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风月》
第1章 贡嘎1
昨日的一场雪将康定市笼罩在薄薄的云气中。
载着研学团的巴士沿248国道晃晃悠悠地开进上赤吉西村,轮胎压过雪地的吱呀声回荡在人迹罕至的雪山旷野。
巴士停在一家颇有藏式建筑风格的民宿门前,车上的学生们一个接一个走了出来,叽叽喳喳地赞叹着自然的鬼斧神工,讨论着明天是否能见到贡嘎山。
冷梵最后一个下车。
黑色小皮靴踩在雪上,引起一阵悦耳的簌簌声。
她是研学团的带队老师之一,主要负责这趟川西研学之旅中人文景观类的讲解。
踏上这片土地之前,她要确认好车上没有学生们遗漏的物品,然后与司机师傅道了谢,才将视线投向眼前被群山环绕的村子。。
湿冷的空气混杂着四周植被的清香涌入鼻腔,微冷的温度让人清醒了不少。她拉上皮夹克的拉链,无意中抖落了齐肩的头发上沾染的第一片川西的雪花。
这里的海拔在3600米左右,属于高原地区,有发生高原反应的危险。如果不是因为这批学生来自平均海拔在3000米以上的青海省,这次的研学路线不会安排这一站。
然而,研学团的老师并非都习惯高海拔,比如来自华北平原的冷梵,她此时已经感觉有一些头晕。
不过她在过往的旅行中也曾到达过高海拔地区,那时能跑能跳,她知道自己的高反不会太严重,只是需要适应一下。
同行的另外两位老师均是资深负责人,其中的多吉老师更是这附近的当地人,在高原上健步如飞。他们见今天没有需要她讲解的内容,很是体谅地给她放了半天假。
因此,冷梵今天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适应高原环境。
给她安排的房间也在民宿一楼,免去她上下楼梯的麻烦。
一进入房间,她懒得打开行李箱,脱掉外套直接倒在床上。这次研学之旅已经过半,前几日的操劳加上高反,消耗了她太多精神。倘若在人前或工作中她还能勉强撑住,现在终于挨到可以休息,其他的管不了这么多了。
阖上眼没有一分钟,她就陷入深度睡眠。
梦里一直有人在说笑,吵得很。
冷梵挣扎着掀开眼睑,盯着金色、红色、绿色绘制的吉祥纹饰愣了一会儿,才回想起自己身处川西的高原,但不知为何梦中恼人的声音竟然跟到了现实。
微微撑起身子向窗外一看,只见民宿原本宽敞的院子又来了三四辆车,似乎是某个摄影团。不少人在院子里兴奋地交谈着,所在位置离她的窗子不远。
窗外仍旧罩着朦朦胧胧乳白色的云烟,天色没有见晴的迹象,看不清外面具体都是谁。
冷梵抓起手机看一眼时间,不知不觉已经睡了4个多小时,现在是下午了。
补充睡眠后,她觉得心跳得没那么难受了,神智也清明了不少,高反的难关算是平稳度过了,随之而来的就是饥饿。
她到民宿前台询问餐食,得知再有3个小时才开餐,眼下只有民宿里零售的饼干零食。
从上午就没怎么正式吃东西,冷梵渴望的是热菜热汤,那些小零食此时有点难以下咽,可3个小时的等待又极有可能让她刚走下高反的悬崖就迈进低血糖的困境。
正当她左右为难时,前台小妹操着一口藏式普通话,指着外面说:“村里有餐馆,跟他们说说,应该能给你做个面汤。”
这不失为一个办法,虽然她预感在村里点餐可能让本就不富裕的钱包雪上加霜,但实在饿得难受。
上赤吉西村这几年开发旅游业,基础设施比较完备,村里有不少民宿和小超市,只是彼此间距离稍远。
冷梵不了解,以为餐馆只有几步路,没穿羽绒服,只裹了一件暗红色带菱形花纹的围巾,走在雪地上像一朵摇曳着的凌霄花。
路边的藏族孩子们时而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时而小声地议论着。一个藏族男孩见她望过来,就朝她大喊:“阿佳啦,阿秋拉嘎。*”说完猛地用双手捂住通红的面孔,一副不敢面对她的模样。
冷梵听不明白,朝他们走过去想试着交流,孩子们却作鸟兽散,笑着跑开了。
她一时无措,下意识地抱紧双臂,不光是被人群疏远的短暂孤寂,也实在是低估了山风的凛冽,没走出几步就被吹得透心凉。她跺跺脚,四处张望可以避风的地方,忽然发现了一座与周围建筑颇为不同的咖啡屋。
这间咖啡屋由木构与石基搭配组成,木门边的立牌上简单粗暴地刻着店名“雪谷”二字,木门的上方狭长的小窗后透出暖黄色的光,仿佛一面荒野上少见的现代文明旗帜,对寒冷中的旅人有无尽的吸引力。
冷梵匆匆走到门前,拉开挂着风铃的木门,在头顶叮铃声响下走进这家咖啡屋。
咖啡的香浓气味和热烘烘的暖气顿时扑面而来。
屋内的布置以杏白色和黑胡桃色为主,风格古朴大气。客厅里只放了五六个圆桌,已经坐满了客人,只吧台还有两个空位。
她占了其中一个,接过吧台内小哥递来的菜单,她才恍然想起自己每次下午喝完咖啡都要深夜才能睡着,看了半天最后选了一个茶饮。
与她相隔一个座位,坐着一位穿红色薄羽绒服的年轻女人。女人轻笑一声,随后解释道:“妹妹,在咖啡店点茶,你是咱们这的第二个。”
这句话可以有多种解读,但女人的笑容热情真挚,冷梵感受到她并无恶意,便淡淡一笑反问:“怎么说?”
“别误会,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是来参加摄影比赛的,昨天在这里遇到了一个业内大佬,也点了你这杯茶。”女人饶有兴味地说,她觉得这种稍有违和感的小众行为很有趣,“对了,我叫于曼,是一名野生动物摄影师。”
冷梵周围无人踏足这个领域,自己平时也甚少关注,属于传说中的行业。
“哦!”她好奇地应了一声,“可以看一下您的作品吗?”
“当然可以。”于曼高兴地解锁面前的平板电脑,打开相片册,又伸长手臂越过旁边的空座把平板电脑推到冷梵面前。
平板电脑中显示的是一只隐藏在积雪岩石后的雪豹。
“我主要拍高原野生动物,最喜欢雪豹,这张是我去年在卧龙保护区那边拍的。”于曼收回手,托着腮笑道,“下一张也是,不用拘谨,可以翻页。平板里都是我拍的作品,随便看,但是不能翻拍哦。”
“好。”冷梵一张张看过去。
这些生活在雪原高山的雪豹时而是勇猛的捕猎者,时而是在雪地上撒野的娇憨大猫,捕食时、漫步时、休息时的姿态在不经意间被记录下来,给这位不同时空的观者带来新的感触。就比如她这位一直生活在钢筋丛林,对野生动物的关注非常少的外乡人。
此时她听着摄影师本人给她讲解自己的作品,诉说拍摄中的趣事,看得十分入迷。
难得有人欣赏自己的作品,于曼也不催她,坐回自己的座位,喝着咖啡回消息,任由冷梵抱着平板电脑翻看。
在一张张记录了形态各异的雪豹的照片之中,忽然出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那是一个男人的半侧颜近景照。
冰天雪地中,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冲锋衣,身姿挺拔,正看向手中相机的屏幕,似乎在挑选刚拍好的相片。
他高鼻深眼,发色漆黑,微微低垂的眼眸中似是映着冬夜里的寒星,衬得他整个人如身后的雪一般沉静冷漠。
这个人……
冷梵心中猛地一跳。
在此之前她不相信一见钟情,现在却不由自主地偏爱起来。
冷梵的手指停在平板电脑的屏幕上方,迟迟没有划到下一张。
她的视线描摹着对方清晰的面部线条和立体的五官,丝毫没注意到身后门上风铃再次响起,旁边唯一的空位有了客人。
“一杯青城雪芽。”低沉冷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冷梵猛然回神,下意识侧头看去,只见那张屏幕上的脸蓦然出现在身旁。
对方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微微侧头与她对视,随后目光不其然落在她手中平板电脑7.9英寸屏幕显示出的自己的照片上。
冷梵倒吸口气,来不及低头,本能地咔哒一声按下锁屏键,锁上屏幕。
随后四目相对,她察觉到男人深沉漆黑的眼瞳中闪露出温和的探究。
她来不及多想,也不知该解释什么,跳下吧台凳,绕过身旁的男人,把平板电脑还给于曼。
“谢谢,我先走了。我关注你了,有机会线上交流。”冷梵匆匆说道。
“看完了?你这就要走吗,稍等一下,我刚才提到的……”于曼话没说完,冷梵已经离开了咖啡馆。她大概是有什么急事吧,于曼耸耸肩,要把平板电脑塞回包里。
旁边的男人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问:“里面有我照片?”
于曼愣了一下,然后重新拿出平板,赶忙解释道:“对,这次旅途中遇到的摄影师我都抓拍了几张,之后打算剪个旅行视频。我男朋友最近筹备搞自媒体,也算帮他积累点素材。前辈,我可以用您的照片吗?”于曼小心翼翼地问道。
被称为前辈的陆恒川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方便。”
于曼有些失望,却没不高兴:“行,那我就删了。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刚才的妹子,她算是这张照片唯一的观众,有观众这张照片就有价值。”
“她是谁?”陆恒川问。
“那个高中生研学团的老师,叫冷梵。我们偶然在这里碰到的,刚才聊了几句。她也喜欢雪豹,”于曼擅自推测着,又道,“我刚才还想介绍你们认识呢,这妹子和您一样,在咖啡厅点茶饮。而且长得又甜又好看,像一只小鹿似的,不过呢,又话不多,说走就走,还挺酷的,不是吗?”
陆恒川顺着于曼的目光,漫不经意地向身后冷梵离开地方向望去,未置一词。
而此时在雪地上暴走的冷梵平静尽失,尴尬得耳朵通红。
走到民宿门口她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要跑呢?
那时谁知道她心里想了什么,她只是恰好翻到那张照片,有什么问题吗?照片是于曼照的,与她何干?
没人会问她“为什么在许许多多的雪豹照片中盯着一个男人看这么久”!
或许在外人看来,她的表现还算镇定,并没露出什么马脚。
但她知道自己心虚了。
冷梵叹气,她什么时候才能沉稳起来?
想到沉稳这个词,脑中忽然又闪现过那个照片中的人。
冷梵甩甩头。她还太不成熟。好比她刚才加于曼的社交账号主页时,看到对方和她同年,都是27岁,但她和于曼站在一起,像比对方小了四五岁。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天真幼稚得令人生厌。
簌簌寒风中,冷梵裹紧披肩,踏着雪走向温暖的地方。
“阿佳啦,阿秋拉嘎。”是“姐姐,你好漂亮”。
感谢收藏!
空格问题,明天开始陆续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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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艳美丽但清醒V禁欲疏离却温柔
程家小辈个个单身,程老爷子拿出五十万作为订婚奖励。
大四学生程乐也立刻默不作声地认识了一个男友。
科技新贵秋泊宁在为领导不断介绍的相亲头疼,需要女友挡桃花。
聊起择偶标准。
程乐也:长辈满意。
秋泊宁:相敬如宾。
两人一拍即合,高调订婚。同时,约法三章:
一、财产归各自所有。
二、必要场合承担起各自义务。
三、生活上互不干涉。
开始,两人严格遵守合约,一切相安无事。
后来,秋泊宁用各种理由,一次次打破约定。
某次同学聚餐,那辆黑色宾利在门口等她。
秋泊宁倚在车边,黑色大衣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白皙的手指正握着手机听电话。
见程乐也走出来,他眉心舒展,挂断电话,唇边带着笑意,大步向她走去。
“哥哥。”
程乐也向来谨遵约定,在应酬以外的场合与他兄妹相称,得到的却是秋泊宁俯身后的淡淡一吻。
她听到身后喜欢她的男同学一声惊呼。
“秋泊宁,你过线了……”
“嗯,我知道。”
阅读指南:
1.sc,he
2.年龄差4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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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贡嘎1
第2章 贡嘎2
民宿的自助晚餐已经开放,她简单地吃了一碗牛肉汤,又有些头晕,很快回房间休息了。
这次头晕不是因为高反,纯属刚才过于紧张导致的情绪波动。
同屋的孟老师还没回来,她仰卧在床上,双目无聚焦地盯着天花板。
她在复盘刚才的事情。
那人点了一杯“青城雪芽”,也是茶饮,而且和于曼认识,他会不会是于曼口中的“业内大佬”?
于是她点开于曼的社交账号,从她的关注列表中一个个点进去看,不仅没找到他的账号,连疑似的都没有。她转念一想,又搜索起摄影类的奖项公布新闻,既然能被称为大佬,至少会拿到一个奖项吧。
她捧着手机搜索了好几个奖项,在两年前的某国际权威自然摄影奖获奖摄影师合影中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合影下方标注了摄影师的姓名,她一排排数过去,终于找到了“Lu Hengchuan”这个名字。
用“Lu Hengchuan”和“摄影师”作为关键词,她终于在一篇中文报道中知晓了他的中文名——陆恒川。
冷梵再用“陆恒川”这两个字检索,却并未发现更多的信息,看来这个人确实没有社交账号,她无法从网络上获取更多的消息。
不知为何,心底渗出一点点空虚感。
算了,萍水相逢而已。研学团只在川西停留3天,后天返回成都市区,那时她与这位摄影师不过是融入大海的两滴海水。
不多时,与她同住孟老师回到房间,告诉她今天下午他们带学生们在周围转转,辨认了几种植物和动物,关于贡嘎的科普和这一小行程包括的通识课已经完成。明天上山去冷嘎措,下午坐车去子梅村,当天下午或后天一早徒步到贡嘎寺。
晚上,研学团的三位老师凑在一起开会,再次确认行程。
他们的计划是明天晚上住下子梅村,多吉都提前打好了招呼,现在是淡季人不多,住宿好预定。其实贡嘎寺里也能住宿,只是条件比较艰苦,用电不方便,不太适合学生们。稳妥起见,还是住在下子梅村,明天再去贡嘎寺。然后,贡嘎这部分的行程就结束了。
冷梵明天的职责是维护纪律,后天则需要向同学们讲解贡嘎寺的渊源以及藏传佛教的基本常识。这些内容在开团前冷梵就已准备好了,他们只是为了万无一失再回顾一次,给学生们最好的体验。
山区的夜晚能看到繁星满天,运气好还能看到绚丽的银河,但今晚是阴天,风停后外面只有一片雾蒙蒙。
大家累了一天,都早早休息,而冷梵白天睡得多了,半夜毫无征兆地醒了,看了眼手机,才凌晨2点。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不觉又过去了1个小时。
半睡半醒间,她听到窗外传来了低低的声音。
“……记得,嗯,等我下了雪山。”
冷梵仅有的困意消失无踪,仅凭曾经听到的“一杯青城雪芽”这一句话,认出了外面的是陆恒川。
她不由自主地走到床边,透过窗帘隐约看到那个倚靠在外墙前的身影。
陆恒川微微扬着头,看着乌云渐淡的夜空,纯黑的冲锋衣拉到领口,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放心吧,我哪次答应的没做到。”
男人有意压低的声音透着笑意,像冰冻的溪水在春日中融化,与昨天傍晚的不动声色很是不同。
电话那边应该是他的女朋友吧。
冷梵静默一会儿,不再抱有期待。
重新躺回温暖的被子里,这次她很快睡着了。
后半夜起了风,除了风声,再无其他。
转日天光大亮,晴朗无云,学生们雀跃起来,欣喜于即将见到贡嘎真容和期待已久的冷嘎措。
吃完早餐,大家在民宿门口集合,准备坐车出发去高原牧场。
临行前,冷梵从外面看了一眼自己房间的窗口,原来外墙边立着一个写有“仓库,游客止步”的木牌,牌子的右手边还有一个一米来宽的小门。怪不得总有人在这附近讲话,大家可能以为她客房的这扇窗是仓库的窗户,没人住。
之后的路可以徒步,也可以坐摩托车上去。徒步花费的时间较长,摩托车是他们的首选。多吉老师发挥自己本地人的人脉优势,与骑摩托的小哥们商量了一个非常实惠的价格,这也是本次研学团选择冷错噶的原因之一。
冷嘎措是位于贡嘎山西南坡的高山湖泊,离贡嘎山近,观赏的角度也很正,而且能看到湖泊倒影,是摄影圣地。
摩托车一辆带一个人,把他们送到最接近垭口的地方,从垭口走到观景台还有一段路。这段路只有几百米,海拔落差也有几百米,学生们走得气喘吁吁。其实在观景台就可以俯瞰整个冷嘎措,但大家更想在湖边欣赏雪山倒影。
他们回到垭口,又走了不到半个小时。不少昨晚拍摄星空的摄影师和旅人从另一边离开,因此虽然他们就住在山脚下,却不是第一批上山的人。
终于来到冷嘎措湖边。
巍峨的雪山千年如一矗立于天地之间,绵延的山峰如同环抱着冷嘎措,连同湖冷嘎措边上的人都一起拢入自然之中。此时湖面平静,如镜面般倒影出整座峰峦,交织了虚幻和自然。
山峰几乎全部被积雪覆盖,只隐隐露出灰黑色的山体,静默地倒映在融化了一小半的湖面上,天地间宛若连成一片肃白。
大家一时无话,默默望着眼前的景色,沉浸在极大的震撼中,足有几分钟后激动的心情稍作评价,才陆续掏出手机记录下面前自然的鬼斧神工。
冷嘎措是他们这大半天的唯一行程,给学生们预留了充足的时间,也带了三明治之类的食物可以在湖边野餐,当然不忘嘱咐学生们收好垃圾。
因为时间充裕,冷梵和同样是第一次到访冷嘎措的老师也可以尽情享受这里的风景。
冷梵是写过四川文博相关的科普文章才被分来这个团的,能看到雪山是意外之喜,事前她没怎么做功课,此时想起日照金山,不知道今晚或明早在贡嘎寺还有没有机会看到。
湖边没有信号,好在她提前下载了地图,便一时兴起,先查看好冷嘎措和贡嘎寺的方位关系,再打开手机的指南针,确定自己的朝向。
她眼睛盯着摇摇晃晃的指针,左右移动着手臂,一个不注意碰到旁边人身上。
“对不起。”冷梵赶忙道歉。
抬头,看到了熟人,是陆恒川。
陆恒川单手拎着一台相机,相机此时并未开启,他静默地立在湖边,单纯地欣赏雪山。
他站在冷梵旁边明显能看出比她高了足有一头,因此即使他的视线非常温和,也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
冷梵有一瞬间的哑然,很快冷静下来,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陆恒川摇头,示意她不必在意。
许是因为昨天有过一面之缘,勉强算作点头之交,他便问上一句:“你在找拍摄角度吗?”
“不是,我在计算能看到日照金山的方位。”冷梵边说,边把手机屏幕上的指南针给他一眼。
她尽量让自己说起话来大方简短,像对待客户一样,不给对方任何不妥的暗示,以免在明知在不合时宜的前提下失去了自己的风度。
陆恒川却没有结束对话的意思,反而往她身旁跨了一小步,与她站得更近些。
“这里是贡嘎的西坡,等到日落时湖边都可以看到日照金山,不用精确到非常详细的位置。”陆恒川解释道。
“我们中午左右就要离开了,下午去贡嘎寺那边。我是想提前估算一下贡嘎寺的方位,看看傍晚能不能在那里看到日照金山。”冷梵说。
“是这样,”陆恒川了然,伸手虚指了一下她的屏幕,“贡嘎寺大约在这个方向。那里也能看到贡嘎山峰,但日照金山我不清楚……或者可以去附近的子梅垭口,那里能看到。”
“嗯,谢谢。”冷梵收起手机。
沉默的尴尬在两人中悄悄蔓延,至少冷梵是这样觉得的,于是她本能地找起话题,“你是来拍照吗?”
问完她又觉得自己荒谬得很,在“蜀山之王”的风景前问一个摄影师是不是来拍照?
陆恒川尤若未觉,耐心地回答道:“是的,前两天一直阴天,今天放晴了,而且湖面很平稳。”
冷梵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
“哎,前辈、妹子,你们都上来了?”
这时,昨天在咖啡馆里碰到的于曼在十步远的地方朝他们挥手,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两个摄影师。他们都扛着相机,略有些气喘地走到他们旁边。
那两个摄影师很尊敬地与陆恒川打招呼,在面对冷梵时却迟疑起来,看向于曼时轻轻地做了个“嫂子”的疑问口型。
于曼赶忙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我昨天在餐馆偶遇的粉丝妹子,冷梵。”
冷梵没做声,没必要在人前给于曼泼冷水,而且于曼拍的野生动物充满灵气,构图也很好,粉丝就粉丝吧。
其实大家都听出了于曼语气中的玩笑,她这一默认反而招来大家惊讶的视线。而站在她身后的陆恒川,那深深的目光中更是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闪动。
“对了,妹子,昨天你走得太急了,没来得及给你介绍,这就是我们的业界大佬,陆恒川老师。自然摄影和摄像都是一绝,国际各大摄影展的常客,全球知名纪录片制作公司都想合作的大拿,真的,一点没有夸张。”于曼说着,另外两个摄影师跟着频频点头。
“哪里。”陆恒川说。
冷梵瞄了一样陆恒川,对方脸上既无得意也无尴尬,从骨子里透出那种不在意的平静淡然来。
如果现在立时雪崩,他可能都要先调好焦,拍下雪层落下的过程再离开。冷梵想。
“今天景色真好。我给大家拍个合影吧。”于曼说。
冷梵站在一群摄影师中格格不入,正想告辞离开。
陆恒川拿起相机,说:“我来拍。冷小姐,你先请。”
冷梵要反映一下才意识到陆恒川叫的是自己,她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得到陆恒川肯定的回应后,在另外三位惊讶的目光中朝湖边又走近一些。
既然人家点名希望让她先请,冷梵拒绝的话就没说出口。
对面,陆恒川的手已经稳稳地端好相机,漆黑的镜头对着她。
她以为陆恒川先让她过去,确定好站位后大家再一起拍照。
不想快门已经按下,片刻后陆恒川只是直起身,对她说:“好了。”
恰逢此时,研学团准备集合,其他老师已经在招呼学生。
她正好借此机会离开,于曼热情地与她告别,不再提合影的事,只说期待下次再见。
“冷小姐,照片怎么发给你?”陆恒川忽然叫住她。
“可以用互传……”冷梵话说到一半,想起陆恒川用的是相机,导到手机上再发给她恐怕没有那么方便。
“我加你微信。”陆恒川果断道,“这里没有信号,我可以留下你的二维码吗?”
冷梵觉得陆恒川的举动有点过于主动,又觉得是自己太敏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她沉默着打开手机,展示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回到研学团后,她带着学生们去坐下山的摩托车时,她还在回想这件事。
自己有没有做得不妥当,有没有过于迁就,或者对他人的善意表现得太过冷淡而让人伤心?
殊不知,另一边于曼等人提醒陆恒川老师别忘了发照片时,还在夸她:“刚才那个妹妹看着好甜是不是!估计她刚大学毕业吧。她很有自然的韵味,像是某个部落酋长心爱的女儿,既有云淡风轻的气息,又有那种了解一点外界世界的人文气质。”
“她刚才疑惑时微微睁大眼睛,像只小鹿似的。”其中一个摄影师说。
“对,我昨天也这么说的!就挺少见,挺特别的,”于曼思索道,“我觉得可以把妹子介绍给拍人像的老师们。陆恒川老师您觉得呢?诶,您这就要走了?”
“嗯。”
“您要回市区吗?明天这里要举行活动的开幕仪式了。”
“我不是来参加活动的,下午去贡噶寺。”
陆恒川说完,背朝雪山走上了垭口。
PS:双初恋,陆哥是单身,梵梵的误会会解开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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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贡嘎2
第3章 贡嘎3
下午3时多,研学团到达下子梅村。
连日来见过了不少川西的绝美风光,大家到达子梅村后都冷静很多,在那位本地老师的组织下,很快完成了入住。
子梅村只有九户人家,民宿是最近这一二年外人投资者和本地人合作建起来的,设施都比较新。放下行李,老师们开起了会,原计划是开车到上子梅村,再徒步去贡嘎寺,往返加游览要4个小时左右。
老师们有点担心回程时会天黑,增加危险。
“要换行程吗?这里离子梅垭口也挺近的,可以去看日照金山。”冷梵想起陆恒川的话,随口提议道。
去子梅垭口也是看雪山,其他两位老师担心这样的行程会有些重复,而且会耽误明天回市里的时间,相应的市区内的行程就要缩减。老师们决定问一下学生们的意见。
学生们一听到“日照金山”立刻兴奋了起来,在他们看来,来这里的目的就是看雪山,至于贡嘎寺,那只是捎带一看的景点,对市区里的人文景观兴趣不大。
负责人文景点讲解的冷梵对于自己的提议被采纳反而生出了一丝无奈。
只有一个男生闷闷不乐地坐在角落里,小声嘟囔着什么。
“方以明,你还好吗?”冷梵走到男生身边,关心地问道。
她担心学生有高反不说,而且这个团的学生中方以明是对文博最感性的,之前去的几个地方她讲解时,方以明永远站在第一排听得非常认真,提问的问题也很有水平。冷梵对这个学生不免额外关注一些。
方以明摇摇头,“老师,其实我们今天去贡嘎寺也来得及的,上山有住宿的地方。”
确实,这个方案昨天老师们之间也讨论过,但是贡嘎寺内的住宿条件相对艰苦,不适合以研学旅行为目的的学生们。方以明还小,也没有考虑到更改行程之后产生的费用和晚饭之类的问题。
冷梵只好劝他以后有机会可以再来体验。
大家集合的时间到了,冷梵让方以明先上车,自己去查看其他学生的情况,她发现有几个学生凑在一起,正在同民宿的老板打听什么,见她走过来,又立刻停了下来。
“冷老师,我们这就上车。”那几个学生嬉笑着向外跑。
清点好人数,研学团再次出发。
子梅垭口的交通比冷嘎措方便,可以直接开车到观景台,因此这一趟行程他们到得很早。
现在是淡季,来的游客不多,周围很清净。大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坐垫,排成一排,坐等太阳落山。
蔚蓝的天空下,滚滚云雾如面纱般笼罩着贡嘎山,风吹起的风雪似扬沙吹粉,瞬息万变,但一想到它们在此屹立千年,又有种时空交错、动静结合的微妙感。
“冷老师,明天去完贡嘎寺再回市区时间很赶,您能不能先介绍一些明天的内容?”坐在冷梵旁边的方以明问道。
她觉得有道理,便让大家稍稍聚拢过来,缓缓讲起贡嘎寺的历史。
“我们明天要去的老贡嘎寺建于六百多年前,是藏传佛教噶玛噶举派的寺庙,这一派也被称作白教。大家知道贡嘎山又被称为木雅贡嘎,其中‘木雅’是指生活在贡嘎山周围的藏族人民。因为到贡嘎雪山来闭关修行的木雅僧侣和转山者越来越多,第一世贡嘎活佛便修建了这座寺庙。其实贡嘎寺还有一座,第二世贡嘎活佛又修建了一座新贡嘎寺……”
她的声音如清泉流淌在山涧中,将贡嘎寺的过往娓娓道来,让原本对文博知识不感兴趣的学生们也不经意地侧过身,认真地听了起来。
讲完贡嘎寺,时间还有,冷梵又介绍起藏传佛教,继而介绍起四川的其他古建文物。
川西维度低、海拔高,20点30分左右日头才明显下沉。
日落的速度很快,日照金山只有短短的一两分钟。大家屏气敛声,纷纷掏出手机或相机。等了许久,就为了这一刻。
与冷梵原先预想的不同,金色光芒不是从天而降一层层浸染山峰,而是原本的光芒在一瞬间变了颜色,冷光变为暖光,再一点点蔓延到山腰。
这一刻,自然展现出独有的辉煌。
用夕阳改变了山,改变了雪,改变了整片大地。
以文物与博物馆作为专业领域的冷梵见过太多淹没在时间长河中的事物,对失去有近乎释然的平静,但此时此刻她很希望有一位技术高超的摄影师能为他们留下眼前的这一刹那。
冷梵又想起了陆恒川。
她还是有点喜欢他,但与他无关。
回程的路上车内很安静,学生们大多睡着了。
手机终于有了信号。
陆恒川发来了好友申请,她通过后,对面迟迟没有新的消息。
不知怎的,冷梵忽然有种自己在追星的错觉。她虽然没有追过星,但对这些步骤有所了解,比如通过互联网查找对方资料、从旁人口中得知对方的优秀、被动等待对方的消息。还要再加上一条,如果陆恒川参加了什么摄影比赛,她大概也会捧着手机帮他投票。
冷梵自嘲地笑了,纵容自己多做一会儿梦。
等离开川西,再忘掉这个人。
子梅村的夜晚繁星满天,来自城市的孩子们百看不厌。老师们要赶着他们早点去洗漱,提醒他们明天还要早起,学生们才恋恋不舍地回了房间。
冷梵注意到有三四个孩子围着接待他们的当地姑娘说个不停,和中午那几个神神秘秘的学生是同一拨人。
她一走过去,他们立刻不再说话,笑嘻嘻地跑开了。她转而去问那个在民宿帮工的当地姑娘,姑娘用浓重的口音告诉她,学生们只是像她了解在这里的生活,当地人每天都做什么,除了民宿还以什么为生。
这对话听起来再正常不过,而且说明这几个孩子好学好问、热爱生活,可冷梵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她把这件事和另外两个老师说了,老师们都很重视,三个人盘着腿在床上开个会,但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来,只互相嘱咐明天盯紧那几个孩子。
川西这边日落晚,日出也晚。因为处于山的西坡,没有看日出这一项安排,老师们七点半起床,学生们可以再晚起一个小时。简单吃完早餐,大家开始徒步上山。
他们出发时,子梅村上空是蔚蓝的天、缥缈的云。学生们情绪高涨,想多徒步一会儿,起点便改为中子梅村,比原定的上子梅村远一些,但也不算太多。
路上覆盖着积雪,冷梵要时不时地提醒大家注意脚下,不要滑倒。
大约走了一半的路程,头顶的艳阳天转瞬间被乌云遮挡。
山中天气多变,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放晴。多吉老师鼓励大家快走,赶紧到贡嘎寺,不管一会儿要下雨或下雪,都有可以遮蔽的地方。
但天气变化得比多吉预想得还要迅猛,空中飘起了雪花。多吉老师呼吁大家加快脚步之后,不出十分钟他就大声招呼着大家:“往回走,下山去!”
多吉紧绷着脸,面色严峻,冷梵和孟老师都看出他在强自镇定,甚至来不及问缘由,护着学生们即刻返程。
起初学生们都在抱怨,觉得都走出一半多了,再坚持一下就到了。昨天改行程时间还能压缩一下,这次再改,贡嘎寺就真去不成了。他们虽然也不是特别感兴趣,但昨天听了冷梵老师的讲解,还是想亲眼看一看,而且来都来了,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但多吉的判断显然是正确的,没过多久学生们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随着天空和高山上气压的明显变化,大自然露出了可怖的另一面,不用老师们多说自己就匆匆向前走,甚至有的同学害怕得带了哭腔。这引发了新的混乱,冷梵不得不半搂着一个同学,再拉住另外两个同学的衣服。
风自深谷吹来,纷纷扬扬的大雪搅乱了眼前的视线。老师们紧紧拽着学生们的衣服或书包,护着他们往下走。
半个小时后,山中的能见度不足两米。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兴奋逐渐被恐惧替代。
风吹得他们手指发僵,衣服鼓胀得如同减速伞,他们在雪地中跋涉,半路上遇到不放心他们追上来的藏民。
大家齐力护着学生们,花了来时的两倍时间,分成几批终于返回下子梅村。
冲进民宿的那一刻,学生们都松了口气。老师们的精神仍然紧绷,他们在核对人数,查看学生们有没有受伤。
“人数不对!”孟老师忽然叫了起来,“还有人在外面!藏族老哥们都回来了吗,他们有没有护送学生?还少三个人!”
多吉和冷梵的心都提了起来。
冷梵眼睛扫视着大厅里的学生们,走到两位老师面前,说:“少的是这两天一直神神秘秘的那几个学生。”
“我去找!你们留在这,看好其他人。”多吉风风火火地说。
这时,一直注意着他们说话的方以明忽然站了起来,“我应该知道他们在哪,我去把他们找回来!”然后拔腿向大门跑去。
“回来,告诉我们就行!这孩子怎么跟着添乱。”多吉顾不了许多道,他没有注意到前面地面上从谁身上上掸下来的雪,刚抬腿就狠狠摔了一觉,愣是疼得一时没站起来。
眼看方以明要跑没影了,冷梵抓起手套,拔腿追了出去。
铺天盖地的风雪瞬间包裹了她,她顶着风,眼睛捕捉着前面方以明荧绿色的羽绒服,举步维艰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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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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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贡嘎3
第4章 贡嘎4
积雪及至脚踝,风雪还没有要停的打算,反而越下越大。
方以明个子不高,体格偏瘦,看上去过分文静,又对地形不熟。冷梵本以为三两步就能追上他,可不知不觉中她越走越远,直到前方模糊的荧绿色小点忽然消失在视野中,她才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茫茫风雪中,完全找不到来时路。
几乎每走三四步,她就要停下来辨别一下方向,可她又能看出什么呢?
认识到自己连来时的路都找不到时,冷梵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害怕。
生活在城市太久,她很少有正视自然力量的机会,习惯了遮风挡雨的屋檐,习惯了炎炎夏日的冷气,更是习惯了风雪中的暖炉。
如今穿在身上的羽绒服被打湿了大半,凛冽的山风往衣服里面钻。她用手臂挡在身前抱紧自己,却依旧无法抵御寒风。
这周围哪怕有一棵粗一点的树、大一点的石头,都能成为她的避风港,让她停下脚步歇一歇。但目之可见,只有鹅毛大雪。
她无法停下来,只能不断向前走、向前走。
脚下的路越来越坎坷,她生怕走到悬崖边,生怕与方以明和来找她的人错过。
冷梵跺着脚犹豫片刻,最后倚靠在附近一处稍微背风的山坡,原地蹲下蜷缩起来,把自己抱成一团。
等到风雪小了、能看清眼前的路了,她必须要去找一个能避风的地方。人不吃不喝还能坚持几天,但体温的降低就是生命不停流逝。
冷梵的意识很快陷入混沌,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有没有阖上眼,因为眼前永远浮现着肆虐的风雪。
绝望涌上心头,她还能活着回去吗?
朦胧间,好像有人朝她伸出了手。
那个人的手宽厚温暖,覆在她的额头上,然后揽住了她的背。
她的双脚离开了雪地,头紧贴着寒冷中唯一一点炽热。冻僵直的身体似一块被融化的冰得edgnod,缓缓放松下来。
听说失温一段时间后,反而会产生温暖的错觉,她现在的症状一定是越来越严重了。
如卖火柴的小姑娘一般,开始出现幻觉了。
她不光感觉到了温暖,还回溯起学生时代的往事,以及初入社会面对上司的打压、亲戚的谩骂、朋友的轻视。那时她咬牙忍耐着,对自己将来的发展一头雾水。她心中有一个火种,却不知道要如何点燃。
算了,都已经开始人生走马灯了,这些往事也不再重要。
冷梵不由得长叹口气,也就在这时沉积在胸口的浊气呼出,她清醒了不少。
黑暗中有隐隐的橘色光在跳动,身边不再是湿冷的雪,干燥的睡袋包裹着她,温暖得令她觉得刚才的绝望也是一场梦,亦或是现在仍在梦中。
她撑起身打量周围,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双人帐篷中,从未拉紧拉链的帐篷门向外张望,只见不远处有一个不断释放温暖的燃烧着的火堆,火堆周围围坐着三四个陌生人。
冷梵揉着额角,印象里自己没有参加过类似的露营活动,这回不是走马灯……她不会是穿越了吧?
胡思乱想间,她猛然发现那些陌生人旁边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再顾不上身体的疲惫,挣扎着,风一般扑过去,拽着男生的领子问:“方以明,你没事吧!”
身为研学团的老师,如果有学生在活动中遇难,她恐怕终生都无法原谅自己,这也是她当初毫不犹豫追上来的原因。
方以明起初被吓了一跳,而后眼眶泛红,抱着冷梵哭了出来,“冷老师,我错了,对不起,我连累了您,都是我的错!”
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后怕翻涌而来,冷梵也紧紧抱着方以明,摸着他的头,安慰这个被吓坏的孩子。
陆恒川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师生二人抱头痛哭的模样。
旁边一位中年男人问他:“怎么样,找到了吗?”
陆恒川沉默地摇摇头,他在篝火旁、冷梵边的位置坐下,上下打量着她,“好些了吗?”
冷梵回过神来。
她放开方以明,走向向陆恒川,打量着周围的两男两女,以及暂时庇佑着他们的石洞。
“这里是……”冷梵疑惑地问。
“冷老师,我来解释吧。”方以明擦干眼泪,开口道。
通过方以明的说明,还有其他几人的补充,冷梵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方以明,得知团里有同学不见了,他立刻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冲出民宿去找人并非因为逞能,而是他觉得自己对这件事有责任。
那三位同学听当地人说夏天可以进山才菌子后特别感兴趣,一直在打听现在可以不可以去,即使没有菌子能不能采一些其他东西。方以明听说后,不无炫耀学识地告诉了他们高原地区有冬虫夏草,还煞有介事地分析了周边那些地方可能会出现。但方以明没想到,那几个混蛋胆子那么大,在大家下山时趁乱溜进了山里。
路是他指的,所以他知道同学们有可能去哪里,觉得自己有义务找到他们。然而,他实在低估了大自然的力量,冲出民宿后没几步立即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没走多一会儿就崴了脚,很快失去了方向,想回去也不知道怎么回去。他隐约感觉到有老师追了出来,想呼救但叫了几声想起这是在雪山下,又怕引起雪崩。
就在他不知所措时,陆恒川如神祇从天而降,把他带到了现在这个山洞里。
在他之前,这里面已经有了两男两女。
原来山体的另一边的大冰瀑布发生了崩塌,很多路都被截断了,他们的车都抛锚了,误打误撞躲进了这里。后来他们也有陆续出去救人,可是风雪太大,他们对地形都不太熟,只有陆恒川带回了方以明。
方以明求陆恒川找一找自己的老师和同学,于是陆恒川再次出发,抱回了冷梵。
冷梵双手握着不锈钢水杯,丝丝热情从掌心流入心中。
她偏头看向陆恒川,“谢谢。”
陆恒川坐在篝火旁的石块上,沉默地摇了摇头。跃动的火光在他的面容上跳动,光与影的变化衬得他深沉如古书中传颂的受人敬仰的英雄。
“我们大概要在这里等多久?”冷梵问。
陆恒川望着山洞外的风雪,“至少要等雪停。不过既然发生了冰崩,救援队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明明还是白天,外面乌云滚滚,阴沉得如同傍晚。看样子他们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四处是积雪,水倒是不愁,可食物呢?
冷梵起身打量着这个山洞,除了她醒来的那顶帐篷,这里还另外有一张石床、特意保存的柴火、一些晾干的牛肉,甚至还有一罐酥油茶。
“这个洞穴是半人工的,应该是由牧民开凿利用,作为遇到恶劣天气时躲避的地方。”陆恒川沉缓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冷梵侧头看他一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呆呆地应了一声“哦”。
她保持着观察牧民物资的姿势,等待着陆恒川拿完东西离开。
陆恒川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还安慰她:“你和方以明应该是一出下子梅村就走错了方向。另外三个学生如果是原路返回,应该能顺利回到民宿,那边有经验的藏民很多,他们通常会帮忙寻找,不用担心。”
“好。”冷梵怎么可能真的不担心,只是现在她也做不了什么。
“这里有一顶帐篷。”陆恒川忽然道。
他伸出手臂,冲锋衣摩擦的声音酥酥麻麻地传入她耳中,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米黄色的防雨布,检查连接它们的木撑。这双白皙有力的手托着黑色的相机时,也是这样稳定轻柔。
冷梵慌忙让开一步。
“现在不拿。”陆恒川低低地说。
他哪里知道冷梵让开这一步,并非仅因为觉得自己的站位有些碍事。
冷梵有些不知所措,她被雪打湿的羽绒服还晾在篝火旁,身上这件卫衣不足以抵御她的不自在。她不由自主地抱紧双臂,低垂着眼眸,盯着山洞里灰黑色的石面。
忽然,带着体温的冲锋衣从她背后划过,披在她瘦削的肩膀上,衣领包裹着她及肩的头发,给予她不由分说的温暖。
“好些了吗?”他问。
冷梵茫然抬头,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感谢这份贴心的照顾,另一方面她又忍不住想这是不对的,陆恒川。
她褪下冲锋衣,还给陆恒川,“别,你穿上。回篝火旁吧。”
陆恒川接过衣服,没有被拒绝后的不悦,平静地点点头。
回到篝火边,谋生的中年男人给她递来已经烘干的羽绒服和一杯酥油茶,头也不抬地说:“暖手暖胃。”他很像一位大家长,不善言辞,却关心爱护着每一个人。
“谢谢。”冷梵接过来说。
照顾完冷梵,中年男人来到方以明身边,帮他挪动一下位置,坐得更舒服些。冷梵这才注意到方以明的脚受伤了,可能比单纯崴了一下要严重些。中年男人帮他挽起裤腿,用凿下来的冰块敷在他脚腕上。
“妹妹,吃个饼干吧,吃饱了才暖和。”坐在方以明对面的女人边说边递给她一袋小熊饼干。
她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梳着马尾,笑容明媚,即使在困境中也不见愁容。
“谢谢。”
“我叫汪云湘,32岁,叫你妹妹没问题吧。”她笑呵呵地说。
冷梵接受了她的好意,她看起来更加高兴,转头对大家说:“看样子我们还要在这里做一段时间‘洞友’,不如我们先互相自我介绍一下。我先来,我是浙江人,做艺人经纪的。旁边这位男士是我对象,我也一并介绍了,他叫何宝青,比我小两岁,是一名光荣可爱的男护士!我俩都在杭州工作,这次来四川是来旅游的。刚才多亏宝青眼尖,一早注意到了危险,我俩才及时跑到这边。”
何宝青的刘海儿齐齐的,黑色的羽绒服帽子堆在脸侧,乍一看有点像留着妹妹头。他耳朵发红,腼腆地挠挠后脑勺,嘟囔着:“湘湘,你别说了。”
汪云湘大笑道:“好,让我们把机会留给下一位。有请把我们带到这个安全地方的陆哥。”
第5章 贡嘎5
在跃动的火光和众人的视线笼罩下,陆恒川缓缓开口。
“我叫陆恒川,是独立摄影师。”
探究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陆恒川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
汪云湘举起了手,“陆哥,我能提问一下吗,就一个问题。不回答也行,我就想问一下。”
陆恒川迟疑地看向她。
“你还是单身吗?”
陆恒川快速地点了一下头。他还以为会是什么了不得的问题。
汪云湘高兴道:“耶!我有一个姐妹也是单身,陆哥之后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
陆恒川未置可否,只淡淡地听着。
怦——怦——
汪云湘后面再说什么冷梵听不清了,耳边鼓动着的都是自己的心跳声。
全身的血液加速涌动,原本星火般的偏爱忽然间灿若繁星,照亮整片天空。
她的心情如同高速路上失控的飞车,即使刹车踩到底,也无法停下。
她有意放缓呼吸,偷偷看陆恒川的表情,他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摆弄着面前篝火下的火柴。
忽然间,陆恒川侧头看向她。
两人四目相对,仿佛有什么在空中碰撞,又有什么在冷梵心中蔓延开。
“妹妹,该你了。”汪云湘突然道。
冷梵不记得他们的视线是如何分开的,回过神来时她几乎本能地在介绍自己:“……文博专业。这次来川西是作为研学团的老师。27岁,对了,我叫冷梵,梵净山的梵。”
大家感叹着冷梵面少,又称赞她身上有青春气息。
陆恒川没说话,望着她的眼睛却在笑。
冷梵下意识想移开视线,但她强迫自己不要因为羞涩而回避,迎着那道温和又坚毅的目光绽放自己的笑容。
自我介绍的环节还在继续。
下面该中年男人介绍了,他抹了一把脸,半晌才开口:“我叫杜宏宇,是个包车司机。走这条路是去接人的,客人没接到,半路遇到了冰崩。我跑出来了,车还在雪地下,去年刚还完贷款……婆娘做早点生意,起早贪黑,家里女娃明年高中毕业……”
大家都沉默着,所有的安慰在现实面前都不值一提。
自大学毕业以来,冷梵经历了不少的失败与挫折,从少年时的不谙世事到略尝人间疾苦,她开始能理解杜叔断断续续的话,忍不住开口道: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杜叔,都会好的。”
杜宏宇苦笑:“妹子,借你吉言。”
最后轮到方以明。
他搓着自己的衣角,声若蚊蝇地讲了自己的名字,又说:“今年高一。父母都是做生意的,总也不在我身边。他们即使回到家也更喜欢弟弟。他们希望我能交到许多‘有用’的朋友,能左右逢源,可我做不到。这次把我送来研学团,也是希望我能认识几个家庭条件不错的同龄人。”
气氛又低沉了下来。
汪云湘拍拍手,笑着说:“好!现在我们大家都认识了,以后就是朋友了。方以明,你宝哥学习可好了,等你高考时可以找他指点一下。杜叔,我有个朋友在四川这边开旅行社,到时介绍你们认识,看看能不能合作。”
方以明懵懂地点点头,杜叔举起了盛着酥油茶的铝杯敬向她。
山洞外风雪肆虐,山洞里篝火燎燎,人与人之间的暖意筑起一道城墙。
若在古代,今天的这一场对话值得找一位雕刻大家,把在场人的姓名和他们说的话都刻在石碑上,让后人知道某年某月某日冰川崩塌,有六位幸存者在此小叙。或许也会成为一段传说。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将其中两人无言的交流一并表现出来。
“在想什么?”汪云湘忽然问道。
冷梵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想着竟然露出了微笑,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汪云湘左手掌右手拳相互一击,“好主意!特别有画面感,可以拍成个短剧了。冷梵妹子,你有没有上镜的打算?你很漂亮,这不用说,而且你漂亮得有特点,像高山雪、像春日溪,冷清却没有攻击性,很容易让人记住。要不要考虑……咳咳!”
“湘姐。”冷梵扶住她,帮她拍拍背,见她满脸通红,一抹她额头,烫得吓人。
汪云湘几乎坐不住了,何宝青忙过来给汪云湘递出自己的肩膀,让她倚靠,“她发烧了。”
“扶她去帐篷里休息。”陆恒川说。
大家七手八脚地汪云湘扶了过去,冷梵才明白她醒来时躺着的这顶帐篷是陆恒川带来的。
安顿好汪云湘,留何宝青照顾她,其他人开始一起动手搭山洞中的那一顶帐篷。
这顶比陆恒川那顶某知名户外品牌的帐篷要简陋太多,空间也小,搭起来后有一股久不见风的羊膻味。
他们抬着这顶帐篷放到山洞口附近过过风,又翻找出牛肉干,还找到了砖茶和发硬的焙子。于是他们又煮茶、烤焙子,把食物加热、泡软。一通忙下来,等吃完饭,外面的天真正黑了下来。
陆恒川让出了自己的帐篷给汪云湘和何宝青,自己住进了牧民的这一顶。冷梵作为女士和受冻最长时间的人也得到了照顾,被安排进帐篷。方以明因为对帐篷里的羊膻气和灰尘过敏,连打了个好几个喷嚏后,摆手拒绝了陆恒川把位置让给自己的好意,离帐篷远远的,和杜叔两人睡在洞里的石床上,好在那个位置几乎没有风,床上还有几张毛皮,足够御寒。
陆恒川和冷梵两人把帐篷拽到石床前,一来避风,二来也能为方以明和杜叔挡风。
然后冷梵率先钻了进去。
通风之后,帐篷里的羊膻味淡了很多,冷空气充斥着鼻腔,一进来感觉比单纯在山洞里还冷。
“冷梵,给。”帐篷外,陆恒川说着探头进来,手里是两床在篝火旁烘烤的垫子和被子。
“谢谢。”冷梵张开双手。心里想着,这是陆恒川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热乎乎的垫子铺在身下,石洞的阴寒气消减不少。紧接着,一个高大的人影挤进帐篷,空间愈发狭小,连冷空气都被挤了出去。
陆恒川在她身边躺下,像一个暖炉,加热了周身的空气。
冷梵背朝他,又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躲,这个人现在明明是单身。
在冷梵的人生中,恋爱从没有成为生活的主旋律,忙着考试、忙着升学、忙着参加活动、忙着和好友出去玩,她从不觉得孤单,不需要有人来陪,更重要的是她从未遇到过喜欢的人。就这样匆匆二十几年眨眼而过,她还未体验过恋爱的感觉。
有好多的不知道要怎么办,像是大学刚毕业进入社会的那年,仿佛做什么都是错的。
“对了,外面要有人看着火吧?”冷梵忽然想起。
“杜叔在看,后半夜我换他。”陆恒川说。
“我也可以帮忙。”冷梵说。
陆恒川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温和地回应道:“好,有需要叫你。”
两人沉默下来。
冷梵平躺着,篝火的光透过米色的帐篷照亮身边人隐约的轮廓。
许久无言,冷梵阖着眼又迟迟无法入睡。
“冷梵。”陆恒川突然叫她。
“嗯。”她小声应着。
“你是不是有点讨厌我?”陆恒川问。
冷梵猛地转过身,望向陆恒川那双漆黑深沉的双眼,不由得微微提高了声音,“怎么会?”
陆恒川用笑容安抚着她的情绪,视线却悄悄转开,仰头望着帐顶,两手叠在脑后,弯起地嘴角仿佛在说一个童话里故事。
“你有时在躲着我,但有时又很沉得住气,总不该是怕我。”
冷梵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心里还有“沉得住气”的一面,想追问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
她不想在他心里留下一个阴晴不定的形象,半支起身,压低了声音,“我以为你有女朋友。”
话一出口,冷梵心脏猛跳。
这句话太暧昧了。
想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其实,也没什么收回来的必要。
陆恒川愣了一秒,淡笑变成了低低笑声,“冷小姐,那你现在知道我没有女朋友,有什么想法吗?”
他这句看似疏远的“冷小姐”,反而让冷梵听出了几分亲近的意味。
她不知道少年时的自己会如何面对眼下的情景,但现在的她已经是个成熟的打工人了,懂得凡事要自己争取,明白有话要直说。
“我有想法,但陆先生,也要看您怎么想。”冷梵想面试时与HR谈论岗位待遇,压下自己那颗怦怦直跳的心和所有想要逃避的情绪,直视着陆恒川说。
陆恒川也学着她的样子,支起手肘,撑直上半身。
狭小的空间里,面对面时感受着对方温热的呼吸,无时无刻不再告诉他们鲜活的情愫就在眼前。
他眼中带着跃动的光,遮掩了冷梵当时不明白的其他情绪。
“我可以牵你的手吗,冷小姐?”陆恒川有些艰涩地问。
宽厚的手掌试探地覆在她的手上,将她的手攥在掌心里。
冷梵没有躲开,用行动说出了这声“可以”。
陆恒川的手上薄茧,指腹上有,手掌上也有,她琢磨着他过去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经历才留下这些痕迹,却懒得开口问,不想惊扰这份默契地静谧。
两人平躺着,帐篷顶端有几个漏光的小洞,像洒在天幕上的星,紧握的两只手如同连接起两个世界。
冷梵难以想象两天前身旁的男人还只是个陌生人,两天后他不但救了自己的命,还与他双手相握。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不了解他的家庭情况,不知道除了他名字和职业以外的任何信息,但是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好很好。
看人的能力是冷梵家的一脉相承,她妈妈经常能只凭第一二眼就准确地识别出对方的人品,于是冷梵也相信自己看人的能力。
虽然和一个不了解的人在一起充满危机,虽然冷梵是个很不喜欢在生活中埋雷的人,但现在她什么都不想问。
今晚只属于陆恒川和冷梵这两个人,单纯的两个人。
陆恒川似乎也有此意,他的拇指摸索着冷梵的掌纹,深深浅浅,一言不发。
冷梵渐渐睡着,迷迷糊糊地侧过身,头本能地枕在温暖的肩膀上,小鹿似的蹭一蹭,随即被人更紧地揽入怀中。
一夜无梦。
她不知道陆恒川什么时候起身去盯的后半夜,醒来时外面的天光已经亮了。
雪还没有停,每个人都心情沉重。
“湘姐怎么样了?”冷梵问何宝青。
见惯了各种病人的何宝青也带了一丝焦急,“还在低烧。”
陆恒川随身带着一些救急药物,昨天也给他们了,但如果一直不见好,光吃药不行,得带汪云湘去医院。
第6章 贡嘎6
所有人的担忧不断攀升时,外面的风雪渐渐小了。
“大家快看,天晴了!”瘸了一条腿仍然闲不住满地跑的方以明指着山洞外大喊。
到了中午,风雪完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俯照大地,雪地上闪烁着晶莹的光。
“冷老师,救援队应该很快就能来了,我们能回家了。”方以明激动道。
一脸几日苦着脸的杜叔也露出了笑容。
阳光给所有人带来了希望。
冷梵试探地踏出几步,在平整的雪地上留下一排脚印。
陆恒川走到她身旁,眉心依旧沉着,“下午我和杜叔去附近看看,还不能放松警惕。”
“我知道。”冷梵眯着眼看向太阳。
牧民留下的食物本就不多,他们是6个人,存粮肉眼可见地在减少,即使雪停了也不能干等救援队来。
但无论如何,天晴之后,他们在这个山洞里度过了最兴奋的2个小时,从幸存者变为户外野营的旅人。
冷梵大大方方地跟在陆恒川身边,听他讲野外生存知识,听他和杜叔分析一会儿出门的路线,更多时候只是瞥一眼他若有所思的俊朗面容,然后专注于她自己的工作——她还要照顾陪伴汪云湘和方以明。
偶有的空闲,陆恒川拉着她坐到稍远离其他人的洞口边,给她看之前拍的照片。
“承诺发给你的照片还没发,前天晚上我住在贡嘎寺,那里没有电,信号也不太好,后来就没机会了。”陆恒川说。
“要是没有冰崩,我们会贡嘎寺见面吗?”
“当然,我特意在那里等你。”陆恒川说。
冷梵坐直身子,“你早有预谋。”
“是啊,我目的不纯。”陆恒川淡淡地笑,“起初是想找你拍照。”
“拍什么?”
“拍自然和人。”
冷梵迟疑地问:“自然摄影师也拍人像吗?”
陆恒川顿了顿说:“不算人像,只是画面中有人出现。有些自然摄影师拍摄的内容具有学术价值,比如冰川、火山,这种情况大多不会将人纳入其中。也有些拍摄内容是风景,瑞士的山、南极的雪、川藏的高原等等,这个时候是否要在画面中加入人,不同摄影师有不同的观点。”
“你是哪种?”冷梵饶有兴趣地问。
“摄影器材越来越普及,喜欢摄影的人越来越多,被记录下的好风景也更多了,数量的增加必然带来独特性的降低。我不排斥在画面中加入人。”陆恒川交握的两手微微向外一摊,随后问冷梵,“你愿意当我的模特吗?”
冷梵翻看着陆恒川在冷嘎措为她拍下的那几张照片,说实在的她对自己没什么信心。
“模特不是一般人能当的吧。”冷梵嘀咕道。
“你很独特。”
冷梵不是这个意思,但陆恒川的夸奖还是让她高兴,“让我想一想。”
她并非不喜欢研学团老师的工作,只是这份工作难以带她走上更大的平台,满足她那颗悸动的心。
昨天汪云湘提议她拍网剧,她觉得离自己的生活过于遥远,但是能出现在屏幕上或许对她来说是一个机会。
那么她需要更好的形体和表达能力。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虽然清脆,却有些底气不足,声音也稚嫩,小孩子似的。
不像陆恒川。
他吐字清晰,声音清越,于听者而言像是这两年流行的钵音,在最初的激荡过后,心中回荡着他口齿间的袅袅余音。
冷梵仔细一想,明白了一些关窍。
陆恒川说话时,从不拖长音,尤其最后一个字,收得干净利落,带着和他人一样的三分冷气,每句话都掷地有声,让人不敢忽视。
她也想学一学这样的说话方式。
在她想东想西期间,杜叔帮方以明的脚重新敷了冰,肿块下去了不少。他收拾好东西,叫上陆恒川,准备出发。
“要在天黑前回来,你们小心。”冷梵对陆恒川和杜叔嘱咐道。
等待中,篝火灭了,山洞里的柴所剩不多,白天的温度也尚可,他们没有点一簇新的柴火,而是集体挪到山洞口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取暖。
“今晚下了山,我要先吃一顿热腾腾的火锅,上面漂一层红油的那种。”方以明畅想着。
汪云湘仍然在发烧,这两天她没吃什么东西,但听了方以明的话也有点犯馋,说:“姐姐请你,咱一起去吃。”
何宝青则思考着如果救援队先陆恒川他们找来,他们要怎么安排,他计划让汪云湘和方以明两个病患先走,冷梵也一起,方便照顾他们,自己留下来等另外两人回来。
他这种舍己为人的大无畏精神获得了汪云湘一个自豪感动的拥抱。
冷梵听他们念叨一会儿,在附近走了走。
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她不敢走远,伸着脖子往远处眺望,来时的公路和村落全都不见踪影,这里应该离下子梅村很远了。
因为天冷,手机电量掉得很快,从昨天开始大家为了省电就轮流开机,只确保有一台手机开着。
没有手机,此时她连时间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橘色的光芒铺满天空,她定睛望去,金色的光芒染上山峰,又是一天日照金山。
这个季节川西日落在8点半左右,这意味着时间已经很晚了。
冷梵转头回山洞,点起篝火。
她回去时,方以明缩在牧民的帐篷里睡着了,汪云湘又发起了烧,何宝青把她背进陆恒川的帐篷里。他们都还没注意到外面的天色。
天空变成深深浅浅的蓝,月光爬上山峰,太阳虽沉入山谷却未完成潜入另一半球之际,陆恒川和杜叔回来了。
他们脚步沉重,面色严肃,鞋和裤腿都湿了,进了山洞先坐到篝火边休息,冷梵递来酥油茶和仅剩的一点牛肉干。
“塌方的面积比我想象得还要大。”杜叔说,“我和宝青他们来时的那条路完全被封上了,就算救援队有专业设备一时半会儿也进不来。下子梅村那边过来的路也差不多。”
“我们在沿途做了一些记号,一旦救援队可以深入附近能尽快找到这里。”陆恒川顿了顿说,“但救援速度并不乐观。”
“他们知道有人失踪了吧?”杜叔忽然说,不等陆恒川和冷梵回答,又自言自语道,“哦,会的,冷妹子和小明都是研学团的,研学团那边肯定会上报有人失踪。再等等吧,等一等。”
他们表达得比较委婉,相比说的内容,冷梵从他们的态度上获得的信息更多。
于是她直白地问:“我们大概还要在这里待几天?”
陆恒川皱着眉,“或许还要两到三天。”
人在只喝水的情况下能坚持很久,可他们不光是缺少食物,还需要御寒的柴火和衣物,而且还有一个伤者一个病患。
缺医少药、饥寒交迫,基本能概括他们的处境。
“柴也不够了。”冷梵说。
没人说话。
和充满希望的中午相比,此时是这几天以来的真正至暗时刻。
而且还要告诉何宝青和汪云湘,他们一直是最积极的、最期盼离开的,如何开口让他们接受这个糟糕至极的消息?
“我去告诉他们。”陆恒川站起来,走向原本属于他的那顶帐篷。
篝火边,只余杜叔和冷梵两人抿着酥油茶,听着火堆的噼啪声。
“妹子,小陆很不错。”杜叔缓和了表情,“冒着大风雪来回几趟出去救人,下山的路他走一遍就记得,需要承担责任时顶上去。而且,他很喜欢你。”
冷梵心口火热,但她这个人看上去甜美安静,其实越是情绪激动,越是不动声色,给人的感觉些许冷漠。
“是吗?”冷梵轻轻地说。
杜叔见她“无动于衷”向前探了探身子,“他抱你回来时,你的额头滚烫,他也急得一头汗,把你放进帐篷后,他脱了自己的外套给你裹着。直到睡袋烤得暖和了才把自己的衣服重新穿上,然后一直在你旁边守着。后来听你说小声嘀咕,知道还有学生在外面,他请我们帮忙照看你,自己又出去寻找。我原以为你们认识很久了。”
冷梵想象着那时他们还没有说过话,陆恒川却拜托大家照顾她的场景。他也许只是嘱咐一两句话而已,却也是有意为之。心中一片酸甜味道,觉得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妙。
所以自昨日见面以来发生的一切,不是因为陆恒川难以拒绝她眼中掩饰不住的偏爱,而是如陆叔所说他也喜欢她,即使是现在这个平庸的她。
一点点小骄傲在冷梵破土而出,她决定等下山之后,就问陆恒川那个经典的问题——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于是,冷梵对杜叔笑了笑,说:“是吗?”
她不为眼下的情况烦恼,目前的困境总有办法解决,无外乎多等待一段时间。
救援队一定会来的,陆恒川一定有办法的。
但其他人明显不像她这么有信心。
陆恒川不知道怎么与汪云湘、何宝青他们说的,两人仅是明显的低落,没有展露出更多的负面情绪。
与昨天的交流大会相比,这天的晚餐大家根本没坐在一起,是谁饿了谁就随口吃一点,也不敢吃得太多。
汪云湘生病很虚弱,陆恒川的那顶帐篷还是给他们这对小情侣住。
那顶牧民的帐篷今晚让给方以明和杜叔,冷梵和陆恒川在石床休息,轮流守夜的是冷梵和何宝青。
前半夜是冷梵值夜,陆恒川一直陪她。
她臆想了一下陆恒川会握着她的手,揽着她的肩膀,或者谈一些他的或她的生活,又无端觉得这样的画面有些违和
实际上其他人都在睡觉,他们没有太多交流,只是静静地一起坐在很近的位置上,时不时加一点柴火。
冷梵再次有些许陷入刚被自己打消了的疑惑,陆恒川真的喜欢她吗,还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而不忍心拒绝?
又或许是陆恒川比较内敛,不善于表达。
人的眼睛不会说谎,她能在他的眼神里感觉到偏爱。
成年人的世界,偏爱已经足够。
冷梵暗自点头。
那时的她以为自己看得明白陆恒川。
第7章 贡嘎7
困在贡嘎山上的第四晚。
大家的交谈越来越少,一是为了省些体力,二是连那些鼓励打气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没了篝火,六个人全挤进两顶帐篷,杜叔和汪云湘何宝青他们一个,方以明和陆恒川冷梵他们一个。
方以明白天偷偷抹了几次眼泪,可到了晚上了无心事似的倒头就睡,也可能是饿的。
陆恒川睡在中间,背对方以明,从背后把冷梵揽在怀中,用体温互相温暖着对方。
这几天冷梵除了第一次醒来时惊吓过度,和方以明抱头痛哭以外,几乎没再有过任何负面情绪。
只有当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时,陆恒川才知道她其实也在害怕。
“以后还会来雪山吗?”陆恒川在她耳边轻声问。
冷梵收紧了手指,微微缩起肩膀,含糊地说:“不知道。”
她话语带出的热气喷在陆恒川手臂上,“以后再见到雪山我回想起现在的寒冷和饥饿,但也会想起你。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来,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
陆恒川默然片刻,“我好像总会给身边人带来危险。”
冷梵心中一顿,微微侧头想看身后的陆恒川,“为什么这样说?”
“没什么。”
冷梵终于问出:“你经历了什么,能告诉我你的事情吗?”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陆恒川只是说:“再睡一会儿,天还没亮。”
这晚,冷梵没听到陆恒川的故事,在她将睡未睡的时候,只等来陆恒川低声说“我们要是能活着出去,你或许就该忘记这些”。
这句话随着山洞里的寒气一起在空气中凝结。
陆恒川既然没在刚才说,冷梵只当是噩梦里听到的声音,没必要点破让它成真。
她毫无反应地闭上眼,渐渐沉睡。
转天一早,阴沉沉的天似乎又在酝酿大雪,救援队的身影却迟迟未见。
“不能再等了。”陆恒川说。
如果又是一场与上次差不多的大雪,他们即使蜷缩在这个山洞里也熬不过去了。
“可是上次你们去探路时,是说下山的路都被冰雪堵住了呀。”方以明说。
杜叔给他分析道:“上次我们找到了两条路,都是往下子梅村那个方向去的,现在救援队还没过来,证明那边的路肯定还没通。但是我们还能从另一个方向试试。这两天我和小陆虽然没去远的地方,一直在附近观察,往那边走得远一点后应该也有一条小路。是吧,小陆?”
“嗯,那边应该更靠北,如果运气好,我们或许能走到公路上。”陆恒川说。
这时何宝青弱弱地问一句:“如果运气不好呢?”
“如果运气不好,那就和在山洞坐以待毙差不多。”冷梵接道。
“对,咱们搏一搏!”汪云湘咬着牙道。连日的低烧和缺少食物让她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陆恒川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他收好自己的帐篷,把能带的东西都打包好,大半都背在自己身上,杜叔和冷梵各接过一部分。
方以明的腿应该没伤到骨头,这几天不断冰敷,消肿了很多,也不怎么疼了。冷梵帮他找了一根原本用来撑帐篷的备用木头作为拐杖,他基本可以正常走路。
何宝青要搀扶汪云湘,实在不行还得背着她下山,就没有给他额外负重。
趁着天色还早,大家一旦收拾完,就立刻出发。
临行前,冷梵回头再看一眼这个山洞。
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在雪色与暗色交叠处发现这个藏身之处。即使冰雪消融后故地重游,冷梵觉得她可能也找不回来了。
那也不要紧。
贡嘎的夏天快要到了,阳光下暖洋洋的,空气的清新也战胜了冷冽。他们虽然是背水一战,但真踏上了这条路,反而充满了希望。
雪山绝不会成为她的阴影。
“走吧,别怕。”陆恒川在前面回头叫她。
冷梵三步并两步走到他旁边,“我胆子大得很,不用安慰我。”
陆恒川好脾气地说:“好,你胆子大。”
这份肯定充满了哄骗的味道。
冷梵不适应被人当做小妹妹来照顾,尤其是因为自己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总是被人轻视和欺负。这会儿有了点点不满,“你别拿我当小孩,说不定我比你年龄大。”
她全然忘了在山洞里的的第一天,早已把自己的情况透露得七七八八,此时已无神秘感可言。
“哦,好。”陆恒川不和她呛,但声音里透着笑意。
见陆恒川不接话,冷梵便止住了话头,再好奇也不开口去问。
不是赌气,她只是希望陆恒川肯主动对她说。
陆恒川要带路,快步追到前面,冷梵则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
期间有几个难走的地方,陆恒川会等在前面拉大家上去。
他拉着冷梵的手,触到她微凉的指尖,稍稍皱起眉,手臂不知不觉用了力,冷梵被拉得撞进他怀里。
“我包里还有一件外套。”陆恒川说着卸下户外背包的腰带。
冷梵按住他的手,“不用,穿太多了不方便活动,我不冷。”
这句话也不是赌气,不方便活动是真的。
不知为何陆恒川的表情沉了下来,却闷闷地说声“好”,拉着她往前走,让她走在自己身后。
冷梵以为陆恒川会再坚持一下他的意见。她预判错了。
这件事无关紧要,那么其他的呢?
她望着面前的身影,他高大挺拔,赤诚纯粹,似雪山,更似深不见底的渊潭。
连续走了快5个小时后,方以明忽然情绪崩溃,原地蹲下抱着头大哭。
成年人们围着他,轻轻拍他的背,平静悲悯得如同参加自己的葬礼。
冷梵摸摸他的头,坚定地说:“方以明,站起来,我们继续走。”
方以明抹干眼泪,听话地拉住冷老师的手。
再往前,他们发现了一个背风的地方,决定稍微休息一下。
陆恒川拿出他仅有的几块压缩饼干分给大家,然后在冷梵身边下在,两人分了最后两块。
这几天六个人隐隐有了分组,起初是有些巧合在,但后来他们这个组合充满了刻意。
杜叔和汪云湘看在眼里,体贴地为他们留出空间;何宝青满脑子都是汪云湘,根本不顾上别的;方以明则懵懵懂懂,尤其是之前看到过陆恒川在冷嘎措给冷老师拍相,还以为他们早就认识。
他们这点小小情愫在眼下的生死大事前,少了几分浪漫,多了几分连当事人都不愿意多说的隐晦。
再度启程,身边的景色已无新意,绝望在每个人心中滋生蔓延,应对的方式无外乎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地埋头向前走。
他们又走了四五个小时,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沉重。
只有一个帐篷,虽然大家挤在一起更暖和,但薄薄的帐篷不足以抵御雪山夜间的寒风,他们很难露天熬过这一夜。既然不能就地扎营,不断朝前走是唯一的选择。
傍晚时分,阴沉了大半日的天空露出了橙色的光芒,继而渲染成了淡淡的紫色。
绕过一道小山时,迎面的晚霞让他们不由得驻足观望。
“临死前能看到这样的景色也值了。”方以明喃喃道。
杜叔忍不住轻轻给他后脑勺一个巴掌,“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汪云湘已经走不动了,两个多小时前何宝青先是架着她,后来只能背着。
冷梵的状态也不太好。
原本瓷白的脸颊现在淡淡泛红,嘴唇煞白,呼吸时突出的热气一团团飘在冻得发红的鼻尖前。
她的负重和杜叔的几乎差不多,男女体力上的差距在这时体现得直白而残酷,杜叔在还要照顾方以明的情况下,也比她脸色好。
背上忽然一轻,身后的背包先是向上一提,又向下沿着胳膊滑出她的手臂。
回头看到陆恒川把背包里面最沉的热水壶抽出来,不由分说地放进自己背包里。
当时分物资的时候,都是大家摊在一起统一分,包括冷梵的背包——也是牧民留下的旧包。因此包里的东西都是公用的,不存在什么个人**。
“你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冷梵劝阻道。
“不算什么。”陆恒川说。
冷梵还想再坚持,眼前忽然一阵黑,许久都看不见东西,只能听到陆恒川焦急地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冷梵,冷梵!”
她抓着陆恒川的手臂,用颤抖的嘴唇安慰他道:“是低血糖,我没事。”
足有十分多钟,她才慢慢缓了过来。
最先看到的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连日来的疲惫和日复一复的绝望都没在他眼底掀起一丝波澜,此时他眼中燃起无光的火焰,炽热地凝视着她。
“我好多了。”冷梵正依靠在一块石壁上,身上裹着一次性保温毯。
她挣扎着坐起身,被陆恒川轻柔地按住,“不要动。”
汪云湘的状态也不太好。
再这样走下去,大家走完都得倒下。
陆恒川和杜叔商量,两人先去前面探路,其他人原地等候。
“如果3个小时后,我们没有回来,你们就沿着这条路继续走。”陆恒川交待道。
“这里不像山洞,我们原地等着也不是事,要不一起走吧。”汪云湘不放心道。
“妹子,你们体力已经消耗很多了。一旦走错了路,怕是坚持不到公路。我们先去探一探,然后回来接你们,至少能保证往正确的方向走。”杜叔说。
何宝青也有点不放心,除了作为自然摄影师的陆恒川以及对这里比较熟悉的杜叔,其他人的野外生存能力近乎为零,他是剩下人中唯一的成年男性,可他怕自己照顾不好大家,对于这个提议也很犹豫。
“早点回来。”冷梵张口道。
她站起身,把保温毯过到汪云湘身上,直视陆恒川的双眼,“这里有我。”
陆恒川握住她瘦削的肩膀,坚定地点点头。
杜叔将背包里的东西掏出一些留给他们,也是为了减轻负重,他很疲惫,只是在他们中还算能坚持得住。
反观陆恒川,连日来的考验对他而言似乎没有任何影响,他依旧精力充沛,强大自信,仿佛一切都是时间的问题,他一定能找到出路。
两人启程前,冷梵从背后叫住他。
“陆恒川,如果你们3个小时后还没有回来,我们就继续前进。”冷梵再次确认道。
“对。”陆恒川点头。
“好。”冷梵应道。
一旦答应了、承诺了、决定了,冷梵就是自我信条忠实的执行者。
两个半小时后,天幕变为墨蓝,一团团乌云挡住了月光,不知不觉地飘起了雪花。
雪花落在帐篷上的声音极轻,冷梵似有所觉,拉开拉链探出头,又回来告诉大家:“下雪了。”方以明说。
“怎么办?他们还没回来吗?今天怎么黑得这么早?”汪云湘焦虑道。
“不急,再等一会儿。”冷梵用平稳的声音安抚着她。
何宝青抱着自己的石英手表,盯着秒表一格格摆动,如同黑暗中仅有的秩序。他忽然激动道:“3个小时了!”
冷梵当即起身,告诉大家:“收拾帐篷,我们出发。”
第8章 贡嘎8
先出发探路的陆恒川和杜叔怎么样了?
他们为什么耽误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
冷梵没有精力想这些。
雪越下越大,另外三人面面相觑,都没有起身。
即使他们早就说好要继续前行,但事到如今,帐篷内狭小的喘息空间成为他们不愿离开的舒适圈。
“必须走。”冷梵坚持道。
“如果杜叔和陆哥他们回来了怎么办,天色这么黑,我们会走岔的。”汪云湘反对道。
“那是他们的事。”冷梵说。
汪云湘一愣,她一直觉得冷梵是个安静乖巧的女孩,她以为自己能劝住她,没想到她这么坚持。这种强大的执行力背后,有一种令她心惊的凉薄。
“陆恒川会有办法,”冷梵解释道,“我们只有按照约定好的计划进行,他才能预判我们的行为。他临走时,我们说好了。”
汪云湘这才明白,冷梵的坚定并非固执,而是来自于对陆恒川的信任。她的判断很有道理,如果没有陆恒川,他们恐怕连第一个晚上都熬不过去。
汪云湘放软了态度,选择听从冷梵的决定,“好,我们走。”
这晚下了雪,没起风,他们深一步浅一步,走得很慢,却一直在前进。
寒冷、饥饿、麻木,冷梵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向前走,追上陆恒川。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踩下的雪坡。
回过神来时,大量的积雪随她一起坠落,手电光在黑暗中乱舞。
汪云湘、何宝青、方以明惊恐的呼喊自头顶传来。
天旋地转。
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到了这一刻,冷梵却还一丝庆幸。幸好自己走在第一个,幸好大家都没有事,幸好自己的坚持没有伤害其他人。
雪中的空气越来越少,窒息感死死压着胸膛。
绝望之中,忽然有人拉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从雪中拽出来。
紧接着迎接她的是一个温暖的胸膛。
“对不起,我来晚了。”陆恒川湿热低沉的气息氤氲在她耳边。
冷梵想扯起一丝笑容,却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
华美端庄的金边藻井浮现在眼前。
有一刹那,冷梵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她还在上赤吉西村民宿的房间里。
心底蔓延出一丝慌张,与陆恒川的相遇和相识都是虚幻的吗?
这时,门扉打开,凉气涌入屋内。
有人走到她床边,将她被汗水浸湿的碎发撩到耳边。
“醒了?”陆恒川问。
冷梵淡笑着,像小孩子撒娇似地应道:“醒了。”又问,“这是哪里?”
“藏民家。”
原来昨天陆恒川和杜叔先去探路,他们走出两个小时左右,便发现了前面有一个小村落。
袅袅炊烟从白墙红窗的石头屋子上升起,三五藏民们穿着棉衣打扫院子,屋外门口有几头牛甩着尾巴吃草。
杜叔激动得挥着手大喊,结果一不小心踏空,摔在冷梵滑下山的位置不远处。他落下的位置雪不多,没有冷梵遇到的情况危险,但是地面上有岩石,他这一下摔得不轻。陆恒川不得不背着他走完最后一段路,敲开藏族朋友家的门,好不容易说明来意,再带着熟悉路的藏民回去接应他们。
半路上就看到冷梵跌落的惊险一幕。
陆恒川带着冷梵他们回到民居,连夜请了当地的大夫来看。万幸雪块没有砸到冷梵的头,雪地松软,她身上也没有受什么伤。
“好险。”陆恒川眉头紧皱,依旧心有余悸。
这几日大雪封山,手机信号也不好。今早藏民朋友们骑马帮他们去镇上送去消息,救援队和研学团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情况,今明两天就会派车来接他们。
其他人都无大碍,有了良好的照顾,汪云湘的烧也暂时退了,杜叔的腿也覆了药
现在,只有冷梵的伤比较吓人。
其实她除了身上有点酸痛没什么要紧,只膝盖还有些疼。
她弯起裤腿一看,小腿和膝盖之间肿了一大块,周围的淤青看上去有几分骇人。
陆恒川起身从桌子上拿了药膏,是昨天藏医留下的,拧开盖子递给冷梵,见她不接,只好坐回床边,自己动手。
他纤长的手指挑出药膏,温热的指腹混着药膏的清凉贴上冷梵的皮肤。
“嘶。”膝盖的肿痛让冷梵倒吸口凉气。
“疼了?”陆恒川轻声问。
“不疼。”冷梵咬牙说。
陆恒川的手指在空中迟疑片刻,略带歉意地说:“忍一忍。”又哄她道,“涂了药好得快。”
“好。”冷梵低着头答应道。
她的脸孔依旧比同龄人稚嫩,但碎发垂在颈间,昨晚雪中前行的坚毅勇狠还未褪去,让她如落难公主般清冷果决,兼具孤傲与破碎之美。
陆恒川只抬头瞄了一眼,便不自觉垂目,用蝶翅似的黑睫挡住眼神中的波动,再不轻易与她对视。
“好了。你再歇一歇,我去拿些早餐。”他找了借口,先行离开。
冷梵犹自不觉,重新躺回被子里,却怎么也睡不醒。陆恒川迟迟没回来,她倒不是多饿,只是等得有些无聊。
索性起身穿上床尾的衣服,适应着膝盖的肿胀疼痛,简单洗漱一番,慢慢地走出屋子,下了二楼,谁都没有遇到。身在别人家,她不敢乱走,于是迈出天井,到了外面。
雪山的寂静环抱中,这座藏式民居像高山之巅开出的花,矗立在蓝天与高山之间。
冷梵呆呆望着辽阔的天空和四周的雪山,半天说不出话来。
有短短的一瞬,她真想永远留在这里,不再想着赚钱,不再想着反击那些曾经轻视她的人。
人来一世,要看高山溪流,要听百鸟争鸣,要闻花芳草香。
那些烦恼不值得。
“姑娘,你怎么出来了?”身后有妇人用低低的嗓音说着尚未熟练的汉话。
冷梵回过头,看到一张质朴的面孔,似乎是民居的主人之一。
听到话说的声音,陆恒川手中端着饭碗向这边看来。
他用藏语向妇人解释了几句,然后对冷梵说:“进来吧。”
冷梵跟着他上了二楼。
两人坐在雕花繁复的木椅上,面前有两份藏式早餐,有糌粑、牛肠和奶茶。对于吃了几天压缩饼干的冷梵而言,这些热乎的食物是无上美味。
“其他人已经走了吗?”冷梵问。
陆恒川摇头,“大家都还在睡觉,现在时间很早。”
冷梵擦手起身,这才想起找出手机充电,这里是通电的。一看时间,刚过6点钟。
再回餐桌旁,冷梵那股劫后余生的劲儿才慢慢升出来。
“我们算是脱离危险了吧。”冷梵喃喃自语道。
“嗯,”陆恒川不想让她回想之前的辛苦,岔开话题道,“你刚才怎么出去了?”
“本来想去找你,然后从天井看到外面的蓝天。外面好美。”冷梵忽然想起来,淡笑道,“你记得之前问我‘以后还会来雪山吗’,我现在会说,肯定会。”
陆恒川愣了一下,才回想起自己为什么问这句话,然后他默默喝了一口奶茶,状似随口道:“是吗,这里荒山野岭的。”
“我就喜欢这荒山野岭。”冷梵抬起下巴,意有所指地说。
陆恒川失笑:“好。”随后又垂下眼眸,“我知道了。”
吃过早餐,冷梵觉得机会难得想去附近逛逛,陆恒川也拿起相机和她一起。
出门前,陆恒川和女主人卓玛打了招呼,以免一会儿大家都醒来后找不到他们,卓玛热情地嘱咐了几句,冷梵都听不懂。
“卓玛说附近有一座小庙。”陆恒川转述道。
大家都还睡着,两人决定走去看看。
久居山中的人对路途的认知和城市里的人不相同,卓玛说的“附近”对她而言并不算近。
冷梵膝盖隐隐作痛,陆恒川想背着她,冷梵拒绝了。她很享受雪天漫步,尤其在这么难得的景致之中。陆恒川便帮她找来一根树枝,当做手杖拄着。
这一路上他们遇到了一条快要融化的山涧小溪,雪山融水在冰层下流淌,还看到了漫步在山间的牛和马。陆恒川指给她看哪些是牧民养的,哪些是野生的。
他们徒步走了近半个小时,终于见到了卓玛提到的庙。她因为暴雪没看成贡嘎寺,这座小庙算是弥补了遗憾。
这座小庙虽然隐藏在深山中,但与普通的民居相比,金顶、鹿跪金轮、墙上的盾形装饰、白塔、转经筒一应俱全。
经过这半年多来在研学团的锻炼,冷梵形成了职业习惯,看到古建筑就不自觉地向身边人介绍起来。
陆恒川跟着她的脚步,认真地听着她的每一句话,不时举起相机,记录下她摊开的指尖前介绍的历史。
“我好像说得有点多了?”冷梵后知后觉地问。
“不,你讲得很有趣。”陆恒川道,“汪云湘说得对,你适合在镜头前,很漂亮。”
这段时间冷梵一直没有想回到城市的生活,她甚至已经习惯了与自然相处。除却危险,她留恋这方天地和身边的人。
回去时,陆恒川找到小庙旁的藏民,沟通了半天借来了一匹马。
这马不高,棕色的毛在阳光下发亮,黑黑的尾巴甩来甩去,大眼睛长睫毛,伸着鼻子去闻冷梵的肩膀。
冷梵拍拍它的背,它高兴地喷个响鼻。
陆恒川扶她上马,自己牵着马绳走在旁边。
“你怎么会藏语?”冷梵好奇地问。
“总来这边拍照,学了几句。”陆恒川说。
“你也会骑马?”
“会。”
“那你也上来。”
陆恒川摇头,“山路不好走,你自己坐好。”
坐在马上走山路又是一番滋味,悠悠闲闲地绕过山,摇摇晃晃地跨过水。她向来不会唱歌,这次体会到为什么有什么多山歌,为什么山歌都要放开歌喉。
“在笑什么?”陆恒川问。
冷梵把刚才所想说了,“你呢,骑马时会唱歌吗?”
陆恒川说:“不会,自己骑马时集中精神看路,还要注意听空中鸟叫、林中虫鸣。”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彼时冷梵虽然看上去如常,实则情绪激昂,快活自在得很,完全没有注意到陆恒川情绪的变化。
如果这几天她认真观察了,会发现陆恒川总在刻意避开某些话题,那么她就该知道之后的分别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第9章 贡嘎9
九点钟左右,这座藏式民居里的旅人们都醒来了。
大家个个顶着一张笑脸,以难以言说的心情回忆着这段经历。
主人们早已吃过早餐,冷梵和陆恒川则陪着他们再坐一坐,这一桌只有他们6个人。
“不管怎么说,出来了就好!”杜叔瘸着一条腿,悬着一条胳膊,用另一条胳膊率先举起了盛着酥油茶的杯。他原本想找藏族朋友要点酒,无奈其他人都不喝。
这一碰杯之后,大家迫不及待地享用藏式早餐。
“救援队下午就来,咱们晚上就能到成都市里了。你们有急事吗,晚上一起吃火锅吧!”何宝青高兴道。
“对啊,我可答应小明弟弟了。我请客!”汪云湘说。
“好啊好啊。”可答应之后,方以明又看向冷梵。
“研学团那边不知道怎么安排,有没有通知家长。”冷梵理智地说。
他们原本就是天南海北来的,回到城市里还是要散到天南海北去。
“以后还有机会。”杜叔说。
“对,等有信号了咱们建个群。你们要是来杭州,别忘了来找我和宝青。”汪云湘说。
杜叔犹豫着接话道:“明年我家女娃高考之后,是答应带她去趟杭州的,到时候麻烦你们给我们出份攻略吧,有啥子好吃的好玩的,免得错过了。”
“没问题。”何宝青大声道。
提起女儿,杜叔一揽方以明,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一个好大学,又劝他别为了爸妈工作忙伤心等等。
另一边汪云湘又提起之前的话题,“妹子,有没有兴趣试试台前?你之前有做过自媒体账号之类的吗?”
冷梵摇头,她完全没接触过。
“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帮你起个号,先做一段时间看看。你形象好,一定会有人喜欢。也不一定就要走网红的路子,但是网络、镜头前都是平台。”汪云湘掏心掏肺地说。
自从上次汪云湘提到这个问题,冷梵一直在认真考虑,“湘姐,我想试试。”
“那就太好了!你平时是在北京?我可以去找你,你要来杭州这边也行,万开头难事ihsnaw,等后面咱们理顺了就行了。陆哥呢?你俩是不是得往一块儿凑凑。”汪云湘毫不避讳地问道。
这也正是冷梵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的问题。
陆恒川缓缓开口:“我之后还有其他拍摄工作,冷梵在哪里,我去哪里找她。”
悬在空中的大石落地。
冷梵握住他的手,终于露出了发自心底的笑容。
陆恒川也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眼神变得愈发清亮。
后来,杜叔还是忍不住去要了些青稞酒,除了方以明,每个人都喝了一点。
大家的话越说越多,从方以明的高考聊到杜叔女儿以后找工作,又从汪云湘何宝青未来的孩子上幼儿园聊到冷梵陆恒川要办什么样的婚礼。
好在主人家不嫌他们烦,还给他们拿来肉干,用不流利的汉语和他们一起聊。
冷梵一喝酒脸就红扑扑的,所以只抿了几口,是喝酒人中喝得最少的,也是第一个发现陆恒川状态不对的。
这人只喝了不到半杯,眼神就从冬日冰棱变成一汪春水。
其他人还在笑闹,她悄悄拉着陆恒川回了二楼房间。
她的房间里有两扇窗,打开之后正对雪山,景色如画家刻意布局的油画。
她引着陆恒川倚坐到窗边,泡了热毛巾递给他,他拿在手里不用,只盯着她笑。
“不乖。”冷梵装作责怪。
陆恒川站起身,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如雪域使者,真诚坦率的神情圣洁美好。
他猛然弯下腰,抱紧冷梵,头卧在冷梵颈间,带着一点点麦酒的香气,呢喃道:“怎么办,冷梵,我好喜欢你。”
时间在此刻驻足,几秒钟无限延长。
冷梵僵直的身体渐渐放松,慢慢环住他的腰,像吟诵咒法的女巫,在他耳边降下魔咒,“那就永远和我在一起。”
“好。”
陆恒川坐回椅子上,把冷梵抱到腿上,环着她的肩膀,那双映着冰川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亲我。”冷梵说。
于是陆恒川像得了进攻指令的将军,俯身,攻城略地。
两人生涩却热烈,激动却优雅。
从窗边到床边,陆恒川似乎恢复了一点理智,似乎又更糊涂了。他们躺在能看到天光雪色的位置上,静静相拥。
“为什么喜欢我?”冷梵翻过身,两手撑着上半身,看着身旁的陆恒川问。
陆恒川仰面闭目,摸着她的头发,“你很好,好到我心上。”
“敷衍我。”冷梵轻笑。
“是真的。最初我只是好奇,让藏族男孩‘表白’姑娘是什么样的,后来发现你表面上冷冷清清的,其实内心善良敏感,不计得失。”陆恒川缓缓地说。
还有一句话他没好意思说出来,他从冷梵身上看到了曾经彷徨茫然的自己。他靠近冷梵,就像温暖以前的自己。他忍不住关爱,不由自地偏爱,后来被冷梵自身的光芒感染,喜欢上了这个人。
冷梵要想一会儿才回忆起,一定是第一天到上赤吉村时,有个藏族男孩向她隔空喊话,喊完就跑,原来是向她“表白”的。
“你那时就看到我了?”冷梵后知后觉。
“是啊,在咖啡馆遇到时,本想与你认识,可你盯着我的照片,然后转身就走,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陆恒川不甚在意地说。
提起这件事,冷梵还是有种被抓包的错觉,不由得红了脸。
“那时于曼在给我看雪豹的照片,忽然就出现了一个人。”冷梵欲盖弥彰地解释道。
“不是一个人,你再往后翻的话应该还能看到其他摄影师,于曼在选人合作做自媒体。”陆恒川淡淡地解释道。
“你要与她合作吗?”
陆恒川摇摇头,“我不能上镜。那张照片,我也删了。”
“那张照片很好看。”冷梵遗憾道。
“你再来拍一张。”陆恒川把她的手机都给她,“但是别发在网络上,你自己存着。”
冷梵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她接过手机,调整着设置,再一回头,陆恒川悄悄地睡着了。
举着手机找好角度,拍下他的睡颜。
然后,冷梵又挤到他旁边,自拍了一张合影。这张照片看起不浪漫,像是旅游时偷拍怨种朋友中途睡着,只是这位“怨种朋友”过于英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难以“恶作剧得逞”罢了。
冷梵又觉得幼稚,删了这张合影,索性又删了几张不需要的照片,清一清内存
*
下午2两点钟,救援队的两辆车勉强开进村落。
回城的时刻来临。
两名救援队成员先分别确认了他们的身体状况,又询问了他们这几日的经过,并告诉他们埋在雪中的车清理出了几辆,让他们认领一下自己的。
陆恒川的车倒是没被雪埋,停在上子梅村附近,一会儿他要稍微绕一下路去取回来。
救援队确认完基本情况,招呼大家上车,他们开来的是一辆商务越野MPV,正好坐下8个人。
大家感激地和藏族朋友们道别,踏上了回城的路途。
等到了有信号的地方,再结合救援队队员的介绍,他们才知道自己距离遇到冰崩时的位置。
他们纷纷给家人报了平安,冷梵又联系了研学团,得知另外3个学生早就找回来了,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先绕到上子梅村,找到了积雪下陆恒川的车。大家齐动手,很快清理干净了雪,又费了点时间打着火,这辆方方正正的黑色牧马人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又多了一辆车,MPV里没必要挤这么多人,冷梵便坐到牧马人的副驾驶去了。方以明也想感受一下正宗越野车,但被汪云湘拉了回来。
牧马人跟在大部队后面,里面只有冷梵和陆恒川两人。
“回到市区后,你要马上离开吗?”陆恒川问。
“是,冰雪之后研学团紧急停止了。这件事情很严重,老师们都要回北京作报告。”冷梵叹息,“你呢,什么时候来北京找我?”
陆恒川认真地考虑道:“如果拍摄顺利的话,大约半个月之后。不过这段时间不会一直没有信号,我们还可以联系。”
“半个月很快。”冷梵看着窗外的风景,嘴边有浮动的笑意,“然后呢,还要去哪里拍摄?”
“再之后要出国,在一个热带地区,具体是哪里还没定下来。”陆恒川好听的声音在车内响起,为眼前的场景加了一副滤镜,看起来像一部经过打磨的纪录片。
冷梵和陆恒川的工作都经常出差,聚少离多是最初不可避免的问题,但没关系,日子还长,他们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陆恒川应该也是这么想的,他说:“你后面还去哪里,我们有没有可能遇到?”
这时,前面的车停下了。
冷梵这才注意到,他们似乎到了某个关卡,不远处有几位警察同志在挨车确认什么,路边还有四五个身着全黑的男人围在旁边不知道正与其中一位警察理论什么,导致堵了不短的一段路。
“没事,要么查身份证,要么查酒驾。”陆恒川手指轻敲方向盘,一点不着急。
“那些人是在干什么?”冷梵探着头问。
“嗯?”陆恒川这才注意到那几个黑衣人,他皱起眉,似乎困惑了一刻。忽然间,他的眼神凝固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指节发白。
“我下去看一眼,你别下车。”陆恒川像怕惊扰了什么似地低声说。
他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向前走了几步,短暂地被前车挡住,消失在冷梵的视野中,不到一分钟,他面沉似水地回到牧马人旁边,走到冷梵的车窗前。
记忆中带刺的片段倾轧着他的神经,陆恒川深吸口气,咬紧牙关开口道:“冷梵,去坐前面那辆车。”
冷梵有些被吓到,惊讶地问:“怎么了?”
“快!”
冷梵感觉到陆恒川这么做必有深意,她顺从地拿着包,下了车。
陆恒川拉着她的手腕,急匆匆地向前走,走到两车之间,他又想起什么,停下来放缓了声音对她说:“借用一下你的手机。”
冷梵不疑有他,解开屏幕给他。
陆恒川打开微信,删除了自己的账号,又翻开相册,指尖在冷梵给自己拍的照片上停顿半秒,然后彻底删除。
“你做什么!”冷梵愤怒了。
陆恒川的眼睫颤动一下,复又坚定下来,“我们已经不在贡嘎,要回去了,该冷静了。冷梵,你……”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神如霜雪,“你很好。我只是个穷摄影的,你该回到你的生活了。”
冷梵挣开他的手,“陆恒川,你在逼我离开。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你这样很幼稚!”
陆恒川似乎迟疑了一瞬,但他很快重新握住冷梵的手腕,像铁钳一样不容挣脱。然后他快步打开MPV的车门,把冷梵推上车,不顾车上人的惊呼和询问,毫不留情地关上车门。
冷梵微微发着抖,透过车窗看到后面的那辆牧马人掉头开回川西。
MPV的车厢像巨大的牢笼,她在里面动弹不得,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的灵魂无处安放。
“你们吵架了?”汪云湘在她耳边轻声问。
冷梵木然地摇摇头。
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更怕回答了这个疑问,汪云湘问出更多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像做梦一样回到市里,到派出所做了笔录,和大家一起吃了火锅,坐上了当晚飞回北京的飞机。
掠过天府之国的上空,冷梵还是不明白陆恒川消失在她视野中的半分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但她清楚地知道,陆恒川毫不留情地抛下了她,就不值得她再为他烦忧。
他们总共才认识了四五天,露水情缘,丢掉也没什么可惜。
以后,最好再不相见。
第10章 万岭箐1
春末夏初的北京无端由地刮了好几天大风。
冷梵刚参加完一个北京中轴线古城相关的活动,灰头土脸地回到工作室,连喝了好几杯水。
助理陶楠打趣道:“等到后天去四川录制就好了,听说那边的气候很湿润。”
距离冷梵上次去川蜀已经过去整整两年。
两年前,她回到北京后不久就下了决心,辞去研学团的工作,到杭州找汪云湘。
那段时间,汪云湘不上班时两人几乎天天在一起开会,一起认真分析冷梵的情况和适合她发展的方向。汪云湘给冷梵提出了几条可供选择的路,但冷梵不太想成为全职的主播或艺人,得到汪云湘的指点后,她没有签订经纪合同,而是先开始自己做账号。
因为容貌出众、讲解吸引人,再加上那段时间正赶上文博领域崛起,人们开始习惯于走进博物馆,开始关注文物古建背后的故事,了解自己民族的文化历史。
冷梵有好几个视频被转载出发布的平台,再加上她是科班出身,简历过硬,甚至得到了主流媒体的转发和夸赞。
大学时的教授也刷到了她的视频,向学院的院长推荐,她作为优秀毕业生,在学校的帮助下,和几所博物馆以及考古所等机构建立起了联系,成为文创宣传顾问。
一年多的积累下来,她已经拥有了近五十万粉丝,俨然是一个小明星了。
她除了日常照例的文物古建解说,自己还成了工作室,制作文创产品,还开发一些沉浸式的参观方式,以及承担一些利用声光电手段的数字化展览的展策工作。
这时,她一个人已经无法应付全部工作,才和汪云湘签了一部分经纪约,又招聘了助理陶楠,还有几个承担工作室订单的设计师。
丢开身上这些头衔与职务,与两年前相比,她本人更是脱胎换骨。与之前略带青涩稚嫩时不同,现在的她面对很多大场面都游刃有余,也不会再轻易质疑自己。
上次录节目,她和某当红小花站在一起,丝毫不输阵,甚至大量观众觉得她更让人印象深刻。
冷梵的自信早已不建立在他们的夸奖之上,对于这些评论她也只看看就罢了,她只烦忧惹恼那些过分在意容貌的小花,倒是又要找她麻烦。
“这个节目,不像之前那么血雨腥风吧?”冷梵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北京,轻轻叹气。
陶楠翻着手机上节目组发来的信息说:“应该不会吧,这次的嘉宾有7个人,4个明星都已经确定,咱们是3个素人之一。这次的明星是两男两女,只有尹桐一个一线,而且她成名多年,粉丝群体比较稳定。”
冷梵揉揉眉心,“好。反正合同都签了,无论嘉宾是谁都得硬着头皮去。机票订在什么时候?”
“明天上午。”
*
潮湿的热浪迎面而来,时隔两年又至巴蜀。
冷梵已换上一身清凉夏装,匀称的身形比例分明,姣好的面庞白得发光,再加上一些因专业带来的古典气质,即使她戴了棒球帽和墨镜,竭力保持低调,但她在人群中仍是分外显眼,引来议论纷纷。
她和陶楠几乎是以逃命的心态上了出租,到了节目组指定的酒店,办理了入住,进了房间,倒在床上,她们这才算松了口气。
“难以想象大明星的生活。”冷梵感叹。
“是啊,也难以想象她们助理的生活,不得累死。”陶楠附和道。
冷梵笑了起来,陶楠话虽这样说,但为人积极乐观,只是爱开玩笑罢了。
和节目组打过招呼,没一会儿就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冷老师,您好,我叫赵雨萱,是这次节目负责和您对接的编导。”赵雨萱留着酷酷的短发,说话时一个劲儿的弯腰,特别客气。
“雨萱,进来坐。”冷梵请她进门,“我是冷梵,这是我的助理陶楠。”
赵雨萱连忙站起来又打了一遍招呼。
三人互加了微信,又拉了一个小群,起了个一本正经的“七人行-冷老师组”作为群名。
这个节目定名为《巴蜀七人行》,形式是7位嘉宾发挥自己的专业技能以及不为人知的额外技能,在3个地点完成6项任务,一方面宣传巴蜀文化,一方面展示嘉宾的魅力。当然,主要是为了那4位演员嘉宾增添人气,在某种意义上立人设。
拍摄方面,节目组的计划是每项任务录制两天左右,制作成2期。除了先导片和收官宴,分为12期播出。这意味着为了配合全员的时间,计划每周都要来录制两天一夜,一共录制3次。不过合同里也明确写有,拍摄时间有可能有变化,需要嘉宾配合节目组时间要求等条款。这一点大家都能理解,到时再协商就是了。
满足节目组需求的名人或网红很多,但是节目组考虑到人员配置,又想引入国风元素,很看好冷梵的专业技能,即文博知识。至于额外技能,节目组要求与嘉宾的自身形象或专业技能形成反差,因此得知冷梵拿过太极拳的奖项后,果断发出邀请。
这个节目组背靠某知名平台,这次的合作对冷梵而言是个好机会,她很快答应了。
“之前与您确认过的这部分内容没有变化,4位明星老师也都确定了,反倒是有一位素人老师应该会有变化,名单还没确定下来。这个给您,是咱们这次的剧本。”赵雨萱递给她一个薄薄的打印本。
这个“剧本”像是考试前的攻略,里面有每位嘉宾的基础定位,到这一步不管嘉宾怎么换,“人设”基本固定了。
冷梵粗略翻了翻,她的角色就是国风花瓶,她需要对每个景点都做一做功课,讲一讲对应的历史故事,然后就文静地站在一旁当背景板即可。
“里面的重点内容我再与您核对一边,还有咱们的流程。明天是第一期,地点在宜宾市长宁县万岭箐,现在这个地方一般被称为蜀南竹海。这里以竹景为主,是多部影视作品的拍摄地,是自然景色和文物古迹于一体的国家级旅游度假区。里面有蜀南竹海博物馆……”
*
“蜀南竹海博物馆、花溪十三桥、海中海、龙吟寺等自然和人文景观。这次我们7位嘉宾将在美丽的巴蜀地区,帮助委托人解决遇到的困难。下面请大家进行自我介绍。”当红女明星尹桐读着手卡上的内容。
这次的明星嘉宾分别是两位女生即30岁的尹桐和23岁的言清浅,两位男生即35岁的林泽聿和25岁的谢芃。其中咖位最大的是尹桐,资历最深的是林泽聿,其余两人目前是只活跃不知名的偶像剧中的新人。
他们四个站在一起,旁边的是冷梵和一位与她年级相仿的男青年卢博文。
卢博文开朗爱笑,像个邻家男孩,却也是半个“圈里人”,因为他的本职工作是编剧,参与过几个成绩不错的电视剧。
“我们最后一位嘉宾呢,已经在目的地等待我们。接下来,我们将前往蜀南竹海博物馆,看一看能为代理馆长做些什么。”尹桐说道。
其实冷梵心知肚明,原定的素人嘉宾是一位地质类的学者,在某知名大学当教授,是这次主办方力邀的嘉宾,但很遗憾,因为有一个国际级的项目更改了启动时间,这位教授不得不飞往国外,整期节目录制都参与不了了。
这两天节目组一直在紧急联系新嘉宾,刚才尹桐的说辞不过是缓兵之计,他们这些人会分别录一些自己的部分,等新嘉宾来了之后再一起录共同出境的内容。
“新嘉宾已经到了吗?”卢博文问。
前往蜀南竹海博物馆的路上是两人乘坐一辆车,卢博文和冷梵分到了一组。
冷梵感觉到卢博文有一点焦虑,她大致能理解他的心情,素人与明星相比本就处于弱势,他们这边又少一个人,而且她自己是不太爱说话的类型。卢博文第一次参与出镜的节目,没人带一下他不说,身边的人比他话还少,不安是难免的。
一年前刚开始接触“大屏幕”时,冷梵也经过了这个阶段。本着自己淋过雨就为别人撑下伞的心态,冷梵有意识地与卢博文聊起了天,“是啊,希望早日能和这位嘉宾会合,不然总觉得我们这一组缺一个人。”
“对对!不知道这位老师是从事什么工作的,放心,不管您是e人还是i人,我们都会格外珍惜您。”卢博文在编导的提示下,转过头对着镜头道。
冷梵也赶忙对镜头说:“我也迫不及待与这位老师见面!”
车到了博物馆前,代理馆长和神秘嘉宾已经在一旁等候。
临下车前,冷梵和卢博文两人还在说,原本馆长也要参与到节目中的,没想到临时有个会议,上节目的就变成了一位负责人作为代理馆长。
冷梵按照编导的要求,和其他嘉宾在博物馆前站成一排,正巧位于最左边的位置。
她微微低侧着头,观察自己与其他人有没有在一条线上,寻找着拍摄自己的机位,不经意间露出好看的天鹅颈,几缕碎发随意垂落在脸侧,别有一番风情。。
拍摄已经开始,站在摄像大哥旁边的编导赵雨萱向她打着手势,她正琢磨赵雨萱想向她传达什么,甚至没注意尹桐已经开口说话。
“大家应该注意到了,我们的最后一位成员已经加入进来了。请这位老师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冷梵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时愣了一秒,旋即明白大家不是在看她,于是她迟疑地顺着其他人的视线朝左边看去。
不知何时,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到她左手边,取代了她最边缘的位置,并且接过尹桐的话,用湿润低沉的嗓音说:“大家好,我是一名自然摄影师,请多指教。”
他身上有淡淡的植物香气,如这满园翠竹,而声音如两年前一样,清晰有力,断句利落。
冷梵的手指微微颤抖,她不敢抬头去看,目光怔怔地落在他身前的影子上。
余光中看到他穿着灰蓝色的衬衣,袖口挽到手肘之下,露出肌肉结实的小臂,鼓出一圈的衣袖有意无意地蹭着她光洁白皙的手臂。
在其他人的提醒和冷梵的沉默中,他又补上一句:
“我叫陆恒川。”
第11章 万岭箐2
因为最后一位素人嘉宾姗姗来迟,他们先导片的内容在第一天录制结束后的晚上开始拍摄。
“先导片的部分不用谈及今天白天的录制内容,大家就破个冰,好好聊一下。导演组比较希望大家能带来不同职业之间的碰撞和融合,您也不用太在意演员老师们的咖位,可以畅所欲言一些。录制过程中如果说错了什么也没关系,后期会把那些剪掉的,请不要太过拘谨。”赵雨萱说。
“我知道了,谢谢。”冷梵淡淡地笑道。
白天的内容结束后,所有嘉宾短暂地回到宾馆,换上节目组统一印制的T恤衫,一会儿去一间租下来的别墅录制先导片。
先导片的作用一是为正式节目预热,二是也给了嘉宾们互相熟悉的时间。
据冷梵了解,这次的嘉宾中只有谢芃和言清浅合作过一部待播网剧,一个男一号一个女二号。除了他们两人还算认识之外,其他人互相之间都没什么交集。
唯一能扛咖位的尹桐属于星光璀璨,却与大家都没合作过,之前连话也没说过。资历最老的林泽聿主攻正剧,在不少电视剧和电影里都演配角,有过几个出彩的角色,为人低调谦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一些,几乎不参与综艺节目。也就是因为这次的节目带有一点官方性质,而且他作为四川人为了宣传家乡,才破例参加。
至于他们3个素人,就应该更没交集了。
是以,在录制刚开始,四位明星嘉宾互相回忆有没有合作过时,根本没人问他们是否互相认识,直接默认他们素不相识。
冷梵松了口气,嘱咐自己最是应该把陌生人几个字刻在心上。
今晚的流程是自我介绍、准备晚饭和围炉夜谈,中间吃饭的环节也有,但是拍摄出来不美观,所以导演组建议嘉宾们把话留着吃完饭再说。
这次的自我介绍比在正式节目中长一些,因为明星嘉宾们都对素人嘉宾比较好奇,给他们的镜头也更多。
“欢迎冷梵!”最有话语权的尹桐兼职起了MC(主持人)的工作,“我有刷到过你的视频诶,真的讲得好好。我以前看到文物只是单纯觉得好美,以前咱们有这样的工艺好了不起,但是听完你的讲解后就觉得‘原来文物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好像跟我自身更有联系了。”
“像是共情了。”谢芃边点头边说。
“对,某种意义上的共情。这件文物虽然来自古代,但又好像融入到现代生活中了。”尹桐说。
“没错,桐姐,你知道冷老师之前和国博合作的那个科普视频吗,超棒的。”谢芃说。
尹桐有活跃气氛带动嘉宾的任务在身,谢芃就纯属是兴之所至,两人一连串的夸夸,让冷梵有点受宠若惊,但她的情绪一如既往的毫不外露,平静地说:“谢谢,叫我冷梵就行。讲解呈现出来的效果好,还是因为文物或古建本身有魅力,还有就是利用现代科技手段的整体呈现,这些离不开大家的共同付出。”
另外两个素人嘉宾陆恒川和卢博文也频频点头。
感觉被冷落的言清浅从上午见到陆恒川的那一刻起,视线就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到他身上。
这个男人太有魅力了,可惜只是个摄影师。言清浅如是想。
一个摄影师托举不起她的梦想,但她现在又没男朋友,和他暧昧一下也没关系。
言清浅年龄在七个人中最小,个子却在三个女生中最高,她撩一撩波浪卷大长发,眯起一双小狐狸似的眼睛,笑道:“冷姐好厉害。我记得陆老师是摄影师?陆老师拍古建吗,和冷姐认识吗,你们是不是有过合作呀?”
言清浅同时提到冷梵和陆恒川,打的小算盘是要顺理成章地把话题从冷梵身上过渡给陆恒川。
这句随口一问,却没有立刻听到回答,随后两秒周围陷入一种诡异的静可闻针的沉默。
半晌,陆恒川说:“我是自然摄影师,主要拍自然景观。”
言清浅以为是自己的误解,让他刚才不知道说什么好,毫不在意地说:“不好意思哦,我搞错了。我只接触过剧组里的或者是拍摄人像的摄影老师。”
尹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瞬间识破了言清浅的小把戏,她见冷梵神情淡淡的,没有再开口的打算,便顺势将话题转移过去,“那么请最后一位嘉宾陆老师介绍自己一下吧。”
陆恒川察觉到了冷梵的话题被打断的微妙气氛,他望了一眼坐在U型沙发对面的她。冷梵的目光虽然看了过来,却巧妙地避开他的视线,脸上并没有不悦的神情。
他顿了顿说:“自然摄影师这个职业在国内发展了二三十年,已经有了一批相当优秀的从业者。自然摄影一般粗略被分为野生动物摄影和自然景观摄影,前者通常包括昆虫摄影,后者也包括一些极端天气的拍摄,还有星空摄影之类比较固定的题材。”
“您是属于拍摄自然景观?”言清浅说。
“是的。”陆恒川说。
言清浅露出上课回答正确问题的笑容,她倒是不介意傻白甜人设。
“方便问一下陆老师的年龄吗?”尹桐说。
综艺里论资排辈,理出个大哥二哥已经是常态。不存在什么年龄是**,辈分必须清清楚楚。
冷梵微微抬起目光,虽然是“陌生人”,但她对这个问题也有那么一点好奇。
“32。”陆恒川说。
“还是聿哥年纪最大。”尹桐笑道,“芃芃多大来着?”
“我25。”谢芃坐得靠前些,“清浅比我小,梵姐应该比我大。”
“你说呢?你都叫姐了。”言清浅打趣道。
“叫姐是因为气场。”谢芃反驳道。
“再过1个月,比你大4岁。”冷梵笑道。
“哦,那尹桐、冷梵、恒川你们仨差不多大。”林泽聿说。
尹桐附和着,了解彼此的年龄就足够了,她作为女演员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
于是尹桐开始进流程,提醒大家该去一起准备晚餐了。
准备晚饭这一部分其实很省事,节目组准备的都是半成品,简单热一热、炒一炒就好了,主要是每个人都领一项工作,彼此互动起来,有内容可拍。
冷梵选了剥蒜,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撕蒜皮。她不太在意镜头,只希望少一些事端。
不过灶台在她旁边,很快林泽聿就走了过来,他选了煎牛排。
“我挪一挪。”冷梵很有眼力地说。
结果林泽聿赶忙摆手,“没事,我是不是打扰你了?要不我等你弄完。”
他这一说冷梵倒不好走开了,“没有,不影响,我是怕打扰您。那我站这吧。”她只往旁边错了一小步。
“那行,你小心油别崩身上。”林泽聿嘱咐道,转身找到围裙系在身前。
林泽聿长相儒雅,行事稳重,据说家里是书香门第,年龄又在他们中最大,做事很照顾别人的感受,自己偶尔在话题外时也完全不急躁,耐心听别人讲,到自己说话时又透着几分豪爽和直接。
冷梵觉得他挺好相处的。
尤其她本以为林泽聿选择煎牛排是有经验,可他拿刀似的握着铲子站在灶台前半天不知道做什么,才看出他其实不会做饭。
“聿哥,需要帮忙吗?”冷梵主动问。她大学毕业后一直自己租房,简单的饭菜都会做。
林泽聿那股“既然决定了就要做到底”的好胜心上来了,“没事,没事!你忙你的。”
冷梵就不好再说什么。
一个没注意,林泽聿就往锅里倒了满满一层油,然后举着两个胳膊把尚未完全解冻的牛排下油锅。
不到半分钟,油星四溅。
两声“哎哟”同时响起。
大家闻声而来,分别围住了冷梵和林泽聿。
“是烫着了吗?”尹桐担心地问。
“我去拿药。”谢芃急匆匆地跑去客厅。
“先拿水冲一冲,别碰它。”言清浅焦急地说。她或许是身为演员对外伤特别敏感,虽然平时一肚子心眼,但这会儿的紧张也是真心实意。
冷梵被油溅在手腕上,红了一大块,**辣地疼。
谢芃拎着药箱赶过来,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你找找里面有没有治疗烫伤的小药膏。我没事,你先去看看聿哥。”冷梵说。
她倒不是客气,而是刚才那一下实在吓人。
有一瞬间平底锅下冒起了巨大的火光。万幸林泽聿处变不慌,先关了煤气阀门,但也免不了被溅上一身油,围裙上、衣服上、脖子上和下巴上都有,确实比冷梵严重多了。
大家簇拥着林泽聿去客厅休息,牛排他也别煎了,再煎下去房子都要点着了。
冷梵独自在厨房用凉水冲手腕。
忽然伸来一支药管。
“要擦药。”那个经常在她梦中出现的声音说。
冷梵接过药膏,低声说:“谢谢。”
“需要帮忙吗?”陆恒川语气不像往日那般利落,声音有几分喑哑地问。
“不用。”冷梵说。
伤在手腕,自己没什么弄不了的。
陆恒川接替了林泽聿的工作,负责起了牛排,还要再做其他的菜,要一直站在旁边不走了。
她与尚且不熟悉的林泽聿还能说几句话,到了陆恒川这里则完全沉默了。
蒜剥好了。
陆恒川伸手找他要。
她轻轻放进他手心里。
陆恒川头也不回地说“谢谢”。
非常客气,非常礼貌,非常疏离。
这里没有其他人,她或许应该问一问他当初为什么离开得这么决绝,还有他那时连照片都要删除,现在为什么会参加综艺出现在众人之前。
但是她不能问,这里还有许多摄像头。
她只得与他保持着最近的最远距离。
第12章 万岭箐3
蒜已经剥完。
冷梵有些不知所措。
“能帮我切一下那个菜吗?”这时陆恒川出声道。
“哦,好。”冷梵忙动起来,“菜板是在?”
“在柜子边上立着。”陆恒川说。
冷梵回手去够,忽然扯得脖颈间一痛,忍不住倒吸口凉气。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颈间也被溅上了油。刚才光顾着看手上的和林泽聿的情况,颈间又被这件白色亚麻布衬衫的衣领挡着,完全没注意到这里。
“怎么了?”陆恒川立刻回头,见她摆弄着衣领,很快看到一片嫣红的皮肤。
他急忙关上煤气,洗干净手,冲过去捉住她的手臂,“别碰。”
“是也烫伤了吗?”冷梵试图从冰箱门模糊的反光中看清自己的状况,却只看到两个贴得过分相近的人影。
朦胧的映像中,陆恒川一手握着她的手臂,一手勾开一点点她的衣领,小心翼翼,动作轻柔。他似乎微微咬着牙,棱角分明的下颌紧绷着。
“红了一片。”他声音里有隐隐的叹息,“药在哪里,你自己够得到吗?”
“药在我口袋里。”冷梵很快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后半句话没有答。
陆恒川低下头,终于对上到了她的视线。
皎皎明月,郎朗清风。
如小鹿般纯净,却又如此沉得住气,不动声色。
冷梵垂下视线,陆恒川这才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跨越了“陌生人”的边界。
他后退一步,说:“去那边帮你擦药。”
陆恒川说的地方是镜头死角,其实他们两个素人也没必要太在意。
“或者……”我去叫其他女生。陆恒川这才想到此时已经不是雪中山洞,需要彼此互相依靠。
“好。”冷梵没等他说完便答道。
两人走到别墅一层的拐角处,正巧尹桐从客厅走来,看到冷梵拉开衣领后那一块微红的皮肤,声音立刻焦急了起来,“还有伤呀?快来,我给你上药。”她理所当然地以为冷梵是来找另外两个女生帮忙的。
陆恒川将药放在她手中,温和地说:“快去吧。”一副哄小孩的语气。
冷梵回头望了他一眼,似是不满又像不舍,最终谨守“陌生人”的礼仪,顺从地跟着尹桐上了二楼。
女生房间的角落有帘子,帘子后面没有摄像头。两人躲在后面上药,小声交谈着。
“痛不痛呀?”尹桐问。
“还好。聿哥怎么样了,需要去医院吗?”冷梵问。
“有惊无险,他身上被溅了好大一块油,万幸被polo衫的领子挡住,就这样还被烫红了一片。以防万一,编导带他去附近的医院挂个急诊看看。不过应该没什么事。”尹桐轻声说。
她虽然是当红明星,却一点架子没有。
冷梵应了一声,看着她的目光柔软了几分,“桐姐,谢谢你。”
“你是不是觉得我和电视里不太一样。”尹桐笑道。她有一张带着几分英气的面容,角色多是大女主,杀伐决断,带着绝不服输的劲头。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十几岁时是在香港娱乐圈摸爬滚打的,演员没有内地的地位那么高,圈子里人来人往见得多啦。新人换旧人这种事常有的,比如清浅,再比如你,有一天可能成为比我有名得多的明星。好啦。“尹桐边帮她上药边说,最后帮她拉好了领子。
冷梵的生活充斥着各种工作,对娱乐圈并不了解,也没有时间关注,经尹桐这么一说,才察觉到她说话时是有些南方口音。
“谢谢。”冷梵又一次说道。
林泽聿的伤不严重,她们下楼时已经收到他发来的消息,再有半个小时左右就能回别墅继续录制。
两人在二楼时,其他人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吃饭时只需要拍几个镜头,等到林泽聿回来,正好开始夜谈。
“冷梵,对不住,对不住,是在太抱歉了。”林泽聿一回来就连忙道歉。他做饭属于人菜瘾大,这次没想到殃及了其他人。
冷梵笑着摆摆手,“聿哥,别放在心上。”
人到齐,节目组准备的茶和酒也摆了上来。他们七人随意地围着一张小茶几,或盘腿或屈膝,因为全员颜值在线,这慵懒的场景也有几分美意。
“玩个游戏吧。”言清浅道,“真心话大冒险。”
“太老套了。”谢芃反驳。
“不过这个游戏挺活跃气氛的,可以当做备选。”卢博文道。
这个环节无论是嘉宾互相之间,还是节目组都是希望大家能多聊一点自己的事情,展现自己的性格,最好多一些有趣的乌龙或者是发人深省的金句,节目播出时也好做宣传。
但是冷梵知道这次项目的背后有官方背景,不能一味地搞笑,最好能体现出一些深度。
她分析了一下在场的嘉宾,大家都是20岁以上的成年人,都有一定的社会经验,那么不如直入主题。
“我有个提议,”冷梵开口道,“不如我们每人写下一个关键词,然后抓阄。抓到的人和写下的人都谈一谈自己通过关键词能联想到的自身经历。”
她说完,其他嘉宾都微微点头。
卢博文更是立刻表态:“这个好,我投冷梵一票。”
这个方向是对的,他们这些人适合谈话。冷梵自己也知道这种方式有些模式化,太有秩序了。大家本来就不熟悉,如果放不开就聊不出来什么。不过大家都很清楚自己是在录节目,不是朋友聚会,不能不说话干坐着,总要积极参与进来。
“好提议,我再加一点环节。抓到关键词之后,再选一个人来说。抽到自己的就2个人说,不过这个概率比较小。每个词3个人分享,一共就来3轮,如果有的关键词没被抽到就留点遗憾。”尹桐说。
“好!”林泽聿趁大家讨论时,自己吃了点东西,还闷头喝了点酒,此时他脸上贴着几块白色的药膏,情绪高涨,“就按你们说的来。”
大家写好关键词,混在一起,然后都没了动作。
“我先来!”林泽聿说着从纸堆中抽出一张,一字一字地念叨,“一件你最想忘却的事情。最想忘的?”林泽聿皱着脸重复了一遍。
冷梵的手指微收,这一张是她写的。
林泽聿微微摸着下巴,这个动作让他恢复了一些他在荧屏上经常塑造的高知男性形象,整个人看起来充满精英气质,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始谈金融谈法律。
“我最想忘记的还是上高中时,有一次我的水壶拿错了,把我小侄女的奶瓶装包里拎去学校。当时书箱里还有前一天买的饮料,那个奶瓶一天也没拿出来,直到放学后跟一帮同学一块儿踢球,旁边还有打篮球、打羽毛球的。中场休息我喝水时,踢足球这帮同学简直要笑翻了,最后搞得整个操场都知道了,给他们笑的啊。”林泽聿咬牙切齿地说。
现场的嘉宾们也笑得直拍手,专职霸总的奶瓶少年时代,反差感拉满,而且这段经历是真实发生的,又是本人亲自说出口的,到时候他的粉丝可能会剪辑出各个版本。
林泽聿爆了个“猛料”,开了个好头。
“行了,你们别光看我了,我还能指定一个人是吧?呃,恒川吧,你来。”林泽聿把纸条塞进陆恒川手中。
在摄像机拍不到的地方,冷梵攥紧了拳头。
她写下这个问题时,眼前浮现的全都是那年陆恒川把她拉下那辆越野车时的决绝。
如果问她最想忘却的事,就是那年在贡嘎山的最后一天。
这样想着,就这样写了出来。
但她此时看到陆恒川展开纸条,看着上面自己工整的字迹,不知为什么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
陆恒川垂目看着纸条,似在琢磨着拒绝,又似在思考答案。他波澜不惊的面孔上,看不出情绪。
如果冷梵不是身在其中,就能出陆恒川的状态亦很反常——他沉默得稍微有些久了。
尹桐趁此机会补充道:“聿哥说得有意思,但这事太久远了。我们还是说近一点的事情,不过也不非要是这两天,就5年以内吧。”
大家一致同意。
片刻后,陆恒川终于开口道:“我最想忘却的事,应该是2年前在贡嘎山。”
冷梵霎那间屏住了呼吸。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者在意什么。
陆恒川当初的做法以及今天作为“陌生人”的态度,足以表达他的意思了。
“那时有个自然摄影比赛在贡嘎举行,这个比赛以交流为主,大家组织也会一起拍摄。我跟随几位拍摄野生动物的摄影师一起去自然保护区拍摄科研材料,遇到了一只雪豹捕食毛冠鹿,有两只鹿落了单。”陆恒川娓娓道来。
一时间,大家都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地听他讲。
“雪豹围着它们打转,其中体型较大的公鹿挡在另一只小母鹿后侧,护着它向前跑,但它们实在甩不掉雪豹。公鹿低声叫起来,用嘴拱母鹿的身体,让它快跑。小母鹿不肯先跑,公鹿着急地大叫,然后转头朝雪豹冲了过去。雪豹一口咬住了公鹿的腿。”陆恒川最后一句的声音依旧断得干净利落,让其他人微微一凌,仿佛听到了公鹿血肉撕裂的声音。
“得到了猎物的雪豹不小追赶小母鹿。小母鹿回头望着公鹿,公鹿也望着它。小母鹿低低地哀鸣,公鹿却还在用叫声驱赶它。公鹿的眼睛中流露出难以割舍的留恋,但它只希望小母鹿能跑得越远越好。”陆恒川顿了顿说,“我最想忘记的就是两只鹿分别时的眼神。”
自“贡嘎”二字自他口中说出时,冷梵无意识地握紧拳,此时她手心留下一排深红色的指痕。
第13章 万岭箐4
大自然的厮杀让习惯了都市文明的众人沉默片刻。
只有冷梵在这个发生在自然界的故事中寻找隐喻。
陆恒川的讲述中雪豹、公鹿和小母鹿分别代表谁,冷梵并不清楚。
在她看来,两只鹿都是她,而那只冷酷无情的雪豹才是陆恒川。
“这一幕有照片吗?”尹桐好奇地问。
“拍野生动物的那几位摄影师或许有吧,这种事情每天都在上演,在他们拍摄经历中其实也不算什么。”陆恒川淡淡地说。
他完全不看冷梵,将手中的纸条放到茶桌上说:“该下一位了。”
卢博文从故事中回过神来,“对,聿哥抽到的这张是谁写的?”
冷梵云淡风轻地抬起头,“是我。”
她的余光注意到陆恒川去拿茶杯的手顿在身前。
正当冷梵装作不经意地要继续向下说时,茶几猛地一晃,桌上的茶杯和酒杯险些掉在地上。
“始作俑者”的谢芃慌忙道歉,他是想去够抽纸的。
大家这才发现这位性情中人被陆恒川的故事感染得两眼通红,他惨淡一笑,露出几分与往日时尚酷帅形象不相符的天真来,“这对父女太惨了。”
“……”
其余人面面相觑,陷入沉思。他们理所应当的以为是情侣鹿,但谢芃这么理解好像也不是不对。
“芃芃,别难过。”林泽聿拍着他的背,“听你梵姐说点高兴的事。”说完,还向冷梵使眼色。
冷梵苦笑,这个话题大概高兴不起来吧。
她脑子里萦绕的还是贡嘎雪山中的一幕幕,她最想忘却的就是陆恒川。
鬼使神差地写下这个话题时,全然忘了一旦被抽到,她还要说自己的故事。
“我想忘记一个人。”冷梵听到自己这么说,“我本以为自己可以信任他、敬爱他,可他随意地对待我,甚至羞辱我。”
陆恒川不由自主地绷直了背。
冷梵深吸口气,缓缓说道:“大家都知道文博专业就业面比较窄,但是因为我很喜欢就坚持找本专业的工作。当时有一位亲戚给了我一些转行建议,我思考之后还是决定坚持自己的方向。因为我没有顺从他,所以他很生气,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不是冷嘲热讽,而是羞辱,是我现在说出来都要被消音的程度。”
其他嘉宾眉头紧锁。言清浅眼神慌张地左看右看,那副“怎么回事,不是说个高兴的吗”的疑问几乎写在脸上,而谢芃的两只手握在一起不安地搓来搓去。
大家一下子都不怎么敢看她,反倒是一直在躲避她视线的陆恒川紧紧盯着她的面庞。
冷梵旋即轻轻一笑,“不过那又怎样,他说的话可以像插在我心里的一根钉子,也可以像随风而去的羽毛,全在于我怎么想。我难受了一段时间,花了些功夫才想明白这一点,但我很庆幸自己坚持下来了。”
“那你和那位亲戚现在呢?你有没有还击呀?”言清浅好奇地小声问。
冷梵抬起眼睛,那双清澈的眼瞳中泛着锐利的光芒,“自那之后我和对方再也没联系过。不过,现在能和各位坐在一起录节目,就是我最好的反击。”
她的语调不急不缓,像是在赞颂一副充满诗意画卷。对于不快的往事,她既不暗自生气,亦不怀恨于心,如江河一样让它流淌,又似山林一样将它隐于万物。
他们都以为冷梵不过是个文静的漂亮姑娘,却不想在几句话里窥见了她娇俏之下透着寒气的锋芒。
霎时间,所有人对她刮目相看。
冷梵弯着嘴角,用猎人般的口吻点了点题:“虽然我已经不再受这个人的影响了,但是曾经敬爱信赖的人变成了伤害我的人,这件事的性质让我有些难以释怀。我希望当其他人说起这个人时,都要恍惚一阵,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认识对方,大概那时才是真正忘记。”
“哦——”嘉宾们异口同声地喝彩道。
林泽聿更是慢节奏地拍起手来,“梵妹子厉害,这是一种大悟。你做得对,忘掉他,彻底忘掉他!”
只有陆恒川沉默着,只配合出一张稍显轻松的表情。
而冷梵仅摆出一张无害的笑脸。
她讲的故事是真的,她家里确实有这样一位亲戚,只是她最后那句话另有所指罢了。
没人会知道,也没人在意。
之后他们又抽了两个问题,内容是“印象最深的一次旅行”和“第一份收入的用途”,分别来自尹桐和言清浅。
非常巧合,今晚被讨论的都是女生们提出的问题。
但冷梵后面没再被点到,也没发言,她一只耳朵静静地听其他人的声音,一只耳朵竭尽全力地听自己的心声。
她不想在这样下去了,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而且这个人举着“拒绝”的盾牌,将她的一切关切都拒之门外。
这样的自己她不喜欢。
今晚,她必须要给自己一个坚定的答案,给眼下的情况一个了结。
“时间不早了,明天我们还有新的任务,要不歇了?”林泽聿看了眼时间,向前探探身。
“是啊,林老师还有伤,大家早休息。”尹桐拍拍手。
“收摊了收摊了。”谢芃起身跟着收拾。
通过这个小游戏,大家听了很多也说了很多,彼此间的距离好像又近了一些,至少大家在感觉上是熟悉了一些。
“大家是要回房间了吗?”编导问。
“对,小蜜蜂(随身麦克风)可以摘了吗?”言清浅问。
“可以可以,稍等一下。”
这一段可以结束了,摄像老师们也都下班了,别墅里还有一些固定摄像头,再拍一些大家互道晚安的花絮,先导片的录制圆满完成。
大家开始拿出手机处理自己的私事,一边讨论着别墅区哪里没有摄像头,一边离开了餐厅。
“陆恒川。”冷梵出声道。
人群的最后,陆恒川停住脚步,望向她。
“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冷梵用生疏客气的语句问道。
陆恒川迟疑一秒,点了点头。
两人信步走到别墅东侧被树遮挡的地方。
旁边是一个开了夜灯的游泳池,波光粼粼蓝色水光和灯光在黑夜中波动,航拍时会很漂亮,但他们所选的位置避开了光,不会被拍摄到。
他们面对面站着,一时无言。
这是冷梵的邀约,她知道自己应该先开口,于是她鼓足勇气将积累在心中的话一吐为快。
“两年前我们分别得很……彻底。我难过了好久,然后下决心要忘了这一段经历,以及你这个人。我这个人执行力还可以,说到就要做到,再之后工作也忙了起来,我几乎没再想起……那几天的事情。但是现在,我发现自己还是会受到你的影响。”越说到后面,冷梵的语气越快。
这些话从她略显甜美的嗓音说出,乍一听仿佛有一丝丝委屈和撒娇的意味,可再仔细听就能感受到她思考事情的逻辑和勇敢发问的决心,那里面透着一种天生的冷淡,让人觉得这一问不再单单是询问,而掺杂了质问。
“什么影响?”陆恒川第一次出声道。
光与影的边缘,水纹的波光在他身上晃动,却看不清他的表情,无波无澜的语气中亦听不出他的情绪,仅可知他仍旧心平气和。
“我会在意你的存在。”冷梵认真思索道,“我的注意力被你的一举一动牵引,我会思索你的表情、你的动作,我渴望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如何看待我们之间的事。”
她一口气说完,坦然地望向陆恒川。
“还有呢?”陆恒川轻声问道。
冷梵张张口,又猛然屏息,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一番话有多么令人联想,多么像告白。
她是否让他误解?或许也算不上误解。
蓦然间,她仿佛回到两年前的咖啡屋,她看着陆恒川的照片,下一秒撞见他本人。宛若被抓包的尴尬再次蔓延而来。
“总之,”冷梵听到自己说,“我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什么答案?”陆恒川问。
冷梵有些烦躁,明明她才是主动提出问题的人,为什么陆恒川一直在发问,她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不快感。
她深吸口气,告诫自己不要慌,问道:“两年前,你为什么突然间逼迫我离开?”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是她思索了许久的心血。
她曾想过陆恒川或许厌倦了逢场作戏,或许遇到了某些人,甚至她还想过他是不是骗了她,眼看要重返烦躁的尘世,他怕对不起良心所以后悔了。
你喜欢我吗、你喜欢过我吗、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是我做了什么吗、你有什么迫不得已吗……
在如今,她还想问:为什么突然走到人前、你还想回到我身边吗、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但是这些都不如当初他们分开的原因重要。
如果那个原因尚未解决,恐怕这两天所想的一切都是一场空。
因此她只问陆恒川这一个问题,这一个就够了。
她不怕重头再来。
似是读懂了她的倔强,陆恒川的眼神愈发凝重起来,像春日冲开冰层的流水,携万钧之势,却了无杀气。
他正要张口,冷梵却先一步说,“我只问这个一个问题,希望你认真想过再回答我。”
“冷小姐,”陆恒川并无迟疑,声音温和,轻得如一片落雪,“对不起,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等着他往下说。
陆恒川抿紧了嘴唇,那双俊朗的眼睛闪着难耐的情绪,似也下定了某种决心。
刚刚那一声冷小姐,仿佛将他们带回贡嘎雪山上那个充满寒冷与温暖、绝望与希望的山洞里,而陆恒川接下来的这句话和表现,又如那时她失足落下山崖后随之而来的几乎将她淹没的落雪
这次,再没人拉她出来。
倒流的血液凝固了片刻又重新开始流淌。
冷梵昂起头,漠然道:“我知道了,陆先生。”
她即使冷了语气,声音依旧是甜的。
她体面地与陆恒川道了晚安,一个人回到别墅的房间。
一切尘埃落地,她要正式删除所有与他有关的一切过往。
在黑夜中抱紧自己时,她有一瞬间的迟疑。
当她说出那段疑似告白的话时,陆恒川为什么要追问“还有呢”,那个“他好像很想听我说这些”的念头一闪而过。
但这片刻的迟疑,仍是被无比坚定的决心覆写。
从此时起,冷梵与陆恒川再无过往。
第14章 万岭箐5
第二日大家早早起床做妆造,等待地间隙吃了早餐。
大巴上,大家简单复盘一下昨日的精彩,慰问一下林泽聿身上的烫伤,开始猜想今日的任务。
目的地还是万岭箐。
翠竹环绕的山林中,嘉宾站成一排,冷梵照例在最左边的位置。
处于C位的尹桐接过导演递来的手卡,一字一句地读上面的内容,“本次你们的任务是前往龙吟寺,帮助小孙完成他的心愿。”
“龙吟寺,小孙……用的单立人的‘他’,应该是位男士。行,咱是走吧。”林泽聿简单分析几句,带着大家出发。
经过一天一晚的相处,尹桐和林泽聿两位凭借咖位和年龄俨然成为了七人中的大哥大姐,而男女生中各为年龄最小的谢芃和言清浅成为了大家的小弟小妹。
随着这个不乏节目组安排的定位的形成,他们也开始在无意中扮演起相应的角色。
其中冷梵、陆恒川和卢博文三个素人,不尴不尬的处于中间。他们既无需承担起照顾团队的责任,也不用去活跃气氛,简单来说就是不需要太多戏份。
冷梵和陆恒川领悟了这一点,也安于自己的角色。但卢博文是个小话痨,他虽然不为这支7人小团队做决定,但是对每个人嘘寒问暖,在需要出力的地方勤勤恳恳,像粘合剂一样把大家团结到一起。
他也是最先看出冷梵和陆恒川之间的不对劲,因为无论他这个粘合剂怎么粘,那两人之间好像都有一道不可弥补的裂痕。
“真是奇怪啊。”卢博文暗自挠头,但他不觉得是问题,毕竟那两人看似和谁都挺说得来,其实都不太放得开自己,“再熟悉熟悉就好了。”卢博文乐观地想。
爬了三百多层台阶到了龙吟寺后,冷梵承担起了科普的职责。
“龙吟寺建于明代万历年间,当年的古刹历经了重修和损毁,只剩下基石、台阶和石门框,我们所看到的庙宇这其实是2003年开始重建,2010年才基本完成。除了建筑本身,这里留存的石刻碑记也值得一看,它记录了龙吟寺的历史沿革,还有宗教文化变迁。”她将历史娓娓道来。
这些内容旁观者或许听来略有些枯燥,但当听者身在其中,随着讲解的指引看明白眼前的情景,即时获得知识,能体会到一种实实在在吃到精神食粮的“饱腹感”。
同时,当冷梵脸不红气不喘,逻辑清晰、条理明确、口齿清楚地将这些知识讲解出来时,也让其他人享受着美感和流畅感,继而纷纷点头赞叹。
“小孙在哪了?”林泽聿不忘任务地问。
他们边继续往里走边四处张望,言清浅指着远处的高塔道:“你们看。”
那是两个相连八角亭式的无窗高塔,塔上有一位头发短短的、脸圆圆的男士向他们招手。
他们只好爬上高塔,任务还没正式开始,体力已经耗去一半。
“感觉今天比昨天还要累啊。”卢博文小声道。
到了高塔之上,可算见到了今天的委托人。
经过简单交流他们了解到,委托人小孙今年36岁,建筑专业出身,从事古建修缮工作,参与了当初龙吟寺的重建工作,最后留在宜宾定居了,今年与女朋友结婚,希望嘉宾们可以帮他策划一场别致的婚礼。
“小、孙哥要结婚了。”年仅35岁的林泽聿慌忙改口道。
孙哥立刻过来和林泽聿握手,“林老师,我特别喜欢您的剧。”
林泽聿早已习惯面对粉丝,熟练地从上一刻的小林切换到演员林老师,他儒雅万分地回应道:“谢谢您。”
“孙哥,我们其他人您认识吗?”尹桐打趣道。
孙哥挠挠头,腼腆道:“我也认识您。其他几位老师,呃,我还看过他的剧。”他竟冲着陆恒川说。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不可能,陆老师是摄影师。”
“嗯?”孙哥有点懵,他不知道大家是和他开玩笑,还是讲真的,笑起来十分憨厚,“怎么我好像是看过呢,而且他这么帅。”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林泽聿打圆场道:“孙哥说得有道理,说不定我们恒川以后真就走上这条路了。”还转头寻求谢芃的支持,“对吧,芃芃?”
谢芃笑道:“还真是,那陆哥以后得叫我前辈了。”
“还有我。”言清浅举起手,不忘了加一句。
陆恒川只是淡淡地笑,没有插话。
他自己还有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是绝无可能的。
演员需要表现情绪,而陆恒川这个人是情绪黑洞,他只做他自己。冷梵默默地想。
所以即使卢博文跟着四位演员嘉宾们一起怂恿陆恒川,她还是未发一语。
小小的插曲过后,他们正式开始进入任务。
虽然综艺都是有剧本的,但很多事情也需要他们自己去完成。
孙哥的婚礼计划在下周举行,妻子是川渝本地姑娘,两人是因为工作认识的,希望婚礼能办得开心难忘。
“孙哥从事古建工作,这个主题比较明确,而且我们也有懂文博的老师。那您太太呢,有什么要求吗?”尹桐问。
“还真有。”孙哥不好意思地说。他既不敢看镜头,也不敢直视明艳美丽的尹桐,便冲陆恒川憨笑道,“我对象她家是非遗传承人,做蜡染的,她想把这个特色加进去。而且,她之前参加婚礼每次看别人出嫁都忍不住哭,但她不想在自己的婚礼上流眼泪。”
“哇,这个想法好!”尹桐拍手道。
其他人继续追问孙哥一些细节,比如两人是怎么认识的、都有谁来参加婚礼之类的。
冷梵知道自己的专业知识能发挥作用,孙哥在说他太太的情况时,她已经开始构思婚礼的设计思路。当孙哥说“拜托各位老师帮我们提供一个一周内能布置完成的设计思路”时,婚礼流程的框架在她脑内搭建得七七八八。
但她总觉得还差一个点睛之笔。
“那我们找个地方商量一下,一天之内把设计方案给孙哥。我相信这很快。”林泽聿说。
这时导演在旁边提醒道:“要确保可行性。”
大家纷纷表示“没问题”,仍然没想通导演真正想要他们做的事情。
导演只好明说:“你们要彩排一下。”
“啊?”大家这才反应过来。
“那今天就要把场景搭好?”谢芃惊讶道,“那肯定来不及啊。”
“简单模拟。”导演又说。
任务一下子从单纯的脑力劳动变成了脑力加体力,他们之前爬上龙吟寺消耗了不少体力,而且现在快十点钟了。体力、时间纷纷受限,危机感一下子就来。
一瞬间,他们投入到了节目状态。
“咱们先到平地商量一下。博文,你先走。”林泽聿说,他看出卢博文有点恐高,刚才都没怎么说话。
冷梵不怕高,她排在最后一个,望着满山翠色,若有所思。
霎时风骤起,沙沙的林叶声中虫鸣更盛,而后迅猛而至的声音忽然低下来,将所有悸动隐没于白云之下、竹山之中。
冷梵猛然睁开眼睛,那欠缺的一点灵感在此时造访。
找到了最后一块拼图,她不由得微微翘起嘴角,收回被翠色滋养的视线,蓦然看到了等下前方的人。
未收回的嘴角不由得冷了下来,她以为昨天他们的态度都表达得够明白了。
他不应该总是先对她好再将她推开,阴晴不定地让冷梵痛苦。
陆恒川读懂了她的表情,那只刚伸出的手便收了回去,跟在颤颤巍巍的言清浅后面往下走。
冷梵走到楼梯口才看明白,因为塔高,楼梯又有些陡,除了卢博文因为非常恐高,自己率先下去,其他都是男生扶着女生一步步往下走。
陆恒川或许只是不想搞特殊。
冷梵垂眸,好像还是表现得有些介意了。
虽然只是一个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的表情,甚至她相信自己的嘴角那时仍旧保持原样,但陆恒川就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
无需动作和语言,他们已经进行了一场交锋。
她必须坚守自己的信条,要向前走,不能往后看。
这样很好,可似乎也不太好。
前面人走得慢,她不得不放慢脚步,一慢下来觉得塔更高了。
冷梵不怕,一手按着翻飞的白裙,一手轻扶栏杆,像一朵在空中摇曳的雪莲花。
刚刚遭了冷遇的陆恒川大局为重,仍然关注着冷梵的处境,他大方回头,丝毫不躲避冷梵的视线,那份充满绅士气度的关照反而将两人分隔成陌生人。
真是奇怪,他叫我“冷小姐”时,我反而觉得他很亲近。冷梵暗想。
这一走神,脚掌在楼梯边缘打了滑,她忙抓紧扶手,虽然不至于跌下楼梯,但也要狠狠地拉扯一下,在镜头前留下一张难堪且惊慌的面孔。
“小心。”
陆恒川的声音好近,贴着她的发顶,带着竹海空气的潮湿,还有属于他的温热。
他及时托住她的肩膀,不慌不忙地稳住了她的身形。
她刚才没有惊叫出声,因此前面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顾自地向下走,丝毫没有注意身后的两人。
“对不起。”冷梵低声说,“我没有踩好。”
“嗯。”陆恒川不以为意。
他手掌的温度穿透白裙的衣袖包裹着她微微颤栗的肌肤,随后稍稍弯腰,另一只五指修长的手拉起她的裙摆,用手背掸去衣裙上的灰尘。
冷梵蓦地红了脸。
她觉得自己更加站不稳了。
托着她的那只手感觉到了,他加了些力,向她投来关心的眼神,问道:“有没有摔到?”
冷梵不想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垂颈摇头,无意中却又是一副拒绝的姿态。
陆恒川看在眼中,压下心头升起的刺痛,理智而温和道:“那就好。”
回到地面后,陆恒川立即松开手,从冷梵身后识趣地走到人群的另一边。
第15章 万岭箐6
好不容易爬到了龙吟寺,大家都不想这么离开下去,索性找师父们借了间供游客休息的空房,作为临时讨论的地方,也能多宣传一下这里。
委托人小孙还有其他工作要忙,先离开一会儿,留嘉宾们独自讨论。
游客休息室的墙上挂着电视机,正在播放蜀南竹海的风景宣传片。冷梵不急着说出自己的观点,先从头到尾认真地看了一遍宣传片。其实经过昨天的任务,他们对这片地方已经很熟悉了。
但是事物单单在头脑中成像,与眼前有实际形象时的观感有所不同,直观的画面更有利于激发灵感。
冷梵自己坐在窗边的角落里,握着铅笔写写画画。她专注于眼前事情时,连摄像师几乎在怼脸拍都没有注意到。十几分后,她的设计稿完成,猛一抬头起身,差点撞在摄像机上。
“请大家听一听我的想法。”冷梵走向人群,把自己的设计稿放在桌子的中间。
她其实不擅长绘画,是自己开了工作室后,业务中有一些文创设计的工作,潜移默化地向工作室里的设计师们学了一些。但仍旧笔痕偏轻,单薄的线条在竭力地展现作者的构想。
“这场婚礼新郎从事古建筑保护,新娘是蜡染的非遗传承人,两人都继承了浓厚的传统文化,因此我觉得要突出一个‘古’字,整体基调为中式或新中式的婚礼,主题色为大红色和翠绿色。”冷梵说。
谢芃举手问道:“正所谓红配绿……这两个配色会不会有些夸张啊?”
“不能仅凭颜色一概而论。红绿配色曾作为隋唐时代婚服的主要颜色,好的色调搭配好的设计也会出彩。我觉得孙哥夫妇可以穿着这套配色的古代服饰。同时,容易与中式婚礼现场。现场的红色元素不必多说,绿色元素也可以加入其中,让场景的色彩丰富起来。绿色元素可以借用蜀南竹海的‘竹’,既起到搭配效果,又能突出地域特点。我记得孙哥说他和嫂子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片竹海里,那么还能代表两人第一次邂逅的地方。”冷梵侃侃而谈。
其他人听得不住点头,一致认同了冷梵的提议。
其实她这段内容剪到节目的正片里不知道还能保留多少,观众们看到的也许是她的观点被拆解成一段段,或许还会将之后其他人重复她的内容作为那个人自己的观点来展示。
综艺的厉害她早有领教,不过她对于这些都没什么所谓,其他嘉宾肯认真听她讲,然后大家一起能把事情做好,她就觉得很开心了。
林泽聿拍板定下了冷梵的提案,后面就是要怎么做。
下周的婚礼他们因为还有其他工作,是不太可能亲自到场参加的,加之小孙预算有限,他们也不可能一味地帮他讲排场,因此只能做简单的概念设计,还要把模型在今天做出来。
“孙哥一会儿还有时间吗,嫂子今天能过来吗?”卢博文说,“我想不如趁大家都在给他们拍段vcr,婚礼现场时一播放,想过肯定好。”
“好主意!这就有点像咱们昨天的任务了,搞起来还顺手。”谢芃高兴道。
“现在好多新人的婚礼上都播放vcr,不太新鲜了吧。”言清浅嘟着嘴说。
“但大多数vcr都是动态ppt,咱们要做当然要做得不一样。我们可是有国际知名的摄影师在!”尹桐说。
一直没太表态的陆恒川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建议,并没有特意强调自己是自然摄影师,毕竟这也不是正式的摄影活动。
他拿起冷梵刚刚放下的木色外皮的铅笔,圈起她的设计稿中的“主题”二字,在旁边补上了两个字——“主角”。
“我认为主题除了‘古文化’,还可以突出‘主角’二字。他们既是婚礼的主角,也是vcr的主角。”陆恒川说。
他的字规整有力,与旁边冷梵娟秀的字并列在一起,能明显看到不同。
冷梵偶有忽视了这些的时候,她正仔细琢磨陆恒川的提议。
倒是言清浅探过头来,说了句:“陆哥的字不错。”
“哦!”卢博文忽然兴奋起来,“陆哥这句话……这电影感不就来了嘛!我们可以给他们拍个微电影,咱们在场有四位演员,一位摄影师,一位文博专家,再加上我的第一专业编剧和第二专业剪辑,咱们可以攒出一个小剧组了。”
卢博文这个“攒”字非常生动,尹桐和谢芃都忍不住笑着重复了一遍。
昨天他们的任务也与拍视频有关,但没有这次的婚礼微电影有趣。如果说昨天单纯是为了完成任务,那么今天大家都蠢蠢欲动地燃烧起了创作之魂。
影龄最长的林泽聿担任起导演,他起初试着让大家各写一个小脚本然后融合到一起,刚出口被他自己否决了,那样太零散了,而且他看了眼时间,上午快过去了。
“我毕竟和专业的导演团队比不了,咱们主要还是心诚。我记得来节目前,导演要求每位嘉宾都有第二技能。我想咱们把这个第二技能就用在这个视频中,大家先各自准备,有了确定的内容,我再想办法连在一起。”林泽聿说。
卢博文的本职是编剧,剪辑是他的第二技能,这项技能昨天就发挥了大用,今天也必不可少,他是不用愁,但其他人的都还没发挥作用,也不知道该怎么融入到这次的任务中。
冷梵当初参加节目时,填写的是太极拳,难道要在人家婚礼上打一段太极拳?这也太奇怪了。
“我先说,我之前给节目组报备的技能是厨艺,我能做面点。”林泽聿率先说。其他人也纷纷向“林导”报备了自己的技能。
在陆恒川说虽然自己是摄影师,但拍摄电影与拍摄自然景观或者纪录片是两个领域,可以当作自己的第二个技能后,冷梵还是没有说话。
她一时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连敷衍都说辞都没有。
这时尹桐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好啦,你不要再卷我们了,懂文博又会设计,已经很厉害了。林导,我提议把梵妹也加入导演组,陆哥那边也需要一个跟组导演吧。”
她的第二技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定下来了。
经过讨论,他们要拍的第一组镜头主角是谢芃,其他人利用这段时间准备自己需要东西。
谢芃的第二技能是葫芦丝演奏,葫芦丝由导演组带着,随时可以拿来用,还正好可以作为微电影的一部分背景音乐。
趁谢芃彩排,她和陆恒川要定下来拍摄的地点。
陆恒川从导演组拿回来自己的相机,镜头对着谢芃反复伸缩,寻找手感。
“想去哪里拍?”陆恒川漫不经心地问。
冷梵立刻说道:“去竹林深处,葫芦丝的声音配上竹林的翠绿,足够纯净。”
“好。”
三人下了龙吟寺,冷梵才恍然意识到这种时候应该听摄影师的建议才对,她这么果断倒像是下命令式,也亏得是对方不计较。
她把抱在胸前的笔记本电脑塞进包里,对前面的陆恒川说:“我来拿三脚架。”
陆恒川把相机递给她,“这个轻些。”
相机应该相当于钢琴家的手、美食家的舌头,是人家职业的命脉。冷梵双手攥住相机包,不敢有一丝闪失。
他们三人在竹林深处走走停停,既看景致搭配还要寻找光影角度,走了许久才找到适合拍摄的位置。
陆恒川告诉谢芃站位后,一个人寻找角度、移动位置、替换镜头。其实除了旁边的冷梵和不远处的谢芃,还有跟拍他们的摄像师、编导以及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零零散散十来个人。
可在这一刻,陆恒川游离在所有人之外,他专注于自己眼前的世界,连镜头里的谢芃都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摆件”。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漆黑的相机机身上微微调动,高大挺拔的身体操作着无比细致的工作,专注力自他身上蔓延开来,在场的十几号人都阒静无声。
“冷梵。”他视线不离相机,忽然开口道。
骤然响起的嗓音似夏日里落下的一片雪。
所有人都是一晃神。
“请告诉谢芃可以开始了。”他继续说。
冷梵恍然惊醒,立刻给谢芃一个可以开始的手势。
潺潺丝竹声自谢芃手边流淌出来,绕着翠竹回荡在山林间,谢芃有意吹了欢喜的调子,因而为这里添上了一丝人间烟火。
一首曲子大约3分多少,谢芃一口气吹完,中间没有停顿或错漏,非常顺畅地吹了下来。
曲子结束,大家一起鼓掌。
保险起见,他们又录了两遍作为素材。其间陆恒川在不打扰他的情况下换了几次位置,确保拍摄下来的角度足够多。
谢芃休息时,他又录了一些空镜。
第一组镜头就圆满结束,他们立刻查看刚才拍摄的内容。
“你觉得怎么样?”陆恒川托着相机,两人一起凑到相机的小显示屏前。
冷梵全部重新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需要补录的内容。
这次她没有把心里的话脱口而出,稍作迟疑,随后真诚地点头道:“很好,很漂亮。既有自然之美,也有人物的灵动。很厉害。”
陆恒川却摇头道:“我想听你迟疑的那一秒。”
冷梵抬起头,望进他清澈的目光里。
“你真实的全部的想法。”陆恒川低低的嗓音浸染了竹林的潮湿。
冷梵无法拒绝,“这些视频拍得真的很美。只不过,自然的野趣太浓,透出一种寂寥之感。我会联想到古代仙风道骨的隐士高人,联想到古往今来的江湖侠客,只是曲高和寡,有些不适合婚礼?”
陆恒川若有所思。
冷梵不自在地补充道:“我不懂,随口说的,别在意。”
“你很了解。”陆恒川轻笑一声,“谢谢你的建议,冷小姐。”
冷梵一凛。
陆恒川已经转身去收拾设备。
只这短短几句话,不知为何,横在两人之间的那块冰好像融化了一些。
在他们确认内容时,谢芃和其他几人联系,然后赶赴下一个地方拍其他人。
林泽聿做了一盒四川特色的龙凤饼,他们像拍《舌尖上的中国》似的,拍了很多细节。林泽聿还要准备一个小惊喜,让他们先去拍别人,晚上再拍惊喜这部分。
卢博文联系上了孙哥和嫂子,听他们讲年轻时的故事,大致搭建出微电影的情节,看到他们后抓着他们要第一组镜头的素材,他先剪辑着。
尹桐的第二技能专业性特别强,而且他们完全没想到,居然是木工。这一下午她没干别的,开车去市里选木材,现在还没回竹海所在的长宁县。
再有就是言清浅,她早准备好了,在微信群里催了好几遍,还给自己选了拍摄地。主要就是她选的地方和其他人距离太远,所以最后才到她。
言清浅选在了景区大门,游客最多的地方。
这不失为一种宣传,但热闹归热闹,取景器里的景色太过杂乱,旁边更是有车来车往,与整体风不搭。
冷梵想了想说:“过来时我看有一个地方有瀑布,可以去那边试试。”
陆恒川很快意识到她说的是哪里,正要点头说“好”,忽然望着冷梵身后屏住了呼吸。
冷梵察觉到他神情在一瞬间的变化,她诧异地转身向后望去,耳边同时响起刺耳的鸣笛,头转到一半,一辆小卡车贴着她的鼻尖飞驰而过。
下一秒,她脚下不稳,跌坐在地上。
刚才发生的一切慢慢在脑中回放。
原来在那一毫秒里,陆恒川猛然反应过来,及时拉开她,却连带他们两人都摔在路边。
陆恒川以绝对保护的姿势将手垫在她脑后,身体挡在她和已经驶离的小卡车之间。
他又救了她。
但这次冷梵清晰地感觉到,陆恒川的身体在微微发颤。
“我没事。你还好吗?”她握着他的手臂,传递着坚定的力量。
陆恒川看向她,近在咫尺间,他松了眉心,眼神凝在虚空。
“陆恒川。”冷梵唤道。
他听到了,看向她,眼睛却依旧没有聚焦。
冷梵终于察觉到了反常,陆恒川还没有从刚才的意外中回过神来。
而他那样冰冷、空洞掺杂着几乎深不可见的颤抖的眼神,与那天他们分别时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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