣在纽林海鲜节上遭海带袭击,此前承诺就渔业危机采取行动 副标题:上午旧鱼市闭门座谈,下午海鲜节开幕短暂混乱,警方称无人被捕 图:全景大图。中央是被泼后的查尔斯,正被西里尔用手帕擦拭;左侧是举着相机疯狂拍照的记者们,闪光灯此起彼伏;右侧是以汤姆·彭罗斯和约翰·特伦高夫为首的渔民们,他们的脸上没有笑容,那位泼海带的渔妇还保持着刚扔完筐的姿势。几位游客惊恐和困惑的表情占据一角,天空阴沉,彩旗在风中凌乱地飘动。 文:协同协调部大臣查尔斯·海德昨日在纽林港成为渔民长久以来积怨的焦点,他在海鲜节开幕式上被当众泼上一筐海带。这起戏剧性的事件,发生在他刚刚于上午结束一场研讨会之后,会上他曾承诺将就巡逻执法、环境污染和燃油补贴问题采取三项具体行动,以缓解本地渔业的深重危机…… 《卫报(The Guardian)》 标题:两个康沃尔的故事(A Tale of Two Cornwalls) 副标题:海带抗议揭示裂痕:从“渔网到餐桌”的同一天(Seaweed protest lays bare the rift: from trawls to tables in a single day) 图:两图并置,左图是查尔斯上午与老渔民对视的近景,右图是往台下退的查尔斯和西里尔。左图右侧是满眼期盼的老渔民;左侧是眉头紧锁的查尔斯,神色严肃。右图是西装湿透的查尔斯,脸侧有一滴水正要滴落,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海带的袖子,表情复杂,被西里尔拉着往后撤。 文:昨天发生在康沃尔的一幕极具象征意义。内阁大臣查尔斯·海德,在上午深入探讨鳕鱼数量锐减的危机后,下午却被要求为一场庆祝其消费的活动揭幕。这一安排所固有的矛盾,最终以一种粗暴而直接的方式爆发出来。泼向大臣的海带,不仅仅是抗议的工具,更是两个并行却日益疏远的康沃尔——一个依赖传统产业,另一个拥抱现代服务的——彼此间痛苦碰撞的隐喻…… 《每日电讯报(The Daily Telegraph)》 标题:海德直面渔民之怒(Hyde Confronts Fishermen''s Fury) 副标题:在纽林的混乱场面中,大臣呼吁对话的努力被暴力行为所取代 图:低角度仰拍,照片经过精心裁剪,以查尔斯为中心,去掉了投掷者,只留下了混乱的背景。查尔斯一手扶着讲台以稳住身体,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抬起,似乎想抹去脸上的污物,但又停在了半空,神色震惊。背景是虚化过的群情激愤的人群,他们的面孔模糊不清,看起来像一个充满威胁的暴民团体。 文:协同协调部大臣查尔斯·海德昨日在康沃尔履行公务时,勇敢地直面了一场充满敌意的抗议。尽管他在上午的会议中已做出具体承诺,着手解决当地渔民面临的实际困难,但下午一场有组织的公开活动仍被少数极端分子的行为所破坏。这一令人遗憾的事件,已引发人们对公共秩序以及在当前政治气候下进行理性政策辩论之可能性的严重关切…… 《泰晤士报(The Times)》 标题:渔业紧张局势爆发,大臣在纽林集会上被泼 图:经典横板全景,黑白影调。左侧投掷的渔妇被身边的人拉住,但目光依旧锁定查尔斯;中心是查尔斯,他刚被击中,身体僵直,海带挂在他身上,但表情相对克制,主要是震惊;右侧,查尔斯的首席私人秘书脸色煞白,正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张开手臂试图遮挡;背景是记者们连成一片的闪光灯,远处的游客和本地居民表情各异。 文:一场旨在缓和康沃尔渔业社区与政府间紧张关系的访问,于昨日下午在混乱中告终。协同协调部大臣查尔斯·海德先生在纽林海鲜节开幕式上发表演讲时,被一名抗议者用海带袭击。该事件凸显了因欧洲共同渔业政策和国内经济压力而日益加剧的社会矛盾,并使政府面临如何有效应对边缘产业困境的严峻考验…… —— —— —— 1980年2月4日,星期一。协同协调部大臣办公室。 查尔斯面前放着两份文件。一份是BBC《新闻之夜》的采访邀请,另一份是阿利斯泰就此提交的风险评估备忘录: 备忘录(MEMORANDUM) 协同协调部 - Department of Synergy Coordination 编号(Ref):DSC/MIN/MEDIA/002/80 收件人(To):The Secretary of State(The Rt Hon Charles Hyde MP) 发件人(From):A. Cavendish, Acting Permanent Secretary 日期(Date):4 February 1980 主题(Subject):关于参与BBC《新闻之夜》节目录制的风险评估与建议 Minister, 谨就BBC《新闻之夜》节目组邀请您参加讨论“新政府中新部门愿景”的意向,呈报以下评估与建议。 1.背景(Background): 您近期康沃尔之行所引发的媒体反响,已将DSC及阁下本人置于公众舆论的中心。目前形象呈现出复杂且易受负面解读的倾向。 2.机会与风险(Opportunities & Risks): a)机会:此次节目提供了一个潜在平台,可用于阐释DSC的设立宗旨、工作方法及未来愿景,从而改善部门与您个人的公众形象,争取公众理解。 b)风险:鉴于《新闻之夜》作为新开播政论节目(首播于1980年1月28日),其风格可能锐利且追求话题性。主持人可能针对您康沃尔之行、DSC模糊职能及白厅官僚主义现状,提出尖锐问题。言辞不慎,可能再次引发公关危机。 3.建议(Rmendation): a)考虑到目前媒体环境与DSC初创的敏感阶段,建议暂不接受此类高风险、高曝光的访谈。应优先通过部门内部机制,稳定运作,逐步积累可量化的协同成果,以事实而非言辞回应质疑。 b)若阁下仍决意接受邀请,为最大限度降低风险,私人秘书处将为您准备一份标准安全稿(Standard Safety Script)。此稿将严格遵循白厅惯例,措辞稳妥,专注于部门程序与宏观愿景,避免评论具体政策争议或进行任何可能引发部门间误解的即兴发挥。同时,我们将协调BBC,确保访谈议题限定在事先商定的框架内。 请指示。 A. Cavendish 西里尔站在一旁,看着大臣读完备忘录。 阿利斯泰的建议一如既往的“正确”,规避风险,稳扎稳打。 查尔斯没有犹豫,直接在备忘录的建议b旁边写下了一个词:“同意(Agreed)”。 “Yes, Minister. ”西里尔准备去执行。 “等等,西里尔。”查尔斯叫住了他,拿起电话听筒,按下了连接隔壁办公室的内线号码。 电话几乎是立刻被接起。 “阿利斯泰。”查尔斯的语气平静得就像在讨论伦敦的天气,“关于《新闻之夜》的采访,我决定参加。我相信你即将为我准备的‘标准安全稿’在程序上会无懈可击,但我想做些微调。”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同样平静的声音:“请指示,大臣。” 查尔斯靠在椅背上:“首先,我要在节目上,亲自跟进我在康沃尔做出的三项承诺。我要让公众知道,环境部、国防部和财政部,已经收到了我们协同协调部的正式质询。其次……”他顿了顿,“我要公开宣布,DSC将设立一个‘渔业社区紧急困难补助基金’的可行性研究小组。” 西里尔屏住了呼吸。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大臣。”阿利斯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这是一个非常……勇敢的(courageous)提议。在财政部批准预算前公开宣布,可能会引发严重的跨部门紧张关系。” “没错。”查尔斯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笑意,“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你,阿利斯泰。我负责在聚光灯下打开那扇门,而你负责确保我走进去之后,身后不是万丈深渊。我想,这应该也属于‘协同协调’的一部分,不是吗?” 又一阵沉默。 最终,电话里传来回复,简洁清晰:“Yes, Minister.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报纸内容 新闻之夜邀请 第23章 词语的战争(The War of Words) 【特辑2】S00E02 《聚光灯下》(In the Spotlight) 1980年2月4日,星期一。 午后,伦敦圣詹姆斯区,蓓尔美尔街(Pall Mall)的一家俱乐部里。 艾伯特·萨克维尔爵士(Sir Albert Sackville)靠在一张切斯特菲尔德沙发上,手中端着一杯拉弗格威士忌,冰块在琥珀色的液体中轻轻碰撞。 “那艘是胜利号。”艾伯特忽然开口,他没有看坐在对面扶手椅里的阿利斯泰,目光凝视着壁炉上方一幅描绘特拉法加海战的油画。“纳尔逊的旗舰。一场伟大的胜利,但代价不菲,纳尔逊本人倒在了甲板上。” “这是一次高风险的策划,但成功就有决定性回报(a high-risk manoeuvre, but one that promised decisive returns)。”阿利斯泰回应道,他端着一杯雪莉酒,“纳尔逊知道,打破传统的战列线,直接插入敌方舰队中央,是唯一能迅速取得决定性胜利的方法。” 艾伯特将目光从油画上移开,转向他:“说起‘打破战列线’,我听说,海德大臣打算在明晚的《新闻之夜》上,上演一出他自己的特拉法加?” “大臣认为,这是一个澄清协同协调部职能,并主动引导公众理解的必要机会。”阿利斯泰重复了他在正式文件中准备好的标准说辞。 “引导舆论?”艾伯特晃了晃酒杯,“我今天中午和财政部的道格拉斯·安森爵士(Sir Douglas Anson)一起用的午餐。他似乎对明晚的节目……抱有相当大的兴趣,尤其是关于那个补助基金的部分。” “道格拉斯爵士的关注是意料之中的。”阿利斯泰平静道,“任何可能对公共开支产生影响的提议,都理应受到财政部的审视。大臣的意图,是将这场审视,从闭门的委员会,延伸到更广阔的公共领域。” “听起来很符合自由党的理念。”艾伯特评价着,这个词在他口中不带任何褒贬,只是一种分类,“将内部的程序**务,变成公开的政治性表演。这在维系政府这台机器的平稳运行时,通常被认为是一种……不确定因素。” “阿利斯泰,我看了你今早提交的风险评估,写得无懈可击。但那份报告,是写给记录看的。现在,我想听听写给俱乐部的版本。”他抿了一口威士忌。 阿利斯泰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 “我已经为所有可预见的情况,准备了应对预案(I have prepared contingency arrangements for every likely eventuality)。”他缓缓开口,将声音压低了些,一个刚好能被艾伯特清晰听到,又不会传到远处的音量,“协同协调部的私人秘书处已经草拟了数个版本的官方声明稿,以应对大臣可能出现的不同程度的……即兴发挥。同时,我也与唐宁街新闻办的负责人进行了非正式沟通,确保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能在第一时间,统一对外解释的口径。” “听起来你准备了一张渔网,准备随时打捞可能落水的船长。” “我的职责,是确保大臣在履行其政治职责时,不会对政府这部机器的平稳运行,造成不必要的干扰,艾伯特爵士。无论这份职责是以何种方式履行的。” 艾伯特看着他,突然转移了话题:“首相后天的日程很满,上午是经济事务委员会,下午要会见到访的德国外长。我不希望他因为一些可以被避免的媒体噪音,分散精力。” “当然,艾伯特爵士。”阿利斯泰轻轻点头,“我会确保,呈现在首相面前的,将是一份关于‘政府积极回应民意’的简报,而非一份关于‘内阁纪律问题’的紧急报告。” “那就好,阿利(Ally)。”艾伯特也缓缓点了点头,将杯中剩余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我该回去了。” 他站起身,视线扫过阿利斯泰未曾动过的雪利酒,又回到阿利斯泰脸上。 “这里的雪利酒,品质一如既往的稳定。”他最后说道,“别浪费了。” —— —— —— 下午,一份微调后纳入了大臣本人勇敢提议的标准安全稿被放到了查尔斯的办公桌上。 阿利斯泰信守承诺,将他要求的两个要点——跟进康沃尔承诺和宣布成立研究小组——都嵌入了其中。但它们被包裹在层层叠叠的限定词、免责声明和程序性术语之中。 查尔斯撑着下颚,一页一页翻阅着这份文件。 “西里尔。”他头也不抬地开口,“‘协同协调部致力于在现有框架内,通过优化跨部门沟通渠道,为政府整体决策提供支持性信息参考,以期达成更具前瞻性的政策协同效应。’你觉得,如果我照着这份稿子念,观众是会先睡着,还是会先换台?” 西里尔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另一份副本:“大臣,我想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果观众真的睡着,或许可以被视为一种……策略上的成功?至少,那将有效避免一些可能引发争议的解读。” 查尔斯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嘲讽,他将文件往后翻了好几页。 “这个‘我们已开始与相关部门进行建设性的初步沟通……发出信息征询备忘录……’我的目标,是告诉人们我们到底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要做。‘建设性的初步沟通’?‘信息征询(requesting information)’?听起来就像我们只是和他们喝了杯茶。我要用‘质询(challenge)’。” “大臣,‘质询(challenge)’这个词……”西里尔谨慎挑选着用词,“在白厅的语境中,质询的主要用途是质疑一项政策、一个决定,或是某个立场。它带有强烈的对抗性和政治意味,但并不直接指向一个正式的程序性提问。如果我们贸然使用,可能会被视为对其他部门的公开指控,从而引发他们的集体抵制。而‘信息征询(requesting information)’,虽然听起来温和,却是一个无法被规避的官方程序。他们可以拖延,但不能无视。它……更有操作性。” “拖延?我要的是效率,我们至少要用‘问询(inquiry)’。”查尔斯皱着眉说。 “大臣,‘问询(inquiry)’一词,同样带有强烈的调查意味,通常与议会特别委员会或司法调查相关联,用于对某项失败的政策或事故进行回溯性审查。”西里尔继续斟酌道,“我们的行动是前瞻性的,旨在‘收集信息以优化未来政策’,而非‘调查过往失职’。” 他提出了一个替代方案:“或许我们可以使用‘查询(enquiries)’,它能体现此事的正式性,还能准确反映我们当前的程序状态,也不容易给其他部门提供攻击我们越权的口实。” “我要的是一个能让他们感到压力的词,西里尔,一个能让他们知道我们是认真的词。不是软弱的‘征询’或者‘查询’。”查尔斯的手指在文件上轻轻敲击着,“‘正式询问(formal questioning)’?一个提问。总不至于一个新设的、负责‘协同协调’的部门,连向内阁同僚‘提问’的权力都没有吧?我不是在调查他们的过去,我是在质问他们的现状,以及他们为未来做了什么准备。” 这是一个政治家的词,而非文官的词。它不像“问询(inquiry)”那样具有特定的法律框架,但比“查询(enquiries)”要主动和尖锐得多。它暗示着一种持续的、要求明确答案的姿态,带有强烈的法律或警察审讯的口语色彩,尤其在公众面前,极易被其他部门解读为一种挑衅,但同时也可以被辩解为“只是在提问”。 西里尔在心中快速评估着这个词组潜在的冲击力。 “大臣,‘正式询问(formal questioning)’并不是一个常见的部门间公文用语。”他组织着语言,“或许我们可以改变一下语法结构。我们可以说,DSC已经‘向相关部门发出了一系列正式问题清单(issued a formal list of questions)’。” 他顿了顿补充道:“‘问题清单(list of questions)’是中性的名词。但‘发出(issued)’这个动作,赋予了它不可忽视的官方分量。而‘正式(formal)’的定性,则确保了其被列入正规流程,难以被轻易搁置或规避。此举完全符合文官体系的规范,确保了程序上的无懈可击,同时亦能清晰传达我部门对此事的重视与期望。” 查尔斯的手指再度敲击着文件,最终点了点头。 “很好,西里尔,就用这个吧。”他拿起笔在文件上修改,接着将文件翻到关于补助基金的部分。 “‘……为积极回应地方社区的合理关切,并以审慎负责的态度探索潜在的政策优化路径,协同协调部将在跨部门协商的基础上,牵头成立一个可行性研究小组,就设立‘渔业社区紧急困难补助基金’的可能性,进行为期不少于六个月的全面审慎评估。并将在评估结束后,向相关委员会提交一份包含政策选项的报告。’”查尔斯念完,用手指点了点那句“不少于六个月”。 “六个月?还是不少于?这恐怕会直接变成遥遥无期吧。”他再度皱起眉,“这就是阿利斯泰的‘Yes’?” 查尔斯不等西里尔的回复,径直拿起桌上的电话听筒,拨通了隔壁办公室的内线电话。 这次的电话没有被接起,但那扇连接隔壁的门却被敲响打开了。 他的代理常任秘书走进来。 我在思考……怎么有人写的连章纲的名字都改了()面目全非属于是,还有采访稿什么的太痛了 dbq,从b站刷到vk刷了一晚上,忘记修了,明天一定orz (目移)我又又又重写了一版,还是没让阿去现场,留在办公室,但是不想——也不能,再削他戏份了,所以我得补一段他和财政部常秘的通话,有关的商讨让利,所以修文修(重写)的又又又卡文了orz等我两天,非常抱歉orz太痛了,我真的不会写对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词语的战争(The War of Words) 第24章 媒体应对规则(ARC-P) “下午好,大臣。” 查尔斯放下听筒,往后靠在椅背上,“我正在欣赏你的杰作,阿利斯泰,我准备对它提出几点建设性的修改意见。” 他拿起那份安全稿,翻到关于康沃尔承诺的部分。 “这里……”他点了点自己刚刚写下的修改,“你说我们‘已开始与相关部门进行建设性的初步沟通’,这太软弱了。我要在节目上,明确提及我们已经向环境部、国防部和财政部发出了‘一系列正式问题清单(a formal list of questions)’。这不是长期承诺,这是已经发生的行动。” “大臣,按照惯例。部门间的内部沟通细节,通常不宜在公开媒体上过早披露,以免对相关部门造成不必要的压力,或被外界解读为部门间存在分歧。”阿利斯泰走到查尔斯的办公桌前,但没有坐下。 “我不会披露细节。”查尔斯说,“我只会陈述一个事实——协同协调部正在履行其职责。这难道不是事实吗?阿利斯泰。还是说,你让西里尔发出的那些备忘录,只是另一种形式的……仪式?” 阿利斯泰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提及已发出的问题清单,确实可以展现部门的行动力。但主持人很可能会追问,‘如果那些部门不回应,或者回应无法令您满意呢?’您将如何作答?” “我会回答:‘我相信我的内阁同僚们和他们领导下的优秀文官,会本着服务公众的共同目标,给予积极且富有建设性的回应。这正是本届联合政府协同精神的体现。’”查尔斯几乎是立刻给出了答案,他显然早已预演过这一步。 “一个非常得体的回答,大臣。”阿利斯泰承认道,这相当于同意了查尔斯的第一个修改要求。 “很好。”查尔斯又将文件翻回补助基金的那页,然后放下,“那么,关于第二点——渔业社区紧急困难补助基金。我们都知道,如果按照正常程序,这个‘可行性研究’的申请,会在财政部的收文篮里躺上几个月,然后被一份长达数十页,内容引用了无数先例和法规的备忘录,以预算限制和权责不明为由,礼貌地驳回。所以我打算用舆论倒逼程序,在节目上宣布这个研究小组的成立,但是……” 他微微前倾,十指交叉搭在桌上,半仰着头:“你给出的‘不少于六个月’的评估直接期判了它死刑,这就是你给我的支持?” “‘不少于六个月’是写给财政部看的,大臣。”阿利斯泰平静道,“这正是确保这项提议能够成功,而不是仅仅被提出的必要时间框架。它向财政部保证,我们尊重他们的审批流程,无意发动预算突袭。这份保证,能换取他们在此刻的默许,让我们得以将研究小组这个事实先行确立下来。” “一个用六个月缓刑期来换取的‘事实’?” “一旦研究启动,它就拥有了自身的生命力。它会产生文件,召开会议,形成初步报告。它会成为一个……系统内的既定事实。大臣,想要终止一个已经存在的项目,比否决一个尚未开始的提议,在程序上要复杂得多。” 查尔斯松开手,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另一只手则抬起支撑住下巴。 “一个……相当巧妙的安排,阿利斯泰。”他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重新将视线投向阿利斯泰。 “所以,我得在全国观众面前,宣读这个听起来像判决一样的时限?(read out this timescale as though I were passing sentence?)” “No, Minister. 在直播镜头前,您只需要宣布研究的启动。”阿利斯泰微微勾起嘴角,“您可以选择不提及这个写在内部文件上的具体周期。” “不提及?那主持人问起来呢?” “您可以用您最擅长的方式回答,大臣。”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些引导的意味,“您可以说:‘对于那些正面临困境的人来说,任何等待都是漫长的。因此,我已责成我的部门,以最快的速度推进这项研究。我们的目标,是尽快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提交给内阁进行决策。’” “我明白了。”查尔斯停顿了一下,“我接受你的逻辑,阿利斯泰。对外,对财政部,对议会记录,时间框架是‘不少于六个月’。这是我们展现尊重程序的姿态,我同意。” “但是——” 他迎上阿利斯泰灰绿色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补充道:“三个月。我要一份关于基金设立模式、资金来源初步探讨以及法律障碍分析的中期进展报告。我需要一个具体可以公开的时间节点,一个能向媒体和渔民展示我们正在行动的证据,如果采访中主持人询问这点。” 这在程序上是合理的,它不会触及最终的预算审批,但足以构成一个让财政部无法忽视的政治压力点。 “Yes, Minister. ”阿利斯泰缓缓点头,“我们可以将‘三个月后提交中期进展报告’这一条款,写入研究小组的职权范围说明中。” 他看着查尔斯拿起笔,在文件相应位置上写下一行字: “并将在三个月内,向公众发布一份中期进展报告。” 句点落下,但紧接着笔尖又移动到一旁的空白处继续。 “还有。”查尔斯将文件转向他,点了点自己刚写完的补充要求,“对内,对我。我需要一份‘关于设立补助基金的初步可行性与框架建议’的内部报告,六个星期之内,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这不用于公开,不用于提交,仅用于我作为大臣,对这个研究小组进行第一阶段的内部评估。我想,在一个为期六个月的项目启动六周后,要求一份初步进展报告,这在你那套心爱的‘礼节与规章’里(within your beloved ''protocol and red tape''),应该算不上是越权行为吧?” “如您所愿,大臣。” “很好。”查尔斯靠回椅背,他转头看向一旁降低了自己存在感的PPS,“那么,西里尔,请根据我们刚刚达成的共识,为我重新草拟一份最终版的安全稿。确保每一个词都精准无误。” “Yes, Minister. ” —— —— —— 次日晚。 一辆黑色的捷豹公务车,正平稳行驶在从白厅前往莱姆格罗夫演播室(Lime Grove Studios)的路上。 伦敦的暮色被二月初的冷雨浸成模糊的一片,街灯的光晕在车玻璃上拖曳出橙黄的长线条。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查尔斯靠在后座左侧,目光投向窗外,但焦点显然不在那些被雨水冲刷的街景上。 他没有说话,指尖偶尔在膝盖上的文件上轻轻敲击,那份文件正是私人秘书处准备的标准安全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谨慎的官腔和避重就轻的措辞。 查尔斯穿着一套海军蓝细条纹西装,领带是出发前特意更换的蓝白波点,那条金黄色斜纹的自由党色领带被留在了办公室——阿利斯泰用一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视觉干扰”的建议,移除了这个潜在的攻击靶心。他当然清楚,一个存心攻击的主持人不会因为一条领带就改变主意,何况安全稿里也备好了应对口径,但他还是换掉了领带。 西里尔坐在查尔斯右边,手上拿着一份相同的文件。 “大臣,关于今晚的主持人彼得·帕克斯曼(Peter Paxman),他擅长用看似无害的事实性问题开场,然后迅速切入核心矛盾,反复追问,直到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或是让受访者暴露出前后矛盾之处。他尤其擅长打断那些试图回避问题的冗长回答。”西里尔翻开文件为查尔斯做最后的梳理,“我们的建议是,在回答每个问题时,尽量保持简洁,紧扣既定的核心信息。比如,当他问及康沃尔事件时,您应该立刻将话题……” “自然转向政府正积极采取的后续行动。” 查尔斯接过话头,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转向自己的首席私人秘书。 “我知道,西里尔,我已经把它看过许多遍了。”他从膝盖上拿起那份安全稿,随意地翻了翻,“每一个词我都认得,每一个符号的位置我都清楚,但你不能指望我把它完完整整的背下来,况且采访也没有固定台本。” “大臣,主持人可能提到的问题,我们都整理了对应的回答,您多熟悉一下总是有用的。”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随行新闻官劝道。 “我已经熟悉过了,丹尼斯。”查尔斯看着前排转过头来的人说道,“不差这车上最后的十几分钟。” 他点了点纸页上的词句:“我不需要把每道题的答案背下来,只要会套用合适的公式。我记得其中的规律——” “不要直接否认或回避对方提出的基于事实的问题或感受。如果你否认,你会显得傲慢,并且脱离现实;如果你回避,他们会不断追问。所以,第一,礼貌‘承认(Acknowledge)’问题的存在或提问者的关切。”查尔斯竖起食指,“承认问题有它的合理性,承认关切有道理,但不承认指控。” “第二,‘重构(Reframe)’问题。不要在对方设定的框架内回答问题,不要让对方设定答案的格式。用不同的视角解读,改变谈话的语境,将简单问题复杂化,将具体问题抽象化。别回答你被问到的问题,去回答你希望被问到的问题(Don''t answer the question you were asked. Answer the question you wish you were asked.)。” “接着去‘控制(Control)’。”他比了个“三”的手势。 “控制叙述,维护形象,规避风险,推进议程。夺取叙事的主导权,将问题的重心引导到我们希望阐述的领域。采访对我们而言是表演,不是对谈(an interview is a performance, not a conversation)。保持冷静专业,控制肢体语言,确保话语不偏离核心信息。” “最后,在遭遇极端刁钻或无法正面回答的问题时,进行必要的‘转向(Pivot)’,将话题引向我们准备好的,更具优势和安全的主题,不要被对方的情绪或节奏带着走。” 查尔斯“啪”地合上文件,靠进椅背。 “安心些。”他摊开一只手,“我已经准备好了。” “很完美的归纳,大臣。”丹尼斯·摩尔(Denis Mawer)沉默了一会儿道。 查尔斯看着这位新闻官转回头去,又看向自己的PPS,他还拿着那份文件。 “你也可以放下它了,西里尔。”查尔斯说。 “趁现在休息会儿,我想你今晚还有工作?和我们留守办公室的某人一起。”提到那位时,他略微挑起眉。 “Yes, Minister. And… thank you, Minister. ”西里尔看着他眼中的自信,点了点头,也合上文件。 我在烧烤……发现12min的台本被我写太长了,得削一下,稍等。 二编:嗯,最后还是没让阿去现场当木头人(?)但是后台对话写的好痛苦……头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媒体应对规则(ARC-P) 第25章 电视审判(Trial by Television) 协同协调部,代理常任秘书办公室。 阿利斯泰正坐在办公桌后伏案工作,斜对着他的一台小型电视机正静音播放着节目。 他伸出右手看了一眼腕表,拿起听筒,拨通了自己私人秘书处的内线电话。 “Sir?”值班秘书的声音传来。 “帮我接通财政部,找道格拉斯爵士的私人秘书。告诉他,我可能需要在十一点左右,和道格拉斯爵士进行一次紧急通话。”阿利斯泰一手拿着话筒,一边继续翻阅文件。 “是的,我知道时间很晚,向他转达我的歉意。是的,就在《新闻之夜》结束之后。不,现在就预约线路。他会明白的。还有,请确保线路畅通,如果对方提前回电,随时转接给我。谢谢。” 电话挂断。 阿利斯泰提笔在眼前的文件上落下签名,接着起身走到电视机旁,旋动音量旋钮。 《新闻之夜》的片头曲伴随着旋转的地球图案响起。 “10秒。” 耳机里导播倒数着,摄像机悄无声息地滑向不同的角度。 “3。” “2。” “1。” “ON AIR”红色提示灯亮起,直播开始。 “晚上好。”彼得·帕克斯曼两手自然搭在新闻桌上,背景是深邃的蓝色,“今晚,我们有幸邀请到了一位新政府中新部门的大臣,协同协调部大臣,查尔斯·海德阁下。大臣,欢迎您。”他半侧过身望向坐在一旁的查尔斯。 “晚上好。”查尔斯先是看向镜头问好,接着转向主持人:“很高兴能来到这里,彼得。” “海德大臣,您部门的名字听起来既宏大又模糊,很多人甚至搞不清它的具体职责。您能用简单的语言告诉我们的观众,这个部门究竟是做什么的吗?” “当然,彼得。”查尔斯轻轻颔首,“简单来说,我们的工作就是确保政府的左手知道右手在做什么。当一个问题,比如渔业危机,同时涉及到农业、环境、旅游和财政时,就需要一个部门来确保所有政策能够协同作用,而不是彼此掣肘。” 帕克斯曼微微挑眉,有些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到这个点,但顺势推进话题:“说到渔业危机,您上周在康沃尔的访问引发了巨大关注。那次访问以一种相当令人难忘的方式结束,我们看到了一些非常戏剧性的画面。” 他一手轻轻张开引导,两人后面不远处的小屏幕上,清晰的出现了一张照片,正是康沃尔现场查尔斯被拍下的狼狈模样。 “上午,您对渔民许下诺言;下午,您却为一场庆祝消费的盛宴剪彩,有反对者戏称您为‘双面海德(Mr Hyde and Jekyll)’。我的问题是,您和您这个旨在协同协调的部门,在这两件截然相反的事件中,究竟起到了什么样的协同作用?” 摄像机对准了查尔斯,连着他边上的屏幕一起出现在了镜头中。 后台的监视器前,正用铅笔记录着对话的西里尔,不自觉在笔记本上留下一个较深的点。 这个问题看似在问“协同”,实则是在逼迫查尔斯为那场公关灾难辩护。 照片的出现,更是**裸的视觉施压。 不过安全稿上已经准备了应对相关问题的参考回答。 例如:康沃尔之行是一次富有成果的坦诚交流,它深刻揭示了地方社区在面对国家及国际政策挑战时的复杂困境。DSC的核心职责正是识别并协调这些看似矛盾的利益点,我们深入倾听了渔民的合理诉求,也感受到了地方经济多元发展的活力。尽管现场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插曲,但它并未改变我们直面问题,并寻求解决方案的决心。我们部门已开始着手将这些地方反馈,转化为中央政府层面可行的协同议题…… 丹尼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等待着监视器里大臣的回复。 查尔斯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图片,然后将目光转回帕克斯曼,脸上并没有露出对方期待看到的负面情绪。 “彼得,我必须承认,这是张拍得相当不错的照片。它很有冲击力,可能是我这辈子最不想被定格的瞬间。我完全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这么看,‘双面海德’是个很巧妙的双关语。” 他坦然地微笑道:“是的,那一天的康沃尔,我确实向人们展示了看起来截然不同的两面。” “哦?您是在承认自己的两面性吗?大臣?” “我说的是现实的两面,彼得。”查尔斯轻轻摇头,“上午我看到的,是康沃尔渔业面临的严峻挑战;下午我看到的,是康沃尔旅游业和餐饮业的巨大潜力。它们都是康沃尔经济现实的一部分。” 他做了个手势:“我们的渔业社区正在为生计挣扎,而我们的旅游餐饮业又是地方经济的重要支柱。这两者同时存在,并且充满了矛盾。我的职责,DSC的职责,正是去直面它,去找到一个方法,让这两面能够和谐共存,找到一条可持续的出路。我若只参加其中一项活动,那才是真正的‘双面’。” “听起来很崇高的目标。”帕克斯曼迅速夺回主动权,“但现实是,您那天上午做出的承诺——比如调查执法、污染问题——听起来更像是权宜之计。您能告诉我们,这些承诺现在有任何实质性进展吗?” “当然,彼得。我很高兴你问到这个问题,因为它让我有机会澄清一些事实。”查尔斯身体微微前倾,看向前方的摄像头,“那些承诺绝不是权宜之计,它们是行动的开始。” 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个词都清晰有力:“就在康沃尔之行结束后的第二天,我的部门已经向环境部、国防部和财政部,发出了一系列正式问题清单(issued a formal list of questions)。” “‘问题清单’?”帕克斯曼抓住话头,“海德大臣,您是在调查您的内阁同僚吗?” “不,彼得,我们是在协同。”查尔斯纠正道。 “我们只是带回并整理了问题,确保这些问题被摆在正确的办公桌上,并得到应有的重视。”他逐一列举了各个首要问题:“我们向DoE询问,为何法尔茅斯河的污染问题常年得不到解决;我们向MoD询问,为何我们的巡逻队没能有效阻止外国渔船的违规捕捞;我们向HMT询问,为何燃油补贴的申请流程如此复杂,以至于那些最需要它的人难以得到它。” “那么海德大臣,如果有部门对您的‘问题’回应迟缓,或者用一堆官僚辞令来搪塞您呢?” “彼得,我相信我的内阁同僚们和他们领导下的优秀文官,会本着服务公众的共同目标,给予积极且富有建设性的回应。这正是本届联合政府协同精神的体现。” 查尔斯将准备好的回答说出,但紧接着又补充道:“我相信DoE会很快提供法尔茅斯河流域内,所有持证排污企业的最新监测报告;而MoD也正在整理确认,过去六个月在康沃尔外海的巡逻日志和执法记录;我们还会与HMT的官员探讨,如何简化个体渔民燃油补贴中,现有申请流程的技术性障碍。” 帕克斯曼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显然没想到他会回答的如此具体。 后台的丹尼斯听到这里,不自觉吐出了一串“No”。 他转头看向往笔记本上写着关键词的西里尔:“他不应该说后面这段的。” “你会习惯的,大臣的即兴发挥。”西里尔回了个无奈的表情,“我们的工作就是将各项变量纳入考量,准备好不同的预案。确保事情发生时,整个系统是准备好的,至少别像上次在康沃尔那样措手不及。” “顺带一提……(By the way…)” 他压低声音:“你不应该评价这句的。” 丹尼斯立刻闭上了嘴。 他想起来自己先前去询问代理常任秘书,询问为什么要将那两件风险略大的提议,加入大臣发言稿的部分时,阿利斯泰给出的回答: “……我们有两个选择。选择A,是否决这个提议,然后面对一个在直播中可能因不满而彻底脱稿,制造更大灾难的大臣。选择B,接受大臣的核心诉求,然后尽可能把它包裹成一个可控的风险。我们的工作不是阻止大臣拥有政治抱负,是确保这些抱负在实现的过程中,不会炸毁整艘船。去吧,我们需要准备好不同措辞的新闻稿草案,分别用于描述‘一次成功的政策沟通’、‘一次坦诚的政策探讨’,以及‘一次因媒体误读而引发的富有挑战性的交流’。我相信你能胜任。” 丹尼斯将目光重新投向监视器,等待着第二个风险点出现。 演播室内,帕克斯曼敏锐地判断出,在具体行政细节上与一位有备而来的大臣纠缠,只会让节目变得乏味。 一个好的采访者知道何时该深入追击,何时该转换战场。 第26章 Yes or No “非常具体的期待,大臣。我们会和您一起等待这些部门的回应。” 他没有在“问题清单”上过多纠缠,立即转向了下一个话题:“现在,让我们谈谈您在康沃尔做出的另一个非常具体的承诺。您向一位名叫约翰·特伦高夫的老渔民承诺,会以个人名义致电银行,为他争取贷款延期。您是否完成了这项承诺?” “是的,我打了那个电话。”查尔斯点头。 帕克斯曼挑起眉:“请问,一位内阁大臣,利用他的身份向一家商业银行施压,这是否是对私营部门独立性的不当干预?您是在‘协调’,还是在‘胁迫’?海德大臣?” “彼得,我不是在‘协调’,更不是在‘胁迫’。我只是以一个英国公民的身份,请求银行的一位主管,去重新看一眼他办公桌上的一份文件。”查尔斯摇摇头。 “我告诉他,文件背后不只是一个数字,还是一个为这个国家贡献了一辈子的人,一个因为政府政策的迟缓和僵化可能失去一切的人。我没有要求他们免除债务,我只是请求他们,在我们这些白厅的齿轮转动起来之前,给这个人一点点时间。” “但您是内阁大臣,您的请求本身就带有压力。如果银行最终同意延期,我们如何知道这是基于商业考量,还是因为他们不敢得罪一位手握大权的内阁大臣?您是否为未来的政府干预市场,开了一个危险的先例?”帕克斯曼追问道。 “你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彼得。关于权力的边界,以及先例的设立。” 查尔斯将双手交叉搭在新闻桌上,迎着来自帕克斯曼的审视说。 “是的,我是一位内阁大臣。正因如此,我更清楚地看到了一个危险的先例正在形成——那就是,当政府的政策制定跟不上现实变化的速度时,普通公民将为此付出不可承受的代价。约翰·特伦高夫先生的困境,不是孤例,它是一个群体问题的缩影。” “我打电话给银行,不是在创造一个‘大臣干预市场’的先例。恰恰相反,我是在试图阻止一个‘政府因程序僵化而坐视公民破产’的先例变得常态化。”他说着摊开一只手。 “这通电话暴露出的真正问题是:为什么我们的系统中,没有一个合法的、高效的渠道,来应对约翰先生这样的紧急情况?为什么一个勤劳一生的渔民,在遭遇政策性困境时,唯一的希望竟然是侥幸得到一位大臣的电话?” “这不应该是常态。这必须被改变。因此,为了建立一个更公平、更高效的程序,而不是依赖侥幸的、偶然的干预……” 查尔斯顿了顿,紧接着转向摄像机。 “所以——” 他直视镜头,方才摊开的手又搭回桌面。 “今晚,我宣布协同协调部将牵头成立一个可行性研究小组,就设立一个‘渔业社区紧急困难补助基金’的可能性,展开研究。” “一个全新的基金?”屏幕上,帕克斯曼几乎是完全侧过身面向查尔斯。 “海德大臣,请问这个基金的规模有多大?资金从哪里来?请问您在宣布这个消息之前,是否已经征得了财政部的同意?” 阿利斯泰听着这位主持人的一长串疑问,接起了一旁随之响起的电话。 “Sir,财政部的道格拉斯爵士已经在线上了。” “接进来。”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阿利斯泰,我猜我们的电视机正调在同一个频道上。” “我想是的。”阿利斯泰带着歉意道,“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道格拉斯爵士。” “他还是在全国面前说出来了。”道格拉斯的语气里充满了“意料之中”的不满。 镜头中查尔斯微微笑着回答着主持人的问题:“这是一个可行性研究小组,彼得,它的任务正是要回答你刚才提出的问题:基金的合理规模、可持续的资金来源、以及如何构建一个符合财政纪律的高效运作模式。” “您没有回答我的核心问题,大臣。财政部是否事先知情并同意启动这项研究?”镜头切到帕克斯曼身上。 “我以为你的大臣只会在电视上提到那项‘渔业基金’研究,没想到他还为我准备了餐前甜酒。”道格拉斯看着屏幕上追问“Yes, or No?”的主持人,端起手边的酒杯抿了一口。“‘简化燃油补贴申请流程’?这点你昨天并没有提到。” “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海德大臣。”背景音里主持人还在紧追不舍。 “……彼得,本届政府是一个联合政府,我相信我的内阁同僚们都理解协同的必要性。” 阿利斯泰无奈地摇摇头。 “道格拉斯爵士,有关燃油补贴的部分,在上周的备忘录里。”他靠进椅背里,“不过在采访中提到具体细节这点,请接受我的歉意。大臣认为,有必要向公众展现政府积极解决问题的姿态。” “所以,答案是‘No’,您没有事先征得财政部的同意。”帕克斯曼打断了查尔斯的发言。 电话那头,道格拉斯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解决问题’?我更愿意称之为‘无视财政纪律’。” 杯子被放回桌面的声响。 “昨晚我说过,阿利斯泰。无论你如何包装,这都是对预算纪律的公然蔑视,你的大臣现在让我们处于一个极其被动的境地。他用可行性研究,在公众心中植入了一个未来的支出项目。现在,全英国都在等我——或者说,等财政部点头。” “或许……我们也可以将其视为一个机遇,道格拉斯爵士。”阿利斯泰引导着,“一个提前介入,并从源头上框定一项新支出提案的机会。康沃尔的政治压力是真实存在的,与其让这个问题在议会和媒体上继续发酵,最终迫使政府仓促推出一个因考虑不周导致成本高昂的方案,不如由我们,从一开始就为其设立最严格的程序性保障。大臣将一股可能演变成全国性抗议的巨大压力,引导进了一个可控的轨道里,一个昨晚我们已经达成初步共识的轨道。” “共识是,财政部不反对你们‘探索可能性’。”道格拉斯接话。 “但你的大臣刚才的用词是‘牵头成立’。”他意味深长地加重了发音,“听起来,这辆火车已经径直离站了。阿利斯泰,我现在需要一个理由,用来向10号解释为什么财政部会允许这列火车发车。” “这正是我今夜致电的原因。”阿利斯泰抓住了这个信号,“为了确保这列火车从一开始就在正确的轨道上行驶,并且由我们共同控制速度和方向。我正式邀请财政部,指派一位副秘书级别的官员,担任这个可行性研究小组的联合主席(Co-chair)。” “这还不够,阿利斯泰。这会创下一个危险的先例。” “当然,我们完全理解。”阿利斯泰表示赞同,“大臣刚才提到了燃油补贴。我们都知道,MAFF现有的那些渔业补贴项目,名目繁多,账目混乱,效率低下,一直是公共开支审计委员会关注的焦点。这次的研究,正好提供了一个契机,进行一次彻底的跨部门审议。” “我们可以将‘新基金的可行性评估’与‘对现有MAFF相关补贴项目的价值为本(Value for Money)评估’捆绑进行。如果研究结果表明,设立一个统一的新基金,能替代并优化那些旧有的补贴,从而在长期内实现财政中性甚至节约……那对首相和内阁经济事务委员会来说,将是一份极具吸引力的政策建议。” 电话那头沉默着,似乎在考量其中的可行性。 “当然,要实现这一点,需要精确的协调和信息整合。财政部的专长在于财务审查和规则制定。而我们协同协调部,则可以承担起议程设置、信息汇总和跨部门沟通的职责。”阿利斯泰继续着。 他顿了顿,补充道:“具体来说,由DSC来负责召集会议、设定议题、收集所有相关部门的数据和政策立场,并将这些信息整理分析,形成政策选项摘要,提交给研究小组;而财政部,则可以专注于对这些我们提供的选项,进行最严格的财务可行性评估和最终的否决或批准。” “阿利斯泰,明天上午九点,我要在我的办公桌上看到一份关于你所提议的‘研究小组职权范围草案’的备忘录。它必须明确财政部代表的联席主席地位,以及DSC作为秘书处和信息协调方的角色。”道格拉斯终于再度开口。 “当然,道格拉斯。”阿利斯泰应声,“备忘录明早会准时送达。上面会清楚地界定,DSC负责流程,财政部负责结果。” “还有。”道格拉斯补充了一句,“别让你的大臣再给我们带来‘惊喜’了。” “我会尽我所能。” 电话挂断。 电视里,《新闻之夜》对查尔斯的采访早已结束。 “对于那些正面临困境的人来说,任何等待都是漫长的。因此,我已责成我的部门,以最快的速度推进这项研究。我们的目标,是尽快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我要求我的部门在三个月内,向公众发布一份中期进展报告,确保整个过程是透明且高效的。” 查尔斯对着镜头露出自信又谦逊的微笑:“至于资金问题,这正是研究小组需要解决的核心议题。我相信,通过跨部门的协同努力,我们一定能找到一个既对纳税人负责,又能为我们重要产业提供关键支持的方案。” “我们拭目以待。查尔斯·海德大臣,感谢您今晚作客《新闻之夜》。”帕克斯曼在导播的倒数中说出结语。 红灯熄灭,直播结束。 演播室的紧张气氛瞬间消散。 帕克斯曼收起了咄咄逼人的气势,起身与查尔斯握手:“非常坦诚的对话,大臣,请原谅我的无礼。” “我完全理解,彼得。”查尔斯微笑着回应,“一个不被媒体挑战的政府,是不健康的。感谢你提供了这样一个平台。” 他转身走向演播室出口,西里尔和丹尼斯立刻迎了上来。 查尔斯询问道:“我表现如何?” “非常出色,大臣。”西里尔真诚道。 “是吗?”查尔斯接过西里尔递上的大衣,一边扣上扣子一边道:“我猜明天《每日电讯报》的标题会是‘海德向财政部宣战’,而《卫报》会称赞我‘开启了政府透明度的新篇章’。对吗,丹尼斯?” “一次……非常成功的表现。”丹尼斯的脸上混合着劫后余生和钦佩,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我们会尽力引导舆论,大臣,强调您‘积极回应民意’和‘推动政策创新’的一面。” 查尔斯耸了耸肩。 舞台上的聚光灯已经熄灭,而秘书处的工作才真正开始。 桌面上的内线电话再次响起:“Sir,抱歉再次打扰您。国防部常任秘书的私人办公室刚刚传来一份加密电传,指定由您亲启。他们说,是关于您上周问询函的初步反馈。” “送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