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嫡女诈尸,侯府请全员准备》 第一章 重生 沈清辞睁开眼,人就在轿子里面。 明明眼前皆是红色,却显不出一点喜庆,反而阴森得可怕。 她记着这场景,是自己的冥婚仪式。 那年她刚及笄。 侯府欲接她这个养在乡下的嫡女回京。 派来了侯府四小姐沈明薇来接。 四小姐是个庶女,却仗着沈清辞不在,占了所有的宠爱。 她不想让沈清辞好过,便偷偷安排了通冥婚。 那时沈清辞进京,是被从棺材板里抬回来的,风言风语像雪花一样压下来,回府第二天便被人登门退了亲。 再后来被姨娘送给太监当对食,日日被侮辱鞭打,惨死郊外…… 如今重生回来,正是她被接回侯府前一晚。 轿子被放下,外面有闷闷的声响,“把她抬出来扔进棺材里,跟死人睡一觉,就算礼成了,动作快。” “是,四小姐。” 是沈明薇。 嘱咐了家丁,她便离开了。 而沈清辞已经摘下了头上的装束,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轿帘一动,抓着带棱角的一面,卯足劲砸向那人面门。 “砰!砰!” 血溅了满脸,男人腿蹬了两下不动了,直直的摔了出去。 沈清辞迅速钻出轿子,正对上另一个家丁震惊的脸。 男人嘴里含着骂,冲了过来。 沈清辞侧身躲开,顺势举起手里的石头砸他颈后的学位,男人浑身一麻踉跄着跪倒,沈清辞扑上去按住他的后脑勺,精准的找到后脊背第二根脊柱,探手讲其折断,男人瞬间没了气息。 沈清辞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双手还在不住的颤抖。 记着上一辈子,她不光让人强硬按在棺材里,还被玷污了清白。 两个男人的力量,她是抵不过的。 好在这次她抢了先机,下了死手。 才没让上次的悲剧上演。 沈清辞搜刮了家丁身上的钱财和吃食。 大口大口的嚼,从乡间到京城整三日,这沈明薇是一口吃食都没给她。 再加上刚刚拼了死命,当下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简单恢复后,沈清辞便站起来,躲在了棺材后面。 她记得前世被装在棺材里后,沈明薇有回来查看。 当时沈清辞敲着棺材板,哭着向她求救,求她放过自己,她可以不争宠,永远在侯府当个小透明,甚至可以回乡间,都不用进京。 可这些都没有动摇沈明薇,她笑着,嘲讽着,还在棺木上,钉了几颗钉子。 算下时间,她也该到了。 沈明薇提着灯一路小碎步往这边,悠悠哉哉,甚至还哼了小曲。 身边婢女也很兴奋,“小姐聪慧,竟能想到通冥婚的主意,只要沾了冥婚,不论她是谁,都将成为不祥之人!” 沈明薇得意,“那是肯定,沈清辞一个乡下的野丫头也想回侯府做嫡女,也不照照镜子配不配!” 沈清辞冷冷的听着。 待人走进时,便一脚将那死男人踹了出去。 脚下有声,沈明薇拿着灯凑过去。 火光中男人惊恐睁大双眼,五官扭曲,被砸的鲜血淋漓。 “鬼……鬼啊!”她吓得蹦起来,灯笼 “啪嗒” 坠地。 婢女跌坐在地上,声音颤抖:“是家丁,是那个家丁,他死了!” “不可能,一个沈清辞怎么可能杀得了人?沈清辞呢?你给我滚出来,少装神弄鬼的!” 沈清辞声音幽幽,“我做不到,但我夫君能啊。” “谁?” 沈明薇还没从地上尸体的惊吓中缓过神,就眼看着一个穿着大红喜服的身影直挺挺坐了起来,正是乡绅那早该下葬的小儿子! 棺中骨骼“咔哒咔哒”的响,嘴里喃喃着:“我要我的新娘……” 沈清辞从棺材后闪出,嘴角挂着阴恻恻的笑,“沈明薇,来都来了,就留下吧。” 沈明薇是被吓晕的。 婢女也是个软脚虾,被沈清辞一铁锹敲晕了。 她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她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两人丢进了棺材里。 她剥了沈明薇的衣裳,给自己换上。 至于换下来的那身喜服则…… 接沈清辞的队伍,只有这几个人,晕的晕死的死,按理说应该不会进京了。 可第二天一早,便有人来搬棺材进城。 他们一点都不意外,也没在乎地上的两个家丁。 似乎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棺材一进京,便有婆子大哭大闹,“我的大小姐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偏要给自己配冥婚!您可是侯府的嫡长女啊,这下成了不祥之人,定好的婚约可怎么办啊。” 她一边嚎,身边的家丁便抬着棺材满城晃悠。 走哪嚎哪。 生怕有人不知道似的。 棺材绕了半个城,全城几乎都来凑热闹了,当家主母柳氏终于出现。 她拦下棺材,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哀戚,眼角却藏着算计,“我的清辞啊!你怎能做出这等自毁名节的事!” 那模样,仿佛真是疼惜嫡女的慈母。 沈清辞站在人群外,冷眼看着这出戏。 她换了沈明薇的衣服,头发松松挽着,故意抹了些泥灰在脸上,没人认出她。 “主母!您可来了!” 哭丧的婆子见了柳氏,哭得更凶,“大小姐偏说与乡绅家的儿子两情相悦,不顾我等劝阻,竟偷偷配了冥婚,如今棺材都抬进城了,这让侯府的脸往哪搁啊!” 柳氏顺势拿起帕子掩面呜咽:“造孽啊!婚姻之事媒妁之言父母之约,她怎么能自己私自做主啊!真是个不孝女!” 婆子符合,“可不说呢,大小姐在乡下受了十年苦,刚要回府享福,怎么就想不开呀……” 柳氏偷眼瞟向围观百姓,见众人指指点点,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只要坐实沈清辞冥婚不祥的名声,别说抢嫡女的位置,连定远侯都得厌弃她,往后这侯府,就是她女儿的天下! “来人啊,” 柳氏猛地起身,厉声吩咐,“把棺材给我打开!再把那不知廉耻的丫头给我拉出来,我定要亲自上家法,让她知道什么是侯府规矩!” 家丁们刚要动手,沈清辞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低头反对道:“大庭广众下打开不好吧?这要真从棺材爬出来,这让小姐以后怎么见人呀?” 第二章 入狱 柳氏瞪她一眼:“哪来的野丫头,敢管我们侯府的事!这死丫头都能干出此等有损侯府颜面的事,还在乎大庭广众丢人了?” 沈请辞还拦着,“夫人,这也要先弄清楚棺材里是不是大小姐再动手吧?万一打开棺材,躺在里面的不是大小姐岂不是……” “住嘴!我的女儿我还能认错吗?隔着棺材我都能闻出她身上的脂粉味儿,一闻就是那不知廉耻的死丫头!” 身旁的婆子叫唤的更大声,“就是!我亲眼看着大小姐跳进去的还能有错?放着府内给她找的良婿不嫁,偏要嫁一个死人,这让定远侯的脸面往何处搁!” 路人:“听说这大小姐在乡下养了十年,果然是乡野丫头,目光短浅不知礼数,这样的人给我当妾我都不要!” 沈请辞冷笑,“夫人,大小姐可是侯府嫡女,若真是今日丢了脸面,难不成日后真随便配个人家做妾室?您消消气,家事便回家处理吧。” 柳玉茹笑得恶毒,“妾?她还真看得起自己,做出这种事,以后就是给人做填房的下贱胚子!我们侯府可绝不认这不要脸的女儿!” 沈请辞假装惊讶,刻意问道:“听夫人这意思,若打开棺材真是大小姐,今日难不成还要大义灭亲,把大小姐逐出家门?” 柳玉茹无动于衷,“这是自然!侯爷也绝对不会认这不要脸的东西!来人给我打开!” 棺材盖被撬开的瞬间,一股血腥味混着脂粉气飘出来。 柳玉茹正要喊 “晦气”,却见里面人猛地坐起来,大红喜服本是随意的披在身上,这一起身便滑落了,露出一副白润嫩滑的玉体,发髻散乱还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勾人气质…… 周围的男人看到这幕都有些心猿意马,不由咽了口唾沫。这等姿色的雏要真是被逐出家门,带回家春宵一刻也是不错。 沈明薇扒着棺材坐起来,“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这……这不是……”旁边的老嬷嬷惊呼,“是明薇小姐啊!” 柳玉茹如遭雷击,看着那张被吓得青紫的脸,正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沈明薇! 沈清辞适时凑上前,语气戏谑,“主母这是怎么了?方才您还说要上家法教训‘不知廉耻’的女儿,怎么见了明薇妹妹,反倒说不出话了?母亲不是信誓旦旦说要把这丢尽侯府颜面之人逐出家门吗?怎得不说话了?” 有几个色胆包天的男人吹起口哨,“哟,夫人快将这不知廉耻的侯府小姐逐出家门吧,我等可等着带回家当个填房呢。” 沈明薇听到这话,还沉浸在沈请辞众人面前出丑的幻想中呢,刚抬手想大笑,才看清自己的处境,尖叫一声用红衣遮住自己的身体,害怕颤抖的看向柳玉茹:“母亲!救我!” 柳玉茹瞪向罪魁祸首——路边和她纠缠的野丫头,想令人把她拉下去乱棍打死,双目对视才认出此人正是本该在棺材里的沈清辞! “是你!你没死!”柳玉茹又惊又怒,指着她吼道,“原来是你害了明薇!你好恶毒的心思!” 沈清辞眼泪说来就来:“主母明鉴!我只是侥幸逃脱,怎敢害人?倒是四妹妹给自己配了冥婚,把母亲气成这个样子,真是不孝。” 她不顾柳玉茹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看向围观百姓,声音陡然拔高,“母亲刚是怎么说的?不知廉耻,给人做填房都不配!若是让父亲知道,也绝对不会认这不要脸的东西!” 她故意停住,眼神扫过柳玉茹,透露出几分挑衅。 这一眼,比说什么都管用。百姓们纷纷起哄,“四小姐无视门风,不顾父母颜面做出这等下三流的事,柳夫人可不能容忍啊,莫叫侯府其他小姐学了去,再出第二场冥婚来,哈哈哈……” 柳玉茹此时倒是拿出当家主母的架势来了,“住嘴!侯府家事,其实尔等下等人可以置喙的,再敢生事,我一个个挖了你们的眼珠子!” 沈请辞抬头直视柳玉茹,眼神竟比她还有气势,“母亲倒是错了,四妹妹都能干出此等有损侯府颜面的事,还在乎大庭广众丢人了?!” “你!”柳玉茹气的浑身发颤,指着沈请辞的脑门,“果然是乡下长大的野丫头,竟对你妹妹言语刻薄,毫无容人之量,就算回了侯府也只会惹是生非,闹得家宅不宁!今天我就替侯爷好好收拾你这个不懂礼数的野丫头!” 眼见柳玉茹要动手,沈请辞纹丝不动冷笑着看她,“母亲何必恼羞成怒,今日是为四妹妹私自通冥婚而来,既然她能做出这不要脸的事来,还怕被别人说吗?这不是母亲的原话,怎么刚过了半炷香,母亲就不认账了?” 路人:“这柳氏如此偏心,把嫡女扔乡下十年说不定是有意为之呢!” “这大小姐乃是已过世的夫人所生,四小姐可是捧在手心长大的,那能一样?没娘没人疼,自然是扔到乡下自生自灭咯。这种人也能坐上主母的位置?” 柳玉茹的巴掌僵在半空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沈请辞眼神骤冷,嘴角却挂上一抹温柔甜美的笑意,看上去人畜无害,说出的话却让柳玉茹入坠冰窟。 “自我朝成立以来,明律规定,禁止冥婚。母亲放心,作为家中嫡女,自然懂得谨遵律法的道理。我已报官,京兆府尹自会处置四妹妹,母亲不必忧心。” 说罢,还对着柳玉茹行了一礼。 “不愧是侯府嫡女,大义灭亲,这气度果然不是常人可比。” 说完便有官兵涌出维持秩序,混乱中沈明薇只来得及凌乱的裹上喜服,便被官兵拖下棺材带上镣铐带走了。 柳玉茹浑身一凉,想拦却又怕事情闹大。 此事牵扯官府,她可不能明目张胆偏袒沈明薇,此事只能让她娘家出面! 她手指死死绞着帕子,看着沈清辞那张看似无害的脸,突然明白过来——这丫头哪是侥幸逃脱?分明是设了个局,等着看她笑话! 这丫头明明穿着灰头土脸,此时却像株带刺的玫瑰,既淬着毒,又艳得扎眼,看来之前是小瞧了她,日后若不收拾了她,只怕会反被这丫头害了! 第三章 回府 柳玉茹咬牙切齿凑近沈请辞,低声说道,“你这个贱蹄子,等你回府有你好看的!” 说罢,柳玉茹快速上轿子,躲过流言蜚语,一众婆子小厮护送着往侯府去了。 沈请辞跟在最后,露出一抹冷笑,今日之事可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临走却忽然瞥见街角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车帘缝隙里,似乎有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她。那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审视与探究,让她脊背莫名一寒。 是谁? 沈清辞心头微动,刚要细看,马车却 “驾” 地一声驶远了。她望着车辙消失的方向,指尖悄悄攥紧。 侯府朱漆大门前,定远侯沈弘背着手站在石阶上。 他一身墨色锦袍,鬓角已染霜色,望着归来的队伍,眉头拧成个川字——柳氏派人回报说清辞私配冥婚,可京兆府的通报却先一步回来,被抓的却是沈明薇。 “侯爷!”柳氏刚下轿就扑过去,声音带着哭腔,“您可得救救我们的明薇啊!是沈清辞,都是她害了咱们女儿!” 沈弘没理她。他最在乎名声,沈明薇此事闹得人尽皆知,还闹到了京兆府,对他来说已是弃子。 沈弘目光落在人群末尾那个灰头土脸的身影上。 那姑娘脸上沾着泥灰,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星辰又像裹着寒冰,颇有几分他年轻时的意气。 明明是第一次正经见她,沈弘的心却不由地一揪。这是他的嫡长女,被他扔在乡下十年,本以为会像粗鄙村妇,没成想这挺直的脊骨,桀骜的气质,竟有几分他当年的风范,到底还是他的女儿呀。 “你……”沈弘刚要开口,沈清辞已经“噗通”跪下,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孝女沈清辞,参见父亲。”她声音哽咽,却字字清晰,“十年未见,父亲安康。” 这一声 “父亲”,喊得沈弘心口一紧。 他想起亡妻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让他好好待女儿,可他被柳氏的枕边风迷了心窍,竟真的十年未曾过问。如今再见,女儿瘦得像根柴禾,身上还带着伤,哪有半分世家小姐的样子? “起来说话。” 沈弘的声音威严,已经调整好情绪,仍是高高在上的侯爷。 “女儿不敢。” 她低下头,刻意露出脖颈上一道淡褐色的疤痕,“女儿自知罪孽深重,刚回府就惹出这等祸事,累得妹妹受苦,还请父亲降罪。” 柳玉茹见沈清辞巧言善便,赶紧插话:“侯爷别听她的!她在乡下野惯了,心思歹毒得很!是她把明薇塞进棺材的,还在大街上胡言乱语,败坏侯府名声!还让明薇被官府……” “母亲这话,女儿不认。” 沈清辞猛地抬头打断柳玉茹的话,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在泥灰上冲出两道泪痕,“女儿在乡下被明薇妹妹带着家丁堵住,他们说‘嫡姐死了,侯府的一切都是我的’,还拿出母亲赏的金步摇做凭证。女儿拼命反抗才逃出来,怎敢害妹妹?” 她解下腰间系着的破布包,倒出里面的东西 —— 半块干硬的麦饼,还有一枚金簪,和柳玉茹头上的一模一样。 柳玉茹下意识去摸发髻,顿时慌了!金簪果然不见了,这丫头什么时候拿走的? “这是女儿在乡下唯一的吃食,”沈清辞拿起麦饼,声音发颤,“明薇妹妹说,母亲交代了,路上不必给我饭吃,饿死了正好省得回府碍眼。这支簪子便是证据!” 沈弘冷眼看着那半块麦饼,再看看沈清辞手腕上青紫的伤痕,心中虽怒柳氏苛待女儿,但对他来说,这终究是女人家上不得台面的事,他乃是一家之主,若为此事动怒,说出去不显得他家宅不宁,无力安抚。 而柳玉茹也是拿准了沈弘的心思,看到沈请辞这番说辞反而不慌了,冷静下来后扶了扶发髻,身旁的婆子立刻会意凑上前把她扶起来。 只见柳玉茹扯了扯自己沾灰的衣摆,气定神闲的说道,“原来清辞是为了这口吃食觉得不公,这倒是明薇的不是了,我分明告诉她,清辞久居乡下,肠胃不好,吃东西需要注意小心,怎么一番关怀到了清辞嘴里竟成了不公?可怜为母日盼夜盘,等你回来,终究是不与为母一条心了。” 沈请辞心中冷笑,还是小看了柳氏的脸皮,竟硬生生把害人命毁人清白的事说成慈母之情,反倒让人觉得她还没进家门就惹得长辈不开心,不懂礼数。 但更让她寒心得还是沈弘的态度,她还是高看沈弘了,自己上一世之所以能被如此折磨,还不是沈弘背后默许,她当日处境也有他沈弘一份功劳! 沈请辞跪地立刻换了说辞:“至于报官一事,父亲,女儿实为了你考虑,定远侯府四小姐私配冥婚,棺材进京闹得人尽皆知,若不报官处置,父亲颜面将置于何地!来日父亲上朝,又将如何被人指摘!” 沈弘听罢,眼底果然浮起一抹杀意。 柳玉茹心口一哆嗦,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一旦危及到沈弘的颜面,沈明薇这条命绝对是保不住了! 柳玉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甚至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侯爷莫听她瞎说,明薇可是我们最懂事的女儿,她心里永远是为了您这个父亲好了,她是被这个乡野来的死丫头所害,绝不是她,而且我娘家……” “闭嘴!我侯府的威严岂容她一个晚辈玷污!” 侯府内传来一声呵斥,柳玉茹身子一软直接摊在地上。 沈请辞冷笑,柳玉茹此举是触了整个侯府的逆鳞,沈弘一直忌惮她娘家实力,更厌恶她借娘家的势在侯府颐指气使,看来这次,沈明薇必死! 不过见柳氏这反应,沈请辞略一思忖,也能猜出门内之人是谁。 能让柳氏如此害怕的,看来只有她了…… 第四章 柳氏受罚 沈清辞跪在青石板上,听着侯府朱门内传来的呵斥声,指尖悄然蜷缩。 柳玉茹被那声怒喝吓得面无人色,而沈清辞却清楚,门内之人绝非为她出头。 事情闹得这么大,定远侯府的老夫人,那位久居佛堂的老太君,终于要出来稳住局面了。 家宅之事,沈弘不方便出面,柳氏嚣张跋扈,便由老夫人来处理。 “母亲息怒。”柳玉茹的声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儿媳只是一时失言。” “失言?”沈淬兰手持凤头权杖从门口走出,众人闻声皆是一颤。 沈请辞记得沈淬兰的凤头权杖是当今太后赏赐,从此寸步不离带在身边,彰显自己的荣宠。 “明薇私配冥婚,触犯国法,你不思管教,反倒在府门前与清辞争执,是想让全京城都看我侯府的笑话吗?你的娘家又如何,也可罔顾国法!” 柳玉茹浑身一颤,她是当朝内阁大臣兼刑部尚书之女,仗着权势硬嫁入侯府,取代了沈请辞母亲的位置,间接逼死了原配。 她在府中嚣张跋扈,但是到了沈淬兰面前也只是个软脚虾! 柳玉茹忙膝行几步趴在沈淬兰脚边:“母亲明鉴,儿媳只是为了府中考虑,明薇……” “闭嘴!” 老夫人的声音陡然转厉,“今日之事不许再提,不知廉耻之人也与我定远侯府没有关系!带她下去禁足,没我的话,不许踏出揽月轩半步!” 柳玉茹听完整个人瘫软在地,完了,沈明薇彻底没救了。 两个婆子应声上前,架着瘫软的柳玉茹退下。 沈淬兰明显是偏袒柳玉茹,不想此事闹大,所以折了一个骄纵的孙女保住了刑部尚书之女。 沈请辞不甘心的看了一眼沈弘。后者则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动怒或不舍,无视女儿的眼神,搀扶着沈淬兰往府内走,语气谦卑:“母亲,外面风大,儿子送您回屋。” 面对两人的无视,沈清辞叩首起身,垂眸掩去眼底的冷光。 她绝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进府,不然将来还不知要怎么被请看,侯府众人趋炎附势的能力她再了解不过了,绝不能善罢甘休。 沈清辞望着沈弘搀扶着沈淬兰即将踏入府门的背影,忽然扬声道:“祖母留步!” 沈淬兰脚步一顿,凤头权杖在青石板上轻轻一顿,发出 “笃” 的一声闷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何事?” 沈清辞再次深深叩首,声音清亮却不失恭敬:“孙女自知乡野长大,粗鄙不堪,本不该在府门前纠缠。只是方才听闻祖母说,不愿侯府沦为京城笑柄。孙女今日这番模样,若是就这般跟着父亲与祖母进府,怕是明日街头又要多些闲话,说定远侯府嫡长女形同乞丐,连件体面衣裳都穿不起。孙女倒是不介意外界的话,只是不愿这话议论到父亲,有损父亲的形象。” 说罢,众人看向沈清辞,只见其衣衫破损沾着泥灰,脸上更是灰扑扑的,发髻倒是完整,但也是最普通的发型,和京城贵女一同比较,便显得粗鄙。 而且沈清辞简单几句便把此事和沈弘的形象挂钩,沈淬兰果不其然有些动容,对着身边的张嬷嬷说道,“浣衣,给她安排个院子,备几身得体的衣裳。” 她顿了顿,抬眼随意的望了沈清辞一眼,“就是这规矩着实一般,派个人好好教教她礼数!” 张嬷嬷低声应是,便欲搀扶沈淬兰回去。 看样子还是想匆匆了事。 沈清辞心中冷漠,面上却诚恳真挚:“祖母,孙女并非贪图这些身外之物,只是想着,方才四妹妹之事已让侯府蒙羞,自己既已回府,便不能给侯府再添污点。孙女愿先在府外客院稍作休整,换身得体衣裳,再由父亲或祖母正式引入府中拜见,也算是全了侯府的规矩与体面。不知祖母允否?” 这番话说的头头是道,直接回应了沈淬兰说她不懂规矩,让沈淬兰不得不同意她的要求,又给足了沈淬兰台阶,暗指自己身为嫡女的身份不该被轻慢。 沈淬兰握着权杖的手指微微一动,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审视。 这丫头看着粗鄙,言辞却字字在理,既没冲撞长辈,又点明了自己的处境,若是真让她这副模样进府,传出去的确不像话,反倒显得侯府刻薄嫡女。 可是这般牙尖嘴利,回了侯府必然也是惹事生非。 沈淬兰审视之间,沈弘已经先一步发话, 他话里没有任何情绪,却有一锤定音不容反驳的威严,“既如此,府外西侧的静云轩一直空着,收拾得干净,你便先去那里歇脚整顿吧,明日迎你回府。” 沈弘最终松口,也不过是觉得一群人在府门外吵闹不成体统,没了耐心而已。 沈清辞缓缓起身,对着沈淬兰与沈弘福了一礼:“谢祖母,谢父亲。” 她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眼神越来越冷淡,这个自私的男人竟是她的父亲,多么可笑。 阳光透过侯府朱门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她沾着泥灰的手背上,竟透出几分韧劲。 沈清辞随张嬷嬷到静云轩。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明日,才是真正的较量。 但至少此刻,她不是被人无视着拖进府,而是以 “侯府嫡长女” 的身份,被体面地请进了这扇她阔别十年的大门。 沈清辞在静云轩只休整一天,第二天一早张嬷嬷便准备好了琳琅满目的衣裙首饰。 张嬷嬷取来的衣裙是上好的杭绸,月白色底,只在袖口绣了几枝疏朗的兰草,样式简洁却不失雅致。 丫鬟给她绾了个流云髻,褪去了昨日的狼狈,露出清丽却略显疏离的眉眼,配上精致的流苏玉坠发簪,颇有几分温婉。 镜中的少女身形纤细,眉宇间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仿佛历经风霜的湖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张嬷嬷准时前来:“大小姐,老夫人在府内等着了。” 沈清辞颔首,随着张嬷嬷上了轿子。 第五章 嘴脏 静云轩到府中不过一炷香的脚程,但也算是正式被接回府了。 沈清辞随张嬷嬷穿过抄手游廊。侯府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倒和记忆中没有差别。 正房内香烟袅袅,檀香混合着淡淡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 沈淬兰端坐在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凤头权杖斜倚在扶手上,杖首的凤凰眼镶嵌着碧玺,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光,倒和老太太有几分相似。 沈弘坐在她身侧,神色肃穆。 下方两侧依次坐着两位衣着华贵的妇人,想必便是二夫人周氏与三夫人赵氏。 周氏看起来温婉和顺,眼神却带着几分精明;赵氏则略显拘谨,不时偷瞄沈淬兰的神色。 几个年轻男女站在妇人身后,居中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身着宝蓝色锦袍,眉眼间与柳氏有几分相似,神情倨傲,正是柳氏所生的大少爷沈明轩,也是沈弘第一个儿子,骄纵狂傲,目中无人。上一世没少帮着沈明薇折磨沈清辞。 他身旁站着两位少女。 这两人性格倒是随了她们的母亲,年长些的三小姐沈明玥是周氏之女,穿着粉色罗裙,嘴角噙着一丝看好戏的笑意;五小姐沈明溪是赵氏之女,怯生生地躲在赵氏身后,好奇地打量着沈清辞。 还有一位今日不在的二小姐沈明珞,倒是让沈清辞颇有些期待,在这一世见到她。 沈清辞进门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探究,有审视,也有毫不掩饰的敌意——这眼神便是沈明轩的。 昨夜传出消息,沈明薇在京兆府大牢自尽了,无人收尸,尸体已经被丢弃在乱葬岗。 沈明轩今天一大早就闹着要去给妹妹收尸,被沈弘打了一顿。此时正用怨毒的眼神盯着沈清辞。 沈清辞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堂中,对着沈淬兰与沈弘盈盈一拜:“孙女参见祖母,女儿参见父亲。” 沈淬兰缓缓睁开眼,略有疑惑,沈清辞这礼行得太周正了。 今日她倒是和昨日不同,收敛了锋芒,看着也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反倒是沈明玥行礼刻意,沈明薇行礼骄纵,沈明溪则怯懦,都让沈淬兰不算满意。 如此一对比,沈淬兰面色缓和,对这个孙女也没有那么苛责。 她看了眼张嬷嬷,只当时她教的。 殊不知沈清辞上一世因为处处被针对,怕被责罚,所以行礼练的是炉火纯青挑不出一点错处。 “谢祖母。” 沈清辞起身,垂手立在一旁,姿态恭顺,却不卑微。 沈明轩嗤笑一声,锦袍的袖子向身后一甩,语气充满嘲讽:“喝水我定远侯府的嫡女穿的如此寒酸了?昨日府里都在传,说父亲从乡下接回来个‘宝贝’,我还当是哪户人家的粗使丫鬟跑错了门,原来是我这位‘金贵’的嫡姐。” 他刻意拖长了 “嫡姐” 二字,像在掂量什么脏东西,“听说大姐刚进城就闹到了官府,还把四妹送进了大牢?啧啧,乡下十年果然没白待,手段倒是比京里的恶犬还厉害。只是不知大姐在乡下学的是哪家规矩,刚进门就咬自家人,就不怕祖宗嫌你嘴脏?” 沈明玥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周氏端着茶盏,眼底闪过一丝看好戏的兴味。 沈清辞缓缓抬眼,目光扫过沈明轩那张写满骄纵的脸,忽然轻轻 “咦” 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三分疑惑七分嘲弄:“二弟这话,倒让我想起乡下猪圈里的公猪——见了谁都想拱两下,却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沈明轩脸色骤变:“你骂谁是猪?!” “谁接话就是骂谁呗。” 沈清辞歪了歪头,笑得无辜,“二弟急什么?我不过是打个比方。毕竟二弟方才的话,可比猪叫难听多了 —— 猪尚且知道护着同圈的,二弟却连四妹做的龌龊事都拎不清,只会对着我吠,这不是连猪都不如么?” 她声音清亮,每个字都像小石子砸在沈明轩脸上,正堂里静得能听见沈明轩咬牙的声音。 “你这下三端的乡野村妇,不知死活也敢说本少爷的不是!”沈明轩恼羞成怒,冲过来便想直接动手。 他是家中长子,未来的世子,自然是被骄纵着长大,脾气上来无论是谁都敢一通骂,这府里唯独老夫人和沈弘能让他惧怕一二。 沈清辞冷眼看着他冲过来的样子,没有躲,嘴角反而多了一抹冷笑,正愁找不到拉拢靠山的机会,你也是送上门来了。 沈明轩的拳头带着劲风砸过来时,沈清辞忽然 “噗通” 一声跪在青砖上,膝头撞地的闷响在寂静的正堂里格外清晰。 她没看沈明轩,只对着沈淬兰叩首道:“祖母!二弟若是今日在正堂动了手,清辞受伤事小,可侯府的脸面怎么办?” 沈明轩的拳头僵在半空,像被钉住了似的,这野丫头胡扯什么? 沈清辞抬起头:“二弟是父亲的长子,将来要成为世子承袭爵位的。今日却无视长辈在场大放厥词,更在长辈面前对嫡姐挥拳相向,他将祖母、父亲放在何处!我既已入府,未来几日少不了是要随母亲参加私宴,若是带着伤,旁人见了误以为是父亲为之,想我镇远侯府家宅不宁,这成何体统!” 周氏旁观者看戏的态度,很快便听出沈清辞言外之意,既拉拢了老夫人和侯爷与她站在一边,又强调了自己嫡女的身份,默认镇远侯府一定会让她这个久未露面的嫡女出现在京中贵族视野,倒叫人忽视了正在禁闭的柳氏主母。 这丫头可不是好对付的,众人看来都小瞧了她。 沈清辞继续说道:“若被人知道是二弟所为,传出去便是‘长幼不分、恃强凌弱’—— 到时候御史参一本,说父亲教子无方,连未来的世子都如此暴戾,父亲的颜面怎么办?侯府的体面又怎么办?” 这番话句句不离 “侯府脸面”“父亲前程”,正戳中沈淬兰和沈弘最在乎的地方。 沈淬兰握着凤头权杖的手猛地收紧,眼神略带怒意扫向沈明轩:“明轩!你要动手?” 第六章 挨打 沈明轩被那眼神看得一哆嗦,忙收回拳头:“祖母,我没有…… 是她先骂我!” “我骂你,你便要动手?” 沈清辞立刻接话,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二弟是未来的世子,心胸竟如此狭隘?清辞不过是打了个比方,二弟就容不下,将来如何容得下府里的旁支、朝中的同僚?父亲常说‘海纳百川’,二弟这样,怕是要让父亲失望了。” 她刻意把沈弘搬出来,果然见沈弘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沈弘最看重长子的气度,毕竟关乎侯府传承,此刻见沈明轩被几句话激得要动手,早已按捺不住怒火。 “逆子!” 沈弘猛地拍案而起,声音震得茶盏都晃了晃,“谁教你在长辈面前如此放肆?还敢对长姐动粗,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明轩被骂得脸色惨白,却还想辩解:“父亲!是她……” “住口!” 沈弘几步走到他面前,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啪” 的一声脆响,正堂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沈淬兰都没出声阻拦。 沈明轩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弘:“父亲…… 你打我?” 他自小是沈弘第一个儿子,就算犯错也从未挨过打,此刻脸颊火辣辣地疼,敢怒却不敢言,面上表情十分精彩。 沈弘的巴掌带着雷霆之势落下,沈明轩捂着脸僵在原地,眼里的震惊几乎要溢出来。他自出生起便是沈弘的第一个儿子,哪怕后来有了其他弟妹,沈弘对他也从未动过半分怒气,今日竟为了一个刚回府的乡野姐姐打了他?他死死咬着牙恶狠狠的瞪着沈清辞。 沈弘没再理他,转身看向沈淬兰,“母亲,明轩这性子,是该好好磨磨了。” 言外之意也是告诉沈清辞,此事他不会在管,见好就收。 沈淬兰捻着佛珠,淡淡道:“带下去禁足,让他在书房抄《中庸》,抄不完不许出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中众人,最终落在周氏身上,“周氏。” 周氏正端着茶盏掩饰嘴角的笑意,闻言立刻放下杯子起身:“老夫人。” “清辞刚回府,汀兰水榭虽收拾出来了,却还缺些用度。” 沈淬兰慢悠悠地说,“你便给她安排下,莫短缺了侯府的嫡小姐。” 沈清辞立刻俯首行礼,“谢祖母。” 这算是老夫人亲自认下的身份,旁人再不敢多言。 柳玉茹和周宁姝向来不对付,但是周宁姝是个棉里针,看似不争不抢,却总能让柳玉茹暗里吃瘪。安排吃穿用度这种事都是主母负责的,如今柳玉茹关了禁闭,交给周宁姝,难免不让她心里生出些取而代之的想法,连带着对这个刚进门的嫡小姐也多了几分好感,可惜只是暂时的。 众人陆续告退,周宁姝走到沈清辞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清辞,随我去汀兰水榭看看?缺什么少什么,尽管跟我说。” 沈清辞福了一礼:“有劳二夫人。” 两人并肩走出正房,周宁姝状似无意地说:“大小姐刚回府就受了委屈,都是明轩那孩子被宠坏了。往后在府里,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虽不比柳氏能干,却也能为大小姐撑个腰。” 沈清辞笑了笑:“多谢二夫人费心,清辞只求安稳度日。” 她知道周宁姝打的什么主意——借照料她的名义拉拢人心,向府里所有人宣告自己得到了老夫人和侯爷的信任。而这一切,不过是沈淬兰和沈弘的顺水推舟——柳玉茹失势,府中不能无主,周宁姝精明却无根基,正好用来过渡。 两人刚转过抄手游廊,就听见廊下传来细碎的议论声。几个洒扫的小厮和丫鬟正凑在假山后,见沈清辞和周宁姝走来,慌忙低下头去,却还是有只言片语飘进耳朵: “就是她?听说把四小姐送进大牢,还让大少爷挨了打……” “看着不像厉害模样啊,怎么这么能折腾?” “嘘!小声点,没瞧见二夫人都陪着她吗?这嫡小姐怕是要得势了……” 周氏一个眼神扫过去,众人立刻噤声,这架势还真有些当家主母的样子。 两人继续往前走,却听见不远处传来清脆的巴掌声,夹杂着婆子的怒骂:“死丫头!让你给三小姐打络子,你倒敢偷懒,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青布裙的小丫鬟正被个胖婆子按在石榴树下,脸上已经红了一片,却死死咬着唇不吭声,手里还攥着半只没织完的络子。周围的下人都远远站着,没人敢上前 —— 那婆子是沈明玥院里的管事,向来蛮横。 “是阿月?” 沈清辞皱了皱眉。 上一世自己刚回府时,也是这样被婆子随意打骂,连个敢出声的人都没有。倒是阿月瞅见几次,偷偷引来了老夫人,才救了沈清辞。不过没多久,阿月就像是府中消失了一般,没再见过她。 如今重回府中,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若能收个忠心又能干的丫鬟在身边,往后行事也能方便些。 想到这儿,沈清辞忽然看向周宁姝,神情有些害怕心疼:“二夫人,那丫鬟看着好可怜,能不能救救她呀?” 周宁姝心中嗤笑,到底是乡下丫头,这种场面就怕了,不过她刚好做个顺水人情。 周宁姝开口,“王婆子。这是怎么了?” 王婆子回头见是二夫人,今天的事她也有听说,赶忙恭敬回复道:“回二夫人、大小姐。这丫头织络子偷懒耍滑,误了三小姐的事……” “误了什么事?” 沈清辞走近几步,瞥见阿月手里的络子,“这络子用的是孔雀羽线,要织出‘缠枝莲’的花样,本就费工夫。你此刻打骂,倒像是怕她织得好,抢了你的体面?” 她前世为了讨好柳玉茹,学过几年女红,一眼就看出这络子工艺精巧,绝非 “偷懒” 能织出来的。 王婆子被戳中龃龉脸色一变,但又打心底看不上这个大小姐,语气也有些散漫:“大小姐可别乱说,您刚回府,对于府中规矩不清楚也正常,这里不比乡下,做工都要严格要求的,做的不好既然要受罚。这络子您看着还行,但要是跟上品比可就差远了。你在乡下日子长,没见过也是正常。” 第七章 府中立威 “啪!” 一声脆响,沈清辞的巴掌准确无误的落在王婆子脸上。 她曾经也是给老太监按摩多年的,怎么用力最疼她再清楚不过了,这一巴掌王婆子脸直接肿起来,嘴角还有些渗血。 本来准备看好戏的众人震惊的不敢说话,周宁姝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还是刚才唯唯诺诺的小丫头吗? 王婆子捂着脸懵了片刻,随即尖叫:“你敢打我?!你一个刚从乡下回来的野丫头,也配动我?!” 沈清辞收回手,指节连一丝红痕都没有,“那我倒要问问你是何身份,我为何动不得?我是老夫人亲自认下的定远侯府的嫡长女,打你一个以下犯上的奴才,还需要向上申请吗?” 她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扫过王婆子肿起的脸颊:“你说我不懂规矩?侯府的规矩第一条,便是奴才不得顶撞主子。你当着二夫人的面嘲讽我‘乡下长大’,是把二夫人也放在眼里了?” 王婆子被沈清辞不怒自威的气势镇住说不出话来。 周宁姝这才回过神,端起架子轻斥:“王婆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顶撞主子!” 王婆子扑通一声跪下。 周宁姝原以为沈清辞只会动嘴,没料到竟是这般雷厉风行,心里对这个嫡女又多了几分掂量。 沈清辞斜睨王婆子一眼,弯腰从阿月手里拿过络子,指尖拂过孔雀羽线问道,“你说这络子比不上上品?那我倒要问问你,知道这孔雀羽线是怎么来的吗?” 王婆子梗着脖子:“不就是……就是值钱的线吗?” “是江南织造局用孔雀尾羽混着桑蚕丝,浸过十二道香料染制而成,一匹线够寻常百姓过半年。” 沈清辞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说这缠枝莲差?你可知这纹路要用‘盘金绣’的手法打底,再用‘接针’藏住线头?阿月这手艺,针脚间距不超过半分,连宫里尚服局的老嬷嬷都挑不出错,你一个连云锦和杭绸都分不清的婆子,也配评价?”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围观的下人,眼神中的威慑令所有人低下头。 沈清辞字字清晰:“我在乡下十年,没见过金银珠宝,却跟着绣娘学过三年苏绣。别说孔雀羽线的络子,就是贡品云锦的暗纹,我也能辨出是哪年的规制!你说我不懂?”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谁也没想到这乡下回来的嫡小姐竟懂这些,连周宁姝都暗暗心惊,苏绣是江南绝技,寻常侯府小姐都未必能学,沈清辞怎么会? 王婆子彻底傻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她哪里知道什么苏绣、盘金绣,不过是看阿月秀的好,有意刁难,想要抢占阿月的功劳罢了,没成想踢到了铁板! “你不仅顶撞主子,还敢在我面前装懂行。” 沈清辞将络子放回阿月手里,声音冷得像冰,“掌嘴二十,送到柴房待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主子和奴才的本分’,什么时候再出来伺候。” 见无人行动后,沈清辞冷眼扫过众人,“我说的话没听到吗?” 立刻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前,架着瘫软的王婆子就走。 王婆子哭喊着求饶,却没人敢替她说话。 这下谁都看得出,这位嫡小姐懂规矩、有手段,可不是能随意拿捏的主。 沈清辞其实大可向周宁姝撒娇让她来处理,但偏偏选择自己亲自处置,既显示自己的能力,也在下人面前立了威。 有了威慑力,以后便没人敢再欺辱她! 沈清辞看了眼阿月,但并没在说什么,顺着走廊继续朝着汀兰水榭走去。 倒是阿月,挣脱众人的束缚,抱着络子瘫坐在地上,望着沈清辞离开的方向,有什么东西正悄然在她心里生根。 走远后,周宁姝终于忍不住问道,“清辞啊,我记得村里陪你的老嬷嬷应该是不会女红的,更别说苏绣盘金绣了,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跟我说句实话。” 沈清辞脚步微顿,侧脸隐在廊柱投下的阴影里,声音轻得像落了片花瓣:“二夫人记性真好,连村里的老嬷嬷都记得。”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像是想起了什么旧事,“陪我的老嬷嬷的确不懂针线,可村里头住着位苏嬷嬷,是后来搬去的,就住我家隔壁。” 周宁姝眼睛一亮,能懂盘金绣的,可绝非寻常之人:“苏嬷嬷?是她教你的?” “嗯。”沈清辞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翳,“苏嬷嬷说她年轻时在大户人家当差,见多了这些。她总夸我手巧,闲时就教我几针,说女子学门手艺,将来总能傍身。” 她顿了顿,忽然抬头看向周宁姝,眼神里带着几分少女懵懂:“不过我后来听村里人说,苏嬷嬷不是寻常人,她屋里总摆着个紫檀木匣子,锁得很严实。有回我去送野果,见她对着匣子落泪,匣子里露出来的一角,绣着只金凤,跟祖母权杖上的凤凰有点像呢。” 周宁姝的呼吸猛地一滞。 金凤纹样?那是宫里的规制!寻常大户人家哪敢用这样的花样? “她还说过些奇怪的话。” 沈清辞像是没察觉她的异样,继续道,“有次我问她为什么来乡下,她说‘宫里的花虽好,却不如野菊自在’。那时我不懂,现在进了城,听得多了才想到……” 沈清辞故意停下不说,等着周宁姝的反应,这倒把她急坏了,催促倒,“想到什么?你快说呀!” 沈清辞笑得甜甜的,说道:“想到她可能是失心疯了,说胡话呢。” 周宁姝一甩帕子,“傻孩子,你才说胡话呢。快走吧。” 能教沈清辞刺绣的婆子,怎么可能是失心疯,定是她不懂而已。 “宫里的花虽好,却不如野菊自在。”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周宁姝心里。 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出一手苏绣绝技,还认得孔雀羽线和盘金绣,这哪是 “大户人家当差”那么简单?说不定是得势的太妃身边人,或是尚仪局退下来的老人!不然怎么能全须全尾的从宫里出来? 沈清辞见周宁姝指尖微微发颤,知道目的已达,便低下头,语气带着几分茫然:“二夫人,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苏嬷嬷不让我跟外人提她……” “没有没有。” 周宁姝立刻回神,脸上挤出温和的笑,“不过是位可怜人罢了。” 心里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沈清辞能被宫里出来的嬷嬷看中,还学了这等手艺,背后说不定藏着她不知道的人脉! 她看沈清辞的眼神顿时变了,多了几分探究。 若是能拉拢沈清辞,让她给自己当刀使,不愁不能把那柳玉茹拉下主母之位! 第八章 刻意讨好 走到汀兰水榭门口时,周宁姝忽然按住沈清辞的手,笑容比刚才真切了十倍:“清辞,你先在这儿歇着,我去去就回。” 不等沈清辞应声,她已转身对身后的侍女吩咐,“去把库房里那匹月白杭绸取来,再让小厨房炖一盅燕窝,加些川贝,记得要冰糖炖的,大小姐刚回府,怕是受了风寒。” 侍女刚要走,又被她叫住:“等等!把我刚给三小姐坐的几身新衣服也拿来,还有妆奁里的珍珠粉,让丫鬟给大小姐送去,乡下风大,定是伤了皮肤。” 沈清辞饶有兴趣地站在廊下看着,只见周宁姝一边走一边吩咐,声音清脆得像敲玉:“让绣房的张妈妈带着两个巧手丫鬟过来,大小姐院里缺些绣品陈设,让她们按苏绣的样式赶几套;对了,把西跨院那几盆兰草也挪过来,清辞这名字,配兰草正好。”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汀兰水榭就热闹起来。 先是两个小丫鬟端着食盒进来,打开一看,四碟精致点心摆得齐整,中间是一盅燕窝,汤色清亮,香气漫了满院。 紧接着,库房的婆子捧着锦盒进来,打开是匹月白杭绸,在阳光下泛着柔光,旁边还放着两匹浅粉、湖蓝的罗裙料子,都是今年京里时兴的花色。 绣房的张妈妈带着丫鬟赶来时,手里捧着半完成的屏风,上面绣着 “花团锦簇”,针脚细密得能看清牡丹的花蕊纹路。 “二夫人说大小姐懂苏绣,让老奴带些花样来,请大小姐挑挑喜欢的,老奴给您绣成屏风挂着。其余丫头是来给姑娘丈量身形,做几身新衣的。二夫人还担心衣服做的慢,刚好您和三小姐身形相似,还令我们拿来几套三小姐的新衣让您先穿,希望您别嫌弃。”张妈妈是府里的老人,见周宁姝如此看重沈清辞,说话时格外恭敬。 沈清辞打眼一看,这衣服都是上好的料子,一点不比她的杭绸差,甚至还要更胜一筹,可见这府中平日到底有多奢靡。 最让人惊讶的是,连周宁姝贴身的大丫鬟都来了,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打开是一盒泛着珠光的珍珠粉。 “二夫人说大小姐刚回府,要好生养着,特地让奴婢给您送来敷脸的珍珠粉。还说若是缺什么首饰,尽管去她妆奁里挑,别跟她客气。” 沈清辞坐在窗边,看着下人们进进出出,眼底平静无波 —— 周宁姝这是在做给所有人看:她对嫡小姐有多上心,老夫人和侯爷把照料嫡小姐的差事交给她,是何等正确。 更是想借机和她套近乎拉拢她。 果然,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到底是有关系才好使。 上一世她是无知的乡野丫头,还通了冥婚从棺材出来,没人看得起她,路过的狗都能朝她叫两声。 但现在,一个莫须有的苏嬷嬷,便能让这个精明的二夫人换一副嘴脸,真是恶心又有趣呀。 正想着,周宁姝亲自提着个锦篮进来,里面是几盆兰草,叶片青翠,刚打了花 苞。 “我瞧着你这院里素净,添几盆花草正好。” 她亲自把兰草摆在窗台上,又拿出一个成色不错的玉镯,笑着往沈清辞腕上套,“你看这镯子,跟你这手多配。” 沈清辞看这镯子有些眼熟,好像是上一世沈明薇生辰的时候,柳玉茹送给的玉镯,现在出现在这里,看来周宁姝送来的大部分东西还是动用了府中库房的东西,自己出的不多。 这还没拿到主母之位呢,就这么嚣张大摇大摆拿库房东西,这要是当了主母,还不知道怎么贪呢。 果不其然,周宁姝也是一点亏不吃,紧跟着说出自己的目的:“清辞,苏嬷嬷教你那么好的手艺,往后有空,也给我绣个帕子?” 话里带着亲昵,像是真把沈清辞当亲女儿疼。 沈清辞任由她套上镯子,玉镯微凉,贴着肌肤却不冰人。“二夫人这般费心,清辞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了。” “谢什么?” 周宁姝拍了拍她的手,眼底的笑意藏着算计,“你是侯府的嫡小姐,本该享这些。往后有什么事,别跟二夫人见外。” 沈清辞垂下眼,掩去眼底的冷光,声音却软了几分:“有二夫人这句话,清辞就放心了。我晚点就给苏嬷嬷书信一封,让她有空给您绣个帕子。” 周宁姝见她肯接话,笑得更欢了,“清辞,记得绣个轻巧精致的花样。” 其实她是打着主意给自己的女儿沈明玥绣个手帕,好在将来进宫时拿出来显摆。 又坐了片刻,周宁姝才带着丫鬟离开。临走前还特意叮嘱被派来照顾沈清辞的陈妈妈:“大小姐刚回府,身子弱,院里的灯火要亮些,夜里多派两个丫鬟守着,别让闲杂人等靠近。” 人都走后,汀兰水榭终于安静下来。 沈明轩攥着抄得手腕发酸的《中庸》,一瘸一拐地冲进揽月轩时,柳玉茹正对着铜镜生闷气。铜镜里的女人眼下乌青,鬓发散乱。虽然只被禁足一天,但柳玉茹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她的明薇还等着她去救呢。 “娘!” 沈明轩把书卷往桌上一摔,震得茶盏都跳了跳,“您看看我这脸!” 他指着自己红肿脸颊,那是沈弘打的巴掌印。 “沈清辞那个乡野丫头,不仅让我挨了打,还在府里耀武扬威,连王婆子都被她发落到柴房去了!” 柳玉茹见儿子脸上的红痕还没消,心疼得紧:“那个小贱人!我就知道她不安好心!刚回府就敢骑到我们母子头上,真当我柳玉茹是好欺负的?” 见到母亲,沈明轩终于忍不住抽噎,“母亲,四妹她……她死了。” 柳玉茹攥着帕子的手猛地收紧,她被禁足,府里的丫鬟个个噤若寒蝉,竟没人敢提沈明薇的消息。 柳玉茹的声音发颤,指尖死死掐着梳妆台的边缘,“明薇…… 真的没了?连尸身都……” 沈明轩别开脸,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声音闷得像堵了棉花:“传信的小厮说,四妹在大牢里…… 自尽了,父亲不许我们收尸,官府便把尸体直接扔去了乱葬岗……” “沈清辞!” 柳玉茹猛地尖叫出声,“是她!是她害死了明薇!我就知道这个小贱人不安好心,刚回府就害我女儿!我要杀了她!” 她像疯了一样要往外冲,却被沈明轩死死拉住:“娘!您冷静点!您现在出去,只会被父亲更厌恶!” “冷静?” 柳玉茹甩开他的手,眼眶通红,泪水混着脂粉淌了满脸,“那是我唯一的女儿!死了连块棺材板都没有,被野狗啃食!我怎么冷静?沈清辞那个贱种,我定要让她血债血偿!” 第九章 月下昏迷 柳玉茹跌坐在椅子上,忽然想起沈明薇小时候抱着她脖子撒娇的样子,心口像被剜了块肉,疼得喘不过气。 这份痛很快就变成了滔天恨意。 若不是沈清辞把明薇推进棺材报了官,女儿怎么会寻短见?若不是周宁姝趁机讨好老夫人,她怎么会被死死禁足,救不出明薇? “还有周宁姝那个毒妇!” 柳玉茹咬牙切齿,“我被禁足,她倒好,拿着东西去讨好沈清辞!真当自己是主母了?!” 沈明轩见母亲恨意翻腾,忙趁热打铁:“娘,您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外祖父是内阁大臣兼刑部尚书,只要您能出去,让外祖父在父亲面前说句话,别说解除禁足,就是让沈清辞滚出侯府都有可能!” 提到父亲,柳玉茹的眼神亮了亮。她娘家势力雄厚,沈弘当年能坐稳侯爷的位置,少不了柳家的扶持。若是父亲出面,沈弘定会给几分薄面。 “可你父亲下了令……” 柳玉茹又犹豫起来,而且沈弘一向不愿提起她的娘家,她此时失势,再触了逆鳞,其实不是自寻死路? 沈明轩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父亲最听祖母的话。祖母这几日总喊着膝盖疼,您不是从娘家带来一瓶麝香活络膏吗?那是太医用秘方做的,专治筋骨疼……您让外祖父从太医院请个御医来,故意提到活络膏。父亲定会请您,到时再把沈清辞怎么‘顶撞长辈’、周宁姝怎么‘越俎代庖’的事添油加醋说一遍,祖母最看重规矩,定会觉得您受了委屈。” 他顿了顿,笑得阴狠:“到时候您再提一句,‘明薇虽有错,却也是柳家的外孙女,如今死无全尸,怕是要惹外祖父伤心’。祖母为了侯府和柳家的关系,定会让您出去处理明薇的后事,这不就名正言顺地解除禁足了?” 柳玉茹听得眼睛越来越亮:“好儿子!这脑子就是灵光,将来你做了世子,定比你父亲还厉害!” 她起身时眼里的哀恸早已被狠戾取代。沈清辞害死她女儿,周宁姝觊觎她的位置,这两个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夜色像泼翻的墨汁,将侯府的飞檐翘角染得模糊。 沈清辞披着件月白披风,独自沿着抄手游廊慢慢散步,院中的丫鬟都是新配的,但是沈清辞不敢信她们,索性便自己出来了。 廊下的灯忽明忽暗,在一转角处,沈清辞忽地看见假山后蜷缩着个影子。 沈清辞脚步一顿,借着灯光看清竟是白天被她救下的阿月,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阿月?” 沈清辞走过去,才发现这丫头浑身湿透,还有一股馊味,脸色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连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热气。伸手一摸,额头烫得吓人竟是高烧昏迷了。 沈清辞刚要扶阿月躺好检查情况,就见个穿青灰比甲的婆子快步冲过来,一把推开她,以母鸡护雏崽的姿态护在阿月身前:“离我女儿远点!她和四小姐没关系!” 是孙妈妈。 沈清辞也记得她,前世她是沈明薇房中的管事嬷嬷,人虽然刻薄,但是倒没有怎么为难过她。 不过她此刻这一身穿着可比前世差多了,粗布麻衣哪儿还有上一世的风光,看来沈明薇之死,对她房中的丫头婆子也有不小的影响。 孙妈妈眼眶通红,将阿月紧紧护在怀里,看向沈清辞的眼神倔强又无奈:“大小姐,阿月不是四小姐房中的,她没有得罪过您,奴婢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沈清辞皱眉,原来是以为她要找阿月算账。 沈清辞叹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一点:“她高烧昏迷,得赶紧请大夫。” 孙妈妈看着沈清辞,显然是不信这个说辞的,在她眼里,沈清辞连四小姐沈明薇都能害死,还会在乎一个丫鬟的命?” 沈清辞这才惊觉,阿月竟是孙妈妈的女儿。难怪孙妈妈刚才那般激动,也难怪阿月会被其他人欺负,原来是墙倒众人推的道理罢了。 “我若想害她,白天就不会救她。” 沈清辞压下心头的讶异,语气沉了几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再耽误下去,她就真救不活了。” 孙妈妈看着怀里昏迷不醒的女儿,指尖抖得厉害,眼泪忍不住流出来,“大小姐,我们是下等仆人,就算是被您带回去,也是不能请大夫的……便当作是我的阿月……命苦,死了也好,不必受着被人糟践的苦。” 沈清辞闻言,蹲下身,目光落在阿月烧得通红的脸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谁说下等仆人就该死?我虽不能请动御医,但懂些医理,救她性命足够了。”? 孙妈妈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侯府小姐哪个不是娇生惯养,连药草都未必认得,怎么会懂医理?可沈清辞也实在没必要骗她这个已经失势的下人。 犹豫间,阿月好像有醒来的迹象,嘴唇轻启,语气虚浮的说着什么,孙妈妈凑近才听到,她喊得是:“大小姐……” 而此时,沈清辞已经探手拉过阿月的胳膊,想要将她背在身上。 阿月显然是被人泼了脏东西,加上长期挨饿才会发烧晕倒,沈清辞丝毫没有嫌弃她脏的意思,竟然直接将人往她那月白色披风披在阿月身上,将其抗在背上。 沈清辞站起身:“跟我去汀兰水榭的偏房去,那里暖和。” 孙妈妈愣了愣:“去你院里?” “那里离得近,也方便照料。” 沈清辞看着她,“你若不放心,可以跟着守着。” 孙妈妈摇头,她只是惊讶大小姐不嫌弃她们的出身,也不介意和四小姐之间的龃龉,愿意出手相助。 她看着沈清辞背着阿月的身影,她刚从乡下接回来,估计也是被人苛待,整个人瘦的皮包骨一样,背着阿月好像随时都能被压塌,但她步子稳重,一点都没有犹豫的向前走。 没走几步,沈清辞发现阿月烧得浑身瘫软,已经彻底昏迷了,开始往下滑,严声向身后喊道,“愣着干嘛?还不快来帮忙!” 孙妈妈赶忙上前扶助阿月。 夜色渐深,廊下的宫灯映着两个女人背着昏迷丫鬟的身影。 孙妈妈忽然想起四小姐生前总说 “嫡姐是个乡野丫头,连字都不识”。 可今日看来,这个嫡小姐,好像和她们想的不一样,也和侯府中其他的小姐不一样。 第一十章 院中救人 沈清辞将阿月背进汀兰水榭时,守在院里的丫鬟春桃吓了一跳,“这不是阿月吗?” 沈清辞没理会春桃的诧异,径直走进偏房:“赶紧烧两盆炭火,再取套干净的棉布衣裳来,要最厚实的那种,再拿床厚被子。” 说罢,沈清辞便准备伸手解阿月湿透的外衣。 阿月身上的馊味混着泥水味扑面而来,沈清辞却眉头都没皱一下,指尖利落得像在处理一件寻常物件。 “我来就好。” 孙妈妈也知道味道重慌忙上前,“这里味道重,您去外间歇着,等我给阿月换好衣裳再请您进来,莫让这腌臜气味污了大小姐的衣袍。” 沈清辞倒不甚在意,想当年那老太监半边身子都瘫了,日日吃喝拉撒全在床上,疯的时候,手里沾着屎到处抓,都是沈清辞来收拾干净的,现在这气味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但沈清辞还是退到一旁,指挥小丫鬟把炭火盆挪到床边:“先把她头发擦干,换上干衣裳,别再着凉。” 等孙妈妈换好衣裳,沈清辞才走进给阿月把脉。 上一世沈清辞在宫里做对食的时候,遇上一个落魄王爷,见她可怜,也施舍她一个学医的机会,沈清辞也算有天赋,而且勤勉,不久便学了个七七八八,后来加上照顾老太监,抓药煎药的,药理反而精进了。 阿月裹在厚被子里,脸色依旧烧得通红,沈清辞伸手搭在她腕上,指尖感受到脉象浮而急促,沉吟道:“是风寒入体引发的高热,得用柴胡、葛根先退热,再添些生姜驱寒。” 她取来纸笔写下药方,递给孙妈妈时,对方脸都急红了:“大小姐,老奴眼盲,实在分不清药材模样,奴才就是去了也是没法子呀。” 沈清辞便转向一旁帮忙的春桃:“你拿着药方去府中药房抓药,告诉管事是汀兰水榭要用,让他仔细按方子配。” 春桃刚满十二,是近日才买进府里的丫鬟,人小还单纯,还没机会和某个夫人小姐熟络,沈清辞便留她在院中侍候,其余的人,收拾干净汀兰水榭后便都赶走了,只说还不习惯人多伺候。 春桃略有犹豫,说道,“大小姐,这两天老夫人这两天膝盖疼,常常疼的半夜睡不着觉,现在整个药房的大夫都在老夫人院外后者,恐怕也没人能抓药。” 沈清辞略以思忖,对孙妈妈道:“你在这儿照顾她,我亲自去药房看看。阿月此时高烧不退,要先想办法退热,你要用温水不停的擦拭她的身子,不要给她喝水,要是渴了,就用棉帕沾水,湿 润她的嘴唇既可,切记不可喝水!” 孙妈妈连忙点头,春桃跟着沈清辞走出去。 沈清辞带着春桃走到药房门口时,就见里面灯火通明,恰好见几个小厮正搬着药箱往门外走。 守在门口的老李头见了沈清辞,忙迎上来:“大小姐怎么来了?老夫人院里刚派人来取止痛膏,药房里正忙着呢。” “取药。” 沈清辞将药方递过去,“按方子抓,越快越好。” 老李头接过药方,借着灯笼光看了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一边招呼学徒去翻药柜,一边对沈清辞说:“大小姐,这药方看着是治风寒的,可是您身体有不爽快?” 沈清辞礼貌回道:“没有,是我房中丫鬟半夜烧得厉害,不得已才找了个之前大夫开的药房抓点药。” 老李头点头,接着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大小姐,就是这药方里的‘薄荷’,库房里没有了。” “薄荷?” 沈清辞愣了一下,这味药是治疗风热感冒的常用药,疏散风热、清利头目效果极好,阿月高热又伴有头痛,正用得上,“怎么会没有?” “前几日三夫人院里的人来取过,说是要做薄荷膏给小姐们提神,把库房里新收的薄荷都取走了。”老李头面露难色,“这薄荷得用新鲜的才有效,晒干的药效差一半,咱们平时只备着当季的量,现在要凑,实在凑不出来。只能等明日派人去采买。” 沈清辞略一思索,“那便换成二两菊 花先代替吧。” 老李头应下,让学徒找药材。 沈清辞突然想到什么,又问:“李叔,那可有淡豆豉?” 老李头是府中唯一的大夫,医术不算了得,但是寻常病症倒是能看。 现在会点医术的都出去开医馆了,寻常人家家中可不能有药房,所以尽管只是“半吊子”大夫,在府中也颇受尊重,所以沈清辞尊称一声李叔,合情合理。 老李头突然听到沈清辞敬语称呼,受宠若惊,连忙行礼,“小姐折煞老奴了,叫老奴老李头即可。” 沈清辞浅笑,“您是府中老人,在这药方看顾了二十多年,理当尊称一声的。” 老李头听了心里暖呼呼的,刚回来的大小姐下午的时候责罚了王婆子的事已经传遍全府,都知大小姐也是不好招惹之人,人人都谨慎小心生怕触了霉头,没成想今日一见竟然是个懂礼数的姑娘,虽然在乡下带了十年,但是礼数是一点没落下。 只是这淡豆豉……老李头想象了,终于想起这味药材,“没想到大小姐还精通药理,淡豆豉平日用的极少,老奴都一时差点没想起来。侯府的药房主要是为了应急之需,只有些基础药材,像淡豆豉这类鲜少用到的,侯府是不储备的。若小姐需要,明日老奴上报主母,说明事由后,主母便会差人储备。” 还真是麻烦,沈清辞刚回来,今日已经出过风头了,着实不比如此张扬。 “不必了,我也只是想到了便随口一问,以前在乡下生病多,喝药也多,这才了解了一些药材。那有青蒿梗和葱白吗?” 淡豆豉虽然少见,却能用青蒿梗加葱白代替。青蒿梗能清虚热,葱白可通阳解表,两者同用,虽不如淡豆豉温和,却能应急。 不过说道药材短缺,沈清辞突然想起一件事,没想到前世一件与她无关之事今世倒是能帮她一把,但要有机会出门才行。 趁着打包药材还需要时间,老李头一时半会儿没法离开去老夫人院中,沈清辞便向打听起老夫人的病情。 “老夫人这膝盖疼可有年头了。” 老李头盯着学徒打包药材的手,指节在柜台上敲出轻响,语气里带着几分叹惋,“前几年不过阴雨天犯疼,今年入秋后竟烈得厉害,夜里疼得翻来覆去,连佛珠都捻不稳。太医来看过,说是年轻时跟着老侯爷随军,膝盖受了寒,如今旧疾攒成了风湿,根治不得,只能靠汤药吊着。前几日刚换了方子,加了当归、牛膝补气血,可老夫人总说腹胀,怕是没怎么见效。” 第一十一章 府中形势 沈清辞指尖在药柜上轻轻划过,忽然停在装着独活的抽屉前,转头对老李头问道:“李叔,那主母疼起来是酸胀,还是像针扎呀?夜里能睡安稳吗?” 老李头皱起眉回想,“像有寒气往骨头缝里钻,夜里疼得最凶。前几日我去给老夫人送止痛膏,见她枕边的佛珠都捻断了线,说是疼得翻来覆去,连半碗药汤都喝不下。” “太医开的方子该是散寒的吧?” 沈清辞继续试探,声音里带着几分猜测,“用了麻黄附子细辛汤,还是独活寄生汤?” “都用过。” 老李头应声答道,随即又补充道,“前几日刚换了方子,加了当归、牛膝补气血,可老夫人总说‘药堵在胸口’,怕是没怎么见效。” 说完之后他便猛地醒悟过来:“原来是这样!老夫人常年吃斋念佛,脾胃本就虚,当归牛膝虽是补药,却容易滞气。” 他指了指柜角的陈皮,“若在方子里添些陈皮理气,或许能好得快些。” 沈清辞浅浅一笑,故意试探性的问道:“李叔,府里有陈艾叶吗?我房中人感染风寒,还有备些艾叶驱寒的好。” 老李头点头说有,让学徒去找,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呀,老夫人夜里疼得厉害时,可以用艾叶煮水泡脚,再把粗盐炒热了敷膝盖,或许能让老夫人睡个安稳觉。” 沈清辞满意的扬起嘴角,然后故作忸怩地说道:“李叔,祖母今日应是睡下了,艾叶泡脚这法子能不能明日让我去告诉祖母?” 老李头疑惑的看着沈清辞,后者继续说道:“我刚回府,什么都不懂,也想孝敬祖母,刚好借此机会能侍候祖母一二是再好不过。李叔你放心,到时我定会说是你的主意,让祖母奖励你的。” 老李头听完这话,浑浊的眼睛亮了亮。这侯府的少爷小姐那个能有沈清辞礼数周全,想来恨不得把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她倒是实在。 “大小姐有这份心,老奴哪能不依?” 老李头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明日一早我就把艾叶备好,您直接拿去给老夫人便是。老夫人最疼小辈,见您这般懂事,定然欢喜。” 沈清辞礼数周全,行礼道谢:“多谢李叔成全。我刚回府,连给祖母请安都怕说错话,有您这话,我心里就踏实了。” 这时学徒已经把药包好,春桃上前接过,沉甸甸的一包。沈清辞对老李头道:“辛苦李叔了,改日得空,再向您请教药材的事。” 老李头连忙让学徒提着灯笼送她们出门,看着沈清辞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才转身对身边的小伙计道:“这大小姐看着温吞,倒是个有孝心的。往后汀兰水榭来取药,都仔细些伺候着。” 走在回汀兰水榭的路上,春桃忍不住凑到沈清辞身边,声音里满是崇拜:“大小姐,您真是心善,对待下人也这么好,之前听说您处罚了王婆子,奴婢还以为您会像其他小姐一样难伺候,可怕了。现在奴婢真庆幸能分到您房里。” 沈清辞闻言脚步微顿,借着廊下的灯光看了春桃一眼,见她眼里满是真切的欢喜,便放缓了语气:“王婆子那样的,本就该罚。” 她指尖拢了拢披风,像是随口闲聊,“不过我刚回府,好多人和事都不熟,你说她是绣房的老人?” 春桃连忙点头,小手攥着灯笼杆,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可不是嘛!王婆子在绣房待了快三十年啦,论年头最长,可就是当不上管事,闲时丫鬟们闲聊的时候我偷听到她们说,绣房的张妈妈虽然进府晚,但是手艺好,本来在王婆子手下办事,但是被老夫人看重升了管事。从那以后,王婆子就变得更加刻薄,手下有手艺好的,要么被她贪工,要么被她欺辱。” 说到这儿,春桃声音越来越小,也是有些怕的,偷偷看看四周确实没人,才又小声说:“小姐今天带回来的阿月姐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针对的,奴婢听说阿月姐姐上次偷偷给四小姐织了个并蒂莲络子,四小姐戴了好几天呢。王婆子见了就眼红,总说阿月姐姐‘心思不用在正途上’,要么让她干粗活,要么故意给她派难做的活计。” 她手指抠着灯笼杆上的纹路,又补充道:“前几日阿月姐姐好不容易织完个孔雀羽线的络子,王婆子非说她偷了绣房的料子,把络子抢过去说要‘上交大夫人查问’,其实是想自己留着,奴婢早上路过绣房时,还见她拿着那络子跟别的婆子炫耀呢。” 沈清辞指尖在披风系带处顿了顿,王婆子不仅苛待下人,还敢贪墨主子赏赐的料子。 “王婆子如此嚣张,无人过问吗?” 沈清辞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春桃撇了撇嘴角,辫子上的红头绳跟着晃了晃,“听说王婆子是大夫人身边的人。我刚进府,有个见我机灵愿意带着我的嬷嬷,干活前特地叮嘱我,千万不要招惹大夫人身边的人。” 沈清辞被春桃的可爱样子逗笑,到底是小丫头,三两句便全然信任眼前人,未来若是被卖了恐怕都替人数钱呢。 原来王婆子既然是柳玉茹的人,难怪敢在她面前放肆。这么说来,今日处罚王婆子,不仅是立威,更是无意间打了柳玉茹的脸,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中午威慑过众人之后,阿月晚上还是会受到欺辱,不过是眼红她的手艺,担心变成第二个张妈妈。 可是孙妈妈是沈明薇房中的人,也算帮个柳玉茹的人,这群人为何敢明目张胆欺负她的女儿? “府里像她这样的人多吗?” 沈清辞又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子,心里想着注意。 “可多啦!” 春桃吐了吐舌头,声音又低了些,“柳夫人管家里事这些年,安插了好多自己人,厨房的刘管事、库房的赵婆子,都是她的眼线呢。不过我只知道这么些,多的就不清楚了。” 沈清辞若有所思,这柳玉茹把控管家之权这么多年,势力早就根深蒂固,这次的事情虽然关了她的禁闭,但也影响不到她,两人现在正式宣战,沈清辞必须给自己找一个靠山,借狐假虎威之势,收拾柳玉茹。 周宁姝现在也只是一个狡猾的狐狸,沈清辞自然不会靠她,真正要暂靠的还该是沈淬兰。 所以沈清辞才会故意引导老李头说出方子,一是为了隐瞒自己会医术这件事,二来,也是时候在老夫人面前“尽尽孝心”了。 第一十二章 柳氏献药 回到汀兰水榭,沈清辞把药交给孙妈妈,又交代了一些煎药时需要注意的点,便回去休息了。 次日。 沈清辞特地选了件素净的裙襦,头上只簪了支素银簪子,未施粉黛却显得干净素雅。 春桃捧着艾叶进来时,见她正对着铜镜描眉,忍不住赞道:“大小姐这样打扮,比二小姐还好看呢。” “就你嘴甜。” 沈清辞笑着接过艾叶,“把老李头送的粗盐包拿来,我们去给老夫人请安。” 两人到福寿院时,院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柳玉茹正端坐在老夫人下首的玫瑰椅上,指尖捻着帕子,沈明轩站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姿态规矩。 周宁姝坐在廊下的杌子上,见沈清辞进来,眼神闪了闪,没说话。 柳玉茹目光在沈清辞身上扫过,落在她素银簪子上,语气平淡却带着威仪:“清辞刚回府,府里的规矩怕是还没学全。给老夫人请安,怎么也该换身像样的衣裳?这般素净,倒像是来给谁家戴孝。” 沈淬兰眉头动了动,显然是把这话挺 进心里了,好一个先下手为强。 短短两日,柳玉茹便能从禁闭出来,看来她还是小瞧了这人。 沈明轩接话:“祖母、母亲莫气,先试试这止痛膏吧,这盒止痛膏是外祖父托太医院院判熬的,用了天山雪莲和麝香,单是药材就值百两银子呢,搭配母亲的麝香活络膏,保管是药到病除呢。” 柳玉茹这才放下帕子,语气带着几分自矜:“明轩这孩子就是爱邀功。这药膏是按宫里的方子熬的,前几日我让明轩送去太医院验过,说对风湿最有效,本想早两日拿来给母亲用的,但被一些事给耽搁,是儿媳的不是。” 沈淬兰想到这两天被疼痛折磨的痛苦,便对这个碍事的人——站在院中的沈清辞有些不满,见她直愣愣站在院子里也不理,完全当她不存在。 但看向柳玉茹和自己的宝贝孙子时,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好,还是你们有孝心,拿上来给我试试吧。” 沈清辞冷笑没有说话,多亏柳玉茹自作聪明,还省得让她折腾了,今日这一趟,赶上一出好戏。 柳玉茹闻言立刻起身,扶着沈淬兰的胳膊柔声道:“母亲这边走,里屋暖和,上药时也舒坦些。” 沈明轩连忙将漆盒递给张嬷嬷,让她带进去,趁着这功夫,周宁姝也跟了进去献殷勤。 她没替沈清辞说话,就是在观望。 柳玉茹这么快就出来了,她不能为了一个小丫头公然和柳玉茹作对,而且刚好可以借今日看看这丫头到底有什么能耐。 无非是想坐山观虎斗,谁赢了就往谁那边靠。 沈明轩等人都进去后斜睨了眼站在院中的沈清辞身,嘴角扬起一抹阴翳的笑容,对着一旁的小厮吩咐:“春末湿气重,祖母膝盖不舒服,你们这群没眼力见儿的,还不赶快去把门关上!” 小厮们哪敢怠慢,“吱呀” 一声就把福寿院的朱漆大门阖上了。门轴转动的声响里,沈清辞分明看见沈明轩投来的挑衅目光。 春桃气得脸都红了,攥着沈清辞的袖子小声说:“大小姐,他们太过分了!” 沈清辞却拍了拍她的手,嘴角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急什么,好戏才刚开场。” 她转头对春桃低声吩咐,“你去我院里把那包晒干的紫苏叶取来,再让小厨房烧壶滚水,用粗陶碗温着。回来的时候顺便去趟药房,把李叔叫来。” 春桃虽不解,但她觉得只要是大小姐的安排,就一定有她的道理,应了一声跑出去。 沈清辞独自站在廊下,指尖摩挲着手上玉镯,淡笑听着门内隐约传来说话声和笑声,心里默默算着时间。 屋内。 柳玉茹扶着沈淬兰走出来,沈淬兰刚敷了药,脸上带着几分暖意,看来这会儿正舒坦。 “刚抹上是暖和些。” 沈淬兰摸了摸膝盖,对柳玉茹笑了笑,“你父亲有心了。” 柳玉茹忙顺势坐下,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母亲舒坦就好。前几日明珞还托人捎信,关心您的身体呢。说在云栖寺抄的经文快够数了,还说给您带串开过光的佛珠回来。” 听到沈明珞,沈淬兰脸上的笑又多了些宠溺,“这丫头也有心了,她去多久了来着?” 沈明轩凑到沈淬兰跟前:“二妹妹去云栖寺都快半年了,祖母不想她吗?她临走时说要替您祈福,每日天不亮就去大殿抄经,我听捎信的婆子说,人都瘦了。” “这孩子就是实诚。” 沈淬兰叹了口气,眼里却带着疼惜,“去年她染了场风寒,太医说得多去清净地方养着。云栖寺的住持懂医理,让她在那儿一边抄经一边调理,总比在府里闷着强。” 周宁姝这时也走过来,手里捧着个锦盒:“前几日我让绣娘做了件素色褙子,等明珞回来正好穿。她在寺里待久了,怕是看不得太艳的颜色。” 柳玉茹抿了口茶,放下茶杯时指尖在杯沿顿了顿,忽然叹了口气:“说起来,明珞能去云栖寺静养是福气。不像明薇……” 她话说到一半就停了,眼角余光偷瞄沈淬兰的脸色,“母亲别怪我多嘴,只是前几日路过明薇以前住的院子,见里面荒着,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沈淬兰握着佛珠的手紧了紧,脸上的暖意淡了些。沈明薇到底是她的孙女,这事儿过去了也就没那么生气了,现在尸体在外风吹日晒也不是个事儿。 “那孩子命苦。” 沈淬兰声音低了些,“落水后连个全尸都没寻着,我这心里……” 柳玉茹立刻红了眼眶,掏帕子擦了擦眼角:“母亲别伤心。我这几日总想着,要是能亲自去给她……她下面知道了,定也安心。” 沈明轩也跟着点头:“娘说得是!四妹妹若有灵,肯定也想回府里来。祖母,就让娘去办吧,也好让四妹妹安息。” 周宁姝在一旁默不作声,柳玉茹这是借着沈明薇的事卖惨,既讨了老夫人的同情,又能趁机解除禁闭,算盘打得真响。 沈淬兰点点头,正要说什么,突然 “哎哟” 一声,脸色瞬间白了。 第一十三章 虚不受补 膝盖处像是有寒气猛地炸开,疼得沈淬兰攥紧了手里的佛珠。 “母亲!怎么突然又疼了?”柳玉茹慌忙扶住她,刚酝酿的悲情全被惊散。这要是沈淬兰出事,别说给沈明薇收尸了,她也准备好躺板板吧! 沈淬兰疼得说不出话,额角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 周宁姝连忙让丫鬟去请老李头,嘴上还安抚着:“老夫人别急,许是刚敷药有些反应。” 廊下的沈清辞听到动静,对刚回来的春桃使了个眼色。 春桃喘着粗气,把紫苏叶往身后藏了藏,听着屋里的动静,心里暗暗想:大小姐算的时间真准。 沈淬兰缓了好一会儿,才喘着气说:“快……让老李头来……这膝盖像是被冰锥扎……” 柳玉茹这会儿也顾不上提沈明薇了,只一个劲地催丫鬟:“老李头怎么还没来?快去催!” “等不及了。”廊下突然传来沈清辞的声音,她走进来目光落在沈淬兰发白的脸上,“祖母这是寒气被药膏锁在骨缝里,拖得越久越危险,我有法子先缓解。” 柳玉茹立刻沉下脸:“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老夫人金贵身子,哪能让你随便折腾?” 沈明轩也拦在沈清辞面前:“你个乡下丫头懂什么!要是治坏了祖母,你担待得起吗?快出去!” 沈清辞没理他,径直走向沈淬兰,同时对她身旁的张嬷嬷说道:“嬷嬷,麻烦倒杯热水来。” 张嬷嬷略有犹豫,但还是没有行动。 沈清辞早知不会这么顺利,只得对沈淬兰说道:“祖母,我也是昨夜听老李头说的,紫苏叶能散寒理气,先喝些缓解疼痛吧。” 沈淬兰心中松动,但又被柳玉茹拦下,“放肆!老夫人平日都是饮用的上等茶叶,你这未知来路的叶子怎么能让老夫人喝!” 柳玉茹厉声喝道,“清辞,我知道你刚回府想表现自己,但是现在是紧要关头,不是你在乡下可以随意玩笑,你若真有小心,便去院外等着。” 同时对沈明轩使了一个眼色。 沈明轩立刻会意,上前想拽沈清辞的胳膊:“听见没有?快滚!” 沈清辞却侧身躲开他的手:“沈明轩,你敢碰我一下试试?祖母疼得快晕过去了,要是祖母有个好歹,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沈明轩的手僵在半空。 他虽骄纵,却也知道老夫人在侯府的分量,真要是因为自己耽误了救治,父亲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况且眼前的场景的确让他束手无策,明明是太医院找来的好东西,怎么用在主母身上反而疼的更厉害了? 柳玉茹见状,干脆走到沈淬兰身边说起来:“母亲!您看她这嚣张样子!刚回府就敢顶撞长辈,往后还得了?这紫苏叶要是和药膏相冲怎么办?儿媳不能轻易让你尝试啊。” 沈淬兰本来听柳玉茹说的有理,不想尝试,但现在她疼得眼前发黑,被她哭得更心烦,哪还管什么贵重不贵重,就算是偏方她都要试试,跟何况这是老李头说的方子。 她抓起手边的佛珠就往桌上一摔,却说不出话。 这时沈弘大步流星的冲进房间,他身后正跟着老李头。 老夫人房中的小厮看情况不对便去通知了沈弘,在路上沈弘和老李头遇上,一起过来。 “闭嘴!” 沈弘怒吼。 柳玉茹没想到沈弘会来得这么快,声音戛然而止,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沈弘的到来倒是让沈清辞惊喜。 当年老侯爷镇守边关,是沈淬兰背着襁褓中的他随军三月,在苦寒之地陪同数年,甚至在沈弘重伤时跪雪求军医,硬生生熬出侯府根基。 所以沈弘对沈淬兰非常敬重,但凡涉及老夫人,他必亲力亲为,怪只怪柳玉茹命不好吧。 沈弘眉头拧成了疙瘩,转头看向身后的老李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人的腿怎么疼得更厉害了?清辞说的紫苏叶法子管用吗?” 老李头连忙放下药箱,几步走到沈淬兰面前搭脉,指尖在她腕上按了片刻,又掀开裤脚看了看膝盖,问道一股药味后,先是问;“老夫人,请问您刚才用了什么药膏?能否让老奴看看?” 沈淬兰额头直冒冷汗,点头让张嬷嬷去拿药膏。 老李头接过药膏仔细闻了闻,眉头一皱才直起身回话:“侯爷,老夫人这情况是因为刚用的药膏里有麝香,把寒气锁在骨缝里了。紫苏叶能散寒理气,刚好能应急。这法子是昨天老奴教大小姐的,她说记着给老夫人备着,没想到今日真派上了用场,再晚些寒气入了骨髓,可就难办了。” 沈弘这才松了口气,转向沈清辞时语气缓和了些:“你倒细心,还把这事记在心上。” 沈清辞起身福了福身,声音清亮:“回父亲,昨日夜里去药房取药,见李叔给下人配紫苏叶治风寒,便多问了几句。李叔说这叶子性子温和,最适合祖母这样脾胃弱的人。还特地交代了用艾叶泡脚,搭配使用更有效,我就记在了心上。今日特意带了些来,想着给祖母备着,没想到……” 沈清辞恰到好处闭嘴,沈弘却是脑补很多,顿时火冒三丈,怒吼道:“这药膏是谁带来的!” 柳玉茹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慌忙福身:“回、回侯爷,是我让明轩从外祖父那里求来的…… 我也是一片好心,想着给母亲补补身子,哪知道会这样……” “好心?” 沈弘看着沈淬兰发白的脸,面上却分不出喜怒。 沈明轩也慌了,连忙上前护在柳玉茹身前:“父亲息怒!这药膏是外祖父托太医院院判熬的,说是对风湿最有效,娘也不知这药不适合祖母。” 沈清辞一旁冷眼看着,这儿子真是自私,到这时候还想着先把自己撇干净,把罪责全推到柳玉茹身上。 周宁姝时刻关注着沈弘的反应,多年同床共枕,她自是知道沈弘在想什么,定是在权衡利弊,柳玉茹父亲权势之大,他也不会轻易得罪。 此时治病要紧,老李头在一旁连忙打圆场:“侯爷息怒,这药膏的确是珍贵,只是不同药理之人不知药性与体质相冲的道理实在是情理之中。现在为老夫人止痛才是要紧。依老奴看,先把药膏收起来,等老夫人好些了再用也不迟。” 张嬷嬷也附和道:“侯爷,大小姐刚不是说艾叶泡脚也有用吗,还带了艾叶,不如一同试试吧。” 第一十四章 艾叶泡脚 老李头点头:“老夫人的风湿最忌猛药,这两样虽慢,却最稳妥,比那药膏温和得多。老奴现在就去给夫人煎药,药方中多加二两陈皮理气,老夫人便可好受些。” 沈淬兰这时缓过些力气,抓着沈弘的手颤声道:“弘儿……快让她试试,我实在疼得熬不住了。” 沈弘立刻对沈清辞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准备!” 又对张嬷嬷吩咐,“去把老夫人的泡脚桶拿来,把清辞带来的艾叶放进去。” 柳玉茹跪在一旁不敢说话,仍被沈弘冷冷瞥了一眼:“你到院中跪着,你的问题我稍后给你算!” 沈明轩刚想说什么,也被一记眼刀,“还有你这不成器的东西,也去院中跪着!” 两人不敢耽误,立马滚出去。 周宁姝在一旁看着,心中思忖,这丫头虽说是乡下回来的,但是手段真是了得,竟然又胜了一局。 难道她真的没什么心眼,单纯是好心,反而遇到了这事? 周宁姝放弃这些想法,凑过去给沈清辞帮忙。 老李头将艾叶和生姜按比例放进木桶,又兑了些温水试了试温度,才对沈淬兰道:“老夫人,水温刚好,您把脚放进去吧。” 沈淬兰被周宁姝扶着,慢慢将脚浸入水中。刚触到水面时,她还下意识地缩了缩,随即又放松下来,温热的水裹着艾叶的清香漫上来,顺着脚踝往膝盖上窜,像是有只温 软的手在轻轻揉按酸痛处。 “唔……” 她舒服地喟叹一声,原本紧绷的肩膀渐渐垮下来,额角的冷汗也慢慢收了。 沈清辞蹲在一旁,拿着棉布轻轻擦拭她脚踝边的水渍:“祖母觉得怎么样?要是烫了就说一声,我们再加点凉水。” “不烫,正好。” 沈淬兰望着木桶里舒展的艾叶,眼角的皱纹都柔和了些,“这叶子真管用,刚还觉得膝盖里像塞了冰碴子,现在竟有点暖烘烘的了。” 老李头在一旁捻着胡须:“老夫人这是寒气被引出来了。您别急,泡上一刻钟,等膝盖发红了再擦干,保管能睡个安稳觉。” 沈弘站在旁边看着,见母亲脸上终于有了血色,紧绷的下颌线也柔和了些。 他伸手摸了摸木桶边缘,水温还带着余温,便对沈清辞道:“你去让小厨房炖些桂圆莲子羹,等你祖母泡完脚,刚好能喝上一碗。” 沈清辞应了声 “是”,刚要转身,却被沈淬兰拉住了手。 老夫人的指尖还带着水汽,声音慈祥,一点没有之前的冷漠:“让丫鬟去就行,你在这儿陪我说说话。” 周宁姝在一旁侍候,听到这话手下动作一滞,下意识看了沈清辞一眼。 老夫人向来看重出身和礼数,沈清辞乡下呆了十年,早就染了一身一身乡土气,跟府里精心教养的姑娘们没法比,老夫人打心底里就不喜欢。 加上刚回府便惹事,还敢报官间接害死沈明薇,老夫人便认定她是个不安分的,回来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如今竟主动留她说话,想来心里是认下这个孙女了。 沈清辞便顺势坐下。 “你这孩子,看着文静,心思倒细。” 沈淬兰开口,目光落在沈清辞鬓边的素银簪子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愧疚,“说起来,刚才你在院外站了那么久,我竟没让你进来坐坐,是祖母的不是。那会儿被玉茹和药膏的事缠着眼,又想着你刚回府,规矩上或许还生分,就没顾上你。” 沈清辞连忙摇头:“祖母说的哪里话,您身子不适,自然该先顾着自己。我在院里等着也一样,能听见您的动静,心里反倒踏实。” 沈淬兰点头,乡下呆了十年,仍有这般度量,不愧是我沈家的女儿。 沈淬兰拿起块金橘脯递过去:“尝尝这个,去年晒的,甜津津的。” 沈清辞接过来放进嘴里,蜜饯的甜味在舌尖散开,轻声道:“多谢祖母。这金橘脯晒得刚好,不涩口,带着点果酸,吃着清爽。” 你这孩子,连吃个蜜饯都能说出些门道。张嬷嬷的手艺是好,往年明珞在府里时,也总缠着要吃。” “二妹妹心思纯良,定是讨祖母喜欢的。” 沈清辞顺着话头说,心里却一沉,差点忘了沈明珞这个难对付的主。 她是柳玉茹的大女儿,全家最宠爱的女儿,府中好的东西都紧着她先来,提到她就连下人丫鬟都只有夸赞。 但沈清辞知道,沈明珞看着是朵娇柔的解语花,实际却是一朵黑莲花! 表面人畜无害楚楚可怜,转头就能用最无辜的语气,把黑的说成白的。 之前有个丫鬟撞翻了她的胭脂盒,她笑着说 “不碍事”,转头却对柳氏哭诉 “大姐姐院里的人总欺负我”,害得前世的沈清辞被杖责。 看似纯良实则狠戾的模样,最会用柔弱做刀,她可比她母亲柳玉茹难对付! 沈清辞避开这个话题,又聊了几句,见时机差不多了,刻意提到:“祖母,昨日跟着李叔学认药材,发现好多寻常草木都有药用。就像今日用的艾叶,李叔说要选叶背带白绒的陈艾才管用,新采的反倒火气重。我想着往后您调理身子要用不少药材,不如往后让我跟着李叔学学药理吧,一来能认认药材好坏,二来也能帮着挑挑,省得再像今日这样,误把不合适的药膏拿来了。” 沈淬兰还没说话,沈弘倒是先应下了。 他看着女儿眼里真切的求知欲,不由又想起了已过世的沈清辞的母亲,倒是有她母亲的大气知礼。 有一瞬间,沈弘甚至觉得当年送沈清辞去乡下着实可惜,不然如今她的名声必然更胜…… “既然你有这份心,便去吧。” 沈弘走到沈清辞面前,语气里带着难得的温和,“府中藏书阁里面有不少医书,若你真心想学,这些医书对你也有用。从今日起,你可随时进出藏书阁。” 这倒是意外之喜。 沈清辞母亲是清河崔氏之女,藏书之丰无人可比,当年母亲嫁进来,随嫁书籍足有三十箱,如今全部保存在藏书阁。 其中,医书更是丰富,不仅涉及到一些珍稀药材的鉴别、特殊病症的治疗方法还有失传已久的药方,可惜侯府中人都是无脑之辈,不知其重要,如今沈清辞有机会随意进出藏书阁,也是一大收获。 想到这里,沈清辞连忙福身道:“多谢父亲和祖母的厚爱与信任。孙女定当刻苦学习,好生照料祖母。” 一旁的周宁姝听到这话,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扫了沈清辞一眼。 这样的场合,她向来不怎么言语,时长观察每人的神情,只待真正有利自己的时候才会说一两句。 这也是她比柳玉茹精明之处。 第一十五章 进出自由 沈清辞进门不过短短数日,手段却层出不穷,不仅化解了老夫人的危机,还顺势为自己争取到了进入藏书阁的资格。若说这一切只是巧合,恐怕连鬼都不信。 然而,周宁姝并未揭穿,反而轻声附和道:“大小姐果然聪慧,老夫人年岁渐高,身边正需要一个懂些医理的人照顾。若是大小姐能学有所成,日后老夫人调理身子也少了许多麻烦。” 这话也算是锦上添花了,搏个好感罢了。 沈淬兰点头不语。 周宁姝见没人应她的话,只能讪笑,退到一遍。 而沈清辞的最终目的还没达到,她略一思索,又对沈弘和沈淬兰道:“父亲、祖母,女儿知道医书和药房能学到不少东西,可只对着书本和库房里的药材,终究像隔着层纱。就像这艾叶,书上说‘叶背有白绒者佳’,可什么样的白绒才算好,我心里还是没底。” 沈淬兰听得点头:“你说的有道理,纸上的东西总不如亲眼见着实在。” 沈清辞趁机道:“所以女儿想着,往后李叔去采买药材时,能不能让我跟着去?多看看市面上的药材,再对比着医书琢磨,或许能学得更快些。” 沈弘看着女儿条理清晰的样子,越发觉得满意:“这想法不错,既学了东西,又能帮着盯着采买的事,免得再出今日药膏这样的岔子。你就跟着老李头去,需要什么车马人手,直接跟管家说。” 沈清辞再次屈膝,俯身时,眼角闪过一丝得意,“谢父亲,谢祖母。女儿定不会辜负您二位的心意。” 老李头看了眼沈淬兰的膝盖,已经有了血色,便在一旁提醒:“老夫人,泡脚的时辰够了,该擦脚歇息了。” 沈淬兰这才注意到木桶里的水已经凉了,笑着对沈清辞道:“你看我,一聊就忘了时辰。明日采买回来,到我这儿来,把见着的药材跟我说说,我也跟着长长见识。” 沈清辞应下,看着沈淬兰被扶进内室,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第一步是成了。 沈淬兰要休息,众人便离开了。 刚走到院门口,就见柳玉茹和沈明轩还跪在青石板上,膝盖下的布料已被露水浸得发暗。沈弘看着两人冻得发白的脸,先前的火气消了大半,终究是自家妻儿,便摆了摆手:“起来吧,老夫人已经睡下了,回去歇着吧。” 柳玉茹刚要谢恩,沈明轩却猛地梗起脖子,膝盖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我不起来!凭什么她沈清辞能在里面陪着祖母说话,我和娘就要在这儿受冻?她不就是带了点破叶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说着竟要往沈清辞跟前冲,被柳玉茹死死按住。柳玉茹抬头时眼里已含了泪:“侯爷,明轩这是委屈坏了。他长这么大从没跪过这么久,刚才又听见里头笑语声,心里难免不是滋味。清辞姑娘能得老夫人喜欢是好事,可也别太寒了明轩的心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弘脸色又沉下来,“老夫人疼谁,难道还要看你们脸色?若不是你们拿错药膏,何至于跪在这里?” 沈明轩挣脱柳玉茹的手,指着沈清辞尖叫:“就是她!她肯定是故意的!知道药膏有问题还看着娘送进去,就是想让我们受罚!” 沈清辞站在一旁没说话,只垂着眼帘,倒显得沈明轩像个无理取闹的泼猴。 老李头在旁边忍不住开口:“二公子这话就错了,大小姐不懂医理,如何提前得知药膏有问题?大小姐昨夜还特地问过老奴,有何法子可以驱寒,与药膏真是凑巧。” “你一个奴才也跟本少爷顶嘴!” 沈明轩更急了,把老李头推到一边。 “够了!” 沈弘厉声喝止,额角青筋直跳,“还嫌不够丢人?给我闭嘴!” 他看了眼紧闭的内室门,怕吵着沈淬兰,冷声道:“柳氏,带着你儿子跟我去正房!今日这事,非得说个明白不可!” 柳玉茹心里一咯噔,知道沈弘这是真动怒了,却还是强撑着扶沈明轩起身:“侯爷息怒,明轩只是年纪小……” “他都十五了,该懂事了!” 沈弘甩袖就走,“再敢胡言乱语,仔细你的皮!” 沈明轩被柳玉茹拽着跟在后面,路过沈清辞时狠狠瞪了她一眼,眼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沈清辞看着两人的背影,神色淡然,沈弘却突然叫住她,“清辞,老李头,你二人也来。” 周宁姝眼巴巴等着叫自己,结果沈弘已经迈步走了,顿时失落,今天这场好戏是看不到了。 刚进正房,沈明轩便开始大放厥词,“父亲,您可千万别被她给骗了!她昨天便知可以缓解祖母疼痛的办法,为何昨日没有给祖母,偏要等到今日祖母发作才拿出?” 沈清辞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然,反问:“二弟,昨日半夜我去取药时得知,当时祖母已经睡下,你的意思是要我叫醒祖母吗?还是说,你觉得为了证明自己,就可以不顾祖母的休息,随意尝试?” 沈明轩被问得一怔,随即恼羞成怒,梗着脖子嚷道:“你少在这里狡辩!那今早呢!为何不拿出来!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说不定你就是故意看我们笑话,想看娘和我出丑!” 沈清辞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二弟,我就是带着艾叶来的呀,我一大早便来,只是没想到竟比你和已经禁足的母亲来的还迟了些。” 果不然,提到禁足,沈弘神色微动,他倒是忘了柳玉茹已经被禁足了,怎么能出来的? 他猛地看向柳玉茹,眼神锐利如刀:“你不是该在偏院禁足吗?谁准你出来的?” 柳玉茹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攥紧了沈明轩的胳膊,声音发虚:“回侯爷,我……我是听说老夫人身子不适,一时心急,就……就忘了禁足的事了。想着老夫人平日里最疼明轩,让他在跟前尽尽孝也好,才带着他过来的。” “忘了?” 沈弘的声音冷得像冰,“母亲亲自下的命令,你说忘就忘?看来这禁足对你来说,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还是说,这府里只认你这个主母,目前的话不管用了!” 柳玉茹整个人瘫软下去。 沈明轩见状,连忙替柳玉茹辩解:“爹,不关娘的事!是我非要拉着娘来的!我想着给祖母送药膏能让她高兴,娘拗不过我才陪我来的!” 沈弘怒视着沈明轩,“一个不知规矩,一个明知故犯,你们母子俩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沈清辞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场戏。 第一十六章 沈弘发怒 柳玉茹见沈弘怒气更盛,眼泪直流却不敢再狡辩,“侯爷,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侯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一定严守规矩,绝不再犯!” 沈弘看着跪在地上的柳玉茹,又看了看一旁低着头的沈明轩,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后又看了眼沈清辞,想让她能说两句软话。 然而沈清辞无视了。 沈弘心里那个气啊,叫着你们来就是拍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候沈清辞再说两句话,自己顺坡下此事也就算了,没成想这沈清辞竟真是个硬心肠。 最后是老李头觉得自己在这儿实在太尴尬了,这变相也是惹怒了大夫人和大少爷,之后免不了要找麻烦。 人就是这样,只要最狼狈的一面被别人看见,便会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几年,但凡看到大夫人和大少爷出丑的奴才们,隔两天便从府中消失了,必是被他们暗中处置了。 后来奴才们再遇到这种事都知道躲远点。 老李头也是自认晦气,只能俯首求情,“侯爷息怒,大夫人和大少爷也是担心老夫人的身体,您别气坏了身子。” 沈弘的怒火这才稍稍消减,最终沉声道:“看来偏院的禁足太轻了,不足以让你长记性。从今日起,你去祠堂跪着反省,没我的允许,不许出来!沈明轩,你也跟着去,好好想想自己错在了哪里!” 沈清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真是他最心爱的嫡长子,犯了这么大错也只是禁闭两天,要是换了别人恐怕早就杖打鞭笞了,看沈明薇就能知道了。 可沈明轩哪里被关过禁闭,根本不觉得这是偏袒,只觉是沈清辞从中挑拨,理智瞬间被愤怒冲垮,指着沈清辞吼起来,“她在乡下待了十年,谁知道跟什么人混在一起?指不定早就与人乱搞,没了姑娘家的贞 洁!如今回来装得人模人样,根本就是不安好心,想抢了我和妹妹的东西!” 这话像淬了毒的针,扎得满室寂静。 柳玉茹眼皮跳了跳,这蠢儿子到底谁生的! 沈弘好不容易松了口,这时候乖乖闭嘴才是最好的解决,沈明轩倒好,犯蠢偏要闹起来,沈弘没气也该有气了! 沈弘最在乎面子,当中被反驳,沈明轩今日必被重罚。 柳玉茹想了想,还是不忍心儿子犯蠢,只能说软化:“侯爷,明轩也是急糊涂了才口无遮拦。只是清辞在乡下那些年,身边确实没个长辈照拂,难免让人多心。毕竟女子名声要紧,若是传出些不好听的,不仅坏了她自己的名声,还会连累侯府……” 沈弘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但这倒不是为了沈清辞。 他最厌恶后宅用龌龊心思揣测争斗,如今竟舞到他脸上了! 刚要发作,沈清辞却先开了口。 她抬眸看向沈明轩,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二弟说我在乡下与人乱搞,可有证据?是看见我与哪个男子拉拉扯扯,还是听见哪个乡邻嚼我舌根?若有证据,不妨拿出来让父亲看看;若没有,便是污蔑。” 她顿了顿,又看向柳玉茹:“母亲说我身边没长辈照拂,这话不假。可我母亲虽早逝,却从小教我‘行得正坐得端’。在乡下十年,我每日跟着邻家阿婆纺纱织布、采桑养蚕,夜里便在油灯下读书写字。乡邻们都知道,沈家大小姐是个规矩人。倒是二弟,整日在外面与些纨绔子弟鬼混,前几日还听说他在酒楼与人争风吃醋,这事若传出去,才是真的连累侯府吧?” 说罢沈清辞还摊开双手,这双满是厚茧的小手和沈明轩娇生惯养下的嫩手简直天壤之别。 沈明轩被说得面红耳赤,梗着脖子道:“你胡说!我没有!” “我有没有胡说,父亲一问便知。” 沈清辞转向沈弘,屈膝行礼,“父亲,女儿在乡下的日子虽清苦,却从未行差踏错。二弟和母亲若仅凭猜测就污蔑我的名声,女儿恳请父亲还我一个清白。” 沈弘看着沈清辞摊开的双手,那掌心的厚茧像细小的针,扎得他眼皮跳了跳。 就算他向来疼沈明轩,可沈清辞到底也是他的女儿! 还有那双手上的痕迹,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清辞,委屈你了。” 沈弘放缓了语气,目光在她手上停了停,“你在乡下受苦了,为父自会补偿你的。” 沈清辞冷笑,到这份上,沈弘还是想要维护沈明轩,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沈明轩却不依不饶,跳起来嚷道:“父亲!她就是在装可怜!那茧子指不定是故意磨出来骗你的!她在乡下肯定没干什么好事!” 柳玉茹赶忙拦住他,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沈弘眉头瞬间拧起。他本想含糊过去,给双方一个台阶,这沈明轩却偏要蹬鼻子上脸。 “够了!” 沈弘的声音沉了几分。 沈明轩却像没听见,指着沈清辞的鼻子:“她就是个乡下野丫头!凭什么跟我比?父亲您不能信她!” 柳玉茹也哽咽道:“侯爷,不是我们要闹,是清辞太咄咄逼人了。明轩是您的嫡子,总不能被一个乡下回来的丫头欺负到头上来啊。” 沈弘看着眼前撒泼的两人,面色越来越沉。 沈清辞却是得意,人蠢可怪不得别人,沈弘最在乎自己的威严,这二人继续闹下去,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无论什么事,沈弘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他的威严,半分不容忽视! “啪!”沈弘一巴掌呼在沈明轩脸上。 沈弘是武将,这又是盛怒之下,这一巴掌的威力可见一斑。 沈明轩一巴掌被打的趴在地上,牙齿磕碰嘴唇,瞬间流出一口血沫。 “柳氏!”沈弘根本不关心沈明轩,猛地一拍桌子,茶盏震得叮当响,“你身为内宅主母,不劝着儿子安分,反倒跟着挑唆是非!” 他又瞪向沈明轩:“还有你!满口胡言,目无尊长!真当我不敢罚你?” 沈明轩被吓得一缩,却还是梗着脖子捂着脸:“我说的是实话!” “实话?” 沈弘气得脸色铁青,霍然起身,“看来平日里太纵容你们了,连基本的规矩都忘了!来人!” 第一十七章 沈明珞回府 门外的成管家连忙进来:“侯爷有何吩咐?” “去取家法来!” 沈弘指着沈明轩,“沈明轩目无尊长,出言不逊,给我打二十板!柳氏教子无方,纵容儿子,罚抄《女诫》百遍,禁足三个月!” 柳玉茹和沈明轩脸色煞白,这才知道沈弘是真动了怒。柳玉茹慌忙磕头:“侯爷饶命!明轩知道错了!” 沈明轩也吓住,方才的嚣张气焰一扫而空,跪着匍匐到沈弘脚下,抱住他的脚,“父亲我错了,父亲!我再也不干了!您饶过我这一次吧。” 沈弘却没再看他们,只对成管家道:“还愣着干什么?带下去!” “二小姐到!” 成管家刚要上前,门外一声高喝。 随之而来一阵环佩叮当声,伴着轻柔的脚步声:“父亲,女儿回来了。” 沈弘一听这声音,原本紧绷的脊背稍稍一松,面上竟露出一丝笑来。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沈明珞提着烟霞色裙摆走进来。 她刚从城外法华寺祈福回来,鬓边还簪着朵新鲜的白茉莉,乌发松松挽成垂挂髻,嵌珠金钗随着步态轻晃,眼角那颗胭脂痣被映得若隐若现。 “珞儿!” 沈弘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素色布包,指尖不自觉地拂去她肩头的落尘,“山路颠簸,没累着吧?” “父亲怎么还像小时候那样疼我。” 沈明珞笑着往他身边靠了靠,声音软得像浸了蜜,“寺里的师父说我心诚,还赠了串菩提子呢。” 她展开布包,露出串莹润的绿菩提,“您摸摸,这可是开过光的,能保父亲岁岁平安。” 沈弘捏着菩提子在掌心转了转,眼底的怒意早散了大半:“还是我的珞儿懂事。” 他牵着沈明珞往里走,这才想起屋里还有旁人,轻咳一声道,“你刚回府,还是回去好生歇着吧,今日就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 沈明珞笑道:“父亲这是什么话,在您这儿怎么能叫浪费时间呢?女儿陪父亲是天经地义,女儿就乐意跟在您身边。” 说着沈明珞便跟着进了屋,目光先落在地上的柳玉茹和沈明轩身上。 见沈明轩嘴角带血,她轻蹙眉头,声音更软了,“二哥这是怎么了?嘴角怎么有血?母亲怎么也跪在地上?” 柳玉茹像见了救星,哽咽道:“珞儿,你可回来了。快劝劝你父亲,你二哥知道错了。” 沈明珞没立刻回话,先走到沈弘身边,轻轻替他顺了顺背:“父亲消消气,仔细伤了身子。女儿刚回来就听说祖母身子不适,原是家里出了这些事,二哥定是急着给祖母尽孝,才失了分寸。” 她转头看向沈明轩,眼底带着疼惜,语气却绵密如丝:“二哥也是,再急也不能在父亲面前失了规矩。不过珞儿刚从法华寺求了平安符,许是佛祖也想让咱们家太平些,父亲不如看在女儿刚回来的份上,饶了二哥这一次?” 沈弘本就疼这个女儿,被她软声一劝,怒气消了大半:“你二哥方才那般胡言,若不严惩,日后更没规矩。” “二哥年纪小,又是嫡子,难免被宠得性子急了些,凡事都有第一次,父亲谅他第一次犯,别罚了吧。” 沈清辞冷眼看着这家人热络地场景,果然,在沈弘眼里他们才是一家人,自己只是一个外人。 还好她已不是前一世的她了,已经不在乎沈弘短暂的父爱。 那时的她为了沈弘多看一眼,费力讨好,甚至被柳玉茹侮辱,还乐此不疲地贴上去。 可现在,这些对她来说不重要了,任何事没有她自己来得重要,谁若伤她一分,她必还人一寸! 沈明珞说完,目光轻轻扫过沈清辞,略显惊讶的说道:“这位是?” 沈弘说道,“这是你的长姐清辞,昨日才刚回府。” 沈明珞往前挪了半步,脸上漾开清甜笑意:“原来这就是长姐!我前几日还念叨,说长姐何时能回来呢。” 她指尖轻轻抚过鬓边茉莉,视线在沈清辞身上停留片刻,“长姐穿这素色衣裳真好看,透着股干净气。不像我,总被母亲说穿得太花哨,说女孩子家该素净些才好。” 这话听着是自谦,却暗暗将 “朴素”与 “寒酸”合在一起。 她又歪头看向沈清辞的手,声音软得像棉花:“长姐的手看着真有力气,定是能做许多事吧?我连绣个帕子都要扎到手指,母亲总说我笨,要是有长姐一半能干就好了。” 沈清辞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忽然笑了:“二妹妹过奖了。乡下日子简单,不过是纺纱织布时磨出来的。不像妹妹这双手,一看就是能弹好琴的。听说妹妹的《平沙落雁》弹得极好,京城闻名。” 她话锋一转,浅笑着反问,“到时府中宴会,妹妹可要好好给我们弹奏一曲。” 沈明珞指尖捏着的茉莉花瓣微微发皱,这话的意思竟是把她和卖唱的舞姬相提并论! 但沈明珞何等段位,很快回道:“长姐说的是。不过我总觉得,女孩子家还是娇养些好,免得被人说少了几分闺阁气。” 她抬手将鬓边茉莉摘下来,往沈清辞鬓边送了送,“这花给长姐吧,看着配长姐的衣裳。” 花瓣擦过沈清辞耳垂时,她微微偏头避开:“妹妹的花金贵,我这怕是配不上。带着出去难免让人误会。” 误会是青 楼花枝招展招呼的女子。 沈明珞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将花扔在一旁,掩嘴笑道:“长姐真会说笑。” 但沈清辞知道,她已经动怒,这让沈清辞感觉很爽。 沈明珞平复情绪后,又拉着沈弘说:“父亲,姐姐刚回府,府里难免生分。二哥许是怕姐姐受委屈,又怕祖母疼姐姐多些,才说了些浑话,其实他心是好的。” 这话听着是在替沈明轩开脱,却暗暗把 “争宠” 的由头扣在沈清辞身上。 沈明珞果然是绵里针,一句话就把沈明轩的错处,变成了她沈清辞引发的争风吃醋。 沈明珞又转向柳玉茹,扶着她的胳膊:“母亲也是,定是心疼二哥,才忘了分寸。父亲若罚,不如罚母亲往后多陪祖母说话,也算将功补过。” 沈弘看着沈明珞眼里的期盼,终是叹了口气:“罢了。看在珞儿的面子上,家法免了。沈明轩去祠堂跪三日,柳氏禁足半月,抄写《女诫》五十遍。” 柳玉茹连忙谢恩,沈明轩也松了口气,不敢再多说。 第一十八章 见风使舵 沈明珞这才又转向沈清辞,笑意温 软:“只是,长姐刚回府就遇上这些事,别往心里去才好。”? 这话看似亲近,却暗指沈清辞一来就搅得家宅不宁。 沈清辞回以淡笑:“二妹妹客气了,都是一家人,这些小事不值一提。倒是妹妹今日刚回来便能哄父亲开心,我可要多学学才是呢。”? 沈明珞暗自咬牙,原以为是个乡下回来的不成气候,没想到这么难缠! 她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长姐刚回府,若是有不懂的规矩,尽管来问我。父亲总说我性子好,最会教人了。”? 沈清辞望着廊外初开的海棠:“多谢妹妹,但祖母今日才夸过我规矩学的好,妹妹是觉得祖母错了吗?”? 沈明珞怔住,忙说道:“怎么会呢。” 而后不敢再说话。 沈弘此时心情好转,对沈明珞道:“一路累了,先回去歇着吧。让厨房炖你爱吃的银耳羹,明日再去给你祖母请安。”? 沈明珞应了声 “是”,临走前又看了沈清辞一眼,那眼神软得像水,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锋芒。? 沈清辞也行礼告辞,回汀兰水榭看阿月的病情。 刚踏进汀兰水榭的院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沈清辞快步走进侧方,只见阿月躺在床上,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却干裂起皮,时不时还猛地打个寒颤,身上盖着的被子被攥得皱成一团。? “小姐您可回来了。” 守在床边的孙妈妈连忙起身,声音带着焦虑,“阿月后半夜就醒了,说心里发慌,还总喊着恶心。这烧退下去没半个时辰又起来了,刚喂了点温水都吐了,额头烫得能烙饼,手脚却冰凉的很。”? 沈清辞伸手摸了摸阿月的额头,指尖烫得吓人,又探了探她的手心,果然一片冰凉。 她掀开阿月的衣领,见颈后起了些淡青色的纹路,像被冷水浸过的痕迹。 “咳嗽时是不是总说嗓子发紧?” 她一边问,一边让春桃拿紫苏和金银花放药罐里加了水拿过来。 “阿月是风寒入了肺腑,又郁成内热,单靠紫苏和金银花只能散散表寒,少了淡豆豉来宣发郁热,烧自然会反复,还会手脚冰凉、恶心发慌。”? 孙妈妈都快急哭了,声音带着哭腔,“那可怎么办呀?,她刚咳的时候脸都憋红了,指着喉咙说像有东西堵着。” 沈清辞蹙眉想了想,本来药房就没有淡豆豉,需要亲自出去买,可阿月现在的情况要的是三年陈的老豆豉。 这往常是给贵人调理身子用的,寻常的月例根本不够买。 沈清辞现在虽然看着光鲜亮丽,实际身无分文。屋里放这些摆设全是登记在册的,若是私自动了,被库房查出来可就事大了。 这也是沈清辞急着需要出府的原因,她真的缺钱。 沈清辞转了转手腕上的玉镯,顿时有了主意。 春桃进来把药罐放好,沈清辞往陶罐里添了些清水,火折子在灶膛里引燃枯枝,火星子噼啪跳着。 “先把这药煎了给她擦擦手心脚心,能散点热是点。明日我跟着老李头采买时,去买来便是。”? 忙活到这个点,正是午饭的时候,沈清辞也有些饿了,让春桃去催催厨房今日的饭怎么还没送来。 春桃刚走到院门口,就见两个小丫鬟提着食盒慢悠悠晃过来,见了她连个招呼都懒得打,把食盒往石桌上一搁就要走。? “站住!” 春桃叉着腰拦住她们,“这都什么时候了才送饭来?我们小姐和阿月还等着吃呢!”? 那穿绿衣的丫鬟翻了个白眼:“急什么?后厨忙着给二小姐炖燕窝,哪有功夫管你们这偏僻院子的饭。能送来就不错了,有的吃就赶紧吃。”? 春桃气得脸通红,刚要争辩,沈清辞在屋里听见动静,扬声唤道:“春桃,进来吧。”? 春桃跺了跺脚,气鼓鼓地把食盒拎进屋里。 嘴里嘟囔着:“二小姐明明有自己的小厨房,还要占着公用厨房,就是故意的!” 沈清辞嘴角噙笑,不甚在意,接着慢悠悠地掀开食盒盖,眉头瞬间蹙起,最上面的碗里是半碗鸡汤,油星都沉在底,鸡肉碎得像渣,一看就是别人吃剩的;下面的盘子里盛着隔夜饭,边缘已经发硬,配着一碟发黑的咸菜,连点热气都没有。? “小姐你看!这哪是人吃的东西!” 春桃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昨日还是新鲜丰盛的热乎饭,今日定是看二小姐回来了,就故意作践咱们!这群人见风使舵的速度真快!” 沈清辞还有心情打趣,“不错呀小春桃,还知道见风使舵这个词儿了。” 沈明珞午时才到府,不过一个时辰,下人们就已经见风使舵,把捧高踩低的嘴脸摆得明明白白。 而这些人之所以敢这样,无非是仗着沈清辞最近势头太盛,要是去找沈弘告状,反被以为是恃宠而骄。 这主意一看就是柳玉茹出的,还是一如既往地阴险。 不过沈清辞早已习惯,上一世比这还恶心的事多的是,要什么都在意,她早气死了。 春桃傻呵呵的挠挠头,“嘿嘿,都是跟大小姐学的好。”? 孙妈妈端起鸡汤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这汤里都有酸味了,大小姐哪能吃这个?”? 沈清辞把鸡汤推到一边,拿起筷子夹了口咸菜:“能吃。” 她慢慢嚼着发硬的米饭,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至少比在乡下啃冻窝头强。”? 春桃眼圈又红了:“可咱们凭什么受这个气?二小姐是小姐,您也是小姐啊!”? “因为她是柳氏的女儿,身后有势力撑着,有父亲疼着。” 沈清辞放下筷子,看着窗外光秃秃的石榴树,“而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 孙妈妈看着沈清辞平静吃着冷饭咸菜的模样,心里有些心疼,她虽然只和大小姐相处了一天不到,但是她直觉这位大小姐和侯府其他少爷小姐都不一样。 孙妈妈蹲到旁边:“大小姐别吃这个了。我之前在四小姐院里当值时,攒下些小米和萝卜干,一直没舍得吃,藏在灶房角落呢,我去拿来生火给您熬碗粥,就着萝卜干吃,好歹是热乎的。”? 沈清辞没拦着,只轻声道:“麻烦孙妈妈了。”? 小米粥养胃,阿月喝的话也有助于恢复。 孙妈妈从四小姐院落地灶房角落拿出一个旧陶罐,把里面地小米都舀出来,看样子够吃两三天的了。 又从布包里取出用棉纸包着的萝卜干,这才满意的回到汀兰水榭。 第一十九章 安排眼线 孙妈妈一边往灶膛添柴,一边絮絮地说:“这小米还是四小姐在时,库房里发的新米,我留了一小把,想着说不定哪天能派上用场。这萝卜干是我自己晒的,当年在四小姐院里,每到秋天就腌一缸,四小姐还爱吃呢。”? 沈清辞望着跳动的火苗,忽然开口:“孙妈妈,从前你在四妹妹院里当管事妈妈,日子总该是体面的,怎么会落到如今地步?”? 孙妈妈添柴的手顿了顿,火星子从灶膛里跳出来,落在她的青布裙角。 她拍了拍裙摆,声音压得很低:“大小姐既问了,我也就实说了。四小姐虽是金枝玉叶,性子却骄横得很。前儿个还因为小丫鬟沏茶烫了手,就罚人跪在雪地里;后儿个又嫌婆子梳的发髻不好看,直接把铜镜砸在人额头上。”? “但我是管事妈妈,手里握着院里的采买权,底下人捧着,库房里的人也敬着。” 她往锅里撒了把小米,米粒在沸水里打着转,“我从不多嘴,她发脾气时就低头听着,转头把下人们安抚好;她要新奇玩意儿,我就想法子从采买钱里匀出些,既让她高兴,也没亏了院里的用度。那时候只要少说话多做事,日子还算不错。”? 沈清辞想起上一世,沈明薇骄横跋扈,她身边的丫鬟也能把她当狗欺负,只有孙妈妈还算可以,就算不能明面上尊重她这个小姐位置,但好歹没有欺负过她,路上见了也是无视,也算个老实人了。 “那后来呢?”? 孙妈妈拿起灶边的铜勺,轻轻搅了搅锅里的粥“后来四小姐没了,她院中地人之前都一样骄横,府里早就看不顺眼了,现在没了依靠,自然就把我们这些四小姐院中的人当成眼中钉。” 孙妈妈叹了口气,也不再想之前的事,犹豫了一会儿问道:“大小姐,您刚回府,为何会对阿月这么好啊?我们这些奴才命不值钱的,命不好得了风寒扛不过去的,也就那样了,您怎么……” 说到这儿孙妈妈有些抽噎,不只是心疼阿月,更是可怜自己的遭遇。 沈清辞看了孙妈妈两眼,突然发现阿月那么善良,也是孙妈妈教的好。前世回府,阿月是唯一维护过她的人,也算是给了她一些温暖。 “我救阿月,是因为她善良,她曾经帮过我,很偶然的一次。” 粥香越来越浓,沈清辞笑着提醒:“孙妈妈,粥好了。” 孙妈妈赶忙搅锅,把萝卜干切成细条,撒在几碗粥里:“您先吃吧,等粥凉了就不好吃了,我看着给阿月喂点去。” 春桃早就饿的肚子前胸贴后背了,两眼巴巴的望着,沈清辞刚动了第一口,她就赶快端起自己的吃起来。 西跨院的窗棂上糊着新换的云母纸,阳光透进来,在青砖地上映出细碎的光斑。 周宁姝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刚听说柳氏的禁足从三个月改成一个月了,抄经也减了一半。沈明珞这才回府半天,侯爷的心就偏成这样。”? 沈明玥正对着铜镜描眉,笔尖蘸着螺子黛,在眉峰处轻轻一顿:“母亲急什么。柳氏能少受罚,不过是沾了二姐姐的光。父亲也只是偏袒二姐姐罢了。”? 她放下眉笔,转身看向周宁姝,眼底带着骄纵:“咱们现在最该做的,不是愁眉苦脸,是赶紧找机会讨好大夫人。沈清辞刚回府就敢和大房叫板,柳氏心里定然恨她,咱们顺着她的心意来,给沈清辞找麻烦才有好处。”? 沈明玥能有这个提议也是因为她也讨厌沈清辞! 在这个府里人人都看着柳玉茹的眼色做事,可沈清辞竟然敢和她们对着干,这让沈明玥心中有些扭曲的愤怒。 还有沈明珞是她一直羡慕的人,京中多少贵女都乐意讨好沈明珞,但是都无法与她亲近,但偏偏只有她是沈明珞的妹妹,这也是她炫耀的资本。 所以沈明珞讨厌沈清辞,她也讨厌沈清辞! 沈明珞离府半年,她半年没能出去了,巴不得讨好沈明珞出去看看外面呢。 周宁姝叹了口气,心里还惦记着沈清辞说的苏嬷嬷,一时拿不定主意。? 沈明玥走到妆台前,拿起一支珠钗在周宁姝头上比划,“娘,您就听我的吧,这么多年咱不都这么过的吗?有什么可顾虑的。女儿听说,昨日沈清辞刚回府,就把绣房的王妈妈给处置了,关在柴房里。王妈妈是大房的人,沈清辞处理了她,不就是直接打了大夫人的脸?”? 她将珠钗插回自己的鬓边,语气轻缓却带着算计:“咱们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想办法把王妈妈从柴房里放出来,给沈清辞找不痛快,之前的事自然没人计较。”? 周宁姝有些犹豫,想了想心里顿时生气了,她算是想明白了,合着昨天是被沈清辞利用了,她说那些下人怎么能听沈清辞使唤,原来是借了她的势! 这死丫头,竟然敢利用我!? 沈明玥肆意一笑,“母亲放心,她现在不过是个刚回府的孤女,手里没钱没势,父亲对她也只是面上的客气。柳氏却不一样,掌着中馈,侯爷又偏疼二哥,咱们讨好柳氏,总比得罪她强。”? 她走到周宁姝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等会儿您就去找柴房的管事,说王妈妈看在王妈妈这么多年劳苦功高,惩罚一下得了,然后说沈清辞院中没有人用,您给她安排几个下人,借机把王妈妈安排到沈清辞院里去,再安插几个咱的眼线,沈清辞以后就完全在我们的控制之中了。”? 周宁姝看着女儿,心中升起一丝疑虑,她的女儿她最清楚,这种计谋不是她能想出来的,“说吧,这是谁的注意?” 沈明玥被问得一怔,捏着珠钗的手指下意识收紧,耳尖悄悄泛红。 她避开周宁姝的目光,盯着铜镜里自己的影子嗫嚅:“也不是谁的主意……就是今早去给二姐姐请安时,听见她跟身边的丫鬟说,沈清辞院里连个体面的管事都没有,怕是连炭火都领不齐。”? “她还说,王妈妈是柳氏的人,若是能去沈清辞院里‘帮衬’,既能让柳氏放心,又能照看一二。”沈明玥声音越来越小,“我想着这话在理,才……才琢磨出这些来。”? 第二十章 安插眼线 周宁姝 “啪”地将茶盏顿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桌上。 “我就说你想不出这些弯弯绕!沈明珞是什么人?她在法华寺待了半年,回来就能让侯爷不罚柳玉茹和沈明轩,你真以为她单纯没心眼呢?我告诉你,她心思深不见底!你也敢跟着她掺和?”? 她伸手戳了戳沈明玥的额头:“她让你放王妈妈,让你安插眼线,转头就能把你卖了!到时候沈清辞要是出了什么事,第一个被推出去顶罪的就是你!” 沈明玥挥开周宁姝的手,语气却带着不服气的顶撞:“娘您就是想太多!二姐姐待我是真心的!她前日还说我绣的荷包好看,要拿给大夫人瞧瞧呢!”? 周宁姝:“我还说你绣的好呢你怎么不听,偏把大房说的话当个宝!” 沈明玥也不敢说狠话,只能迂回策略,“您也知道,咱们在府里没什么势力,我的婚事若能得柳氏和二姐姐帮衬,定能寻个好人家。大夫人说了,等二姐姐离府了,就跟父亲提,给我寻个门当户对的亲事,这难道不比咱们自己瞎琢磨强?”? 周宁姝瞪着她:“你还敢顶嘴?婚事是你一辈子的事,凭什么要指望别人?沈明珞要是真心为你好,就该劝你安分守己,而不是让你掺和这些腌臜事!”? “什么叫腌臜事?”沈明玥梗着脖子反驳,“我就是不喜欢那个沈清辞,这事本来也是我想的。再说二姐姐说了,只要我跟她交好,将来她出嫁时,定会在夫家面前帮我美言几句。她那样的人,嫁的定是高门大户,有她帮衬,我的日子才能好过!”? 她声音里带着憧憬:“娘您就别管了,我心里有数。跟着二姐姐,总比被沈清辞比下去强。等我有了好婚事,您也能跟着享福。”? 周宁姝看着女儿这副执迷不悟的模样,气得胸口发闷,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知道女儿说得有几分道理,在这侯府里,一桩好婚事确实能改变命运。可让她眼睁睁看着女儿跟着沈明珞蹚浑水,她又实在不放心。?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 周宁姝指着沈明玥,半天说不出话来,最终只能跺了跺脚,“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只是将来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别来怨我!”? 说完,她气冲冲地走出了房门。? 沈明玥看着母亲的背影,咬了咬唇,却没再追上去。她对着铜镜里的自己深吸一口气,心里暗道:娘不懂,这侯府里,想要得到好东西,就得学会借力。二姐姐就是她最好的助力,只要跟紧二姐姐,她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周宁姝心里虽然生气,但也知道这法子有道理,不说帮柳玉茹,她自己安插写眼线进汀兰水榭也是好的。 昨日给沈清辞收拾院子的时候她可没少安排人过去,最后就留下春桃一个,还真是不给她情面。 周宁姝也觉得要用安排丫鬟的事给沈清辞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自己这个二夫人可不是好惹的! 她站在廊下,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去柴房,把王妈妈给我带过来。”? 丫鬟应了声 “是”,转身快步离去。周宁姝则在廊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石桌。她心里虽还对沈明玥的执迷不悟感到生气,但也不得不承认,安插眼线进汀兰水榭确实是个好主意。? 不多时,丫鬟就带着王妈妈过来了。王妈妈身上还带着柴房的霉味,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有几分憔悴,但眼神却很亮。她一见到周宁姝,就赶紧行礼:“给二夫人请安。”? 周宁姝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起来吧。”? 王妈妈站起身,垂手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她不知道周宁姝突然把自己从柴房带出来是何意,心里正打鼓:这二夫人突然找她,是要问罪还是有别的事?她在柴房待了一日,还以为后半辈子都完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叫出来了。? 周宁姝看着她,缓缓开口:“王妈妈,你可知是谁让我放了你?”? 王妈妈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是大夫人。” 周宁姝语气平淡地说,“大夫人念你是她身边的老人,又觉得你在柴房受罚实在委屈,便让我把你放出来。”? 王妈妈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露出激动的神情:“真的?是大夫人?” 她心里却在翻腾,可她听说大夫人刚被关了禁闭,怎么有功夫管她? 周宁姝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大夫人还说了,让你去汀兰水榭伺候沈清辞大小姐。”? 王妈妈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去伺候沈清辞?这分明是让自己盯着她!大夫人这是给她机会立功啊!进府十几年,她一直跟着大夫人,可总被那些后起之秀压一头,始终没得到重用。 她都这把年纪了,还当不上个掌事妈妈,以后真不知该怎么办,这次要是能把沈清辞的动静盯紧了,让大夫人满意,往后还愁没出头之日?? 她连忙说道:“多谢大夫人!多谢二夫人!奴婢一定不辜负大夫人的期望!”? 周宁姝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暗暗点头,“去了汀兰水榭,你要好生伺候沈大小姐。不过,大夫人也说了,让你多留意沈大小姐的动静,有什么情况及时向她汇报。”? 王妈妈连忙应道:“奴婢记住了!一定把沈大小姐的动静打听清楚,随时向大夫人汇报!” 周宁姝又交代已经给管家交代好了,让王妈妈带着管家安排的下人去汀兰水榭,给大小姐选选。 王妈妈带着十个丫鬟婆子走到汀兰水榭门口,队伍浩浩荡荡占了半条回廊。春桃刚从厨房端药回来,一见领头的王妈妈,手里的药碗差点没端稳 —— 这人不是柳氏身边最会搬弄是非的王妈妈吗?? “王妈妈这是做什么?带着这么多人堵我们院子门。” 春桃把药碗往廊下石桌上一放,叉着腰挡住去路,“我们这儿可容不下这么些人。”? 王妈妈斜睨着她,手里的帕子掸了掸衣襟上不存在的灰:“春桃丫头几年不见,胆子倒长了。我奉二夫人的命,带这些人来给大小姐挑拣,管家早就回话了,你也敢拦?”? 春桃刚要回嘴,沈清辞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让她们进来。”? 王妈妈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带着人鱼贯而入。 十个下人站在堂屋里,几乎瞬间占满了半间屋子。 第二十一章 骂退王妈 沈清辞刚吃完饭,正坐在窗边给阿月煎药,见她们进来,只抬眼扫了一圈,手里的蒲扇仍慢悠悠摇着。? “大小姐,”王妈妈往前凑了两步,声音透着刻意的热络,“二夫人说您院里人手单薄,特意让管家挑了十个手脚麻利的来。您瞧瞧,哪个合心意就留下,余下的我再带回。”? 沈清辞把药罐从火上挪开,用布垫着拿起盖子,药香瞬间漫开来:“王妈妈昨日在柴房,可能不知道,昨天二夫人已经让人来收拾过院子了。” 她用木勺舀出药汁,动作不急不缓,“汀兰水榭就这么大地方,几个人足够了。”? 王妈妈脸上的笑淡了些:“大小姐这话说的,二夫人也是一片好意。再说这些人里有会浆洗的,有会做饭的,还有会伺候笔墨的,总能用上一两个。”? 沈清辞抬眼时目光正好对上她,“中午厨房送来的饭菜,还是春桃去催了几次才到,还是冷的。我这儿连热饭都领不齐,留再多人,吃不上饭又有什么用?” 王妈妈捏着帕子往袖口蹭了蹭,脸上堆起客套的笑:“厨房的事归张管事管,我一个伺候主子的哪插得上嘴。不过大小姐这话就见外了。二小姐院里有二十个下人,三小姐院里也有十五个,您这儿就三个,传出去别人还当侯府苛待了刚回府的大小姐,岂不是让侯爷心烦?”? 沈清辞把木勺放进药碗里搅了搅,药汁在碗底旋出浅褐色的圈,显得浑不在意。 王妈妈开始心慌,还以为搬出侯爷,不怕沈清辞不就烦,结果她就一门心思折腾那锅药。 要不是昨天被收拾了一顿,王妈妈现在真想冲过去把她手里那碗药给砸了! 等王妈妈等不及了,沈清辞终于开口,“王妈妈关心则乱了。我刚回府,本该低调些才是,哪能一回来就铺张?祖母知道了也该不高兴了。” 提到老夫人,王妈妈一时不敢说话。? 沈清辞抬眼看向王妈妈身后的丫鬟婆子,她们站在墙角已经开始交头接耳,显然没把这小院放在眼里。 “至于苛待,父亲若真 觉得我受了委屈,自然会过问。若父亲没说什么,就说明他知道我过得安稳。王妈妈倒是不必替我 操心这些。”? 王妈妈被堵得没话说,索性收起那副假笑,往前站了半步:“大小姐既这么说,我也直说了吧。二夫人特意吩咐,让我来汀兰水榭当管事嬷嬷,往后院里的采买、下人调度都归我管。这些人都是给我打下手的,总得留下几个能用的,春桃刚进府,很多规矩都不懂,怕误了大小姐。”? 沈清辞搅药的手顿了顿,随即又恢复如常。 她把药碗递给孙妈妈,用布擦了擦指尖:“王妈妈怕是记错了。我方才已经说了,我院里有管事妈妈,就是孙妈妈。她在府里待了二十多年,四妹妹在时就跟着打理院子,比我熟悉府里的规矩。”? 孙妈妈往前站了站,对着王妈妈福了福身:“王妈妈若不嫌弃,改日我倒能跟您讨教讨教管事的法子。”? 沈清辞继续补刀:“还是说王妈妈觉得四小姐院里的嬷嬷不够懂规矩,不如您这个绣房的嬷嬷?” 王妈妈听完心里的火气往上涌了涌:“哎呦大小姐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可没有这意思呀!孙妈妈是老人没错,可毕竟是伺候过故去的四小姐的。如今大小姐回府,理当有个新的管事班子才像样。二夫人也是为了大小姐好。”? “王妈妈这话说错了。” 沈清辞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孙妈妈是四妹妹的人,更是侯府的老人。在我心里,她比谁都可靠。至于新的管事班子,我刚回府,哪有心思弄这些?还是先照顾好祖母才是最要紧的。”? 她放下茶杯,目光落在王妈妈身上:“王妈妈要是没事,就先回去吧,我这儿院子小,就不留了。”? 王妈妈没想到沈清辞这么油盐不进,气得帕子都快攥烂了。 但她又不敢真的闹起来,只能咬着牙说:“既然大小姐这么坚持,我就先回去跟二夫人回话。只是二夫人那边,我可不敢保证会是什么反应。”? 沈清辞淡淡一笑:“有劳王妈妈了。春桃,送王妈妈出去。”? 王妈妈狠狠瞪了春桃一眼,带着人悻悻地走了,出门的时候还差点崴了脚。 春桃看着她们的背影,撇了撇嘴:“什么人嘛,还想抢孙妈妈的差事,她可没孙妈妈会做饭,略!”? 孙妈妈等王妈妈一行人彻底走远了,才走到沈清辞身边,脸上带着几分不确定,轻声问道:“大小姐,方才您说让我做这院里的管事妈妈,是……是真的吗?” 她心里其实一直有些忐忑,毕竟王妈妈是柳氏那边的人,又有二夫人撑腰,她怕沈清辞只是为了应付王妈妈才那么说。 而且……她之前是沈明薇院中的人,这两人闹成那样,会想留自己吗? 沈清辞转过身,看着孙妈妈,眼神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孙妈妈这是说的哪里话,自然是真的。您是个可靠的人,阿月也被你教的很好,如今在我这儿,我自然信得过您。” 她顿了顿,又看向里屋的方向,“而且阿月我也会留下。”? 孙妈妈听着沈清辞的话,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在这府里待了这么多年,见过太多人情冷暖,没想到沈清辞刚回府就能这么信任她。“大小姐……” 她哽咽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清辞拍了拍她的手,继续说道:“孙妈妈也别担心人手的事。这院子确实小,但往后总会添人的。只是不是现在,更不是王妈妈带来的这些人。” 她的目光望向窗外,“等过些日子,我在府里站稳了脚跟,会自己挑选可靠的人进来。”? 孙妈妈抹了抹眼角的泪,用力点了点头:“大小姐放心,老奴定当尽心竭力!”? 沈清辞看着孙妈妈和春桃,心里涌上一股暖意。 在这深宅大院里,能有这样两个真心对自己的人,竟有种踏实的感觉。 次日,沈清辞早早起来,准备去找老李头,和外出采买的人一同出去,回来再去看老夫人也来得及。 次日,沈清辞早早起来,准备去找老李头,和外出采买的人一同出去,回来再去看老夫人也来得及。 她刚换好一身低调的青布衣裙,春桃就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攥着个没吃完的萝卜条。? “小姐!小姐!我刚从婆子们那儿听来个消息,老夫人沈淬兰这两天不舒服,所以二爷沈礼和三爷沈文都从各自的府邸赶过来了,连带着他们屋里的夫人和表小姐也都聚到了老夫人院中。二小姐沈明珞一早就守在老夫人床边,寸步不离地陪着呢。”? 第二十二章 府中露脸 春桃支支吾吾说道:“大……大夫人也在。” 沈清辞正往袖间装手帕的手顿了顿,这女人的禁闭又不了了之了。 沈淬兰是侯府的定海神针,她身子不适,自然成了全家的大事。 二叔沈礼是沈老爷子次子,在朝中任礼部侍郎,向来处事稳妥;三叔沈文无心仕途,但也被安排在户部当一个小职,娶得是商贾之女,手里颇有积蓄。 兄弟二人在家族中都有分量。他们带着夫人赶回,再加上沈明珞这个受宠的女儿刚回府,此刻的老夫人房中无疑是侯府最受关注的地方。 柳玉茹倒是会找机会。 沈淬兰不舒服,正是全家齐聚、需要人在跟前尽孝的时候,她这时候出来伺候,可不就是在众人面前刷存在感? 而且这时候沈淬兰和沈弘自然也不能说让她回去禁闭,侯府的颜面还是要顾忌的。 春桃急道:“那咱们怎么办?要是去晚了,岂不是显得咱们不把老夫人放在心上?” 孙妈妈搓了搓手,也有些着急,“是啊大小姐,这可是府里难得的全家聚齐的时刻,你这嫡女至今没有在大家视野里中漏过脸,今日可是难得的机会,往后在府里的体面就不一样了。小姐您必须去!” 孙妈妈在府里这么久,她说这话完全没错,沈明珞刻意一大早过去,就是想强占她的身份,到时候侯府小姐,别人只认她沈明珞,不认沈清辞。 但沈清辞还有顾虑,她出府是为了更重要的事,但算算时间还有一段时间,药房每三天外出采买一次,也来得及。 这么一想沈清辞脱下手上玉镯交给春桃:“你今日和李叔一同去买药,先去当铺换了银子再去买。记得要买陈年的淡豆豉,你若不懂便问李叔。” 春桃点了点头便走了。 倒是孙妈妈有顾虑,“大小姐,您好歹是个嫡小姐,身上连个首饰都没有,岂不被人笑话?” 沈清辞走到镜前理了理鬓发,让孙妈妈给她换了一身苏雅的衣服,“今天去就是要说法的,带这么多东西反而不合适。走吧。” 沈清辞到沈淬兰院中时,远远就听见正房里传来说话声。刚走到门口,就见两个小丫鬟端着水盆匆匆出来,见到她连忙行礼:“大小姐安。” 沈清辞微微颔首,推门而入。 房里果然几乎挤满了人,沈礼和沈文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正低声说着什么;他们的媳妇林氏(沈礼之妻)和苏氏(沈文之妻)则侍坐在两侧客椅,手里拿着绣帕,时不时跟主位上的人搭句话。 沈明珞正站在沈淬兰身旁,手里捧着个描金茶盏,凑在沈淬兰耳边说着什么,沈淬兰立刻露出和蔼的笑来。 除此之外,角落里还站着两位表小姐,是沈礼家的两个女儿,年长些的叫沈若薇,年幼些的叫沈若萱,瞧着面生得很。 至于沈文因为官职低,还是娶了商户,向来被沈淬兰瞧不上,更瞧不上他们生的一儿一女,所以这次回来,两人压根没带儿子女儿,省的回来受气。 沈若薇悄悄打量着满室的人,心里不知在琢磨什么。 沈若萱也只是站着,目光时不时瞟向沈明珞头上的珠钗,心里羡慕不已。 沈淬兰端坐在铺着狐裘垫的梨花木太师椅上,虽眉宇间带着几分倦色,却依旧腰背挺直,手里转着串紫檀佛珠。 她看见沈清辞进来,抬手示意身边的丫鬟添个座位:“清辞来了,坐吧。” 语气虽还算平和,却没了昨天她来探望时的亲昵。 沈明珞顺着沈淬兰的目光看过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心里却暗自得意。 她捧着描金茶盏凑近沈淬兰:“姐姐终于来了,可叫我们好等。姐姐之前不在侯府,可能不习惯起这么早吧。可祖母刚用了参茶,晚点该休息了。” 这是想说她懒惰,不知道侍奉长辈。 沈清辞听见这话没有什么反应,面上依旧平静:“二妹妹说笑了。我向来起得早,只是想着祖母刚用过早膳,该歇口气再过来,免得人多嘈杂扰了清静。” 沈明珞端茶的手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愠怒,这沈清辞竟把话说得如此滴水不漏。 她很快又扬起笑:“姐姐心思就是细。只是祖母难得精神好,咱们要多陪她说说话才是。不像有些人家的姑娘,总不懂长辈盼着热闹的心思。” 这话刚落,坐在客椅上的林氏林婉柔便轻轻放下绣帕,接过话头:“明珞这话在理。清辞刚回府,怕是还不熟悉府里的规矩。就说这请安吧,按说该赶在老夫人用早膳前到,哪有让长辈等晚辈的道理?” 她语气慢悠悠的,神色却有些不屑,“咱们这样的人家,规矩最是要紧。明珞自小在府里长大,这些礼数就周全得很,上次宫里的贵妃娘娘见了,还夸她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呢。” 沈清辞看向林婉柔,目光坦然:“二婶母说的是。只是我想着,请安重在诚心,若为了赶时辰匆匆忙忙来,反倒显得敷衍。昨日见祖母膝盖不适,回去特意问了懂推拿的老嬷嬷,学了几个稳妥的手法,想着今日能给祖母按按,总比空着手来强。” 林婉柔被噎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府里有专门的推拿嬷嬷,哪用得着你费心?那些没受过调 教的手法,要是伤了老夫人可怎么好?再说这些精细活,得是从小跟着嬷嬷学的才做得来,不是随便问问就能上手的。” 沈明珞立刻接话:“我院里的管事嬷嬷就最擅长这个,前几日还给我按过肩呢。姐姐要是想学,我让她教教你?只是这力道得拿捏好,轻了没用,重了又疼,没点悟性的人可学不会。” 沈清辞还没开口,沈淬兰转佛珠的手停了停:“都是些小事,说这些做什么。” 她虽没明着偏谁,心里却不禁拿沈明珞和沈清辞来比,沈明珞今日穿了一身粉色襦裙,明艳华贵就如装盒中的珍珠一般,反观沈清辞,衣服素净,着实是不起眼。 沈清辞正要回话,就见张嬷嬷端着茶盘从外间进来。 “老夫人,各位主子,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请尝尝。” 她先给沈淬兰奉上,又依次给众人端茶,走到沈明珞面前时,特意多停留了片刻,“二小姐尝尝,这是今年的新茶,性子温,最适合这个时辰喝。” 沈明珞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茶香顺着鼻尖钻进心里。 第二十三章 茶香四溢 林婉柔本还想说什么,被茶香气一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成了:“哟母亲,您这儿的茶可真香啊。张嬷嬷这烹茶技艺可是炉火纯青了,茶叶的香味挥发的恰到好处,往后我可以多来母亲这里讨茶喝。” 张嬷嬷淡笑不语,表情看着还有些神秘。 沈明珞转向沈淬兰,声音软了几分:“祖母,母亲,您闻这茶香,比我从法华寺带回来的云雾茶还醇呢。” 柳玉茹指尖捻着茶盏边缘,眼尾扫过茶汤里浮着的茶叶,开始品鉴起来:“这茶好就好在‘分寸’二字,水刚沸到冒泡却没滚开时就下了茶叶,既没烫坏龙井的嫩芯,又让茶香刚好浸出来。我在法华寺见师父煮茶,总说新茶得像哄孩子似的拿捏火候,今日这茶,可是掌握到精髓了。” 沈礼刚把茶盏凑到唇边,闻言点了点头:“大嫂这话在理。龙井最忌煮老,能煮得这样清润,茶汤里还带着股兰花香,可见煮茶时的用心和技艺。” 沈文也跟着符合:“我喝这茶时特意留意了,茶叶沉底时还保持着完整的形状,这技艺着实精湛。” 正说着,门外传来靴底叩地的声响,沈弘一身朝服带着晨露走进来,先对着沈淬兰作揖:“母亲,儿子给您请安。” 目光扫过满室人影,“今日倒热闹。” 沈淬兰抬手示意他坐:“刚下朝?快尝尝这茶。” 张嬷嬷连忙给沈弘添了杯新茶。 沈弘接过喝了一口,喉间的干涩瞬间被茶汤润开,眉头当即舒展:“这茶煮得有门道,入口时清冽,咽下去却泛着回甘。张嬷嬷,你这手艺又精进了。” 沈淬兰浅啜一口,眉峰渐渐舒展:“这烹茶手艺确实是好,这是这味道,尝着,可不像是浣衣你的手艺呀。” 张嬷嬷这才上前半步,对着沈淬兰和沈弘福了福身,淡笑道:“侯爷和老夫人谬赞了。今日这茶不是老奴煮的,是大小姐沈清辞一早守在小厨房煮的。她知道老夫人爱喝龙井,盯着火候煮的,也因此来晚了些。” 这话一出,满室的赞叹声顿时停了,唯独老夫人的面色没什么变化,仍带着些欣赏。 沈清辞低下头眼底藏着一丝旁人难察的笑意。 柳玉茹捏着茶盏的手指猛地收紧,茶盏边缘硌得指节发白,她刚还从火候上夸了半天,到头来竟是沈清辞煮的?这岂不是给她沈清辞做了嫁衣!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说不出夸赞的话来。 他们原以为这等手艺定是常年煮茶之人的手笔,没成想是这位在乡下呆了十年刚回府的大小姐。 柳玉茹用绣帕擦了擦唇角,声音软绵却带着尖细:“说起来也是奇了,有些人刚回府就有这般手艺,倒比我们这些在府里待了十几年的还通晓门道。只是不知这手法是乡下学的,还是……哪位高人特意教的?清辞,你刚回府,就算不会煮茶也不会有人怪你的,可别冒认了别人的功劳。” 沈明玥不会品茶,刚才一直没机会说话,现在可是找到机会了,立刻接话,声音甜得发腻:“许是姐姐天生就有这本事呢?不像我,在府里跟着嬷嬷学了三年烹茶,至今也只敢给祖母煮些寻常茶汤。” 苏氏苏婉是个爽快的生意人,就看不惯内宅这些勾心斗角,更看不得沈清辞一个刚回府的乡下丫头被欺负,忍不住站出来说话。 “我倒觉得,能把茶煮得让老夫人舒心,就是真本事。去年我去南边采买绸缎,见山里的婆婆用粗陶碗煮野茶,那味道比茶馆里的精致茶汤还让人记挂。可见手艺这东西,跟用什么器具、在什么地方学的,原是不相干的。” 林婉柔瞥了苏婉一眼,嘴角撇了撇:“三弟妹这话说的是。只是咱们侯府不比山野,端茶递水都有规矩,总不能像在乡下似的随性。不过妹妹是商贾之家,自然不懂这些。” 本朝的人素有上下就等之分,商贾算是下等。 当年沈文要娶苏婉,府里几乎都闹翻了天,最后闹到沈文绝食,老夫人才松口。 后来为了一家清净,沈文也是第一个带着妻子分家出府的。 所有侯府一家对苏婉向来看不上,逮着机会就想嘲讽几句。 沈清辞始终没说话,等她们说够了才缓缓开口:“祖母,我在乡下时,隔壁住着位苏嬷嬷,她穿着形式都非常讲究,估计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我煮茶的手艺,就是她教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宁姝,语气依旧平静:“苏嬷嬷说,煮茶的规矩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就像龙井,有人讲究用银壶煮,有人偏爱粗陶碗,可到头来,能让喝茶人舒心的,才是好茶汤。苏嬷嬷还教我刺绣,但我手比较笨,她最精通的双面绣没能学会。” 沈明玥在一旁听着,心里暗忖:编瞎话谁不会?一个乡下嬷嬷能懂什么? 沈清辞像是没瞧见她的眼神,转头看下她身边的周宁姝,继续说道:“这事二夫人也是知道的,您说是吧。” 周宁姝愣了下,这丫头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那天她当众教训了王妈妈,变相让自己成了她的证人,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机! 周宁姝看着众人投来的眼神,支吾半天说不出话。 沈淬兰今天心情好,懒得计较,再加上也因为茶汤的缘故对沈清辞多了些喜爱,转着佛珠的手轻轻一顿,随即笑了起来:“清辞这孩子倒不必对自己如此严苛,这府内的小姐们可没有哪个会双面绣的。” 沈淬兰是玩笑话,但也有偏袒沈清辞的意思,众人听后也跟着符合夸赞沈清辞。 沈淬兰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茶汤的甘润还在舌尖萦绕,“这茶确实好,可见是用了心思的。往后可要常来我这儿坐坐,给我煮茶解闷。” 这话既给了沈清辞体面,又圆了场,周宁姝白吃了一肚子窝囊气,只能顺着话头笑道:“母亲说的是,清辞刚回府就有这份心意,确实难得。” 张嬷嬷正给众人添茶,沈清辞起身帮忙递茶盏,袖口滑落时,皓白的手腕在晨光里晃了晃。 周宁姝目光一扫,突然顿住,沈清辞手腕上空空的,压根没有她前日送的那只玉镯子。 第二十四章 趁机要钱 那镯子虽说材料一般,但也是外面买不到的货色,这沈清辞必是自己偷偷拿去换银子了! 她心里一动,放下茶盏时故意叹了口气:“清辞啊,不是我说你,你刚回府,手里的银钱该省着用才是。” 周宁姝语气放缓,带着几分长辈的恳切,“那日我送你戴的玉镯子就挺好,怎么今日没戴?莫不是刚回府就大手大脚,把镯子打赏出去了,或是换了银钱?你是闺阁女子,莫占了一身铜臭气。” 这话听着是教育,实则暗指沈清辞乱花钱,在座的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但是在苏婉听来又像是有别的意思,好像暗自嘲讽她商家之女的身份一样,让她心里有根刺似的不舒服。 柳玉茹此事也和周宁姝难得统一战线,跟着点头:“女孩子家要懂得持家,刚回府就铺张,传出去也不好听。” 就连沈弘听了,也不由皱眉问沈清辞是怎么回事。 说到底,他打心里还是不信任这个女儿,总觉得是乡下回来的,难免会沾染一些陋习。 沈清辞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圈倏地红了。 她低下头,声音带着点哽咽:“二伯母误会了。那镯子……我让春桃当了。” 周宁姝挑眉:“当镯子?那你说,你这钱是花到何处了?” “府里的月钱还没发下来,” 沈清辞抬起头,睫毛上沾着点湿意,却倔强地没掉泪,“汀兰水榭的吃食总被克扣,早晚只有稀粥,中午送来的饭菜也是冷的,甚至是别人吃剩的。今日我实在饿得发慌,就想着把镯子当了换些银子,让春桃去外面买些干粮,至少能垫垫肚子。不然我这一院人都要……” 这话一出,满室都静了,大房一家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沈淬兰转佛珠的手停了,脸色沉了沉:“竟有这事?” 沈弘更是面色不悦,阴沉的随时能爆发。 沈清辞垂着眼,指尖轻轻攥着素色裙摆,一脸的不安和内疚。 心里却是冷笑一声,她还怕周宁姝不问呢,没想到周宁姝打定主意对柳玉茹示好,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这时候,就听见苏婉 “哈” 地一声笑出来,声音不大却足够满室人听见:“听闻大夫人最近被关了禁闭,难道连厨房也管不住了?竟任由下人欺负嫡小姐?” 大房的脸色更是差,被关禁闭的事虽然瞒不住,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装不知道,苏婉竟然直白的提出来,是一点不给柳玉茹留情面。 老夫人淡淡看了柳玉茹一眼,转着佛珠的手指顿了顿,眼神中透着一股不耐。 柳玉茹此刻的脸色更是难看得很。 一旁的沈明珞连忙站起来解释道:“祖母,母亲早上还特地跟我说呢,大姐姐刚回来,之前肯定没吃好,看着瘦弱的紧,要多备些补品送去,定是下人不知轻重偷了姐姐的吃食!” 说着,沈明珞看向沈清辞,表面关切,眼底却藏着冰冷:“姐姐也是,吃食要是被下人怠慢,应当早些告诉母亲呀,岂不是让母亲跟着被人议论?母亲毕竟是当家主母,每日要忙的事务繁多,会忽略一些小事,姐姐莫怪。” 沈明珞不愧是被柳玉茹从小教育大的,三言两语既强调了柳玉茹当家主母的身份,给别人提醒,也解释了事情原委,更是强调这只是小事,是沈清辞小题大做。 沈清辞勾起唇畔,没有半分惧意:“二妹妹说的是,只是我虽为嫡女,却不似二妹妹有自己的厨房,可以自行做饭,我平日只吃些粗饭剩汤便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实在不足以让到祖母、父亲知道。” 堂堂侯府嫡女,就算在乡下待过,也是正经的小姐,怎么能吃残羹剩饭?沈清辞明知道沈明珞不是让人送饭,偏用这话堵她的嘴。 沈明珞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什么都没落着不说,还让自己心里不痛快!怪不得她一看沈清辞就讨厌的很! 柳玉茹当然不能发怒。她可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大闹,自己的禁闭还没接触,这一闹,解除幽禁可就遥遥无期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得众人都能听见沈淬兰指尖佛珠碰撞的轻响。 沈清辞也不说话,等着沈淬兰和沈弘的反应。 卖惨嘛,说三两句是博同情,一直说可就招人烦了。 今天三房的人全在这儿,就算沈淬兰觉得没什么好管的,沈弘也不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不然他连自己女儿能不能吃饱都管不住,让他以后怎么在两个弟弟面前建立威严? 终于,沈淬兰看着柳玉茹,淡淡道:“你也太疏忽了。” 柳玉茹膝盖一软,老夫人平日不插手府内的事,但只要管了,就是大事。她本打算趁着今天的机会接触禁闭,怎么这沈清辞就偏不让她如意! 还有周宁姝!没事提什么镯子,还嫌今天不够乱是吗! 柳玉茹强撑着坐直身体,赶忙说道:“母亲,今日之事确实是我的过失,可清辞回府的一应事宜,前日母亲特地交代,是由周氏负责。我也是多年来和周妹妹相处,知道她是个有分寸的人,故而没有过问此事,实在是我身为主母的不妥。” 周宁姝一下子愣住了,她费了半天劲想要和柳玉茹缓和关系,她倒好,把自己推出来顶锅,在老夫人和老爷面前落下一个办事不利的名声,偏偏此事是她引起的,也确实与她有关,这个哑巴亏只能吃下。 沈清辞听着,脸上十分恭敬,心里却冷笑,果然是大夫人,句句不离主母身份,三眼两语就把这事推给了周宁姝。 周宁姝的手再袖中都快掐白了,片刻后却绽开温婉笑意:“姐姐这话说的,倒显得我成了不知轻重的人。” 她抬眼看向沈淬兰,鬓边珠钗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前日我接手时,特意让小厨房每日给汀兰水榭多准备些补品,还将房中的珍珠粉一并送去,也怕清辞刚回府没有首饰,还留下一只玉镯,清辞房里的炭火也添了一倍,真是当作府中嫡小姐来疼呀。前日清辞来请安时我还特地关心过,真是实打实的用心。” 她话锋轻轻一转,目光落在柳玉茹身上:“倒是昨日,妾身心想姐姐毕竟是当家主母,理当亲自照看嫡女,把汀兰水榭的用度册子收了回去。我原想着姐姐定会安排得更妥当,怎知……” 第二十五章 确定身份 周宁姝尾音拖得极轻,像片羽毛落在人心上,“许是底下人没摸清姐姐的意思,才敢怠慢了清辞?” 周宁姝这话说得极巧,既承认了自己曾管事,又把今日的过失推了回来。 柳玉茹也是猛地一颤,这狐媚胚子还敢倒打一耙! 她垂眼掩去眼底的寒意,声音却愈发平和:“妹妹这话说的,也是按照你册子上记的用度送去的,这要是吃了差错,应是下人擅作主张,或是谁误导了奴才?” 话音刚落,柳玉茹便对门外扬声道:“把小厨房送饭的银杏带进来。” 不过片刻,一个穿着青布裙的丫鬟就被押了进来,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 “抬起头来,当着老夫人的面说清楚,” 柳玉茹端起茶盏抿了口,指尖在盏沿轻轻敲着,“你给汀兰水榭送的吃食,是按哪个单子备的?” 春杏头埋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回……回大夫人,是按……按二夫人给的单子备的。” 周宁姝握着帕子的手猛地一紧,帕角被绞出深深的褶子:“我何时给过你单子?” “就是……就是前日傍晚,二夫人让林妈妈传话,说大小姐刚从乡下回来,肠胃弱,往后吃食都要清淡些。” 春杏肩膀抖得更厉害。 这话一出,周宁姝的脸瞬间褪了血色。她下意识的责骂:“你这刁奴!”然后无话可说。 沈清辞看着春杏那张惶恐的脸,突然明白过来,这丫鬟定是被柳玉茹收买了,特意来反咬一口。 两人此时虽然是狗咬狗一嘴毛,自己只用看戏就好,但是她现在还没有能力对抗柳玉茹,而且接下来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必须给自己减少麻烦。 她走上前反问银杏道,“按你说的,那送剩饭难道也是二夫人的主意?” “是……是是!”银杏立刻承认,她现在也是怕极了。 沈清辞点头,众人都期待她接下来的反应时,她扬起手打了银杏一巴掌。 这举动把沈明玥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指着沈清辞:“沈清辞你大胆!当着家中长辈的面,竟然敢擅自动手,还有没有把长辈放在眼里!” 沈清辞冷眼瞪了她一眼,沈明玥被这个眼神镇住,不敢再多说,生怕她冲过来给自己一巴掌。 沈清辞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一会儿说是按照单子,一会儿又说是二夫人定的,前后不一,一看便是故意栽赃好逃避罪责,敢诬陷主子,你可知道该如何论责!” 银杏听完吓的瘫软下去,面如死灰却不敢说出实话,她人微言轻,被主母威胁,说出实话也是死,到底放弃挣扎了。 柳玉茹和周宁姝都很惊讶,沈清辞竟然会站出来结束这场由她引起的闹剧。 柳玉茹心中不由的揣测,难道这是两人商量好的,故意做的一出戏,就是为了针对她?! 周宁姝确实反应过来是沈清辞的注意,既给自己找了公道,还在老夫人面前露了脸,更是逼的周宁姝不得不和她站在一边。 可就算她知道又能如何,还是不得不忍下,现在推翻沈清辞,自己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沈清辞转向沈淬兰,恭敬行礼道:“祖母,这丫鬟可能试刚入府不久,擅作主张揣测主子心意,这才有了今日这场闹剧,打扰了祖母,望祖母不要动怒,伤了身子。” 沈弘和沈淬兰听到这话,颇有些惊讶,今日之事,最受委屈的就是她,她反而理智出来结束这场闹剧,没有不依不饶任由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底部。 两人不由对沈清辞多了一些心疼,更高看她一眼,这气度,才有侯府嫡女的风范。 沈淬兰转着佛珠的手没停,目光在柳玉茹和周宁姝之间打了个转,也是警告他们此事自己已经知道,让她们不要再闹事。 “一个丫鬟的话,做不得准。张嬷嬷,把这丫鬟拖下去,杖责二十,发去柴房待着。” 银杏刚要哭喊,就被捂住嘴拖了出去。 沈淬兰这才看向沈清辞:“都是府里的主子,往后做事少些弯弯绕绕。清辞的吃食,我让张嬷嬷亲自盯着,你们谁也别插手了。” 沈清辞没想到老夫人会让张嬷嬷亲自来负责,张嬷嬷可是她的陪嫁丫鬟,在府中几十年了只负责老夫人的起居,可见老夫人这话的分量了。 这分明是在告诉众人,她这个侯府的嫡小姐,是被她认下的。 柳玉茹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却还是温顺应下:“母亲说的是。” 周宁姝攥着帕子的手松了又紧,最终也只能低头应道:“妾记下了。” 张嬷嬷适时上前添茶,茶香漫开来时,沈淬兰淡淡道:“都散了吧,我乏了。” 众人起身告退,周宁姝走过柳玉茹身边时,两人目光在空中撞了一下,又飞快移开,却都带着淬了冰的寒意。 沈清辞落在最后,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沈淬兰在身后说:“清辞,你留一下。” 张嬷嬷从里屋捧出一个雕花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银票。 “你可是侯府贵女,手中没些银钱成何体统,这些你拿着,之后用完了,再问祖母要。” 沈清辞眼圈瞬间红了,祖母的疼爱是她上一世不敢奢求也没有得到的东西,这一世更是连想也没想过了,没想到没有期待,反而成了最大的温暖。 沈清辞接过匣子跪下行礼,沈淬兰只挥挥手让她离开,没再多说。 出了门,沈清辞看二叔三叔和家中夫人都没离开,愣了一下,向几人行礼。 苏婉瞧着沈清辞越看越喜欢,刚也是她执意要留下,就是为了等沈清辞出来。 至于沈礼一家,是因为林婉柔看不惯苏婉,想看看苏婉要干嘛,所以迟迟没离开。 只见苏婉从头上褪下一只翡翠玉簪,簪身通透如湖水,上面还嵌着几粒细小的红宝石,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这是我前两年在江南拍卖行拍来的,据说原是某位郡主的旧物。” 她出身商户之家,虽在侯府里常被轻慢,手里的私产却比柳玉茹和林婉柔丰厚得多,但是从不愿花在沈家,早就引来不满。 从沈清辞身上,苏婉找到了些同病相怜的意味,都是在侯府里不太受重视的人,故而也是真心疼,真喜欢。 她将玉簪塞进沈清辞手里,指尖带着暖意,“你刚回府,该有件压箱底的首饰撑场面。别瞧着贵重就不敢收,在我这儿,物件再贵也不如心意值钱。” 第二十六章 笔墨试探 沈清辞握着那只玉簪,只觉入手微凉,分量不轻,单看那翡翠的水头就知道价值不菲。她刚想推辞,就被苏婉按住了手:“拿着吧。三婶喜欢你,这是三婶送你的礼物。” 这话里的 “喜欢” 二字说得极轻,却让沈清辞心里一动。 沈若萱瞥了一眼,眼睛瞬间红了,她可从来没收过三婶送的礼,还是这么贵重的礼。 林婉柔在一旁,见苏婉送了这样贵重的礼,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果然是商贾之家,粗鄙不堪!然后气哄哄的走了。 道了谢后,沈清辞目送沈礼一家离开。 这时管家走过来,躬身行礼道:“大小姐,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沈清辞跟着管家到了正房,沈弘已经研磨开始准备练字了。 案上摊着上好的宣纸,墨锭在砚台里转得正匀,他抬头见沈清辞进来,笔尖在纸上顿了顿:“过来。” 沈清辞走到案旁,看着砚台里泛着光的墨汁,垂手站定。 “替我研墨。” 沈弘将墨锭推向她,目光重新落回宣纸,指尖在纸边轻轻敲着,像是在思索写什么内容。 沈清辞拿起墨锭在砚台里打转,她磨得慢,力道却匀,不多时就磨出了半砚浓墨。 沈弘拿起笔,在砚边轻轻舔了舔笔尖,瞥了眼砚台里的墨汁,淡淡道:“研墨讲究‘慢匀细’,慢是不急躁,匀是力道稳,细是让墨与水充分相融,你这手法,倒还算像样。” “是在乡下时,见别人研墨,学了些皮毛。” 沈清辞手上没停,轻声回应。 沈弘笔尖落在纸上,缓缓写出一个“静”字,笔锋遒劲有力。他看着纸上的字,头也没抬地问:“认识字吗?” “识得一些。”沈清辞回答,目光落在那个“静”字上。 沈弘又写了一个“雅”字,这次笔锋稍缓,多了几分温润。 “知道这字怎么解吗?” 他依旧看着宣纸,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考较。 沈清辞握着墨锭的手顿了顿,斟酌着开口:“《说文解字》里说,‘雅,楚乌也’,后来引申为规范、文雅。在书法里,这字的结构讲究疏密有致,就像做人,得有分寸。” 沈弘笔尖一顿,抬眼看向她,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原以为乡下长大的女儿顶多认得几个常用字,没成想还能说出些门道。他没接话,又写了“风骨”二字,墨色在纸上晕开,透着股刚劲。 “这两个字,你再说说。”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比刚才多了些认真。 “风是气度,骨是气节。”沈清辞磨墨的动作没停,“就像这笔画,横要稳,竖要直,不能歪歪扭扭,做人也该如此。” 沈弘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她握着墨锭的手指纤细,却很稳,磨出的墨汁浓淡刚好。 他沉默片刻,放下笔,拿起写好的字纸晾着,状似无意的问道:“在乡下,谁教你认的字?” “是一位姓苏的老嬷嬷,她以前在书坊帮过忙,认识些字,闲时就教我认几个。”沈清辞如实回答,没说太多细节。 沈弘“嗯”了一声,笔下却一顿,一滴墨汁滴落,晕开一片墨迹。 他又拿出一张宣纸:“你写一个让为父看看。” 他将一支稍细些的笔推到她面前。 沈清辞看着那支笔,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她蘸了墨,在纸上写下一个“安”字。笔锋顺滑,结构工整,写的一手漂亮的小篆。 沈弘看着那个字,没说好坏,只是道:“墨磨得不错,字也认得几个,不算太差。” 又说道:“你回府这一个月,怎么没向管事要两个贴身丫鬟?汀兰水榭只有几人伺候,未免太寒酸了些。” 沈清辞指尖顿了顿,抬眼时眼底带着几分坦诚:“回父亲,不是女儿不要。” 她声音放轻,带着点不好意思,“实在是王妈妈带人来时太过蛮横,女儿是害怕才不敢收。” 沈弘提笔,继续写字,“话虽如此,终究是侯府大小姐。回头让管家挑两个手脚伶俐的,送到汀兰水榭去。” 沈清辞知道这是沈弘的好意,便顺势谢道:“多谢父亲体恤。只是不必管家从院里挑,管事房若有空闲的,清辞想亲自去选。” 能进她房里的人日后免不了为她做事,只有自己选的,沈清辞才放心。 “行,得空你便自己挑去吧。没事便下去吧。” 沈清辞行礼退下。 廊下的阳光刚好落在石阶上,暖融融的,可她心里清楚,刚才那短短几句话,是沈弘对他的试探,他向来谨慎小心,连自己的女儿也不能轻易信任。 沈清辞离开后,沈弘让管家进来,“你去查一下这个苏嬷嬷。” 管家略有迟疑,还是问道:“您是觉得……” 沈弘语气冰冷。“是不是,只有查了才知道。” 沈清辞刚走到汀兰水榭门口,就见春桃还蹲在院里的石榴树下,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划着什么,压根没有要出门的样子。她脚步顿了顿,走上前问道:“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说老李头在后门等着了?” 春桃听见声音,猛地站起来,手里的树枝 “啪嗒” 掉在地上:“大小姐!李叔说不急,特意在后门等着您一起去呢。” 沈清辞愣了下,说道,“李叔有心了。” 说罢,沈清辞还不放心阿月,又去里屋给阿月把了把脉。 阿月脸色酡红,又烧起来了,再没药救治,怕是真的不行了。 “这是我攒的几文钱,你拿着,若是见着合适的草药,就给阿月买些回来,” 孙妈妈把布包塞进她手里,“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没敢多耽搁,沈清辞匆匆换了身布衣揣上老夫人给的银子,便赶到后门去。 走到后门时,老李头正蹲在树下抽旱烟。 见沈清辞过来,老李头连忙掐灭烟杆站起来:“大小姐来了。” 沈清辞笑着点头:“让李叔久等了。” 老李头嘿嘿笑了,“不长不长,咱快些去吧” 待沈清辞上了马车,老李头的一个家丁便坐在车沿,驾车往街上去。 第二十七章 药材行情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咯吱”声,沈清辞撩开布帘一角,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陌生又熟悉。 老李头坐在外面,跟她搭话,“大小姐,咱等下去的百草堂位置有点偏,但是药材很全,什么都有。成色也是一等一的。就说寻常药铺缺的野山参,他那儿都能寻着,就是价钱贵些。府中总是在哪儿买药。” 沈清辞点头记下。 马车突然慢了下来,老李头叩了叩车沿,“大小姐,咱到了。” 沈清辞掀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街角有个青砖铺就的药铺,门楣上的木牌刻着 “百草堂”三个大字,字迹苍劲有力。门口摆着两盆绿植,叶片上还沾着水珠,看着倒比别处的药铺清爽些。 家丁停稳马车,老李头先跳下去,又伸手扶沈清辞。 沈清辞踩着马凳下车,刚走到药铺门口,就闻见一股浓郁的药香,混着淡淡的草木气息,倒不觉得刺鼻。 伙计正站在门口招呼客人,见老李头来了,连忙笑着迎上来:“李爷来了?今日要买些什么?” 这热络劲儿一看就是熟客。 老李头拿出一个单子,“照常,按照这个单子包好装车上。” 又指了指身侧的沈清辞:“这位姑娘要买些淡豆豉,你好生伺候着。” 伙计弓腰应下,引着沈清辞往里看。 沈清辞跟着走到柜台前,看着伙计从陶罐里舀出淡豆豉,颗粒饱满,带着股醇厚的香气。 她看着淡豆豉发呆,转头好似闲聊,问掌柜:“掌柜的,敢问黄芪最近的行情如何?” 掌柜的正在拨算盘,闻言抬头笑道:“姑娘问这个正好。黄芪算是常见药材,可咱这药铺的黄芪大多是从陇西运来的。那地方的黄芪品相好、药效足,就是路远,这一路车马颠簸,还得提防受潮发霉。这几日天阴,运费又涨了些,市价也跟着高了些。” “李叔说,黄芪能补气固表,对风寒感冒后抵抗力差的人最是对症,” 沈清辞指尖敲了敲柜台,“只是它是干货,却极怕潮,运输时得用防潮的油纸裹着,装在透气的竹筐里,还得时不时开箱检查,看看有没有返潮,想来确实麻烦。” 掌柜的眼睛一亮:“老李头说收个徒弟,看来这话真不假啊,姑娘真是个懂药材啊!前几日有批黄芪在半路上受了潮,打开箱子一股霉味,药铺收进来都得挑拣半天,好的没剩下多少。要说这东西,在陇西产地便宜得很,可一运到咱们这儿,加上运费和损耗,价钱就得翻个番。” “掌柜的这么说,倒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沈清辞浅浅一笑,指尖仍搭在柜台沿上,“既然黄芪运输这般麻烦,不知目前还有多少货在路上呀?” 掌柜的拨算盘的手停了停,屈指算了算:“算上在路上的,也就两批。一批刚过陇西地界,估摸着还得七八日才能到;另一批在半路耽搁了,说是遇到了雨天,得等路干了才能继续赶路,具体到京日子还说不准。” 沈清辞点点头,又状似随意地问:“那其他药房呢?他们的黄芪存货也这般紧张?” 掌柜的脸上笑容淡了些,叹了口气:“姑娘是不知道,如今京城里的药房都差不多。前几日我去同业行会,听别家掌柜说,有的小药铺连陇西黄芪都断货了,只能用本地的次品凑数。咱们这两批在路上的货,已是京里数一数二的储备了。” 沈清辞心里一凛,还是晚了一步,面上却依旧平静。 她抬眼看向掌柜,语气带着几分恳切:“我也是刚跟着李叔接触这些,想着多认识些药材,往后帮他采买时也能搭把手。不知掌柜这里能不能让我看看其他药材?想认识一下。” 老李头在一旁听着,笑着对掌柜说:“这丫头是真心想学,昨日还追着我问陈皮和青皮的区别呢。掌柜的就多担待些,让她长长见识。” 掌柜的当即点头:“李爷的面子自然要给。小三子,你带这位姑娘去后院,库房里的药材都让她瞧瞧,顺便给讲讲品性。” 被唤作小三子的伙计连忙应下,对着沈清辞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跟我来,后院刚好晒了批金银花。” 沈清辞对掌柜和老李头道了谢,跟上伙计。 穿过前堂的侧门,后院的药香愈发浓郁,一排排晾晒的药材挂在竹竿上,屋里更是有成袋的麻袋堆积,这百草堂从外面看着门店不大,内里竟有如此储备量,都快赶上京城大药房的水平了。 小三子指着竹竿上晾晒的药材,挨个给沈清辞介绍:“姑娘您看,这是刚晒好的金银花,颜色黄白相间的才是上品,能清热解毒;旁边挂着的是紫苏叶,您闻闻,这股清香味儿浓的,药效才足。” 他拿起一片紫苏叶递过来,“前几日风寒盛行,这紫苏叶卖得最快,库房里都快空了。” 沈清辞接过紫苏叶放在鼻尖轻嗅,果然闻到一股浓郁的辛香,她点点头:“确实是好药材,叶片完整,没有霉点。” “姑娘还懂这个?”小三子眼睛一亮,正要再说些什么,前堂突然传来掌柜的声音:“小三子,过来对账!” 小三子连忙应道:“来了!” 他转头对沈清辞道,“姑娘您先在这儿看看,我去去就回。” 沈清辞笑着点头:“你先忙,我自己看看就行。” 小三子跑走后,院里只剩下沈清辞一人。她看着满院的药材,像得了宝贝似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仓库挪去。 仓库门口堆着几个麻袋,她掀开一个一看,里面是饱满的苍术,块头大且断面雪白,正是上等品。 她又想去掀另一个麻袋,指尖刚碰到麻袋绳,就听见“咚”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人从墙头跳了下来。 沈清辞心里一惊,刚要转身,后颈就传来一阵寒意。一个黑影猛地站在她身后,速度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冰冷的匕首已经抵在了她的喉咙上,男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威胁:“不许出声!” 一股血腥味儿冲进鼻腔,沈清辞浑身一僵,指尖紧紧攥住麻袋绳。 是他…… 第二十八章 故人相遇 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沈清辞午夜梦回无法忘记的,那应该是他的声音了。 重来一世,沈清辞以为这一世再难遇见,命运竟如此弄人。 仓库里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匕首的锋利划破了她白嫩的脖子,渗出一线血珠,激起一身颤 栗。 沈清辞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你受伤了。” 是肯定句。 她方才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带着铁锈味的浓重血气,定是伤得不轻。 脖子上的刀果然又收紧几分,冰凉的刃口几乎要嵌进皮肉里。男人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淬了冰:“少废话。” 沈清辞立刻梗起脖子,避开刀刃最锋利的地方,仍继续说道:“我会医术,可以救你。” 男人的呼吸明显乱了半拍,抵着她脖颈的匕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紧张,是疼的。 她顿了顿,刻意放软语气,“我惜命,更打不过你。你伤好之后要杀要剐,我都没话说,但现在我只想活着,绝不会暴露你。” 沈清辞能感觉到他的犹豫,脖颈上的压力渐渐松了。 刀刃离开脖颈的瞬间,沈清辞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指腹沾到温热的血珠。 她没敢耽搁,慢慢转过身,借着从仓库窗棂透进来的微光看向对方。 男人仍保持着戒备的姿势,一手按腰腹,一手攥着匕首,指节因用力泛白。他穿一身玄色夜袭衣,面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就是这双眼睛,让沈清辞的呼吸骤然停住。 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极深的黑,左眼睑下有颗极淡的痣。 这双眼睛,可真是擅长蛊惑人心啊。 前世日日醉酒,整天一滩烂泥一般的落魄王爷萧景焓,没想到竟然会功夫,你可真是骗我骗得深啊。 察觉到她的目光,萧景焓警惕地说道:“看什么!” 沈清辞将视线落在他按在腰腹的手上,那里的黑衣已被血浸透,顺着指缝往下滴,“你腰腹的伤在流血,再拖下去,不用我喊人,你自己也撑不住。坐下吧,我给你包扎。” “别碰我面罩,不然今日 你不会活着走出这里。” 萧景焓最终松了口。 沈清辞立刻点头:“我只处理伤口。” 她目光落在他腰腹的血渍上,接着稳准狠的抢过他手中的匕首,手起刀落利落的把衣服划开,露出里面红的发黑的伤口,血肉翻滚而出,看着极为瘆人。 “你中箭了?” 萧景焓盯着沈清辞,眼神里的警惕未减。 是错觉?为何他从她的眼神里,他没看到惊慌,反倒有种超乎寻常的平静,甚至带着点……关切? 沈清辞看着黑漆漆的伤口,伤口比她想的更重,箭簇贯穿了腰腹,入口小出口大,边缘的皮肉翻卷着,还在不断渗血。箭头该是带倒钩的,不然不会流这么多血。 声音放轻,“箭头有倒钩,得先取出来。” 接着不顾萧景焓的反应,沈清辞起身去找止血的三七和凝血的蒲黄,没有磨药材的工具,沈清辞直接塞进嘴里搅碎。 边咀嚼便抽下头上的玉簪,一头秀发散落,披在肩上。 沈清辞还抽空命令一句,“躺下!” 萧景焓此时眼中全没了警惕,饶有兴趣的看着沈清辞,乖乖的躺下。 刚躺下就疼得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 沈清辞拿出玉簪,在艾草碎里擦了擦消毒,“会很疼,你忍着点。” 萧彻闭了闭眼,算是应下。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左手按住他伤口周围的皮肉,右手捏着玉簪,对准箭头边缘的皮肉轻轻探进去。 她的动作极轻,指尖稳得没一丝颤抖,之前她只给猎场的野猪取过箭头,换成 人应该也一样。 玉簪碰到倒钩的瞬间,萧彻猛地绷紧身子,手死死扣住地面,指节抠进石板缝里。 沈清辞没停,借着微光找准角度,手腕微一用力,玉簪顺着倒钩的弧度往上挑。 “忍着!” 她低喝一声,左手突然用力按住他的腰,右手迅速抽出玉簪。 带血的箭头被玉簪挑了出来,溅在沈清辞的布衣上,洇出一朵暗红的花。 萧彻疼得眼前发黑,几乎要栽倒,却硬是没再哼一声。 沈清辞迅速把嘴里嚼好的药材吐出摁在伤口上。 再撕下自己的里衣的衣摆,用干净的布条紧紧缠好。 “这样能暂时止血,但你得找个地方好好休养。” 沈清辞收拾着散落的药材,低声道,“这箭上没淬毒,算是万幸。” 萧景焓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说话的力气,开口就带着几分挑 逗:“没想到镇远侯府家的嫡小姐竟会医术?” 沈清辞看向他,但并没有想象中的怔愣,用同样挑衅的语气说道:“没想到临安王爷竟会武功。” 萧景焓倒没有被识破身份的惊讶,更没有刚才的狠戾,气定神闲的说道:“你果然不是寻常乡下丫头。” 听这话,沈清辞突然反应过来,“原来冥婚那日躲在暗处的人是你。” 刚才萧景焓警惕是因为重伤无法掌控沈清辞,可现在他这轻松的样子,是因为他已经恢复了气力,杀沈清辞对他来说,就想捏死一直蚂蚁一样容易。 沈清辞心里叹道,祸害遗千年呐,这么重的伤这么快就有力气了。 萧景焓盯着沈清辞,眼神中玩弄的意味让她胆颤,全没了刚才救人的果断。 沈清辞心里快速盘算着,萧景焓今日中箭负伤,定是什么隐秘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偏偏被自己误打误撞给救了,她可不能这么能忍的人会惦记救命之恩留下一个他认为有心计的丫头。 沈清辞想了想,觉得还是先稳住他比较重要。 “临安王爷,反正我不过是一只被您逗 弄的蛐蛐,杀了我也不见得快意,不如我们做笔交易?” 沈清辞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清晰。 萧景焓眸中笑意更浓了:“哦?你有什么能跟本王交易的?” “一个消息,可帮王爷小赚一笔。” 沈清辞语气平静,“换我平安回府,今日之事,我绝口不提。” 沈清辞记得上一世萧景焓让她进了太医院学医,时不时也会找她闲聊,聊自己如何搅 弄商业,所以沈清辞赌一把,他对赚钱还有兴趣! 萧景焓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跳,这丫头还总是能给他惊喜,生死关头还能想出自救之计。 第二十九章 达成交易 萧景焓打算陪沈清辞玩一玩,他问道,“什么消息,你先说说看。本王总要听听这消息值不值得你的命钱。” 沈清辞有些看不懂萧景焓的神情,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王爷可知陇西近日常降暴雨?据往来商客说,渭河水位已涨至堤岸,再这么下下去,怕是要发水灾。” 萧景焓端着的姿态微不可查地变了变,指尖在膝盖上轻轻叩了叩:“继续说。” “陇西是黄芪主产地,药田多在河谷两岸。若是真发水灾,半数药田都得被淹。” 沈清辞语速平稳,目光却带着审视。 萧景焓眼中的玩味消失,取而代之是颇为认真的神情。 沈清辞看着他神情的变化,鱼儿上钩了。 “这消息和本王有什么关系?本王如何捞一笔?” 沈清辞故作神秘,“这是另外的价钱。”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银两,按照她的推算,她已经失去先机,没能在最低时买入,这件事她自己来做不过是小打小闹,是能少赚一点,但并不足以在府中立足,反而可能会引来一些麻烦。 但如果是借萧景焓之手的话,那不只能小赚一笔,还能为以后做打算。 “呵。”萧景焓轻笑出声,“镇远侯家的嫡小姐原来不止会以牙还牙,这打算盘也是一把好手啊。” 沈清辞不说话,静等萧景焓的反馈。 仓库里静得能听见前屋招呼客人的声音。 萧景焓看着沈清辞,这丫头明明刚处理完伤口样子狼狈,说起生意经时却像握着算盘的掌柜,眼神亮得惊人。 片刻后,萧景焓说道:“你说说看。” “此时若成,我要你三成的利润,且要你一个人情。” 萧景焓越发觉得她有趣,“这事情都没成呢,你就开始想着分成了?” 沈清辞下巴微抬,有些自信,“你只管说同意与否。反正我左右不过是镇宁侯府不受宠的乡下小姐,便是不成,不分成就是。王爷没有损失,何不当成 人之美,还我今日救命之恩。” 软硬兼施,这丫头还有些机灵劲儿在的。 “成,你说吧。”萧景焓爽快答应。 沈清辞这才放开了说:“我今日问了掌柜,陇西暴雨,黄芪短缺,路上更是银雨霏霏,路上成本增加一倍,京中黄芪价格略有高抬。如今京中黄芪看着供需平衡,可一旦水灾的消息传来,药商定会立刻捂货。” 她抬眼看向萧景焓,眸中闪着笃定的光:“王爷若是信我,现在就派人收京中黄芪。不用挑成色,边角料也照单全收。等水灾的消息传到京城,您再分批次抛货:成色好的给药铺,碎料给走街郎中,保准能赚翻倍。” 他确实收到了陇西暴雨的消息,账房也推演过可能带来的影响,但是陇西常年雨水均衡,实在难以让人相信真的会有水灾。 其次,黄芪只是寻常药材,多的是可以替代药效的药材,就算黄芪真的短缺,大家不买就是了,也不至于哄抬翻倍的程度。 只是萧景焓没料到沈清辞一个深闺小姐,之前的乡下女能从商客闲谈里嗅到商机,还把前后关节盘得这般清楚,这可不是一般人有的见识。 “你怎么确定陇西会有水灾?”萧景焓突然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沈清辞早有准备,垂眼道:“前几日在我爹院里听管事回话,说给陇西送的防汛物资总被退回,说是‘暂用不上’。我又在茶铺听商客念叨渭河涨水,就猜着或许要出事。至于赚钱的法子……乡下农户见天旱就会多存种子,道理是一样的。”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消息来源,又把见识归到乡下经历,倒也说得过去。 总不能说,我前世经历过,未卜先知? 萧景焓低笑出声,笑声在仓库里荡开:“有点意思。你倒是比那些只会描眉画鬓的小姐们聪明多了。” “这笔交易本王应了。”他直起身,眼中兴味却更浓,“京中敢跟我赌陇西水灾的,还没几个。以你在侯府的处境,缺的不是门路,是能站稳脚跟的银子,所以才想利用本王,多赚一倍,本王可有说错?” 沈清辞攥紧了手心,他说得没错,她需要银子,更需要一个能在侯府之外喘口气的机会。 但是这么快就被萧景焓识破,还是让她有些诧异。 沈清辞呼吸都减慢了,萧景焓既然猜到了,那她的如意算盘就要落空了。 而且沈清辞摸不准这个萧景焓的脾气,他是皇族,被她利用,难保不会一怒之下把她杀了。 就在沈清辞心跳如鼓的时候,萧景焓从怀里摸出个玉佩,扔给她:“这笔交易本王应了,以此为信物。分成之后归还便是。” 沈清辞接住钱袋,指尖触到冰凉的玉石,心里踏实了不少:“多谢王爷。” “别忙着谢。” 萧景焓突然倾身,两人距离瞬间拉近,他身上的药味混着淡淡的松烟香扑过来,“若是黄芪囤积烂在本王手里……” 沈清辞不自然的后退半步,拉开距离,讪笑道,“王爷放心。我惜命,更惜银子。” 萧景焓看着她把钱袋塞进怀里,像只偷到粮食的小兽,眼底的笑意深了些。 他到要看看暴雨之后,黄芪到底怎么才能卖出去。 是她早就想好了对策,还是,又在赌? 沈清辞福了福身,把地上的药材碎布收拾干净后,转身快步往外走。 临走还不忘交代一句:“你受了伤,还是躲好点,莫被人发现了。” 沈清辞拉开门走进暮色里,背影显得如此瘦弱,可背脊却挺的笔直。 小三子还在药铺门口打转,忙的没空去后院,见她出来连忙跑过来:“姑娘可算出来了,老李头说在车上等您,天色不早了,快些去吧。” 马车驶离百草堂时,沈清辞掀起布帘回头望了一眼。 她突然觉得,这个总是藏在暗处的临安王,或许比侯府里那些笑里藏刀的人,更值得打交道,至少他的欲 望摆在明面上,不像柳玉茹她们,刀子都藏在裙摆底下 回到汀兰水榭时,暮色已经漫进院子。 沈清辞刚踏进院门孙妈妈就从屋里迎出来,手里还攥着帕子:“可算回来了,阿月刚又烧起来,脸烫得吓人。” 沈清辞把淡豆豉给她,“淡豆豉加量,煮半个时辰后倒出,给阿月喝下看看效果。” 春桃端着水盆出来,见她脖子上的血痕惊呼:“大小姐,您脖子怎么了?” “不小心被树枝划了下,不碍事。” 沈清辞摆摆手,刚想进屋坐下,院门外突然传来 “砰” 的一声巨响。 第三十章 王妈闹事 王妈妈带着五六个家丁闯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棍棒,气势汹汹地站在院子中央:“给我搜,连个旮旯缝都不准放过!”? 沈清辞眉头一皱:“王妈妈这是做什么?”? “奉大夫人之命,搜查汀兰水榭!” 王妈妈三角眼扫过院子,“大小姐私藏禁物,意图不轨!”? “我们小姐刚回府,哪来的禁物?” 孙妈妈从厨房跑出来,手里还拿着药罐,“王妈妈可不能凭空污蔑!”? “是不是污蔑,搜过便知!” 王妈妈一挥手,“给我搜!仔细点,那些个床底妆盒都仔细找找!”? 沈清辞上前一步挡在众人面前,声音冷了几分:“王妈妈是奉大夫人的命?可有知会老夫人?”? “不过是搜查个院子,哪用得着惊动老夫人?”王妈妈冷笑,“大小姐要是没藏东西,怕什么搜查?”? 这分明是故意找茬。 沈清辞刚从外面回来,王妈妈就带人上门,显然是早就等着了。? “住手!” 沈清辞厉声喝道,却拦不住如狼似虎的家丁。 他们将屋里的箱子翻得底朝天,衣物散落一地,连书架上的旧书都被扔在地上踩。 孙妈妈急得直掉泪,却被两个家丁拦着动弹不得。? 沈清辞站一旁冷眼看着,折腾了半个时辰,家丁们把屋子翻了个遍,什么都没找到。王妈妈脸色难看,突然指着后院:“去后院搜!”? 沈清辞还是没有反应。 春桃哪儿见过这阵仗,也哭着去拦,可家丁们还是涌了过去,铁锹锄头都搬了出来,竟在桃树下挖了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那是老桃树,挖不得!”春桃哭喊着想去拦,被王妈妈死死按住。 “死丫头,滚一边儿呆着去。”说着就把春桃推到地上。 沈清辞看着他们挥动锄头,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没挖两尺深,一个家丁突然喊道:“找到了!”? 他从土里拖出两个布娃娃,用粗布缝的,眉眼处用炭笔描过,膝盖上各扎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针。? 王妈妈立刻冲过去抢过布娃娃,举起手对着沈清辞:“好啊!沈清辞!你竟敢扎小人诅咒老夫人和大少爷!这两个布娃娃,一个眉眼像老夫人,一个穿着青布衫,分明是大少爷的模样!”? 沈清辞看着那两个布娃娃,终于明白今天这出是为了什么。 有人在她出去的时候,悄悄埋在桃树下,就等着王妈妈来搜,她要是再不清楚这几人要干嘛,那可就太蠢了。? “不是大小姐!”春桃声音发颤,“我今日一早就出去了,根本没去过后院!”? “那就是你们两个!” 王妈妈冷笑,“人赃并获,我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押上她们,去大少爷院里回话!”?? “不用押。” 沈清辞站直身体,目光冷冷扫过王妈妈。? 王妈妈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将布娃娃揣进怀里:“少废话,走!”? 走出汀兰水榭时,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 另一边,沈明轩院中早已乱作一团。? 沈明轩趴在榻上,疼得浑身抽搐,额头上的冷汗浸透了枕巾,指节死死抠着榻沿,指缝里都嵌进了木屑。“疼……母亲……疼……” 他断断续续地哼着,声音里满是哭腔,往日里沉稳的大少爷,现在看着略显丢人。? 柳玉茹跪在榻边,一只手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在他背上胡乱摩挲,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明轩乖,娘在呢!大夫马上就来了!你再忍忍,再忍忍啊!” 她喊得嗓子都哑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儿子减轻痛苦。? 沈弘站在榻前,心里虽然也担心,但是看着沈明轩一点不能忍受疼的样子还是觉得有点丢人。 他未来可是要做镇远侯府世子的,连这点疼都忍受不了怎么行。 沈弘不耐烦的说道,“好了别哭了!听的人闹心!” 柳玉茹听完抽抽噎噎,想哭不敢哭,不哭又忍不住。 “父亲!你快想想办法啊!”沈明玥站在门口,急得直跺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大哥都疼成这样了,再等下去会不会……”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因为沈弘投来的目光太吓人了,她下意识地害怕发抖。? 沈明珞显得很镇定,但也是担心的坐立难安。? “水……水……”沈明轩突然嘶哑着喊了一声。? 柳玉茹连忙端过桌上的茶,想喂他喝,可刚把碗递到他嘴边,沈明轩就疼得侧过身,茶水洒了一身。柳玉茹看着他湿透的衣襟,忍不住喊出声:“这到底是怎么了啊!老天爷要疼死我儿子吗!”? “大夫人!大夫来了!” 门外终于传来小厮的声音。? 柳玉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站起来让路:“快!快给我儿子看!他浑身疼,从膝盖一直疼到心口!你要是治不好他,我拆了你的药铺!”? 大夫被她拽得一个踉跄,刚站稳就被推到榻前。 他来不及擦汗,赶紧拿出脉枕垫在沈明轩腕下,指尖刚搭上去就皱起了眉,脉象跳得又快又乱,却没什么异常病灶。他又掀开沈明轩的衣袖,胳膊上没有红肿;查看膝盖,也没见淤青。? “怎么样?看出什么了吗?” 沈弘停下踱步,几步走到榻边,声音威严,但也透露着担心。 在侯府,除了老夫人,能让沈弘真正关心的人只有两个,第一个就是沈明轩,这是他的嫡长子,未来侯府的继承人,是整个沈家的延续,他比任何人都重要。 第二个,是沈明珞,这是他培养出的完美女儿,日后必是要嫁入宫中的,也是沈家未来权力的依仗,但说到底,沈明珞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工具,真正让他在意的,只有沈明轩。 大夫摇了摇头,又换了只手把脉,指尖在沈明轩腕上按了半晌,还是摇头:“大少爷这疼来得蹊跷,既不是外伤,也不像内疾,倒像是……像是经脉里的疼?” 他自己都没底气,说着又从药箱里拿出银针,“要不试试针灸?说不定能暂时止痛。”? “快!快试!” 柳玉茹立刻点头,只要能让儿子不疼,别说是针灸,就算是放她的血她都愿意。? 第三十一章 巫蛊之术 大夫刚拿起银针,沈明轩看了一眼,突然疼得弓起身子,银针被碰掉在地上。“别碰我……疼……” ? 柳玉茹赶紧抱住他:“不扎了不扎了!咱不扎了!” 她回头瞪着大夫,“你给我出去!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拿你是问!”? 大夫捡起银针,灰溜溜地退到墙角,不敢再说话。? 沈弘看着儿子痛苦的样子,突然对小厮吼道:“再去请!把太医院的院判请来!就算绑,也要把他绑来!”? 大夫捡起银针,灰溜溜地退到墙角,不敢再说话。 沈弘看着儿子痛苦的样子,突然对小厮吼道:“再去请!把太医院的院判请来!就算绑,也要把他绑来!” “父亲,” 沈明玥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声音带着哭腔,“会不会……是巫术?大哥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这么疼,连大夫都查不出原因……” “胡说八道什么!”沈弘回头瞪她,额角青筋跳得厉害,“侯府里哪来的巫术!再敢乱说话,仔细你的皮!” 沈明玥被他吼得一哆嗦,眼泪当即掉了下来,却还是咬着唇道:“我没有乱说!方才王妈妈说之前看到大姐姐,在汀兰水榭的后院,对着布娃娃偷偷扎针!当时我还不信,可大哥现在疼成这样……” “你说什么?” 柳玉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抓住沈明玥的胳膊,“沈清辞竟然敢害我儿!这个黑心肝的!” 柳玉茹转身就对家丁吼道,“去!把沈清辞给我抓来!我要让她当着明轩的面,把那布娃娃吃下去!” 下人们不敢动,看着沈弘的反应。 沈弘也是怒火中烧,背着手,“去把大小姐带来。” 家丁们正准备往外走,院门外突然传来王妈妈的声音:“老爷!大夫人!大小姐带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王妈妈带着两个家丁走了进来。 沈清辞气定神闲的跟在后面,却脊背挺直,眼神平静地扫过屋里的人,像是早就料到一般。 趁着众人出去的功夫,沈明珞和躺在塌上的沈明轩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狡黠之色,沈明轩唇角则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大哥这招‘瞒天过海’,可比王妈妈那布娃娃管用多了。” 沈明珞用帕子挡着嘴,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方才爹的脸色,简直要吃了沈清辞。”? 沈明轩指尖在锦被上轻轻敲着,疼哼声渐渐低了:“她倒是会躲,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可这次不一样,爹最恨巫蛊邪术,又被咱们激得动了真火,只要她辩解稍有差池……”? 他顿了顿,喉间又挤出半声痛哼,眼角余光瞥见沈弘正回头看他,连忙蹙紧眉头,将那点得意藏得严严实实。? 沈明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沈弘脸色依旧铁青,不由得放了心,就算她能说会道,惹怒了沈弘,让沈弘对她心生厌恶,她今日也绝跑不掉。 院外。 王妈妈跪在沈弘面前,举起怀里的布娃娃:“老爷您看!这就是从汀兰水榭后院挖出来的,膝盖上还扎着针呢!跟老夫人和少爷长的一模一样!” 布娃娃被下人呈上给沈弘。 柳玉茹看着那两个布娃娃,又看看沈清辞,气得浑身发抖:“沈清辞!你还有什么话说!王妈妈都看到你扎娃娃了,还搜出了证据,你还敢说不是你做的?” 沈清辞的目光落在沈明玥脸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原来这出戏,沈明玥也掺了一脚。 柳玉茹指着沈清辞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她脸上:“你个乡下回来的野丫头,刚进府就敢咒杀祖母弟弟!我看你是活腻了!今日若不把你杖毙,难消我心头之恨!” 王妈妈也跟着附和,“老爷!这等心狠手辣的人留不得!她连老夫人和大少爷都敢咒,往后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求老爷给大少爷做主啊!” 沈明玥抽抽噎噎地说:“爹,我知道大姐姐刚回府心里委屈,可也不能用这种法子啊……大哥多疼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家可怎么办……”她说着,还偷偷抬眼瞟了沈清辞一下,眼里满是得意。 沈弘本就因沈明轩的疼心头火起,被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煽动,脸色越发铁青。 他指着沈清辞,声音愤怒但仍压抑着:“你可知‘巫蛊’二字是多大的罪名?若传出去,整个镇远侯府的名声都要被你毁了!” 沈清辞气定神闲地听着,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 等他们骂得差不多了,她才抬眼看向王妈妈,声音里竟带着几分笑意:“王妈妈说这布娃娃是我做的?” 王妈妈被她看得心里发虚,却还是硬着脖子道:“除了你还有谁?汀兰水榭就你们三个,孙妈妈和春桃哪会做这个!” “哦?”沈清辞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布娃娃身上,“这娃娃用的是粗麻布,针脚歪歪扭扭,连最基础的锁边都不会。王妈妈怕是忘了,我的绣工可是今日早上祖母跨过的,难道你是质疑主母?” 王妈妈身子一软不说话,沈明玥立刻反驳,“今日 你只说学了苏绣,可未拿出绣品,这话谁能信!我也能说我绣技京城第一。” 沈清辞听完非但没恼,反而笑道:“妹妹说得是,空口无凭确实难让人信。不过王妈妈说这娃娃是我做的,总得有个凭据吧?比如我做活时总爱用金线勾边,或是习惯在衣角绣个‘辞’字,这些小习惯,孙妈妈和春桃都知道。” 王妈妈被她这话引着,下意识接道:“你……你就是用黑线绣的!我看得真真的!” 沈清辞冷脸反问:“你说你亲眼看到我扎娃娃了,怎么可能连我用的什么线也知道?除非,你接触过这个娃娃,而且仔细研究过!” 王妈妈不慌了,沈清辞这话不是给她机会自证吗,她自信的说道:“我揣着布娃娃一路,怎能不清楚这娃娃用的黑线!” 沈清辞反问,“你确定是黑线,绝对没错?” 王妈妈笃定,“是黑线,绝对没错!” 柳玉茹声音尖细:“沈清辞,你还有何话说!在府中行巫蛊之术,目无尊长,恶劣之极,不处死难立规矩!” 沈弘只是冷眼看着,没有说话,显然是觉得柳玉茹说的话有礼,也默认了柳玉茹想要打死她的说法。 在沈弘心里,没有任何事会比沈明轩重要。 沈清辞反问,“母亲的意思,便是谁行这巫蛊之术,谁便应当被处死是吗!” “这是自然,来人!把她按住了,乱棍打死!” 接着一群家丁凶神恶煞的走上来,眼见这棍子就要落下…… 第三十二章 巧妙化解 “父亲,”沈清辞突然提高声音,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沈弘,“您不妨看看,这布娃娃当真是黑线?” 沈弘让人检查布娃娃。 下人回答:“老爷,这布娃娃用的不是黑线,是粗糙的麻线。” “王妈妈。”沈弘的声音冷得像冰,“你说这是黑线,可这明明是麻线。你连线的材质都分不清,还敢说揣着娃娃一路?” 王妈妈脸上的自信瞬间垮了,手指绞着衣襟:“奴才……奴才老眼昏花,看错了……就是粗麻啊老爷!” 沈清辞再次看向沈弘,但这次眼神恭敬许多,还行了一礼说道:“父亲,这娃娃针脚扎实,定不是不懂女红之人所做,不如请绣房的林妈妈叫来,看看这是谁的绣工。” 沈弘吩咐道:“去吧人叫来。” 下人应声下去,不多时林妈妈便来了。 她将娃娃翻过来细看,针脚虽乱,收尾处却藏着个极细微的 “藏针结”,这手法看着笨拙,却带着常年做针线活的熟稔,反而像是故意藏住技巧。 “回老爷,是王妈妈的手艺。” 一听这句,王妈妈顿时慌了,身体支撑不住,上半身猛地就瘫软下去,跪坐在地上。嘴里一直嘟囔着:“怎么会?怎么可能?” 是啊,她做的明明是黑线缝制的,这麻线缝的娃娃怎么变成她的手艺了! 如果她知道沈清辞早就知道有今天,很早就准备好了布娃娃,并模仿了她的针法,恐怕肠子都悔青了。 站在一旁的沈明玥,手指猛地攥紧了帕子,帕角被她绞出深深的褶子。 她偷偷抬眼,见沈弘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剜在王妈妈身上,喉间不由得发紧,王妈妈怎么连麻线和黑线都分不清?要是被问出破绽,自己会不会被牵扯出来? 沈弘一脚踹翻旁边的矮凳上,“你这老奴才,说!你为何要诬陷清辞?是谁指使你的!” 巨响吓得沈明玥浑身一颤,差点撞到柳玉茹身上。她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可耳朵却死死竖着。 王妈妈身子抖得像筛糠,眼角偷偷瞟向榻上的沈明轩,他正闭着眼,可放在锦被上的手却攥得死紧。 她心里清楚,一旦供出沈明轩,自己全家都得遭殃。 “是我…… 是我做的!” 王妈妈突然哭喊起来,“是我嫉恨大小姐!她回府第一日便在众人面前处罚我,我心里不服,就做了这布娃娃想诬陷她,老爷和夫人念在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绕我一命吧!” “你胡说!”柳玉茹尖叫起来,“这娃娃分明是冲着明轩来的,怎么可能是你随便做的!” 此时沈清辞才发现,今日之事还真是这几个弟弟妹妹的主意,柳氏当真一点不知,怪不得死咬着不放。 “夫人饶命!”王妈妈磕得头破血流,“我一个下人,哪敢害大少爷?只是想给大小姐添点堵,让她在府里抬不起头,求求……” 沈弘的声音沉得吓人,打断王妈妈撕心裂肺的求饶。 “按府规处置,杖责四十,扔进柴房,往后没我的命令,饿死为止!行家规时,让府里的奴才们都出来看着!” 王妈妈脸色瞬间惨败,下半身润湿一片,发出腥臭的气味。 沈清辞看着王妈妈瘫在地上的样子,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父亲,女儿觉得此事未必这么简单。” 沈弘皱眉看她:“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妈妈虽是府里老人,却向来嚣张跋扈,却蠢笨不堪。” 沈清辞目光扫过地上的布娃娃,“这布娃娃做得虽糙,却能精准模仿老夫人和大少爷的样貌;埋在桃树下的时机,又正好赶在我出门之后,若没人指点,一个奴才怎会算计得如此周全?” 她顿了顿,看向面如死灰的王妈妈:“听说王妈妈最疼女儿沉香,不如把她叫来问问,或许她知道些什么呢?” “不要!”王妈妈突然像疯了一样扑过来,被家丁死死按住,“大小姐饶命!这事跟沉香没关系!求你别扯上她!” 沈明玥在一旁听得心头发紧,论心狠手辣,谁都没有沈清辞这个恶毒的女人厉害!竟能想到用王妈妈女儿威胁她! 但是她更害怕了,此时随时沈明轩的注意,但是从中跑腿的人,出面的人却是沈明玥,要真是招出来,她…… 沈弘冷声吩咐:“去把沉香带来。” 不过片刻,一个穿着青布裙的小丫鬟就被带了进来。 沉香约莫十二三岁,看见地上的王妈妈和满屋的人,吓得脸色发白,“扑通”跪在地上:“老爷夫人,奴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娘说这布娃娃是她自己做的。”沈清辞蹲下身,平视着沉香,“你可知道?” 沉香浑身一颤,下意识看向王妈妈:“我不知道,不知。” 沈清辞声音轻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娘说做这娃娃是为了泄愤,可昨日午后,你往大少爷院里送过点心,回来时手里多了个银镯子,那镯子,是谁赏的?” 沉香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惊恐的看着沈清辞,她怎么会知道。 不知银镯子,昨日大少爷还要了沉香,大少爷承诺以后会留她做妾,她心中期许。 想到这儿,她看向屋里榻上的沈明轩,对方毫无反应。 王妈妈见状,哭得撕心裂肺:“是我逼她的!都是我逼她的!镯子是我偷的!跟她没关系啊!” “是不是你逼的,一问便知。” 沈弘对家丁道,“把沉香带去柴房,若是不肯说实话,就先掌嘴二十。” 家丁刚要拉沉香,王妈妈突然爆发,挣脱按住她的手,疯了似的抱住沈弘的腿:“我说!我都说!是大少爷!是大少爷让我做的!” 满屋的人都愣住了。 沈明轩猛地睁开眼,脸色煞白:“你胡说!” “我没胡说!” 王妈妈泪如雨下,声音嘶哑,“今日午时大少爷让小厮传话说,让我做两个布娃娃,埋在大小姐院里,再栽赃给她。他说事成之后,就给沉香寻个好人家,还赏我五十两银子……我一时糊涂,就答应了……” 她转头看向沈明轩,眼神里又恨又怕:“大少爷,是你说这事天衣无缝,就算被发现,也能推到我身上,日后会照顾好沉香……可沉香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能让她替我受罪啊!” 沈明轩气得浑身发抖,如有神迹一般,突然不疼了,从里屋跑了出来,指着王妈妈:“你血口喷人!我何时……” 沈弘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他抬手边给沈弘一巴掌,一字一句道:“逆子!,给我闭嘴!” 第三十三章 明玥背锅 沈明轩被打得踉跄后退,捂着脸颊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弘:“爹!您竟然信一个奴才的话打我?” 沈弘胸口剧烈起伏,指着他的手都在抖。 他最疼这个儿子,本想等王妈妈顶罪就翻篇,没成想王妈妈竟把沈明轩供了出来。 可事已至此,总不能真把儿子怎么样,他给柳玉茹使一个眼色,柳氏立刻会意,便求情道:“老爷,明轩年少糊涂,定是被这奴才撺掇的!既然人已经招了,便把这老奴处理了吧。” “母亲这话,怕是难以服众。”沈清辞突然开口,目光清亮地看向柳玉茹,“王妈妈说午时接到大少爷的指令,可她埋布娃娃、带人搜查,再到此刻被揭穿,前后不过两个时辰。时间掐得这么准,若没人在旁协助,她一个老奴才怎会如此利落?” 她顿了顿,看向沈明轩:“何况二弟疼得恰到好处,明显是早有计划,若是草草了事,只怕会寒了女儿的心!” 柳玉茹没想到这丫头伶牙俐齿,见状连忙上前:“清辞!都是一家人,何必揪着不放?明轩已经受了罚,再闹下去,传出去只会让人笑话侯府!” “母亲这话不对。”沈清辞直视着她,“若今日被诬陷的是明轩,母亲还会说‘闹下去笑话’吗?巫蛊之事可大可小,若不查清楚,日后人人都敢用这招害人,侯府的规矩还有何用?刚母亲不还说,若我真行巫蛊之术,必将我乱棍打死吗?怎么我的命不是命,只有二弟弟的命才比侯府名声还珍贵吗?” 柳玉茹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求助地看向沈弘。 这话却在沈弘心里埋下了一根刺,他虽然心中不悦,仍是决定先维护自己的宝贝儿子。 “清辞,” 沈弘的声音缓了些,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王妈妈已经招认是她嫉恨你,明轩或许是被她蒙骗了几句。如今主犯已定,再闹下去反倒失了侯府气度,这事就……” “父亲这话女儿不敢苟同。女儿此时并不是再闹,而是再为自己的清白搏求一个公正!” 沈清辞往前半步,目光离开沈明轩看向沈弘,语气愈发清亮:“王妈妈一个绣房奴才,怎么敢随意调动家丁去搜查汀兰水榭?谁给她的权力?还有传信的人,到底是哪个小厮?若不把这些查清楚,日后人人都能借着‘被撺掇’的由头来我院中闹上一闹,父亲还能次次偏袒吗?” 柳玉茹见沈弘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赶紧拦在沈清辞面前:“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懂事!明轩是你弟弟,你非要逼死他才甘心?还是你非要我和你父亲求你不可!” “母亲这是说的哪里话。” 沈清辞侧身避开她的阻拦,“我只是想求一个公道。若今日被栽赃的是弟弟,母亲怕是早就翻遍侯府也要找出真凶了。难道就因为我不是您亲生的,就该被白白诬陷吗?” 这话像根针,扎得沈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场所有人也不敢说话。 他确实偏心儿子,可沈清辞说的“公道”二字,又让他无法反驳。 可即便这是全府都知道的事实,但从来没有人敢直接说出来。 今天沈清辞就是要逼着他把事情查清楚,把沈明轩逼到一个万劫不复的地步! 沈弘怒火中烧,不只是为巫蛊之术,更为沈清辞今日行为完全不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去把伺候明轩的小厮都叫来!” 沈弘终是咬了咬牙,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 小厮们被带进来时,一个个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王妈妈突然指着最前面那个穿青布衫的:“是他!午时就是他来传的话,说‘都安排好了,让我按规矩办事’!” 那小厮腿一软就跪了:“不是我要传的!是三小姐让我传的!” 满屋子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沈明玥。她手里的帕子掉在地上,嘴唇哆嗦着:“不……不是我……他胡说!” 沈明玥抖的像筛糠,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沈弘现在有多生气多想护住沈明轩,此时峰回路转,不等于是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来顶锅吗? 凭她一个不受宠的次女,可扛不住父亲的雷霆之怒啊! “妹妹还想狡辩?” 沈清辞缓步走到她面前,看着沈明玥眼中却毫无怜悯,只有无情。 她自是知道今日动不了沈明轩,但是杀鸡警猴的道理她懂,她步步禁逼让沈弘动怒,就为了这一个,事情败露之后一举把沈明玥推下深渊。 否则,这府中之人都以为她好欺负,以后还不知道怎么骑到她头上呢, 沈清辞看着沈明玥,嘴角扯出一抹弧度,“方才三妹妹说是王妈告诉你我扎布娃娃的,王妈为何偏偏告诉你,你知道后为何不说偏等到二弟发作才说?若不是早就知道计划,怎会编出这种谎话?” 沈明玥的脸瞬间没了血色,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我……我是想帮二哥……他说你回府抢了他的风头,让我……让我帮着说句话……” 这时,沈清辞终于帮沈明轩说了一句话,“所以,便是三妹妹自己的猜测,根本不是二弟同你说的咯?” 一句话,让自己重新和沈弘立场一致,把沈明玥推到对立面。 沈清辞功成身退,只用站在这里看戏便是。 “逆女!” 沈弘气得一脚踹翻了旁边的花架,青瓷花盆摔得粉碎,“你竟敢合起伙来诬陷嫡姐!你眼里还有没有家规!” 他指着沈明玥:“来人,杖责五十!管教管教这个不孝女!” “老爷!” 周宁姝突然跑进院里,急匆匆的跪了下去,跪在满地碎片上,尖锐的碎片扎进肉里也不顾,“明玥定是一时糊涂,求老爷看在她年纪尚轻的份上从轻发落吧!明玥是妾身唯一的女儿啊,五十杖她哪里受的住!她要是死了,您让我以后怎么办呀!妾身求求您,看在我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伺候的份上,饶她一命吧。” 她膝行两步抱住沈弘的腿:“老爷要是实在气不过,就罚她禁足思过吧,杖责就免了好不好?妾身愿意替他们抄书,只求老爷别伤了父女情分……” 第三十四章 怒打沈明轩 沈弘看着眼前的周宁姝,她发髻散乱,额头磕得泛红,却死死按着沈明玥不让她乱动,眼眶红肿。 周宁姝向来温婉,极少这样失态,沈弘看着这个几乎没有给他惹过事的女人最终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沈明玥哭的几近昏厥,死死抱住母亲的胳膊,人还治不住的颤抖。 沈清辞站在一旁没说话,只是看着院中的一片混乱。 花盆碎了一地,就像这场被戳穿的闹剧,再也圆不回去了。 她知道沈弘或许会减轻处罚,但没关系,至少已经撕破了他们的伪装,这就够了。 沈弘沉默了半晌,终是闭了闭眼:“沈明玥杖责十五,禁足抄书。若再敢胡闹,定不饶你们!” 周宁姝连忙拉着沈明玥磕头, 沈明轩虽不服,却被柳玉茹死死按住了肩膀。 沈明玥靠在周宁姝怀里,泪眼朦胧中看向沈清辞,怨毒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又慌忙埋进母亲衣襟。 众人离开后,房门被小厮轻轻合上。房里只剩下沈弘、柳玉茹、沈明轩和沈明珞,空气里还弥漫着未散的火药味。 沈弘盯着沈明轩看了半晌,突然扬手又是一巴掌。 这巴掌比之前更重,沈明轩的脸颊瞬间浮起五道指痕,嘴角也渗出血丝。 “你个混账东西!” 沈弘的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行事如此不理智,不学无术,竟敢想巫蛊之术!今日若不是宁姝求情,我一定打死你这个逆子!” 沈明轩被打得偏过头,却梗着脖子不肯低头,血珠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我没错!都是沈清辞的错!她刚回府就处处针对我,若不是她步步紧逼,我怎会想出这法子?” “你还敢怨她?” 沈弘气得又是一脚踹在他腿上,“若不是你先动了歪心思,清辞怎会揪着不放?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龌龊心思?见不得她受你祖母待见,见不得她比你有本事!” “我就是见不得她好!” 沈明轩突然嘶吼起来,积压的怒火和委屈全涌了出来,“她凭什么?凭什么在乡下待了那么多年,回来还能得到祖母的青睐?凭什么连父亲都对她另眼相看?这侯府的一切本就该是我的!” 沈弘又想抬手去打沈明轩,沈明轩长这么大,沈弘几乎没有打过他,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柳玉茹连忙抱住沈弘的胳膊:“老爷息怒!明轩只是一时想不开,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沈明珞也上前拉住沈明轩,柔声劝道:“大哥,你少说两句吧,别再惹父亲生气了。” “我没错!” 沈明轩甩开她的手,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我恨沈清辞!若不是她,我怎会挨这巴掌,怎会被禁足?” “够了!” 沈弘厉声喝止,胸口剧烈起伏,“她是你嫡亲的姐姐!不管你心里怎么想,面上都要尊敬她!往后再敢对她无礼,或是动歪心思,我打断你的腿!” 沈明轩被他眼中的狠厉吓得一缩,却还是咬着牙,不肯说一句软话。 沈明珞见气氛僵持,连忙对沈弘道:“父亲,大哥也是一时糊涂,往后我和母亲会多看着他。您别气坏了身子。” 柳玉茹也跟着点头:“是啊老爷,我往后一定好好管教他,让他闭门思过,绝不再给您惹麻烦。” 沈弘看着沈明轩那副倔强的模样,心里的火气渐渐被疲惫取代。 他挥了挥手,声音里满是无奈:“你自己好好反省吧。若再敢胡闹,谁也救不了你。” 说完,他转身往外走,柳玉茹连忙跟上,还不忘回头给沈明轩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再任性。 房里只剩下沈明轩和沈明珞。 沈明轩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都掉了下来:“我绝不会放过沈清辞!” 沈明珞看着他狰狞的表情,脸上那抹温婉突然像被抹去的墨迹般消失了。 她缓步走到桌边,捡起地上的茶杯碎片,指尖被锋利的瓷片划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嘴角反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大哥,现在砸桌子有什么用?沈清辞能提前换了布娃娃,从王妈妈的只言片语里揪出明玥,这等心思,岂是你一拳能打服的?” 沈明轩抬头看她,一点都不惊讶,看来是对沈明珞这个样子早就清楚了。 沈明轩头脑简单,这些害人的注意全是沈明珞的主意。 沈明珞厉害就厉害在,她从不说出自己的目的,只言语诱导,让对方自己想主意。 引导沈明玥教唆王妈妈闹事,引导沈明轩想出今日这一出,如同操控人偶的丝线,看似柔弱,实则控制于无形。 “你以为今日之事真能让她收敛?” 沈明珞将碎瓷片扔进痰盂,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现在怕是正坐在汀兰水榭里,等着看我们的笑话。王妈妈和沉香被暗中处置了,明玥挨了杖责,你被父亲训斥,她倒是全身而退,还落了个‘明辨是非’的名声。” 沈明轩惊讶:“沉香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杀她,我答应过保她一命的!” 沈明珞浅笑,“二哥,你现在已经自身难保了。这丫头和侯府大公子有染,母亲不会留她。哥哥放心,只要你将来成为侯府世子,多少女人得不到?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沈清辞。” 沈明轩的怒火被她的话点燃,攥着的拳头咯咯作响:“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算。” 沈明珞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但对付沈清辞,不能用布娃娃这种蠢办法。她太敏锐,太会抓把柄,我们要做的,是让她跳进陷阱里,还找不到任何反驳的余地。” 她抬手理了理沈明轩被打乱的衣襟,“父亲让你尊敬她,你便顺着他的意思做。明日去给她送盒点心,说自己一时糊涂,求她原谅。她若接了,便是还想维持情分;她若不接,传到父亲耳朵里,便是她不懂事。” 沈明轩皱眉:“这有什么用?” “这是一个引子罢了。” 沈明珞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光,“过几日是祖母寿辰,祖母特地打造了一座通体晶莹润白的玉观音,若是玉观音在沈清辞手里出了事……” 她故意顿住,看着沈明轩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点到为止,沈明珞起身离开。 第三十五章 陇西水灾 沈清辞带着孙妈妈和春桃回到汀兰水榭后,便立刻让孙妈妈给阿月煮药。 春桃则收拾被人砸乱的院落。 阿月把药喝了之后,沈清辞又用温水给她擦了擦手心脚心,直到后半夜,阿月额头的温度才渐渐降下去,呼吸也平稳了。 “大小姐,您守了半宿,快歇会儿吧。” 孙妈妈端来一杯热水,“您别熬坏了身子。” 沈清辞喝了茶便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沈清辞刚梳洗完,就见孙妈妈牵着阿月站在院门口。 阿月穿着件浅绿布衫,小脸虽然还有点苍白,但烧已经退了。 她眼睛亮得像晨星,手里还攥着个用草编的小兔子。 “大小姐,真是谢谢您了。” 孙妈妈拉着阿月给她行礼,“这孩子昨晚退了烧,一早起来就说要给您送小兔子,说是自己编的。” 阿月跪下身子,把草兔子举到沈清辞面前,声音还有点哑:“大小姐,谢谢您救了我。大小姐,留下我吧,今后我会好好侍候您的。” 沈清辞蹲下身子,结果小兔子揉了揉阿月的头,前世你帮了我,今世我便救你一次。 “好,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正说着,春桃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个食盒:“大小姐,方才大少爷院里的小厮送来盒杏仁酥,说是大少爷赔罪的。” 沈清辞看着那食盒,眼神沉了沉。 沈明轩这出戏是做给沈弘看的,沈清辞让她放在桌上,并没说什么,转身对孙妈妈道,“阿月先回去歇着,等好了再干活吧。” 孙妈妈带着阿月走后,沈清辞打开食盒,杏仁酥的甜香扑面而来。 她拿起一块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银簪戳了戳,没发现异样。 “大小姐,这能吃吗?” 春桃有点担心,“大少爷突然送点心,怕是没安好心。” 沈清辞把杏仁酥放回盒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他们送来了,咱们就接着。既然你爱吃那就赏你了,少吃点,中午还要吃饭呢。” 大小姐都说能吃,那肯定是没问题。 春桃开心的抱着杏仁酥下去吃了。 有了这次立威,之后几天府中上下果然没有人再找过事,汀兰水榭总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阿月很快就好了起来,干活的人多了一个,但这么大的院子还是不够,沈清辞又去管事院领了几个粗实丫鬟。 这天晚上,沈清辞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发呆,廊下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 春桃刚给她端来一碗莲子羹,正站在身后给她扇着蒲扇,絮絮叨叨地说:“孙妈妈今天腌了些梅子,说明天给您配粥吃,阿月还摘了些新茶芽,说要学炒茶呢……” 话音未落,院墙上突然掠过一道黑影。 沈清辞心头一紧,刚要起身,就见那黑影如狸猫般落地,反手一掌劈在春桃后颈。 春桃连哼都没哼一声,手里的蒲扇 “啪” 地掉在地上,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谁?” 沈清辞站起身,指尖悄悄摸向发间的玉簪。 黑衣人摘下面罩,露出一张清俊却带着几分冷意的脸,月光落在他眉眼间,与他的眸光融为一体。 沈清辞一眼就认了出来,是萧景焓。 “临安王爷深夜闯我院子,还伤我丫鬟,是何道理?” 沈清辞的声音带着几分随意,像是开玩笑,目光落在昏迷的春桃身上,只是暂时昏睡了一会儿。 萧景焓却像没听见似的,径直走到石凳旁坐下,拿起沈清辞没喝完的莲子羹,用勺子舀了一口:“比我府里的甜,你加了桂花?” 沈清辞点头,“还有蜂蜜。” 她没说话,等着萧景焓吃完。 萧景焓也不急,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好像真的只是馋这口汤了。 “来告诉你一件事,顺便问你一个问题。” 萧景焓放下勺子,碗里的莲子羹已经见底,语气终于正经起来,“陇西那边,三天前开始下暴雨,现在已经淹了三个县,你说的水灾,应验了。” 沈清辞并不意外,前世的事情还是发生,她没办法阻止这场水灾,好在朝廷派了良将,所以这次水灾的伤亡并不严重。 “我让人收了京中所有的黄芪,现在库房里堆了半座山。” 萧景焓看着她,眼里带着探究,“但能替代黄芪的药材很多,你如何确定黄芪一定会涨价?” 沈清辞指尖在石桌上轻轻画着圈,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王爷急什么?药材涨跌本就看天时地利,现在,只差一个人和。黄芪涨不涨价,三天后自然见分晓。现在就算我告诉你原因,王爷怕是也不会信。” 萧景焓挑眉,指尖叩了叩石桌,嘴角是玩味的笑意:“你应该知道,要是这批黄芪赔了钱,本王可不会放过你。你确定还要故弄玄虚?” 虽然是威胁,但今天沈清辞一点不觉得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相信,这个萧景焓也不会伤她。 沈清辞抬眼望他,眸子里映着灯笼的光,像盛了半盏星火,“王爷不也信了我的‘感觉’,把京里的黄芪都收了?还在乎多等我三天吗?” 萧景焓被她这句话堵得一怔,随即低笑出声。 月光落在他笑弯的眼尾,竟冲淡了几分平日的冷冽。他往前倾了倾身,石桌上的烛火被带起的风晃了晃,将两人的影子在地上叠成一片。 “你这丫头,倒会拿话堵我。”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桌上的纹路,目光落在沈清辞映着灯火的眼眸里,“本王收黄芪,是觉得你不像会做赔本买卖的人,可你若总这般藏着掖着,难保本王不会反悔。” 沈清辞未动,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混着夜露的清冽。 “多谢王爷信任。” 萧景焓无奈轻笑,这丫头还真是最严,一句话不肯多说。可恶他竟然不由自主相信她,想看看她到底玩什么花样。 从沈清辞回到镇远侯府,他就派了人盯着她,在府中多次被陷害,但总能化险为夷,不由让他对她多了些好奇。 风突然掀起沈清辞的鬓发,一缕发丝垂落在脸颊边。她正要抬手拨开,萧景焓的指尖已经先一步伸了过来。指腹擦过她的耳廓,带着微凉的触感,快得像错觉,却让沈清辞的心跳漏了半拍。 “夜深露重,小心着凉。” 他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她发丝的柔 软,语气突然变得冰冷,“本王就再给你三天。” 接着,施展轻功,眨眼便消失在院外。 第三十六章 购买玉佛 萧景焓的身影消失在院墙后,院里只剩下沈清辞和躺在地上昏迷的春桃。 夜风吹得灯笼轻轻摇晃,沈清辞望着院外沉沉的夜色,眉头微蹙。 其实她心里清楚,仅靠陇西水灾,黄芪或许会涨价,却绝不可能涨到如今这地步。 萧景焓收走了京中所有黄芪,本就造成了供不应求的局面,可真正让价格一飞冲天的,是她没说出口的另一个原因。 前世这个时候,京城紧跟着出现了一种富贵病。 那些常年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弟,突然开始食欲不振,上腹胀 满,太医查出根由,是 “富贵积滞”。 后来说是太医院的老院判开出方子,说需用黄芪配伍健脾药材,才能化解脾胃里的湿气。 那方子一传出来,挂着太医院的明头,方子也卖出了高价。 后来京里的富人都便开始疯抢黄芪。 有的人家甚至一次性买够大半年的量,生怕晚了就被人抢光。当时的黄芪价格,就是这么被生生炒起来的。 也是因为这是富人导致的价格哄抬,沈清辞这一世才想着赚一笔。 沈清辞说到底是学医的,医者仁心,赚病者的钱有损医德。 接下来,不超过三日,太医院就会传出那张方子。 到时候京城这些富人的需求,就够让萧景焓手中的黄芪变成真金白银。 沈清辞正望着灯笼出神,身后突然传来孙妈妈的脚步声。 “大小姐怎么还在院里?夜露都重了。” 孙妈妈走到近前,刚要催她回屋,目光突然落在廊下软榻上的春桃身上,忍不住笑了,“这丫头怎么躺这儿了?白日里还说要学给您捶腿,这会子倒自己先睡成了小猪。” 沈清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春桃侧蜷着身子,嘴角还微微翘着,像是做了什么好梦。 “许是今日累着了。” 沈清辞站起身,语气里带了点笑意,“方才还在给我扇扇子,说要陪我看星星,转脸就倒在这儿了。” 孙妈妈走近了才发现春桃是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的,帕子掉在地上沾了点草屑,不由得摇了摇头:“这孩子,睡觉都不挑地方。年轻就是好,倒头就能睡。” “把她扶屋里睡吧,我先回去了。” 沈清辞回了房间,孙妈妈把人扶回房间,院子又回归安静。 次日早上。 就听见院外传来丫鬟们的脚步声,夹杂着 “老夫人寿辰”“新送的玉佛” 之类的碎语。她擦干手走到门边,见两个小丫鬟捧着个红绸裹着的锦盒往佛堂方向去,脚步小心的紧。 管事丫鬟大喊着,“这可是江南织造特意寻来的暖玉,在太阳底下能映出光晕呢,老夫人特地雕成玉佛,你们都给小心着点!不然你们命都赔不起!” 脚步声渐渐远了,沈清辞却站在门后没动。 她记得清清楚楚,上一世就是这尊玉佛,在沈淬兰寿辰那日被她“不小心” 碰掉,碎成了三瓣。 当时她刚给老夫人敬完茶,转身时裙摆扫过供桌,所有人都说是她故意打碎的。 沈明珞跪在地上哭,说 “姐姐许是不喜欢佛堂的香气”;沈明轩在一旁帮腔,说 “她前日还说玉佛太招摇”;连沈弘看她的眼神,都带着 “果然是乡下养坏的性子” 的失望。最后她被罚送回村子,后来是为了讨好那个老太监才被接回来。 “大小姐,您怎么了?” 春桃端着药渣出来倒,见她站在门边发怔,“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夜里着凉了?” 沈清辞摇摇头,目光望向佛堂的方向。 红绸裹着的锦盒在她眼里,像个张开嘴的陷阱。 上一世她以为是意外,重生后才想明白,那玉佛的底座被人动了手脚,垫脚的锦缎下藏着颗滚圆的珍珠,连了根丝线,稍一扯动就会打滑。 这一次也该让他们尝尝恶果了。 沈清辞让阿月去给老夫人送新包好的艾叶,顺便找张嬷嬷打听一下玉佛的样式,还特地叮嘱,一定要越细越好。 阿月回来后把打听来的细节告诉沈清辞,她写了一个单子后叫来春桃。 “春桃,去趟药方找一下李叔。”沈清辞转身回屋,从妆匣里取出个银锭子,和单子一并给她“让他今日去百草堂时,顺便去趟街上,帮我寻一尊一样的白玉佛,就说是送给祖母的礼物。” 孙妈妈在一旁纳鞋底,忍不住问:“大小姐买玉佛做什么?咱们给老夫人备的寿礼,不是已经绣好那幅‘松鹤延年’了吗?” “那是给老夫人的。”沈清辞拿起绣绷,上面的白鹤刚绣了半只翅膀,“这尊是给我自己的。” 傍晚时老李头回来了,捧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尊白玉佛。虽不如质地看着不够温润,但远看倒是看不出来,底座的缠枝纹也仿得极像。 “小的找了三家店才寻着。” 老李头压低声音,“不过玉佛底座有个小缺口,实在是没更像得了,便买下了,您看看合适吗?” 沈清辞指尖抚过那尊玉佛,果然在底座摸到个细微的缺口,倒省的她做记号了。 “合适的李叔,辛苦你了。” 她又递了个碎银子给老李头。 沈清辞把玉佛用锦缎裹好,藏在药箱最底层,上面压着几本医书。 明日就是沈淬兰的寿辰。 今日,府里的丫鬟们忙着挂灯笼、备宴席,沈明珞来过两次汀兰水榭,送来两件新衣,笑着说 “姐姐回来后第一次参加祖母的寿宴,邀请了很多朝中显贵,宴席上定要穿得体面些”。 沈清辞笑着收下了,指尖抚过布面时,能摸出布料丝滑,是上好的绸缎。 上一世就是他穿着上好的绸衣被送到乡下,满地的泥沙里她穿的精致,却也只像癞蛤蟆披了天鹅的皮,滑稽搞笑,这画面讽刺之极。 长舒一口气,沈清辞让阿月把衣服打理好,在寿宴上穿。 次日天刚擦亮,沈清辞就已换好衣裳。她选了件月白杭绸长衫,领口袖缘绣着几茎兰草,针脚细得几乎看不出线痕,走动时兰草像在衣料上轻轻摇晃。 发间绾着苏婉送的那支玉簪,与她耳上的玉坠子遥遥相对,那玉坠子是前几日用老李头买回的边角料磨的,虽不名贵,却莹润透光。 春桃给她系腰带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大小姐这衣裳真好看,比二小姐那件孔雀蓝的素净多了。” 沈清辞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镜中人眉眼清亮,唇上只点了点淡红的胭脂,既不失礼数,又不显得张扬,“去佛堂不必穿得花哨,庄重些才好。” 这出戏,该开场了。 第三十七章 玉佛破碎 佛堂的檀香在晨光里浮荡,鎏金香炉里的三炷香燃得正旺,烟缕缠上梁间悬挂的经幡,慢悠悠地打着旋。 沈淬兰刚上完香,由周宁姝扶着坐到紫檀木椅上,手里转着串菩提子,眼角的皱纹里还带着笑意,毕竟是七十大寿,府里张灯结彩,连佛堂的供桌都换了新绣的桌围,青碧色的缎面上绣着缠枝莲。 沈弘带着两位夫人也上过香。 “时辰差不多了,外客该到了。”沈弘整理着衣襟上的玉带,看了眼门外的日头,“母亲先去前厅歇着,我去门口迎迎礼部的大人。” 柳玉茹连忙应和:“是啊母亲,您刚上完香,去喝碗参茶润润喉吧。” 她正扶着沈淬兰的胳膊要起身,沈明轩突然往前站了半步,笑着说:“父亲别急,孙辈还没给玉佛上香呢。难得今日祖母寿辰,我们也当为祖母祈福才是。” 沈淬兰被他哄得眉开眼笑:“还是明轩懂事。” 沈明轩立刻看向沈清辞,语气里带着刻意做作的恭敬:“大姐是嫡长女,该由大姐先上香才合规矩。” 沈清辞站在人群后,月白长衫的下摆扫过青砖地,几乎没发出声响。 她能感觉到几道目光同时落在自己身上,沈明轩眼底的得意,沈明珞袖口微动的手指,还有沈明玥攥得发白的帕角。这些细微的动作像串起来的珠子,在她眼前滚成上一世的模样。 果然又是上一世的套路。 “既如此,那我便先上香了。” 沈清辞倒是没说什么,往前走了两步,接过丫鬟递来的香。 沈明轩几人虽然绝对不对劲,但是仍在奸计即将得逞的快 感中,忽略了这件事。 佛堂的供桌是梨花木的,桌面被历年的香火熏得发亮,那尊暖玉佛就摆在正中央的描金佛龛里,红绸垫衬得玉色愈发温润,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光晕。 她低头去点香时,指尖的火苗跳了跳,恰好照亮佛龛底座,红绸的褶皱里,果然藏着根极细的银线,线尾坠着颗米粒大的珍珠,正贴着玉佛的底座,只要供桌稍有晃动,或者扯动银线珍珠就会滚出来,带着玉佛一起摔下去。 沈清辞拢着香往香炉走,经过佛龛时,故意顿了顿。 手里的香还燃着火星,她用袖口掩住火苗的动作快如闪电,银线被火星燎了下,“啪” 地断成两截。 沈明轩站在后面,他明明看见银线还在,怎么沈清辞走过去一趟,供桌连晃都没晃?难道是珍珠被红绸缠住了? 沈明玥只想看沈清辞出事,主动担起了扯银线的活,她猛扯银线,才发现线断了! 她慌急了想给另外两人使眼色,但是她位置开后,另两人看不到。 沈清辞将香插 进香炉,转身时却像是被裙摆绊了下,身子猛地往供桌歪去。 她伸手去扶桌沿的动作看着慌乱,指尖却精准地碰到了佛龛,白玉佛从红绸上滑下来,在青砖地上撞出清脆的响声,碎成了三瓣。 “哐当”一声,佛堂里的檀香都像是被震停了。 沈淬兰手里的菩提子串 “啪” 掉在地上,脸色瞬间沉了:“清辞!你这是做什么?” 沈明玥愣了一下,沈清辞竟然自己蠢的把玉佛碰倒了? 沈明珞反应过来,开始做戏眼泪说来就来:“祖母您别生气!姐姐定是不小心的!她许是没站稳……” 话没说完就被沈明轩打断。 “不小心?” 沈明轩的声音带着刻意的严厉,“供桌离得那么远,怎么会没站稳?前日我还听见她跟春桃说,这玉佛太招摇,摆在佛堂反倒显得俗气!” 沈明玥也跟着抹眼泪,声音细细的像蚊子哼,却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我……我昨日路过佛堂,看见姐姐在佛龛前站了好久,还用手指敲了敲玉佛,当时我就觉得奇怪……” 沈淬兰满面怒色,这是她最珍视的玉佛,打了将近三个月才完成,就这么被摔碎了,她绝饶不了罪魁祸首。 她声音严肃,带着压制的怒火,“清辞,你昨日真动了这玉佛?” 沈清辞还没来得及说话,沈明轩就抢先接话,“之前就听说过姐姐在乡下的时候误闯宗祠,对牌位不敬,没想回了府,竟敢对祖母的玉佛动手。” 三个人一唱一和,把故意打碎的罪名往沈清辞身上扣。 柳玉茹站在沈弘身边,假意劝道:“清辞刚回府,规矩没学明白,没站稳才碰倒的,你们可别乱说,清辞是好孩子……” 话里却带着她确实打碎了的默认。 沈弘的脸色比沈淬兰还难看,盯着沈清辞的眼神像结了冰:“你可知这玉佛是江南织造寻了半年才找到的暖玉,又耗费半年雕刻而成?你可知你这一摔,摔的是你祖母的心意?” 沈清辞站在碎玉旁,脸上没有惊慌,反而笑了笑:“父亲别急着定罪。方才二弟说我前日说玉佛俗气,可有证人?明玥说看见我敲玉佛,当时佛堂还有别人吗?” 沈明轩冷笑,“事到临头你还想狡辩!说没说过重要吗?你打碎了玉佛是事实。” 沈清辞指向红绸垫:“方才玉佛摔下来时,我好像看见有颗珍珠滚过去了。张嬷嬷不妨找找,说不定是有人在佛龛里放了珍珠,才让玉佛站不稳。” 张嬷嬷在红绸里一摸,果然摸出颗珍珠,举起来给众人看:“老夫人!真有颗珍珠!” 柳玉茹却突然笑了笑,伸手将珍珠接过来,用帕子擦了擦:“不过是颗寻常珍珠,许是哪个丫鬟打扫时不小心掉进去的能说明什么?清辞,你也别拿这个做文章了,打碎了玉佛就是事实,你此刻认个错,祖母和父亲或许还能饶了你。” 沈弘的声音冷得像冰,“便是有颗珍珠放在底座,我们都没有碰倒,为何偏偏你碰到了?” 沈淬兰捡起地上的菩提子串,指节捏得咯咯响:“我不管什么珍珠!这玉佛是我亲眼看着摆进佛龛的,如今碎在你面前,不是你打碎的是谁?你这孩子,刚回府就惹出这等祸事,留你在府里,怕是要把侯府的规矩都搅乱了!” 柳玉茹心中得意,就连老夫人和老爷都动怒了,看这次谁还能护着你。 她赶忙走上去帮老夫人顺气,“母亲息怒,清辞许是在乡下野惯了,不懂分寸。依我看,不如送她回村里再待些时日,磨磨性子再说。” 沈弘立刻点头:“今日事了,就让管家备车,连夜送她回去!” 第三十八章 真假玉佛 沈明玥在后面偷偷攥紧了拳头,面目因为兴奋而变得扭曲,总算能把沈清辞赶走了!她甚至已经开始想,等沈清辞走了,她的生活就能回到正轨了。 “父亲和祖母要送我回村,总得先弄清楚,碎的到底是不是祖母的玉佛吧?”沈清辞突然开口,声音清亮得像敲在玉磬上。 “你还想狡辩?” 沈淬兰气得发抖,“这玉佛是江南织造送的,暖玉里带着浅碧色的纹路,除了它还能有哪个?” “祖母说的是这个吗?” 沈清辞弯腰捡起一块碎玉,对着晨光举起来。 玉片里确实有淡淡的碧色,却透着股生涩的光,不像暖玉那样温润。 “可这是似乎我前日托李叔去街上特地买了一尊一样的玉佛,刚就有些不确定了,现在仔细一看,还真是我刚买的玉佛。我倒是纳闷了,这玉佛怎会在这儿呢?” 沈明玥猛地站起来:“你胡说!这就是祖母的玉佛!你打碎了还想脱罪,太不要脸了!” 她话说得太急,声音都劈了,话也说的粗鄙不堪。 周宁姝连忙拉她的袖子想拦住她,这傻女儿可别又被人给当抢使了。 却被沈明玥甩开,她已经等不及看沈清辞被赶走的样子了。 就在这时,佛堂的门被轻轻推开,孙妈妈捧着个锦盒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穿灰色僧袍的和尚。 孙妈妈看见地上的碎玉,吓了一跳:“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你手里捧的是什么?” 沈淬兰盯着锦盒,声音威严。 孙妈妈连忙将锦盒举过头顶:“回老夫人,方才来了位高僧,说是您寿辰之日,愿为玉佛开光祈福,奴婢就把佛龛里的玉佛请去偏殿了。这刚开了光,正要送回来呢。” 沈淬兰将信将疑的看着灰袍僧人。 柳玉茹不信,质疑道:“哪里来的和尚,就敢冒充大师?” 灰袍僧人双手合十,指尖的念珠轻轻转动:“贫僧来自城郊云栖寺,法号慧能。前日接到侯府二小姐递帖,说老夫人寿辰欲求开光,便如期而来。” 他声音平缓,目光扫过佛堂众人时,在沈明珞身上顿了顿,行了一礼。 沈明珞虽然云里雾里,但还是赶忙回礼。 只有沈清辞知道这封请帖从何而来,是她模仿了沈明珞的字迹。 柳玉茹的质疑刚到嘴边,就被慧能大师的话堵了回去。 云栖寺是京中有名的古刹,慧能大师更是方丈的师弟,她再没眼色,也不敢质疑云栖寺的僧人,尤其这还是她的宝贝女儿请来的人。 而沈明玥和沈明轩也是一脸费解的看着她,她这是在帮沈清辞? 沈淬兰的脸色稍缓,却仍盯着锦盒:“既是云栖寺的大师,为何不提前通报?” “是贫僧的要求,” 慧能大师看向孙妈妈,“出家人不爱喧闹,开光需心诚。” 沈明珞知道此刻再纠结玉佛的事已经没用,沈清辞既然能拿出假玉佛应对,定是早有准备,不如顺势认下这个功劳,至少能在祖母面前挽回些印象。 她往前站了半步,对着慧能大师屈膝行礼:“大师莫怪,是我前日给寺里寄了信,说祖母寿辰想请您来开光,又怕父亲觉得铺张,便让您悄悄来,没想到闹成这样,倒让大师见笑了。” 这话既解释了大师的来历,又把 “请大师” 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可谓一举两得。慧能大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合十颔首:“女施主心诚,老夫人定能得佛祖庇佑。” 沈淬兰果然信了,随即看向沈明珞的眼神柔和了些:“原来是你请的大师?怎么不早说?” “孙儿是想给祖母一个惊喜。”沈明珞垂着眼睑,语气温顺,“本想等开光结束,再告诉祖母是云栖寺的大师,没想到……” 她故意顿住,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玉,“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倒让大师见了笑话。” 柳玉茹立刻接话:“明珞这孩子就是贴心,知道老夫人信佛,特意请了云栖寺的大师来。不像有些人,只会惹老夫人生气。” 她这话既捧了沈明珞,又暗讽了沈清辞。 沈弘的脸色也缓和了些。不管怎么说,沈明珞请大师来开光,总归是一片孝心。比起打碎玉佛的沈清辞,确实懂事多了。 慧能大师将锦盒递给沈淬兰身边的张嬷嬷:“玉佛已开光,老夫人好生供奉便是。贫僧还有事在身,先行告辞。” 他没再多留,转身往外走。 沈淬兰抚摸着锦盒里的真玉佛,感受着玉质的温润,对沈明珞道:“你有心了,祖母这次一定要好好奖你。” “谢祖母。”沈明珞屈膝行礼,眼角的余光瞥见沈清辞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愈发发狠。 这时沈清辞突然开口,“贺喜祖母得大师佛光庇佑,但孙女今日仍心中好奇,为何我的玉佛会被放在祖母得佛龛之上,发生今天这出事影响祖母的心情呢?”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刚平静的湖面,佛堂里的空气又紧绷起来。 沈淬兰抚摸玉佛的手顿住了,沈明珞脸上的笑意僵在嘴角,连柳玉茹都没敢再接话。 若是沈清辞的玉佛,她确实不可能把这玉佛打碎,也就是有人故意陷害。 而刚才沈明玥信誓旦旦的说看到沈清辞动玉佛,事实就很明显了。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沈明玥身上,她慌张的想要自辩:“不是我,不是我!为什么你们都要看着我,明明是他!”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突然跪下,声音抖得筛子里的绿豆:“老夫人,奴婢……今早卯时,奴婢来佛堂擦供桌,看见三小姐鬼鬼祟祟地站在佛龛前,手里捧着个锦盒,把里面的东西放进了佛龛!当时奴婢吓得躲在柱子后面,没敢出声……” “你胡说!” 沈明玥声音尖锐,底气不足,想要大闹“我什么时候来过佛堂?你这个贱婢,竟敢诬陷我!” 两个婆子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按住了她的胳膊。 沈明玥被按得动弹不得,只能像疯了似的扭 动,发髻散乱,珠钗掉了一地,哪里还有半分侯府小姐的样子。 沈弘绝对丢脸至极,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给了沈明玥一巴掌。 这巴掌比打沈明轩时还重,沈明玥被打得撞在供桌上,嘴角立刻渗出血丝,整个人都懵了。 第三十九章 老夫人寿宴 “老爷!” 周宁姝扑过去抱住沈明玥,哭得撕心裂肺,“明玥年纪小,定是被人撺掇的!求您看在她是个姑娘家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吧!” “又是被人撺掇?” 沈弘指着沈明玥,声音里满是失望,“撺掇她换假玉佛?撺掇她栽赃姐姐?周宁姝,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沈淬兰将玉佛递给张嬷嬷,脸色冷得像冰:“侯府容不下心思这么歹毒的丫头。沈弘,把她送到庄子上,没我的命令,不准回府!” “祖母!”沈明玥这才反应过来,抱住周宁姝的腿,哭得几乎晕厥,“我不想去庄子!那里全是泥地,连个像样的屋子都没有!母亲,救我啊!” 周宁姝跪着爬到沈淬兰面前,连连磕头:“老夫人开恩!明玥知道错了,她往后再也不敢了!求您看在她是您亲孙女的份上,再给她一次机会!”额头撞在青砖上,很快就红了一片。 沈弘看着哭得肝肠寸断的周宁姝,只觉得心烦,声音冷硬如铁:“不必再求了。现在就让管家备车,送三小姐去城外庄子。周宁姝,你也回去闭门思过,好好想想怎么教女儿!” 周宁姝瘫在地上,看着沈明玥被两个婆子架起来往外拖,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沈明玥的尖叫声越来越远,“我不回去!放开我!沈清辞,我不会放过你的!” 最终消失在佛堂外的回廊尽头。 沈淬兰站起身,对众人道:“时辰不早了,外客该到了。” 众人跟着往外走,沈明珞走在沈淬兰身边,轻声说着云栖寺的趣事,哄她开心。 沈清辞神色冷漠的跟在后面,走到前院。 前院的喜乐声就顺着回廊飘了过来,刚转过月亮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晃了眼。 朱红廊柱上缠满了锦缎,檐下挂着的宫灯串成了长龙,连石板路上都撒了金粉,踩上去像踩着碎光。几个小厮正抬着刚扎好的牡丹花灯往影壁旁挪,花瓣上的流苏垂下来,被风一吹簌簌作响。 “大小姐快看,那是礼部尚书家的马车!”春桃指着门口,眼里满是新奇。沈清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沈弘带着沈明轩站在石阶下,正拱手迎接一位穿绯色官袍的老者。 沈明轩还没整理好情绪,仍计较没能害到沈清辞这件事。 他强撑着笑意,只是弯腰时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 女眷们被引到东侧的花厅。沈淬兰刚坐下,就有几位穿锦绣衣裳的夫人围了过来,手里捧着寿礼,嘴里说着吉祥话。 “老夫人真是好福气,瞧这院子布置的,比张府的赏花宴还体面!” “听说云栖寺的大师都来开光了?老夫人积的福德,往后定能福寿安康。” 沈淬兰被哄得眉开眼笑,柳玉茹和周宁姝在一旁帮着应酬,周宁姝眼眶还红着,却强打起精神给各位夫人递茶。 沈明珞站在沈淬兰身后,时不时插句贴心话,很快就得了几位夫人的夸赞。 沈清辞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端起茶杯,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临安王爷到 ——” 满厅的夫人都站了起来,连沈淬兰都扶着张嬷嬷的手起身相迎。 萧景焓穿着件月白锦袍,腰间系着玉带,缓步走了进来。 他身姿挺拔,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目光扫过众人时,像春风拂过湖面,却在掠过沈清辞时微微一顿,她正低头看着茶杯,侧脸被窗棂的影子切出半道轮廓,月白长裙的袖口绣着兰草。 沈清辞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却没抬头。指尖捏着茶杯的耳柄,温热的茶水透过瓷壁传过来,刚好压下心头的微澜。 “王爷能来,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沈淬兰笑着拱手,“老身何德何能,竟劳动王爷大驾。” “老夫人说笑了。”萧景焓的声音温和,“算起来,老侯爷是本王半个师傅,老夫人自是半个师母,来给老夫人贺寿是应当的。” 他递上寿礼,是个紫檀木盒,“这是本王在江南寻的檀香,据说能安神,老夫人闲来无事时可焚一炉。” 众人纷纷称赞王爷有心,这檀香听闻比黄金还贵,真是羡煞旁人。 沈弘连忙让人把寿礼收好。 萧景焓的目光又若有似无地扫过沈清辞,见她始终没抬头,嘴角竟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沈清辞终于抬起头,恰好撞上他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碰,像两粒火星,刚要燃起就被她错开了。 她端着茶杯起身,随着其他女眷一同对萧景焓屈膝行礼,动作标准,眼神平静。 萧景焓眼底的笑意更深了,这丫头,装起来倒是像模像样,擅长做戏啊。 就在这时,又有小厮来报:“三皇子殿下到 ——” 就在这时,又有小厮来报:“三皇子殿下到 ——” 花厅的门被再次推开,三皇子萧承煜踏着晨光走进来。他穿一身明黄镶金边的常服,腰间玉带扣着颗鸽血红宝石,走路时宝石随步伐轻晃,衬得他眉眼间的锐气愈发鲜明。 虽说是萧景焓的侄子,两人却只差五岁,站在一处时,倒像同辈的世家公子。 “皇叔也在。”萧承煜看见萧景焓,嘴角扬起笑意,拱手行了个半礼,“方才在门口听下人说皇叔先到了,还想着等会儿要跟皇叔捧一杯。” 萧景焓朝他扬了扬手中酒杯,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萧承煜转身对沈淬兰拱手:“老夫人福寿安康,本宫来迟了。” “殿下能来,老身之幸。” 沈淬兰连忙让人看座。 萧承煜坐下后,目光很快就落在了沈明珞身上,笑着说:“沈二小姐今日这身衣裳很是雅致,衬得人像朵刚开的玉兰。” 沈明珞脸颊微红,屈膝行礼:“谢殿下谬赞。” 她抬眼时,恰好对上萧承煜的目光,眼里的羞涩像含着水,轻轻眨了眨,又很快低下头。 萧承煜看得笑意更深,接过柳玉茹递来的茶时,还在说:“上次在御花园见沈二小姐放风筝,就觉得小姐慧智兰心,今日一看,倒是比昔日更明艳动人。” 周围的夫人都露出了然的笑意,柳玉茹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偷偷用帕子碰了碰沈明珞的手背,眼里满是得意。 沈清辞坐在窗边,看着沈明珞和三皇子眉来眼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 三皇子是朝中最有可能继位的人,沈明珞若是能嫁给他,往后在侯府的地位就稳了。 难怪沈明珞刚才在佛堂那么快就认下功劳,原来是有更重要的人要应付。 而沈弘一直培养的宝贝女儿,就为了有朝一日嫁入皇家,日后做那一国之母,沈家一族将再无世家可比。 第四十章 侯府嫡女 吉时一到,寿宴在前院的敞厅开席。 沈淬兰坐在主位上,左右两边分坐着萧景焓和萧承煜,沈弘带着沈明轩在男宾席应酬,女眷们则围着沈淬兰的席位落座。 “老夫人,这是孙儿给您备的寿礼。” 沈明轩端着个锦盒走上前,打开时露出一对羊脂玉镯,玉质通透,镯身上刻着缠枝莲纹。“这对镯子是和田玉做的,据说能养人,孙儿祝您福寿绵长。” 沈淬兰拿起玉镯看了看,淡淡道:“有心了。” 她心里还记着佛堂的事,语气里没什么热络。沈明轩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退回原位,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 接着是沈明珞。她让人抬上一架紫檀木屏风,屏风上嵌着十二块玉雕,雕的是十二月花神,每块玉上都镶着细小的珍珠,在烛火下闪着温润的光。“祖母最爱花草,孙女儿让人雕了这架花神屏风,愿祖母日日都能看见花开。” 萧承煜在一旁赞道:“这玉雕的手艺倒是精巧,尤其是三月桃花神,眉眼像极了二小姐。” 沈明珞脸颊微红,偷偷看了他一眼:“殿下谬赞了。” 沈淬兰摸着屏风上的玉雕,脸上露出笑意:“你这孩子,就是会讨巧。” 她本来就对沈明珞请大师开光一事对沈明珞态度好,再加上三皇子这么明显的态度,沈淬兰对沈明珞自然是喜笑颜开。 轮到沈清辞时,她只让人捧了个素面木盒。 沈明轩在一旁冷笑,这么简陋的盒子,能是什么好东西,定是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才用木盒装着充数。 沈清辞打开木盒,里面铺着层青碧色的锦缎,锦缎上是幅 “松鹤延年” 刺绣图。 绣图用的是苏绣的乱针绣,近看时针脚像散落的星子,远看却浑然一体。 崖边的青松苍劲挺拔,松针用深绿和墨绿层层叠叠绣出立体感,连松皮的裂纹都清晰可见;两只白鹤站在崖边,一只低头饮水,翅尖的白羽用银线勾勒,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另一只振翅欲飞,尾羽的弧度自然流畅,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绣布。最妙的是背景的流云,用浅灰和月白的丝线晕染开来,像真的在流动似的。 “这是……你亲手绣的?”沈淬兰拿起绣图,指尖抚过白鹤的翅膀,能感觉到丝线的细腻。她年轻时也学过刺绣,知道这等手艺至少要绣三个月才能绣出。 “是孙女儿在庄子里便开始绣的。” 沈清辞轻声道,“知道祖母寿辰,特意绣了松鹤,愿祖母如青松不老,似白鹤延年。” 花厅里静了片刻,随即响起低低的赞叹。 “这苏绣的手艺,怕是宫里的绣娘也未必能及。” “你看那白鹤的眼睛,用赤金点的瞳仁,竟像活的似的。” 萧景焓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绣图上的白鹤翅膀,那银线的走向和沈清辞袖口的兰草如出一辙,女红竟是这般出色。 沈淬兰越看越喜欢,让张嬷嬷把绣图挂在主位后的屏风上。 几位擅长女红的夫人忍不住围着绣好的绣图打转,你一言我一语,把寻常寿宴变成了绣品鉴赏会。 有位老夫人甚至走过去拉着沈清辞的手问:“好孩子,这乱针绣是跟哪位师傅学的?我那孙女儿学了三年苏绣,针脚还没你一半匀净。” 沈清辞刚要答话,就见萧景焓端着酒杯起身,缓步走到绣图前。他目光落在振翅的白鹤上,指尖几不可查地顿了顿,那尾羽的弧度太妙了,银线勾勒的轮廓里藏着半透明的白绢,竟绣出了羽翼舒展时的轻薄感。这等手艺,别说侯府小姐,就是宫里的绣娘也未必能成。 他眼底的惊艳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刚漾开一圈涟漪就被他压了下去,转而对沈淬兰笑道:“老夫人好福气,嫡小姐有这等手艺,往后定是能撑起门面的。” 语气平淡,却是第一个引出沈清辞嫡女身份的人。 嫡小姐?众人听到这个称呼后看了看沈清辞又看了看沈明珞,并没有说话。 沈清辞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他这是在帮自己? 另一边的萧承煜听到萧景焓的话,眼神明灭间,一丝念头冒出。 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到沈清辞身上。 沈清辞站在绣图旁,月白长裙衬得她身姿纤长,脸上没施多少粉黛,却透着种干净的白,像刚被晨露洗过的水仙。 临水自照,却让人生出一种征服之欲。 他见惯了京里女子的明艳,或是像沈明珞这样带着娇俏的,或是像世家小姐那样端着矜持的,倒从未见过沈清辞这样的,眉眼清秀却不寡淡,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可绣图里的风骨仿佛都跑到了她身上,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这绣图里的流云,倒像上个月在玉泉山看见的晨雾。” 萧承煜突然开口,目光落在沈清辞脸上,“沈大小姐不仅绣得好,想必也很懂山水意境?” 这话问得突然,沈明珞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殿下怎么会被她吸引? 沈清辞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不过是绣得多了,凭感觉罢了。倒是殿下见多识广,能从针脚里看出山水。” 萧承煜被她这句不卑不亢的话逗笑了:“本王见过的绣品不少,却没见过哪幅能把流云绣出仙气的。沈大小姐若是不介意,不妨改日本王请你去玉泉山看看真流云,说不定能给你新的灵感。” 这话里的亲近之意太过明显,满厅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沈明珞攥紧衣角,心中百般不满,也只能勉强扯出还算得体的笑。 沈弘和沈淬兰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探究之色,若是三皇子对沈清辞有意,那这身份…… 沈清辞还没答话,萧景焓突然端着酒杯走过来,看似随意地对萧承煜道:“皇侄刚说要赏流云?不如改日一同去云栖寺,那里的云海可比玉泉山更有看头。” 他目光扫过沈清辞,“沈大小姐若是得空,也可同去,说不定能绣幅‘云海松涛图’。” 萧承煜挑眉:“皇叔是被山水吸引,还是人吸引呢?” 这画中似有挑衅之意。 萧景焓浅饮一口酒,眼底的笑意藏得极深,“皇侄是被何吸引,本王自然便是被何吸引。” 这对话已经不适合沈清辞来答话了,她恭敬站在一旁等着。 第四十一章 药方流出 敞厅里的赞叹声还没停,沈明轩站在男宾席里,看着被众人围住的沈清辞,又看看那幅被捧上天的绣图,只觉得胸口发闷。他实在想不通,这破绣品到底有什么好?不就是几根破线绣出来的破画吗? 可周围夫人的称赞声还在往耳朵里钻,连父亲看沈清辞的眼神都带着些赞许。 他猛地灌了口酒,酒液呛得他喉咙发疼,嫉恨让他此时怒火中烧,不多时就有些醉意。 沈清辞没在意周遭人的夸赞,她看着萧承煜探究的目光,又看看萧景焓看似平静的侧脸,指尖轻轻拂过袖口的兰草绣纹。 这两位皇家子弟的心思,可比沈明轩兄妹难猜多了。 她可不会以为这两人是为自己在争执,仙人打架,小鬼遭殃,她远远躲着就好。 绣图被张嬷嬷小心地挂到主位屏风上,烛火透过窗棂照上去,白鹤的翅尖泛着细碎的光,真像要展翅飞起来似的。满堂宾客的目光都黏在绣图上,连喜乐声都仿佛变得轻柔了些。 此时,沈淬兰拉过她的手,对满堂宾客道:“诸位,借着今日的机会,也想给各位介绍一下,这是我沈家一直在庄上养病的嫡长女,沈清辞。” 她特意加重“嫡长女”三个字,目光扫过沈明轩和沈明珞,“往后在京城里,还望诸位多照拂。” 这话等于当众给了沈清辞名分。 沈弘在男宾席听见,点了点头,也跟着起身行礼。沈清辞今日送的礼,和着气度,确实给侯府长了脸。 柳玉茹虽然不满,但众人面前,她也无法说什么。 陇西水灾,朝廷派了她父亲去治理,所以不能来参加这次寿宴,无人撑腰,才让她有机可趁! 沈明珞看着被众人称赞的沈清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花了三个月才备好的玉雕屏风,竟被一幅刺绣比了下去。尤其是萧承煜的目光也落在绣图上,还对沈清辞赞不绝口,甚至邀她同游。 她才回府几天,便吸引了三皇子和临安王爷的目光,时间久了岂不是想要抢占她的地位! 她一定要赶走沈清辞,让她滚回乡下去。 宴席开席后,菜肴流水般端上桌,水晶肘子泛着油光,松鼠鳜鱼淋着琥珀色的酱汁,连素炒时蔬都用高汤煨过,香气在敞厅里漫开。 可刚动了几筷子,就有位夫人放下玉筷,揉着太阳穴道:“说也奇怪,这几日总觉得浑身发沉,像背着块石头似的,吃两口油腻就犯恶心。”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可不是嘛!我家老爷也是,往日能吃两大块红烧肉,这两天连肥肉都碰不得,说嗓子眼发堵。”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有大半人说自己或家人有类似症状。 这时,礼部尚书的夫人笑着开口:“诸位别急,我前些日子也这样,特地请了御医来看。御医说这是春末湿气重,又吃了太多油腻,脾胃积了滞气,给了个方子,喝了三天就舒坦多了。” “尚书夫人有方子?快让我们瞧瞧!” 立刻有几位夫人围了过去。宫里的御医可不是谁都能请到的,寻常官员家眷得了病,顶多请些民间大夫,哪能得御医亲诊。 礼部尚书夫人从袖中取出张素笺,上面用小楷写着方子:御医说用黄芪三钱、炒白术两钱、茯苓一钱,再加几片生姜,水煎服。 药方传来传去,萧景焓随意撒了一眼这个药方,目光在黄芪上短暂停留,嘴角不易可查的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萧景焓看着闹哄哄的人群,端着酒杯遥遥对着沈清辞的方向碰了一杯,而后一饮而尽。 沈清辞夹了块莲子糕,低下头假装无视。 她只知道药方流出,没想到契机竟然是在老夫人寿宴之上,而当时她被处罚无法参加,这些巧合令她有些恍惚。 再抬头看的时候,药方已经流到了苏婉手中。 苏婉是商贾,所以药方由她流向了市井,这才是导致黄芪药价疯涨的原因。 席至过半,敞厅里的酒气混着菜肴香越发浓重。 沈清辞放下玉筷,对春桃说去后花园透透气。穿过抄手游廊时,还能听见里面的笑语声,只是那些声音落在她耳里,却恍如隔世。 她走到玉带桥上,扶着栏杆往下看,桥下一汪碧水,映着自己的影子,月白长裙的裙摆垂在栏杆边,被风轻轻吹得摇晃。 “独自一人在这里看湖,倒有闲情逸致。” 沈清辞回头时,见萧景焓手里端着个酒盏,正站在桥头。此时的他,褪去了宴上的规整,倒添了几分随性。 “王爷怎么也出来了?”沈清辞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位置。 “里面太吵。” 萧景焓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水面的月影上,“方才那方子,你好像早就知道?” 沈清辞指尖划过冰凉的栏杆:“不过是猜的。春末湿气重,本就容易积食,御医开的方子多半是健脾祛湿的,黄芪恰好对症。” “只凭猜测,就敢让本王收尽京中黄芪?” 萧景焓侧过头,月光落在他眼尾,“沈大小姐的胆子,比本王想的大。” 沈清辞知道瞒不过他,索性半真半假道:“其实是前几日给祖母请安时,听见她和礼部尚书夫人闲聊,说尚书大人积食,请了御医看诊。我想着御医开的方子定会传开,便斗胆猜了猜。” 萧景焓笑了笑,没再追问,“会喝酒吗?” 沈清辞看着她递过来的酒杯,没有扭捏,拿起一饮而尽。 上一世可没少喝他的酒,被关在宫里的日子,他俩是难得的酒中知己。 重来一世,没想到还会有机会一起喝酒。 萧景焓看着沈清辞喝酒的爽快,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仰头饮尽酒盅的酒,酒液滑过喉咙的声音在此时格外清晰。 沈清辞刚要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同时回头,见沈明玥披头散发地冲了过来,发髻散了一半,珠钗掉在地上,张牙舞爪的样子十分可怖。 “沈清辞!你这个贱人!” 她尖叫着扑过来,指甲在前襟抓出几道白痕,“都是你!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被送到庄子上!我要你陪葬!” 沈清辞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刚要后退,手腕就被人攥住。 萧景焓将她往身后一拉,自己往前站了半步。沈明玥扑了个空,收不住脚,竟直挺挺地往桥边冲去—— 第四十二章 落水毁容 “扑通” 一声,水花溅起半尺高。 沈明玥在水里扑腾着,嘴里呛着水,骂人的话变成了含糊的 “救命!” 小厮们举着长杆围在桥边,却没人敢下水。 侯府小姐的名节比什么都金贵,就算是救人,贴身接触也容易落人口舌。沈明玥在水里越扑腾越往下沉,慌乱中身体在假山石上刮过,立刻渗出血珠,她却浑然不觉,只顾着胡乱抓挠,指甲在水面划出细碎的白痕。 “明玥!” 周宁姝的哭喊声突然从回廊传来。 她头发散乱,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看见水里挣扎的女儿,她连鞋都没脱就跳进了水里,一把将沈明玥搂进怀里。 春末的水浸骨地凉,周宁姝抱着沈明玥往岸边游时,牙齿都在打颤。小厮们连忙递过长杆,两人抓着杆子被拖上岸,头发和裙摆拧在一起,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周宁姝顾不上自己浑身湿透,一把将沈明玥搂在怀里查看,指尖摸到女儿脸颊时,突然僵住了。 沈明玥右脸颊划了道三寸长的口子,血顺着下颌往下滴,在惨白的脸上洇出触目的红。 “我的儿!” 周宁姝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猛地抬头看向沈清辞,眼里的恨意像淬了毒的冰,“是你!是你把明玥推下去的!你这个毒妇!” 沈清辞刚要开口,萧景焓已经往前站了半步:“周夫人慎言。方才我就在桥上,亲眼看见三小姐自己冲过来,失足落水,与沈小姐无关。” 沈清辞皱眉走过来,俯视她们:“沈明玥为什么会来后花园?” 现在人多,为了沈明玥的面子,沈清辞没有明说沈明玥是被关起来了。 周宁姝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她确实是心疼女儿,趁着管家不备偷偷放了人,本想让女儿趁着老夫人高兴再求求情,没想到会闹出这种事。 就在这时,沈明玥突然咳嗽着睁开眼。 她迷迷糊糊摸到脸颊,指尖触到黏腻的液体,又闻到浓重的血腥味,顿时清醒了大半。看见周宁姝手里滴落的血珠,她突然尖叫起来,挣扎着要去摸自己的脸:“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周宁姝死死按住她的手,哭着哄道:“没事的明玥,只是小伤口,娘请最好的大夫给你治……” “放开我!”沈明玥像疯了似的推开她,跌跌撞撞扑到水边,清晰地映出她脸上的伤口,那道血痕像条蜈蚣爬在脸颊上,狰狞又丑陋。 “啊!”凄厉的尖叫响彻整个后花园。 沈明玥看着水里的倒影,突然开始疯狂地撕扯自己的头发,“我的脸!我的脸毁了!我要杀了你!沈清辞我要杀了你!” 她像头失控的野兽,朝着沈清辞的方向扑去,却被周宁姝死死抱住。 “把她带走!”沈弘的声音从桥头传来,他身后跟着几个家丁,脸色黑得能滴出墨。 敞厅的宾客怕是已经听到了动静,再闹下去,侯府的脸就要被丢尽了。 “老爷!明玥她……” 周宁姝还想说什么,却被沈弘冷冷打断:“立刻送三小姐去庄子,没我的命令,不准踏出庄子半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宁姝,“你就去祠堂思过吧!” 家丁们不敢耽误,上前架起还在尖叫的沈明玥。她挣扎着踢打,指甲在家丁手臂上掐出几道血印,嘴里反复嘶吼着“我的脸”,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回廊尽头。 周宁姝望着女儿的背影,突然双腿一软瘫在地上,眼泪混着脸上的水珠往下淌。她知道,沈明玥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毁了容的女儿,又发了疯,哪里还能嫁入好人家。 萧景焓看完这场闹剧,语气平淡地对沈弘道:“侯爷处理家事,本王便不打扰了,告辞。” 沈弘拱手行礼,“打扰王爷雅兴,改日定登门道歉。”然后送萧景焓离开。 周宁姝被家丁扶起来时,还在低声啜泣。经过沈清辞身边时,她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沈清辞,你记住,我女儿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我不会放过你的!” 沈清辞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 水面的涟漪渐渐平复,映着天上的曜日,像块被打碎的宝石。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手腕还能感觉到方才被萧景焓拉住时的力道,若不是他,此刻落水的就是自己,被毁容的,或许也是自己。 寿宴散时已近亥时,敞厅里的烛火燃得只剩半寸,地上散落着宴客丢下的绢帕和果核,几个小厮正弯腰收拾。沈弘送走最后一位宾客,转身往沈淬兰的正房走时,听见里屋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 “母亲还没歇着?” 他敲门进去,见沈淬兰正坐在窗边翻族谱,烛火在她鬓角的银丝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沈淬兰合上族谱,“刚让张嬷嬷热了壶参茶,你也来喝口。” 她示意沈弘坐下,目光里带着几分疲惫,却比白日里平和,“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沈弘接过参茶,温热的瓷杯熨着掌心:“今日那幅松鹤延年刺绣图,临安王和三皇子都接连称赞,我平日倒是少关注清辞了,竟不知她手艺如此卓越。” “三皇子还邀她同游玉泉山。” 沈淬兰补充道,“这孩子在乡下待了十年,竟没磨掉骨子里的灵气,倒是难得。” 沈弘点头:“先前只想着让明珞多些机会,如今看来,清辞的气度和见识,未必输于明珞。临安王和三皇子今日的态度您也看见了,若能得皇家青眼,对侯府总是好的。” 他说到这里,语气里添了几分凝重,“只是咱们也不能把筹码都压在一个人身上。” 本来以为三皇子对沈明珞青睐,今日一看倒是未知,对沈弘来说,谁能帮他稳固皇族关系,谁便是对他有用之人,哪怕是自己的女儿也不例外。 沈淬兰叹了口气,端起茶盏抿了口:“你说得是。只是我瞧着清辞今日在席间,除了给宾客行礼,就只和那个苏婉说了两句话。连明轩给她敬酒,她都只淡淡颔首,性子未免太清冷了些。” 她想起白日里沈清辞站在绣图旁的模样,月白长裙衬得她像株孤兰,虽清雅却透着疏离。 这几日沈清辞为她送艾叶,泡茶,她对这孙女儿还是亲的,只是若养了个小白眼狼,岂不是给侯府找麻烦。 “你说她会不会还记恨着被送去乡下的事?毕竟是十年光阴,换作谁都难释怀。” 第四十三章 教导规矩 沈弘放下茶盏,眉头微蹙:“许是刚回府,还没适应。十年没在京中生活,突然要面对这么多生面孔,性子难免拘谨些。” 他想起沈清辞给沈淬兰敬寿酒时的样子,屈膝的弧度标准却不亲近,语气平稳,“等日子久了,和咱们熟络了,总会热络起来的。” 沈淬兰却没完全放下心:“她今日应对宾客虽得体,可那些世家夫人的寒暄,她多半接不上话。京里的规矩不比乡下,往后少不了要参加各种宴席,总不能一直这样淡淡的。” 她忽然坐直身子,对沈弘道,“明日去请林嬷嬷来教教她规矩吧。” “林嬷嬷?” 沈弘有些意外,“就是前几年给长公主教规矩的那位?” “正是。” 沈淬兰点头,眼底有了主意,“林嬷嬷最擅长调 教姑娘家的仪态谈吐,让她给清辞讲讲京里的规矩,教她些应酬的法子。清辞本就聪慧,稍加点拨,定能更快融入京中圈子。” 沈弘觉得有理:“还是母亲考虑得周到。” 他想起沈清辞在佛堂应对沈明轩兄妹时的冷静,想起她绣图里那只振翅的白鹤,突然觉得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这般气度或许真能给侯府带来些不一样的光景。 第二天辰时刚过,张嬷嬷就领着个穿青灰色褙子的老妇走进了汀兰水榭。 那老妇身形挺拔,鬓角虽有银丝,脊背却挺得笔直,正是沈淬兰请来的林嬷嬷。 “大小姐,这位是林嬷嬷,是之前负责宫中规矩的掌事嬷嬷。” 张嬷嬷笑着介绍,“往后林嬷嬷会教您规矩。” 林嬷嬷对着沈清辞福了福身,语气却没什么温度:“老奴见过大小姐。既然是老夫人的吩咐,老奴定会尽心教导。只是规矩这东西,容不得半分懈怠,大小姐若是学不好,老奴说话怕是要直些。” 沈清辞请她坐下,春桃端来的碧螺春刚沏好,茶汤泛着淡淡的绿。“有劳嬷嬷费心,我定会好好学。” 沈清辞倒是实打实想学,前世为了讨好柳氏,她什么都努力学精,府中的规矩也学得一点不差,偏偏这宫中的规矩还有世家大族的规矩她一点也不懂。 柳氏生怕她在外人面前露脸,这些根本不让她学,就为了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后来也以此为由任何宴会都不带她,久而久之她就成了府中的空气一般的存在。 林嬷嬷却没碰茶杯,开门见山道:“咱们先从请安礼学起。给长辈请安时,屈膝的角度要正好是三十度,不能多也不能少,裙摆要自然垂落,不能有褶皱。” 她说着示范了一遍,动作确实标准,可沈清辞却注意到,她屈膝时脚跟微微踮起了些,这在真正的宫廷礼仪里是忌讳,显得轻浮。 “大小姐试试。” 林嬷嬷退到一旁,眼神锐利地盯着她。 沈清辞依样屈膝,刻意避开了踮脚的毛病。 林嬷嬷却皱起眉:“不对。脚跟要抬起来些,这样显得更灵动。你这姿态太沉,像乡下拜土地公似的。” 沈清辞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按她的要求重新做了遍。 她刚要开口询问,林嬷嬷已经沉下脸:“大小姐是觉得老奴教得不对?老奴在长公主身边待了五年,这点规矩还能错?” 沈清辞垂下眼睫:“嬷嬷说得是,是我记错了。” 一上午学下来,林嬷嬷教的规矩里藏着不少暗错:走路时要求她步幅过小,看似端庄,实则走快了容易绊倒;与人说话时要低头看鞋尖,说是谦逊,实则显得怯懦。 更奇怪的是,林嬷嬷对这些错处格外执着,稍有偏差就厉声训斥,甚至动用了藤条,阿月在一旁看着,心中不满想要发作,却被沈清辞拦住。 晌午,春桃端来午饭摆盘,孙妈妈布菜的时候压低声音道,“大小姐,我想起来了,之前二小姐和四小姐的规矩都是林嬷嬷教的。我记得林嬷嬷出宫后,一直在柳大人家做管事嬷嬷。” 沈清辞夹菜的手顿了顿,柳玉茹的娘家?难怪林嬷嬷教的规矩处处是陷阱,原来是柳玉茹的安排。 若是她照着这些错规矩去参加宴席,给长辈请安时踮脚,不出半日就会被京中夫人笑话 “侯府嫡女没规矩”。 若来日真的进宫,被见到只怕损了侯府颜面。 “我知道了。”沈清辞淡淡道,“下午学规矩时,你不用在旁边候着,去库房帮我取些绣线来,祖母让我出个绣样,需要用到。” 下午林嬷嬷教餐桌礼仪,指着银匙说:“用匙子时要舀得满些,这样才显得大方。” 沈清辞看着她示范时溅出的汤汁,顺从地拿起银匙。 林嬷嬷见她学得 “乖巧”,脸色缓和了些:“过几日有场尚书府的赏花宴,老夫人说让你也去。你就照我教的做,保管没人挑得出错。” 沈清辞点头应下,目送林嬷嬷离开。 柳玉茹想用这种法子让她出丑,未免太天真了些。 春桃取绣线回来时,见沈清辞正对着铜镜练习屈膝。她踮着脚跟,身体微微摇晃,分明是照着林嬷嬷教的错规矩在做。 “大小姐,您真要照着错的学啊?” 春桃急了。 “不照着学,怎么让她放心?” 沈清辞对着镜子调整姿态,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过几日赏花宴,我倒要让她看看,这些错规矩,到底是谁给谁挖的坑。” 沈明轩这几日像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寿宴上被沈清辞抢了风头,佛堂的算计落了空,连母亲柳玉茹都劝他“暂避锋芒”,可他只要一闭上眼,就看见沈清辞在赏花宴上被夫人们夸赞的模样,胸口的火气就像被泼了油似的往上窜。 他把自己关在演武场,从早到晚握着剑练劈刺。 柳玉茹派丫鬟送来的点心,他看都不看,只让小厮搬来一坛烈酒,练累了就灌两口,酒液顺着下颌往下淌,浸湿了衣襟也不管。 这天傍晚,他刚练完一套剑法,突然觉得膝盖像被冰锥扎了下,疼得他踉跄着扶住剑架。起初以为是练剑太猛扭了筋,可到了夜里,膝盖竟肿了起来,连下床都费劲,躺在床上翻个身都疼得龇牙咧嘴。 沈明轩不舒服,半个家都出动了,全都凑到他院子看是怎么了。 第四十四章 被困书阁 “怎么回事?早上还好好的!” 柳玉茹摸了摸儿子的膝盖,入手滚烫,肿得像个发面馒头。 她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布娃娃那桩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是不是沈清辞?她是不是又用了什么巫蛊之术害你?” 沈明轩疼得说不出话,只能胡乱点头。 沈弘现在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去问责沈清辞,他先让人去请大夫,又觉得不放心,连府里的老李头也一并叫了来。 大夫给沈明轩诊了脉,又翻看了眼睑,按压膝盖时沈明轩疼得叫出了声,做出诊断,“侯爷不必急,这不是什么怪病,是寒湿痹症。” 周大夫收回手,“这几日忽冷忽热,公子又在演武场受了潮气,练剑时汗湿了衣裳没及时换,寒气就钻进关节里了。” 周大夫补充道:“城郊不少百姓也得了这病,都是劳累后受了寒湿。” 柳玉茹这才松了口气,却仍有些不信:“可他是侯府公子,怎么会得百姓才得的病?” “这病可不管身份。” 周大夫提笔写方子,“只要劳累后受了寒湿,谁都可能得。我开个方子,用黄芪五钱、桂枝二钱、独活二钱,煎水喝上几日就好了。” 他把方子递给柳玉茹,“这几日别再练剑了,好好歇着,衣裳要穿干爽的,千万别再沾潮气。” 沈清辞上午学完规矩,下午去药房找老李头拿艾叶,刚进门就看见他在打包药材,问道:“李叔这是在忙什么?” “给二公子备药呢。” 老李头叹了口气,“二公子这几日练剑太拼,得了寒湿痹症,膝盖肿得厉害。周大夫开了方子,让我照着抓药。” 他指了指桌上的药材,“这不,刚把黄芪和桂枝包好。说起来这点是府里最后一些黄芪了,明日下午要去再补一些。大小姐可要去?” 又是黄芪? 沈清辞看着那些药材,眉头不由皱起来。 富贵病已经消耗大量黄芪,若百姓为寒气入体而病,定是少不了黄芪,黄芪价涨,只怕百姓会买不起药啊。 老李头嘴上继续说着:“最近也不知怎得,黄芪紧缺,上次去买已经不足,店家都限量购买了。” 沈清辞听完更是皱眉,也顾不得艾叶了,匆匆说了句明天会一同外出采买便离开了。 她只是学过一些医术,但并不是神医,不可能只听病症便下药方, 更何况她连病症都没听全。 眼下要紧的是去藏书阁翻一翻医书,看有没有可替代的药物,明日出府再去药房寻一位病人看看再说。 沈清辞直奔藏书阁时,夕阳正往窗棂上爬。 管事见是她,连忙开门。沈清辞刚上二楼没一会儿,管事换班,便走了。 沈清辞从柜里抽出本泛黄的《民间验方集》,找了张临窗的书案坐下。 书页里画着药草形状,有黄芪、党参,还有些她叫不出名字的野草一般。 她顺着 “寒湿痹症” 的条目往下翻,查看过往药方,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已经暗透。 烛火燃到第三根时,她终于在书尾找到一行小字:“若无黄芪,可用五钱炙甘草配三钱山药,补气之力虽弱,却能缓急止痛。” 刚要往下看,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咔嗒”一声,是落锁的声音。 沈清辞猛地抬头,书案上的蜡烛都燃了大半。 她走到门边推了推,门板纹丝不动,喊了两声“管事”,只有回声在空旷的阁楼里荡开。藏书阁在侯府西北角,挨着废弃的假山,平日里就少有人来,此刻更是连个巡逻的小厮都没有。 “罢了。” 她转身回到书案前,重新点燃一支蜡烛,“正好把剩下的几页看完。” 刚翻到“关节养护”的章节,阁顶突然传来 “窸窸窣窣” 的声响。 沈清辞攥紧手里的书,借着烛光往楼梯口看,那里堆着半人高的旧书箱,阴影里好像有个黑影在动。 “谁?” 她沉声问,指尖摸到书案上的铜镇纸。 按理说藏书阁平时没什么人来,尤其是这么晚,难道又是萧景焓? 沈清辞心里反倒有些希望是他了,黄芪急需,现在她还真需要找他聊聊。 阴影里的人也没想到阁中还有人,明显一怔。 一个穿青布长衫的年轻男子从书箱后站出来,手里还捧着本《唐六典》,气质儒雅,声音温和:“姑娘莫怕,在下温子然,是沈大人的学生。敢问姑娘是?” 沈清辞认出他,沈弘手下能力最突出的学生。 新帝登基后,破格升他为内阁大臣,掌管尚书台,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现在的他只是吏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 沈清辞欠身行礼,“小女子沈清辞,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温子然神色自然:“下午来看《唐六典》,看着看着就忘了时辰。刚想下楼,就听见落锁声。” 他指了指角落里的蒲团,“我本想在那里凑合一晚。” 沈清辞看着他怀里的书,封皮都翻得起了毛边,倒真是个爱书之人。 温子然从书箱后站出来,沈清辞往后退了半步给他让位,裙摆扫过书案边缘,带落了半张废纸。 “原来是沈大小姐。”温子然行拱手礼,“方才没认出您,多有失礼。” 这是沈清辞第一次受到如此隆重的敬礼,足见温子然是个懂礼知礼之人。 如此以为温润如玉的公子,谁能想到经年之后,竟成了杀伐果断,掌握权势把控朝政的内阁首辅呢。 这一世,沈清辞第一次对一个人的境遇产生了好奇。 沈清辞放下心中想法,向其回礼。 之后两人默契的看向四周,想办法出去。 若是今日藏书阁只有他俩任何一人都好说,偏偏是两个人,便要尽快想办法出去了。 寻常世家男女别说共处一室,就是在宴上多说两句话都要避嫌,如今两人被锁在这偏僻阁楼,窗外连个巡逻的人影都没有,若是被哪个多嘴的丫鬟撞见,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闲话。再被有心之人大肆宣扬,拿这两人日后在京城只怕要永远被戳着脊梁骨了。 最后两人都看向窗户,温子然走过去推了推,没有推开,但能听到窗沿松动的声音,看来有戏。 第四十五章 黄芪告急 温子然敲了敲窗框,“这木框受潮发胀,只要找到缝隙就能推开。” 沈清辞递过书案上的铜镇纸:“用这个试试。” 温子然接过镇纸,对准窗框与墙体的缝隙轻轻撬动。 “咔吱” 一声轻响,木窗果然被撬开条缝。他借着烛光往外看,窗下有株老槐树,枝干刚好伸到窗边,可踩着枝干下去。 他先翻身跃到窗台上,稳住身形后对沈清辞道:“沈小姐,把医书收好,我在下面接你。” 话音未落,已踩着槐树枝干轻巧落地,动作竟比寻常书生敏捷许多。 沈清辞探究的看了他一眼,将药方集折好塞进袖中,抱着医书爬出窗台。 夜风吹起她的裙摆,槐树叶在耳边沙沙作响。 温子然站在树下,张开双臂做出保护的姿态,目光却始终落在她的脚下,小心提醒道:“踩稳第三根枝丫,那里最粗。” 沈清辞也很灵活,跟着指挥踩得很稳,轻飘飘地挑落在地上。 温子然从草丛里折了两根结实的树枝:“这附近有蛇虫,用树枝探路稳妥些。” 他在前头引路,脚步轻得像猫,每走几步就弯腰拨开挡路的杂草,“从假山后绕出去,能避开巡逻的小厮。” 沈清辞跟着他穿过荒草丛时,忍不住问:“温公子看着像文弱书生,身手倒是利索。” 温子然回头笑了笑,月光在他眼底漾开清辉:“沈小姐看着像柔弱女子,翻墙倒是一点也不含糊”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没有再问。 次日下午,吃过午饭沈清辞便换了身靛蓝布裙,裙摆裁得利落,方便走路,阿月正帮她把药方集塞进布包:“大小姐,老李头的马车在后门等着了,他说早去药材行能挑些新鲜的山药干。” 沈清辞最后检查下袖袋,便准备带阿月走。 春桃眼泪汪汪的看着沈清辞,“小姐,我也想出府看看,您什么时候能带我出去看看呀。” 沈清辞笑着揉了揉春桃的脑袋,“今日要办事,下次把你们都带上,去赶集,乖。” 春桃是院子里最小的,大家都宠着她,阿月也在一旁宠溺的看着她。 孙妈妈拿出一块饴糖,春桃见到糖,立刻就喜笑颜开了。 沈清辞突然来了性质,也笑着像孙妈妈伸手,“我的呢?” 孙妈妈愣了下,倒是第一次看见自家小姐这俏皮模样,笑着从怀里又拿出两块饴糖,分别递给沈清辞和阿月,“都有,一人一个,包管甜到心口。” 沈清辞和阿月吃着糖,甜丝丝的出发了。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时,街边的叫嚷声涌进马车,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老李头坐在车头赶车,鞭梢偶尔轻打马臀:“大小姐,前头就是西街繁华中心了,您在这儿下车,我们去百草堂抓过药后来接您。” 沈清辞带上斗笠,斗笠上有一层白纱遮住她的样貌,等马车停稳后两人下车。 她刚走到药铺门口,就被一股浓郁的药香裹住。 药铺里摆着四排药柜,每格抽屉上都贴着药材名,穿青布褂子的伙计正踩着板凳往高处的抽屉里添药,木梯 被踩得吱呀作响。 靠门的长凳上坐满了人,大多是穿粗布短打的庄稼汉,有的按着膝盖直哼,有的把脚踝架在凳腿上,裤管卷到膝盖,露出红肿的关节。 沈清辞刚要上前,就听见个沙哑的声音:“王大夫,再给我抓两副药吧,昨儿喝了半副,膝盖就不那么烧得慌了。” 穿藏青长衫的老大夫从柜台后探出头,山羊胡翘了翘:“张老五,不是我说你,黄芪都涨到八十文一两了,你那点工钱够抓几副?实在不行就少抓点,掺些干草凑合用。” 八十文,接近普通老百姓半个月的伙食费了。 “可不用黄芪,这病好不了啊。您给我点碎料子,算俺便宜点成不?” 张老五急得搓手,指关节又红又肿,“我家小子还等着我去田里插秧呢,总这么疼着不是办法。” 沈清辞走过去,轻声问:“能让我看看你的膝盖吗?” 张老五抬头见是个年轻姑娘,愣了愣:“你是?” “我略懂些医术。”沈清辞拿出脉枕,“若不嫌弃,我给你把把脉。” 张老五捂着膝盖,“俺可没钱,不能看。” 沈清辞解释道,“不要钱,只是想看下病症,若你同意,我可以出钱给你买三日的药草。” 张老五半信半疑的松开手,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还有三天药吃,看就看呗。 周围的庄稼汉都看了过来,有个瘸腿的汉子开玩笑道:“哪儿有姑娘能看诊的?行不行啊。” 接着就有人开始起哄。 沈清辞在乡下带了那么久,自然知道这些庄稼汉虽然口无遮拦,但并没有坏心,她没有在意这些话,蹲下身子给张老五看诊。 张老五伸出手,沈清辞指尖搭在他腕上,脉象沉缓,是寒湿困脾的征兆。 她又看了看他的膝盖,红肿处按下去有浅坑,病症尚轻:“你这病刚得三天吧?夜里是不是总觉得膝盖发沉,像灌了铅?” “对对对!”张老五眼睛亮了,“昨儿后半夜疼醒了,摸着手脚都是凉的,盖两床被子都没用。” “这是寒湿刚侵到关节,还没 入骨。”沈清辞收回手,“不用黄芪也能治,用山药和生姜煮水喝,再用艾叶熏洗,三五天就能缓过来。” 她正说着,柜台后的王大夫突然重重放下药碾子,语气不满:“小姑娘家懂什么?寒湿痹症离了黄芪怎么行?山药那东西起效慢能有什么用?别在这儿耽误我做生意。” 王大夫年过六旬,行医四十多年,是这一片有名的老大夫,最见不得年轻人指手画脚,尤其还是个没见过的女眷,足不出户的姑娘,有何能耐擅自改他的药方? 他把张老五的药方往柜台上一拍:“抓不抓?不抓就给后面的人腾地方。” 张老五犹豫着站起身,沈清辞却没动:“王大夫,《本草纲目》里说‘山药健脾益气,温中止泻’,虽不如黄芪补气强劲,却胜在平和,适合轻症。张大哥这病刚起,用山药配生姜,既能补气又能驱寒,正好对症。” “哼,《本草纲目》还说‘黄芪补气第一’呢!”王大夫吹了吹山羊胡,“你一个深闺小姐,怕是连药碾子都没碰过,也敢来指点药理?女人家学什么医?安分守己绣嫁妆才是正途。” 这话一出,周围的庄稼汉都哄堂大笑。 第四十六章 药方辩论 阿月急得要上前理论,被沈清辞按住。 她走到柜台前,指着王大夫刚开好的药方:“这方子用黄芪五钱治关节疼,可这位老丈面色发白,唇舌淡紫,是气虚夹瘀,单用黄芪补气会滞瘀,得加两钱当归活血才对。王大夫行医多年,难道没看出他气血两虚?” 王大夫愣了愣,拿起药方看了看,又瞥了眼候诊的老丈,那老丈果然按着胸口咳嗽,嘴角泛着青。他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硬:“我开的方子是常规法,加减药材得看后续疗效。” “常规法也得分人。”沈清辞目光扫过屋里的病人,“这位大哥是劳累后受寒,用山药生姜就行;那位老丈气血两虚,得黄芪配当归;角落里那位小哥关节肿得发亮,是湿重于寒,该用苍术配茯苓,不用黄芪也能好。您偏开黄芪,到底是因为黄芪涨了价,还是您医术不精!” 王大夫见她把病人的症状说得分毫不差,还指责他贪财医术不行,脸色憋得涨红:“一派胡言!苍术哪能替代黄芪?黄芪能升阳举陷,苍术不过是祛湿,差着十万八千里!” “可湿邪不除,补再多气也是白费。” 沈清辞从容应对,“就像田里积了水,不先排水,施再多肥庄稼也长不好。这位小哥关节积液,正是湿邪太重,先用苍术把湿排出去,再用山药补气,才是稳妥法。王大夫只知补气,不知祛湿,难怪病人总说‘越补越沉’。” 有个穿短打的汉子突然开口:“我前儿抓了黄芪喝,确实觉得身上更沉了,原来是这道理?” 沈清辞看向王大夫,“病人自己都觉得不对,您还守着老方子不放。医书说‘黄芪治气虚痹症’,可没说能治湿盛痹症,您把‘气虚’和‘湿盛’混为一谈,才是误人。” 她转向张老五,“你若信我,我现在就写个方子,你去隔壁药铺抓药,比用黄芪便宜一半。” 她这话刚落,屋里的病人顿时炸开了锅。 “难怪我抓了三副药都不见好,原来是方子开错了!” 一个络腮胡汉子猛地拍了下长凳,凳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说黄芪怎么突然涨到八十文,合着是你想多赚钱,故意开贵药!” “就是!我昨儿听见你跟药材行的人说‘黄芪卖得好’,当时还没在意,现在想来,你就是故意的!”另一个抱腿的汉子跟着喊道,“我们挣点钱容易吗?你就这么坑我们!” 王大夫被骂得额头青筋直跳,抓起案上的镇纸往桌上一拍:“胡说八道!我王老头行医四十多年,什么时候坑过病人?”他指着沈清辞,“都是这丫头挑唆!给我把她赶出去!” 药铺后堂立刻冲出两个伙计,撸着袖子就要上前。 阿月虽然害怕,但还是把沈清辞挡在身后,却见沈清辞指尖不知何时多了根银针,银亮的针尖在阳光火下泛着冷光,她站在原地没动,眼神却像结了冰。 两个伙计被她的气势吓住,脚像钉在地上似的不敢上前。 就在这时,张老五突然挡到沈清辞面前:“你这赖皮大夫,骗了我们的钱,还想动手伤人?” 他身后的几个庄稼汉也跟着站了起来,把沈清辞护在中间,那个说喝黄芪更沉的汉子攥着拳头:“王大夫,你要是敢动手,我们就去官府告你!” 王大夫看着围成圈的庄稼汉,气得山羊胡都翘了起来:“反了反了!你们这群泥腿子,被个丫头片子骗了都不知道!” “我们没被骗!”张老五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钱袋,往柜台上一拍,“我今天就要让姑娘开方子!这药钱我付得起,不用你开那些贵得离谱的黄芪!”他指着钱袋里的铜板,“这些钱买山药苍术够抓五副药,买黄芪只能抓一副,你说我们信谁?” 周围的病人也跟着附和:“我们也要姑娘开的方子!” 王大夫看着柜台上的钱袋,又看看围得水泄不通的病人,头脑发胀。 他行医四十多年,从没被病人这么指着鼻子逼过,可这些庄稼汉说得没错,谁不想花少钱治大病?沈清辞的方子又便宜又对症,他们自然信她。 偏偏这个王大夫平日里是给商贾家看病的,那些私底下见不得台面的病也看过不少,自然是赚了大笔钱,才不缺这点,他一烦,让人能把这群人都赶了出去。 此时人都围在这里,沈清辞也不好动手,收了银针,慢慢退了出去。 被伙计推搡着走出百草堂时,沈清辞的靛蓝布裙沾了些灰尘,斗笠有些歪斜,她气定神闲的整理好,拍干净裙摆上的灰。 倒是阿月气得跺脚:“这王大夫太过分了!明明是他医术不精,还把咱们赶出来!” 沈清辞目光落在药铺门口围着的病人身上,他们被伙计拦着,却没人肯走,张老五正踮着脚往她这边望,手里还攥着那个皱巴巴的钱袋。 “别气。”沈清辞拉着阿月走到街角的老槐树下,“咱们在这儿给他们看。” 她让阿月把脉枕铺在树根上,自己先坐下整理药箱,“先把脉再说。” 张老五第一个挤出来,快步走到槐树下:“姑娘,您别往心里去,王老头就是财迷心窍了。” 他刚要伸手把脉,又想起什么似的往后退了退,“我这病不打紧,先给李大哥看,他膝盖肿得都走不了路了。” 被点名的李大哥瘸着腿走过来,裤管下的膝盖肿得像个小南瓜。沈清辞刚搭上他的脉,眉头就微微蹙起,脉象沉细如丝,是气虚到了极致,湿邪已经入骨。 她掀开他的裤管,见红肿处泛着青紫色,按下去的坑半天都没回弹。 “你这得用黄芪。” 沈清辞收回手,声音轻了些,“山药和苍术压不住了。” 李大哥的脸瞬间垮了:“可……可黄芪那么贵……关键是也快买不到了……” 他攥着裤管的手微微发抖,“我家小子下个月就要娶媳妇,彩礼钱还没凑够,哪还有钱买药啊?” 沈清辞没说话,只提笔写方子,“我在里面加了当归和牛膝,能少用些黄芪,只能先找地方抓药了。” 李大哥接过药方时,却是无奈,抓不到药,有药方顶什么用? 第四十七章 百草堂老板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沈清辞在槐树下给二十多个病人把了脉。 一半人用山药苍术的方子就行,另一半却像李大哥这样,必须用黄芪才能压得住。她犹豫再三,还是只能在方子上标注 “若有黄芪加三钱”,字迹落在纸上,竟有些沉重。 张老五看着她写完最后一张方子,突然往药铺方向啐了一口:“王老头就是故意的!他库房里肯定有黄芪,就是不肯便宜卖给咱们!” “未必是不肯。” 沈清辞把方子递给一个老婆婆,“现在黄芪紧缺,药材行都限量供应,他就算想卖,也未必有那么多货。” 黄芪比她想象中还要紧缺,当时只知是富贵病的影响,黄芪价高,现在看来还有这些寒食病症的从中作用。 今年气候湿 润,不如往年干燥,气温骤降,京城周边得这个病的人恐怕不止这些,现在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恐怕只有萧景焓的那批黄芪了。 可问题是,沈清辞好像从来没有问过萧景焓怎么才能联系到他,一直以来也都是萧景焓突然出现,所以此时,她对这批黄芪一无所知,更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萧景焓。 老李头赶着马车在街角停下时,沈清辞刚把最后一张方子塞给卖菜的大婶。 “大小姐,上车吧,再晚些大夫人该问了。” 老李头接过阿月递来的脉枕,往车斗里放。 被沈清辞看过诊的病人都好奇来接她的是谁,她这一下午都带着斗笠,只能听其声轻灵,着实好奇这女子是和身份,京城有此等医术的医女出现,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沈清辞上车,有人大着胆子问:“大小姐可否留个姓名,我等日后若是需要看病,能否请您再给看看呀?” 沈清辞关车帘的手一顿,说了句:“日后若是有缘,自会有机会的。” 马车行远,老李头边驱使马车边说道:“大小姐,我今个去百草堂抓药,听见掌柜的跟伙计念叨,说库房里其实有黄芪,而且量还不少。” 沈清辞心生好奇。 按理说萧景焓出手,必然是吧京城的黄芪洗劫一空,药店就算还有存货也应该只是少量,根本不够买才对,为何百草堂会有大量库存? 沈清辞掀起帘子问道:“那你买了多少?” “没多少。” 老李头摇了摇头,“我抓药时多问了句,伙计偷偷跟我说,百草堂的黄芪只肯小批量卖给侯府,每次最多卖三两,多了就得等老板点头。我瞅着掌柜的那脸色,倒不像是舍不得,更像是有规矩管着。现在百草堂的价格比外面还要贵上十几文呢,估计到时候不少赚” 沈清辞合上帘子马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她突然想起前几日萧景焓受伤,直接翻进了百草堂。当时只当是无奈之举才进了一个药堂,现在想来,以萧景焓的性子,若不是自己信得过的地方,绝不会在重伤时贸然进去。 “老李头,你常去百草堂抓药,可知他们老板是谁?” “这倒不清楚。” 老李头甩了甩马鞭,“那药铺开了快十年,老板从不出面,只听说后台硬得很。前阵子二公子要的那味血竭,全城药铺都缺货,就百草堂有。” 沈清辞心里渐渐有了答案。后台硬、老板神秘、萧景焓曾去疗伤…… 这些线索串起来,她再愚钝,也猜得出萧景焓是百草堂幕后的老板了。 而且早在沈清辞告诉萧景焓黄芪会涨价之前,百草堂就已经有囤积的黄芪在路上了,说明萧景焓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那当她提出来的时候,他为何还要装傻? 那般神色看自己,原是再看戏。 沈清辞只觉得自己像是萧景焓手中逗 弄的蛐蛐,心情好的时候看着她蹦跶,可若有一日兴致全无,保不准便随手碾死。 思及此,沈清辞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冷汗。 她一直自以为有上一世和他共处的经验,对他熟悉了解放松警惕,竟全然忘了,他可是皇帝表弟,是京城里的王爷,还是皇城里唯一留京的王爷,怎么可能没有城府? 上一世他成了宫中的落魄王爷也是因为他谋反失败被囚禁宫中,谋反何等罪名,他没死还能做个闲散王爷,可见他绝非表面看着那么简单! “大小姐是冷吗?”阿月见沈清辞额头冒出冷汗,关切地问道,同时从怀中拿出帕子递给她。 “没什么。” 沈清辞接过帕子简单擦拭,让自己冷静下来。 沈清辞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紧。她却觉得胸口像堵了团湿棉絮,堵得她喘不上气。 她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既怕萧景焓的深不可测,又实在无法放任那些等着黄芪救命的病人不管。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单调重复,像在敲打在她的心口。 “阿月,”沈清辞突然开口,“明天帮我找身男装。” 阿月吓了一跳:“大小姐要男装做什么?侯府规矩严,女眷不能随便换男装的。” “我得去百草堂。”沈清辞望着车帘外掠过的街灯,明着去,柳玉茹定会生疑,托人传话,又不知要等多久。只能偷偷去。 次日天未亮,沈清辞已换好一身灰色长衫。 阿月给她梳了个利落的发髻,用玉冠束住,又往她眉骨处扫了点淡墨,添了几分英气。“大小姐这样瞧着,倒像位温润的公子。” 沈清辞将萧景焓给的玉佩塞进袖中,便准备出门,阿月一怔问道:“小姐这次不带我们吗?” “人少目标少。”沈清辞担心时间晚了来不及,留下一句话就匆匆走了。 她从侯府后门溜出来时,晨露还挂在篱笆上。 今天没有马车,她不敢耽误,急步往百草堂的方向去。 沈清辞走进百草堂时,掌柜的正在柜台后对账。见进来个年轻公子,他头也没抬:“抓什么药?” 她从袖中取出玉佩,放在柜台上,“我找你们老板。” 掌柜盯着玉佩看了半晌,又抬头打量沈清辞,突然站起身:“公子可能要等一会儿,我们老板今天不在。” 沈清辞理了理衣服,说道:“不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在对面的望月楼等他。” 她指了指街对面的三层酒楼,檐角的铜铃在晨风中轻响,“你告诉他,沈公子有笔关于黄芪的生意要谈,他若不来,难保我会不会说漏什么话。” 第四十八章 酒楼谈判 掌柜的接过玉佩,带有一些探究的神情,“公子放心,我这就让人去报信。” 沈清辞走出百草堂,晨雾刚散,街面上已有挑着菜担的小贩走过。望月楼刚开门,店小二正拿着抹布擦门槛,见她进来,连忙迎上来:“公子几位?楼上有雅间。” “要临街的包房,安静些的。”沈清辞摸出碎银放在柜上,“先上壶碧螺春,再来两碟点心。” 二楼临街的包房正对着百草堂的后门,窗棂雕着缠枝莲纹样,推开窗能看见青石板路上往来的行人。 沈清辞突然有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这日进斗金的望月楼不会也是萧景焓的私产吧? 但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沈清辞刚坐下,就见店小二端着茶盘上来,青花瓷壶里的碧螺春冒着热气,茶汤泛着淡淡的绿。 她望着窗外的百草堂,指尖无意识的在茶盏沿画着圈。 萧景焓为什么要让她来掺和一脚?为了还她的救命之恩让她赚一笔? 还是觉得她知道了他的秘密,想要杀人灭口?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按了下去,她赌萧景焓对她还有那么一点好奇心,不至于杀了她。 一碟杏仁酥吃了大半,窗外的日头已爬到楼檐。沈清辞数着街上走过的第八个挑药担的伙计时,终于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萧景焓穿着件月白锦袍,手里摇着折扇,慢悠悠地从百草堂后门出来,身后跟着个拎着食盒的小厮。 他抬头往望岳楼看了眼,目光精准地落在二楼的窗口,唇角弯了弯,才拾级而上。 “沈公子,倒是会选地方。” 萧景焓推开包房的门,折扇在掌心敲了敲,“路过城北特地买的的酱鸭,你要不要尝尝?” 城北? 皇室的府邸都集中在城东的位置,到城北属于绕路了。 而且这个酱鸭在京中很出名,听说排队都要大半个时辰。 他还有心情绕路排队,看样子心情应该还不错,或许有得谈。 沈清辞起身行礼:“王爷来得正好,我还以为要等一个上午。” “听闻沈公子要谈生意,再忙也得来。” 萧景焓在她对面坐下,小厮打开食盒,里面果然有只油亮的酱鸭,“说吧,是嫌百草堂的黄芪不够,还是觉得价格低了,想要本王抬价。” “都不是。” 沈清辞递给他一杯茶,“我粗略算了下,按照目前黄芪的涨价趋势,仅一半的黄芪,王爷也可赚三番,按照王爷的运营谋略更有四番甚至更甚。” 萧景焓夹起一块酱鸭,慢悠悠的咀嚼着,饶有趣味听着她算账。 见萧景焓没有打断的意思,沈清辞紧了紧袖中的手,终于鼓足勇气说道:“王爷,民女斗胆恳求,王爷可以分出一半的黄芪,以成本价卖给我。” 萧景焓吃酱鸭的动作没有停顿,浑不在意的说道:“沈公子是在说笑吗?本王囤这些黄芪,可不是为了做善事。” 他咬了口鸭腿,慢悠悠道,“当初是你说黄芪会涨价,让我趁机收些。现在市价涨到一百二十文,你却让我按三十文的成本价卖,这不是让我放着银子不赚?” 沈清辞往前倾了倾身,“本次合作的分红我可以分文不取。” 萧景焓终于有所停顿,这些钱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但是对沈清辞来说事关重要,她能做这个决定,也看得出是真的急了。 “说说看,你要黄芪做什么。” 沈清辞神色严肃,“京中周边出现了大量寒湿入体的病人,他们需要黄芪。再等下去他们关节会变形,以后再也干不了活。” “我不是布施的大善人。” 萧景焓放下筷子,优雅地用帕子擦了擦手指,“这京城里每天都有人因为没钱治病等死,我管得过来吗?” 顿了顿,他看着沈清辞,意有所指道,“你总不能让我做赔本买卖。” “那王爷要什么?” 沈清辞迎上他的目光,“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谈。” 萧景焓把玩着折扇,目光落在窗外的街上:“你很聪明,我相信你看得出来沈老夫人寿宴那天,萧承煜对你很感兴趣。” 又是一顿。 沈清辞也是一怔。 这个目的他谋划了多久?恰到好处让她自投罗网。 沈清辞从未觉得眼前之人如此陌生。 不是陌生,她本来就从未了解过眼前人。 “好。”沈清辞脸色微沉,出声应下,“但若三皇子不再邀约,我也无法与他单独相处。” 折扇在掌心敲出轻响,“无妨,此事我自会安排。” 她站起身,理了理灰色长衫,“那我便静候王爷消息,至于黄芪,我明日来取。” “别急着走。” 萧景焓指了指桌上的酱鸭,“这鸭不错,尝尝再走。” 沈清辞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但仍忍不住问道:“王爷想我做些什么?” 萧景焓声音冷淡,“什么都不做,你只用让他喜欢上你。” 沈清辞的脸颊微微发烫,没接话。 推门要走时,萧景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下次换身深蓝色的长衫,灰色衬得你脸色太淡。还有,你的描眉手艺真该练练,眉峰的墨都晕到眼角了。” 沈清辞站在街心久久没有离开,风吹起灰色长衫的衣角。萧景焓那句 “让他喜欢上你” 像根细针,扎得她心口发闷。 她突然觉得这一世和萧景焓接触,是个很错的决定。 萧景焓在二楼也看了她一会儿,身旁的小厮陈情低声询问:“王爷为何如此相信沈小姐?若是她对三皇子出卖了您……” 萧景焓无所谓的说道:“因为她怕死。” 回府后,在门口撞上一个人,沈清辞不慎在意,准备继续向前走,就听见身后传来声温和的道歉:“这位公子,实在抱歉,不小心撞了您。” 沈清辞回头,见个穿青布长衫的年轻男子正弯腰捡散落的书卷,正午的光落在他清瘦的肩上,鬓角的发丝被风拂得微动,是温子然。 “无妨。” 沈清辞应道,声音还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 温子然捡起书,拱手行礼时抬头,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 他先是愣了愣,随即眼底浮起层疑惑:“公子的眉……” 沈清辞这才想起眉峰处的墨,往后退了半步:“温大人认错人了。” “沈小姐?” 温子然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他仔细打量着她的眉眼,虽添了淡墨,可那双眼睛的轮廓倒是熟悉,清澈里带着股韧劲,此刻在阳光下更显分明。 沈清辞见被认出来,索性也不再遮掩,“温大人好眼力。” 温子然看着沈清辞,笑着打趣,“看来大小姐不止翻树厉害,女扮男装也颇有心得啊。” 沈清辞笑问:“那温大人是要去父亲那里告发我吗?” 温子然赶忙行礼,神情倒是多了些玩笑的意味:“不敢不敢,下官必当守口如瓶。” 第四十九章 府中暂住 沈清辞被逗笑,心情阴霾一扫而空,她望着他怀里的书,转移话题,“温大人这是要去吏部?” “嗯,刚从藏书阁出来,老师府中藏书之丰,下官叹为观止。大小姐,吏部还有事,在下告辞。” 说罢温子然拱手离开,青布长衫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时,沈清辞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她转身走进侯府。 沈清辞刚走到抄手游廊,就见张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往汀兰水榭的方向去。 她心里咯噔一下,自己这身男装要是被撞见,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 廊下的紫藤架正好挡住张嬷嬷的视线,沈清辞猫着腰钻进旁边的月亮门。 这是府里的近路,穿过假山后的竹林就能直达汀兰水榭,平日里少有人走,石阶上还长着些青苔。她踩着湿 滑的石头往前跑,灰色长衫的下摆扫过竹叶,带起一阵骚动,倒比走正门快了大半刻钟。 阿月见沈清辞从小路回来,赶忙凑上去,“大小姐怎么走那条路了?鞋上都沾上泥了。您快拖鞋,我给您擦擦。” 来不及细说,沈清辞往屋里走,边走边让阿月迅速帮她换下男装,穿上常穿的月白襦裙。 刚换好衣服,就听见院外传来敲门声。 阿月把衣服整理好,打开门,张嬷嬷就掀着帘子进来了,脸上堆着笑:“大小姐,老夫人请您去正院呢,说是有贵客来。” “什么贵客?”沈清辞听是有客,放下心来。 “是二老爷家的二小姐,沈若萱小姐要来府中暂住。”张嬷嬷说着,眼睛往桌上瞟了瞟,刚才沈清辞换下的男装还没来得及收,好在被桌布遮了大半,“老夫人说,一家人得热热闹闹迎一迎,大夫人、二夫人和几位小姐都已经过去了。” 沈清辞跟着张嬷嬷往正院走,沈清辞趁机问道:“若萱妹妹怎么突然要来住?”她记得沈若萱是二叔沈礼的庶女,性子怯懦,平日里很少来侯府。 “府里请了林嬷嬷教规矩,二夫人想让若萱小姐跟着学学规矩。现下二夫人正陪着大夫人说话呢。” 刚进正院的月亮门,就听见屋里传来笑语声。沈淬兰手里正把玩着串佛珠,见她进来,抬眸笑了笑:“清辞来了,快过来坐。” 柳玉茹挨着沈淬兰坐着,身上穿件石青色绣牡丹的褙子,正和林婉柔说笑着:“若萱这孩子越长越俊了,上次见还是个梳总角的小丫头,如今都能穿褙子了。” 林婉柔穿着件墨蓝衣裙,气质温婉,闻言笑着摆手:“不过是个小丫头,哪比得上明珞懂事。这次来叨扰老夫人,还望多担待。” 刻意忽略了沈清辞。 林婉柔觉得自己是正妻,又看不上苏婉是商贾之家,平日里就和柳玉茹关系最好,这柳玉茹讨厌沈清辞,她自然也跟着讨厌。 沈清辞给老夫人行了礼,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几个晚辈,沈明珞正拉着沈若萱的手说悄悄话,沈若萱穿着件浅粉色襦裙,头低着,露出一段白 皙的脖颈,看着确实比同龄的孩子腼腆些。 但她眼睛却总不由自主地四处乱看,沈清辞直觉她心思恐怕没看着那么单纯。 而最让沈清辞意外的是,沈明溪竟也站在角落里。 她母亲赵氏身体柔弱,常年在院中呆着,很少出来,连带着沈明溪也不爱出院子,沈清辞回府这么久,几乎没见过她们母女。 而沈明溪在家中也不得宠,从穿着就能看出来,穿着件半旧的青布裙,手里捏着块帕子,见沈清辞看来,连忙低下头,耳尖微微发红。 她母亲赵氏一如既往没有出现。 “明溪怎么来了?你母亲呢?”老夫人喝了口茶,目光落在沈明溪身上,语气淡淡的。 沈明溪怯生生地抬起头:“回祖母,母亲说身子不适,让我替她给祖母请安。”她的声音细若蚊蚋,说完又低下头去。 柳玉茹笑着打圆场:“赵氏也是,这点小事还客气什么。明溪这孩子越来越懂规矩了,快过来,离祖母近些。” 沈明溪刚往前走了两步,沈明珞突然拉着沈若萱凑到老夫人面前,把沈明溪挡开:“祖母您看,若萱妹妹带了江南的杭绸来,说是给您做衣裳呢。” 看这样,是在挤兑沈明溪。 “好孩子,有心了。”沈淬兰让张嬷嬷把杭绸收下。 沈淬兰摩挲着手里的佛珠,目光在沈清辞和沈若萱身上转了一圈,慢悠悠开口:“若萱初来乍到,规矩上难免生疏。清辞你是长姐,往后就带着她一起,跟着林嬷嬷学学规矩,姐妹俩也好互相照应。” 柳玉茹心里咯噔一下。 林嬷嬷教沈清辞是错的,要是沈若萱也去,那不等于和林婉柔结梁子,破坏妯娌关系吗? 她赶忙笑着打岔:“母亲说的是,只是清辞这孩子学规矩有些时间了,若萱刚来,怕是跟不上。依媳妇看,不如让林嬷嬷上午教清辞,下午教若萱,这样进度不冲突,也能学得扎实些。” 这话听着在理,实则是想把两人拆开,好让林嬷嬷更方便拿捏沈清辞。 沈淬兰捻着佛珠的手指顿了顿,没说话,显然是默许了。 林婉柔连忙附和:“还是大夫人考虑得周到,若萱,快谢过大伯母。” 沈若萱赶忙道谢行礼。 老夫人没看柳玉茹,只对沈清辞说:“既如此,你就多担待些。林嬷嬷是宫中老人,规矩上的事,你多听她的。” “是,孙女记下了。”沈清辞低头应道,眼角的余光瞥见柳玉茹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林婉柔继续叮嘱沈若萱道:“过几日礼部尚书家有赏花宴,你可要仔细学,到时莫给家里丢了脸。” 沈若萱低声应下。 沈淬兰要午歇了,便让众人退下。 沈若萱被柳玉茹安排在沈明珞院子里,两姐妹住一起。 沈清辞则是回了汀兰水榭,这几日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但今日见了萧景焓,却让她格外疲惫心虚。 回到汀兰水榭,沈清辞屏退了下人,独自坐在窗前。 快到端午节了,桌上的青瓷瓶里插着几支新折的艾草,香气清苦,却能让人清醒。她盯着艾草发呆,脑子里不由冒出萧景焓玩味的笑脸。 就像猫逗 弄老鼠,此时她就是他鼓掌之中的玩物,只有手里握住能让他心动的筹码,才能反客为主。 第五十章 百草堂看诊 柳玉茹带着沈明轩回到自己的院子,沈明轩一瘸一拐地跟进来,膝盖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坐下时疼得龇牙咧嘴。 “母亲,你刚才怎么不让那丫头展示下自己学的规矩呢,让她在祖母面前出丑!” 柳玉茹端起丫鬟递来的热茶,气定神闲的喝了一口,“现在就让她意识到自己学的是错的,不就是给她机会让她改吗?到时候老夫人只会说林嬷嬷不尽责,倒让她落个可怜的名声。” “可你就这么放着沈清辞不管?” 沈明轩急了,“你都没看她今天那得意的样子!还要张嬷嬷亲自去请才来。你难道忘了妹妹是被她……” 柳玉茹望着院外那棵歪脖子槐树,声音冷得像冰:“沈清辞害死明薇,这个仇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可你看看你,膝盖受伤,连明玥都被她逼得疯疯癫癫送到庄子上,她要是真那么好对付,何至于让你们一个个栽跟头?” 沈明轩被说得哑口无言,手指紧紧攥着椅扶手,指节泛白,“可我气不过,我就见不得她在这府中过得舒坦!” “急什么。” 柳玉茹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对付这种软硬不吃的丫头,就得用软刀子割肉。她不是觉得自己是侯府嫡女吗?我就让她在全京城的贵女面前丢尽脸面,让她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柳玉茹安慰沈明轩,“三日后礼部尚书家的赏花宴,京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去。到时候我们的筹谋自然派上用场,你以为我同意沈若萱来府中是为了什么?” 柳玉茹点到为止,沈明轩却眼睛一亮:“娘的意思是……” “不止。” 柳玉茹抚摸着步摇上的流苏,“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她最近总偷偷溜出府去,听说是仗着自己会点医术,竟然在药堂闹了一出。未出阁的姑娘,在外抛头露面,还想开方子,到时候拿着方子,再给她扣上一顶‘草菅人命’的帽子,你说,她还能在京城待下去吗?” 沈明轩听得心花怒放,忘了膝盖的疼,猛地站起身:“还是母亲想得周到!到时候看她还怎么嚣张!” 她走到沈明轩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对付沈清辞这种人,不能硬碰硬。咱们得慢慢来,一步一步把她逼到绝路,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样才对得起明玥。” 沈明轩重重点头:“儿子记住了。” 次日。 沈清辞端坐在绣凳上,指尖因长时间保持屈膝姿势而泛白。 林嬷嬷拿着戒尺,在她膝边来回踱步,声音尖细如针:“大小姐,这请安礼的屈膝角度得再大些,您看这裙摆都没沾到地面,哪有半点侯府嫡女的样子?” 她故意将膝盖的弯曲度压到近乎九十度,沈清辞只觉得腿骨像被生生拧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已经是今日第三次被纠正了先是请安时的手位,再是奉茶时的步频,如今连屈膝角度都被挑出毛病。 林嬷嬷嘴里说着老夫人看重规矩,眼神里的得意却藏不住,显然是得了柳玉茹的授意,故意磋磨她。 “嬷嬷说的是。” 沈清辞强忍着不适,依着林嬷嬷的要求调整姿势,裙摆扫过地面的青砖,带起些许灰尘。她知道争辩无用,柳玉茹要的就是看她在规矩里挣扎的样子,越是反抗,对方越会变本加厉。 好不容易挨到午时,林嬷嬷收起戒尺,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小姐悟性高,明日可得更用心些。” 人刚走,沈清辞就瘫坐在凳上,阿月连忙上前揉她的膝盖:“大小姐,这林嬷嬷分明是故意的!哪有这样折腾人的规矩?” “无妨。” 沈清辞喘着气,接过阿月递来的帕子擦汗,“她越急着挑错,越说明柳玉茹等不及了。” 她望着窗外,日头已过中天,“别耽搁了,让老李头备车,咱们去百草堂。” 换好灰布裙,戴上斗笠,沈清辞的脚步还有些发僵。 老李头赶着马车在巷口等,见她出来,连忙扶她上车:“大小姐,您脸色怎么这么白?” “没事,坐久了有些麻。” 沈清辞掀开布帘,“走吧。” 马车刚停在百草堂门口,掌柜的便等着了,迎她进去,“当家的特地交代过,今日药堂留给姑娘一人看诊,我等负责抓药,提前已经放出消息,然后有寒湿腿疼的病患今天下午来百草堂看诊,屋里已经准备好了,请吧。” 沈清辞跟着掌柜走进前堂,脚步刚跨过门槛,就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二十多个病患沿着墙根排成长队,多半是些壮实的汉子,个个脸上都带着寒湿痹症特有的倦容,若不是急着下地播种,恐怕也不会来这儿看这一遭。 可当他们看见走进来的是个戴斗笠的女子时,排队的队伍竟莫名往后缩了缩,最前头的几个甚至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脚,没人肯第一个上前。 “这……这不是说有位专治痹症的神医吗?怎么是个娘们?”人群后排有人嘀咕,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前堂的人都听见。 “就是啊,咱们这寒湿入骨的毛病,哪能让女流之辈碰?传出去都笑话!”另一个糙汉接话,他扶着腰,手里的旱烟杆在鞋底磕得邦邦响。 沈清辞早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百姓向来觉得医者该是白须老者抑或是男子,哪见过年轻女子坐诊专治寒湿痹症? 可当她的目光扫过人群时,那些窃窃私语突然噤了声。 老李头站出来想帮沈清辞说话,却被她用手势制止。 她将脉枕放在诊台上,声音平静无波:“我知诸位信不过女子行医,但医者看的是病症,不是男女。今日来的都是寒湿痹症患者,我若治不好,分文不取。” 话虽如此,人群里还是一片沉默。 有个抱着膝盖的老汉挣扎着想往前挪,膝盖弯曲时发出 “咯吱” 轻响,却被旁边的老婆子拽住了:“当家的,再等等吧,这痹症缠了咱们这么多年,万一……” 就在这时,队伍末尾突然传来声中气十足的喊:“我先来!” 众人循声望去,见张老五拨开人群挤了出来,他手里还捏着一张药房,正是前几日在槐树下沈清辞开的方子。 第五十一章 药堂闹事 “姑娘的医术我信得过!当日姑娘舌战王大夫,将其说的哑口无言,姑娘的能力,我信得过!” 张老五大步走到诊台前坐下,卷起裤腿露出膝盖,那里的红肿严重,“姑娘,您再给我看看,该抓什么药,我现在就煮了喝,为您正名。” 沈清辞眼底泛起暖意,伸手搭上他的脉。 沈清辞指尖搭上张老五的脉搏,脉象沉紧如绳,比前天把脉的时候还严重些。 她凝神片刻,收回手道:“你这是昨夜又沾了凉水?寒气凝滞在关节,才会肿得这般厉害。” 张老五脸一红,挠着头憨笑:“昨儿见院里的井绳松了,就顺手紧了紧,没成想……” “往后切不可再这般大意。” 沈清辞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药方,“我给你加重附子用量,再加麻黄驱寒发汗,只是这两味药都有毒性,必须用蜜炙过的,且要先煎半个时辰,切记不可马虎。” 她边写边解释:“配伍桂枝温通经脉,黄芪健脾燥湿,如此既能攻伐寒湿,又能护住正气。” 写完将方子递给他,“去抓药吧,今晚趁热服下,三日后再来复诊。” 沈清辞刚把方子递给张老五,药堂门口突然一阵骚动。 一个穿锦缎的男子拨开人群闯了进来,气势汹汹地冲到诊台前:“这方子是谁开的?简直是草菅人命!”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半步,张老五见状,下意识地挡在沈清辞身前:“你干什么?这儿是看病的地方,不是撒野的地儿!” 那男子一把推开张老五,将他手里的方子抢过来拍在桌上:“我问这方子是谁开的!用附子配麻黄治寒湿痹症,是想把人往死里治吗?” 沈清辞上前一步,抬眸看向那男子,声音清冷:“这方子是我开的,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你?”男子上下打量她一番,脸上露出鄙夷的笑,“原来是个女流之辈!懂什么医术?附子有毒,麻黄发汗,两者同用会伤尽正气,你这方子简直是胡闹!还让这么多人排队看诊!” 这男子只是路过百草堂,好奇围着这么多人干什么,加上学医刚刚小有所成,也有看诊把脉的心思,就凑了上去,一听这方子,便觉得不对劲,冲了进来。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病患们又开始窃窃私语,看向沈清辞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怀疑。 沈清辞蹙眉看向他,淡定的回答道,“公子是觉得女子诊断胡闹,还是觉得这药方胡闹?” 陈彦青面上红了一片,他在学堂一直说女子读书亦可出世,此时却是想当然认为女子诊断必定断错,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红着脸找了个借口,“自然是药方错了。” 沈清辞斜睨他一眼,拿起桌上的笔,在方子背面写下几行字:“我倒要问问公子,《金匮要略》里的麻黄附子汤,是不是也成了胡闹的方子?附子三钱温阳散寒,麻黄二钱解表发汗,加白术五钱健脾解毒,正是治寒湿痹症重症的对症之法。公子若不信,可即刻去请其他大夫来评断,看看是否是我这方子胡闹。” 陈彦青被她一连串的话问得哑口无言,尤其是听到“金匮要略”四个字时,眼神明显慌乱了几分,当即竟真的从随身的包中拿出一本《金匮要略》翻看起来,看完之后哑口无言。 张老五看出此人的窘迫,便知道是他理亏,从他手中抢过药方,“不懂看病就躲一边去,别影响我们看病!” 接着去抓药。 陈彦青羞愧难当,但心里仍不信女子可问诊下药,便站在一旁看着。 有了张老五打前锋,以及男子被说的哑口无言的情况之后,不过片刻功夫,诊台前便排起长队。 沈清辞有条不紊地接诊,时而搭脉,时而查看患处,问诊时总不忘多问一句:“最近是不是常坐在风口?”“夜里睡觉盖得薄不薄?” 日头渐渐西斜,沈清辞送走最后一个病患时,窗外的天色已染上橙红。 陈彦青仍站在不远处观望,等人都走远之后,他才上前。 沈清辞见陈彦青上前,眉头微蹙,以为他又要寻衅滋事,语气疏离:“公子还有何指教?莫非觉得我后续开的方子仍有不妥,随时欢迎指正。” 陈彦青脸上泛起愧色,深深作揖:“姑娘误会了,在下并非来挑错的。方才是在下鲁莽,未加细究便妄议姑娘的方子,实在惭愧。观姑娘诊病精准,对药理的见解更是独到,在下深感佩服。” 他直起身,拱手自我介绍:“在下陈彦青,师从太医院的刘太医,今日纯属班门弄斧了。不知姑娘高姓大名?改日也好登门致歉。” 沈清辞微怔,刘太医是太医院之首,受太后皇上器重,上一世,是她的老师。 没想到眼前之人竟是刘太医的徒弟,说起来算是自己的师兄了,只是这医术相差未免有点太多了,现在还离不开医书。 沈清辞心中叹气,淡淡摇头道:“萍水相逢,不必留名。” 她并未打算透露自己的身份,要让人知道她是侯府嫡女,在外抛头露面,只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陈彦青愣了愣,却不甘心,还想再问,却见掌柜的从后院匆匆走出,在沈清辞身边,压低声音道:“沈小姐,我们当家的在后院等着呢,说有要事和您商量。” 沈清辞收拾药箱的动作一顿,语气冷淡:“我与他没什么好谈的。” “可当家的说……” 掌柜的面露难色,还想再劝。 “你告诉他,” 沈清辞打断他,眼神坚定,“若是真有要事,便亲自来见我。他知道该往哪儿寻我。” 掌柜的无奈,只能应下。 陈彦青在一旁听着,心中不免怅然,刚想开口,却见沈清辞不再理会旁人,带着婢女转身离开百草堂。 此时暮色已浓,街角的灯笼次第亮起,老李头赶着马车在巷口等候,见她们出来,连忙递上披风:“大小姐,夜里风大,披上暖和些。” 回到汀兰水榭,阿月刚点上灯,就忙着往炉子里添炭:“大小姐今天可真厉害,您的医术简直是妙手回春!” 沈清辞笑骂:“你就会嘴贫。” 第五十二章 院中谈判 孙妈妈端上饭菜,今日菜肴颇为丰盛,主菜是松鼠桂鱼,还有一碟虾仁,配了些青菜,接着开始布菜。 沈清辞想了想,让孙妈妈再拿一副碗筷,接着让所有人都退下,并且交代了绝对不许到院子来,除非她叫她们。 孙妈妈等人虽然好奇是为何,但还是乖乖退下。 不一会儿,沈清辞觉得耳旁有一阵风吹过,没有回头,说道:“来都来了,王爷不如也坐下尝尝侯府的饭菜。” 一袭玄色衣袍的萧景焓缓缓走到沈清辞面前坐下,墨色的披风上沾着夜露,在灯火下泛着冷冽的光。 他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沈小姐的意思是,临安王府有大江南北各种菜系的厨子,做出的饭菜还不如镇远侯府?” 沈清辞夹起一个虾仁放进口中,“王爷在百草堂外看了一天,此刻应该无论是什么都比王府饭菜吃着香吧。” 这丫头敢调侃他? 萧景焓笑着拿起筷子,加了一块鱼肉放进口中,虽比不上他的厨子,但味道确实也不差。 沈清辞没有看萧景焓,仍然专心的吃着,“王爷深夜到访,无非是想谈三皇子的事。在王爷说事之前,不妨先听听民女的想法?” 萧景焓挑眉,将一块鱼肉送 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咽下:“哦?沈小姐有何高见?” “王爷想让我去吸引三皇子,可以。” 沈清辞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我有条件,王爷需帮我做几件事。” 萧景焓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唇角,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沈小姐倒是会讨价还价。说来听听。” “第一,”沈清辞夹起一块鱼肉,“帮我找一位真正懂礼仪的老师。” 萧景焓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林嬷嬷故意教你错规矩,让你日后出丑,与本王有何关系?凭何要本王为你找老师呢?” “自然有关系。” 沈清辞迎上他的目光,笑答,“王爷费尽心思让我接近三皇子,总不会希望我在众人面前出丑吧?三皇子素来看重规矩,若我连基本的礼仪都做不好,他又怎会多看我一眼?这对王爷的计划,也没什么好处。” 萧景焓脸上的笑容浓了些,“你倒是把主意打到了本王身上了,知道利用本王是什么下场吗?” 他咬断一块虾仁,眼神中玩弄的意味不减,沈清辞又生出哪种被他拿捏的无力感。 但她很快调整好。 “谈不上利用,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沈清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王爷需要我为你办事,我自然也有我的需求。大家各取所需,岂不是更好?” 萧景焓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笑了:“你这丫头,倒比本王想象的更有趣。好,这第一件事,本王允了。”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那第二件事呢?” 沈清辞端起茶壶,给萧景焓面前的空杯斟满茶水,瓷杯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 “王爷请喝茶。”她将茶杯举到他面前,“这第二件事,是想请王爷帮民女安排一个人,为我圆一个谎。” 萧景焓挑眉,端起茶杯却没喝,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哦?沈小姐有何谎言还需要本王来帮忙?”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倒是让本王好奇,你撒了什么谎?” 沈清辞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民女知道太后身边之前有一位苏嬷嬷。” 话音刚落,萧景焓眼中的漫不经心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 他指尖猛地攥紧茶杯,骨节泛白。 苏嬷嬷出宫已近十年,因为年岁到了被放出宫,没多久就没了音讯,别说沈清辞一个在乡下长大的丫头,就是京中勋贵,知晓这段往事的也寥寥无几。这丫头怎么会知道? “你如何知道这件事?” 萧景焓的声音低沉如冰,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 沈清辞避开他的目光,拿起筷子夹了片青菜,语气平淡:“偶然听人提起过,说太后娘娘身边有位体贴的苏嬷嬷。” “偶然?” 萧景焓冷笑一声,显然不信。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鹰隼般紧盯着她,“沈小姐不妨说得再具体些。” 沈清辞没有接话,而是说道:“民女只想请王爷帮忙,在我生活了十年的村子里,安排这样一位苏嬷嬷的痕迹,她教过我规矩、刺绣、泡茶、写字,是我半个师父。”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样一来,我懂些医术和规矩便有了出处。” 萧景焓却突然放下筷子,动作快如闪电。 沈清辞只觉眼前一花,颈间便多了一只冰冷的手。 他掐着她的脖子,迫使她仰起头与自己对视,墨色的瞳孔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沈清辞,本王再问一遍,你怎么会知道苏嬷嬷?” 窒息感瞬间袭来,沈清辞的脸颊涨得通红,却仍倔强地瞪着他:“我……说过了……是听来的……” “听来的?” 萧景焓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苏嬷嬷的名字,整个镇远侯府都未必有人敢提起,你一个乡野丫头,凭什么听说?” 他凑近她,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却带着彻骨的寒意,“说,到底是谁告诉你的,你特意提起到底有什么目的!” 沈清辞的意识开始模糊,她抓着萧景焓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窒息时,萧景焓突然松开了手。 她猛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颈间留下几道清晰的红痕。 萧景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复杂:“苏嬷嬷是太后的奶嬷嬷,但这件事几乎无人知道。你若不说实话,本王现在就可以让你从这世上消失。” 沈清辞缓过劲来,捂着脖子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王爷若想杀我,早在百草堂时就动手了。” 她站起身,尽管双腿发软,却仍努力挺直脊背,“我知道苏嬷嬷,是因为我母亲曾受过她的恩惠。至于其他的,恕我不能多说。” 萧景焓盯着她看了许久,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说谎的痕迹。 第五十三章 院中谈判 但沈清辞的眼神异常坦然,看不出丝毫破绽。 他突然笑了,只是那笑容未达眼底:“好一个不能多说。”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安排身世可以,但你要记住,若让本王发现你有半句谎话,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沈清辞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她知道,刚才那一瞬间,萧景焓是真的想杀了她。 但事实证明她也赌对了 “多谢王爷。” 她低声道,声音还有些沙哑。 萧景焓没再看她,自顾自地吃着饭:“还有第三件事吗?一并说了吧。” 沈清辞定了定神,笑得有些谄媚,“没了。” 两件事他都要杀了她,还敢再说三四五? 沈清辞还是惜命的。 两人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只有碗筷轻碰的细微声响。沈清辞低着头,小口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刚才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仿佛还残留在喉间,每咽一口都觉得有些发紧。 萧景焓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松鼠桂鱼,细细剔着鱼刺。鱼肉入口的瞬间,他突然开口,声音平淡:“你对苏嬷嬷,还知道多少?” 沈清辞抬眸看他,眼神依旧坦然:“就像我刚才说的,只知道这些。”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苏嬷嬷,实在是前世某人喝酒喝多了之后无意间提起来了,沈清辞也不知道这人到底什么身份,不过是想起有这么号人,回府需要一个理由,于是就把这名头搬出来了。 但她知道,能被萧景焓醉酒后提到的人,一定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但她也只能赌一把。 她不能一直被萧景焓牵着鼻子走,必须反客为主。不然等到她彻底没有利用价值的一天,萧景焓必然会杀她灭口! 萧景焓挑了挑眉,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也没再追问,转而问道:“那你的规矩和女红书法,到底是谁教的?总不能是凭空学会的吧。” 这个问题打了沈清辞一个措手不及,她愣了一下,随即避开萧景焓探究的目光,硬着头皮道:“这是我的私事,与王爷无关。” 萧景焓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一个被送去乡下十年的野丫头,回来却比富贵人家小姐还要知书达理,你说本王能相信你吗?万一是敌国细作,利用本王脱身,那本王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敌国细作?好大的罪名。 沈清辞被他逼得有些恼火,索性抬眸迎上他的视线:“您不必拿敌国细作的名头来吓我。王爷既然敢用我,必然是查了我的身世,你能这么问,无非是因为你查不到一点错处。想来当日夜里那两个被我杀了的埋尸人也是您处理的吧,王爷倒是很早便开始监视我了,那请问王爷为何偏偏对我感兴趣?” 她心里早已疑窦丛生:自己刚回京城那天,就察觉到被萧景焓监视;她不过是出手救过萧景焓一次,他就敢让她去勾引三皇子,足见此人必然是对自己有所图,觉得自己有利用价值。 可她到底是哪里让他觉得可以利用了?是她的医术,还是她这侯府嫡女的身份,抑或是别的什么? 萧景焓没想到她会突然反问,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抹玩味的笑。 他知道,沈清辞既然这么问,就意味着她不会再透露半分关于自己过往的事,大不了鱼死网破。 更有趣的是,她眼中的神情变了,如果之前是倔强怕死的挣扎,那么现在就是一种无畏试图掌控一切的决然。 看来沈清辞远比他想的有趣,短短一天,便能想出破局之法,从他手中被玩弄的玩物,变成能和他谈判的盟友。 甚至敢反向利用他帮她做事,真是胆大包天。 他露出肆无忌惮的笑,疯子就该和疯子一起玩才有意思。 沈清辞被他突然的笑吓住,但只一瞬便恢复如常。 萧景焓又将那枚玉佩扔给她,漫不经心道:“以此为信物,往后你可以随意进出百草堂,有什么消息,就留给百草堂的掌柜。” 他顿了顿,看向沈清辞,“至于规矩,本王明天晚上给你安排。” 说罢,他飞身离开,身影瞬间融入夜色中,只留下一股淡淡的冷香在屋里弥漫。 沈清辞看着空荡荡的院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的红痕还未消退,提醒着她刚才的惊险。 第二天,沈清辞还是照常向林嬷嬷学规矩。 刚摆脱林嬷嬷的刁难,膝盖还泛着酸麻,她便拎着一小包晒干的艾草往老夫人的正院去。 刚穿过花园的月亮门,就见不远处的牡丹花丛边围了几个人。 沈明轩正拿着一把折扇,笑着对沈若萱说着什么,阳光落在他脸上,竟带着几分难得的温和。 沈明珞站在一旁,手里把玩着一朵刚摘的芍药,时不时插句话。 三人关系异常和谐,仿佛他们才是亲兄妹。 他三人看到了沈清辞,却假装没有看到,继续赏花。 沈清辞也懒得理会,便低头想从旁边绕过去,却听见沈若萱一声轻呼。 抬眼望去,只见沈若萱脚下一个趔趄,身子猛地往旁边倒去,手里的帕子也掉在了地上。沈明轩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腰,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小心些。” 沈若萱站稳后,脸颊微红,低着头小声道:“多谢明轩哥哥。” 沈清辞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沈若萱刚才站立的地方明明是平整的石板路,根本没有石子或青苔,怎么会突然脚滑?而且她倒下的方向,不偏不倚正好朝着沈明轩…… 想不通其中关节,沈清辞也懒得深究,转身继续往正院走。 反正这侯府里的人,个个都戴着面具,谁也说不清背后藏着什么心思。 给沈淬兰送了艾草,又陪着喝了杯茶,沈清辞才回到汀兰水榭。 晚上,沈清辞照样屏退所有人,但这次不同,她留下阿月院中看着,绝对不许任何人靠近,包括院中其他的丫鬟仆人也不能靠近。不能被不信任的人发现。 都安排好后,她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 第五十四章 夜探青 楼? 片刻后,萧景焓一身玄色常服走了进来,颇有几分随性。 他走到桌边坐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这茶不错,你泡的?” 沈清辞点头。 萧景焓靠近一步,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略带几分玩味:“你倒是越来越让本王惊喜了。” 沈清辞未动,也没躲开他的手。她能感觉的出来,萧景焓此举没有任何调戏的意味,所以平静的迎上他的视线。 萧景焓指尖在她下巴上轻轻摩挲片刻,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去换身男装。” 沈清辞一愣:“换男装做什么?” “带你去个地方。” 萧景焓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放心,不会卖了你的。” 沈清辞虽满心疑惑,却还是依言去里屋换了身灰色长衫。还是她之前出府穿的那件,穿在身上倒有几分清秀少年的模样,只是身形略显单薄。 萧景焓上下打量她一番,笑道:“不是说了,你这眉毛化的不好。” 接着伸出手,食指托起她的下巴,拇指浮上她的眉毛,轻柔的摩擦了几次,倒是把她的眉毛擦了个干净,露出原本的秀眉。 然后自顾自地欣赏起来,“这还差不多。” 沈清辞神情疑惑,想回去看眼镜子,却比萧景焓拦住,“晚了可就没人教咯。” 他揽过沈清辞的腰,足尖一点,两人便如轻燕般跃上墙头。 沈清辞只觉耳边风声呼啸,眨眼间已落在墙外的小巷里,刚落地,萧景焓便松开手。 不远处停着一辆不起眼的乌木马车,车夫见他们出来,连忙掀开车帘。 车内铺着厚厚的锦垫,萧景焓随意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沈清辞依言坐下,马车缓缓驶动。她忍不住问道:“王爷到底要带民女去什么地方?” 萧景焓闭目养神,语气慵懒,“到了就知道了。” 马车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在一条繁华街道停下。入夜还能人声鼎沸,沈清辞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沈清辞掀开车帘一角,只见两旁楼舍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她心中一惊:“这里是……平康坊?” 萧景焓点头率先下车,向她伸出手,“下来吧。” 沈清辞犹豫片刻,还是将手放进他掌心,被他一用力便带下马车。 平康坊,京城最大的“销金窟”,也是人人魂牵梦绕的温柔乡,萧景焓带她来这儿干嘛? 刚进门,门口迎客的妈妈就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一身绯红绸缎裙装,头上珠翠环绕,见了萧景焓更是热络:“哎哟,王爷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楼上的揽月阁一直给您留着呢。” 她的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眼睛一亮:“这位小公子生得可真俊俏,是王爷新收的幕僚?要不要妈妈给您也找位姑娘作陪?” 刚走进,妈妈便察觉沈清辞不一样,立刻停住脚。沈清辞不得不说这里的都是人精,这眼力见儿可非常人能比。 萧景焓挥挥手:“不必了,叫凝霜来揽月阁。” “好嘞!” 妈妈应声而去,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清辞一眼,压低声音对身边的丫鬟道,“这小公子瞧着是个姑娘家,王爷的喜好真是越来越特别了,今夜小心着点,把揽月楼周围的散人都遣散开。” 丫鬟应声退下。 坊中都是衣着清凉,举止旖 旎的人,沈清辞就是再有经验,还是脸颊微红,但仍不动声色地跟着萧景焓上了楼。 二楼的揽月阁布置得极为雅致,临窗摆着一张梨花木桌,窗外正是楼下的戏台,一进屋便觉得安静许多,楼下的嘈杂都被隔开了。 不多时,一阵环佩叮当声传来,门帘被轻轻掀开,走进来一位身着水绿纱裙的女子。 她肌肤胜雪,眉目含情,发髻上斜插一支白玉簪,行走间裙摆摇曳,宛如弱柳扶风。正是平康坊的头牌赵凝霜。 “王爷。”赵凝霜盈盈一拜,声音娇柔婉转,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戏谑,“这位小公子看着面生得很,王爷身边有这么俊俏的小公子,怎么不早点带来?” 她说着,伸手想去碰沈清辞的脸颊。 沈清辞侧身避开,“姑娘说笑了。” 赵凝霜随即笑得更欢:“小公子别害羞呀,陪奴家喝杯酒可好?” 沈清辞发现她越躲,赵凝霜就越来劲,索性不躲了,伸手揽过她不盈一握的细腰,一把揽入怀中,就这赵凝霜的手,把酒反喂给她自己喝下。 怪不得这些个男人爱来平康坊,此等美人,便是她也想要多看两眼。 赵凝霜自己喝了酒愣了下,没想到在她今天竟然在一个女子手里栽了。 她很快反应过来,语气嗔怪,“公子这杯酒奴家可不认,你定要再陪奴家喝一杯。” “够了。”萧景焓看戏看的差不多了,出声制止。 萧景焓目光转向沈清辞,语气平淡,“这是赵家小姐,赵凝霜。” 赵家? 沈清辞心头猛地一震。 能被萧景焓记得的赵家只有一个,那就是先皇后的赵家。先皇后莫名病逝,赵家一夜之间获罪,男子尽数流放三千里,女子则被没 入教坊司,下场凄惨。 她看向赵凝霜,对方眼中的戏谑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痛楚。 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举手投足间藏着的端庄气度,绝非寻常风尘女子所能拥有。若真是赵家遗孤,那她从前定是按储妃的标准被精心培养的,却没料到一朝获罪,落得如此境地。 沈清辞想起她刚才的举止,想来早已习惯这风月场所,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却没再多问。有些往事是不能触碰的伤疤,她懂这个道理。 萧景焓转向赵凝霜,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慵懒,“凝霜自小在宫中长大,宫里的规矩礼仪,没人比她更懂。” 赵凝霜敛衽一礼,声音平静了许多:“王爷谬赞了。” 萧景焓看向沈清辞“从今晚起,每晚本王来接你,让凝霜教你宫中规矩。赏花宴之前,必须把该学的都学会,本王不想看到你在宴上出任何差错。” 沈清辞抬头,迎上他的视线:“民女明白。” 她转向赵凝霜,郑重地行了一礼,“还请赵姑娘费心。” 赵凝霜打量着她,眼中多了几分探究:“沈姑娘聪慧,想必一点就透。” 第五十五章 凝霜身世 赵凝霜从走路教起,简单说完规矩,便起身示范,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优雅,裙摆几乎没有晃动,仿佛脚下踩着无形的标尺。“你看,膝盖不能打直,要用胯骨带动身体,这样既显端庄,又能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柔态……” 沈清辞认真地看着,跟着模仿,却总觉得别扭。赵凝霜耐心地纠正:“不对,你的肩膀太僵了,要放松。想象自己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每一步都要带着舒展的意态……” 萧景焓在一旁静静看着,手中把玩着玉佩,偶尔开口指点一两句:“腰再沉一点,你是侯府嫡女,不是街边丫头。”“眼神别飘,要像含着秋水,既能看清旁人,又不让人觉得你在窥探。” 沈清辞之前行礼虽然行的好,但终究少了些底气,与人对视便失了贵气,也是她前世多年的痛点,所以现下学的格外认真。 子时将近,赵凝霜才让她停下:“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日奴家再等候姑娘到来。” 沈清辞拱手道谢,指尖已经有些发僵。 萧景焓站起身:“时候不早了,走吧。” 两人再次乘着马车返回侯府,一路无话。直到翻墙进入汀兰水榭,萧景焓才淡淡道:“她的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沈清辞心中诸多疑惑,没敢表露 点头应是:“多谢王爷。” 萧景焓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中。 沈清辞站在院中,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回屋。 她心中有疑虑,当年赵家出事,萧景焓是如何保下赵凝霜的?既然保下了,为何还要留在平康坊那样的地方?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另有图谋? 赵凝霜曾是按储妃标准培养的贵女,如今却成了青 楼头牌,这其中的落差足以压垮任何人。可她眼中虽有沧桑,却无半分怨怼,对萧景焓更是言听计从,这两人之间究竟达成了怎样的默契? 萧景焓到底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 赵家旧事牵连前朝后宫,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自己如今已是他的棋子,若有朝一日棋局失控,她这个微不足道的棋子,必被牵连。前世落得凄惨下场,这一世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喘 息,难道又要卷入更深的漩涡? 她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身如浮萍,已经失去掌控。 回去借着烛光,看到铜镜中的眉毛已经被抹掉了,应该是萧景焓的手笔,这弯弯的柳眉,怪不得平康坊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女子了。 次日清晨,沈清辞对着镜子瞧了瞧,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她对阿月道:“去回老夫人,就说我昨夜受了风寒,今日实在起不来身,林嬷嬷的规矩课怕是要耽搁几日了。” 阿月虽有些担忧,却还是依言去了。 不多时便回来回话:“老夫人让大小姐好生休养,还让厨房炖了姜汤。林嬷嬷听说您病了,只撇了撇嘴,没说什么就走了。” 另一边,林嬷嬷匆匆赶到柳玉茹的院子,将沈清辞生病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依老奴看,哪是什么风寒,怕是学规矩学怕了,故意装病躲懒呢。不过也难怪,她那性子野得很,哪耐得住规矩的束缚?前些日子学的请安礼,看着像模像样,实则底气不足,眼神飘忽,一遇着人就露怯,根本成不了气候。” 柳玉茹正对着一堆绸缎出神,闻言漫不经心道:“知道了。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出身,学不会规矩才正常。左右不过是个摆设,不必放在心上。” 她更关心的是赏花宴的新衣。 这次宴会规格极高,京中权贵都会到场,她得让沈明珞艳压群芳,若是能被皇子看上,对侯府也是助力。绝不能再让沈清辞那个贱人坏了自己女儿的好事! 正思忖着,沈弘走了进来。 他在桌边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下月的赏花宴,你可得好好准备。我已和礼部尚书提过,想让明轩与他家嫡女李婉仪多接触接触。” 柳玉茹眼睛一亮,李尚书在朝中颇有权势,若明轩能娶了李府嫡小姐,往后在仕途上也能有个依靠。 她连忙起身福了一礼:“老爷放心,此事我定会盯着。” 她心中打起了算盘,李婉仪是礼部尚书的掌上明珠,容貌才情皆是上选,明轩娶了她,不仅能攀附李家势力,将来明轩出息了,她这个做母亲的也能扬眉吐气。这些年在侯府忍气吞声,不就是盼着儿子能有出息,将来能给她撑腰吗? 柳玉茹笑道,“我与李夫人向来交好,婉仪那孩子我也见过,此事定是八 九不离十了。” 沈弘满意点头:“你办事,我放心。对了,清辞那丫头病了?让厨房多送些补品过去,这次的衣服也别忘了给她赶制一件。” 柳玉茹嘴上应着,心里却冷笑,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一个乡下回来的野丫头,哪配和她的明珞相比。 却见沈弘突然走到那堆料子中间,一眼就挑中了料子最好的杭绸,“就用这块料子做吧,加紧赶制。” 柳玉茹脸色顿时不太好,沈弘平日都不管内宅的琐事,今天怎么会突然问起沈清辞来?这是她特地留给明珞的布料,府里只有这一匹,在她看来除了明珞没有人能配得上这匹布料,沈弘竟也安排给沈清辞那个贱人了?! 柳玉茹还想挣扎,沈弘已经背着手走了,根本不愿和柳玉茹多说。 沈弘之所以今天会过问沈清辞,是因为下朝后三皇子特地与他并行,问起了沈清辞,问她会不会去赏花宴。 沈弘本来以为寿宴那天三皇子只是有好感并不一定真的上心,今日一看,指定有戏! 接下来的两天,沈清辞每日清晨都称病,林嬷嬷见她确实面色不佳,也懒得来催。而每到入夜,萧景焓便会准时出现,带她去平康坊找赵凝霜学规矩。 赵凝霜教得极为用心,从奉茶的手势到与人交谈的语气,甚至连微笑时嘴角上扬的弧度都一一纠正。 萧景焓依旧在一旁静静看着,偶尔开口指点,虽话语不多,却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 这日学完规矩,回程的马车上,萧景焓忽然道:“明日便是赏花宴,局已补好,你莫让本王失望。” 沈清辞愣住,本想问是何局,但萧景焓已经合眸假寐。 第五十六章 李府赏花宴 第二天一早,沈清辞刚洗漱完毕,张嬷嬷就捧着一个锦盒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大小姐,您的新衣做好了,老夫人特意让老奴给您送来。” 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件月白色的杭绸长裙,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衣服泛着淡淡的珠光。 沈清辞心中微讶,这料子一看就价值不菲,想来定是柳玉茹不愿给的,却不知为何会到自己手中。 张嬷嬷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低声道:“大夫人得了批好料子,昨个儿老夫人特地让老奴去绣房比这大小姐尺寸改了,今儿一早就给您送来了。” 沈清辞一听便明白,这衣服起初应该不是给她的。而老夫人能这么重视她,估计多半也是因为三皇子。 要是他们知道最后不是三皇子即位,不知道会是什么神情。 她谢过张嬷嬷,换上新衣,对着镜子瞧了瞧,举手投足间整个人的气度都有了变化。 出发去李府时,一行人在侯府门口集合。 柳玉茹穿着一身正红色的锦裙,见沈清辞穿着那件杭绸长裙,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阴阳怪气道:“清辞身子刚好,就不必去凑这个热闹了吧?免得累着。” 沈清辞还没开口,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就从旁边走出来,不咸不淡地说:“老夫人说了,清辞是侯府的嫡小姐,赏花宴这样的场合,理当去见见世面。柳夫人身为当家主母,可不能厚此薄彼。” 柳玉茹被噎了一下,狠狠瞪了沈清辞一眼,却不敢再说什么。 沈若萱见状,连忙走上前,拉着沈清辞的手,笑得一脸天真:“清辞姐姐,你这身衣服真好看,就是……会不会太素净了些?衬得脸色不太好呢,别人不会以为我们侯府苛待了姐姐吧?不像明珞姐姐那件,多喜庆啊。” 但沈清辞看到她的手抹上这件衣服时,满眼都是羡慕嫉妒的神情,看来也是觊觎这料子的人。 第一次见她时,还看她唯唯诺诺,以为也是个小丫头,没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才几天便被带歪。 沈清辞抽回手,淡淡道:“我素来喜欢素雅些的,倒是若萱妹妹,今日这身粉色衣裙,衬得你脸色有些发黄,连妆容都掩盖不住,可需要回去补补?” 沈若萱的笑容僵在脸上,连忙伸手摸自己的脸,还问丫鬟有没有带铜镜,可越急越是乱步摸,脸上被摸得花了一块。 她更急了,泪眼汪汪的看着柳玉茹,想回去补妆,但后者已经不耐烦的上了马车。 沈若萱知道柳玉茹不会等她,抽噎着上了车,还是沈明轩递给她一个手帕,稍微擦拭的均匀些。 一行人上了马车,一路无话。 到了李府门口,车夫刚放下马车梯,柳玉茹刚下车,就想让沈明珞也先下车,好在众人面前博个好形象。 要知道能跟着主母下车的都是嫡小姐。 谁知柳玉茹刚扶着丫鬟的手下了车,就见三皇子萧承煜站在不远处,身边跟着几个随从。 萧承煜看到她,微微颔首,目光却在马车周围逡巡,开口问道:“沈夫人,沈大小姐可来了?” 柳玉茹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来,来了……” 话音未落,沈清辞已扶着阿月的手走下马车。 她身姿优雅,月白色的长裙在阳光下宛如流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见过三皇子。” 沈清辞盈盈一拜,动作标准而端庄。 萧承煜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连忙抬手:“沈小姐不必多礼。” 沈清辞起身,与他寒暄了几句,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一个玄色身影。 那人背对着这边,身形挺拔,正是萧景焓。 他果然来了。 沈清辞心中了然,萧景焓说的 “局已补好”,想必就是指这个。三皇子会在此处等她,定是他暗中安排的。 萧景焓仿佛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侧过身,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随即转身走进了李府。 沈清辞收回目光,心中五味杂陈。萧景焓的手段确实高明,只是不知这局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算计。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疑虑,跟着萧承煜和柳玉茹等人,走进了李府的大门。赏花宴,开始了。 踏入李府大门,迎面便是一片姹紫嫣 红的花海。 牡丹开得正盛,姚黄魏紫争奇斗艳,引得不少身着华服的男男女女驻足观赏。空气中弥漫着花香与脂粉香,混合着远处传来的丝竹声,一派热闹景象。 李府的嫡小姐李婉怡正站在一株粉色牡丹旁,与几位名门闺秀谈笑风生。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衣裙,容貌清丽,举止端庄,正是沈弘属意的儿媳人选。见沈清辞等人进来,她笑着上前行礼:“沈夫人,沈小姐们。” 柳玉茹连忙笑着拉起李婉怡的手说了几句亲近话,眼角的余光却不住地瞟向周围的皇子和权贵子弟,给沈明珞使眼色让她去赏花。 沈明珞今日穿了件桃红色的锦裙,衬得她肌肤白 皙,一双明眸似勾人般,眼波流转,朱唇轻启便引众人关注。 不远处,几位公子哥正聚在一起谈论诗词,其中还有温子然。他虽然官职低,出身一般,但毕竟是沈弘学生,所以也在邀请之列。 这场赏花宴名义上是赏花,实则是一场大型的相亲宴,适龄的男女们借着赏花的名义互相打量,家长们则在一旁暗暗盘算,试图为子女谋得一门好亲事。 温子然算是优秀青年了,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他穿着一身青色长衫,气质温润,看到沈清辞时,微微颔首示意,眼中带着一丝友善。 沈清辞也礼貌地回以微笑,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人群,在一个角落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百草堂闹事的陈彦青。 他正和一位中年男子说话,神情恭敬,想来是遇到了师长。 沈清辞远远地看了一眼,便转身走向一旁的荷塘。 荷塘边种着几株垂柳,微风拂过,柳条轻摆,倒是个清静的去处。 沈清辞望着水中嬉戏的锦鲤,心思却有些飘忽。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两个男子的说话声。沈清辞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那声音有些熟悉。 第五十七章 气喘发作 萧承煜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目光却瞟向沈清辞的方向,“皇叔看来对沈大小姐也颇感兴趣。” 萧景焓手中把玩着折扇,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荷塘边的身影,语气听不出喜怒:“三殿下何尝不是?” “表叔说笑了,” 萧承煜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只是觉得她与寻常女子不同。那幅松鹤延年图绣的出神入化,想来定是为慧智兰心之人。倒是听说皇叔前几日向侯府下了拜帖,可是约了沈大姑娘?” 拜帖?这话从何说起? 沈清辞可从来没听过萧景焓有和侯府私下接触过。 萧景焓故意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端午佳节将近,本王缺一个玩伴,便广撒请帖罢了。” “皇叔这话可当真?” 萧承煜眼中闪过一丝怀疑,“毕竟,能入表叔眼的人可不多,若是表叔真有意思,侄儿自然要避嫌。” “不必。” 萧景焓收起折扇,声音里添了几分冷意,“三殿下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不必顾忌本王。只是,别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才好。” 萧承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多谢皇叔提醒。” 萧景焓越说的无所谓,萧承煜便越是不信,他觉得萧景焓定是在保护沈清辞。 虽然京城人人都说萧景焓爱美,万花丛中过,但是萧承煜就是认定沈清辞对萧景焓不一般。 这话里的试探与挑衅显而易见。 两人虽是表亲,明争暗斗却从未停歇,朝堂上的权力较量,私下里的暗自较劲,早已成了常态。 只要是萧景焓的东西,他全部要弄到手! 两人虽然是叔侄,但年纪相差不大,从小只要是萧景焓看上的东西,最后都会被萧承煜抢走。 自幼他便惯抢萧景焓之物,十岁围猎萧景焓赢了一把紫檀木弓,当晚他便找太后要了过来 十三岁借骑术赢走萧景焓养大的汗血宝马 “踏雪”,十五岁宫宴夺走太后所赐羊脂玉扳指。 沈清辞也不会例外。 萧景焓轻笑一声,折扇 “唰” 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本王对小姑娘家可没什么兴趣。不过是觉得她那点医术还有些看头罢了。三殿下若是喜欢,尽管去便是,本王可不会跟你抢。” 两人的对话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不远处的沈清辞听个大概。 这就是萧景焓说的布局?就是激将法而已嘛,这也太草率了。然后把三皇子这个烫手山芋丢给她?这人不是自己的命真不知道心疼啊?! 正思忖着,萧承煜已经结束了与萧景焓的谈话,朝着沈清辞的方向走来。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走到沈清辞面前,拱手道:“沈小姐怎么一个人在此赏景?” 沈清辞回过神,微微屈膝行礼:“这荷塘景色优美,不知不觉竟然同伴走散了。” 眼角余光中,她看到远处萧景焓脸色玩味看戏的笑。 萧承煜笑了笑:“既然如此,不知本王可否有这个荣幸,陪沈小姐一同赏景?” 沈清辞心中叹气,只得点头道:“能得三皇子陪伴,是民女的荣幸。” 沈清辞与萧承煜并肩走在荷塘边,刚说了没几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有人晕倒了!”“快让让,看看是谁!” 人群像被搅动的水流般涌动起来,纷纷朝着声音来源处聚拢。 沈清辞眉头微蹙,也忘了身边人是三皇子,快步走过去。 萧承煜觉得有趣,跟在她后面走过去。 两人挤 进人群,只见躺在地上的人是温子然。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泛着青紫色,胸口 剧烈起伏却像是无法呼吸一般。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却没人敢上前挪动他。 沈清辞看温子然这症状,倒像是突发气喘之症。 这种急症最忌拥挤,必须先移到通风处才行。 她正想上前,一道身影已经拨开人群走了出来。 “让一让,我是太医院的学生,我可以看诊!”来人正是沈清辞之前看到的陈彦青,他此刻脸色凝重,蹲下身探了探温子然的脉搏,又翻看了他的眼睑,“把他抬到那边的凉亭去,那里通风。” 他站起身等着小厮搬人,便听身后压的很低的一道声音传来:“是气喘急症,需宽衣施针,找屏风挡着,别让风直吹。” 陈彦青手一顿,这声音……莫名有些耳熟,他猛地认出是百草堂那个女子的声音,但回头却不见女子身影,只有三皇子萧承煜,他连忙行礼。 萧承煜抬手让他起身,“救人要紧,不必拘礼。” 陈彦青点头,接着命令小厮:“快找屏风把凉亭围起来。” 但是陈彦青还是怅然的朝那个声音的方向看了两眼。 萧承煜顿觉有趣,陈彦青的表情和沈清辞偷偷离开的样子,让他觉得此事不简单。 陈彦青从百草堂偶遇那个女子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也去找过有没有一个带着斗笠的女子,但是没有找到,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谁。 他甚至去百草堂问过这个坐诊的女子是何来头,掌柜的只说是游医,偶然坐堂,并不知道来历。 这些天来,他一直怅然若失,可到底失落什么他又说不明白,难道说他对一个面都没看到女子动了心,甚至到了魂牵梦绕的程度? 他无人可说,家里问起来也是无从说起,本来今日赏花宴他也没什么心情参加,被家中逼着不得不来,没想到竟然在赏花宴遇到让他日思夜想的女子。 小厮们慌忙应着,七手八脚地抬起温子然往凉亭走。 陈彦青压下心头窃喜,紧随其后,路过李府管家时又吩咐:“去取一套银针和烈酒来,越快越好。” 凉亭内,小厮们手脚麻利地搬来屏风,将四角撑 开,恰好围出一片相对私 密的空间。 温子然躺在临时搭起的软榻上,脸已经涨的灰白,张着嘴大口喘 息。 李府管家捧着银针和烈酒匆匆赶来,铜盒里的银针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看得陈彦青心里发紧。 陈彦青站在软榻边,手指攥着银针盒,指节泛白。方才在人群中还能强作镇定,可真到了要下针的时候,他的手心却沁出了一层冷汗。 太医院的课业虽已学完,可这般急症他只在医书上见过,实际操作还是头一遭,若是一个失手…… 他喉结滚动了两下,目光落在温子然青紫的唇上,握着银针的手竟微微发颤。 第五十八章 亲自施针 “陈公子,快啊!” 李府小厮在一旁急得直跺脚,眼眶都红了,“温公子快不行了!” 这人要真的死在李府可不好交差! 陈彦青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拿起一根银针,刚要找准穴位落下,却又猛地收回手。 额头的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脑海里反复闪过医书上的图谱,可越是想记清穴位,那些文字就越是模糊。 就在这时,屏风外传来一道清冽的女声:“让我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清辞拨开人群走了过来,脸上不见丝毫慌乱,眼神沉静得像一潭深水。 她见屏风上陈彦青迟迟没有动作,便知他是临场怯了,可温子然的情况根本经不起拖延,可没时间给他翻医书。 “清辞姐姐?” 沈若萱不知何时跟了过来,脸上带着假惺惺的担忧,“你可别胡闹!你不过是跟着府中的老李头学了几天粗浅医术,哪懂什么急症?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若是贸然施针害死了温公子,你担待得起吗?” 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这话看似是劝阻,实则是在提醒众人沈清辞出身乡下,医术根本拿不上台面。 沈清辞冷冷瞥了她一眼:“有没有把握,总好过看着人等死。” “你!” 沈若萱被噎得说不出话,眼圈一红,转头看向沈明轩,“明轩哥哥,您快说说清辞姐姐,她这也太鲁莽了!” 沈明轩立刻站出来,“长姐切莫冲动呀,医错事小,人命事大。” 萧景焓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并未立刻表态。他倒想看看,这个总能带来意外的沈清辞,这次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软榻上的温子然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 吟,他艰难地侧过头,目光落在屏风上沈清辞的影子,气若游丝地说:“我……我信沈小姐……” 他虽与沈清辞交集不多,却知她绝非寻常女子。 陈彦青听到这话,心头一颤,竟莫名松了口气,真的是她。她竟是镇远侯家的嫡小姐。 他走出凉亭作揖:“沈小姐,还请施针。” 沈清辞正欲走进凉亭,柳玉茹不知何时也赶了过来,眉头紧锁,出声制止:“清辞,男女授受不亲,温公子如今这般模样,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进去?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将来还怎么嫁人?” 这话听着像是在为沈清辞的名声着想,实则字字刻薄。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沈清辞不顾礼教,将来定难觅良配。 沈清辞眼神一凛,直视着柳玉茹:“母亲说笑了。眼下我是大夫,他是病人,在性命面前,礼教规矩暂且不论。再耽误下去,温公子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她说完,不再理会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向凉亭。 凉亭内,沈清辞走到软榻边,先探了探温子然的脉搏,又观察了他的呼吸,确实是急性气喘无误。她对陈彦青道:“取三根银针,喷烈酒。” 陈彦青连忙照做,将银针递过去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只觉得一片微凉。他却觉心口一滞。 沈清辞并未留意他的异样,接过银针,手腕轻扬,三根银针精准地刺入温子然胸前的膻中穴、背后的肺俞穴和手腕的列缺穴。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与方才陈彦青的紧张形成了鲜明对比。 随着银针入穴,温子然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些,胸口的起伏不再像之前那般剧烈,脸色也缓和了些许。 陈彦青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当日只知她用药大胆,竟不知她的医术如此精湛,那施针的手法,比太医院的许多教习还要娴熟。 “好了。” 沈清辞拔出银针,对小厮道,“去取些平喘的药来,温水送服。再让他在这里静养半个时辰,别被打扰。” 小厮连忙应声而去。 沈清辞走出凉亭,迎面便对上柳玉茹不善的目光。 她本不想理,但是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她屈膝行礼,礼数周全毫无错处,“救人心切,违背母亲,还请母亲责罚。” 柳玉茹面色难看,此时这么多人,沈清辞是为了救人才违背母亲,她要是真的处罚了,岂不让人觉得她这个当家主母不讲道理? 她看着沈清辞那副礼数周全的模样,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周围的目光都聚焦在她们身上,有好奇,有探究,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她若是真的在此刻责罚沈清辞,反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不顾人命。 “罢了,” 柳玉茹强压下心头的火气,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你也是为了救人,母亲怎会怪你。只是下次行事,还需三思而后行,莫要再如此鲁莽。” 这话看似是原谅,实则还是在暗指沈清辞行事欠妥。 沈清辞心中了然,却只是恭顺地应了声 “是”,不再多言。 沈若萱站在一旁,脸色青白交加,心里既嫉妒又不甘。她实在想不明白,沈清辞不过是个乡下回来的野丫头,怎么会懂这么多?还有沈明轩不是说她学的礼仪都是错的吗,这做的甚至比她还好些,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便渐渐散去。 萧承煜看着她,眼中的欣赏毫不掩饰:“沈小姐好医术。” 沈清辞也只是点头示意。 萧承煜也不知怎得,寻常小姐要是看到他都恨不得贴上来,沈清辞偏偏装清高。可他就是吃这套,越是故作矜持,他越是想看其跪舔上来,到时让萧景焓看看她那不要脸的模样,不知有多爽。 这时,李家主母笑着走了过来,热情地招呼道:“各位贵客,宴席已经备好,都请入席吧。” 一行人随着李家主母来到宴会厅,厅内早已摆好了几桌丰盛的宴席,觥筹交错,笑语盈盈。沈清辞被安排在靠后的位置,安静地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仿佛刚才的风波从未发生过。 柳玉茹则被李家主母拉到了主桌,两人挨着坐下,相谈甚欢。 第五十九章 李府喊冤 聊了没几句,柳玉茹便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提起:“李夫人,婉怡小姐知书达理,不知可许配了人家?明轩这孩子今日一见婉仪,心里便喜欢。若我两家能结姻亲,也是一桩美事。不知李夫人可有此意?” 李家主母闻言,笑了笑:“沈夫人说笑了,明轩公子一表人才,我们家婉怡能配得上,那是她的福气。只是这婚事,还得看孩子们自己的意思。” 柳玉茹连忙道:“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看不如这样,过几日我备上生辰八字,请位先生相看一下,若成,便备些薄礼送上。” 她这是想先下礼聘,探探李家的口风。 李家主母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若是八字相合也是美事。” 柳玉茹见李家主母没有明确拒绝,心中一喜,看来这门亲事有戏。 她正想再说些什么,却瞥见坐在不远处的沈若萱,脸色不太好看,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菜,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柳玉茹心中了然,沈若萱来府之后,沈明轩一直陪着她,她难免对沈明轩向来依赖,如今听说沈明轩要议亲,心里自然不舒服。但她也没放在心上,儿女情长哪有儿子的前程重要。 就在这时,宴会厅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下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脸色惨白地对李家主母道:“夫人,不好了,外面……外面闯进来一个披麻戴孝的人,说是要找……要找无良庸医!” “无良庸医?”李家主母皱起眉头,“这好好的赏花宴,哪来的庸医?”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孝服的汉子已经闯了进来,他双目赤红,指着宴会厅内,悲愤地喊道:“就是她!沈清辞!这个无良庸医把我家老五治死了!他的尸体现在就在府外,大家快来看啊!” 众人闻言,纷纷朝着汉子所指的方向望去,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沈清辞身上。 沈清辞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此人她从未见过,为何会突然冒出?而且这府中下人是吃干饭的吗?竟敢任由一个披麻之人闯进来? 沈清辞看向柳玉茹,捕捉到她眼中一缕得意,怪不得,看来这人是她安排的。 自己乔装出府得事果然没瞒住。 柳玉茹心中冷笑,你不是爱显摆你的医术吗?这下看你还怎么翻身! 她故作惊讶地站起身:“这位壮士,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家清辞虽懂些医术,但向来严谨,不敢乱逞强,怎会治死人呢?” 这话听着像是维护沈清辞,但仔细听便听得出,话里话外意思是说她鲁莽下药,把人治死了。 那汉子却一口咬定:“我没认错!就是她!前几日她在百草堂给我家老五看诊,开了几副药,结果吃了之后就一命呜呼了!我们到处打听才找到她!” 沈清辞放下茶杯,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着那汉子:“壮士,我与你素不相识,更未曾给什么你家老五看过诊。你这般血口喷人,究竟是何用意?” “我血口喷人?” 那汉子激动地喊道,“你敢说你没在百草堂坐过诊?我这里还有你开的药方呢!”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药方,递了过来。 沈清辞接过药方,看了一眼,眉头微蹙。 附子麻黄,一看她便认出了药方的主人是谁,是她看诊的第一个病人,也是当时站出来第一个支持她的人。 “药方不能说明什么。” 沈清辞抬眼看向那汉子,目光锐利如刀,“口说无凭,我要亲眼见到张老五的尸体。” 那汉子像是早有准备,梗着脖子喊道:“见就见!让你看看你害死的人!” 他转身对着门外喊道,“把老五的尸体抬进来!” 话音刚落,两个小厮模样的人抬着一副简陋的担架走了进来,上面盖着一块白布,隐约能看出人形。周围的人见状,都掩住口鼻,他们都是京城中非富即贵的世祖,这种粗鄙东西他们怎么能见得? 汉子一把掀开白布,露出下面躺着的人。那人面色乌黑,嘴唇发紫,双目圆睁,死状可怖,一看便知是中毒而亡。 沈清辞看着这张乌青的脸,面色沉重,此人的确是王老五,柳玉茹为了诬陷她,竟可以轻易杀害一人性命。 “大家快看!” 汉子指着尸体,声音凄厉,“这就是被沈清辞害死的张老五!她开的药毒性猛烈,才让老五死得这么惨!” 众人见状,议论声瞬间炸开了锅。 “天哪,真的死了!” “看这模样,确实像是中毒……” “没想到沈小姐看着胸有成竹的,竟然真的治死了人……那温大人刚被扎了几针,不会……” 沈若萱见状,立刻站了出来,脸上带着鄙夷的神色:“清辞姐姐,医术不精就该好好学,怎能随便给人看病?现在闹出人命,你让侯府的脸往哪儿搁?” 沈明珞装出一副担忧又委屈的样子,拉着沈清辞的衣袖,柔声劝道:“姐姐,你若是真的不小心治死了人,就承认了吧。爹爹和母亲都在,侯府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你别硬撑着了。” 她这话看似是在劝和,实则坐实了沈清辞治死人的罪名。 而且她一直是京中名贵追崇的目标,女子模仿她,男子追求她,她说沈清辞有罪,那就真的是有罪! 柳玉茹也跟着帮腔,叹了口气道:“清辞,母亲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事已至此,逃避也不是办法。你放心,母亲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咱们私下里给张家一些补偿,把这事了了便是。” 她这是直接是帮沈清辞默认了罪名。 私下了结,彻底败坏沈清辞的名声。 那汉子却不依不饶,听到柳玉茹的话,立刻喊道:“补偿?一条人命岂是能用钱补偿的?你们侯府有权有势,就想包庇罪犯吗?我告诉你们,这事没完!我现在就去敲登闻鼓,让皇上为我们做主!” 他说着,就要转身往外冲。 萧景焓站在一旁,端着酒杯,慢条斯理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唇角始终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的戏。 他倒想看看,沈清辞在这种境地,还能如何翻盘。 此时千夫所指的沈清辞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站住。” 第六十章 当众验尸 那汉子脚步一顿,回头怒视着沈清辞:“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清辞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那具尸体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既然大家都认为是我害死了他,那我便当着众人的面,验一验这具尸体。若是真的是我开的药毒死了他,我甘愿认罪伏法,任凭处置。但若是另有隐情,还请大家还我一个清白。”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然要当众验尸?这也太惊世骇俗了! 柳玉茹脸色一变,连忙阻止:“沈清辞!你疯了不成?验尸岂是女子所为?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沈若萱也跟着附和:“就是啊姐姐,这种污秽之事,你怎能沾手?还是听母亲的,私下了结吧。” 沈清辞却不为所动,直视着那汉子:“怎么?你不敢让我验尸吗?难道这其中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汉子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道:“验就验!我怕你不成?反正人就是你害死的,验也改变不了事实!” 沈清辞微微颔首:“好。取一盆清水来。” 接着她看向人群中的陈彦青,“银针可否借我一用。” 陈彦青愣了下,一时还不确定叫的是不是自己,左右看了眼确定后,赶忙把刚才治疗温子然的银针拿了出来,递给沈清辞。 很快,就有下人取来了清水,李夫人也让下人拿来屏风把尸体包围住。 沈清辞走到尸体旁,深吸一口气,虽然是第一次验尸,但她前世在医书上看过不少关于验尸的记载,此刻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她先是仔细观察了尸体的皮肤和眼睛,又闻了闻尸体的口鼻,然后拿起银针,在清水中洗了洗,轻轻刺入尸体的口腔、胸 部、胃部,再拔 出来放入清水中。 众人不耐烦的看着屏风后的动作,大家都懒得看这场闹剧,在他们心里早就给沈清辞定了罪,准备离开,但偏偏临安王爷还饶有兴趣在这儿呆着,就连三皇子也不为所动,他们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这儿等着。 宴会厅内一片寂静,只剩下沈清辞操作时发出的细微声响。萧景焓放下了酒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浓浓的兴趣。 萧承煜也气定神闲的品着美酒佳肴,人怎么死的他不好奇,但是萧景焓对沈清辞如此在意,让他很感兴趣。 柳玉茹则在一旁更是得意,学了几天医术就以为自己是神医了?毒根本不是吃进去的,验尸她也休想验出来问题! 等会去让侯爷知道她沈清辞当众验尸,看侯爷该怎么惩治她! 到时候整个侯府都将没她的容身之所! 沈清辞看着银簪在清水没有变化,眼中闪过一丝疑虑,毒不是吃进去的,那是从哪儿进去的? 沈清辞看了一圈尸体,终于把目光落在张老五肿 胀的膝盖上。 那汉子见银针在清水中毫无变化,顿时来了底气,往前冲了两步,指着沈清辞骂道:“你看!银针根本没变黑!哪来的什么毒?老五就是被你开的药耽误死的!赶紧认罪吧,别在这儿装神弄鬼了!” 周围的人本就耐着性子,此刻见状也纷纷附和起来。 “就是啊,沈小姐,别挣扎了,认了吧。” “分明就是医术不精治死人,还非要验尸,真是胡闹!” “临安王爷和三皇子都在这儿,别再丢人现眼了!” 沈明珞柔柔地走上前,拉了拉沈清辞的衣袖,声音委屈又担忧:“姐姐,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现在这样闹下去,对谁都没好处。母亲说了会帮你,你就听母亲的话,先认了,咱们再想办法弥补好不好?你这样硬撑着,反倒让别人觉得你不知错……” 她话里话外都在劝沈清辞认罪,既维持着自己温柔体贴的体面,又暗暗给沈清辞扣上了“知错不改”的帽子。 沈清辞甩开她的手,目光冷冽地扫过众人:“我没做错,为何要认?银针没变黑,只能说明毒不是经口而入,不代表死者不是中毒身亡。” 沈清辞蹲下身,手指轻轻按压尸体的膝盖,沉声道:“某些毒物会从关节处进入身体,只有剖开膝盖,才能验明毒物!” “什么?!” 众人惊呼出声,脸上写满了震惊。剖开尸体?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柳玉茹更是尖叫起来:“沈清辞!你疯了不成?竟敢如此亵渎尸体!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沈若萱也吓得脸色发白,躲到沈明轩身后:“姐姐这是彻底疯了……” 柳玉茹猛地站起身,指着沈清辞怒斥,“沈清辞,你究竟要胡闹到几时?!” 沈清辞直视着柳玉茹,一字一句地问道,“母亲一口咬定我有罪,非要我认罪不可,莫非是怕我查出什么,所以心虚了?” 柳玉茹不为所动:“你现在丢的可是侯府的脸面,侯爷若知道,定将你送回乡下去!” 沈清辞冷笑一声,“母亲此话错了,若是父亲知道我今日认了这莫须有的罪名,不仅我自己身败名裂,侯府的名声也会受牵连。母亲口口声声为了侯府,为何连让我自证清白的机会都不肯给?” 众人被她问得哑口无言,看向柳玉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怀疑。 “够了!” 那汉子见局势不对,又开始撒泼,“哪来那么多废话!你不认罪,我就撞死在这儿,让大家看看你的蛇蝎心肠!” 说着,他就要往旁边的柱子上撞,手还做好架势护着自己的头。 就在那汉子作势要撞向柱子时,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陈彦青从人群中走出,神色坚定地站到沈清辞身旁。 他先是看了一眼那撒泼的汉子,随即转向众人,朗声道:“诸位,在下可以作证,沈小姐的药方并无问题。”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陈彦青是定国大将军的孙子,武将之家好不容易出了一个文生,还是太医院之首刘太医的学生,他的话分量除两位皇室之外,远比在做其他王孙贵族的话有分量。 柳玉茹更是脸色一沉:“陈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何曾见过她的药方?” 第六十一章 解剖尸体 陈彦青面露羞愧:“前几日在百草堂,沈小姐曾为一位寒湿痹证病人开过方子,当时我们为了这个方子起了争执。她说服了我。” 他顿了顿,看向沈清辞,语气诚恳:“沈小姐医术精湛,在下亲眼所见。她断不会开出有害的药方,此事定有蹊跷。” 那汉子一听,顿时急了:“你胡说!你要是真看了方子,怎么会替这个毒妇说话?你们两个狼狈为奸!” “休得胡言!” 陈彦青跟他的哥哥们不一样,生就是个斯文人,这种粗鄙话听了就面红耳赤,“在下只是就事论事。沈小姐提出要剖尸验毒,以证清白,在下觉得可行。此时闹到这个地步,应当还沈小姐一个公道。” 他转向沈清辞,微微颔首:“沈小姐,在下略通医理,若是你需要帮忙,在下愿意效力。” 沈清辞没想到陈彦青会站出来为自己说话,心中微动,此人虽然死板,但是个好人。 柳玉茹见状,知道再反对也无济于事,只能恨恨地瞪着沈清辞,心中也不屑,人都死了,再怎么折腾她的罪名也落实了,就算是验出来中毒,大庭广众下验尸,还私自出府和男子私下接触,这名声也是臭了,这样的人凭什么和她的宝贝女儿争宠? 沈清辞接过陈彦青递来的刀具,蹲下身,小刀划破皮肉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她目不斜视,用探针小心翼翼地拨开组织,忽然,针尖触到一片异样的黏腻。她心头一紧,将刮下的残留物放入陈彦青递来的瓷碟中,又滴入两滴特制的药汁。 不过片刻,碟中液体竟泛起诡异的青紫色。 是“牵机引”沈清辞眉头微蹙,这种毒会顺着关节渗入血脉,发作时全身僵硬如牵线木偶,寻常药铺根本买不到,多在富贵人家的暗渠中流通。 柳玉茹自以为聪明,竟然把这么明显的证据留下。 屏风外,柳玉茹心头一颤,但仍保持着体面。 她原以为沈清辞不过是哗众取宠,没想到竟真验出了毒。 柳玉茹清了清嗓子,立刻变脸:“清辞啊,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怎么不早点告诉母亲?母亲定会为你做主的!” 这话就连李夫人听了都忍不住翻白眼,仿佛之前那个厉声斥责的人不是她似的。 要不是因为你是镇远侯府的大夫人,她真不想自家闺女嫁过去。 沈若萱躲在沈明轩身后,偷偷抬眼望去,见沈清辞手持沾血的工具,神情冷静得像换了个人,心中又怕又妒。 也没人说这女的会动刀啊,那她刚惹了沈清辞,她不会对自己下手吧? 沈清辞恐怕也没想到这一战还有这等好处,直接把人都给吓怕了。 李夫人轻咳一声,脸上堆着客套的笑,心里却早盼着这场闹剧结束。 好好的赏花宴被搅得乌烟瘴气,还沾了人命,实在晦气。她对管家使了个眼色:“既然真相大白,就把这诬陷良善、谋财害命的汉子送去京兆府吧,别耽误了各位贵客赏景。” 管家应声准备让人把汉子带下。 “且慢。” 沈清辞走出屏风,她手已经擦干净了,但袖口还沾着血污,“李夫人,此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她看向那瘫软在地的汉子,语气冰冷:“‘牵机引’市价百两白银,你不过是个寻常百姓,何来如此巨款购买?这毒药,定是有人给你的吧?说,背后之人是谁!” 汉子浑身一颤,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时不时还看想柳玉茹的位置。 柳玉茹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低估这丫头了! 她强作镇定道:“清辞,休要胡言!许是他走了什么歪门邪道弄来的,何必在此纠缠?” 她生怕汉子嘴不严,把不该说的都说出来。 沈明轩也立刻站出来:“长姐,京兆府自会查明此事,你就别闹了。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不合规矩。” 沈清辞冷笑,她想查清楚换自己清白,竟成了闹事? 今日几乎汇集京城大半的贵族,他们诬陷她的时候,就是考虑到若诬陷她成功,从此她在京城便再也抬不起头来! 沈清辞虽然不愿惹事,但绝不怕事,本想安生两天,但若你们动手,不将你们彻底踩死,便是给自己留后患! 沈清辞目光扫过众人:“若只是寻常诬陷,他怎会用得起‘牵机引’?而且此时既然是针对我来的,必然是早有预谋,若此时我不为自己争的清白,任由污水泼到我镇远侯府上,才是有辱家门!” 她转头看向在座唯二让柳玉茹不敢反驳的人——萧景焓和萧承煜。 她跪下行跪拜礼,“还请王爷、三皇子为民女做主,主持公道,还民女清白!” 萧景焓把玩着折扇,眼底闪过一丝玩味。这沈清辞,不仅胆子大,心思也这般缜密,竟敢再次利用他。 他放下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萧承煜:“承煜怎么看?” 萧承煜此时也对沈清辞感兴趣了,敢在众人面前剖尸的女子,让她升起了强烈的征服欲。 萧承煜的目光落在那瘫软在地的汉子身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本王给你一次机会,把你知道的都交代清楚,是谁指使你的,为何要诬陷沈小姐。” 汉子听到软语气,就以为这人没啥能耐,也不害怕,缩了缩脖子,眼神依旧躲闪,嘴里嘟囔着:“没人指使,就是她害的,她说瞎话。” 他还想打诨过去,心里存着一丝侥幸,觉得只要咬死不认,对方也奈何不了他。 萧承煜见汉子还在拖延,脸上的笑意淡去,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声音里不带丝毫温度:“看来你是不想说了。既然如此,留着也没用,拖下去杀了吧。” 这话一出,汉子瞬间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像筛糠。 他不过是个市井小民,哪见过这种阵仗,刚才还存着的侥幸心理瞬间被恐惧取代。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我说!我说!是有人找我的!给了我一锭金子,让我按她说的做,诬陷沈小姐!” 沈清辞眼神一凛,追问:“你今日可在这堂上看到她了?只要指认出来,我可饶你诬陷之罪。” 第六十二章 堂上指认 汉子哆哆嗦嗦地抬起头,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柳玉茹身旁的一个婆子身上,声音发颤地说:“是……是她!就是这个婆子找的我,金子也是她给的!” 众人的目光一下都集中到了那个婆子身上。 那婆子吓得脸色惨白,害怕的看向柳玉茹。 事情的发展远超柳玉茹的想象,但她毕竟是侯府大夫人,临危不乱的本事还是有的。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那婆子面前,不等对方反应,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力道之大,直接把婆子扇得嘴角淌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这个刁奴!”柳玉茹厉声呵斥,眼中满是怒气,“竟敢背着主子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为了钱财诬陷主子,简直是胆大包天!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竟如此回报我!” 沈若萱见状,连忙上前扶住柳玉茹,假惺惺地劝道:“母亲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沈清辞冷冷地看着柳玉茹这出贼喊捉贼的戏码,心中冷笑。 她倒是会装,这一巴掌打得又快又狠,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沈清辞缓步走到那淌着血的婆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说,是谁让你做的?毒药从哪儿来的?那锭金子,又是谁给你的?” 婆子趴在地上,嘴角的血沫不断涌出,眼神惊恐地瞟向柳玉茹,又迅速低下头。 她跟了柳玉茹十几年,当然知道柳玉茹的手段,若是自己说了实话,远在乡下的孩子定然活不成。她死死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是……是我自己,我就是看不惯你明明是乡下回来的野丫头,凭什么可以做侯府的大小姐,每日在府中颐指气使,我就是看不惯你的嘴脸……” “啪!” 沈清辞一巴掌打在婆子脸上,打断她的话。 她轻笑一声,脚轻轻踩在婆子的手腕上,“‘牵机引’千金难寻,你一个侯府婆子,哪来的门路弄到?又哪来的底气,敢拿金子买通外人诬陷主子?” 婆子疼得浑身抽搐,却依旧摇头:“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就是我一时糊涂……” 沈清辞俯下身,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地钻进她耳朵里:“你以为你把罪认了,你的家人就能躲过去?柳玉茹是什么性子,你比谁都清楚。你今日成了弃子,你的孩子,你那刚满月的小孙子,你觉得能逃过一劫吗?” “不……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婆子猛地抬起头,看向沈清辞的眼神像看一个恶魔,她的孙子刚出生,就连柳玉茹都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 婆子眼中布满血丝,像是疯了一样想要扑过来,却被沈清辞一脚踹开。 沈清辞直起身,冷冷地看着她:“现在说实话,或许我还能保他们一命。毕竟,你只是个被人指使的棋子,罪不至牵连家人。可你若执意替人顶罪,那就只能等着收尸了。” 婆子的心理防线在“孩子”两个字面前彻底崩塌。 她瘫在地上,泪水混合着血水滚落,挣扎了许久,终于颤抖着开口:“我说……我都说……是……” 就在她即将吐出那个名字的瞬间,一道寒光闪过! “唰——”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沈明轩手持长剑,剑尖染着鲜血,而那婆子已经瞪大了眼睛,胸口插着一把剑,气息断绝。 “你!” 沈清辞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明轩,“王爷和三皇子还没说话,你竟然私自动刑!” 沈明轩抽出长剑,血珠顺着剑身滴落,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对着萧景焓和萧承煜拱手道:“此老妪满口胡言,恶意诬陷主子,有损长姐声誉,更违反侯府家规,臣情急之下将其处置,望王爷和三皇子赎罪。” 死无对证,柳玉茹已经面色如常,同样躬身道:“明轩也是为了维护侯府颜面,情有可原,还望王爷和三皇子恕罪。” 沈若萱吓得捂住嘴,看着沈明轩的眼神中竟然还露出一丝崇拜。 萧承煜看着沈明轩,眼神沉沉,看不出喜怒,他怒是沈明轩敢在他面前动兵刃,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至于人命,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般平常之事。 萧景焓把玩着折扇,依然不说话。 沈清辞死死盯着沈明轩,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好一招杀人灭口!沈明轩为了维护柳玉茹,竟然敢在两位皇族面前当众杀人,这是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傻子! 她也知道,自己屡次利用萧景焓,他虽然此时不辨喜怒,但绝对已经生气,他旁观看戏,也是想看她自己能不能圆场,若不能便是废棋。 此刻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火和恐惧,再次看向萧承煜和萧景焓:“王爷,三皇子,此人身死,死无对证,更显其中蹊跷。若此事就此了结,岂不是让真凶逍遥法外?” 沈明轩厉声喝道:“长姐!休要再胡言!人已伏法,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闹?”沈清辞冷笑,“我只是想知道,是谁容不下我,非要置我于死地,又有何错?沈明轩,你敢说,你杀她,不是为了灭口吗?”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宴会厅中蔓延开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此时已经变成侯府家事,谁再多话都不合适。 谁也没想到,一场赏花宴,竟会演变成如此惊心动魄的局面。 萧承煜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酒水溅出杯沿,在光洁的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终于抬眼看向沈明轩,语气听不出怒意,却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侯府的家规,何时大过王法了?” 沈明轩脸色一白,才忽觉自己冲动了:“臣不敢,只是情急之下……” “情急?”萧承煜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在本王和临安王面前动刀杀人,这就是你的情急?还是说,镇远侯府的胆子,已经大到不把皇族放在眼里了?” 柳玉茹心头一紧,连忙上前一步,拉了拉沈明轩的衣袖,示意他别再说话,自己则对着萧承煜和萧景焓深深一福:“三皇子息怒,明轩他年轻气盛,一时糊涂,绝无半点不敬之意,还望三皇子恕罪。” “承煜,不过是弟弟维护长姐的冲动之举,本王到时觉得无妨。” 第六十三章 茶言茶语 萧景焓慢悠悠地开口,折扇在掌心轻敲,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沈清辞:“承煜,不过是弟弟维护长姐的冲动之举,本王倒觉得无妨。” 沈清辞心头一沉,萧景焓就是想看她进退两难,一边是萧承煜,一边是萧景焓,他们两人态度对立,反倒把她架在中间烤火。 她深吸一口气,福身时鬓角碎发轻颤,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三皇子赎罪。明轩弟弟也是护姐心切,只是……”她话锋一转,抬眼看向萧承煜,眼底水光潋滟,“只是方才那婆子话没说完便遭灭口,臣女这心里实在不安。毕竟此事因我而起,若今日查不清来龙去脉,保不齐日后还会有什么人拿着‘牵机引’之类的东西再来栽赃陷害,民女……” 说罢,沈清辞还刻意拿起帕子摸了摸眼角。 萧承煜手指摩挲着酒杯边缘,挑眉道:“沈小姐的意思是?” “臣女不敢妄议。” 沈清辞垂眸,声音放得更柔,“只是想起刚回京时,母亲常说京中规矩大,不比乡下自由。臣女想着医者仁心,见百草堂有病人求医便搭了把手,原是好意,却不知竟犯了忌讳。” 她偷瞄萧承煜神色,见他嘴角微抿,又续道,“若今日之事就这么了了,外人怕要议论,说侯府嫡女仗着身份欺压平民,甚至……甚至与皇族勾结掩盖真相呢。” “你胡说什么!” 柳玉茹厉声打断,这丫头竟敢把脏水泼到三皇子身上! 沈清辞却像是被吓着般缩了缩肩膀,眼圈瞬间红了:“母亲息怒,臣女只是怕流言蜚语伤了侯府和皇子的名声。毕竟…… 毕竟臣女在乡下待久了,不懂京中弯弯绕绕,若是说错了话,还望三皇子恕罪。” 萧景焓看着她这副模样,喉间低笑一声。 这丫头倒是会说话,明着求饶,实则句句都在提醒萧承煜,此事若处理不公,丢的可是皇族脸面。 “皇叔觉得呢?” 萧承煜看向萧景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本宫倒觉得沈小姐说得在理。毕竟‘牵机引’乃是禁药,能弄到这东西的绝非寻常人。若真牵扯出什么腌臜事,牵连到皇族就不好了。” 萧景焓折扇一顿,不然说萧承煜是蠢货呢,沈清辞三言两语把他唬的被利用了都不知道。 “承煜既有决断,本王自然无异议。” 萧景焓笑得温吞,目光却在沈清辞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这颗棋子,似乎比他想象中更有趣。 柳玉茹见状急了,赶忙给沈明珞使眼色,谁都看得出来这三皇子是美色上头了,她沈清辞能茶言茶语,沈明珞怎么不可? 偏偏沈明轩这个蠢货,根本等不及,开口就争辩:“三皇子!此事是家奴作祟,何必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 沈清辞抬眼,声音陡然清亮,“明轩弟弟可知那‘牵机引’是谁家库房里流出来的?可知那婆子的金子上刻着什么印记?你今日杀了她,明日若有人拿着这些证据去敲登闻鼓,说镇远侯府私藏禁药、买凶杀人,到时候你我姐弟,还有母亲,谁能担待得起?” 一连串追问砸得沈明轩脸色煞白。他只想着杀人灭口,竟没料到这些关节。 柳玉茹也慌了神,手指绞着帕子:“清辞,休要危言耸听!” “臣女不敢危言耸听。” 沈清辞转向萧承煜,深深一福,“求三皇子彻查此事。一来还臣女清白,二来洗刷侯府嫌疑,三来也能揪出私藏禁药之人,岂不两全其美?” 萧承煜也来了兴趣:“准了。把沈明轩和这男子带下审,审到开口为止。本宫便再此等着。” “是!” 侍卫应声上前。 这汉子没想到真的会杀人,真的是害怕了,哆嗦着尿了出来,跪在自己的一滩污秽上求饶,“小人知道的全招了,是那婆子找到我,说只要把张老五弄死,再栽赃给沈小姐,就给我一锭金子!我一时贪财才动了歪心思,用‘牵机引’毒死了表兄啊,其余真的什么都没干啊!” “看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萧承煜眼中是残忍暴利的笑意。 那汉子以为保住了命,拼命磕头求饶,下一秒身体便被利刃贯穿,萧承煜身边的侍卫阴狠的站在尸体身后。 屋里的人都是见惯生杀的,见怪不怪神情自然,萧承煜还笑着和萧景焓说道,“皇叔,现在倒是清净了。” 萧景焓没说话,只是向他晃晃酒杯,一饮而尽。 柳玉茹看着这一幕,心里发狠,三皇子审人从不用寻常手段,当年有个官员得罪了他,被折磨得三天三夜不成 人形,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 明轩要是落在他手里,别说体面,怕是半条命都得交代进去,绝对不能让他把人带走。 正当柳玉茹纠结的时候,宴会厅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三位身着官服的老者快步走进来,为首的正是刑部尚书柳振庭——柳玉茹的父亲。他身后跟着镇远侯沈弘,以及礼部尚书李修文。 这三人可有分量了,一个是内阁首辅兼刑部尚书,连皇帝的话都敢反驳,一个是朝中勋贵,那可都是战功一点点换来的爵位,武将之首,虽然从老镇远侯死后便没再出过厉害的武将,但是那地位也是不可撼动的,最后一个礼部尚书,掌管朝堂法度,他要是参你一个不合规矩,大半个朝廷都能吵起来。 见三位大人进来,厅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沈清辞也随着众人屈膝,垂眸敛目。 她指尖掐着手心,陇西水灾,派了柳振庭去赈灾,这才几天便匆匆赶回来,觉得不是为了他这个不争气的外孙,那必然是出事了。 这三位同时出现,事情肯定不小,今天的事只能不了了之了。 柳振庭、沈弘和李修文三人则先向萧景焓与萧承煜拱手行礼,动作不卑不亢,自有朝堂重臣的气度。 “见过王爷,见过三皇子。” 三人异口同声道。 萧景焓微微颔首,萧承煜则抬手示意他们起身:“三位大人不必多礼。” 柳振庭起身之后,目光快速扫过厅内的狼藉,尤其是地上那具刚被利刃贯穿的尸体,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双手捧着递向萧承煜和萧景焓:“王爷,三皇子,还请过目。” 侍卫上前接过奏折,分别呈给两人。萧承煜和萧景焓看完奏折,脸上的随意之色褪去,多了几分严肃。 第六十四章 倒打一耙 柳振庭见状,适时开口道:“今日府中发生这等事,实属下人私自做主,如今人已死,死无对证,倒是惊扰了王爷和三皇子,还请三皇子赎罪。” 他语气诚恳,将责任全推到了下人身上,既给了萧承煜台阶,又想就此了结此事,语气中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言一出,众人都应声低头,无人关心沈清辞到底是否被冤枉。 在权势面前,沈清辞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萧承煜摩挲着下巴,看了一眼柳振庭,又瞥了瞥一旁紧张不已的柳玉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柳大人都这么说了,此事日后便不必再提了。” 柳玉茹听到这话,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偷偷松了口气。 李修文见事情有了定论,连忙站出来打圆场:“既然如此,今日的宴会便到此为止吧。来人,吩咐下去,好生送各位贵客离开。” 下人们应声忙碌起来,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宾客离开。 萧景焓站起身,对萧承煜和三位大臣道:“去书房。” 随后,萧景焓、萧承煜便与柳振庭、沈弘、李修文三位大臣先行离开,前往书房议事。 沈清辞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清楚,柳振庭那份奏折里定然藏着不一般的内容,而这背后的牵扯,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沈清辞努力回想,上一世这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朝中几大重臣和皇室都牵连其中。 她正想着,转头装上柳玉茹怨毒的眼神,显然是把今日的事都归咎到了她的身上。 “明轩是侯府的嫡长子,你竟然谋算嫡长子,看回去老夫人怎么处置你!”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车厢里一片死寂。 柳玉茹闭目养神,嘴角却噙着一抹算计的冷笑,沈明轩是男子,坐在后面马车,沈明珞则靠窗而坐,仍旧挂着温婉的笑意,但是眼神中的精光却越来越亮。 看来今晚这母女俩是想彻底把屎盆子扣到她头上,把她一脚踩死。 沈清辞冷笑,看来不动点真格的,你们是不知道怕了。 刚进侯府大门,柳玉茹便沉声道:“沈清辞,跟我来。” 她没回自己的正院,反倒径直走向老夫人院中。 沈清辞心头冷笑,体面的跟在其身后。 荣安堂内檀香袅袅,老夫人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捻着佛珠。 见两人进来,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问:“今日赏花宴,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柳玉茹 “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母亲!您可得为明轩做主啊!” 老夫人这才睁眼,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不由得皱起眉头:“出什么事了?” “明轩他……他被沈清辞害惨了!” 柳玉茹猛地指向沈清辞,泪水汹涌而出,“今日在李家宴上,不知从哪儿来的刁民诬陷清辞,明轩为了护着长姐,情急之下处置了那刁奴,沈清辞却得理不饶人,让明轩惹怒三皇子,险些被带去严刑拷打!若不是我父亲和侯爷及时赶到,明轩恐怕……恐怕就成废人了啊!” 提起柳振庭,沈淬兰不由皱起眉头,她向来不喜欢柳氏借势在府中横行,可是听到沈明轩差点变成废人,她果然还是更心疼孙子,赶忙招呼沈明轩到近前来查看有没有受伤,确定没事才放心。 沈明轩偷瞄老夫人脸色,也开始哭诉:“祖母,都是沈清辞!好好的赏花宴,非要去验什么尸,还当众与母亲争执,把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柳玉茹赶忙补充:“李家那头已经托人传话,说与明轩的婚事暂且不提,这可让明轩日后如何在京中立足啊!” 老夫人捻佛珠的手指一顿,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带着明显的不悦:“清辞,玉茹说的可是真的?” 沈清辞屈膝行礼,不卑不亢道:“回祖母,大夫人所言,半真半假。” “你还敢狡辩!” 柳玉茹厉声打断,“难道明轩差点被带走不是事实?李家退婚不是事实?” “是事实,却非全貌。” 沈清辞抬眼直视老夫人,“若我今日任由那婆子诬陷而不辩解,任由沈明轩杀人灭口而不追问,此刻沦为笑柄的便不是侯府颜面,而是我沈清辞的性命!三皇子审案的手段,老夫人想必有所耳闻,沈明轩若真被带走,固然凄惨,可我若被定了罪,难道就不是侯府的污点?” 老夫人脸色微沉,柳玉茹趁机插话倒打一耙:“你是说,明轩杀人维护长姐是错?他维护的可是你啊!” “我只说,他不该在皇族面前私自动刑,更不该为了掩盖真相草菅人命。” 沈清辞语气平静,“老夫人可知,那婆子用的是‘牵机引’?那是禁药,寻常人根本弄不到。今日之事明摆着是冲着我来的,可若我真的被诬陷成功,毁掉的何止是我一个人的名声?侯府嫡女勾结外人毒杀平民,这帽子扣下来,老夫人觉得侯府还能站得住脚吗?”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我的名分在老夫人寿宴上已定,是镇远侯府的嫡长女。如今有人拿着禁药来栽赃我,到底是针对我,还是想借我败坏侯府名声?大夫人口口声声说我丢了侯府颜面,可若我今日忍气吞声,任由脏水泼满身,那才是真的让侯府沦为京中笑柄!” 柳玉茹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哭喊:“母亲!您听听她这是什么话!分明是她惹了祸,还敢倒打一耙!才学了几天医术,就敢抛头露面去给人看诊!” 沈清辞冷笑,“大夫人这话是我治病救人还错了?” 老夫人捻佛珠的手渐渐停了。她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争斗没见过?柳玉茹那点小心思,她岂能看不明白?听到“牵机引”,她便全明白了,这就是柳玉茹带进府的东西,沈清辞的生母便是这么死的,此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只是沈清辞不知道罢了,只是明轩是侯府的嫡长子,她不得不偏护几分。 至于沈清辞,她是侯府嫡女,三皇子对她也有意,可以说对家族有诸多益处,自然也是要护的。 “够了。” 老夫人沉声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明轩禁足三月,闭门思过。清辞……” 她话锋一转,“你刚回府,规矩礼仪还要多学学,往后少在外抛头露面,免得惹出是非。” 沈清辞心中冷笑,这是各打五十大板,既护了沈明轩,又不想彻底得罪她。可她要的不是和稀泥,而是真相。 柳玉茹更是没想到老夫人竟然回偏袒沈清辞,没想到这个小贱人竟然偷偷取代了老夫人心中的位置。 “祖母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