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的星河》 第1章 儿臣记得 长信宫的午后,铜漏声幽微滴答,时光仿佛被拉得细长而缓慢。檐角风铃轻颤,清音碎玉,惊破了满室凝滞的寂静。 “娘娘,太子妃来请安了。”宫女云釉低声禀报,眼底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雀跃。 皇后江疏影捻着玉如意的指尖微微一顿。月白云纹裙裾在绒毯上迤逦铺展,如流泻的静谧月光。“请她进来。”她的声音平静似水,不起波澜。 珠帘轻响,一抹胭脂红的身影翩然而入。苏挽霓屈膝行礼,堆云鬓间的碧玉簪流转着温润光泽。 “儿臣问母后安。”她的声音如清泉击玉,却比往日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轻颤。 江疏影抬眸,正迎上一双含烟笼雾的杏眸。那目光不似寻常儿媳的恭顺,倒似藏着灼灼桃华,连微微上扬的尾音都带着难掩的热切。 不知怎的,话题便转到了前朝古画。苏挽霓浅笑嫣然,言语间竟对江疏影年少时所作的《雪竹图》如数家珍。 “儿臣记得,那画右下角有一枚小小的闲章,刻的是‘疏影横斜’四字,可是?”她微微偏头,目光澄澈如水,却让江疏影扣着青瓷茶盏的指尖蓦地一滞。 皇后不动声色地啜了口茶:“难为你记得这般清楚。” “母后的墨宝,儿臣不敢或忘。”苏挽霓垂下眼帘,长睫在白皙的面颊上投下淡淡的影。 待那抹胭脂色身影离去,云釉捧着新沏的兰雪茶近前,抿嘴笑道:“娘娘可发现了?太子妃方才说话时,眼睛一直望着您呢,那眼神比看殿下时还要专注几分……” “慎言。”江疏影截断她的话,指尖却无端泛白。 方才那姑娘眼底的炽热再度浮现——那绝非寻常敬慕,而是近乎执拗的灼灼光华。她忽然忆起很多年前,宫宴之上,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躲在碧纱橱后,攥着支半凋的木芙蓉,也是用这般眼神怯生生地望着她。 那时她刚册封后位不久,一袭绯色宫装,三箭射落了冲撞御驾的惊马。她不曾留意,人群中有一双清澈的杏眼,将那一刻牢牢刻在了心底。 无人知晓,那个小女孩从此日夜摹写她的字迹、苦练她擅长的画技,甚至悄悄习得她最引以为傲的骑射功夫。太傅幼女苏挽霓以一手惊艳的卫夫人簪花小楷和精妙工笔花鸟名动京城,最终被选为太子正妃。 昨日琼苑赏春,太子执起苏挽霓的手欲赠玉环,她却望着水榭边教导小公主作画的皇后出了神。 “挽霓?”太子轻声相询。 她蓦然回首,眸中为那人亮起的星河尚未敛尽,只得软声应道:“殿下,儿臣只是觉得母后今日所绘的墨兰格外清雅。” 十五载岁月相隔,是深宫高墙划下的春秋界限,却是苏挽霓甘之如饴奔赴的云阶月地。她所求从来不是东宫荣宠,不过是能常立她身侧,换她一回眸,眉目舒然。 风又起,长信宫的风铃再度叮咚作响。江疏影望着太子妃离去的方向,久久未曾言语。那抹胭脂红,恍若一道明艳的霞光,映亮了她沉寂多年的深宫岁月。 云釉悄步上前,欲言又止。 “传话下去,”皇后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缓,“明日让太子妃过来,为本宫磨墨。” 案上那幅未完成的墨兰图,仿佛也因那一抹闯入的胭脂色,而生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春意。 第2章 为何独爱这幅? 珠帘尚未完全静止,那抹胭脂色的余韵仿佛仍悬在空气中,若有似无地撩动着光影。江疏影的目光落在青瓷茶盏边缘——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苏挽霓指尖无意轻触过的温度。 “云釉,”皇后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去取那幅《雪竹图》来。” 画卷徐徐展开,雪竹苍劲,墨色淋漓。她的指尖抚过右下角那枚“疏影横斜”的闲章,苏挽霓说得一字不差。连她自己都快忘记的细节,那个年仅二八的太子妃为何记得如此清晰? “娘娘,太子妃殿下确实用心。”云釉轻声道,“听说东宫里,挂的都是临摹您笔意的画作呢。” 江疏影的手顿了顿。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太子来请安时随口提过:“挽霓那孩子古怪,书房里不挂儿臣赠的字画,倒偏生挂着一幅仿作,说是极爱那笔意。”当时未曾留意,如今想来,处处都是蛛丝马迹。 次日清晨,苏挽霓来得比平日更早几分。依旧是那身胭脂红宫装,发间却只簪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比往日少了几分华贵,多了几分清雅。 “儿臣来为母后磨墨。”她跪坐在案几另一侧,动作轻柔地取出墨锭,手腕悬空,力道均匀。一缕碎发从鬓边垂落,在她白皙的颈侧微微晃动。 江疏影提笔蘸墨,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苏挽霓的手上。那双手十指纤纤,指尖却带着薄茧——是常年执笔习画留下的痕迹。 “你临摹《雪竹图》多久了?”皇后忽然开口。 苏挽霓手腕一颤,墨汁险些溅出。她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化为盈盈水光:“儿臣...儿臣自十岁起便开始临摹,至今已有五载。” “为何独爱这幅?” 太子妃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因为这是母后年少时所作,儿臣...儿臣想看看当年的母后,笔下是怎样的风骨。”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墨锭与砚台摩擦的沙沙声。苏挽霓的耳垂渐渐染上绯色,一直蔓延到衣领深处。 江疏影忽然觉得殿内有些闷热。她起身走向窗边,恰好看见太子正从宫门外经过。苏挽霓也跟着起身,站在她身侧半步之遥。 太子的目光越过庭院,看见窗内的两人,微笑着点了点头。苏挽霓屈膝回礼,举止得体,无可指摘。但在太子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江疏影分明看见身侧的女子几不可察地向自己靠近了半分,衣袖轻轻相触,又迅速分开。 那若有似无的触碰,却比任何明确的靠近更令人心惊。 “母后,”苏挽霓的声音带着一丝轻颤,“儿臣新作了一幅墨兰,不知能否...能否请母后指点?” 江疏影转身,对上那双含烟笼雾的杏眸。这一次,她看清了那眼底深藏的东西——不仅是敬慕,更是一种飞蛾扑火般的执著。 “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明日带来吧。” 苏挽霓的眼中霎时绽出光华,比殿外春光还要明媚几分。那日晚膳,太子过来时随口道:“挽霓今日心情似乎极好,在书房作画时还哼着小曲儿。儿臣已经许久未见她这般开怀了。” 铜漏声滴答,夜色渐深。江疏影却毫无睡意。她站在窗前,望着东宫的方向。那里亮着一盏灯,隐约可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在案前作画。 风起,送来一阵淡淡的墨香,仿佛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胭脂香气。江疏影闭上眼,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躲在碧纱橱后的小女孩,手中攥着的木芙蓉也是这般淡淡的香。 深宫寂寥,她早已习惯了冰冷的玉如意和永远规整的宫装。可那抹胭脂红,却带着灼人的温度,不由分说地照进了她波澜不惊的世界。 案上,明日要指点的那幅墨兰图已经铺开。江疏影提起笔,在角落轻轻添了一笔胭脂色。 那一点红,在墨色间绽开,恍若深宫里不该有的心动。 第3章 “心要静” 长信宫的晨光透过雕花棂窗,在宣纸上洒落细碎光斑。苏挽霓屏息凝神,望着皇后江疏影执笔,在她那幅墨兰图旁添绘一株并蒂兰。 笔尖游走,墨色淋漓。两人衣袖偶尔相触,苏挽霓的指尖微微发颤。 “心要静,”江疏影忽然开口,声线平稳无波,“手腕却需稳。”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苏挽霓垂眸,目光却流连于皇后执笔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早已看不出昔日挽弓射箭的痕迹。 珠帘外忽然传来通报:“太子殿下到——” 苏挽霓下意识后退半步,与皇后拉开距离。江疏影笔尖一顿,一滴墨落在宣纸上,缓缓晕开。 太子萧景煜笑着走进来:“儿臣来得不巧,打扰母后指点儿臣媳妇作画了。”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最后落在案上画作,“挽霓的画艺越发进益了,这墨兰颇有母后风骨。” 苏挽霓屈膝行礼,姿态恭顺:“殿下过誉了,是母后指点得好。” 江疏影淡淡一笑:“挽天资聪颖,一点就通。”她抬手示意太子坐下,“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萧景煜接过云釉奉上的茶,语气随意:“过几日春猎,儿臣来请母后一同前往。挽霓骑射出众,正好可以陪母后解闷。” 苏挽霓猛地抬头,正对上江疏影的目光。两人心照不宣地想起那个秘密——苏挽霓苦练骑射,不过是为了复刻记忆中皇后纵马射箭的英姿。 春猎那日,苏挽霓着一身胭脂红骑装,发束金冠,竟与当年江疏影射落惊马时的装扮有七八分相似。 围场中,太子妃一骑当先,箭无虚发。萧景煜看得满眼赞赏,却不知看台上,皇后的指尖早已掐进掌心。 当苏挽霓策马归来,在马背上躬身向皇后献上猎得的白狐时,江疏影清楚地看见她眼底闪烁的光芒——那是在东宫从未有过的神采。 “儿臣谨以此狐,献与母后。”苏挽霓的声音清亮,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雀跃。 江疏影接过白狐,指尖划过苏挽霓被弓弦磨红的手掌:“手怎么了?” “无碍的。”苏挽霓迅速收回手,耳尖却悄悄红了。 当晚营帐中,江疏影正欲歇息,帐外忽然传来轻叩。云釉掀帘一看,竟是苏挽霓捧着药膏站在那里。 “儿臣见母后今日似乎手腕不适,”她声音轻若蚊蚋,“特送来活血化瘀的膏药...” 江疏影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忽然明白她是找了个拙劣的借口。太子的营帐在另一头,她这般贸然前来,若是被人看见... “进来吧。”皇后终是让开了身。 帐内烛火摇曳,苏挽霓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为皇后揉按手腕。她的动作生涩却轻柔,呼吸微微发颤。 “母后可知,”她忽然低声开口,“儿臣第一次见您,不是在宫宴上。” 江疏影一怔。 “那年儿臣七岁,随母亲入宫赴宴,贪玩走丢了。”苏挽霓的声音如梦似幻,“在御花园的桃林里,看见您穿着一身绯色骑装,在练箭。那一箭射穿了三片飘落的桃花瓣...”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皇后手腕内侧一道旧疤:“您擦伤手腕时,用的也是这个味道的药膏。” 江疏影猛地抽回手。那道疤是多年前的事,连她自己都快忘记了。 “苏挽霓,”她第一次直呼其名,“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太子妃抬起脸,眼中水光潋滟,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执著:“儿臣比任何人都清楚。” 帐外忽然传来太子的声音:“母后歇下了吗?儿臣得了些新鲜野味...” 烛火猛地一晃。苏挽霓迅速低头,掩饰眼中的慌乱。江疏影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平静:“已经歇下了,明日再说吧。” 帐外脚步声渐远。苏挽霓抬眸,眼中满是惊惶与歉疚。江疏影却只是淡淡道:“回去吧,日后不必再做这种事。” 然而当苏挽霓躬身退出帐外时,江疏影却看见她遗落在地上的那盒药膏——盒底刻着一行小字:疏影横斜水清浅。 那是她年少时最爱的一句诗。 夜深了,江疏影摩挲着那行小字,忽然想起白日里苏挽霓策马归来时的模样。那身胭脂红骑装,确实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只是那双眼睛,比当年的她多了几分不该有的情愫。 铜漏声滴答,仿佛在提醒着深宫中的界限。江疏影闭上眼,却挥不去那抹灼目的胭脂色。 太子萧景煜的脚步声渐远,最终消失在营地的嘈杂声中。帐内重归寂静,只余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江疏影晦暗不明的面容。 她垂眸,指尖久久摩挲着那冰凉的药膏盒底,“疏影横斜水清浅”的字样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烙进她的指腹,更烙进她沉寂多年的心湖。 那夜,皇后罕见地失了眠。帐外风声呜咽,却盖不住心底冰层碎裂的细微声响。 翌日春猎继续,气氛却悄然不同。 江疏影端坐看台,目光虽追随场中驰骋的身影,却总是不自觉地定格在那抹胭脂红上。苏挽霓今日似乎心神不宁,几次引弓都稍欠准头,目光却频频望向看台。 在一次追逐麋鹿的间隙,苏挽霓的马匹经过看台下方,她忽然抬头,目光直直撞入江疏影眼中。那眼神复杂,有昨夜未散的惊惶,有深藏的眷恋,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随即,她便被奔腾的马队簇拥着远去。 江疏影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 午后,皇家眷属于行宫别苑休憩。太子被宗室子弟邀去品评弓马,江疏影独坐水榭,凭栏望着池中游鱼。 脚步声自身后轻轻响起,带着迟疑。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母后。”苏挽霓的声音低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 江疏影沉默片刻,才缓缓道:“猎场风大,太子妃不在帐中歇息,来此何事?”她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疏离,仿佛昨夜帐中的波澜从未发生。 苏挽霓绕到她身前,屈膝行礼,手中捧着一个卷轴:“儿臣新得了一幅前朝花鸟图,特来请母后品鉴。” 这借口蹩脚得近乎可笑。在这春猎行宫,何来前朝古画? 江疏影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上,终是心软:“展开吧。” 苏挽霓急忙将画轴铺开。果然只是一幅寻常花鸟图,笔法匠气,毫无灵韵。 江疏影的目光并未在画上停留,反而抬起,落在苏挽霓低垂的眉眼上:“画看完了,太子妃可以回去了。” 失望清晰地写在苏挽霓脸上。她咬着唇,迟迟不肯起身,眼眶渐渐泛红。 “母后……昨夜儿臣唐突……”她声音哽咽,“儿臣只是……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什么?”江疏影的声音陡然转冷,“控制不住逾越宫规?还是控制不住痴心妄想?” 这话如同冰锥,刺得苏挽霓浑身一颤,脸色瞬间苍白。她猛地抬头,泪水滚落:“儿臣从未妄想!儿臣只是仰望您太久,久成了本能……儿臣知道这是万劫不复,可是……”她语无伦次,泪水滴落在石桌上。 江疏影看着她这般模样,心头莫名一刺。那点在漫长宫廷岁月中磨砺得坚硬的心防,竟因这滚烫的泪水而有了裂痕。 她想起药膏盒底的诗句,想起那幅模仿她到极致的《雪竹图》,想起围场上那身与她如出一辙的胭脂红骑装…… 这一切,并非一朝一夕。是十五年的执念,无声滋长,最终破土而出,灼灼地燃烧到她面前。 水榭四周寂静,唯有风吹荷叶的沙沙声。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和笑语,更衬得此间气氛紧绷。 江疏影久久不语。苏挽霓的勇气似乎终于耗尽,她绝望地闭上眼,深深叩首:“儿臣罪该万死……这就告退……” 她起身欲走,身影摇摇欲坠。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江疏影却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 “那幅《雪竹图》右下角的折痕……是我少时第一次尝试装裱,不慎折伤的。” 苏挽霓蓦然顿住脚步,难以置信地回头。 江疏影没有看她,依旧望着池水:“当时懊恼了许久,却未曾想,有人连这细微之处都了然于心。” 她用的是“我”,而非“本宫”。 苏挽霓怔在原地,眼中泪水凝固,巨大的震惊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在她脸上交织。 江疏影终于转过头,目光复杂地落在她脸上:“苏挽霓,你可知,你走的这条路,前方是万丈深渊?” 苏挽霓迎着她的目光,泪水再次涌出,却带着决然:“儿臣知道。但若深渊对岸是母后曾停留过的风景,儿臣甘之如饴。” 风骤起,吹动两人衣袂,交叠缠绕。 远处,太子的笑声隐约传来,正朝着水榭方向越来越近。 江疏影迅速收敛情绪,恢复成端凝的皇后,只是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她看了一眼苏挽霓,低声道:“收起你的画,回去。今日之事,不得再提。” 这一次,她的语气里少了冰冷,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回护。 苏挽霓深深望了她一眼,迅速卷起画轴,躬身退下。在太子身影出现在水榭入口的前一瞬,悄然从另一侧离去。 萧景煜笑着走来:“母后独自在此赏景?方才似乎看见挽霓也往这边来了?” 江疏影端起微凉的茶,抿了一口,目光平静无波:“她来请安,已回去了。这池中的锦鲤,倒是比宫里的更活泼些。” 她将目光投向池水,水面之下,暗流汹涌,却不为岸上人所知。 只是那心湖之下被搅动的波澜,却再难恢复平静。那抹胭脂色的身影,连同那决绝的、甘赴深渊的眼神,已深深烙入心底。 第4章 儿臣僭越了 春猎归来后的长信宫,似乎一切如常,又似乎什么都不同了。 苏挽霓依旧每日来请安,只是不再刻意寻借口多留。她安静地行礼,安静地陪皇后品茗,安静地临摹字画。但江疏影能感觉到,那双杏眸中的光黯淡了几分。 这日午后,太子萧景煜来时,苏挽霓正在临摹《雪竹图》。 “儿臣给母后请安。”他笑着走近画案,“挽霓近日倒是勤勉,可是在准备皇祖母寿礼?” 苏挽霓执笔的手微微一颤,一滴墨落在宣纸上。江疏影自然地接过话:“太后的寿礼,本宫自有安排。挽霓是在习画静心。” 太子不疑有他,转而说起朝中事务。苏挽霓垂首退到一旁,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皇后。江疏影今日戴了一支碧玉簪,正是那日她夸赞过“衬得母后眉眼如画”的那支。 这个发现让苏挽霓的心轻轻一颤。 待太子离去,江疏影忽然开口:“为何心不静?” 苏挽霓猝不及防,脱口而出:“儿臣...儿臣梦见母后厌弃了儿臣。”话音未落,她已自知失言,慌忙跪地,“儿臣僭越了。” 江疏影没有立刻让她起身。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妃,胭脂红的宫装铺展如绽放的花朵。良久,她才轻声道:“起来吧。梦都是反的。” 这话说得极轻,却让苏挽霓的眼眶蓦地红了。 几日后,宫中举办赏花宴。太子被几位皇子缠着饮酒,苏挽霓独自坐在水榭边,望着满池荷花出神。 忽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太子妃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去一趟偏殿。” 苏挽霓不疑有他,跟着小太监穿过回廊。然而越走越偏,根本不是去往长信宫的方向。她正要发问,那小太监却突然不见了踪影。 偏殿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走出一个醉醺醺的男子——是素有浪荡之名的瑞王。 “美人儿可是迷路了?”瑞王笑着逼近,“让本王送你一程...” 苏挽霓后退几步,手心渗出冷汗。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瑞王是要送本宫的儿媳去哪里?” 江疏影站在月门下,身后跟着数名宫女太监。她今日着正式朝服,凤冠威仪,目光如冰刃般扫过瑞王。 瑞王酒醒大半,慌忙跪地请罪。 江疏影却不看他,只对苏挽霓伸出手:“过来。” 苏挽霓快步走到皇后身边,手指下意识地攥住了皇后的衣袖。江疏影没有推开她,反而将她的手轻轻握住。 那只手冰凉而微微发颤。 回到长信宫,江疏屏退左右,这才松开手:“今日之事,绝非偶然。你可知是谁设计?” 苏挽霓脸色苍白:“儿臣不知...但儿臣听说,瑞王近日与李贵妃往来甚密。”李贵妃是太子的生母,一向不喜这个出身太傅府的太子妃。 江疏影的眼神冷了几分:“看来有人容不下你了。” 她忽然抬起手,轻轻拂过苏挽霓发间——那里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片花瓣。“在宫中,步步皆是险境。你今日可知怕了?” 苏挽霓抬眸,眼中水光潋滟,却带着异样的坚定:“有母后在,儿臣不怕。”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几乎撕破了最后那层窗户纸。江疏影的手顿在半空,许久才缓缓落下。 “明日本宫会拨两个暗卫给你。”她转身背对苏挽霓,声音恢复平静,“日后出入小心。” 苏挽霓望着皇后的背影,忽然轻声道:“那日母后问儿臣可知自己在做什么...儿臣的答案从未变过。” 江疏影没有回头,但苏挽霓看见她的耳垂渐渐染上薄红。 当晚,东宫。太子萧景煜难得早早回来,握着苏挽霓的手道:“今日之事,母后都同我说了。幸好母后及时赶到,不然...”他叹了口气,“挽霓,日后你要更加小心。这宫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东宫。” 苏挽霓温顺地点头,心中却想起皇后那双冰凉的手。太子的手温暖宽厚,却让她莫名想起父亲。而皇后的手虽然冰冷,却让她心跳如鼓。 “殿下,”她忽然问,“您可知母后年少时,最喜欢什么花?” 萧景煜一愣:“这...倒是不知。母后从未提过这些。”他笑着捏捏她的脸,“怎么问起这个?” 苏挽霓垂下眼帘:“臣妾想为母后绣一个香囊。” 太子不疑有他,只夸她孝心可嘉。 而长信宫中,江疏影正对着一幅未完成的画出神。画上是御花园那片桃林,一个绯衣女子正在挽弓射箭。 云釉轻声问道:“娘娘今日为何要亲自去寻太子妃?派个侍卫去便是了。” 江疏影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过画中女子的衣角。那里,她添了一抹若有似无的胭脂色。 深宫寂寂,有些心思,连最贴身的宫女也不能说。 第5章 殿下喜欢便好 梅雨时节,长信宫的青石板总是泛着湿漉漉的光。苏挽霓撑着油纸伞穿过庭院,胭脂红的裙摆沾了细密的水珠,像缀了一裙边的露水。 她今日来得比平日早了些,云釉悄悄摆手:“娘娘昨夜睡得不安稳,刚起身呢。” 内殿里,江疏影只着了素白中衣,墨发未绾,正对着一局残棋出神。见苏挽霓进来,她微微蹙眉:“今日雨大,何必过来?” “儿臣新得了庐山云雾,想着母后或许喜欢。”苏挽霓从怀中取出一个素缎包裹的小罐,茶叶清香顿时盈满一室。那罐子还带着她的体温。 江疏影的目光在她微湿的肩头停留一瞬:“云釉,取件干衣裳来。” 云釉应声而去。殿内只剩两人,棋枰上黑白子交错,如同暗流汹涌的局势。 “李贵妃昨日向陛下进言,说东宫子嗣单薄。”江疏影忽然落下一子,声音平静无波,“太子该选侧妃了。” 苏挽霓执茶壶的手猛地一颤,热水溅在手背上,霎时红了一片。她却浑然不觉,只怔怔望着皇后。 江疏影起身取来药膏,拉过她的手轻轻涂抹。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疼吗?”她问。 苏挽霓摇头,眼眶却红了:“母后也希望殿下选侧妃吗?” 江疏影没有回答。她只是仔细地涂好药膏,然后从棋罐中取出一枚白子,放在苏挽霓掌心:“该你下了。” 那枚棋子冰凉沁骨,苏挽霓却觉得掌心滚烫。她看着棋局,忽然明白了什么——皇后不是在询问,而是在提醒她早做打算。 三日后,太子果然提及选侧妃之事。 “李贵妃荐了她娘家侄女,”萧景煜揉着眉心,似有些苦恼,“父皇也觉得东宫该添人了。” 苏挽霓正在为他更衣,手指轻轻拂过他肩上的蟠龙纹绣:“殿下喜欢便好。” 萧景煜握住她的手:“挽霓,你永远是正妃。” 她温顺地点头,眼底却一片清明。当晚,她彻夜未眠,对着烛火绣完了那个准备送给皇后的香囊——上面是疏影横斜的墨梅,暗纹里却藏了一瓣胭脂色的落花。 香囊送到长信宫时,江疏影正在赏画。她打开香囊,淡淡的梅香扑面而来。手指抚过那瓣胭色时,她忽然顿了顿。 “云釉,去查查李贵妃侄女的事。” 暗卫三日后回报:那姑娘不仅貌美,更擅骑射,尤其能百步穿杨。 江疏影冷笑。原来如此——不是要分宠,是要找个更像年轻时的皇后来取代太子妃。 雨夜,她召太子前来。 “李家的女儿,本宫觉得不妥。”她将一份密报推至太子面前,“这姑娘与瑞王过往甚密。” 萧景煜面色骤变。密报上写得分明:那女子曾多次私会瑞王,甚至传递书信。 “儿臣这就回绝此事!” “不急。”江疏影抬手制止,“且看看他们还要演什么戏。” 太子离去后,屏风后走出一个人。苏挽霓跪坐在绒毯上,仰头望着皇后:“母后为何要帮儿臣?” 烛火摇曳,江疏影的身影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正好将苏挽霓笼罩其中。 “你不是早就知道为什么吗?”她轻声说,手指轻轻拂过苏挽霓发间的碧玉簪——那是她昨日刚赏的。 窗外惊雷炸响,苏挽霓趁机握住皇后的手。这一次,江疏影没有抽回。 “那日母后问儿臣怕不怕,”苏挽霓的声音在雷声中几不可闻,“儿臣只怕不能常伴母后左右。” 雨声渐密,盖过了深宫里的低语。江疏影反手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感觉到指尖微微的颤抖。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那抹胭脂色早已不是照进她世界的月光,而是燎原的星火。 而纵火者,是她自己。 七月初七,乞巧节。宫中依例设宴,御花园的锦云轩内丝竹声声。苏挽霓着一身胭脂色宫装,发间簪着皇后新赐的累丝金凤步摇,坐在太子身侧,姿态端庄温婉。 李贵妃今日格外热络,特意唤来娘家侄女李媛献艺。那姑娘果然一身火红骑装,执弓登场,三箭皆中靶心,赢得满堂彩。 “好!”皇帝抚掌笑道,“颇有当年皇后年少时的风范。” 李贵妃顺势接话:“陛下既喜欢,不如让媛儿常进宫陪伴?太子妃身子单薄,多个姐妹帮衬也是好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太子妃身上。苏挽霓垂眸浅笑,手中的团扇却微微发颤。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按在她手背上——是隔席的皇后,借举杯的动作掩人耳目。 那冰凉的温度让苏挽霓心神稍定。她抬眼,正对上江疏影的目光,平静如深潭,却暗含鼓励。 “臣女听闻太子妃娘娘画艺超群,”李媛忽然开口,语气天真无邪,“不知今日可否赐教一二?” 宫人迅速备好画案。苏挽霓执笔时,李媛又笑道:“既是以箭为题,不如娘娘与臣女各作一幅《骑射图》?” 这分明是刁难。谁不知太子妃擅工笔花鸟,而非人物鞍马。 苏挽霓正要推拒,却听皇后淡淡开口:“本宫倒是想起一桩旧事。去岁围场,挽霓一箭双雕,陛下还赞她‘巾帼不让须眉’。”她转向苏挽霓,目光深远,“便画那日场景吧。” 苏挽霓心头一震。那日她确实射落双雕,但更难忘的是——皇后曾在林间亲手为她调整弓弩。那个瞬间,她铭记至今。 笔尖沾墨,挥洒自如。不多时,宣纸上浮现猎场丛林,一个胭脂色身影挽弓欲射。最妙的是,画面一角隐约可见月白衣袖的半截手腕,正虚扶在射手肘间。 “娘娘画错了,”李媛忽然指着那截月白衣袖,“那日围场,并无着月白服饰之人。” 席间寂静。所有人都看向皇后——她今日正穿着月白宫装。 江疏影缓缓起身,走到画前。她凝视那截衣袖良久,忽然轻笑:“本宫倒是记得,那日确实扶过太子妃的手肘。” 她伸手虚点画中那截衣袖:“就在这里。” 太子的笑声打破沉寂:“原来母后还指点过挽霓骑射!儿臣竟不知此事。”他举杯敬酒,话题被轻轻带过。 只有苏挽霓看见,皇后转身时,指尖轻轻划过画中那抹胭脂色,如蝶触花蕊。 宴席散去时,忽降急雨。太子被陛下召去议事,命内侍先送太子妃回宫。 辇车行至半路,忽然停住。内侍慌张回禀:“车轮陷进泥淖了。” 雨越下越大,苏挽霓正欲下车,却见一柄黄罗伞自雨幕中而来。执伞人月白宫装,凤纹在雨中若隐若现。 “母后?”苏挽霓怔在原地。 江疏影将伞倾向她:“长信宫的步辇就在前面。”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她肩头洇开深色水痕。 宫人们识趣地退到远处。两人并肩走在雨中的宫道,伞下世界忽然变得很小很小。 “今日为何要画那截衣袖?”江疏影忽然问。 苏挽霓低头看着被打湿的裙裾:“儿臣...忍不住。” 雨声淅沥,掩盖了心跳。忽然,江疏影的脚步顿了顿——她的手腕被轻轻握住。 苏挽霓的指尖冰凉,带着雨水的湿润。她没有看皇后,只是望着前方的雨幕,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 “若儿臣说,那日围场,母后扶过儿臣的手肘...是儿臣这一年來反复回味的瞬间,母后信吗?” 伞微微倾斜,雨水打湿了皇后的半边衣袖。江疏影没有抽回手,只是轻轻收拢手指,将那冰凉指尖裹入掌心。 “傻话。”她说,声音里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 长信宫的宫灯在雨幕中朦胧如星。那一刻,苏挽霓忽然觉得,深宫长夜似乎也不再那么难熬了。 第6章 母后觉得...可好?” 秋雨连绵数日,终于放晴。长信宫的庭院积了水,倒映着碧空如洗。 苏挽霓来请安时,带了一卷画。 “儿臣新作了《雨霁图》,请母后指点。” 画上是雨后的御花园,墨色氤氲中,一抹胭脂色身影立在虹桥之上。最妙的是,桥下水纹里隐约倒映出一个月白身影,与桥上人衣袂相连。 江疏影凝视那水纹倒影,久久未语。 “母后觉得...可好?”苏挽霓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江疏影抬手抚过画中虹桥:“这里的墨,再淡三分更好。” 她取笔蘸水,亲自演示。苏挽霓凑近观看,发间馨香不经意拂过江疏影耳际。 笔尖一顿,一滴清水落在画上,恰巧晕开了那抹月白倒影。 两人同时伸手去拂,指尖在画上相触。苏挽霓要缩手,却被江疏影轻轻按住。 “既然画了,”江疏影声音平静,“何必怕人看见?” 苏挽霓抬眼,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如同画上晕开的水纹。 这时,云釉匆匆进来:“娘娘,李贵妃往这边来了。” 江疏影神色不变,只将画卷轻轻合上:“请贵妃去暖阁用茶。” 她转向苏挽霓,自然地替她理了理鬓角:“你也去吧。” 指尖掠过耳际的触感让苏挽霓微微一颤。她垂首应了声“是”,退出时与李贵妃在廊下擦肩。 李贵妃脚步一顿,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垂上打了个转。 暖阁内,茶香袅袅。李贵妃笑吟吟道:“方才遇见太子妃,倒是比往日更添娇艳。难怪太子近日总往东宫去。” 江疏影吹开茶沫,淡淡道:“太子夫妇和睦,是好事。” “是啊,”李贵妃语气微妙,“只是臣妾听说,太子妃近日常往长信宫来,怕是打扰娘娘清修了。” 茶盏轻轻落在案上。 “太子妃孝心可嘉,何来打扰之说。”江疏影抬眼,“倒是贵妃近日似乎清减了些,可是为瑞王的婚事操心?” 李贵妃笑容一僵。瑞王看上个青楼女子,正闹得满城风雨。 “劳娘娘挂心。”她勉强道,“倒是太子子嗣的事...” “陛下昨日还同本宫说,太子年轻,不必急于一时。”江疏影截断她的话,“倒是瑞王年长,该早日成家立业了。” 一番机锋,李贵妃败下阵来。她告退时,脸色不大好看。 云釉担忧道:“娘娘今日是否太过...” “她既敢伸手,”江疏影语气转冷,“就该知道本宫不是泥塑的菩萨。” 晚膳时分,太子忽然来了。 “母后,”他神色犹豫,“今日李贵妃同儿臣说...说挽霓来得太勤,恐惹非议。” 江疏影放下银箸:“你怎么想?” 萧景煜踌躇片刻:“儿臣觉得贵妃说得有理。况且...”他压低声音,“儿臣听闻一些风言风语,说挽霓看母后的眼神...不太寻常。” 殿内烛火噼啪作响。 “太子,”江疏影缓缓道,“你可知为何选苏挽霓为妃?” 萧景煜一愣:“因她才德出众...” “因她像年轻时的本宫。”江疏影直视儿子,“陛下希望东宫有个像本宫的正妃,你不明白吗?” 太子怔在原地。 “至于眼神...”江疏影轻笑,“她敬慕本宫,有何不可?总好过敬慕别人。” 这话意有所指。萧景煜想起近日瑞王总找借口往东宫去,脸色微变。 “儿臣明白了。”他起身行礼,“是儿臣糊涂。” 送走太子,江疏影独坐殿中。案上那幅《雨霁图》静静躺着,水渍已干,那抹月白倒影却更加清晰。 她轻轻抚过画中虹桥,忽然发现桥柱上刻着一行小字:愿为影兮随君身。 字迹被水晕开,若不细看,几乎与墨色融为一体。 窗外月起,清辉满殿。江疏影对着那行小字,久久未动。 深宫三十年,她早已习惯将一切情绪压在威仪之下。可那抹胭脂色,却偏要照进她精心构筑的囚笼。 今夜,她忽然不想再做那个无懈可击的皇后了。 第7章 维护 九月九,重阳宴。殿外菊丛堆雪叠金,殿内酒气混着菊香漫开,陛下执杯笑道:“今日佳节,行个雅令助兴,就以‘菊’为题,诗词书画皆可。” 话音刚落,李贵妃便携着侄女李媛起身,笑意盈盈:“臣妾侄女久习文墨,愿为陛下献丑。”李媛捧着笺纸上前,一阕《采菊令》吟得婉转,词句堆砌华丽,惹得席间一片赞叹。她收了礼,目光却转向苏挽霓,语气带着刻意的亲昵:“早闻太子妃娘娘画技卓绝,今日何不挥毫,让臣女好生学学?” 满殿目光齐刷刷落在苏挽霓身上。她近日染了风寒,方才祝酒时声音都带着沙哑,此刻指尖抵着案沿,指节泛白——这分明是明知她抱病,故意刁难。 江疏影正欲开口解围,苏挽霓却已扶着案起身,轻声道:“儿臣愿试。” 她提笔的手微微发颤,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时,额角已渗出细汗。画的是东篱赏菊图,笔意本清逸,可画到菊边佳人时,她忽然掩唇咳了起来,手中朱砂笔一歪,一点艳红落在佳人眼角,像凝了滴未落的血泪。 席间顿时起了窃窃私语,李贵妃掩唇轻笑:“真是可惜了这好景致。” 江疏影起身离席,径直走到案前。众目睽睽之下,握住苏挽霓微凉的手,就着那点朱砂添了几笔——艳红化作振翅的赤蝶,恰好停在佳人发簪边。“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江疏影念出半阕《摊破浣溪沙》,既应了她抱病的景,又将那处败笔点成了妙笔。 陛下拍案称好:“皇后这手补得巧!” 江疏影松开苏挽霓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按了按,示意她安心:“太子妃抱病献艺,孝心可嘉。云釉,送太子妃回宫歇息。” 深夜回长信宫时,江疏影刚卸下凤冠,镜中便映出廊下一抹胭脂色。苏挽霓跪在阶前,怀里护着那幅东篱图,肩头沾着夜露,湿了大半:“儿臣特来谢母后解围之恩。” “进来。”江疏影皱眉,让云釉取了干帕子递她。暖阁里姜茶冒着热气,江疏影递过茶盏:“不过举手之劳,何必冒夜露跑来。” “儿臣不是为谢恩。”她捧着茶盏,指尖泛着冷意,眼底却亮得惊人,“儿臣想问母后,白日念的那半阕词——下一句是‘枕上诗书闲处好’,对不对?” 江疏影整理香炉的手顿住。李清照那首词的下半阕,是“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白日里江疏影偏只念了上半阕,原是无意,却被她记在了心上。 “母后是不是也想说,”她忽然抓住江疏影的衣袖,声音发颤,“门前风景雨来佳?” 烛火噼啪作响,映得她眼底水光闪动。江疏影看着被攥皱的衣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时自己还是贵妃,被先帝宠妃当众诬陷,跪在殿下三个时辰,满殿王公妃嫔,竟无一人敢为自己说句话。深宫从来是各自下雪,无人替你撑伞。 “本宫只是...”话未说完,苏挽霓忽然扑进江疏影怀里。她的身子带着夜露的寒气,拥抱生涩又用力,将脸埋在江疏影肩头,声音闷闷的:“儿臣今日咳得最难受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想见母后。” 江疏影的手悬在半空,终是轻轻落在她后背,拍了拍:“傻话。” “娘娘!”云釉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带着慌乱,“殿下!” 江疏影抬眼,只见太子萧景煜站在月洞门外,脸色比阶前的石板还白。他显然是看到了方才相拥的一幕,目光从苏挽霓泛红的眼眶,扫到江疏影松垮的衣襟,最后落在她怀里的画——赤蝶停簪,艳得刺眼。 “儿臣...”萧景煜喉结滚动,声音发哑,“儿臣来得不巧。” 江疏影上前一步,将苏挽霓挡在身后,语气平静:“太子深夜入宫,所为何事?” “本欲与母后商议重阳祭礼...”他看着苏挽霓,忽然苦笑,“现在不必了。”转身时,江疏影见他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 “景煜。”江疏影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你看到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脚步顿住,却没回头:“儿臣只知道,挽霓看母后的眼神,从来与看儿臣时不同。” 夜风卷着菊香进来,吹得宫灯摇曳。江疏影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明白,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弥合。 苏挽霓还跪在地上,仰头望来时,眼里带着不安:“母后,儿臣...” “回去吧。”江疏影打断她,“今夜之事,忘了它。” 她起身时,却将一方绢帕大小的画塞到江疏影手中。画的是长信宫的窗棂,灯影里映着两个相依的身影,正是此刻的她们。背面用细笔写着一行字:长信秋夜长,不怨西风凉。 第8章 西风待 重阳夜宴的风波,像一粒石子投入深潭,表面很快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三日后,太子称病,免了晨省。东宫传出消息,说太子妃染了风寒,需静养半月。 皇后闻讯,只淡淡道:“既如此,便好生歇着。”手中那卷《战国策》却久久未翻一页,指尖停在“事有不可知者,有不可不知者”那行,纹丝不动。 云釉低声回禀:“奴婢打听了,太子殿下那日后...再未去过太子妃房中,夜里只在书房歇着。” 皇后捻着书页的指尖微微发白,语气冷了几分:“多嘴。” 夜深时,长信宫偏殿小窗被轻轻叩响。暗卫跪呈上一枚小巧的竹管——是东宫传来的密信。皇后展开素笺,上面只有一行簪花小楷:西风紧,畏寒不敢辞。 这是她们私下约定的暗语。苏挽霓在告诉她:太子疑心已起,宫中流言渐多,但她不会因畏惧而退缩。 皇后将信纸凑近烛火,火舌舔过墨迹,转眼化作灰烬。她对着残灰静立片刻,指尖在微凉的桌面上轻轻写了个“待”字,落笔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定。 次日,李贵妃突然来访,手里捧着几匹江南新贡的云锦,花色艳丽夺目。 “太子妃病着,总穿素色衣裳难免沉闷,这些料子正好给她做几身新衣。”李贵妃笑吟吟地落座,目光却不住打量皇后神色,“说来也怪,太子近日总往翰林院跑,说是要请教工笔技法...殿下往日可不爱这些。” 皇后拈起一匹月白云锦,指尖抚过上面暗绣的缠枝莲纹,语气听不出波澜:“太子勤勉好学,是好事。” “是啊,”李贵妃话锋一转,语气愈发微妙,“听说殿下专找那位新科苏探花请教呢。说来也巧,苏探花与太子妃同宗,模样生得也俊朗...” 皇后手中的茶盏轻轻磕在案上,发出一声轻响。苏探花苏墨言,确是苏挽霓的远房堂兄,工于人物画,近来常被陛下召入宫中作画——李贵妃这话,是故意将脏水泼向苏挽霓。 “贵妃消息倒是灵通。”皇后抬眼,目光淡淡扫过李贵妃,“倒让本宫想起,瑞王近日似乎常往教坊司去?夜夜笙歌,不知陛下可知此事...毕竟瑞王婚事,陛下还记挂着。” 李贵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捏着锦缎的手指紧了紧,没再多说,匆匆起身告退。 人走后,皇后忽然将手中的云锦狠狠掀落在地,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收起来!” 云釉从未见皇后如此失态,慌忙上前去拾,却听皇后又道:“等等。” 她俯身,亲自拾起那匹月白云锦,指尖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语气已恢复平静:“送去东宫,就说...本宫赐给太子妃,让她养病期间裁些小玩意儿解闷。” 云锦送到东宫时,苏挽霓正对着窗棂临帖。展开料子的瞬间,她目光一顿——云锦边缘用极细的胭脂线绣了几个小字:莫迎西风。 她指尖抚过那行字,忽然抿唇一笑。皇后是在告诉她:不必理会外界流言与太子的冷待,安心等着便好。 当夜,东宫小厨房突然走水。火势不大,却借着夜风蔓延得快,很快惊动了整个宫廷。太子匆匆从翰林院赶回,远远便见苏挽霓只披了件素色外衫,立在院中指挥宫人救火,发间还簪着那支碧玉簪——正是重阳宴后皇后赏她的那支。 “殿下...”她回首时,眼角泛红,不知是被烟火呛得,还是受了惊吓,声音带着轻颤,“臣妾无恙,只是烧了些厨具。” 太子看着她单薄的身影,鬓发被夜风吹得微乱,终是叹了口气,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牢牢裹住她:“无事就好,仔细再着凉。” 暗处,皇后立在长信宫角楼上,远远望着东宫方向的火光与人群。直到看见太子伸手揽住苏挽霓的肩,将人护在怀里回了寝殿,才缓缓松开紧握栏杆的手,指节已泛出青白。 “娘娘为何要安排这场火?”云釉跟在身后,轻声不解。 “太子疑心既起,总要给他个台阶下。”皇后语气平静,夜风掀起她的衣摆,“一场小火,换他心软,缓和东宫僵局,值得。” 三日后,太子妃病愈,准时来长信宫请安。 她清瘦了些,往日合身的胭脂色宫装显得有些宽松,屈膝行礼时却依旧仪态万方:“谢母后挂念,儿臣已大好了。” 皇后正低头批阅宫务,头也未抬:“既好了,便帮本宫抄几卷佛经吧,就用案上那支紫毫笔。” 苏挽霓跪坐在案边研墨,墨汁在砚台中缓缓化开,她忽然轻声道:“那日火起,儿臣最先护住的,便是母后赐的那匹月白云锦。” 皇后手中的朱笔顿了顿,一滴红墨落在宣纸上,慢慢晕开,像一点未落的血。 “傻气。”皇后声音依旧平淡,目光却未离开纸面,“不过是匹料子。” “母后说的不对。”苏挽霓抬眼望来,目光灼灼,映着烛火的光,“那上面有母后亲绣的字,对儿臣而言,比什么都贵重。” 殿内霎时寂静,只有烛火噼啪燃烧的声音。皇后终于抬眸,正对上那双含着执拗与炽热的杏眼,像极了多年前,那个躲在廊柱后偷偷看她的小姑娘。 “你可知...”皇后缓缓放下朱笔,身体微微前倾,“那日太子为何偏偏去找苏墨言?” 苏挽霓脸上的笑意一凝,怔住了。 “因为有人匿名投书给太子,说苏墨言私藏你的画像,还说你们早有情意。”皇后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若非本宫提前截下那封书信,东宫此刻已是满城风雨。” 苏挽霓脸色骤白,指尖攥紧了手中的墨锭:“儿臣与堂兄只是同族,绝无半分逾矩之事!” “本宫知道。”皇后打断她,语气缓和了些,“但太子不知道,李贵妃也不会让他知道。” 她起身,走到苏挽霓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沉沉:“这深宫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我,等着看一场笑话,你可明白?” 苏挽霓仰头望着皇后,眼中的慌乱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她忽然伸手,轻轻抓住皇后的衣袖,声音清晰:“那儿臣更该常来长信宫——让他们看个够,看他们能不能从儿臣和母后这里,找出半分错处。” 烛火跃动,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宫墙上,紧紧相依,难分彼此。 皇后看着她执拗的模样,终是轻轻抽回衣袖,语气却软了几分:“佛经不必抄了,回去歇着吧,仔细身子还没好透。” 但在苏挽霓转身走到殿门时,皇后却又开口,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明日...再来。” 窗外的月,不知何时已爬上中天,清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之间,像一层温柔的纱。 第9章 有些话说出来便是万劫不复。 十月寒露重,长信宫的菊花开始凋零。皇后晨起时咳了两声,云釉立即奉上温热的枇杷膏。 “不必大惊小怪。”皇后推开药盏,目光却望向宫门方向——今日太子妃来得比平日晚了些。 直至晌午,那抹胭脂色才出现在宫道上。苏挽霓步履匆匆,发间珠钗微乱,行礼时袖口露出一截绷带。 江疏影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手怎么了?” “儿臣不慎打碎了茶盏...”苏挽霓下意识藏起手腕,却被皇后一把抓住。 绷带上渗着点点血痕,分明是割伤。 “说实话。” 苏挽霓垂眸:“昨日殿下...问起儿臣与堂兄的事。” 佛珠啪地落在案上。皇后起身,亲自为她重新包扎伤口,动作轻柔得让苏挽霓眼眶发酸。 “他动手了?” “没有。”苏挽霓急忙摇头,“殿下只是...摔了茶盏。” 皇后沉默良久,忽然道:“从明日起,你搬到长信宫偏殿养病。” 苏挽霓愕然抬头。 “太子既疑心,不如放在眼皮底下。”皇后语气平静,“陛下那边,本宫自有说法。” 当夜,皇后果然去了养心殿。不知她与陛下说了什么,次日旨意便下:太子妃旧疾复发,需移居长信宫静养,由皇后亲自照拂。 太子闻讯赶来时长信宫宫门紧闭。云釉隔门回话:“娘娘吩咐,太子妃需静养,不见客。” 萧景煜在宫门外站了整整一个时辰。最终对着宫门深深一揖:“儿臣...谨遵母后懿旨。” 偏殿收拾得雅致,与皇后寝殿只一墙之隔。苏挽霓倚窗而立,正好能望见皇后书房的灯火。 夜深时,墙那边忽然传来三声轻叩。她迟疑着回应,便听皇后声音隔着墙传来:“可还咳?” 苏挽霓将脸贴在微凉的墙壁上:“不咳了。” “手还疼么?” “母后包扎得好,不疼了。” 墙那边沉默片刻,忽然道:“陛下今日问起,为何要护着你。” 苏挽霓屏住呼吸。 “本宫说...”皇后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意,“当年无人护本宫,如今不想看旁人步后尘。” 烛火噼啪,墙这边苏挽霓缓缓滑坐在地,将发烫的脸颊贴在墙上。她知道,皇后说的不是真心话——至少不全是。 次日清晨,苏挽霓在皇后书房发现一幅未完成的画。画上是长信宫庭院,一个胭脂色身影正在摘菊,月白身影立在廊下遥望。 画角题着半句诗:宁可枝头抱香死... 她心尖一颤。这是郑思肖的《寒菊》,下半句是——何曾吹落北风中。 皇后进来时,她正对着画出神。 “儿臣可否...”苏挽霓轻声道,“为母后补全这幅画?” 皇后未答,却将蘸了朱砂的笔递给她。 苏挽霓的手微微发颤,在月白身影旁添上一只赤蝶,正落在那句诗旁。随即提笔续上后半句。 最后一笔落下时,皇后忽然握住她的手腕:“你的字...越发像本宫了。” 气息拂过耳际,苏挽霓不敢抬头:“儿臣...临摹得多。” “是么?”皇后另一只手抚上画中那抹胭脂色,“那这画中人,临摹的又是谁?” 苏挽霓抬眼,正撞进皇后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面有什么东西碎了,又重组,最终化作她看不懂的情绪。 “母后早知道的。”她声音发颤,“儿臣临摹的一直是...” 话未说完,唇上一凉。皇后的指尖轻轻抵住她的唇。 “别说。”皇后眼神复杂,“有些话,说出来就是万劫不复。” 窗外忽然传来云釉的惊叫。两人齐齐转头,只见太子不知何时站在窗外,面色惨白如纸。 他手中捧着的药盅摔碎在地,汤汁四溅。 “儿臣...”他踉跄后退,“儿臣来送药...” 江疏影的手缓缓垂下。苏挽霓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随即又恢复成深潭般的平静。 “太子有心了。”皇后语气如常,“云釉,收拾干净。” 萧景煜却突然跪地:“儿臣恳请母后...让挽霓回东宫。” 风吹落叶,满庭寂然。 江疏影看着跪地的太子,良久,轻轻叹了口气:“若本宫说不呢?” 第10章 话未尽,意已明。 药汁的苦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碎瓷片散落如星。太子跪在冰冷石砖上,仰头望着皇后,眼中尽是血丝。 “母后...”他声音嘶哑,“她是儿臣的妻。” 皇后立在廊下,月白宫装被风吹起涟漪:“本宫知道。” “那为何...” “正因知道,”皇后打断他,目光掠过太子苍白的脸,“才不能让她回去受苦。” 苏挽霓站在皇后身后,看见太子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她忽然上前一步,欲跪却被皇后暗中攥住手腕。 “殿下,”苏挽霓轻声道,“是儿臣自愿来长信宫静养...” “静养?”太子猛地抬头,眼底尽是痛楚,“挽霓,你当真只是来静养?” 风过庭院,枯叶旋落。皇后忽然松开苏挽霓的手,向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太子今日失态了。” 这话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太子怔怔望着皇后,忽然笑了:“是儿臣失态...儿臣告退。” 他起身时踉跄一下,目光最后掠过苏挽霓发间那支碧玉簪——皇后重阳宴后赏的那支。 待太子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皇后缓缓转身:“你可后悔?” 苏挽霓摇头,发簪流苏轻颤:“儿臣只后悔...让母后为难。” 皇后抬手,指尖虚虚拂过那支簪:“这簪子...是本宫册后时戴的。” 苏挽霓蓦然抬眼。 “陛下说太过素净,本宫便再未戴过。”皇后语气平淡,“那日见你戴着好看,就赏了你。” 话未尽,意已明。苏挽霓忽然明白,这支簪子本身就是一种默许。 当夜,养心殿传来消息:太子自请去北疆巡边,陛下已准奏。 皇后闻讯,只淡淡“嗯”了一声,继续批阅宫务。直到夜深人静,她才搁下笔,对云釉道:“去偏殿看看,太子妃可歇下了。” 云釉很快回报:“太子妃殿下正在作画,说是要献给娘娘的寿礼。” 皇后蹙眉:“胡闹,本宫寿辰尚早。”说着却起身往偏殿去。 苏挽霓正对灯作画,见皇后来了慌忙要藏,却被按住手腕。画上是长信宫夜景,窗前月白身影凭栏而立,远方宫道上隐约有个骑马离去的背影。 “这是...”皇后怔住。 “儿臣听见马蹄声了。”苏挽霓轻声道,“殿下今夜离京。” 皇后凝视画中那个孤寂的马上背影,良久叹息:“你既不舍...” “儿臣舍得。”苏挽霓抬头,目光灼灼,“儿臣只不舍得母后蹙眉。” 烛火跃动,将两人身影投在窗上。皇后忽然伸手,轻轻取下她发间那支碧玉簪。 青丝泻落,如墨云铺散。 “本宫十五岁入宫,”皇后声音很轻,“从未有人问过本宫可曾后悔。” 苏挽霓屏住呼吸。 “现在你告诉本宫,”皇后指尖掠过她脸颊,“可值得?” 窗外秋风呜咽,如同叹息。 苏挽霓忽然跪地,双手奉上那幅画:“儿臣愿为母后...抱香枝头。” 画上题着那未完的诗句: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皇后接过画,指尖在“死”字上停留一瞬,忽然将画凑近烛火。 “母后!”苏挽霓惊呼。 火舌舔过纸角,却被皇后轻轻拂灭。只烧去那个“死”字,余下一句:宁可枝头抱香。 “深宫长夜,”皇后将她扶起,“活着才好。” 更鼓声远远传来,三更天了。皇后为她绾发,重新簪上那支碧玉簪:“明日搬回东宫吧。” 苏挽霓猛地抬头。 “太子既离京,你独居长信宫徒惹非议。”皇后语气恢复平静,“何况...本宫也需要你在东宫。” 需要二字,让苏挽霓眼底重燃光华:“母后需要儿臣做什么?” 皇后走向窗边,望向东宫方向:“替本宫看着...哪些人趁太子不在,往东宫伸手。” 这分明是托词,两人心知肚明。 苏挽霓却郑重行礼:“儿臣领旨。” 临别时,皇后忽然递来一枚小小玉印:“若有急事,可用此印传讯。” 玉印上刻着:疏影横斜。 苏挽霓紧紧攥住玉印,如同攥住一缕月光。 次日,太子妃仪仗重返东宫。苏挽霓下车辇时,回头望了一眼长信宫。 朱红宫门深闭,唯有一角月白衣袖在楼台一闪而过。 她忽然想起昨夜皇后为她绾发时,指尖不经意掠过她耳际。 那触感,比秋风更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