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荒雪》 第1章 赴联姻 嘉禾十三年,冬。 北部天降大雪,冰雪压屋。皑皑千里不见人烟,哀嚎稀疏。 好消息是,北部今年无战事。否则秉承着北部十战九败的一贯作风,恐怕又是战况惨烈。 跟北部交战的国家,是大庆。 大庆也是无奈,北部打不过还要打,迎战像欺负人,不迎战怕出乱子。焦头烂额那么久,也终于等来了休战。 两国打了那么久,能休战实属不易。 身为大庆侯府的千金小姐,虞惊言能远嫁到北部和亲,更是难得。 说起来,她要嫁的人也是稀奇——北部太子温宁昼,曾因北部战败被大庆扣留。大庆以为人质在手,北部会有所收敛。 结果北部的人不吃这一套,缺衣少粮专往大庆跑,该抢还是抢。 足足扣留了人七年,大庆无奈把人还了回去。这温宁昼回去也不是吃素的,一年时间内就混了个太子当。 只是这个太子,不问政事不上朝,遛街吃酒耍无赖。脾气暴躁不敢惹,混子一个。 宠爱仁心民意,那是三不沾。 灾年里诸事不宜,虞惊言却在这年冬天来到北部,要嫁这个混子太子。 两国联姻,路途奔波是不可避免的。但架不住大家知道和亲队伍有钱有粮,天天听着动静摸过来。 三天两头被流民追的新娘子,她也是头一份。 好容易到了北部京城,马车又急停了。虞惊言掀开半边帘子,果然看见两个车夫都蹲着捂心口,被人踹的不轻。 可恶。这一路上还没遇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流民。马上到了京城,天子脚下居然这么放肆。 虞惊言害怕还要看,忙喊了丫头:“观星你去问问,看能不能用粮食打发了。” 道儿正当中,推了两节没皮的枯木,稀稀拉拉站了两排大汉。 观星的脚都没踏出去,听见山林一声笑:“一点儿粮食就想把我打发了?” 虞惊言心里暗道不妙,小心应对:“公子不要粮食,难道是要金银珠宝?” 观星把轿门挡了严实,提防人闯进来。 温宁昼大步走过来,掀了帘子被她吓了一跳,又被自己气笑了。“你这娇小姐也真有意思。锦衣玉食不要,金枝玉叶的身份不要,来北部吃苦?” 这话也没错。她兄弟是武将,但她确实是个娇小姐,说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也不为过。 但不懂蛮力,又不代表是个傻子。 虞惊言把观星拉回来,打量——温宁昼的衣着华贵,不像流民。 她温声开口,言语质问:“公子是京城人士?我是来嫁太子的虞家小姐,还请公子行个方便。” “哦,太子能娶你为妃,我就不能来抢亲?” 虞惊言的眼睛猛的瞪大了。这一路上抢粮食的抢钱财的都遇见了,怎么还有抢人的。 不会是跟太子有仇吧?有仇去找太子报啊,找她做什么。 观星警铃大作,一直缩在后面的丫头禾苗也跳起:“你这登徒子怎么胡言乱语!” 马车里只有窗户边透过来的光,虞惊言正襟危坐:“公子既然是王公贵族,就应该知晓两国议和已经讲清楚。我不嫁别人,只嫁太子温宁昼。” 从温宁昼身体两侧透出来的光打在凤冠上,流光溢彩,反光落在她脸上,衣裙上,镶玉的绣花鞋上。 “呵。” 听不出情绪的短哼,短暂的喘息中,虞惊言看清了对面那个人。 人高马大,玄青袍子紫玉冠,长相还算温和,眼底一片锐气。视线相撞,与她眼中的试探在空中碰了一个清脆。 “到底是只嫁太子,还是只嫁温宁昼?” 各怀鬼胎。 虞惊言心虚,把弄乱的一群抹齐整:“和亲是两国之事,嫁谁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的。” 温宁昼错开视线,言语紧逼:“我可听说你是用尽了手段,也要嫁给温宁昼。” 和亲这件事不是她一个人决定的,但她确实“功不可没”。 虞家出了两个猛将,是战场上的主力军。北部的人恨大庆,更恨大庆的虞家。 她以虞家大小姐的身份来北部联姻,相信她没有其他企图,不如相信两国一直交好。 毕竟,北部又远又穷还举目无亲,别人吃不饱穿不暖还抢她的。她图什么呢? 虞惊言低眼:“我又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公子怎么怎么觉得我手段用尽了呢?” 手段没用尽,那更要防备了。 温宁昼停在马车前,到底没进去:“你还是不要藏东藏西的好,我又不是没去过你们大庆。 大庆的女儿郎,可不像你这般拘束。” 虞惊言没接话,却猜着他的身份。常顿城里去过大庆的,最轻易想到的就是温宁昼。 衣服对的上,模样对的上。只是,她不就是要嫁给太子吗?闲着没事来抢亲? 不过这样来讲,脾性也对的上。 她低头轻咳:“大庆讲求千人千面,我拘束也好,随意也罢,不过是各人不同习惯。您觉得呢,太子殿下?” 身份被点破,他却更放肆了:“还挺聪明,猜那么快。” 她衣冠正,坐姿端。笑着说出的话却像是有千层意思:“久仰殿下大名。” “你听的是我蛮横无理的大名?还是脾气暴躁的大名?” 温宁昼的指头在空中点着,略有所思:“不会是看我踹了你的人,才猜到我是太子的吧?” 挺有自知之明。 “这一路上无人接待,我还以为北部风俗如此,不迎远客。”虞惊言淡然一笑,话锋斗转,“殿下在大庆待过几年,果然不同常人。” 风俗如此,说得是北部招待不周。 不迎远客,是嘲北部把她当做客人,甚至轻待。 最后一句不必多言,其中嘲讽意味显而易见。 一句话,三个刀子。 温宁昼没反应过来,知道不是什么好话:“说话烧弯弯绕绕!知道的你是来接亲的,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来做内应的呢!” “殿下好看得起我,你在大庆七年都做不成内应,还觉得我可以做内应吗?” 温宁昼讥讽:“少在这里扯我的关系,不就是我踹了你的人吗?” 虞惊言:“……”? 这人怎么还揪住他不放了?踹的是她的人,他一直急什么? 想骂人。算了,忍住。 虞惊言眯眼一笑:“听闻殿下空有蛮力,行为莽撞。果真是,名不虚传。” 这哪里是传闻,分明是在说她自己的心里话。他还没得及开口,虞惊言的眼神又转向无害。 伶牙俐齿,骂完人还装无辜。不知道还以为他把虞惊言怎么了呢! 虞惊言思索,现在怼完人自己是痛快了。怕就怕温宁昼这个人不按常理出牌,真的把她拦在城门外。 她开口就是:“殿下不必自责,您踹自己的人,我怎么会责怪呢?” 温宁昼:“?” 什么你的人我的人?这丫头到底在玩什么绕口令。 虞惊言本来是站着的,身高托凤冠的福直逼温宁昼。 但凤冠太重了,站了一会儿,凤冠已经压出红痕了。 温宁昼这在这时候明白了——她是要嫁给自己的,她的人就是自己的人。 等等! 温宁昼大惊失色:“谁说我要娶你了?” 虞惊言帕子挡着半边脸,故作羞:“殿下这不是迫不及待来抢亲了吗?” 温宁昼手指了半天,拍了下脑门满是吃惊——刷个无赖居然把自己算计进去了。 这算什么事? 凤冠太重。她干脆坐倚在车厢上,分只手扶着凤冠,故意一笑:“难道不是吗?” 这姿势,对温宁昼看来就是挑衅。他提高声音,喊:“你是敌国的女儿郎,北部仇人的姊妹,凭什么以为我会娶你?” 他说的没错。但故意提高音量太刻意了。大庭广众之下,对虞惊言很不利。 好一个温宁昼。她早该想到的,能在北部这个虎狼窝里当上太子的,会是什么好东西? 表面上看,温宁昼粗鲁不受宠。但从接触来看,他定然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传闻中的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足见他心机深沉,不可不防。 当然,现在他们刚见面,虞惊言不介意只看表面。 “两国既已经交好,就算不上仇敌。”虞惊言低眼惆怅,“殿下想要另择良人,恐怕也要问过两国陛下。” 温宁昼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拿你们国家欺负我,用我父皇压我?” 谁欺负他了。 虞惊言真的无语,温宁昼这个人怎么那么奇怪。钻牛角尖,还总是跳出他们的话题。 下一句就更完蛋了。 他说:“就算我不得人心,但也不是好欺负的!” 谁提这回事了。他怎么总干这种事,谁也没说什么,自己先着急了。 越是强调什么,越是在意什么。 他好像在借这个机会,像大家强调自己不得人心。果然,北部能有什么好东西。 虞惊言这下是左瞧右看也不想再开口,这人不按常理说话,谁知道下一句多难招架。 来和亲本来即使商量好的,该说的都说了,温宁昼装傻充愣算怎么回事? 观星低头:“小姐不用急,如果这些事闹大了,咱们家里肯定瞒不住,北部就不好收场。” 禾苗迎合:“就是!这一路上也不见人护送,我们也要拿出来清算的!” 虞惊言与她们稍微一握手,还没说什么,却见温宁昼自己跳下了马车,大手一挥:“算了,进城去。” 说着他踢了一脚横木也不管自己打不打滑,开口就是吼:“愣着干什么,太子妃要进城呢,把这东西拿了!” 不是吧……温宁昼他是在大庆待久了回到北部把脑子冻坏了吗? 虞惊言摸不清他的做事逻辑,苦笑两声,装模做样把人送出马车。 实际上是想在大家面前露个脸,让人知道太子妃已经来了,二则也是为了观察一眼城门下的形势。 城内外人不少。姑娘小子,女人男人,婆婆伯伯,指着车骂的,愤恨的,叽叽喳喳讨论的,一脸八卦聊天的。 讨论的声音不大,但架不住人多,絮絮叨叨地,煮水开了锅。 一个半大孩子从人群中被推了出来,手冻得通红,朝马车丢了一颗石头。 阿伯把孩子拉回去,所有人开始哄笑,眼睛里又都是期待的光芒。虞惊言被注视得发毛,视线却怎么也捕捉不到那颗石头。 怎么躲?往哪躲? “就是她,她是大庆的人,是我们的仇人!” 人群乌压压,吵吵闹闹的。 目光聚集在虞惊言身上,恶意的期待被实质化,堆在身上喘不过气来。 第2章 步金宸 “砰嗵。” 一根短木枝横空飞出来,与石头撞在一起。 石头总算落了地。 观星站在她身边,安抚着。禾苗火急火燎要去算账,被虞惊言拉了回来。 “别急着去,孩子被大家护着,讲不清道理的。”虞惊言深呼了一口气,“还好观星眼睛尖,抛木枝也及时,没出岔子就好。” 听了这话,观星和虞惊言面面相觑。虞惊言从她们的脸色里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了?” 禾苗讪讪开口:“小姐,刚才观星并没有来得及阻止。” 周围在一瞬间安静下来。不是观星,能是谁帮她呢。 温宁昼指着城门骂:“各位耳朵都不好使了?那我再说一遍。她,虞惊言,现在是我的太子妃。飞出去个石头,是想让我难看?” 这件事传出去,就是他的新娘子在城门口叫人伤了。他的脸还要不要了。 虞惊言虽然疑惑,但暂时只能猜测是他帮了自己。 果真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一个人。 她也没着急回轿子里里去,北部的人太仇视大庆,如果盯着虞家的名号,日后做什么都不会方便。 大家伙聚在城门口,还是看虞惊言。温宁昼见她们两方安静对峙,无奈地把手中的石子抛高。她忽然想起刚才温宁昼的话,吩咐了禾苗几句。 禾苗用手拢了个喇叭在嘴边,高喊:“诸位!这是北部太子妃,还请大家行个好,看在太子的面子上让我们进城去。” 这句话有用吗?人群渐渐少了,但分不清是因为天已经擦黑了,还是这句话的成果。 深呼了一口气。她本以为今天是不可能去面圣了,跟着自己的人好说,找间客栈睡一晚的事。但身后抬着大小箱子的就不好说了,说不准今晚又要风餐露宿。 温宁昼大跨步直接走过来,朗声:“她可是父皇亲自给本太子找的太子妃。马上就要进宫面圣,要是因为哪个孩子受了撺掇伤了她,父皇怪罪下来,我保准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听他话里的意思,今天是可以去面圣的。婚服的裙摆拖地,她不得不小心走路。 城门的雪是被清理过的,但地面有残余的冰,还是很滑。她头顶凤冠,身裹华裳,话却像白水一样温吞:“天已经黑了,没有到宫禁的时间吗?” 虽然初来乍到,一切听他安排就好。但温宁昼是个不靠谱的。她已经见识了他的不靠谱,还是要再确认一遍的。 “父皇早知道你来,在金宸殿等着你呢。”温宁昼肆意挑眉,“北部可没有什么宵禁门禁,不用顾及那么多。” 那皇帝也太累了。虞惊言心里想着,表面还是乖巧点头。 温宁昼看她小心的样子,存心逗她:“只要你有急事正事,拔了剑闯进父皇寝宫里,我都能给你拍手叫个好。” 虞惊言:“!?” 看着她的表情一瞬间的迷茫,温宁昼没由来的心情很好,哼笑两声,抓着她袖子的一角,三两步带着她往马车跑。 一步跨上马车去,他没心没肺地看着虞惊言,等着她来质问:“你没有自己的马车吗?” “喂,喊个马车来容易,但让整个马车热起来可就麻烦了。”温宁昼拍拍手,抱臂,“你看你细皮嫩肉的,要是磕到碰到冻到,多麻烦啊。” 简直,泼皮无赖。 虞惊言懒得理他,瞧着自己的人还都没有着落,扭头吩咐:“禾苗,去附近逛逛,找个合适的客栈。” 虞惊言的声音不算小,温宁昼听了皱眉——他前脚说了虞惊言是自己的太子妃,转头让人去住客栈? 听着就很混账。 他颦眉凑过去:“住太子府,听见了吗?” 眼前这个人的服饰太重,衣服太厚,显得她整个人太脆弱了。就这么被婚服裹着,暴露在潮湿的雪气里。 她远道而来,她小心翼翼,却理都没理自己。 怪脾气。 她上轿子前,对禾苗吩咐:“我瞧着城东头有块儿空地,还挺大的,带几个身板硬朗的人清扫了去,看看能不能在那儿施粥。” 如果温宁昼熟悉她,就会知道,虞惊言已经采纳了他的建议,否则不会给人派一个新的活计。 但可惜,她们才见了一面。温宁昼见她不理自己,故意:“嫌弃我的太子府,不愿意住?” 虞惊言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带着报复的骄傲。刚才是谁一直前言不搭后语,怎么现在就受不了了。 憋着笑想忍忍,但没忍住。 “刚才你说话就让人摸不到头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再说了,我可一点儿没说嫌弃你,再胡乱忘我头上扣帽子,我可真不理你了。” 温宁昼摆摆头,没说什么。 兴许是城内的雪扫的更干净,马车比想象中平稳。一路上,温宁昼没有再挑事儿,气氛一直僵持着。 两人一个炉子,轿子里很快发闷了。虞惊言思索着,把他那一侧的帘子掀开了半角。 温宁昼本来闭着眼休息,被冷风一吹,睁眼好奇:“想冻着我?” 虞惊言整理了一下鬓角:“咳,通风透气。” “行,透气。”温宁昼不解地歪歪头,却笑了。还以为她性格无趣,原来是睚眦必报的。 这也行,起码不受欺负。 再次站到皇宫前,她一时恍惚。 两国宫殿的结构大同小异,只是装饰不同。这里没有她的父兄,没有她的朋友,更没有她的师长。 这是她熟悉的人都没有踏足过的地方。 紧张,不安,更有脚踩在这里的兴奋。她下意识想去拉观星的手,却被门口的侍卫提醒了:“虞姑娘,殿下说只让您和殿下两个人进去。” 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温宁昼并没有带着侍从,沉默:“附近可有取暖的地方,劳烦你带我这丫头过去。” 她一时间分不清,是向来规矩如此,还是刻意让她单人入虎穴。回头看一眼观星,正好与回头的她对视,两人挤出笑来彼此宽慰。 最后一点天光被云撒开了又抓住,在一步一步进殿时,被橘黄的灯光替换了,完完全全沉下去了。 她深呼一口气,在蒸腾的白气里,看见了金宸殿上的皇帝。 她没看见的是,从下了马车开始,温宁昼就一直在观察她,看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那样目光沉远地盯着,不说话,不干涉。 拱手作揖,她微微低头:“晚辈虞惊言,见过陛下。” 低头抬头间,根本看不清皇帝地脸色,只能听见他说话:“你这丫头好伶俐,宁昼也喜欢这样作揖,朕说了几次都不肯听,你可不要学他。” 听不出喜怒的一句话。虞惊言只好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一扭头,温宁昼还是结结实实作揖。 好胆子。 皇帝哼了声:“瞧瞧,说了多少遍都不肯听。之后可要看你的本事了。” 她小心应对:“陛下身为其父可以劝解。但晚辈却觉得太子很有自己的行事风格,是我断不能插手的。” 总归是无伤大雅,碍不到自己的事情。虞惊言才不会费力不讨好地去管这件事。 既然是和亲来的,她还有别的事要问:“晚辈无礼,想多问一句婚事何时办,怎么办?” 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回答,温宁昼上前,挡住了她半个身子:“问父皇也没什么用,婚事主要是我们两个商量。” 这并不是虞惊言想听到的答案。她还是在等皇帝的回答。 三个人沉默的时间都不短,温宁昼已经开始活动手脚了,皇帝才开口:“婚事急不来,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灾荒年里可不好办婚事。” 虞惊言表示理解,适当服软:“两国联姻重在求安,眼下大雪未停,婚礼确实不宜大办。” 皇帝趁热打铁:“朕考虑了。婚事不办,不如住进宫里,有朕和皇后相照应,定不会让你受了薄待。” 这是她没想到的。她从前就知道,一举一动都会被别人看着盯着,这些都无所谓。但要是被困在皇宫,只是一个规矩森严,就能断了她所有的念想。 但婚礼不办,她又没有正当名义住在太子府。 “陛下宽心仁厚,惊言受宠若惊。”虞惊言组织着言语,“惊言此次前来是与太子相结秦晋之好,如今太子已经分府,惊言不好留在宫中。” 她的意思很明确了。就算是太子府不能住,她也要住在宫外。这话很绝对,就有危险。 皇帝的语气果然沉下来:“你来到北部的时候,就是朕的子女,住在宫里有什么可以顾虑的?” 不要脸。她到北部之后被流民拦截多次,皇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说亲近的话有什么用。 真要是觉得在北部就是你的子女,干脆让缺衣少食的人都住进皇宫里好了,哪儿还有麻烦? 她只敢腹诽,温宁昼却笑了:“宫里哪里有我府上自在,既然是父皇的子女,那不就是我的姊妹,跟我住在太子府多好多自在。” 虞惊言没想到这时候他会帮着自己说话,更不会想到这时候会突然来一个人。 “住在哪里觉得好,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宁焉可语气欢快,言语跳脱,一身粉紫色的衣裳跃进大殿里,打散了殿里附着的死气。 宁焉可颔首屈膝:“娘娘身体不适不能来见,特让我来向陛下说明。” 虞惊言猜着她的身份,却见她好似没把皇帝放在眼里,欢快地来拉她的手:“外头正乱着。太子整日花天酒地连自己都顾不上。虞姑娘人生地不熟,难道丢在外面叫人给吃了去?” 虞惊言心里暗道不妙,怕就怕她也劝自己留在宫里。还没来得及开口,宁焉可就又说话了:“殿里这样暖和,虞姑娘的手怎么那么冷,是不是受了惊吓?” 话题跳的太快,虞惊言没反应过来,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北部太冷,还不习惯。” 说是受到惊吓,那也是现在。被陌生的人围着,局面不受控。 虞惊言攥紧了衣角。不能再这样下去。万事开头难,不开头更难。 想起自己带的工匠艺人,总要有个机会提上来。择日不如撞日,她开口:“陛下可以放心,惊言在北部并不是孤家寡人,” 话说到此,温宁昼忽然拽了她一下。她本意想提起的那些人,被生生打断了。 大殿之上烛火招摇,在停顿中,这句话显得越来越有歧义。 宁焉可忽然看向她:“哦?不是孤家寡人,你总不能是带着家眷来得吧?” 虞惊言一惊。 虞家在北部,可不是能提的。 温宁昼倚着栏杆,故意:“杂役丫鬟不行么?非要是家眷?” 宁焉可一撇嘴:“那怎么成,寻常丫头做些杂活就好了,护着人的事,还得交给私兵来做。” 宁焉可一提私兵,气氛越发古怪起来。 空阔的大殿没声音了,护卫的脚步声一踢一踏,像是踩在虞惊言心尖上。太吃亏了,在大庆能称作兵的,都是在官衙里登记着,由皇帝调配的。 哪里有私兵一说? 她前面已经提及不是股价寡人,现在说什么都像是强行解释,很同意越描越黑。 怎么说?怎么办?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尽力解释:“陛下有所不知,大庆与北部不同,是段没有私兵一说的。” 沉寂中,温宁昼哈哈一笑:“当然,这我能替你担保。父皇,她确实不是一个人来的。” “带了两个丫鬟,一个叫什么星啊月啊,一个叫什么花啊草啊,张嘴闭嘴说话都可厉害,我还想着能不能拜她们为师好好学学。父皇要是把人困在宫里,我可要闹了。” 皇帝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喊你去接个人,只惦记精进你的嘴皮子功夫了。” 温宁昼咧嘴一笑,慢慢登上台阶,站在皇帝身侧嗔怪:“您怎么不说宁焉可呢,当着谁的面都敢提私兵。” 虞惊言敏锐地察觉到,温宁昼话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她甚至可以怀疑,宁焉可现在提起这些,是为了避免以后带来更多的麻烦。 抛开事实不谈,虞惊言现在只能这么劝自己,否则可能会忍不住跳脚。 虞惊言顺着他的脚步看过去,目光总算敢在高殿上的人身上停留。 视线交会的那一刻,皇帝收敛的笑容,言语犀利:“我倒是觉得焉可的话在理。这一路上并不安省,要是没有会武的,可没那么容易过来吧?” 天子猜忌的目光太沉,又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任她绞尽脑汁也不能相处周全之策:“一路上所遇之人,无非是无家可归地百姓。北部人的心肠不坏,自然可以一路平安。” 温宁昼过来了:“这我就要说了,刚才在城门口还拿石头打人,被我骂完还知道不对。” 宁焉可忍不住笑:“殿下怎么还想着大庆的人说话?” 温宁昼也反驳:“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石头砸人是对的了?你往城门口一站,石头飞过来也可以?” 气氛僵住了。在摇曳的烛火里,虞惊言若有所思,温宁昼现在所有的表现都很奇怪。甚至是与宁焉可一唱一和的。 如果提到大庆,提到她在这里遭受了苛责,温宁昼的情绪就更激烈。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做过质子,就对她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有待观望,可以利用。 在思考的空隙里,虞惊言看见她们两个人交换了眼神,不自觉把头抬高,预备着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冲突。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们就吵了起来。 温宁昼往椅背上一靠,脚一翘:“你如果以为可以,我明天就去找一群人朝你丢石头,看你怎么说。” 宁焉可抱臂,偏头拒绝仰视他:“我又不会去大庆找不痛快,好端端的我又不会作为质子去大庆。” 吵起来了,却安静了。 皇帝忽而一声厉喝:“够了!宁焉可,仗着皇后宠爱你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大胆直率,嘴比心快,还有点骄纵。这样的宁焉可,虽然虞惊言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吵,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商讨的。 但大概猜得到是为了自己好的。这些话现在不提,日后在北部待久了,就更解释不清。 入乡随俗可以,但现在夹带私货可不妙。 “殿下夜已经深了,宁姑娘应当是疲倦了才会口不择言,何必大惩小戒?当务之急是,婚事怎么办?何时办?” 宁焉可挑眉看了眼她,头一昂,扭头走了。 “婚事按道理是应该热热闹闹操办的,可你也看见了,现在雪连日的下,外头多的是无家可归的人,这事儿,要不就先,” 皇帝略一停顿,虞惊言就全明白了。要么从简,要么就是推迟了。 不能推迟。虽然她确实动了些手脚,但需要太子妃的名分也是实打实的。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如果在明年一二月的时候没让大家接受太子妃。 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边境肯定又要乱的。 还非得是“接受”,而不是“认识”。她得让她说的话,在北部有分量。 只有这样,大家才会看在结亲的份上收敛一点儿。倒时候再派人去盯着也容易。 虞惊言低头:“那就听陛下的。只要人人知道两国交好就足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皇帝见她好说话,又进一步:“今晚就留在宫里吧,这样识大体的孩子放在眼前,朕心里也高兴。” 虞惊言腹诽:“你是高兴了,别人都快气死了。” 这个人,怎么就不死心呢?今天晚上再皇宫里住下了,以后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虞惊言拿不准皇帝的想法,更不敢随意开口。手心攥得全是汗,大殿上金光闪闪,泛着眩晕的光。 她试着摇头:“我自小事情就比别人多些,初来乍到怎么敢拖累陛下。” 皇帝嘴皮刚一哆嗦,温宁昼先声夺人,把人拽了过去:“革好言好语的干什么!不是来联姻吗,我也当过质子,蛇鼠一窝,豺狼同行,不跟我走跟谁走?” 这下她是真的被吓到了。她知道温宁昼不讲道理,但也没见过这样大张旗鼓的人。 但没办法,她之前确实是觉得温宁昼去过大庆,对大庆的风俗熟悉,自己也好做文章。 她假装挣扎了两下,反正是要走的,就干脆跟着温宁昼走了。 皇帝气急,兜着袖子站起来:“不就是宁焉可提了一嘴,我又没说什么,你跟我急什么!” “是,您是没说什么,是我小肚鸡肠,是我不堪重用,是我活该去当质子那么就,行了吧?” 他步子快,虞惊言几乎跟不上。他力气大,虞惊言又挣不开,走三步,两踉跄,她才终于埋怨:“慢一点儿!” 温宁昼回头看了一眼皇帝,这可不能停。但拐了弯,人还是慢下来了。 “等会儿别停,往前走就可以了。” 夜色太重,虞惊言抬头看不见月光,耳边只剩下这句话,很清晰,很明了。 第3章 观霜雪 马车在太阳落山后进宫,在月亮升起之后出宫。 温宁昼是耍脾气摔门出来的,回去的路上,虞惊言也不敢触他的霉头,安静坐在角落思考日过该怎么做。 这副样子,落到温宁昼眼睛里又是一副光景。 就这样一个可怜儿的人,从那么大老远来,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母后把宁焉可惯的不成样子,我跟她吵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不来也这样,不用担心。”温宁昼说着把一条腿抬上来,“怕我?” 虞惊言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她刚才说话了? 在大殿上眉来眼去的样子,吵归吵,明显还是站在一起的啊?谁关心你跟谁关系好了。 再说了,谁怕他了。她只是没他高,只是没他那么直白而已。 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懂吗? 虞惊言沉默了两秒:“我只是在想,” 温宁昼再次打断:“真的不用逞强,来到北部肯定不习惯吧,是不是觉得很脆弱很无助。” 虞惊言:“?” 不是,他在瞎想什么。 温宁昼大手一挥:“没关系,我完全懂你现在的感觉。以后本太子罩着你,保证让你在常顿城横着走。” 谁又脆弱无助了? 还横着走,她又不是螃蟹。 还有,她什么时候说需要他帮助了? 算了,不用白不用。 虞惊言沉思:“温宁昼,宁姑娘跟你是什么关系?” “你算问对人了,宁焉可是我们这儿宁将军的女儿,跟你家有仇。你别管她就是了,父皇说的也没错,母后把她惯的不轻。” 他的话太情绪化,虞惊言只能尽可能从中获取信息。 北部宁家,确实是在战场上经常听到的家族。如果她没记错,宁家在战场上牺牲的人不算少,确实是 北部宁家,确实是跟虞家常年作战的人,如果她没记错,宁家死在战场的人不少,还真是一个麻烦的情况。 还得知道他跟宁焉可得关系怎么样,如果她们关系真的不好,在他面前夸宁焉可就不方便了。 反之亦然。 她试着问:“那你跟她关系好吗?” 见他不愿意多说,虞惊言抱歉地一捂嘴:“宁家在京城的还多么?” 温宁昼这次说话了,却岔开了话题:“什么京城,来我教你念,常顿城。” 有什么不一样。 虞惊言被他岔开话题,看得出他没那么好套话。她皱眉不悦,心里想着要让人多打听打听。 她又问:“太子府中,我住哪里。” 这总能说了吧。 “嘿,你看你这人。在太子府中还能少了给你住的地方吗?”温宁昼抬手就去摘她的凤冠。 车厢里没有位置躲了,虞惊言整个人贴在车厢上,躲他。 “喂,这凤冠一直带着,你不嫌沉啊。”温宁昼讪讪收回手,“太子府别的你可能看不上,从大庆学了一点儿,你肯定喜欢。” 她们两个沉默的时候居多,不知不觉就到了太子府。 府前聚了很多来看新娘子的人,但脸色大多都不太好。不像是来看新娘子的,像是来看她最后一程的。 虞惊言看不得这些,喊了观星拿糖去分。 但,只有几个小孩子,缩在墙角里,拿了糖满脸兴奋。年纪稍大一点的都不肯拿,更有孩子接了糖被父皇拍掉了的。 叫骂声,哭喊声,叽叽喳喳讨论起来了,炸开了锅。 百姓们对大庆的仇恨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消去的,虞惊言没有多做干涉,心里还是发赌。 好吵,为什么北部没有宵禁。 跟着温宁昼进府之后,她的情绪才有所缓和。她仰头看树的枝桠:“府里比其他地方种的树多得多,松木柏木都有。” 看着她眼里惊喜的样子,温宁昼随意捡了块石头坐下:“喜欢啊,我就说你保准喜欢。” 深夜里了,太子府里没有点灯:“听闻虞大小姐兴趣广泛,却喜欢僻静,喜爱花草树木。我这儿有个移霜院,地方大也够安静,你要不要?” “那就听殿下的。” 太子府里没有点灯,只有地上的积雪泛着凄清的白光,虞惊言问:“从一开始,殿下似乎对我就没有别人那样仇视,甚至没有一点儿提防,还处处为我说话,殿下不准备解释解释?” “对人好还要理由?”温宁昼知道她在问原因,却只敢含糊其辞,“你是我们的客人,是大庆的使者。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苛责你。” 夜色太稠,稠到虞惊言根本用不着低头,就可以很好的掩饰神色:“殿下太看得起我。虞某娇贵,担不起那么大的责任。” 不知道什么时候,虞惊言才发现温宁昼一直盯着她看,或许应该说,从头到尾,温宁昼一直这么看着她。 观察她。 “北部盯着我的人不在少数,如果殿下执意这样防备我,不肯告知我注意事项,等我被针对了,你也不会独善其身。” 多少双眼睛也好,多少谩骂也好,真情假意也罢。明面上她们是夫妻,那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都不能独善其身的。 温宁昼故意凑近,俯身:“你千里迢迢赶过来,总不是为了家宅内斗这些小事。” “小事?能影响到人都算不了小事。”虞惊言把手缩进袖子里取暖,低眼,“话已至此,我不多说。” 温宁昼满不在意:“那你倒是说说,我怎么防备你了?” 虞惊言手一顿,抬头与他对视:“凤冠。” 大庆的规矩是新嫁娘可以当着任何人戴凤冠,遇见皇族子弟穿龙凤纹饰,就算是遇见皇帝皇后都能得到赐福。 但显然刚才她戴着凤冠进去时,皇帝不是这个反应。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在北部皇室面前戴凤冠,应该是挑衅的意思。 “这可冤枉我了,我自己都很少守规矩。这种东西能不能戴我就更不知道了” 有道理,但没用。 虞惊言再次反驳:“如果你真的不懂,不会在刚出宫的时候提出让我摘了凤冠。” 她略一停顿,斩钉截铁:“你在心虚?” “行行行,真是怕了你了。”温宁昼的脸色塌了一瞬间,却很快恢复如常,“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温声细语地,问出这样挑衅地话来?” 温宁昼耸耸肩,递给她一瓶伤药:“顶着凤冠也不嫌沉,头上都压青了,还是仔细点儿吧。” 虞惊言没接。 温宁昼无奈,把药瓶晃了晃:“还是拿着吧?不然你明天去了什么地方,要是叫人看见你头上有伤,还以为我打的。本来我名声就不好,这闷亏我可不想吃。” 最后她还是接过了药,闯进漆黑地夜里。观星提着盏灯,光幽幽的,照亮了她在北部的第一个居所。 她用力攥了攥药瓶:“观星,把药丢了,丢到人能看见的地方去。” 简单收拾好一间房,她们短暂休息下来。 虞惊言把观星拉到榻上:“那件事办的怎么样了?” “现在婚事定然大办不了,北部的皇室多疑好面子,家里那边儿不用担心,只要北部皇帝不肯在婚礼上露面,婚礼就算办了,也不会礼成。” 虞惊言松了口气,却又是皱眉:“现在是到了北部了,我却慌起来了。今天在殿上,左右不是提了一句‘我不是孤家寡人’,你是没看见皇帝有多着急。” 观星宽慰:“今年小姐不来,等年末出了冲突,北部定然还要作战。就算什么都做不了,有了冲突,北部皇室也不好直接交兵作战。” 虞惊言还是愁容不展,观星半蹲在她面前,微笑:“小姐还在担心什么?和平平安多难得啊,换的一刻是一刻就足够了。”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温宁昼还在盯着移霜殿:“移霜院里盯紧了,要是她做了什么不利于北部的事,加急报给我。” 宁焉可的哥哥宁游看着他,毫无忌惮地把胳膊搭在他身侧:“你还防着你这个美娇娘?你怎么听说,一路上你对她极尽照顾呢?” “她可是虞家小姐,不防着怎么行?”温宁昼甩开他的胳膊,叹气,“日后咱们可能还要跟虞家商量大事儿,要是把她招惹了,这大小姐回家告一状,虞家别说帮忙了,还不得上赶着扒了我的皮?” 宁游被甩开了,也收敛了一点儿玩味:“那倒是,如果虞家不肯帮忙,咱们的事儿就算做成了,也是给大庆做嫁衣。” 公子哥被甩了,也收敛了一点儿玩味:“那倒是,虞家如果不肯帮忙,咱们的事儿就算做成了也是给大庆做嫁衣。” “啧,真够麻烦。” 宁游耸肩:“其实也好,整件事也就这里麻烦了。如果虞惊言不来,咱们还不知道怎么联系虞家呢。” 云散了又聚,又是一场大雪。风更盛了,大雪断断续续下到后半夜,整个世界透亮着。 太子府很早亮了灯。温宁昼离开府上的时候雪刚停下,踩着还没来得及打扫的雪,喊过来两个护卫:“听说她要去打什么粥棚,你们盯着些。” 两个护卫一高胖一矮瘦,高胖的像一堵墙的就是张四。张四脑子直,听了就点头:“行啊,施粥我最有经验了,保准给夫人办妥当!” 温宁昼无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门口走,跨步上车。 矮瘦的赵招连忙挤眼:“行嘞爷,哥俩个一定把人给盯好了,有事儿咱去找您。” 张四挠挠头:“赵招,爷刚才是什么意思?” 赵招使劲瞪了张四一眼:“傻不傻!爷让咱们去盯稍,可不是去帮忙的。” 看着温宁昼离开,张四挠挠头:“赵招,爷刚才是什么意思?” 赵招使劲拍了张四一眼:“傻不傻!爷让咱们去盯梢,不是去帮忙的!” 阴云压着天空,积雪堆在广袤的土地上,只有中间扫出来的一条窄道。 顺着窄道看过去,一直延续到城外。衣衫褴褛的人们聚集在城门脚下,缩成一团,密密麻麻的像蚂蚁。 一个老先生从城东走到城西,也不领粥,却喊:“城东有人施粥!” 趴在雪堆里,张四盯着粥棚:“赵招,你说那老头看着是不是很眼熟。像不像上次骂我那个!” 赵招眼一眯:“哪个?在哪里骂的你?” 张四抓了一把雪:“啧,忘了。” 挺记仇,不记人。 赵招一叉腰:“快闭嘴吧你,让你盯着粥棚,你眼睛往哪里瞟呢?” 黎老三坐在树墩上,吃着粥。一个半大孩子蹒跚过去:“昨天还没有棚子,今天真的有人施粥吗?” 黎老三腿撑在雪里:“那还能有假,半夜里我盯着人把粥棚搭起来的。咱这碗粥才喝了一半,就在城东。” 小福搓搓指缝,扭头要往城东跑。黎老三把他拉过来,把手里的:“这会儿太晚了,你先凑合吃点儿,别嫌嗷。” 后面大爷拍拍他:“接着说啊,你盯着人家干什么呢?” “那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土匪像挖进城呢?这土匪没来,让我挖了个宝。” 大爷撇撇嘴,缩到城脚去了。黎老三没听到想听的,两手一拍:“我可不管你们怎么想,能让我吃上像样的饭的,我就觉得这太子妃是好人!” 赵招在雪窝里一瞥眼,瞧见禾苗朝他走过来,连忙拍张四:“喂!喂!你这个死东西怎么说睡就睡!” 禾苗笑盈盈放下一床褥子:“太子殿下的人?两位小心冻着。” 赵招一抹脸:“服了。” 张四偏这个时候醒了,瞧见眼前站的观星,见了鬼一样跳起来! 观星回头看了一眼,挑衅且傲娇。 张四懵着:“咱这是被发现了吗?还继续盯着吗?” “废话!”赵招搓搓手,踢了脚雪窝,“盯,怎么不盯。太子爷又没有说被发现了就走。” 赵招气急败坏,撕了张纸随意画了画,吹了声口哨。 一只灰鸽子扑棱棱从雪里跳出来了,赵招把白纸放进信筒里,让鸽子飞了。 紧接着,一只白鸽从移霜院里飞出来,飞到边疆去了。 观星给虞惊言拉好氅衣:“也没瞧见小姐写信,怎么忽然想放鸽子?” 虞惊言哼笑一声,狡黠地抬脚,贴着她的耳边说:“信里呀,可不就是什么都没写么?” 昨天夜里,虞惊言熬了个通宵把移霜院检查了一遍。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移霜院里的草木多,草窝里,树梢里,多的是人待过的痕迹。得亏现在是冬天,都是枯枝败叶,要是夏天还了得。 她左思右想,想着反正有人在盯着她,干脆坏心思地把空白信纸塞进了信筒。 观星好脾气笑笑:“您也不怕人收到了吓到?要是给您回信怎么办?” 虞惊言丝毫不慌:“最近就会有人来,信还能比人快了?” 温宁昼下朝刚拿到画像,就听见她飞鸽传信的消息了,随意挥挥手:“她写了什么不重要。一旦有回信,立刻射杀。把鸽子和信都送到我这里来。” 他就知道,怎么会有人上赶着跑到敌国和什么亲,一定有什么阴谋。 那个虞惊言,根本不是什么善类。 有修改大概是在标题和内容提要,或者某处错字,标点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观霜雪 第4章 白玉粥 太子府的雪有人打扫,但移霜院里的雪却一直没人打扫。 禾苗早上骂着进屋来:“真是群见人下菜的小人,那血就扫到院子口,多扫一点儿都不肯!叫人看着恶心。” 观星连忙走出去,捂住她的嘴:“疯了不是!小姐才刚写歇下,你就热闹上了。” 虞惊言撑着坐起来,掀开床幔:“观星?外面在吵什么?” “禾苗回来了。”观星嗔怪瞪了一眼想要靠近她的禾苗,“你先把自己暖热了再进去。” 喝了水润润嗓子,虞惊言问:“粥棚都安顿好了?等她进来了帮我问问。” 话音刚落,禾苗掀开帘子进来了,坐在虞惊言榻上:“小姐怎么累成这样?睡得不舒服吗?” 虞惊言含笑:“昨天来回跑可不就是累么?城外怎么样,你还好吧?” 禾苗嬉笑:“好着呢,只是外头流民太多,我实在看不下去,今天就先煮了粥发放了一些。” 虞惊言:“我看昨天晚上一直在下雪,有耽搁吗?” “没耽搁。”禾苗摇头,“那么多人分了分,轮着来的。晚上搭了棚子,今天分粥的时候我们爷没吆喝,分了了就完了。” 虞惊言听了消息,仰头看了眼天花板,又瘫下去了。她把头埋进枕头里翻个身,这才喊观星来帮忙梳洗。 禾苗扶起她:“今早才稀奇,有两个人在盯梢。” 观星错愕:“谁的人?你是怎么办的?” “那身上带着太子府的衣裳,就差没把千岁殿下的棋子扛身上了。”观星站在她身边,一想起来就想笑,“我呀,给他们送了床褥子去。” 虞惊言放下胭脂,无奈摇头:“也就你敢这样玩闹了。” 禾苗把床铺收拾好,一面问:“小姐,昨天是怎么说的。怎么在太子府找了那么偏的院子,要是一开始就收拾齐整的,您也好仔细歇一歇不是。” 虞惊言说着,不自觉有些委屈:“哪里歇得下。皇帝巴不得别人不知道我这号人,想把我困在皇宫里呢。” 禾苗捏捏她的脸:“昨天去宫里发生了什么?小姐怎么气成这样?” 观星一面整理着虞惊言的妆面,一面讲着前因后果。 说话间,外面的雪又下了。 禾苗没忍住拍桌子:“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要是小姐现在进宫了,顶头上是不交兵了,寻常人听了大庆还不是各个咬牙切齿,恨不得吃了小姐。” 观星无语地把她拍散地脂粉从桌子上扫下去。 本来板着脸要凶,她看见镜子里虞惊言那张脸又没忍住笑:“小姐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叫她知道了一定会跳脚的。” 但最后,她还是瞪了一眼禾苗。 虞惊言昨天受了刺激,正担心自己白来一趟。她好容易把人劝好了,禾苗又来拱火。 虞惊言指尖微顿,笑容收敛了:“好了,城里现在也都要打听着。我们不急,慢慢来。” “我也才十九,又不是九十了。慢慢来,什么都会好的。” 虞惊言很少这样说话,她们都知道。 每每这时候,大概是她自己想了很久,劝够了自己,才下意识在劝她们的时候提出来。 别人或许听不出来,但观星跟禾苗跟着她的时间长了,总能摸出点规律。 禾苗自觉说错话,连忙找补:“就是!咱们小姐人比花娇,神通广大,还怕了她们不成?” 一阵嬉笑传出移孀院,城外的两个人就没那么高兴了。 温宁昼也不骂,绕着他们转圈走:“让你们盯个人都能被发现,干什么吃的?” 赵招嬉皮笑脸:“咱们这儿也没耽搁正事。” 温宁昼刚想说什么,忽然听见一声凄厉地哭嚎。 “我家小福早上吃了粥,太子妃施得粥!现在疼的站都站不起来。”吕大娘哭的稀里哗啦,戗天动地。 “小福可是我们家唯一的念想了,这可怎么办啊!” 温宁昼被声音吸引过去,听着讨论声沉默了。 “咱们什么时候有太子妃了?听都没听过。” “该不会是粥里有什么东西吧?” “那么恶毒就该千刀万剐,什么人嘛!” 闲言碎语。温宁昼把张四推过去:“你去施粥棚站一会儿去,什么都不用做,在虞惊言来之前别叫人把施粥铺砸了就行。” ……看着大家越吵越热闹了。温宁昼“啧”了一声,让赵招去找人传话去了。 那人在院子里踩了一脚泥,顾不上其他,扯着嗓子就喊:“禾苗姑娘,有个孩子喝了粥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禾苗反应快,当即挑开帘子出门去:“我这就来!那儿还有没有撑场子的人?” “有个男的,又高又壮。但也不是咱们的人呐!” 虞惊言紧跟出来:“禾苗,去喊一辆轻便的马车来,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路上多的是还没扫干净的雪,车子压着齐整的雪冲进去,留下两条弯曲的痕迹。 禾苗解释:“应该是温宁昼的人,我送褥子的时候见到了。” 虞惊言:“吃坏肚子不是小事,人越多越不好处理,更怕有人煽风点火。” “太子妃是不是从大庆来的?虞家的大小姐?” “虞家?虞家的人好能对咱们好了?巴不得咱们都冻僵呢吧!” 她刚好听见这些话。带着一丝期望地下车,扫过她能看见的所有人。 人们脸上有厌恶,有憎恨,有麻木。还有痛惜,劝慰着吕大娘。 但是无一例外,都在议论她。 她说不清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但总觉得人们不该只有这些情绪。 禾苗见她这样小碎步先到了吕大娘面前,蹲身:“夫人,今早上是我煮的粥,很多人喝了都没事的。夫人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让我去看一眼孩子?” 吕大娘混沌的眼扫过她。 “太子妃还想着灭口来的!婆婆你可千万别信她!” 声音又响又干脆,迅速地在人群中炸响。 变故太突然了。 禾苗还没反应过来,刚准备解释就挨了一巴掌。妇人眼睛高高吊着,瞪得浑圆:“你这小蹄子!还想杀人灭口!” 人群躁动了。 “虞家小姐怎么蛇蝎心肠,小孩子都下得去手?” “要我说,千金大小姐好端端地怎么可能来咱们这破地方。” “北部都不管咱们,你还指望大庆的人了?开什么玩笑。” 那一巴掌打在禾苗胳膊上,衣服厚,不怎么疼,她往后踉跄两下,更多的是懵。 虞惊言见状连忙下车:“还请诸位稍安勿躁。施粥本意是为了让大家吃上东西,至于孩子腹痛,我也会查到底管到底。如果有谁不放心,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去看看。” 她喘了口气,眯眼看了眼刚才第一个鼓动大家的人。一个斑驳胡子的老先生,不像是流民。 但事情紧急,她没来得及派人多留意。 门洞里不知道哪里钻出一个黎老三,头上还顶着几根碎草:“诶,那个谁。你家孩子喝的那半碗粥是我给的,真不见得是粥的事!这太子妃心善,还不快让她去看看。” 虞惊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妇人看了黎老三半天,才浑浑噩噩看向虞惊言,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去拉她:“你,你救救我家小福啊!” 妇人的手悬在空中,还在小幅度地颤。虞惊言干脆握住她的手:“还请放心。禾苗,你先去看看。等观星带着大夫来了再换你。” 她一顿。禾苗刚才受了委屈,还没来得及安抚。现在让禾苗去,她怕是会不高兴。 没成想禾苗赌气归赌气,木着脸还是去看小福了。 眼见大家的情绪稳定下来,一直躲在树后面的温宁昼刚想露面,那老先生又喊:“大家别信她呀!她可是大庆的人,是虞家的大小姐,巴不得咱们死呢!” 虞惊言猛地回头!他到底在说什么胡话,这时候最怕煽动人心,要是有人信以为真,恐怕不好收场。 好在经过了刚才一遭,没几个人搭理他:“行啦!好歹让小孩子先看病,出了事你负责啊。” 黎老三拍手站起来:“大白天的你做上梦啦?在这儿满口胡咧咧,我也喝粥了,我都没事儿还能是粥的问题了!” 老先生见情况不对,撩起胡子:“我是在城内的教书先生!你们是没见过大庆的人,那连书里写得教得都是怎么折磨咱们北部的人呐!” 张四一直站在粥棚,咧嘴一笑:“书里要是有这些东西,那还能叫书吗?你这老头满口喷废话,闹饥荒怎么没饿死你呢!”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紧接着蹦出来一个女生,面色红润,比其他人好很多:“你这老先生我也没见过,青口白牙在这儿造谣,我们才不听你的!” 赵招绕到温宁昼附近,挤眼笑:“爷,您怎么在这儿躲清闲。” 温宁昼哼了声:“那老先生我瞧着眼熟,你见过么?” “张四也觉得眼熟,说是那老先生骂过他,但想不起来。”赵招解释,思索,“爷,现在大家正躁动,虞姑娘能应对过来么?” 温宁昼站直了,手搭在一旁的树木上:“这时候谁听得进去话,能唬住人才是王道。” 声音太杂了,说什么都有。 虞惊言眼前白茫茫一片,老先生的话牛头不对马嘴,她也不用正面回复。 只要像他一样说些看似有道理的,就算是空话也可以,能让人安静下来就可以。 现在没人去细究前言后语的联系。强行解释是行不通的,她干脆顺着老先生的话反驳。 她咬牙开口,语速很快:“大庆和北部的书全都不教害人,只教爱人。我读诗书是以明善恶,我知道诸位百姓无措不该流离失所。” “我是虞惊言,也是咱们北部的太子妃。”她一顿,拿不准大家对温宁昼的态度怎么样,补充,“也是陛下的儿媳。” “我以殿下做担保,以陛下做担保,我绝不害人。” 能听懂吗?能听明白吗?不重要,只要后面一句听懂了就可以。 她背后是皇帝和太子,比一个不知名的老先生有信服力得多。 她长叹一口气,呼出得白气混在雪里了。 禾苗这时候也回来了:“小姐,小福是吃了不干净的雪才腹痛难耐,等观星带着大夫来,吃了药就好了。” 温宁昼上前去,把药瓶递过来:“不用了,我带了药来。” 虞惊言惊地回头,却被温宁昼按住了肩:“夫人那么辛苦,下车的时候怎么不披件厚实的?张四,把我那件披风拿过来。” “殿下来的好巧。”虞惊言被他按的疼,侧身把他的手甩下去了,“热闹好看吗?” 温宁昼细致地把披风披在她身上,揶揄:“我不来的巧一点儿,怎么能看见夫人这么光彩夺目的一面呢?” 轻笑,他故意问:“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读诗书,所以明对错?夫人倒是说说,我有没有错?” 虞惊言直接反驳:“有错。” “哦?” “你故意的。早早到了,非要看着别人把我逼上绝路?” 温宁昼却笑:“夫人不是处理得很好吗?怎么能说是绝路呢?” 一口一个夫人。 大家既然痛恨虞家,那虞家出现得越少越好,最好只记得她是太子妃。这样她用起来也方便。 温宁昼眼瞧着她眼睛转了个圈,嬉笑:“打什么算盘呢?要赶我么?” 虞惊言:“谁说我要赶你走了?” 她刚才借了太子的名义,现在活生生的人站身边才更有说服力。 她们面对面,对峙。 虞惊言故意提高声调:“太子来得那么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施粥惹您生气了呢?” 温宁昼:“?” “我什么时候说生气了?” 虞惊言狡黠一笑,顺着他的话答:“那太子就是允许我施粥咯?” 扳回一局。 黎老三听了个含糊,听见施粥就拍手叫好:“大家伙你们听,这可是太子亲口说的,哈哈!” 好样的。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掉坑里了,想发火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眼瞧着目的达成,虞惊言想去马车上坐一会儿,却被温宁昼按住了肩膀,铁钳一样死死箍着人。 观星原来在给禾苗帮忙,看着虞惊言要吃亏连忙要赶过来,却被赵招拦住了,嬉皮笑脸:“小丫头你怕什么,太子妃难不成还能在太子手低出了事?” 虞惊言挣不开,去掰他的手。却不曾想,手刚一抬起来,就被他握住手腕了,俯身,附耳:“大小姐,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可不像是一个娇娇小姐能说出来的,不打算解释解释?” 观星听不清她们说什么,但看虞惊言一直在挣扎,估量了赵招的身板,侧身一绕,迅速扑过去。 什么谦和有礼名门规矩,全都顾不上了。 观星放声喊:“殿下!小姐的手腕都红了,您还是仔细些!” 这场“声势浩大”的质问,让刚营造出来的恩爱假象,也全破灭了。 虞惊言趁他愣神,连忙挣脱。 “太子殿下那么喜欢看热闹,干脆请戏班子来府上唱一场好了。” 第5章 雪底泥 雪已经不下了,路上的杂雪是才叫人收拾的,堆放在干枯的树旁。 虞惊言提着裙子往马车上去了,观星紧随其后:“小姐刚才吓坏了吧,还好吗?” 她把观星拉上来:“刚才有人拦住你,吓到了么?” “那家伙还没我高,我怕他做什么。”观星有意缓和气氛,“我看小姐才是吓到了,动手动脚的登徒子。” 虞惊言看她还好,喃喃:“也不知道禾苗怎么样了,那个夫人打的不轻,回去还要哄哄她。” 观星:“我的好小姐,禾苗以前就是吃不饱饭被您带回来的,她心思直,真要是介意,等会儿就往您脸前哭来了。不要担心了。” 在即将告别晌午的时刻,雪堆里冒出星点冷光。 温宁昼拍拍手,去找赵招算账:“叫你拦个小姑娘都做不到?干什么吃的?” 赵招抓耳挠腮:“那丫头比我还高,都怪赶上殿下您了。我怎么可能拦得住,要我说,您就该让张四儿来。” “那让你顶替张四去追那老头,我就得等着白忙!”温宁昼懒得说他,“行了,等老四待人回来,你去审。” 赵招鬼迷日眼地靠近:“那老头,之前可是宁姑娘用的,真要查下去?” “查。” “成!”赵招眼一溜,还没等着他夸大自己,一回头温宁昼没影了。 虞惊言哈气搓搓手:“这几天施粥都要注意,还要防备再出事。” 观星给她暖着手:“大人们都看着呢,小孩子怎么会平白无故去吃雪。” “因为那老先生拿几个铜板,把孩子哄骗了。”温宁昼笑笑,朝马车走进去,“嚯,今天的马车可没有上次的宽敞。” 看她们防备,他也不介意:“夫君都喊了,在外面装恩爱的可不是我一个人。怎么,夫君想进夫人的马车还不行了?” 观星回怼:“处理完事情才露面,这样的夫君要是在大庆,早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温宁昼直逼观星,末了还是转了圈,“母后让我告诉你,过几天有个宴会,让我带你去。” 她还没见过皇后。这时候的宴会,大概是想让她在大家面前混个脸熟。 但,她能不能以太子妃的名义去参宴? 于私心来讲,她不愿意在北部被叫做虞惊言。那是她在家里,在大庆的称呼。 于公来说,能够方便行事的,也只有太子妃。 但她现在怀疑温宁昼是故意的。故意没告诉她是什么宴会,挖了一个坑等着她去问,去跳。 她抬头,对上问宁昼堆满笑的眼睛:“皇后娘娘有没有提到,婚礼什么时候办?” 温宁昼出乎意料笑得很僵硬 ,抱臂:“这可是大事儿,三言两语说不完。” 他脸色僵硬下来,认真:“今天晚上跟我去见几个朋友,我再慢慢给你说可以么?” 虞惊言没答应,也没拒绝:“几个朋友?” 温宁昼一仰头:“两个,放心,她们不吵的。” “可我不想见她们。”虞惊言低头,“婚礼什么时候办,殿下当然可以不告诉我。” “我的人可以在两个时辰筹备好,但我相信殿下不会把事情做的那么绝对。否则,丢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脸。” 温宁昼心情不好,故意:“难道你就不怕?不怕我到时候拎着轿子把你娶进来?” 这是不准备提前说了。 虞惊言皮笑肉不笑:“恕我不懂了。殿下要娶空轿子为妻。” 她是说,如果温宁昼敢这么做,她不会上花轿。 温宁昼还想着怎么做她的思想工作,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虞惊言先松了口:“在哪里?” 温宁昼立刻说:“城北的霜雪阁,你只去赏梅也值得去一趟的。” 这样急切的解释,虞惊言安静补充:“温宁昼,你最好真的有顶重要的事要商量。” 温宁昼松了口气,耸肩:“那就说定了,天黑的时候我来接你。” 说完,他跳下马车去。像是一刻也不想再多待。 虞惊言放下窗帘:“真是的,他不走,这帘子都不敢放下来,白白吹这些冷风。” 观星满不在意地放下窗帘:“真是的,他不走,这帘子都不敢放下来,白白吹这些冷风。” 虞惊言捂着嘴笑:“太好了,刚才看他的脸色并不好,一定是婚事出了什么岔子。” 观星无奈:“出岔子还高兴?” 虞惊言的高兴掩饰不了:“我又没有真的想要嫁给他,我们要用的只是一个太子妃的名号。” “我不想把自己搭进去。” 观星看着她,虞惊言弯弯眉,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昨天想把我困在宫里,今天施粥就出事。你瞧着看,北部的这些人还真是趁大雪藏得严严实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多清白。” “可不用等雪化,那个铲子刨个坑,就能看出来地底下有多脏了。” 好在眼前的是观星,不然禾苗听见这话肯定又要吵。 虞惊言推倒桌上的杯盏,收拾齐整:“好在啊,我也是不是什么好人。” “呸呸呸!”观星嗔怪,“这可不能胡说。” 马车里安静着,虞惊言把手暖热就下了车,走到粥棚前去找禾苗。 禾苗被两个小姑娘拉走玩去了,虞惊言看了一圈:“这块儿空地还很大。看看能不能支起来几个帐篷,大家有个歇脚的地方,也省得来回去库房搬粮食。” 黎老三从树林里走过来,撂下柴:“姑娘,忙着呢?” 黎阿姐把他拽了一下:“嘿!人忙着呢,你打搅人干什么。” “没关系的,谢谢你们刚才帮我们说话。”虞惊言友好点头,看见了筐子里的湿柴,“雪一直下,这木头能用吗?” “凑合能用。等火生起来,顺带着把柴烤了就行。”黎老三的话刚说完,黎阿姐哈哈一笑,“您可别听他的,烘干木头的活都是我做的。” “您也不用谢谢他,他吃了您的粥,要是不帮着您说话,我替你揍他!”黎阿姐的背篓里都是散柴,“看您在收拾东西,是想在这里搭台子吗?” 虞惊言颔首:“想搭几个帐篷,顺便煮茶,能让大家偶尔歇歇脚也行。” 她忽然想起什么:“城外树那么多,你们有自己搭棚子吗?” 黎阿姐摇头:“咱们都是逃难来的,生火做饭都使得。但要是占地方搭棚子,那需要官府的章。” 她默默记下这件事。一抬眼,看见了黎老三脸上的疤:“伯伯脸上的疤,也是在逃难的时候留下的吗?” 黎阿姐乐了:“他那疤可有三四年了。别人说起来你可能不认识,但提起虞大将军您一定知道。” “我兄长?” 黎阿姐咧嘴笑:“我爹脸上的上是之前在战场上受的,被大庆俘虏过去了。照我爹说,这伤还是您兄弟亲自给包扎的呢。” “我哥哥包扎的?” 虞惊言沉默了,战场凶残,被俘这件事她们能说,虞惊言确实不好接话。 还有就是,她在异国他乡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了自己哥哥的事,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像是在提醒她,也像是在警告她——想让北部的人接受大庆的恩惠,首当其冲地要解决战场上的恩怨。 但是战争已经发生了,不能改变。只能想办法去覆盖,去冲淡。 “害,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我们也不挑了。”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黎老三把一把柴丢从黎阿姐的背篓里拿出来,“火还要赶时间生出来,我们就先走了。” 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虞惊言听愣了几秒。看着他们都走了,顺着延申的脚印,一直望向光秃秃的树林。 雪从树枝上落下去,梅花也从树枝上抖落。温宁昼气愤地放下窗户。 宁游吓了一跳:“外面天寒地冻,怎么没把你的火气浇下去。” “真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温宁昼还气,但确实无奈。 “你的婚事,陛下真的要那么办啊?” 温宁昼哼了一声:“父皇整天在意那些假大空的东西。真麻烦。” 北部现在已经传开了,口口声声提什么,既然两国联姻,大庆的人不来,北部的皇帝为什么要参与。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话多荒谬。 偏皇帝信了。 温宁昼一个头两个大,把他的扇子拿到手里:“一年到头拿着这个扇子,外面雪都比人膝盖高了,你随手拿着也不嫌沉” 宁游把扇子抢回来,点了点他的肩膀:“不合理。怎么忽然就传出这样的消息了,好歹也是婚礼,好好地提什么从简。” 温宁昼摆摆手,“说什么灾荒年里,别说结婚了,就是丧葬的事都不好大办。” 宁游顺势坐在他身边:“这也好说,从简有从简的法子。我爹当时娶我娘的时候,就在边关摆了席,祖父祖母带着亲眷团聚了一番,也挺热闹。” 温宁昼的脸色不好看,宁游再问缘由,他才说出来“父皇可不是这么想的。” 从简要是在私底下给足新人面子,好歹也说的过去。 但显然,皇帝皇后都不想这么干。 “不迎亲,不拜堂?”宁游这种纨绔子弟,听了也震惊,“知道的你是娶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收留了个难民,在你宅子里暂住呢。” 难民。大庆答应给北部的补贴,全都在虞惊言手里握着。 她手里的钱财,几辈子都花不完。 他才是难民好吗? “她要是难民就好了。”温宁昼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父皇那边劝不动,我不满意婚事的安排是小事,要是把虞家招惹了,可保不住她们会做什么。” 宁游玩着自己那把小扇,略有所思:“欸,忘了告诉你了。虞将军好像受伤了。” 温宁昼一惊“保真?” “千真万确。虞惊言当时看见自己哥哥受伤了,看不惯战场伤亡,才主动要来和亲的。”宁游拿着扇子点着头,“虞将军好像伤的挺厉害,现在边关还是别人守着。” 温宁昼拍他:“好小子,怎么不早告诉我?” 宁游把扇子一甩:“我也才知道。战场上的事,我爹又不肯主动告诉我。我觉得吧,虞将军这次可能凶多吉少。” “谁凶多吉少了?我怎么不知道?”就在这时候,虞惊言忽然推门而入,言语高调。 “我哥哥的事,不如问我呢?嗯?” 第6章 多周旋 背后说小话,还被逮了个正着。 温宁昼摸摸鼻子,满是后怕,庆幸自己没有多问什么。“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我去接你?” “打扰你们了?” 虞惊言往里走了两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她故意敲了敲门:“殿里的小厮说是可以直接上来,没想到那么热闹。” 温宁昼的脸色并不好看。 “早知道你在上面摆戏台,我就该早些来了。” 宁游满脸新奇:“这就是你的新娘子了?” 虞惊言微笑:“这位是?” 温宁昼揶揄,抢在宁游前面介绍:“他啊,是宁将军的二公子。” 又一个有仇的。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温宁昼爆发出一阵笑。 她丝毫不觉得这是在玩笑,脸色沉下来了:“我以为你有正事找我,或许我该去外面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殿下眼里是没有正事的,只知道玩乐的。” 谁都知道温宁昼风评不好,但没有一个人敢当他的面说这些话的。 虞惊言皱眉,温宁昼瞪眼。 宁游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相劝温宁昼,被瞪了回来。他又不能去说虞惊言。 左看右看,最后还是拿扇子把自己挡住了:“那个,你们别吵啊!你再吵,我可要去找苏阁主了!” 温宁昼面色缓和,语气仍旧很冲:“你去找她做什么?” 说话间苏佟已经来了:“你借了我的地方,我还不能来了?” “说好了把我们介绍给虞姑娘,我还没露脸,你怎么就跟人家小姑娘吵上了?” “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温宁昼搭手,哼笑:“哪是我跟她吵,是她处处怼我!” 苏佟没理他,看着虞惊言:“我叫苏佟,整个霜雪阁都是我的。今儿我在,谁也撵不了你走,放开了说。” 虞惊言颔首:“苏阁主您好。” “喂!你对她怎么就温声细语的?”宁游不理解,拿扇子指这虞惊言。 “拿开你那不长眼的扇子”苏佟瞪了他一眼,“霜雪阁认钱不认人,宁小公子还是想想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吧。” 在苏佟的玩笑下,好不容易把场子打热了。 所有人还没松一口气,就听苏佟问:“陛下真打算把婚礼草草办了?” 又安静了。 见没人说话,虞惊言先开了口:“外面正在闹饥荒,确实不应该大办。陛下不愿意铺张,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宁游和温宁昼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 苏佟淡点一点儿,给她倒茶:“拿怎么成,宫里头有宫里头的说法,我这霜雪阁可没有那么拘束。到时候给你好好摆上一桌,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温宁昼也来凑热闹:“苏姑娘,怎么不给我摆一桌?” 苏佟瞪了一眼,继续看着虞惊言:“我听说你的嫁妆很丰厚,肯定也是希望婚礼风风光光的。要是这么含糊办一场婚礼,你不委屈,我可要替你委屈了。” “苏阁主说笑了,嫁妆大都是我的吃穿用度,谈不上丰厚。我是不委屈的,只是可怜苏阁主白白在我身上浪费了善心。” 宁游凑到温宁昼身边:“她们叽叽咕咕说的好没意思。” 温宁昼看热闹看得正起劲。 刚才苏佟在试探她的底线,她也轻易推拒了。虞惊言,当真不是一个善茬。 他往椅背上一摊:“别答应那么爽快,父皇的意思是,既然你的父母亲人没有一个到场的,那我的亲人朋友也都会被禁止出席。” 真是荒谬。 虞惊言从来到北部就在为这件事做筹谋,一路走来没少散播闲言碎语。 但,皇帝能做得那么绝对,确实是意料之外的。 如果真的要破局,只能让她的父母也来北部。真是笑话,她们来了还能活着从北部出去? 她暗喜:“陛下娘娘是千金万岁的人,我怎么敢置喙长辈的做法?” 她没安静几时,故意问:“我的父母是路途遥远不能来,我是可以接受的。但,殿下呢?” 远在天边是无奈之举,近在眼前却不是了。 温宁昼不受宠,果真不是传言。 温宁昼霍然起身:“你什么意思!” 苏佟假装拦了一下,实则一直打量着虞惊言。却见她乖巧地坐在方凳上,浅笑着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随便问问,殿下急什么?” “少来!”温宁昼气愤锤了下空气,平复下来,“别赌气,真能接受?” “接受,但,”虞惊言一顿。 “但什么?”话是温宁昼一个人问的,但盯着她的有三双眼睛。 “我要你以太子的身份去官府,要一块儿令牌给我。” 宁游往门口挪了挪,苏佟却好奇走近:“你要官府令牌干什么?” 察觉到气氛的紧张,虞惊言实话实说:“婚礼可以从简,甚至可以不办。但我要个名分,太子妃的名分。” “我要以太子妃的名义施粥。” 宁游说:“施粥可用不着令牌。” “不只是施粥。”虞惊言解释,一脸认真,“我们还需要取暖用的棚子,不然吃饱了也会冻死在外面。” “今年好像没到能冻死人的程度。” 此话出自温宁昼,又是一句很刻意的言语。很刻意地,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懂。 虞惊言抿唇,分明没有任何动作,却又不容拒绝。“那是你在整日烧炭的屋子里不冷,是你天天吃饱喝足不冷。” 她发现了。 温宁昼很喜欢这样干,一边故意让自己显得很不着调,一面回怼她。但又不是很强硬的态度,像是在逗她。 令人恶心的玩笑。 但她也知道这次温宁昼在担心什么,直截了当:“我只要一块令牌。在不影响我做事的前提下,其他什么都可以听你的。 也可以向我父母解释婚事从简的原因。” 苏佟调侃:“赈灾,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虞惊言:“我来的时候,是备着婚事要用的银钱的。现在用不上了,拿出来赈灾也不算浪费。” 她说罢就站了起来:“殿下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天要晚了,我就先回去了。” 苏佟见她真要走,喊了个小厮把人送出去了。 瞧着人走远了,才气势汹汹地朝温宁昼走过去:“心里开洞了,心眼那么大!活生生的人上来了,就没察觉?” 温宁昼吐槽:“我告诉她的是,等我去接。谁知道她怎么自己跑上来了。” 宁游嬉皮笑脸靠近:“苏阁主,你对虞姑娘很不一样。怎么对我就凶巴巴的。” “大庆奉行厚嫁,她可比你有钱多了宁二公子。”苏佟抱臂,“像你这种在我这儿蹭吃蹭喝的,我没把你撵出去就不错了。” 温宁昼掺和:“苏阁主拉拢大客户呢,你也要凑上去自找不痛快?” 苏佟坐好:“说起来,这姑娘我还真喜欢。看着温温柔柔的,声音也小,但又在谁那都不受欺负。” 宁游不服气:“还不受欺负呢?婚礼办成这样,谁受得了。” “能受得了的人不就在你眼前了呢?对吧温宁昼。”苏佟当即反驳,轻嗤着拍拍温宁昼的肩膀。 “她们不待见我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什么都无所谓,但虞惊言在大庆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她一定接受不了。” 苏佟:“?” “你哪只眼睛看见她接受不了了。” 她不是亲口说了可以接受,并且要把婚礼的钱花在施粥上吗? 刚才虞惊言说的时候,他跟神仙溜街去了? 温宁昼无语地看了她一眼:“那是她聪明!知道婚事从简是父皇在表态。不被她们看重,她在王公贵族圈里,名分就不正。” 宁游后知后觉:“所以她施粥是为了,” 苏佟敲了他一下:“自己知道就行了,喊什么喊!” 苏佟想了一圈:“我还是觉得她没有那么简单,你还是提防着她些。” 温宁昼油盐不进:“她要名分也正常,本来一场婚礼都能给她的,现在还要她自己辛辛苦苦去挣。真可怜。” “我服。”见他认定了这个想法,苏佟也是真没办法,“她可用不着你可怜。” 苏佟算是看明白了。等哪天温宁昼的算盘珠子蹦出来了,虞惊言照搬过去就能用,他还能上赶着去说谢谢。 虞惊言的马车拐了个弯,又出了城。 粥棚这次热闹多了,大家扫出来一块儿空地,围着粥棚坐着聊天。 黎阿姐大老远瞧见她了,绕到她后面:“您怎么来了?” 虞惊言捧了个手炉:“小福怎么样了?禾苗忙着准备材料,我摸不到她的影子不好问,正发愁呢。” 黎阿姐明白了,说着给她看自己手里掐着的大鹅:“诺,吕大娘赔给您的。说是错怪您了,但她自己不好意思来,就让我拿着,专等着姑娘来呢。” 一直啊。虞惊言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吓得花容失色,慌忙躲在观星后面。 黎阿姐立即拿远了丢给黎老三。“姑娘不喜欢鹅?搁上以前,吕大娘还能给你鸡啊猪的,现在可只有鹅了。” 虞惊言听不得这些,搁下手炉,用手心暖着手指,细细问了吕大娘家的情况。 先前房子被雪压塌的时候,吕大娘的丈夫被打量砸了个正着。早上醒的时候,已经被埋进雪里了。 等她花时间缓过来之后,大家都已经在逃难了。 但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不论朝哪个方向抬头,都是被冻硬的雪,人踩上去都压不塌的雪。 吕大娘想,她可不能掉队啊。房子已经塌了,也没有人能够庇护她和小福了。她得带着小福活啊。 带什么走?刨开雪,搬走砖块,挪走大梁,紧赶慢赶,也就从雪里找到两只活鹅。 死的是不敢吃的。 下了那么久的雪,房子塌了人也死了,雪里什么都有,就连她自己的丈夫都在雪里。 死物留在雪里,也算是给死去的亲人留点口粮,去上路了。 其实猪也是活着的,但她自己一个人搬不动。只能抹掉眼泪,把孩子和鹅一起塞进背篓里,去赶大家的队伍。 虞惊言越听越难受,心口闷闷的。指尖却展开了,暴露在空气里,冻得发僵。 观星给她披上斗篷:“小姐儿,还是回车上歇一会儿吧。” 虞惊言拉紧斗篷,沉默上了车。 观星安顿好虞惊言,走到黎阿姐面前:“黎姑娘,太子妃是来帮忙的,怎么能拿你们的东西。” “粥棚还缺人手,不知道那个吕大娘有没有时间来帮忙。我们能也能给个遮风避雨的地方的,起码是暖和的。还劳黎姑娘转告。” 虞惊言一路上没说话。 现在下雪还好说,雪化的时候才难熬。那些难民只有几个人施粥是不行的,遮风避雨的住处也得赶上日程。 为什么呢?今天已经确认了婚礼会简办,她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不去完礼。 为什么鼻头那么酸,眼睛也发干呢? 她想不明白,抿唇,在心里劝自己:“慢慢走吧。虞惊言。” 第7章 心归处 夜已经深了,虞惊言把窗子开了一条缝隙,伏在桌子上勾勾画画。 昨天熬了通宵,今天又在城内城外来回跑。看着她眼底一片乌青,观星皱眉:“小姐,夫人让我跟着您来,可不是看您怎么糟蹋自己身体的。” 观星之前是她母亲的人,身量高挑,做事周全。因为这些,虞惊言很难不听她的话。 观星柔声提醒:“过两天还穿嫁衣吗?” 虞惊言吃吃笑了:“不迎亲不拜堂,穿嫁衣还不够我折腾的。” 按道理出嫁是要穿嫁衣的,但婚事已经谈到这个份上了。也没有穿嫁衣的必要了。 她说着想起那顶凤冠来:“把那顶凤冠一起收起来吧,反正也用不到。” “让我想想,等拿到令牌之后还有的忙。婚事办完了,估摸这我们的人也快到北部来了。” 观星见她又在想,无奈:“小姐。” 她也终于笑笑:“我这就去睡还不行吗?” 好不容易看着虞惊言歇下了,观星看着外面影绰绰的树枝,叹口气。 她提走了虞惊言换下来的鞋子,那双鞋在雪上走了,湿了半天,沾了一层湿滑的泥。 移霜院里虽然偏僻,但几根婆娑的竹子平添了几分雅致。在竹叶摇曳的这两天,虞惊言没怎么出门,比起前两天就太平静了。 相安无事,得以休息,皆大欢喜。 第三天是她的婚礼,所谓的婚礼。笙歌,锣鼓,宾客,全都没有。 虞惊言没有刻意早起,也没有提前准备。只是很简单的,跟温宁昼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吃了顿午饭。 甚至没有她进城那一天热闹。 温宁昼不自在地咳:“你要的令牌。” 沉默。 温宁昼把令牌放在桌子上:“怎么不接?” 她说:“这东西怎么用?需要一直拿着,还是给谁瞧一眼就行?” 温宁昼放下筷子:“要听实话?” 看她一副“你说的不是废话吗?”的样子,温宁昼放下筷子:“实话就是,要是你去的话,根本没有人管。” 不可置信。 “为什么?我查了北部的法文条例,这一条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温宁昼靠在椅背上,吊儿郎当:“说得好。” “条例里确实提到需要令牌。但七年前父皇就下令了,凡是在朝三品以上的官员以及家眷,都可以在城外建宅子,更别提搭棚子了。” 这个规矩,真是让人费解,不怕乱套吗? 但目前对她来说,是好事一桩。她现在有太子妃的身份,棚子的事儿算是解决了。 以后也不用大费周章去筹谋了,说干就能干,妙哉。 “我要进宫。” 他一口水差点把自己呛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虞惊言这时没有解释,重复:“我要进宫。” 皇帝不来见她,那他就去宫里找皇帝。她能随便在宫里跑,皇帝在宫里还能跑了不成? 温宁昼一愣:“父皇今日可能不见客。” 她坐着,声音不重:“那就直接告诉他,我有要事商量。事关我带来的礼单,有多少归属于北部朝廷。” 虞惊言,对北部来说事敌国将军的女儿,她来主动和亲,很难让人相信她来的目的。 但北部之所以会同意,是大庆给的条件太丰盛。 北部十战九输,输的厉害的时候,温宁昼身为皇室的人都能送到大庆为质。 放平常,两国要和亲都得是北部送人到大庆去。现在大庆的人肯来北部,北部自然点头。 毕竟虞惊言肯来,相当于给了北部一个一雪前耻的机会。 再者,大庆答应了会出一部分钱用于北部。不是虞惊言的嫁妆,而是实打实的能拿给北部的钱财。 大庆跟北部打了那么久,还愿意出这部分钱,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每次战争,都是因为北部缺粮去边疆抢粮食打起来的。 但这一部分钱,能拿出来多少都是虞惊言说了算的。 温宁昼忽然愣住了:“啧,苏佟还真的没说错。你现在浑身上下从哪看都是钱。” 虞惊言平日喜欢浅淡的衣服,来了北部却习惯穿些有颜色的。进宫的时候,她特地拿了一件大红色的端面斗篷。 她进殿也没行礼,开门见山:“虽然陛下先前说了国事繁忙,但我还是不能不来这一趟。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温宁昼轻嗤:“国事再繁忙,谁又会跟钱过不去呢?会把父皇。” 这是实话,但说出来也是真的不好听。 皇帝眉头死紧:“不会说话就住嘴,去外面等着。” 温宁昼大方一笑:“那怎么行,今儿可是婚礼,哪有让新妇一个人留在殿上的道理。” 虞惊言发现了。 温宁昼很聪明,聪明在很擅长拆别人的台。虽然跟她说话有时候容易生一肚子闷气。 但看他跟别人说话,特别有意思。 也不知道他是成心的,还是无意的。 她压下上扬的嘴角:“殿下,礼单就在我手里。这件事不急,我今天还要另一件事商量。” 陛下装作翻着奏章,头也没抬:“你先说给朕听,如果没什么问题,朕给你做主让你去做。” 这种模棱两可的客套话,真是一点用都没用。 虞惊言自动忽略了掺在中间的条件,表现得欢快了一点儿:“先谢过陛下了。事情也不难,北部好多地方都在下雪,流民聚集在城外,我想拿出一部分钱来帮助他们。” 温宁昼反问:“你不是早在施粥了吗?” 她施粥得事谁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拿出来提一遍? 她抬头:“我自己施粥和陛下支持我施粥,是不一样的。” 她不作其他解释,看着皇帝:“实不相瞒陛下,我手里用于办婚礼的钱还有不少结余,不知道陛下支不支持我用来帮助流民?” 就算她不说,朝廷那总是要拿出这笔钱的。 “当然是可以的。”皇帝扫了一眼,犀利开口,“你既然提了,是想要什么?” “陛下误会了。我初来此地,很多人都不认识我。要是施粥的时候起了冲突,我怕是都没个能解释的理由。” 温宁昼本以为,她还是想要在大家面前露一个脸。 这很正常,名正言顺才方便做事。 他又在心疼。心疼她需要费力去争一份,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她却昂头把手里的礼单递过去:“这是我爹娘嘱咐了要我现在拿出来的,还请陛下写个旨意,向大家说明一下情况。” 只是说明一下情况? 温宁昼愣住了,无利不起早,她又图什么?他想不清楚这件事,却听懂了另一件事——她有能现在拿出来的钱,就有现在不能拿出来的。 果真,有钱豪横。 至于他的问题,旨意下来不超过三天就有了答案。第一天旨意下来,大家都知道城里来了个太子妃,率先施粥的就是她。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太子妃不仅要施粥,还会给大家搭建住处,直到灾难过去。 事情到这里还一切正常。 直到第三天。 大街小巷都知道太子妃来到北部,既没大办婚礼,也没有铺张浪费,反而把自己用来结婚的钱拿出来,给大家施粥。 “听说没有,那千金小姐连婚礼都没有好好办,拿钱给咱们了施粥欸!” 苏佟得到消息连连称赞:“化被动为主动,虞姑娘厉害啊。” 温宁昼龇着牙乐:“厉害吧?” 苏佟百思不得其解:“温宁昼,你傻了是不是。虞惊言来北部的目的我们都不清楚,现在好了,她成脱缰野马了。” 温宁昼轻笑:“一个虞惊言,能起什么风浪。” “我去!”苏佟恨铁不成钢,“你给我想清楚,她虞惊言不是你,她是来联姻的不是来当质子的,她背后的大庆也不是你当年背后的北部!” “温宁昼,猪油蒙了心也该有心眼。”苏佟尽力缓和了心情,“我知道你心里有阴影,但现在不是犯浑的时候,听见没有!” 温宁昼被她骂的说不出一句话,掰着指节发呆。 浑浑噩噩走到城外,不时有三两人凑上来道谢。不仅谢太子妃,还谢她这个太子。 听的他满头黑线。 虞惊言在粥棚附近,跟禾苗确认了最后的进程,正跟人玩笑着。 温宁昼攥紧了拳——她不该是这样的。 虞惊言看见他,侧身:“稀客啊?” 他质问:“你赈灾就赈灾,提我的名字干什么!” 她反问:“有个好名声,殿下难道不喜欢吗?” 喜欢。 喜欢个什么!她知道自己为了不引人注意,装不正经装的多辛苦吗?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他咬牙还没说什么,虞惊言又说了:“你也别胡说,现在还没有到能称为灾情的时候,你一口一个赈灾,别人听了又要惶恐。” “赈灾不能说,你施粥就可以说了?”他下意识反驳。 她眉头微皱:“怎么能相提并论?施粥是只有有人愿意,丰年也能施粥。赈灾又不是可以随便说的!” “好好好,那我不说了行不行。”真是怕了她了。温宁昼看了一圈,指了指四周:“这些都是你派人干的?” 虞惊言摇头:“昨天开始,西边儿多了一批人在施粥放柴。但今天和昨天来的人都不一样,也没挂旗子,我认不清是哪家的。” 就这么看了一圈,温宁昼禁不住咂舌。现在树林是有一两个庄子,但从虞惊言放在桌子上的图纸,她是准备在东边一块儿空地全都修出宅子来。 总归不算违规,只要她支持得起。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觉得虞惊言不能留。 不行,温宁昼。你面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可以这样!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忽然提醒:“明天下午别往城外跑了。上次母后说的宴会,在宁将军家里。” 他说完匆匆走了,虞惊言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禾苗嬉笑着:“太子怎么像个兔子似的,一溜烟就没影了。” 虞惊言低眼:“又有的忙了。” 虽然不知道温宁昼是什么情况,但虞惊言已经大概猜到了一点。 温宁昼应当一直在韬光养晦,自己这次施粥用的是太子妃的名义,势必会牵连到太子。 他的名声转好,可能会破坏了他的计划。单从这件事来说,虞惊言就不觉得他会善罢甘休。 但能找谁呢? 宁焉可和宁游都是宁家的,很难都说服,也很难做到只让一个人知道。 那么,只有苏佟。 一想到温宁昼可能会有什么动作,她就坐立难安,匆匆来到了霜雪阁。 等苏佟来的时候,她的眼睛还停留在窗外的梅花上。 苏佟穿着明艳的鹅黄衣裳,跳进她的眼睛里:“这么晚了,虞姑娘自己来的?” “有要事相议,自然不好带着别人。” 苏佟耸肩:“我只是个商人,虞姑娘有要事也该去找陛下和太子。” 虞惊言:“商人重利,可以花钱买力。别人可就不行了。” 苏佟挑眉:“看来不是明面上的事了?但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是不利于北部的,我不仅不会帮你,还会揭发你。” “我来北部确实容易被人猜疑,实不相瞒,之前我说想要来北部,我说想要两国休战,想要帮我哥哥。” 她一顿,轻笑:“但我真的来到北部的时候,我连做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能想,走一步算一步好了,走到哪里都不算亏。” 苏佟皱眉,她想不清楚虞惊言为什么忽然跟她说这些,但虞惊言的神色认真,不像是假的。 虞惊言还在说:“但前几天施粥的时候,我忽然想通应该做什么了。” 这里的人们正在受灾受难,这里的人们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朝堂上的事,不是她一天两天就能够插手的,除了收集情报之外,她现在什么都做不到。 但对逃难的人不同,她现在就可以去施粥,去搭棚子,去给她们带来一丝安宁。 就算她不可以,她柔弱,她脆弱不堪,她无法统筹,她对此一窍不通。但这件事,禾苗可以做,观星可以做,她带的能工巧匠也可以做这件事。 “我有钱有粮,一年两年我供得起,五年七年我也能撑。” 如果这一程什么都没有做成,如果明年春天她就会离开北部,那起码这个冬天,让人们吃饱穿暖一点吧,哪怕一点儿。 这些话是真的,因为虞惊言不觉得假话可以骗过苏佟。 但谁都看得出来,这些话太理想太性情,理想到只能用来说,用来想,一遍遍绕在心头。 苏佟认真听完,笑不出来:“为什么?” 为什么告诉她。 虞惊言压低声音:“因为我需要你。温宁昼在可怜我。” 对于温宁昼她知道的不多,但大概能猜到这一点。 “他以为我脆弱,所以可怜我。” 苏佟盯着她,真诚,危险,但对北部没有恶意。只是一个理想派的姑娘,误闯入了北部的虎狼窝。 北部朝廷现在分为帝后两派,但虞惊言还没有站队,如果可以利用,那会是很大的助力。 想到这里,她开口:“你不怕我告诉温宁昼?” 虞惊言沉默:“温宁昼和皇后的关系不好,但苏阁主的霜雪阁与皇后相辅相成。你们不是合作关系,告诉他对你没有好处。” 苏佟得意:“那你想怎么办?” 虞惊言声音干脆:“我不要他可怜,我要他对我愧疚。” 第8章 误入网 北部难得见晴天,虞惊言的心情都跟着好起来了。 眼瞧着太阳能照到院子里,禾苗兴致勃勃搬来一把藤椅,让虞惊言在外面坐一会儿,晒太阳。 温宁昼来得早,晚上的宴会晌午的时候就到了移霜院。看她坐在外面,一句话也没说就往屋子里。 不知道在跟谁闹别扭。 结果走进屋里一回头,虞惊言还在那安稳坐着,哪里有要理他的意思。 自讨没趣,他退出来:“不换衣服了?到底是你在北部第一次跟大家见面。” “一个为了预备救灾举办的宴会,去了那么多商人,我不是宴会的主角,不宜招摇。” 温宁昼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虞惊言见他上钩,弯唇:“苏阁主告诉我的。” “你去见苏佟了?” 虞惊言笑笑,却转移了话题:“上次你跟我说,凡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都能可以在外面建庄园,真的假的?” 她现在施粥大多依仗的事皇帝的旨意,所以前后无忧。但这件事的真假,一直没来得及确认。 阳光从虞惊言的身边溜过来,影子打在台阶上,落在温宁昼脚下:“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虞惊言不解:“我想不通,这个条例好奇怪。” 他耐心解释“因为北部每年都会有因为灾荒逃难的人,他们会往京城或者其他富裕的地方去。原本的地方就被搁置了。” 虞惊言思索:“所以,就需要有人来把原本的位置重建。” “当然。”温宁昼忽然想起来什么,“同样的,私兵也是这样发展起来的。官员或者家眷提供了难民钱财粮食,就会有人聚集,再经过训练保护新建的营地。” 她试探:“听起来没什么威慑力。但如果是宁将军这种武将,私兵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吧?” “所以父皇会让人每年年末,在各个府上的私兵里遴选。” 她听明白了,又问:“陛下让别人出钱出力给他训练部队?” “虽然你说的很对,但不建议那么直白。”温宁昼放肆笑笑。 虞惊言皱眉:“这样很危险。如果有人隐瞒不报或者把精锐藏起来,很容易让皇权不稳。” 话刚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一商量起来就忘了眼前是谁,不是观星也不是禾苗,偏生是她想要算计的温禾瑞。 没关系,只要让温宁昼觉得她没那么简单,就足够了。 看他在莫名地笑,虞惊言心里就更发虚,连忙找补:“是我胡言乱语了,殿下莫怪。” 温宁昼嘴一咧,试探:“其实你猜得也没错” 她慢慢坐正,站起来回头看温宁昼:“我可没有猜,说了是胡言乱语就是胡言乱语。妄自揣度的事,我是断不敢做的。” 反应快,伶牙俐齿。还不给人留一点儿余地。 温宁昼走下台阶:“夫人此言差矣,你既然是我的妻子。言语上都要小心,怎么能胡乱说话。” 虞惊言慢慢登上台阶,视线随着脚步抬高,慢慢压过了温宁昼:“谢过夫君教导了。眼下我要去换衣服了,还请夫君自便。” 温宁昼无奈,去追她:“着什么急,前面不是说了不去换衣服了?” 虞惊言看着他身后跟着的小厮:“如果不换衣服,岂不是白白让夫君带来这件礼服了。” “眼睛挺尖的。”温宁昼摆摆手,招呼人走上前来,“这是一套太子妃服制的衣服,晚上记得穿。” 她没有立即接过来,因为想不通。 前几天去拜见皇帝,很明显皇帝不想让她在大家面前露脸,生怕别人知道有一个太子妃。 如果苏佟说得是对的,现在帝后两派相争,他与皇后不亲近,总要顺着皇帝的意做事吧? 温宁昼怎么反其道而行? 她迟疑了。 如果穿了这件衣服,大家就都会知道她的存在。虽然现在已经知道了,但还没有人公开表态去承认她。 穿上这件衣服就不一样了。 太子妃服制,衣服的样式就摆在面前,她们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可以节省很多时间,免得日后她还要在这上面做文章。 但,如果穿了。皇帝会怎么看?京中其他人又会怎么看? 很有可能因为这件衣服,给自己添很多麻烦。 温宁昼看着她迟疑的样子,没催,没恼,就这么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在他以为虞惊言不会有回应的时候,虞惊言点头答应了。 什么可能的麻烦,都往后算吧。 如果第一面就让所有人觉得她不被皇室重视,才是真的完蛋。 她不可能只顾着城门口那些流民,城内多少牛鬼蛇神也都需要顾及。 虽然是孤身一人来到北部,但她毕竟是联姻来的,代表的是整个大庆。 她可以软弱,但不能示弱。 一直等站在宴会上,她就是这么想的。仍旧没有行礼,低头等着温宁昼作完揖,落了座。 宴会上仍旧没有皇后的身影。 苏佟朝宁焉可看了一眼,宁焉可了然,故意朝着她开口:“原来是虞小姐。我还以为是谁这么不懂礼数,见了陛下连行礼都省了” 温宁昼淡定倒了一杯酒:“这里只有太子妃,没有虞家小姐。”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帮到了虞惊言是真的。有人强硬,她就可以软着脾气慢慢“讲道理”,哪怕把人绕晕呢。 但是还是不明白。如果温宁昼真的戒备她的话,为什么又屡次帮自己。 她存了心思想着等会试验一下,现在只能柔和开口:“我上次入宫的时候,陛下说了不喜欢揖礼。” “上次不懂陛下喜欢还可以饶恕这次要是再触霉头可是千不敢的。” 刚才虞惊言没有行礼是很惹人耳目的。如果宁焉可不提,日后就会变成刀子,插在墙上,说不清什么时候飞出来在身上捅两个窟窿。 明知道危险,却还要做? 这是她昨天跟苏佟商量好的。为的就是让温宁昼看出来,宁焉可和苏佟在帮她。 整个北部作揖的只有一个温宁昼。他也很有自知之明:“作揖怎么不行,你瞧我,天天见了父皇不就是作揖么?” 宁游换了把轻便的扇子,当着大家玩笑起来:“作揖这个礼仪,我看就太子殿下做的好看!有时间了殿下也教教我好了!” 宁焉可反驳:“那可是大庆的礼仪,哥哥你跟着捣什么乱!” 陛下看了半天,装模做样咳嗽了两声:“行什么礼都是小事,朕怎么听说太子妃前几天施粥掺了毒,让人吃坏了肚子?” 奇怪,陛下怎么知道这件事。 这件事解决得很快。如果不是当时在城外待着,谁还会记得刚开始大家怀疑粥里有毒了? 那天一直在煽风点火的是个老先生。但禾苗守在城外打听了好几天,也没摸清门道。 难道他是陛下的人? 虞惊言稳稳当当站起来,耐心解释:“粥里从来没有毒,城里的大夫和城外的百姓都可以作证。” “那你的意思是,朕听错了?” 喧闹的大堂忽然安静了,虞惊言不用想也知道多少人盯着自己:“儿臣绝无此意!儿臣是太子新妇,是陛下臣子,当然不敢随意评价陛下。” “只是当日事情繁杂,有人听了错的消息传给陛下也是无可避免。” 堂上一直安静着,忽然听见了一声笑。 她下意识以为是温宁昼,忐忑地瞥了一眼,却正对上他一脸无辜地朝自己摊摊手,无声弯唇。再顺着声音去找,却发现是宁游。 宁将军皱着眉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儿子,问:“陛下还在,怎么能那么无礼。” “父亲你知道的,我玩惯了,不太懂得伪装自己的情绪”宁游把扇子放在桌子上,戏谑地抱臂,“听见好玩的笑话,当然要笑了。” 宁将军的脸都黑了,苏佟还饶有兴致地问了句:“什么笑话让你笑得那么开心,不妨说出来,让大家也听听,热闹热闹。” 宁游往中间走了几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觉得粮食已经稀缺到这个地步了,大家居然还觉得有人会往食物里下毒?” “苏阁主,你来评评理,是不是很搞笑?” 如果虞惊言没看错,皇帝的脸色彻底黑下来了。 苏佟笑着打圆场:“你这个泼皮无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怕祸从口出。真该让宁将军好好管你!” 虞惊言对这一幕感到惊奇,以前苏佟在温宁昼和宁游面前就不拘束,现如今,当着皇帝和宁将军的面也是如此,真是稀奇。 宁焉可:“刚才听太子妃在陛下面前称儿臣,也不知道年岁多大了,能不能入仕上朝?” 再回神的时候,是身旁的温宁昼给她夹了菜,提醒:“宁焉可在跟你说话。” 她连忙去看宁焉可:“我今年十九,自称儿臣是随着太子叫的。至于上朝,我才疏学浅恐怕不行。” 废话。就算她一再强调自己是太子妃,但也改不掉她是虞惊言的事实。让北部满朝文武当着她去讨论国家大事。恐怕比活吞了她们还难受。 除了皇帝松了口气,没人再问什么。 温宁昼略吃惊:“不打算入朝为官?” 她如果想入朝为官,深陷朝廷,何必来北部。何况,入朝为官太慢了。 一入仕只能听从皇帝安排,如果皇帝要刻意挤兑她,也是轻而易举。到时候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但这些话只能想,是断不敢直接说的。 她低下头掩饰神色:“会引人猜忌,对你我都不利。况且,我没什么心思听你们叽叽喳喳乌鸦一样的吵。” “乌鸦啊?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温宁昼玩味笑笑,“用不吉利的东西比作我们?你可要小心。” “小心什么?” “真不懂?”看她疑惑,温宁昼无奈,“小心让人听了去告你一状,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如果只凭猜忌就要治罪,是否也是不公。”虞惊言很认真地解释。 说完,她才想起施粥被诬陷下毒的事情,或许真的该提防一下。“不过,上次我也没想到会有人怀疑粥里有毒。” 看她没有玩笑的意思,温宁昼追问:“总有原因吧?” 虞惊言正色“寻常人家谁会往中毒上想?” “何况,北部缺粮不是一两天也不是一两年了,我以为北部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吃食上做手脚。” “但一经鼓动,大部分人都会信。”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永远是平等的,只有在着急的时候,才会有声调上的变化。就像是深冬夜里的一场雪,悄无声息的,轻缓的,却将翠竹压得弯曲,也将所有杂余都遮掩。 “任何亵渎粮食的行为,都是罪无可恕的。” “否则,对每一个来到北部的人,都是顶天的侮辱。” 第9章 双入局 宴会上觥筹交错,却没有歌舞。 她的话语不肯去大殿高梁上盘绕,却在温宁昼的酒杯中打转。 温宁昼将酒喝掉,烦闷,出神望着窗外。 这场宴会是给救灾做准备的,但宴会上还是太杂乱了。官员们大都穿着官员制服,前排后排穿着自己衣服的也常见。 比想象的局面更杂乱。 想起跟苏佟的计划,她故意靠近温宁昼,想着多问一点儿东西来:“温宁昼,宴会上的人都是谁?” 她不知道吗?不,她当然知道。 但她要让温宁昼以为她不知道。 但她还是希望温宁昼不要真的挨个给她介绍,太麻烦了。最好只回答她一个大概,越概括越好。 “现在这群人大多不是京城的。”温宁昼头都没抬,“商贾富户,地方官员,什么人都有,不用跟他们打交道。” 哦?还有意外之喜。虞惊言之前并不知道还有地方官员,暗自庆幸今天还好换了衣服来。 会有更多人知道,朝廷里有个太子妃,日后去到哪里,也会方便很多。 温宁昼的话足够简单易懂,但这个不用打交道的结论,虞惊言暂时存疑。 为了让自己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更有说服力,她继续问。 “来商量城外的事?” 这时候的温宁昼也特别有意思,有问必答。 “今年的雪比往年下的都要大,等商量好了分工,施救复原都要加紧安排。” “那为什么商贾富户也来?” 温宁昼无奈,招招手示意她凑近:“她们有钱啊。” 虞惊言本来还想在问几个问题,被宁游打了岔:“宁焉可说后天要去东林打猎,你去不去?” “东林都是些野鸡野兔,有什么好玩的?”温宁昼摇头,“要去打猎,干脆找个野林子。” 宁焉可款款走过来:“现在少吃少喝,多少人都盯着野林子过活呢。我们去玩的别抢她们的救命的食物了。” “你不是后面陪着皇后娘娘吗?过来干什么?”宁游好奇。 “还不是担心你传话都传不好,我来前面看一眼。”简单回复之后,宁焉可错开所有人,直奔着虞惊言来了。“刚才听太子妃问了很多问题,方才想起来您是从大庆来的。” 虞惊言不知道她现在来做什么,苏佟呢? “姐姐的兄长骑术一绝,姐姐应该也会骑马吧?” 温宁昼想看热闹,却发现了好玩的——虞惊言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他疑惑地看了眼宁焉可,又看向宁游,摸不到头脑。虽然她们的话很突然也很牵强,但虞惊言反应怎么那么搭? 明明平时反应很快,牙尖嘴利的。 不可能是不知道说什么就紧张吧。 虞惊言慌,当然慌。这件事是她跟苏佟商量好的,现在来的人却是宁焉可。苏佟跟她说了多少,怎么说的。 虞惊言一概不知。 何况,宁焉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说明了她刚才在偷听自己讲话。 她慌乱地看向四周,却不见苏佟的身影。过了一会儿,她才认命式的开口:“家父是文臣,家族里面只有两个哥哥会武,我是断不会骑马的。” 说完,她才像是刚刚察觉道那束玩味的目光,顺着看过去。 温宁昼还在看着她。 事情脱离轨迹了,她不安起来。 宁焉可又走近了:“不会骑马也没关系,我给姐姐找匹温顺的马来,后来跟我们一起去林子里玩。” 宁游撇撇嘴:“你亲哥哥在这儿呢,父母什么时候多了个姐姐给你,我怎么不知道?” “宁游,你算什么哥哥。”宁游翻了个白眼,“课业都是我做的,还管我认谁做姐姐?” “我有养了很多年的马,性情温顺,模样也好。等会儿我就让人给姐姐牵了去。” 如果宁焉可不是苏佟派来的,现在让自己骑马,多半是想试探她会不会武。如果一直模棱两可地拒绝下去,保不齐宁焉可会一直盯着自己。 没有人会防贼千日。 哪怕自己没问什么过分的事,但如果被误解了呢? 一旦留下可以让人猜忌地种子,怀疑的藤蔓就会迅速滋生。无数人都可以顺着藤蔓攀爬,直击她的弱点。 她勉强笑笑:你刚才喊我一声姐姐,我不好拒绝你。但我却是不会骑马,更不会武,怕是会辜负姑娘的心意。” 宁焉可坐下了:“说骑马的事儿呢,提什么武不武的。宁游也不会武,可是为了玩乐,骑马骑得可是最好。” 宁游有一瞬间皱了眉,烦躁地玩他地扇子。 温宁昼装模作样咳嗽:“不骑马也行,那天一起去玩玩?” 他在帮自己还是害自己?虞惊言没反应过来,总归是先应下来了。 整场宴会是很无聊的,菜品一般。虞惊言想着苏佟的事,吃了几口就没吃了。 除了宁焉可的那段插曲,居然什么都没注意到,更没有听见别人对她的讨论。 直到宴会快结束的时候,虞惊言才又开口:“宁公子分明年长,宁姑娘为什么一直喊他的大名?” 温宁昼看她像看鬼一样,半天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去拍宁游:“喂!” 虞惊言一惊,连忙去拽他。 眼瞧着他还想说什么,情急之下拿了个帕子去捂他的嘴。 宁游一回头,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温宁昼,摊摊手:“你还生怕我看不见你们恩爱,专门拍我啊?” “你管这叫恩爱?差点没捂死我。” 虞惊言连忙松手:“抱歉,是我无礼了。” 温宁昼放肆地咧咧嘴,终于解释:“她问你,为什么宁焉可样子hi喊你大名。” 宁游抱臂,微怒含嗔:“她不是仗着自己官阶比我高么?三天两头找我的茬。” 这是虞惊言没想到地这一层原因。 宁游挠挠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听着听着就习惯了。虞姑娘也别总喊我宁公子了,喊我宁游就好了。” 她没接话,只是笑笑,在宴会最后的尾声里,一直看着宁焉可。 宁焉可是她来到北部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不是皇室的人。那时候她还以为宁焉可是脾气骄纵。 没想到她的官阶那么高。 仔细回想,那天皇帝说宁焉可被皇后惯坏了,应该也不全错。 在这样的宴会上,官员都穿着官服,连宁将军和温宁昼都没有例外。但宁焉可却可以穿着自己的衣服出入明堂,可见皇后确实宠爱她。 给了她很大的特权。 但之前的顺序是错的。 皇后娘娘宠爱她,所以她骄纵。应该有一个前提是,宁焉可一定有什么被皇后赏识了。 她往窗外看过去,一只红梅抖俏俏伸出院墙。 皇后的栖凤宫里多的是红梅。宁焉可看着梅花上的落雪,走进屋里,帮忙修建桌子上的梅树条“娘娘还没见过虞惊言,真的要拉拢么?” 皇后手一顿,剪坏了瓶中的梅枝,剪刀也磕在了她自己的受伤。宁焉可一惊,给她拿药。 皇后抽回手,叹气:“太子脾气古怪,本宫指望不上他。” “娘娘,我和宁家都是效劳您的。就算是太子扶不上墙,您也不用记急着去拉拢虞惊言。” “你是觉得她是大庆的人,底细不清楚。”皇后隐藏掉眼里危险的气息,“现在有谁底细是清白的,只要心思不坏,能用就用了。” “本宫听说她一直在施粥,听着就是个心善的姑娘。” “只能说她可以拿捏,但,”宁焉可一顿,拉起皇后的手,劝:娘娘就算再急,也等我打探清楚了好不好?” 皇后放下剪刀,满目愁容:“怎么等的了。今年没有战事,算盘全打我一个人身上来了。” 宁焉可在心里想:皇后这次真的心寒了。 皇后家里与宁家是世交,两家都是战场上的主力军。 放在以前,皇后也跟皇帝两情相悦。但几年前北部大败,钱家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帝后大吵了一架,皇后亲口提出将年幼的温宁昼送往大庆。 这也是传闻太子与娘娘不和的主要原因。 皇后平时都不会提这件事,但心里不念着是不可能的。如今贵妃得宠,又免不了伤感。 宁焉可过去,趁机把剪刀拿远了:“娘娘母仪天下,又有苏家撑腰。除了娘娘,我瞧着谁坐在中宫之位都不合适。” 看皇后面色稍有缓和,宁焉可趁热打铁:“虞惊言虽然孤苦伶仃,但背后可是大庆。如果用不好,给咱们添了麻烦就得不偿失了。” “虞家跟她同辈的两个兄妹都有习武,她却说自己不习武,等我去探探她的虚实,娘娘再问不迟,好不好?” 习武并不可怕,多战乱,人就多习武。 可怕的是隐瞒。如果虞惊言真的会武,却选择了隐瞒,那她绝对没有表面那么温顺,心计更是不可预测。 确实危险。 “很危险。”温宁昼想。 宁焉可在今天的救灾宴上,一直在拉近她跟虞惊言的关系。这很不妙。 她是太子妃。就算她不提,别人也会把他跟虞惊言放在一起。 帝后两派在朝廷上吵得不可开交,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被误会成是墙头草。 这对他非常不利。 积雪里掺了泥,覆盖在零星的落花上。虞惊言在霜雪阁等了很久,他才见到苏佟。 苏佟吃吃笑:“着急了?” “我什么都没有跟宁焉可说,只是派人在皇后祈福的时候说了几句。皇后一旦动了想要拉拢你的心思,宁焉可一定会来试探泥。” 虞惊言静默:“所以明天我去试马的时候,会有两个人对我动手?” 苏佟点头:“宁焉可不会伤你,但温宁昼是个疯子。我会派人暗中把东林围起来,一旦马出了状况,会最大限度的保障你的安全。” 那就说明,怎么避开温宁昼的箭,在她们知道马出状况之前怎么保障自己的安全。 都是需要虞惊言自己考虑的事。 苏佟看着她:“箭虽然在弦上了,但人命总比一把弓重要。你想清楚。” 虞惊言笑:“我虽然是个武学半吊子,但这件事不做成,温宁昼势必会成为我的阻碍。” “那,一切按计划进行。” “明天我的两个丫鬟都会来,还请不要告诉她们。” 马车晃悠悠的,晃得虞惊言心思乱七八糟的。 观星也沉闷着,虞惊言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指:“走神啦?” 观星满脸担忧:“我是真的后怕,现在是前有虎豹后有豺狼,小姐您可怎么办啊。” 她没继续说的是,北部哪里都不许人跟着,她想陪着虞惊言说说话都不可以,怕虞惊言受了冷落,心里不舒服。 虞惊言捏捏她的手,算作安慰。 观星又问:“从宁焉可对她哥哥的态度来看,她并不喜欢玩乐。怎么会突然想带着小姐去玩?” “可能是想看看我会不会武。” 虞惊言解释:“应该是想看看我能不能被他们利用吧。” 观星一惊:“那小姐岂不是很危险?” “不,这是好事儿。” 虞惊言喃喃:“我们得让更多知道大庆没有恶意,单靠施粥能做到得太少了。我们必须得和朝堂的人接触。” 皇帝和皇后,她见的都少,专门去找又显得太功利。 距离她最近的温宁昼,依照现在来看,并不敢用。 宁焉可跟皇后走得近,也是很好的踏板。苏佟这次不仅帮她给温宁昼做局,还让她迅速地和皇后有了接触。 很难说苏佟不是故意的。 第10章 箭惊马 因为大庆有宵禁,移霜院里不常点灯。只有禾苗怕黑,身边总点着灯笼。 但来到北部之后,禾苗就不经常在城内了。 一是禾苗性子直率,怕被有心人故意曲解。 二是,禾苗自己也愿意在城外待着。城外只有粥棚的时候她晚上还回移霜院。 等外头的庄子一建好,刚能住人的时候她就不来了,乐得在外逍遥自在。 观星收拾好褥子,关窗户得时候看见院子里亮了一盏灯,还正晃荡。 知道是禾苗回来了。 虞惊言惊喜地坐起来:“快让她进来,再晚来一会儿我可就睡了。” “我的好小姐,你怎么睡得那么早?”禾苗见了他,古灵精怪:“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小姐嫌弃我啦?” 观星给她递了杯茶:“别说小姐了,我都快嫌弃你了。喊你多少次了也不肯回来一趟?” 虞惊言忍俊不禁:“我看你在外面玩疯了。还能想着回来,有事吗?” “还,真有。” 禾苗坐过来:“这几天城外聚了很多富户,在城外施粥得也多了,这是什么情况?” “朝廷里安排的,你可以放心。有人施粥是好事儿,你也清闲些。” “清闲什么?”禾苗忽而自己捂着嘴笑开了。 虞惊言和观星宠溺对视,摇头无奈。 “第一天得时候,大家还都好好施粥。施粥的人多了,城外拢共那么些人,剩了好多。” 虞惊言好奇地挑眉:“然后呢?” “第二天剩了很多吃的,第二天我就把分量减少了。结果呢,对面也把分量减少了。” 施粥放粮半天,结果呢,还是饥一顿饱一顿。 哦,不对。是撑一顿饿一顿。 虞惊言:“……” 无语半天,虞惊言假装很淡定地理了理鬓角:“没跟对面的人商量一下吗?” 禾苗笑得更欢了:“想了!怎么没想?” “商量的时候就更离谱了。”禾苗愤愤,说着说着又笑了,“第二天晚上我早早歇了,让人家等了我半天也没见着。” 观星把碳盆拢好,也坐过来:“那你就来找小姐了?” 禾苗捂着肚子笑:“哪能啊,昨天我在他们放粮的地方守了一天,一个管事儿的都没见着。” 放粮冲突,找人冲突。 真不知道该说巧了,还是不巧。 禾苗又问:“我刚才看见院子里多了匹马,小姐终于要骑马了?” 观星把前因后果一讲,禾苗咧嘴笑了:“这宁姑娘还算大方,小姐用不上了,我还能骑着玩。” 虞惊言拉拉被子:“明天去东林看看吧,熟悉一下地方。总比到时候手足无措的好。” “东林那边有一个霜雪阁,小姐你知道吗?”禾苗惊奇地开口,“那个苏阁主也就二十出头,她居然是皇后在外的靠山,朕让人想不到。” 她岔开话题,提问:“你们说,温宁昼跟皇帝的关系好一点儿,还是跟皇后的关系好一点儿?” 虽然都说他跟皇后不和,但他对皇帝也不客气。 观星回话:“太子和皇后已经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跟皇帝也是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禾苗思索:“好像都不是很好。” 虞惊言思索,想起什么:“观星,他之前在大庆宫里住过七年,就没跟北部有什么联系吗?” 观星摇头:“我虽然跟着夫人,但跟小姐的时间最长,宫里的事儿我也不清楚。” 她们叽叽喳喳聊到很晚,聊到没有宵禁的北部都没了灯光,三个人挤在虞惊言的床上睡过去。 虞惊言一大早来了东林,被眼前的景色震惊了。 东林不是一片野林子,而是一整片山的梅林。修剪齐整,景色别致。 或许是因为天太早,又或许是因为天太冷,总之东林还没什么人。 虞惊言稍微松了口气,仔细看了霜雪阁的窗户。 为了不让观星禾苗起疑心,她故作放松。 眼前的景色太好,虞惊言语气欢快起来,三步并作两部绕着一棵梅树转了几圈。 “你们快看,这里跟阿娘的别苑像不像?” 禾苗爽利回复:“像,就是夫人的别苑可不会有那么大雪。” 苏佟在霜雪阁的阁楼,打开窗户的一角:“你怎么知道她今天一定会来东林?” 宁焉可坐在她对面,安静写字:“昨天我邀请她一起来东林,后天大家聚集在一起。如果她不熟悉,放不开手脚就会陷入被动。” “所以你就笃定她今天一定会来?”苏佟轻嗤,反问,“这也太冒险了,万一她不在意怎么办?” “她一定会在意。”宁焉可淡然研墨,“虞惊言来北部,又不是为了让自己困死后宅的。” “温宁昼现在给她的假象,可没有那么靠得住。我向她伸手,是在给她指路。” “她不会拒绝的。” 苏佟侧倚窗户,打量着虞惊言:“她有些小聪明,但处事很小心。可能没那么简单。” 宁焉可也侧首,透过窗户的缝隙看。 禾苗打量了一圈,惊喜地看着虞惊言:“小姐,你看这块儿空地,这条大道,多适合骑马啊。” 观星无奈把那匹马牵给她:“你别在这里磨小姐了,想去骑马自己去骑。” 宁焉可微微眯眼:“她带来的两个丫鬟,我跟那个禾苗接触过,胆子大,性子直率。如果我没赌错,她今天会成为我的有利助手。” 苏佟不赞同摇头:“据我所知,你的箭术还没有到百分百中的地步。” 宁焉可放下笔,拿起放在一旁的弓箭。“箭头没有开刃。我有分寸,不会要了她的命,最多让她受些惊吓。” 禾苗跨过马,绕着大道儿跑了一圈。虞惊言看她一副热闹的样子,不自觉勾唇。 禾苗果不其然,在她面前停下来:“小姐,你要不要骑一圈。这匹马性子真的很温顺,左右附近没有人,你上来散散心也可以啊?” 观星想劝什么,又想起来这几天虞惊言看起来确实没有那么高兴,象征式的劝了两句。 周围一片红艳似血的红梅,虞惊言回头看了一眼阁楼,果真看见在窗户上模糊的影子。 早上清净,树林的每一棵树上都被霜花包裹了。 没有人,没有任何北部的人,只有观星和禾苗,都是她信任的人。 但苏佟正在看着她。 说不准宁焉可的箭已经瞄准了她,更不知道温宁昼藏在什么地方等着她。 她深呼一口气。 东林里景美,宽敞平坦。她确实不怎么会骑马,但奈何不了天时地利人和。 禾苗下马之后,还不忘给虞惊言吆喝一声,给她助兴。 宁焉可慢慢拿起弓箭,迟迟不拉弓。 苏佟按住她的手,装作劝阻:“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伤害她对咱们没好处。” “只是试探她会不会武,我不会伤害她。”宁焉可盯着下面的人,把窗户的缝隙又拉开一点儿。 虞惊言骑得马不快,很平稳。 但冷气在速度加快的时候,还是扑面而来,这几日的烦闷都随呼出的白气一起,被远远抛在身后,抛在马后。 再也不会近身了。 到现在都没有看见人,她胆子大了一些,轻轻拍了两下马,缓缓加速。 她心里忽然有些慌。为什么,为什么还没有任何动静。 宁焉可拿起一支箭,慢慢搭在弓上,手有些颤,深深呼吸。 马是宁焉可在东林里养起来的,哪里受到攻击会受到惊吓,受到什么惊吓会往哪里跑,她都是知道的。 只要没人掺和。最多会让她在马上摔下来,摔进一旁的雪堆里。 最多是皮外伤,宁焉可自己试过的。 虞惊言骑到大道儿的尽头,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忽然改了小道儿,速度也慢了下来。 虞惊言摸不准温宁昼会在哪里,心跳得却越来越快,扑通扑通震得像马蹄踏步。 宁焉可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把弓拉满。 慢就慢吧。 苏佟说的不错,她的箭术还没有那么精进,虞惊言越慢对她越有利。 她不需要百分百中,哪怕只能射十箭,只要有一箭能射中就可以了。 她松手的瞬间,立刻拉开窗户观察。 “嗖!” 在她的羽箭快扫到马腿的时候,一只玄铁箭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 “锵!” 两只箭直直撞在一起,擦出一点儿花火,又双双掉在地上。 温宁昼果然来了。 虞惊言尽力拉起缰绳,要往大道儿走。 黑红的衣服被风吹的鼓起来,宁焉可眼见人要跑,慌忙又射了一箭。 这一箭没伤到虞惊言,也没有伤到马,插进马脚下的一块土地。 马受惊的瞬间,虞惊言拉紧了缰绳,想要让马引到大道上去。 但马还是转到林子里去了。 宁焉可有苏佟看着,应该不会再射箭了。但温宁昼呢? 不能保证。 马越跑越快,她一口气提在嗓子眼,喘不出去,咽不下去。 胸口紧紧闷着,带着手一起使不上力气。 那一瞬间,虞惊言甚至想到了跳马。 但速度太快了,她没办法确认那块儿地方雪厚,哪里的雪松。 万一摔个半死,得不偿失。 但她很快就后悔没有立刻跳马了。 下一秒,另一只玄铁箭飞过来,射中了马的腹部。 马吃痛的瞬间,高声嘶鸣一声。马的整个前蹄高高抬起来,虞惊言使劲环抱住马才没有摔下去。 宁焉可听见马的嘶鸣,连忙站起来:“不是清场了吗?有人混进来了。” 苏佟听见嘶鸣声,觉得要坏事,连忙去喊人:“东林里惊了马,还不快去帮忙找,再喊几个人来,快!” 寒风呼啸,带着雪的碎屑铺面而来。马越拐越偏了,杂生的树枝刮着耳边。 大脑里一片空白。 马是白色的,如果有人想要害她。应该是凭借她身上的黑色外袍来找人的。 敌人在暗,自己在明。 禾苗和观星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她在喘息中飞快想着对策。 脸被寒风吹得疼,身上被擦伤的地方越来越多,火辣辣地烧着理智。 她尽力解开外袍的扣子,把黑袍子攥紧手里,用身体挡着。 虽然中衣也不是白色的,但总归能好一点儿吧。 她又惊又怕,颤着去摸马腹部的铁箭。 她不能死。 不能! 第11章 转折处 她绝对不能死! 马跑的太快,几乎要把她甩下去。死死咬着牙,疼的像嚼了水沟里的冰。 苏佟冲出来的时候,和宁焉可对视了一眼。 宁焉可看她脸色不好,连忙提醒:“东林里还有别人,我们得尽快找到她,不然就危险了。” 苏佟静静盯着东林,问:“温宁昼。” 苏佟说出来这个名字,宁焉可差点没惊得跳起来:“好他个温宁昼,要是敢伤了虞惊言,我跟他没完!” 宁焉可咬牙:“你派了多少人去找?” 苏佟缓出一口气:“今天在东林值守的都在找了。你跟我下去,先稳住禾苗和观星。她们两个为了虞惊言,说不清会干出什么事儿呢” “呲啦!” 树下面的雪松松垮垮的,马跑的又快,在树下跑过去直打滑。 虞惊言已经力竭了,勉强没被甩下去,轻咳了两声。 周围都是雪丘,丘底的雪有人为挖掘的痕迹,从坑坑洼洼的弧度来看,雪层很厚,就是不知道雪里面有没有杂物了。 最好没有。 得想办法慢下来,不能再这么耗下去。她得尽快从马背上下去。 她尽力往后去摸,摸到了马身上的那支箭。 她力气已经耗得差不多了,试了两次都没拔出来。 “小姐!”“虞姑娘!” 声音很模糊。 幻觉吗? 她自己最清楚马跑了多久,这么短的时间,禾苗和观星不可能赶过来,东林里更不可能有其他人。 幻觉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她虚弱咳了两声,咬牙拔出了那柄铁箭。 远处的山丘高处,又一只铁箭搭在了弓上,射箭的人上下调整着,先是瞄准了马的眼睛,箭峰跟着马跑了一会儿,慢慢落到了虞惊言的身上。 呼出的白气被远远抛在身后,她咬牙将铁箭插入马的脖颈。 咽喉在哪里,她不知道,但血染透了她半边肩膀。马狂躁了很短的时间,虞惊言不敢撒手,握着箭头往里按。 她的手在颤,眼睛也有点儿挣不开。 看着她这种样子。远处握着弓的手一顿,一柄铁箭,射进一旁的树上。 血,雪。 红的白的,乱七八糟一团乱了。 马再次受击,速度彻底慢下来了。虞惊言松了手,从马背上彻底滑落。 她在雪上滚了几圈,摔进了雪窝里。 马会死吗?她会活吗? 别人能找到她吗?她把手里攥着的外袍扯开,尽力铺展开,黑红色的衣服在白色的雪里很明显。 可惜,没能盖在自己身上。 好冷啊。 她除了肩膀上的一片血显眼,苍白的手腕,煞白的脸色,她已经彻彻底底在一片白色里销声匿迹了。 “阁主!虞姑娘找到了。您看!”一个侍从匆匆跑过来,禀报完看着苏佟的脸色。 苏佟喝:“救人!等什么呢?” 观星本来和宁焉可待在一起,还有脾气周旋。听见虞惊言找到了,一句话也没顾得上客套,火急火燎地跟着人去看。 禾苗借了匹马,打马率先赶到虞惊言身边。 她简单检查了虞惊言的状态,跪在虞惊言身侧,慢慢拍:“小姐,小姐?” 那时候虞惊言还没有晕,颤着问:“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只是想知道自己没有幻觉,但禾苗听了这话下了半死。 禾苗心急,小心将虞惊言的手放进自己的袖子里:“小姐来,摸摸看,我是暖的,是真的。” 暖和的,能摸到的。 真好,她们找到她了,虞惊言干笑了两声慢慢闭上眼。 虞惊言手冻僵了,感觉到温暖不久,她就觉得有些刺痛。禾苗一面半抱着她,搓搓她的手:“小姐,别睡!” 虞惊言没受伤,只是受了惊吓。 真要说起来,还有计划得以成功的兴奋。 禾苗又惊又怕,努力找着话题:“小姐,你有没有伤到哪里?除了肩膀还有吗?小姐,你说句话啊小姐。” 虞惊言趴在禾苗的肩头,半睡半昏:“肩膀上没有伤,血不是我的。” 放心,放心。 观星带来一个新大氅,紧紧裹住虞惊言。两人一边一个,架起虞惊言就要走。 苏佟不忍:“在霜雪阁歇歇脚吧,等虞姑娘身体好一些,再走不迟?” 观星停了一瞬间:“多谢苏阁主。但小姐怕生,受了惊不好在陌生的地方养伤,只好谢绝阁主好意了。” 她们两个还在纠缠,一个黑影出现在林子口。 温宁昼从林子里钻出来,丝毫不避讳地朝虞惊言走过来,冷脸伸手:“人给我。” 禾苗不肯。 温宁昼搭手要去抢人:“你们架着她,只会浪费她的体力。” 苏佟把人挡住,冷哼:“太子来的好巧,怎么刚才找人的时候没看见你。” 温宁昼瞥了她一眼:“我的妻子不见了,我不能来找?” “下了朝我就赶过来了,人是在霜雪阁出的事,质问我不合适吧?” 宁焉可咬牙:“滚开。我与你同在朝堂为官,今天早朝说了什么,留了什么人,难道你比我清楚?” 观星低头,看见了他大拇指那枚翠绿的玉扳指,射箭用的。她握住虞惊言的手,眼一沉:“禾苗,我们走。” 虞惊言已经缓过来一点,知道观星是想哭。她攥紧了观星的手,想告诉她,自己没事。 观星一愣,心里大概猜到了几分。又气又恼,现在却只想把她带走。 温宁昼以为观星说得是跟他走,大摇大摆靠近虞惊言,还不忘挑衅地看一眼宁焉可。 就在他碰到虞惊言地前一刻,禾苗拉走了虞惊言,头昂得很高:“太子您也请回吧,我们自己走。” 上了马车,虞惊言撑着笑笑。 禾苗后知后觉:“快吓死我了!” 观星连忙往下压手,示意她小点声:“到底是什么情况?” 虞惊言这才把前因后果简单说了说,但详细的说不清,因为虞惊言到底从雪里滚了一圈,去看大夫是必须的。 当天傍晚,一辆马车悄然驶出城外。不是别人,正是虞惊言。 她拉了拉帷帽,钻进城外的庄子里。 看着禾苗小心翼翼的样子,她没忍住笑:“还这样仔细?你家小姐这不是没事吗?” “呸呸呸!”禾苗愠恼,“难道要等小姐出事了再去小心吗?这次是受了惊吓,哪里还敢有下次?” 虞惊言笑了没一会儿,又是咳嗽。 禾苗拿了清茶递给她,一面轻拍她的背:“小姐,北部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真是叫人苦笑。 虞惊言作势要去捂她的嘴,调侃:“嘘!这里哪有什么小姐?小姐不是在移霜院里吗?” 观星守着移霜院,对外称呼虞惊言在里面养病,每天照旧是请了大夫过来,实际上每天来的都是虞惊言自己的人。 温宁昼吃了好几次闭门羹,还没见到虞惊言,就招来了不请自来的宁游。 宁游一下马车就喊起来了,吵得温宁昼耳朵疼:“你招惹谁不好,你招惹宁焉可干什么!” “把你那破扇子拿开,别指着我。”温宁昼捂着耳朵,皱眉,“谁惹她了。” “你去问问你那个好妹妹,那天射箭得可不是我一个人!” “诶呀,你别打岔!”宁游一拍腿,听明白他得意思了。 他两手撑着桌子站起来,一脸不可置信:“你真朝虞惊言射箭了?” “没有。” 宁游松了一口气。 “我拉弓伤的是马。” 得,这口气还不如不松,本来一颗石头吊在心头吊得好好得。现在好了,石头落地了它没停,一直往下砸过去,一个回弹震得人头疼! “那有什么区别!那虞惊言当时不就在马上吗?你不还是差点儿害了她!” 宁游单手叉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好好得,你跟她动什么手?” 温宁昼耸耸肩:“她不是没事儿吗?” 宁游无语:“我的好大哥,她虞惊言身上是没伤,但到现在都还卧病不起,你管这儿叫没事儿?” 温宁昼笑笑:“你猜宁焉可为什么朝她射箭?” 宁焉可不会平白无故地射箭。除非,皇后要拉拢她,让宁焉可起了戒心。 宁游反应过来,震惊地嘴巴闭不上,“不是你又打岔!你跟虞惊言有什么仇啊?” 温宁昼抬头,看向移霜院那棵梧桐树:“不是有仇。” “不是有仇,你朝她射箭!”宁游震惊,“你这人真稀奇。我不管,现在苏佟都连带着不理我了,我都进不去霜雪阁了。” “进不去霜雪阁,刚好去外面打听打听。” 温宁昼走到他对面:“宁焉可是为了皇后做事儿的,她迫不及待试探虞惊言,皇后那边儿应该出了点儿问题。” “皇后的靠山是苏家,如果要打探清楚,还是要去找苏佟。”宁游皱眉,“你看你看,你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等了半天没听见温宁昼理他,宁游不高兴了;“喂!我跟你说话呢,你一直盯着移霜院干什么!” 温宁昼盯着移霜院的灯光看了半天:“虞惊言以前住在移霜院的时候,每天雷打不动都在差一刻戌时的时候吹灭灯。” “这有什么说法吗?”宁游不解。 温宁昼无语,简单解释了一句,再也没多说话:“大庆的宵禁是戌时。” 移霜院这几天很不对劲,观星守着门不肯让任何人进,但请来的大夫,又都是在常顿城里查不到名号的。 来的是大夫吗?温宁昼不这么认为。 要么,虞惊言已经不在移霜院里了,一切都是摆出来混淆视听的假象。 要么,她的病就已经好了,在移霜院里密谋什么。 虞惊言来到城外之后,确实没办法早睡。 城外比她想象地热闹一点儿,晚上篝火点起来,大家也都聚着聊天聊的火热。 虞惊言最多在窗户上看看,她的身体还不爽利,就算再热闹也不敢去凑这个热闹。 禾苗给她端过药来:“小姐,大庆来信了。” 虞惊言抿了一口药,惊喜地问:“谁的?哥哥的,还是谁的?” 禾苗俯身,碰了碰她的鼻子:“黎小将军的。” 第12章 来算账 庄子里的灯珠昏暗,看着镜子里模糊的人影,虞惊言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怎么是黎括来的?他不是在守边关呢?” 自从哥哥回京养伤之后,黎括暂时接替了哥哥的职务,守在边关。好不好的,怎么是黎括来的常顿。 禾苗吃吃一笑:“黎将军给您算账来得。” 虞惊言轻啧:“我不是让师归雩来的吗?怎么会是黎括?” 禾苗耸肩:“师公子在京城,不方便来吧?” “来的真不是时候,你说他什么时候来不行?”虞惊言无奈摊摊手:“现在满城都是我惊马的消息,非要现在来。传回京城去,又要让父母担心,还叫人笑话。” “小姐这是什么话!我看黎将军这时候来的正好,刚好给小姐撑腰。”禾苗有些生气,“小姐你也真是得,鬼门关都走过一遭了,怎么还在意这些。” “黎括他心里藏不住事情,我爹娘一问,他就露馅了!” 虞惊言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是在意,还是另一种微妙的情感? 明明知道黎括来的时候,她也是高兴的。 但是因为什么呢? 为什么想笑,笑完之后又那么忐忑呢? 近乡情怯么?但她的家乡又不在这儿,只是来了一个人,算哪门子“近乡情怯”? 禾苗也不懂她在想什么,看她喝了药催她去睡。 虞惊言把药碗放下:“你告诉黎括,其他的不重要,但我提的那些都要办成。” 虞惊言心跳的好快,枕着一整夜的忐忑,在药效下还是睡着了。 她睡的安稳,有的人就睡不着了。 黎括进城这件事,温宁昼不是不知道。但他刚惹了霜雪阁,连宁游都不理他,想找个人打听都难。 他心里现在也不痛快,闷胀着。他谁也不想去找,干脆守在城墙上,等着黎括来。 一是为了等黎括,二则,他想不通很多事。 为什么明知道宁焉可有意试探,不仅没拦着,还要趁机去补上几箭。 真的没有动杀心吗? 她该死! 一拳砸上城墙,温宁昼咬牙“我怎么可能有这种念头!我跟她无冤无仇!” 巡防的士兵吓了一跳,低着头:“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温宁昼没想到自己身后有人,一回头与人撞了个正着,他沉着脸:“巡逻完了?有可疑人员吗?” 他问的是黎括,但守卫抬眼上下把他一打量,心想:最可疑的人不就是太子殿下吗?深更半夜的在城墙上吹冷风,连个护卫都不带。 看出护卫的意思,温宁昼没好气地往城墙上一翻。 可怜护卫以为他想不开要跳城,连忙冲过去把他拽了下来,还高喊一句:“殿下,你就算想不开也别在城墙跳啊!” 这下好了,温宁昼摔在地上,护卫把他围住了,仰头无奈看了看模糊的月光,自嘲地笑了。 秉承着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站起来的原则……怎么那么多人,站起来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他干脆一勾脚,潇洒坐在地上:“嚷嚷什么,谁跳城墙了,在这儿坐着吹风不行啊?” 护卫还想说什么,他勾唇一笑:“巡逻完了?还不快滚?” 等护卫散开了,他才狼狈地爬起来,双手耷拉在墙外。城外大多人已经睡了,篝火还点燃着,城外的雪大多时候都是不管的,现在也收拾齐整了。 他在想虞惊言。他跟皇后关系不和,如果真的放任虞惊言被皇后拉拢,对他百害而无一利。 不能让她有这个机会。 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一定。 天刚蒙蒙亮,树上落了一层雾凇,冷空气是清朗的,攀爬在世界各处。 黎括是一个人来的,温宁昼在城墙看了半天,确保周围没有额外藏人,下令把黎括放进来。 他在城门口见了黎括。 黎括把他上下扫了一眼,开口就是质问:“太子殿下怎么一个人?太子妃呢?” “太子妃病重,不好见客。”温宁昼笑,反问:“不知道黎将军所来何事?” 黎括嗤笑:“你还有脸问?” 温宁昼抱臂,轻哼:“你别忘了这里是北部,不是你们大庆皇宫。黎括,你觉得我还会任你欺负吗?” 黎括没给他好脸色,现在脸更是沉下来。“今天我来,本就是来算账的。别说现在在城门口,就是等会儿见了你们皇帝我也是要问的。” 温宁昼咬牙:“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黎括步步紧逼温宁昼,毫不避讳地对视。“忘了,我来呢是见陛下来的,就不跟你多费口舌了。” 他抬脚就走,丝毫没有把温宁昼放在眼里。 虞惊言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没忍住勾唇。 观星把她的药碗收拾了,俯身在她耳边说:“小姐,宁姑娘来了,说是要商量施粥的事情。” “快请。” 宁焉可掀开帘子,看见虞惊言吓了一跳:“你好些了吗?要是知道你在城外,我应该早些来赔罪的。” “宁姑娘的箭没有伤到我,要陪罪也不是宁姑娘赔罪。”虞惊言笑了笑,“施粥的事先放一放,我有别的事想问。” 宁焉可一愣,很快坐正:“您讲。” 虞惊言问:“我来北部的时间不长,到现在还没有见过皇后娘娘。不知道宁姑娘能否告诉我,皇后娘娘可有喜爱之物?” 她在表态,向宁焉可说明自己有意支持皇后。 宁焉可听懂她的意思,解释:“皇后娘娘性子平淡,但你是太子妃,不管送什么娘娘都会喜欢的。” “就算娘娘不念着太子,也该想着您的。” 她想提醒虞惊言,温宁昼和皇后的关系并不好,见她反应平淡,宁焉可略显吃惊,没想到她早知道了。 宁焉可问:“听闻今天黎将军来了,虞姑娘知道这件事吗?” 看着她们在交谈,禾把把门帘挑起来,屋子里明亮起来。 阳光斜着照进院子,也照进皇庭宫苑。 黎括大摇大摆走进殿上,无视其他人:“来北部和谈的也是我,当时我就向陛下转达了联姻的想法。陛下也是十分支持。” “那我就不明白了,半年时间准备不好一场婚宴,要让新娘子简简单单吃顿饭就算出嫁了,对吗?” 宁将军斜睨了他一眼:“北部今年雪灾,又有兵败,喜事不宜大办。” “哦?” 黎括若有所思,忽然一笑。“北部哪年没有灾荒,哪年没有兵败?照宁将军的说法,我看皇帝的生辰宴也不要办才好,免得灾年冲了煞气。” 宁将军拍案而起:“你不要放肆!” 皇后示意宁将军坐下,轻咳:“事已至此,黎将军不如商量一下,要怎么补救。” “补救?皇后娘娘是真觉得委屈我们虞姑娘,还是看在虞姑娘手上的粮食跟我客套?” 黎括直接点明,没留一点情面:“虞姑娘心胸宽广总是挂念着灾情,听闻连自己的嫁妆都贴出去不少,陛下,你这样让我回去,我可没办法交差。” 皇帝揉了揉眉心。他算是看明白了,黎括就是铁了心要来找茬,还偏找他的茬:“那你想怎么办?” “我?我没有太子妃那么宽宏大度。” “既然婚礼从简,没告天地没拜高堂,那么如果有一天,虞惊言想要离开北部,北部不可以拦着她。” 这是虞惊言从来到北部之后,一直在等着的消息。 先是四处散播消息,只要婚礼从简了,她就能办成这件事。但没想到陛下把事情做的那么绝对。 正合她意。 陛下没答应这个条件,但也没来得及拒绝,放在黎括这里就是默许了。 宁游躲在宁将军身后,总觉得黎括那么大费周章亲自来一趟,不太可能就为了说着一件事。 在他“异常热切”的目光中,黎括又笑了,笑得蔫坏:“我难得来一次北部,太子殿下在城门就见了,怎么没见太子妃呢?” 皇帝脸色一沉。 这要怎么说,当时东林出了什么事?他一无所知,派出去调查的人还被霜雪阁拦住了。 皇帝含糊:“太子妃前几天在东林骑马,遇刺了。” 黎括的脸僵了僵,在心里骂他臭不要脸:“到底是太子妃遇刺,还是太子杀妻未遂?” 满堂轰然。 那天的事发生的突然,又是霜雪阁管辖的地方,很少有人打探清楚事实。 听见这话,宁将军下意识看了眼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果然看见宁游咬着指甲抖扇子,一副心虚的模样。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宁将军跳起来:“你胡说什么!不要血口喷人,太子殿下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没有证据那就是污蔑!” “证据?谁说我没有证据。”黎括扭身,凶神恶煞看着她们,“我昨天托人特地拜访了霜雪阁,打听了这件事。” 霜雪阁在京城北部,不认人,只认钱,背后是苏家。 苏家祖上是跟着皇家打天下的,后来被皇族猜忌,一怒之下带着后辈隐居。 有意思的是,苏家后来也没有没落,反倒靠种田行商打出了名声,成为第一批拥有私兵的人。 这些天多少人在霜雪阁吃了闭门羹,他一个大庆的人,怎么会在霜雪阁打听到这件事? 宁游不服:“苏阁主凭什么告诉你这件事?” “就凭我出价高,心意诚”黎括开口,“霜雪阁给了我一支箭,那箭上可有太子府的纹样呢?” “你们自己北部的人,没道理故意骗我吧?” “皇帝,皇后,或者宁大将军,不准备给我一个交代,给大庆一个交代吗?” 死寂。 树荫摇摆,虞惊言晚上商量完施粥的事情,禾苗欢快地推门而入:“小姐,黎将军来啦。” 虞惊言手里拿着杯子就去了,迎接:“我在信里跟你说的,你都做了?” “放心,信里说的我都做了。等你哪天想走了,提着行李。要是北部不放人,我从边关带一只轻骑来,也要把你接回家。” 黎括喜笑颜开:“那个苏阁主的信送过来的时候,吓了我好大一跳。你说,当时你哥教你骑马的时候,你好好学学,今天哪里还用遭这罪?” 她昨天睡前写的信,托观星送去了霜雪阁。 听黎括这么说,虞惊言笑着连连点头,缠绕在她身上良久的藤蔓,筹备了那么久,也终于等来剪刀咔嚓一响,从中间断裂开来了。 自己的事情解决完了,接下来就看温宁昼的反应了。 第13章 定心丸 庄子里点了灯,橙红色的灯笼摇摆着,成了风雪里的定心丸。 “矛头全都指向温宁昼了,朝堂也已经炸开了锅,他可有的忙了。” 黎括把窗户打开,百思不得其解:“我问你,温宁昼会朝你射箭,真的是你计划之内的吗?” “他这个人古怪心思。我们一见面,他就在向我强调他不得人心,真在意的人谁会把自己的缺点放在嘴边上?” 虞惊言左思右想,组织言语,想把事情解释清楚:“我在施粥的时候,用的是太子妃的名号。大家连带着把他也夸了。” “他被我激得狗急跳墙,不对我动了杀心才怪。” 她隐瞒了自己跟苏佟的合作,难免有些心虚。牵强地咳了咳:“好了,不说这些了,家里怎么样了?” 黎括眼睛又不是瞎的,冷哼一声:“听你这意思,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了?” “黎括!”虞惊言本来想故意生气,但到底是自己心虚,“好吧,我是真的没想到温宁昼会下死手。” “出事之后,温宁昼本想把我接过去。可真是吓坏我了,他那玉扳指都没摘下来,拿弓拿刀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 “还好禾苗当时没把我交给他。” 黎括还想说什么,站在她身侧:“你自己一个人在这边儿,以后可千万不能再做没打算的事儿,棋差一招就完蛋了!” 虞惊言点头:“这次确实是惊险,不过也确认了温宁昼没有那么简单的事情,不算坏事。” 黎括扶额:“我就没办法说你!早知道还是应该让师归雩来。” 这可提醒她了。她连忙追问:“对啊,我不是让师归雩来吗?怎么换成你了?” “他那个身子骨哪里禁得起那么折腾。”黎括撇撇嘴,“你刚走没两个月他就病了,不过你哥哥的伤养得差不多了,你可以放心。” “等着你哥哥回了边关,我就在城外专等你回家” 简单寒暄之后,房间里安静下来。 虞惊言不说话,黎括受不了安静的氛围,但想问的话也太煽情。 他摸着鼻子:“那个,你母亲托我问问,你在北部还好吗?” 虞惊言指尖一顿,从容走到桌子前:“跟我爸妈说,我一切都好。来了北部,吃的喝的都不差,睡得也好,叫他们别总惦记,注意自己身体。” 她说的是真是假,黎括站在她面前清楚的很。“啧,你这么报喜不报忧的,也不怕你爹娘吃了我?” “少贫嘴,我父母才没那么凶。” “那是对你,对你哥好不好,我又不是你们虞家的。”黎括耸耸肩,“算了,师归雩那边儿呢,也这么说?” “疯了吗我?”虞惊言吓得把笔搁下了,“师归雩可没有那么好糊弄。你对他说,最开始不适应是有些麻烦,但好在我带过来的人够多,已经都解决了?” 黎括目瞪口呆:“你编得那么快啊!” “闭嘴!谁编了,现在麻烦就是已经解决了。” 虞惊言责怪地看了他一眼,“现在朝堂都知道温宁昼不喜欢我,甚至到了对我动了杀心的地步。只要我背地里利用好温宁昼,此后就会方便很多。” 她说的一板一眼,黎括险些当了真。 他却忽然问:“那如果我现在问你,你过得怎么样,你会怎么说?” 虞惊言怔住了,她支支吾吾想了半天,看着黎括的眉眼里满是探究,到底是无奈:“很难。” “来到这儿之后,见了谁都是笑。谁都笑意盈盈的,可是仔细一看,各个是老虎。但这老虎,有纸扎的,也有有血有肉的,稍不留神就被捡了吃了。” 见她总算说了些真情实感的话,黎括脸色好看了一些:“那你打算怎么办?也去当那个老虎去分一杯羹?” 虞惊言摇头:“一山不容二虎,现在已经乱七八糟一团了,我现在进去只会成为众矢之的。不如干脆坐山观虎斗,她们越是觉得我没有威胁才越好。” 黎括在北部待不长,在长夜慢慢落幕的时候,骑马,踏上了回大庆的路。 赵招溜烟跑进来:“爷!黎家那小子走了!” 温宁昼一惊! 怎么可能,黎括来城里不可能不来见虞惊言。 心里的疑惑更重了。他干脆撩了袍子去移霜院:“虞惊言,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禾苗拦住他:“殿下还是请回吧,我们姑娘还在病中,不便见来客。” 温宁昼不管不顾地往里走了几步,见禾苗态度强硬,气急:“我是来客?她是我温宁昼的妻子,是北部的太子妃,我倒要问问,我算哪门子客!” 禾苗愤愤挡在门前:“你确实不算客,我可没见过哪家客人会朝小姐射箭的。” 温宁昼的动作慢慢僵住了,那天朝堂上的消息没有刻意封锁,现在过了一天,早传的满城都是了。 他猛地转身,瞪着眼,指禾苗:“虞惊言到底在哪?” 禾苗倚着门框不肯让他进。 越是不让他进,他越是觉得有鬼。 他直觉虞惊言可能不在这里,但又想不通她能去哪里。一个病人,能跑到哪里去? “太子殿下在找我吗?” 温宁昼顺着声音看过去,虞惊言正站在门口,面色红润,哪里有一丝一毫生病的样子。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病重的人,却在自己眼前活蹦乱跳,像一个活鬼在自己脸前蹦跶。 空气被冻住了。 禾苗的头仰得更高了,挑衅似的哼了一声。温宁昼回头看,在确认她确实没什么大问题得时候,才惊觉自己被算计了。 他正在气头上,冲上去要与虞惊言理论:“你没事?” 虞惊言不轻不重地反问:“殿下盼着我有事儿?” 皮笑肉不笑,又是这样!温宁昼心里窝了一股火,气的他口不择言:“当然,我盼着你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免得给我添麻烦!” 意思被故意曲解了。 虞惊言也毫不客气:“我还以为殿下敢放箭杀我,就敢承认。原来是个缩头乌龟!让我猜猜,下次会是什么呢?” “推我落水?给我下毒?还是,直接刺杀?” 温宁昼咬牙切齿:“你胡言乱语!” 虞惊言沉下脸,音调拔高:“那你朝我放箭,也是我胡言乱语吗?” 禾苗见状,一叉腰:“就是就是!满京城谁不知道这件事!你还在这里装什么大尾巴狼!” 主仆两个一唱一和,一雅一粗,一严正一揶揄。温宁昼现在完全不占理,处于被动的状态。 “行,我认!” 他干脆一挑眉:“当天虞小姐骑的马被我找到了,咽喉的伤口很奇怪啊。你不准备解释解释?” 她干巴巴笑了两声,脸色仍旧不好看:“对啊,不准备解释。” 温宁昼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敢这么回答,侧身,无语到笑:“你还真是好样的。” “多谢殿下夸奖。”虞惊言坦然接受,“殿下准备杀我,无非是觉得我威胁到了你,如果我说我不仅不会害你,还会帮你呢?” 谁夸她了。 温宁昼还没来得及无语,就听见后面一句话,顿时警铃大作。 虞惊言没停顿,一股脑说出来:“当今帝后不和,苏家和宁家都是皇后一派,你呢?” 温宁昼沉默了。 常顿城里谁都知道,温宁昼是凭借皇帝的愧疚当上的太子,明眼人都会把他和皇帝放在一起。 但,虞惊言既然问了,肯定就是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你表面与皇帝同盟,却与霜雪阁的苏佟与宁二公子交好,似乎殿下才是需要解释的那个人。” 温宁昼不亲近皇后,皇后也对他失望至极。但如果,是温宁昼有意为之,甚至到了瞒过皇后的地步呢? 不亲近不等于疏远,更不等同于敌对。 但此时此刻,温宁昼一时间不能面对这样的逼问,在他眼里,虞惊言就该是娇弱的,手足无措的。 就像当年他到大庆一样。 但苏佟说的对,虞惊言背后的大庆,背后的虞家,都注定了虞惊言不可能像他当年一样孤立无援。 甚至她受伤了,都会有人立即冲在她面前维护她,保护她。 而她自己,也很擅长利用这些。 是的,温宁昼到此时此刻,仍旧以为黎括是因为她受伤了来的。 他愣了半天,也终于敢大胆猜测——就连他放出去的那支箭,可能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脱离她掌控的,就只有受伤这一件事。就是这份真假参半的猜测,让温宁昼彻底迷惘了。 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只要名义伤你是我的妻子,我就不可能让你去母后那一方!” 虞惊言毫不犹豫:“是怕我跟皇后来往过多,你容易遭到皇帝的猜忌吗?” “父皇生性多疑,他与母后本就不同心。后宫之中还要贵妃娘娘和她的女儿虎视眈眈。一旦你跟皇后来往密切,你会陷入危险之中,连带着我会一起遭殃。” 贵妃娘娘,她来到北部之后第一次听到这个人。一本书终于又往后翻了一页,露出了新的面容。 虞惊言对贵妃的事知之甚少,知道这件事急不得,眼下重要的还是要稳住温宁昼。 “你觉得我会牵连你?殿下,现在整个常顿城,乃至整个北部,都知道你跟我关系不和。” 她开口,“你守着你的多疑皇帝,我去找皇后才更符合大家对我们的猜想不是吗?” 帝后之间剑拔弩张,太子夫妇也情同仇敌。就算是虞惊言故意违背他的意愿站在皇后身边,是一件很合情合理的事。 见他不说话,她知道温宁昼在思考。 虞惊言趁热打铁:“你明面上支持皇帝,其实也在背后关心皇后吧?你不能光明正大地行孝,我在娘娘身边,娘娘多少欣慰一点儿。” “不是吗?” “忘了说了,当初和谈的时候,我提的要求就是我要当太子妃。” 留下空余的时间给他回答,虞惊言干脆打断他最后一点儿迟疑。 “我身后是大庆,无论以后谁是太子,我都会是太子妃。” “跟我合作你不会亏。你随便作天作地,只要我在,我保你是太子,你觉得如何呢?” 你觉得如何呢?温宁昼。 越写下去,就越觉得之前写得很无聊。 这很好,我之前都发现不了这个问题,希望慢慢写下去会慢慢转好。 我也看见虞惊言的世界在随着她的认知,慢慢填充,慢慢完整,nice,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就感觉她是我的一个朋友,邀请我来到她的世界,慢慢讲给我听,我再凭借自己的文字,将她描绘出来。 虞惊言,谢谢信任,也期待见到自己的成长。 (再编:之前内容已经修改啦!欢迎阅读,感谢阅读。期望自己不会辜负虞惊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定心丸 第14章 谈合作 太阳偏移了,她们处在阴影之中,被横插在庭院中间的阳光分隔开来。 温宁昼朝大门走过去,影子在侧方追着他跑。他气势气势汹汹,开口却又是在玩笑:“给我条件那么优渥,你不怕我只是在利用你?” “为什么要怕被利用?”虞惊言看都没看他,扭身要走,“被利用说明我有被利用的价值。” 真是荒诞。温宁昼刚想说点打击她的话,又听见她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说——就像现在我要利用你一样,也是因为你值得被利用。 这是在夸他吗? 等等,她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把要利用自己说出来了? 真是荒唐。 温宁昼忽然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被虞惊言死死捏住了。 霜雪阁可以帮她给帮助,宁焉可在朝堂上可以帮着她说话,连带着皇后阵营的人都会排挤自己。 这非他所愿。 他嘴唇张开了很久,终于抿唇:“你想要什么?” “殿下可以放心。我对北部不感兴趣”虞惊言招招手,让禾苗搬了把椅子出来,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你一直提防我,无非是怀疑我有做内应的嫌疑。”虞惊言背靠椅子,落落大方,“殿下完全不用担心这一点。” “我的确是因为我兄长在战场受了伤来的。”虞惊言深呼一口气,“关于和亲这件事,是我一意孤行,不想让两国持久征战。” 温宁昼轻嗤:“异想天开。” “确实异想天开,我在大庆问了很多人都没有解决办法,半是逃避半是探究,想到了来北部。”虞惊言摊摊手,一脸真诚。 “你就不怕我们真的会把你困在北部?” “深宫庭院困不住我,只要我想着走,北部怎么可能困住我。” 温宁昼愣了半天,试图抬头缓和情绪,百感交集却只挤出来一丝苦笑:“你真的很不一样。” 他原本以为,虞惊言来到北部,多多少少会有一丝不自愿的压迫。 或来源于大庆朝廷,或来源于家族逼迫,但现在听了虞惊言的话,他才惊觉,这些都没有。 虞惊言真的如传言所说,她是自愿来的,主动来的。跟他到大庆为质,是完完全全两个性质的事情。 就在他脑子一团乱麻的时候,虞惊言又问了:“据我所知,你回来北部已经两年左右,为什么要假装站在皇帝身边?” “父皇疑心很重,如果投靠母后的人太多,最先受到危害的就是母后。”温宁昼解释,“母后身后只有苏家,我再明着站在她身边,只会让她面对更多压力。” 虞惊言沉默了一下:“因为你是太子,所以行事不便。” 她仔细想了一下,太子这个位置太过招人耳目,稍有不慎,恐怕温宁昼这个太子之位就真的做不了了。 这样看来,自己如果以“跟太子作对”的名义支持皇后,最多坐实太子妃与太子不和。 同时在那群蠢蠢欲动的人看来,太子得不到大庆的助力,就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没有问题,不影响自己做事。 想明白这个问题,她又问:“你能养私兵吧?” 这是虞惊言第二次大范围向自己提问,不同于上一次她在宁将军府上的小心翼翼。 她问的干脆,利落,甚至不像是提问。只是心里有了答案,再来找他确认一遍。 温宁昼点头:“谁都能养,不止我,你也可以。” “我?我还是算了,我一个大庆的人,在你们北部招兵买马算什么?”虞惊言狡黠招招手,“你可以养就够了。” 温宁昼挑眉:“你在北部被刺杀的概率,可比我大。” 养私兵嘛,第一件事就是保护自己的安全。 虞惊言也不急不慢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太子殿下到现在都没有私兵,不也是活得好好的吗?” 没有耐心跟他继续绕弯子,虞惊言说:“我在城外施粥的时候,遇见一个叫黎老三的人,他上过前线,也被俘虏过。体格好,心性也差不了哪去。” “这是在给我引荐人了?”温宁昼没有立即接受。 虞惊言也不着急,随意笑了笑,“我让人在她们原来住处修了住宅,只要用了黎老三,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缺钱我给你,你要用谁我也不管,条件开到这里了,温宁昼,不心动吗?” 转眼间,虞惊言已经来到了他面前,阳光也被云遮住了。两个人双双陷入阴影里。 温宁昼下意识想要退后一步,却别虞惊言拉住了袖子的一角,生生拽了回来:“我对北部知之甚少,还要靠你保护呢,嗯?” 可恶。 温宁昼怀疑她看透了自己,要不然怎么会在强势那么久,忽然示弱。 但也只是片刻,下一秒虞惊言就侧了侧身体,从他身边走过去:“话说的有些多了,温宁昼,明天早上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答复。” “无论是否愿意跟我合作。” 听见她话里的送客意思,温宁昼一时情急:“如果我不答应呢?” “如果你不答应,那我们就真的不和。” 温宁昼咬牙:“所以,你的意思是让别人误以为我们关系不好,实际上我们暗中合作?” “关系不好这件事,是真是假,还不是殿下一句话的事儿” 虞惊言简单点明,不再回应这个话题。留下温宁昼毫无头绪的留在原地,虞惊言淡定回了移霜院,把窗子关上。 点上炉子,禾苗就到眼前儿了。“小姐,你为什么会信任温宁昼?” 虞惊言暖着冰凉的手足,轻轻笑了:“他在大庆待得时间长了,对大庆也比较熟悉,跟他合作,我们做事也方便些。” “但他到底是北部的人,您就不怕他心里有怨恨,对小姐不利?”禾苗还是担心。 虞惊言回想了一下,摇摇头:“他这个人心眼不坏,在刚来北部的时候,皇帝想将我困在皇宫中,也是他看出来我不情愿把我拉出来的。” 禾苗笑了笑:“他该不会是觉得,自己以前在大庆受了委屈,见不得别人受委屈吧?” 虞惊言思索:“以前皇宫里的事儿我打听的少,上次黎括来我问了问,但他做了亏心事儿是不说的。要想问明白,还得听师归雩怎么说。”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大概有了猜测——温宁昼在大庆的时候,不见得好过。 看着禾苗谨慎的目光,虞惊言忽然笑了:“他能朝我射箭,我是欣赏他的。如果确认我会威胁到他,他还没有任何动作才不正常。” “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的人,我是不可能信任他,愿意跟他合作的。” 温宁昼思绪万千,转来转去来到了城外。 这几天雪已经在化了,天也冷了下来,但常顿城附近几乎没有分散的流民。 情况比往年好很多。 黎老三坐在一个枯树墩上,像是喝高了,声音又粗又洪亮:“你们说,太子妃在京城真的遇刺了?” “那还能有假?我前几天去霜雪阁附近买东西,东林可是被朝廷围得死死的。” 吕大娘煞有其事,压低声音,“我听说那天啊,朝太子妃射箭的,还是太子呢!” 黎阿姐惊起:“太子?她们不是夫妻吗,怎么到了动兵动箭的地步了?” 黎老三把酒壶一抛:“谁知道她们又在搞什么,我可不管别的,不死就成,管他们随便玩闹呢。” 黎阿姐愤恨:“爹!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太子妃帮了我们那么多,他太子算什么东西!” 黎老三又灌了自己一口酒,脸上红扑扑的:“太子妃再亲,那也是大庆的人,总归不是北部的。今天太子朝她射了箭,说不准哪天心灰意冷就走了呢。” 吕大娘连忙把黎阿姐拉过去:“嘘!你看那边儿那个是谁?” 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温宁昼也不好再躲下去,吊儿郎当地走到黎阿姐面前:“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黎阿姐在气头上,但知道眼前的人自己惹不起,只能咬咬牙:“我说,成天酗酒的人算什么东西!” 她骂的是黎老三,气头上不愿意听见这话。 “我说,太子算什么东西。”**裸的一声挑衅在雪地里炸开。 温宁昼猛地回头,却发现是黎老三:“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他轻笑一声,醉醺醺地走到黎阿姐面前:“我要是早知道太子是个会偷听的小人,千八百十回我也不替他说一句话!” “我黎老三吃过一次暗算就够了,不是光明正大的人,把我的骨头碾碎了丢尽雪里,我也敢骂!” 温宁昼捕捉到两个关键信息,挑眉一笑。 黎阿姐摸不清他现在在想什么,连忙搭一把手扶住自己父亲,一面低着眼快走,一面解释:“阿爹吃罪了胡言乱语,还望殿下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她语速很快,给温宁昼听的一愣一愣的:“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你爹他之前是不是上过战场?” 黎阿姐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潇洒把黎老三推开,拍着手,一脸骄傲:“那当然。” 温宁昼又不理解了,她怎么忽然兴奋起来了。 黎阿姐见他不理解,抓了抓头发,比划起来:“我爹当时遇见叛变,谁都以为他死了,我爹硬是给自己救活了,回常顿的时候还吓我一大跳。” 确实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但是你先停。 温宁昼抬手打断她:“他遭受过埋伏和叛变,现在怎么样了?” “害,现在除了喜欢喝点酒,没什么不好的。”黎阿姐爽快一笑,“以前还喜欢砸木桩子,现在也消停了。” 温宁昼想,这么看来黎老三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如果虞惊言真的能提供好地方和钱财,加上他手里能用的张四,他很快就能拥有自己的私兵。 他把视线放在黎阿姐身上:“你不怕我?” 黎阿姐眼睛细长,笑起来就是一条缝:“您不也跟我们一样,都是俩眼睛俩耳朵一个鼻子一个嘴,都是个人样儿,有什么好怕的” 温宁昼真的怕了黎阿姐这张嘴,莫名想到可以把她跟赵招放在一起,说不定比赵招还厉害。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已经下意识接受了虞惊言的合作邀请了。 就像是下意识的。 他想,和亲来的不是公主又怎么样,能够有滋有味地为自己筹谋又怎么样? 他就这样卑劣地将她们划为同一类人。她就是脆弱的,需要自己保护的。 他愿意这么想,他就是这样的不堪。 第15章 篝火议 虞惊言在傍晚的时候来到城外,她的房间里习惯烧足了碳,待不了一会儿,屋子里就发闷。 “那就这样子安排了,禾苗在城外待得够久了,京城里也还需要她打探。你在城外多小心,白天我在城内待着,晚上有时间我就来城外。” 观星拨了拨碳:“如果城外没什么大事,小姐也别两头跑了。京城里的关系复杂,现在又知道一个贵妃娘娘,温宁昼那边还不清楚,都要小心。” 虞惊言本来是想打开帘子透口气,谁知道从窗户里看见了一个稀奇的人物:“那是不是温宁昼,他怎么在这儿?” 黎阿姐说话说在兴头上,不肯放他走,兴高采烈地开口:“殿下,瞧见您一次也是稀奇。陪咱们几个坐坐,沾沾您的贵气行不行?” 笑话,他温宁昼是谁,他可是堂堂太子。怎么会那么随随便便跟她们胡闹! 他哼笑一声,拍了拍手上的灰:“你们这儿生的火就不行!烟都飞人脸上了!” 围着篝火的人群中响起一阵哄笑,虞惊言收拾齐整,半是玩笑地把柴递给他:“瞧不上咱们的火呀?你自己个生一个火给大家瞧瞧?” “你怎么也来了?”他轻笑一声,拿过柴,举给在一旁看热闹的黎阿姐:“又是你的馊主意?” 黎阿姐一脸无辜地耸肩:“我可一句话都没说。” 虞惊言无辜地看着他:“这柴可是好的,今天下午才在树林里捡的。” 温宁昼懵:“这柴都潮成什么样儿了?真要烧起来,烟能绕着我跑。” “那也是奇景一桩,我还没见过呢?”她一本正经地胡诌,“又不是往你身上泼水了,凑合凑合用吧!” “你还要往我身上泼水?” 虞惊言张扬一笑:“本来是打算的。” 这已经不是吃惊的问题了,温宁昼倒吸一口气:“嘶?” 啧,虞惊言你怎么表里不一? 见他疑惑,虞惊言委屈:“那谁让你先朝我射箭呢,这得亏是我没事儿,不然她们见了您可要砸鸡蛋了。” 温宁昼气的拳头都攥紧了,却在心里疯狂给自己顺气。 偏偏黎阿姐这时候凑过来,把头放在虞惊言的肩膀上:“就是就是!” 她说的特别真情实感,差点没把温宁昼一口气堵死。那能怎么办?给自己顺气呗。 虞惊言给了他们吃的给了他们喝的,她们向着虞惊言是很正常的事儿。要是她们这时候还不帮着虞惊言,那不就是一群白眼狼了,这样的人怎么能得到重用呢? 更何况。 他以后可是跟着虞惊言合作的人,那虞惊言那么娇弱,三步两喘的,往雪地里一站跟一个小猫崽子一样,有别人护着她了,还给自己省点心。 嗯,不错。先前一定是自己把她当成了猫,才会对她动手的。 自己怎么会对人痛下杀手呢? 一定是猫,是狗,随便是什么动物都好,只要不是人。 虞惊言看着他的脸色转好,一脸莫名其妙。如果她知道温宁昼把她比作猫,可能真的会朝他砸鸡蛋。 下一刻就见温宁昼把脚搭在石头上,一勾唇:“还有多的鸡蛋叫你丢着玩?我看你真是吃饱了撑的。” 黎阿姐反应过来,哼了一声:“那算什么!我是看在你是太子的份上,不然早捡了石头砸你了!” 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就是温宁昼。 虞惊言也跟着凑热闹:“不用换石头,鸡蛋我管够。用石头把人砸坏了,我还怎么用?” 黎阿姐本来就有怨气,看温宁昼脾气好,跟着自己玩闹也上了头,干脆用手比了个喇叭,放在嘴边:“问大家伙儿一句!你们是觉得太子好,还是太子妃好!” 鸦雀无声! 温宁昼没忍住嘲笑:“你看!都没人理你。” 就在这时候,小福稚声稚气地喊了一句:“当然是太子妃好了!” 又是一阵哄笑,吕大娘把小福拉过来:“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一阵热闹之后,人慢慢地散开了。因为虞惊言还在这里坐着,黎阿姐留了足够的柴和碳,小心放在一旁,嘱咐了观星才走。 空气里安静了,只剩下火柴劈里啪啦的声响,雪的气息在火上升腾了,蒸干了,弥漫着一股独特的气息。 “你来外面找黎老三来的?”在跳跃的火焰里,显得虞惊言格外安静。 “你给我推荐的人,我总要自己来看看。”温宁昼在篝火下挖了个坑,思索着。 “你又在看什么?”虞惊言好奇地看过去。 “这里面太适合烤东西吃了。”温宁昼腿一翘,摇头晃脑叹气,“可惜,什么都没带。” ……刚才不是还在说正事吗?怎么忽然说要烤东西吃。她在想,温宁昼说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 火已经架起来了,却少东西来烤。少的真的是吃的吗?她已经答应给他钱财和粮食,他还要什么? 这时候温宁昼来找自己要东西,还真是一个很尴尬的局面。 她已经有了拉拢的意思,要是不答应他的条件。就像是想让他给自己做事,还不肯出钱出力。 好恶心。 知道他话里有话,虞惊言无力:“你把我当百宝囊用?还缺什么?” 温宁昼,你要是敢趁火打劫就完了! “我又没说找你要东西。”温宁昼哼着曲儿,把手放在火苗的上空烤火,仰头看天,“喂!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养私兵?” “私兵不是谁都可以养吗?”她询问,一脸认真。 “简单来说,私兵是母后这边儿提出来的,但父皇一直不肯接受。”温宁昼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玉佩,上下抛着玩。 其实不难理解。私兵的制度无异于在削弱皇帝对大家的掌控,她之前就怀疑私兵存在的合理性,现在居然说的通了。 包括第一次见到皇帝的时候,宁焉可提出私兵,皇帝为什么会勃然大怒,到现在也终于被解答了。 现在好玩了。 虞惊言是本质上是大庆的人,如果在北部招兵买马,势必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她现在就被无数人盯着,万一这件事被有心人拿出来做文章就糟糕了。 但,温宁昼在明面上是皇帝的人。 如果皇帝不赞成私兵,他却与之背道而驰,那跟明着告诉皇帝——喂!我温宁昼看似支持你皇帝,实际上还是跟我亲亲母后一条心——有什么区别? 好嘛,两个人居然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养私兵吗? 别人都有,就他们不能有?好嘛,那不就是把一块儿肥肉,丢尽狼窝里叫他们尽情啃吗? “那怎么办?” 听见她发问,温宁昼又笑了。他的确很喜欢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就连一点儿深究也不肯,下意识以为她没有解决的办法,需要自己的帮助。 看吧,就算是大庆的人来到北部,也是会面对那么多困难的,也是需要爱护的。 看着她脆弱,无助,再萌生出病态的保护欲,看她就像是看以前的自己一样。 他被这种心理占据,藤蔓长久地包裹着他,在此时此刻终于对他放宽,得以喘息。 他不是无用的。他现在不止是自己可以不任人宰割,还可以把别人放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虞惊言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看他莫名笑起来,也不着急,一本正经地问他:“笑什么?有办法就说出来啊?” 其实她根本不在意温宁昼有没有办法。只要她们不说,没人接管的百姓自主训练,自己守卫家园的也不少见。 只要她们不说,谁知道那是她们的兵? 但她还挺喜欢看温宁昼这副势在必得的样子的。每次他这种样子,不一定有好点子。但起码有笑话。 温宁昼一脸骄傲:“满京城谁不知道,我呢,纨绔一个。跟风练练兵,谁会觉得我能做成?” 这是什么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虞惊言现在还不能察觉他话里掺着一份自嘲,却觉得他说的这句话很奇怪——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废物。 不过既然温宁昼能够假装顽劣,骗过那么多人,在群狼环伺的常顿占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他伪装的,还真挺好。 “原来你那么有先见之明,早早韬光养晦,居然真的在这时候用上了。”虞惊言毫不吝啬地夸赞。 “如果认真练兵会引起忌惮,但如果是顶着玩闹的名头,别人也只会以为是小打小闹,只要不刻意引起别人注意,很难被人发现真正做了什么。” 又在夸自己。温宁昼不自在地摸摸耳朵:“那什么,临城最近闹流匪,好像是赈灾的粮食出了问题,这几天在城外的时候多小心。” “临城?”虞惊言皱眉。 如果她没记错,临城在常顿城南面不远处,京城边上,天子眼下,怎么会在这个地方闹了流匪。 更何况…… “在想什么?”温宁昼不解。怎么提醒她小心,她还皱眉了? “我从大庆来北部之后,一路上遇见了很多流民,但都不至于成为流匪。”虞惊言沉默,“临城就在京城附近,怎么会闹出流匪呢?京城不是很危险吗?” 她担忧的不是这个。从大庆来到常顿,她途径临城的时候,在临城储存了部分粮食,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应急。 加上朝廷干预,怎么会让灾情蔓延到这个地步。 那批粮食怕不是被人扣下了,加上有人有心撺掇,才将人逼得成了“流匪”。 第16章 梦魇中 篝火慢慢小了,微弱的火光已经照不亮两个人的脸了。观星看着情况丢了把干草进去,预备丢些新柴进去。 干草被火引燃了,一时间火光大盛,只照着人单边的脸,鬼魅一般。 虞惊言想,流民和流匪一字之差,实际上差的确实一道天堑。又该怎么处理? 温宁昼见状伸伸手,观星以为他要续柴,放心地把柴递给了他。 结果这家伙左看右看,末了拿着柴去找虞惊言算账了:“这不是有干柴么?刚才怎么不给我,还不舍得了?” 虞惊言在走神,被他忽然凑近吓到了,肩膀一抖,心狂跳。下一秒看清是温宁昼,确认没有危险之后,才慢慢平复了过来。 “你干什么?” “吓到了?”温宁昼识趣退后了一点儿,给她预留出缓和的空间,“深更半夜还往里面添柴,你要在这里坐一整晚不成?” 按道理来说,虞惊言早该睡了——如果没有碰巧看见温宁昼,她在跟禾苗商量完事情之后就该就寝了。 但好巧不巧,让她看见了温宁昼,又让她知道了流匪的事,这还怎么睡? 遇见温宁昼就没好事儿,但不遇见就更糟糕了。 现在大家对大庆还很提防,尤其是前不久黎括来了一次,大家对她更多的是惶恐,大部分事都是不敢跟她说的。 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很难想象,如果她今天没有知道这件事,而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就算她有天大的本事也决计什么都做不了。 “外头正在闹饥荒闹动乱,怎么睡得着?”虞惊言笑不出来,他没有往篝火没有续柴,火还是慢慢熄灭了。 雪地里冷,白雪反着惨白的月光,抬头看过去,连这点儿可怜的光亮都被盖住了,厚厚的云压过来,全压在了虞惊言的愁容上。 温宁昼希望她脆弱,越脆弱越好,却还是被她愁容满面的样子激到了。 那是他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虞惊言在北部考虑的,跟他在大庆的时候担心的事情完全是不一样的。 温宁昼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捏了捏自己的两颊,偏头——他不理解。 这一次虞惊言的脆弱不是自己假想出来的。按道理来说,他应该高兴,他应该狂喜! 但他没有,他只有深深不安,只有厚重的痛惜,在漫天的黑幕里铺展开,掺进雪里,洋洋洒洒地沉积在泥土里! 就像那一天,虞惊言在东林惊马的那一天,他从宁游口中,知道了宁焉可要做的一切,那天晚上他深深惶恐,半夜就拿着箭去了东林。 铁箭开的刃很锋利,但是单只铁箭只要不伤在要害上,最多是见血受伤,吃点苦头而已。也算是一个警告,给宁焉可,也给虞惊言。 零零星星的借口很多,理由也颇为牵强。但他不肯承认是自己内心作祟的是他可怜的自尊心。 凭什么! 凭什么虞惊言就可以在北部有那么多选择的权力,凭什么她就算在敌国都可以被人拉拢,凭什么她连和亲都是自己选择的! 这种心理在他射出第一箭的时候达到了顶峰。那时候他似乎下定了决心要刺伤虞惊言。 直到他看见虞惊言尽力去摸那柄箭,看见她毫不留情地把箭头插进了马的颈部。 他站在高处,千真万确地看见了这一幕。握着弓的手一直在颤,终于在雪地里看见血的时候彻底握不住了。 箭飞了。 在看见她跌下马之后站都站不起来的样子之后,脑子里却只剩下虞惊言受惊的那一幕。 谴责自己,救赎自己。 他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在黑夜里回了府,混沌中闭上眼,只有火光中虞惊言的半张脸。 当天夜里,梦魇了。 四周环绕着都是马的嘶鸣,凄厉,尖锐,马的重影将他困在原地,迈不开一步。 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柄箭,他闭着眼,学着虞惊言的样子刺入马的身体。 马,马叫声,却一起消失了。 脚下的土地骤然塌陷了,他落入沼泽,越陷越深。他尽力扒出来,还没来得及喘息,看见的是倒在血泊里的虞惊言,身上插着自己的箭,温宁昼的箭。 不!不是!他没有想杀虞惊言! 他慌了,尽力挣扎着。但他越动,陷得越深,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虞惊言被人扶起,一步一步,踩在厚重的雪上,一步一个坑。 她们的鞋底沾了泥,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整齐的脚印,他愣了两秒,看着虞惊言走向了大庆宫殿。 世界震荡起来,扶着虞惊言的人消失了,虞惊言消失了,他喉头一紧,连忙试着在四处寻找,只找到一个倒在雪地里的人。 那人慢慢站起来,蜷缩在宫墙下。抬起头,竟然是温宁昼,少时的温宁昼。 呼吸彻底摒住了。 呼!世界终于安静了。 惊醒了。 迟迟没有从噩梦里走出来,他偏头闭着眼,死命压着喘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一点儿眼泪都没有,在声声叹息中只记得虞惊言。 天已经很亮了,他披了氅衣走出去,开口就是:“太子妃在哪里?” “太子妃一大早就去霜雪阁了,小的喊您喊不应,就没有通传。”路旁的小厮正在清理杂雪,恭敬低头。 霜雪阁,她怎么又去霜雪阁了! 霜雪阁里最不缺的就是梅花,宁焉可倚着花瓶搓着花瓣:“临城怎么又闹灾荒?” 苏佟递给她一杯暖汤:“又熬了大夜?” “皇后娘娘的铺子的十有二三都在临城,临城一闹起来,谁能安分。”宁焉可揉揉眼睛,叹气,“别说我了,我看惊言也没有睡好,眼底像卧了乌云一样。” “临城总是出事吗?”虞惊言问。她觉得,在常顿城附近的城市,没道理三天两头出事。 “不是三天两头出事,是每天。”苏佟贴心给她拿了个手炉,“临城那地方都快成灯下黑了,多少人去干涉都被吃了个干净。” 虞惊言适时补充:“我之前在临城储存了部分钱粮,听你话里的意思,应该也是拿不回来了。” 听了这话,宁焉可一个头两个大,没忍住站起来:“临城是要疯吗?皇后的,宁家的,现在还要带上惊言的,临城是一个什么无底洞,要我们那么多人去养!” 苏佟眼疾手快,扶稳了她碰倒的茶盏:“我的小扫天娘娘,还不快仔细些!” 宁焉可把东西往自己这里拉了一把,那茶盏偏不听她的话,在桌子上打了一个转,叮叮铛啷地站稳了。 看她这样子,苏佟也是没办法:“扫天扫地扫茶盏,你想事情的时候想的就跳跃,成天也是粗手粗脚的,再不注意,迟早把自己扫进深坑里,爬都爬不起来。” 苏佟劝完,连忙把事情拉到正题上:“你自己个在这儿生气有什么用。喊你来是帮惊言解惑的。现在人还是一头雾水,你可要负责的。” 宁焉可一个头两个大:“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郑家那点事儿,仗着自己家里出了个贵妃,成天张扬跋扈的。” 贵妃,又是贵妃。虞惊言安静记下,继续安静着听。 宁焉可“啧”了一声:“常顿里一个我二哥,一个太子爷,那也顶多算是不务正业,花天酒地的纨绔。郑家那个可就不一样了,活脱脱的小霸王。” “越说越没正形了,也不怕惊言吓到了。”苏佟给了她一个枣栗,再次警告。 宁焉可揉揉额头,终于气愤:“郑贵妃有个亲弟弟在临城为官。素日里仗着贵妃受宠,在临城里无法无天,每次临城出事都跟他脱不了关系。” 虞惊言感觉很有意思,略一挑眉:“既然知道是谁做的,还没有办法下手吗?” “贵妃得宠,郑家得势,谁敢跟她们叫板。”宁焉可撇嘴摇摇头,“我看就应该把温宁昼丢进临城去,纨绔相争,王八互咬,看谁斗得过谁。” “为什么说温宁昼是,王八?” “你看!我就说惊言会感兴趣。”宁焉可兴奋起来,搬着板凳坐近了,“王八活得久啊,那祸害也是遗千年,温宁昼可不是最适合了。” 苏佟看了半天,没忍住笑:“我真该把她们夫妻俩都请过来,看你还敢不敢这么说!” “他就算在我眼前,我也是该说就说。”宁焉可不以为意,“对了,郑家那个东西叫什么来着?” “郑弗旨。” 一道轻浮的男声突兀地出现在房间里,三个女生都进入防备状态,温宁昼却吊儿郎当地站在门口,敲敲门,等苏佟回应了才跨步走进来。 “你记得倒是很清楚。”宁焉可轻哼。 “他那名字来头那么大,我哪里敢不记得啊。”温宁昼也学着宁焉可的样子轻哼。 虞惊言好奇:“这名字听着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有什么渊源吗?” 说起来,也不是这名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而是这个人招惹过温宁昼。 温宁昼回常顿的时候,途径临城,被郑弗旨好一顿羞辱,还是后来当了太子,借着皇帝的面子打压了他。 虽然温宁昼出了气,但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虞惊言手里的手炉已经冷了,她的手也迅速冷了下来。 大庆偏南,来到北部,尤其是在惊马之后,稍微在外面待一会儿手脚就都是冷的。 “现在看来,关键信息就在郑弗旨身上了?”目前虞惊言对北部这些人知道的最少,看她在思考,两个姑娘识趣的赏花喝茶,不再开口打扰。 只有一个温宁昼,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要去拉她,却被苏佟拿着茶盏堵住了。 他心里着急,不愿意心里一直堵着哪些问题,更不愿意让那些想法,再在晚上来梦魇住他。“我不喝茶,我找虞惊言。” 苏佟把茶杯收回来:“我这儿的茶你喝不惯,本来就没打算给你喝,但惊言在想事情,你就别去打扰了。” “你们什么时候那么熟悉了?”温宁昼心不在焉,随意说了句。 苏佟无语,这又不是很重要的事,现在提有什么用。她干脆不去理他,去看宁焉可挑花瓣去了。 温宁昼知道虞惊言知道的少,干脆又提了一段往事:“去年临城也是闹灾荒,朝廷的人去了两批也没查清楚。” 她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眉头紧皱:“是真的没查清,还是查清了不敢报?” 温宁昼看了眼周围,有意靠近她:“敢报,怎么不敢报?从临城到常顿,最慢也就一天车马。报信的惹当天晚上写了信,连临城都没出来。” 霜雪阁里分明烧足了碳,却因为这句话骤然冷下来,连那支被拽得摇曳的梅树枝,都像是在瑟缩了。 她搓了搓战栗的胳膊:“那最后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 听她这么问,温宁昼却又不理她了:“你猜?” 猜!猜你个头。 温宁昼其实有一点超出预期,也总算是让男女主建立了正面的互动。 写下去总会有惊喜。 (修改,如果一段文写的很顺,大概率要返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梦魇中 第17章 起争执 那种感觉更强烈了。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像是一条菜花蛇在雨后的水坑里盯着自己,明知道他无毒,但还是不受控地戒备 不知道他按的什么心,温宁昼的目光一直黏在虞惊言身上,看得她心里发毛,只觉得一条浑身湿滑的蛇,紧紧盘绕在她身上。 像是在期待什么? 期待她继续问下去吗?虞惊言本可以如他所愿地继续提问,去刨根问底,去死缠烂打,但她当时不想那么做。不想如他所愿,索性一点期待都不给,就这么抬头,直直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她们就这么僵持着,还是苏佟见她们两人地气氛微妙,主动开口:“天灾**,还不是那位贵妃娘娘一句话的事儿” 在这个时候,她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原委,挑衅地看了一眼温宁昼,才又看向苏佟:"有劳阁主,跟你们比起来我知道的太少。宫里的贵妃娘娘,真的那么受宠吗?" 就算贵妃得宠,能够哄骗得了皇帝。但郑家就算再得势,也不应该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 天灾**,电光火石之间,她终于想通了,温宁昼又说话了:“那位贵妃娘娘在父皇耳边吹了风,把灾难全都嫁祸给了老天爷,还请怀恩寺的大师做了法事,别人不信也得信咯。” 本来宁焉可她们两个见虞惊言想明白了,还很激动。见温宁昼打了岔,顿感无趣,喝口茶也就算了了。 什么贵妃的主意。难不成他皇帝不愿意承认是天灾,贵妃在皇宫里还能逼着他不成。虞惊言心里犯恶心,看温宁昼更不顺眼了。甚至觉得他在这里碍眼,如果他不在,她现在就可以敞开了谈谈这件事。 但有温宁昼不行。 虽然温宁昼实际上跟她们是同一阵营,都是维护皇后的。 但,温宁昼跟皇帝的交集太多,他对自己,乃对皇后的态度也不明朗。万一他说漏了嘴,或者故意给自己添麻烦把这些话说给别人听,都对虞惊言很不利。 苏佟看得出她眼里得厌恶,像是知道她不喜欢那句话一样,连忙打圆场:“谁说得都不重要,这事儿最开始本就是天灾,后面救灾不及时才算得上是人的事儿。为了避天灾去做祭天,也完全说得通。” “把心思放在这里,就白白浪费时间了。”宁焉可也附和,警告地瞪了温宁昼一眼。 温宁昼又不傻,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也知道自己讨了嫌,哼着小调:“怎么没看见宁游?” “本来你就不应该在这儿,再添一个宁游,霜雪阁非叫你们拆了不成!”宁焉可咬牙切齿,“这几天是见不到宁游了,他拿弹弓投鸟,结果石子不偏不倚落在我爹头上,被我爹禁了足。” 温宁昼哑然。 虞惊言想了半天忽然开口:“现在大家都还以为我在病中,如果我有几天不在京城,能瞒得住吗?” “这话怎么不避着我了?”温宁昼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但没人理他。 “这可不是玩笑的!”苏佟提醒,“你刚病了一场,不好好在常顿待着,去临城干什么?流匪可是真的会动手的,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呢?” 宁焉可吃惊:“临城的问题没那么好解决。我知道姐姐心善,看不惯有人挨饿受冻被逼上绝路,但临城背后是陛下,没那么好解决。就算你真的养得起,给得了钱给得了粮,难道这个窟窿都指望着你去填吗?” “我还要去给娘娘抄写文书,等会儿就走了。但还是劝姐姐一句,别去趟这里的浑水。” 宁焉可劝得真情实意,很难让她不动容。她听着这些话,没忍住笑了:“我不去趟浑水,我就去看看。” 她知道得太少,能做得太局限。临城这件事牵扯过多,虞惊言不会真的把自己搭进去。 但正是因为盘根错杂,才是一个很好的跳板。在朝为官的哪一个不是人精,郑家这些年如鱼得水,肯定是被大部分人都知道的。 所以,只要她在临城露个面,甚至不需要她去解决这个问题,都能让更多北部的人知道她。 这样的心思太明显,她想得到,苏佟想得到,只要有心人稍一打听就都想得到。那皇宫中的陛下不可能会同意这件事。 虞惊言对北部来说是一个随时可以点燃的火药。两国交战那么久,北部不可能好吃好喝处处顺着她的心意,但大庆比北部强盛,万一惹到她了,又不好给大庆交代。 稍不留神还会给大庆一个出兵的理由。 只是为了一句“保护你的安全”,都能让虞惊言困在京城里哪都去不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跑出京城去。 温宁昼不怎么支持她的想法,但避免她想些歪门邪道,还是给她想了个方法:“现在大家都知道是我射箭伤了你,你还在病中。我可以借口去临城拿药,把你偷偷带到临城去。” 苏佟剜了他一眼:“胡闹什么!如果你跟着临城,太子府就是任人宰割的状态,指望着我跟焉可随时盯着吗?” “啪嗒”一拍手,温宁昼得意洋洋:“我都去临城拿药了,那肯定是她病得严重了啊。严重了怎么还能继续待在太子府呢,那不得找个医馆好好治?” 这是算计到苏佟身上了。霜雪阁的对面就是一家医馆,别人不清楚,温宁昼还不清楚吗?对面的医馆里的人都是苏家的,顶头上的那位就是苏击禾的祖父。 这下真把苏佟气到了,都不是咬牙切齿了,死死咬着唇:“这事儿我不同意!把这烂摊子给我算什么,等皇帝的人一来,一查一个准。我祖父那么大年纪,再把他牵扯进去吗?” 虞惊言本就不同意他跟着去,也连忙跟着说:“我自己去就好,三天之内一定回来。皇帝怎么也不会去搜太子府,就算要搜,以你的脾性也能顶着。” 温宁昼压低眉眼:“我什么脾性?泼皮无赖还是不讲道理?” “这些话我一句没提,你自己胡思乱想自我谴责,不要记在我的头上,谢谢。”虞惊言利落讲完,看向苏佟,“我知道这件事很冒险,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了惊吓,我作为晚辈更不好叨扰。太子殿下安排随意,阁主不要放在心上。” 霜雪阁安静了,死寂。 谁都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戳破温宁昼潜在的小心思。而她自己,后知后觉地从大家诡异的脸色中反应过来。 真是,意外之喜。 她以前就觉得温宁昼对自己很奇怪,刚来北部的时候会当场忤逆皇帝,把她从皇宫里拉出去,看着是很维护自己的。 但也会在自己故意透露出要加入皇后的时候,狗急跳墙到朝自己射箭。 更多时候,他总是在自己处理完某个麻烦的时候露面。她施粥被算计的时候,吕大娘已经信任她之后才出面;甚至在惊马之后,也是她被禾苗扶起来之后才出现。 他在角落里,蜷缩着在逼仄的阴影里,仰头看着她,看着她的任何所作所为。 为什么?只因为曾在大庆为质子吗?所以想要看看另一个人,在来到敌国之后会怎么应对? 在毫无头绪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且先不去考虑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在大庆为质的时候,他就被安置在了大庆皇宫。 类比到自己身上,那时候温宁昼情绪会那么激动,甚至到了拉着她就走的地步,是,把他自己的过去投射到了自己身上。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发现。 她在北部,是不好锋芒毕露的,只好把心里那些大胆的心思,尽可能委婉地表达出来。否则,一旦让北部发现她的野心勃勃,分分钟就有可能被群攻。 她自己是大庆的人,脆弱的时候大家都可以不去管她。但如果她是强大的,北部乱成一锅粥了都得先朝她泼过来。 大庆是北部的仇敌,大庆的人在北部就是活靶子。她只有将自己放在脆弱的位置,才能去博那点儿微弱的同情心,浅淡的放松警惕。 现在有了温宁昼,就更是锦上添花了。他既然要看自己软弱,瞧自己脆弱,那就让他去瞧好了。 只有他瞧好了,才能更好地去保护“过去的他自己”。 屋子里的气氛还焦灼着,虞惊言低眼,用帕子掩盖了半张脸:“我性子独,怕是不好跟殿下同行,更不好麻烦苏阁主。所以一时情急说了错话,希望殿下不要怪罪。” 对于她态度的转变,没有人去刻意细究。 温宁昼眯了眯眼睛,执拗:“如果不麻烦苏阁主,我执意要跟着你去呢?” 虞惊言量他在短时间内想不出周全之策,再细细想了,如果温宁昼跟着去,自己身边也能有一个熟悉临城的人,可以更快地帮她了解。 进退两行,何乐不为。 “如果有完全之策,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她声调降下来,音量也小了,加上长时间待在屋子里,胸口发闷,嗓子也沙哑起来。 谁见了不会说一句,好一个娇弱的千金小姐。 苏佟见状,把窗户打开了,又喊小厮续了一壶茶:“你大病初愈,身体都要仔细些。真的要奔波起来,也不要着急赶路。” 她这边儿才点了头,就听见苏佟质问的声音:“我可不会让你祸害,你还指望谁能让你作?” 温宁昼仰头一笑:"宁游不是在禁足吗?顺手照顾个病人很正常吧?" 毫不知情的宁焉可:“……??” 第18章 师归雩 虞惊言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什么都不需要她去管,什么都不需要她操心。她这头把常顿的事儿给安排妥当了,后脚温宁昼就把其他的都准备好了,只等着她最后点头。 因为虞惊言出城是瞒着所有人的,她们商量到最后,还是决定晚上出行,黄澄澄的灯笼挑进车厢里,温宁昼下意识扶了一把她,“小心。” “自己去?连个丫鬟都不准备带?”温宁昼把车马收拾妥当,看着她形单影只的样子好奇,“虽然要秘密行事,但没有一个人照顾可以吗?” 虞惊言提着裙子坐进车里:“她们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施粥的地方需要主心骨,观星离不开,京城里再不留下禾苗,恐怕明天一早就会被人发现了。” “确定身边一个人都不留吗?”温宁昼站在车前,一筹莫展。 “怎么了吗?”虞惊言也察觉到他的情绪,左看右看,“还差了什么东西吗?我让禾苗去取。” 温宁昼扶额:“大小姐,这次可只能带一辆马车,路程上连窗帘都不能拉开,你不留一个人陪你解闷?” 虞惊言幻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大概就是——两两相望,互觉尴尬。 倒也不是别的原因,主要是她们俩个实在不太熟,还各怀鬼胎。 两个人的小九九单拿出来都能织渔网,现在好了,放在一起刚好捉大鱼。 温宁昼准备的马车比虞惊言以往坐的都要气派,车厢大了一倍不止,一张小巧的玲珑桌挡在两人中间,减少了她们的接触。 所以在马车开出城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他们想象出来的尴尬场面,暂时。 “我们这次的真实目的是打探临城的灾情,怎么选了那么大一个马车?” 听见虞惊言问,他背靠在车厢上,毫不掩饰:“气人啊。郑弗旨就算再猖狂,也用不了这个规制的马车。你想啊,那么气派的马车,他想坐都坐不了,得气成什么样?” 虞惊言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无语地点点头。 临城的情况估计比预想中的还要遭,出了常顿,往南走了没一会儿,就已经能看见零星的流民了。 虞惊言放下帘子,无奈又无语。她来了那么久,施了那么久得粥,花了那么多钱,临城一出事,全都白干。 她真要是想哭,那都没有地方让他哭去。 更让她好奇的是,最开始她的马车经过临城的时候,不少流民都会来拦轿子。就算是走投无路,实在没办法了跪在她面前求粮食的也不少。 但这次没有。 拦轿子的,求钱财的,求救命的,全都没有。要不是路上积雪难行,虞惊言都能怀疑车子会快到飞出去。 “为什么没有流民拦轿子?”虞惊言看了一会儿,放下帘子捂着手指暖暖,“难道是他们看着随行的人员不多,觉得没有必要冒险?” 温宁昼把桌子上的小炉子点燃了:“一是因为现在天晚,贵人夜里赶路,那是有急事,谁敢这时候拦你,那是不要命了。” 看着他要换熏香,虞惊言连忙开口:“熏香等一会儿吧,轿子里闷的慌。” “二呢,轿子上有太子府的名儿呢。常顿城里知道我的脾性,开着玩笑招惹招惹的人多的是。但常顿城外就不一样了,就一个太子的名头在这里,都能把多少人吓破胆了?” 温宁昼放下熏香,摇头晃脑没有一个正形:“当初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连哄带骗,一定要把太子位搞到手。” 又是这样不着调的理由,怎么回都不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虞惊言没有回应了。在奔波的路上,她蜷缩在轿子里侧,披着一件毛绒的披风,伏案睡着了。 温宁昼把那盏灯朝她那一侧推了推,细致地看她的面容。她的呼吸很平稳,压着自己的袖子,侧脸上被桌角压出了痕迹,安恬地在那里睡着。 他提着灯,故意让柔和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往衣服里缩了缩,像是冷。温宁昼不敢碰到她,小心地把车厢里预备的毯子罩在她身上。 太安静了。他吹灭了灯,看着人脸在黑暗中逐渐模糊,变得不像人。临城附近多树,生长的种类很杂,也没有人去管,杂七杂八地长,刮蹭着车厢的顶部。 细细簌簌的声响太近了,连带着远处一点儿微弱的火光都熠熠生辉起来。 对他来说,虞惊言是很神奇的。 看着柔弱,却总能语出惊人,让他忍不住去保护,却不愿意将她困在某个地方,想看她能飞多高,想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更想知道,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来的。 车厢包裹严实,为了保暖裹了很多层绒布,如果不是张四来喊他们吃饭,温宁昼估计要睡到日上三竿。 虞惊言醒的早,但趴在桌子上睡的滋味不怎么好,蔫蔫的。她把披风拉紧了,从匣子里翻出来碳把炉子燃起来了,闷了半夜的火总算又点起来了。 温宁昼本来打算让她在车厢里吃,但虞惊言怎么也不愿意:“闷了那么久了,趁着这个时候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 奔波在外,早餐是简单的。看着没有汤汤水水的餐食,她索性拿了油饼站起来,边吃边转来转去。 “你这千金小姐还有这毛病?”温宁昼哪里见过她这副样子,新奇极了。 虞惊言只站起来一会儿,就不得不往火堆靠过来了。她也总不明白,分明在大庆的时候一年四季也有冬天,却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怕冷过。 怕冷,怕闷,非要捧着手炉搓起一撮雪的时候,才是最舒服的。 张四吃完饭,正在给马拌草料,看见不远处有一辆马车悠悠地靠近了。他个子高,但怕打草惊蛇,硬是迈着小碎步走过来了:“爷,那边儿有一辆马车来了,别是郑公子要出城?” “不可能。郑弗旨就是个四季开花到处招摇的人,这轿子那么简陋,能是郑弗旨才怪了。”温宁昼不以为意,打发了张四去看。 那辆车停在他们附近,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瘦弱公子。温宁昼怎么看怎么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又怎么也喊不出名字。 那人下了马车,直奔着他们走过来:“这位公子,请问常顿怎么走?” 温宁昼眼一沉,声音也跟着沉下来:“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北部的人啊,你去常顿做什么?” 察觉到他的提防,师归雩低眼解释:“我是大庆的人,因为朋友嫁到了常顿,所以来拜会友人,并无恶意。” 听到他来自大庆的时候,温宁昼已经不想搭理了:“大庆还能有人嫁到常顿来?怎么,嫌自己挨骂挨得少了,来常顿找不痛快?” 看师归雩不走,他彻底失去了耐心:“就你这病秧子,真不怕折在北部?我好言劝你一句,尽快打道回你们大庆,省的被人吃了骨头爬都爬不回去!” 等等,病秧子? 他有点慌了,问:“你该不会是大庆的京城人士吧?” 还没问清楚,就看见虞惊言又把马车的帘子拉开了。 人群里多了一个人是很好看出来的。那公子生的瘦削,雪肤梅容,在寒风中瑟缩着,连厚重的氅衣都显得摇摇欲坠,不是师归雩是谁? 她晃了晃头,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再看见人,慌乱下了马车,不敢相信:“师归雩?” 师归雩听见她的声音,登时回头,浅淡的笑容攀附在他苍白的脸上:“言言?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我可以节省一点儿时间。” 节省时间做什么,他没有继续说,虞惊言也没有继续问:“黎括说你病了两月,怎么忽然来了北部?” “黎括已经把你的话全都转达给我了,有些事情怕信里讲不明白,索性就寻了个行商的理由来了。”师归雩简单解释,顾及有外人在场,没再说什么。 温宁昼板着脸,在一旁把指节掰得嘎嘣响。他早该想到的,大庆嫁到北部的人,他眼前不就是一个吗? 真是可恶。他本来有更多的机会,让虞惊言依赖自己的。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居然给他行了方便。 师归雩也不挑剔,捡着能说的尽可能说了:“临城现在各家店铺都少粮食,临城封了城,寻常人只许进不许出,粮食要价很高。” 百姓家里没有粮食,不能出城去别的地方买,那就只能从郑弗旨手里买高价的粮食。 虞惊言倒吸了一口气:“熊心豹子胆也干不出这种事!真是过分!” 温宁昼在旁边听个热闹,发觉到了一丝不太对的地方:“只许进不许出,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她有一种预感,师归雩的回答会意味着更大的灾难,所以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捏住了身侧的氅衣边缘。 师归雩眉眼又低下去了:“我在附近买了些粮食,想着到临城能帮一点是一点儿,没两天就被赶出来了。” 死局,死寂。 “真是猖狂!”这次是温宁昼。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做过!外面的人卖粮食就赶,自己卖粮食就疯狂提价,难不成一整座城的百姓,等着活活饿死吗? 师归雩见他情绪激动,温声宽慰:“我出来之前大概问了问,大家手里还有一些准备拿来做春种的粮食,但我劝了劝,没几个人敢动。” 对于他们不敢动春种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来的时候没带多的粮食,只能先想办法从郑弗旨手里抠出来一点儿,再想办法救灾。 但这样子不是办法,郑弗旨如果年年这样做事,谁都经不起他这样霍霍。 温宁昼想,郑弗旨是一定要尽快解决的。 但眼下里,师归雩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虞惊言,似乎也很令人寻味。到底会是因为什么,能让一个药罐子不远千里奔波到北部? 他说他来找朋友,温宁昼就算是只剩下三岁小孩的智商了,也不能信。 第19章 云遮日 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了两人的思考。 师归雩的身体不好,温宁昼帮着把他送回轿子里,掀开门帘被浓郁的药味扑了个满面。车里布置简单,唯一的火炉上还煮着药。 车厢太小,虞惊言不好再进去,看着咳得直不起腰,心里萌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师归雩跟他不熟悉,他也不自找没趣。简单安顿好师归雩,跳下了马车:“他咳嗽成这样没问题吧?” 透过狭窄的车门,虞惊言看着咳到蜷缩的师归雩失神。 为什么,为什么千里迢迢来北部找她。师归雩是一个很细致的人,问的问题再复杂也不可能说在信里讲不清楚,更没有拖着病体来北部的必要。 北部正在闹灾荒,还有暴雪,正常人来北部都会被脱层皮,更何况靠药物吊着半条命的师归雩。 “喂!”温宁昼喊不应,拍拍她,“他车上可没有多少药了,到临城还不一定能够补充,要让他跟着一起去吗?” “要。” 这句话太坚定,坚定到虞惊言也察觉到其中不妥当的地方,深吸一口气:“郑弗旨只有今年封了城,戒备肯定不同以往。既然说是找药来的,带一个病人随行会更有信服力。” 温宁昼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往树上一靠:“虞惊言,他郑弗旨要玩赖也不可能玩的过我,你那么小心干什么?” 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可惜现在虞惊言没有耐心跟他周旋。“你在对谁说这句话?温宁昼你看清楚,我不是你!更不是之前的你!” 四面八方的风扑过来,吹了个干净,树干上仅剩的一点儿杂雪也被裹挟着飘走了。 在呼啸声中,虞惊言不自然地捏捏手指:“抱歉,师归雩是我的朋友。他不远千里来找我,我就是想跟他待在一起。” 说完,她也没等回应,长叹一口气,转身上了马车。 张四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爷,您跟太子妃怎么吵上了?” “吵呗,她又没说错。”温宁昼沉默,“她来到这里,没急过几次,趁着这里人少发泄发泄火气也是好的。” 张四朝他竖了个大拇指:“爷,您真厉害,这都能忍。” 能忍吗?她朝自己发火的时候,自己在想什么? 大概在想,如果当时自己有机会这样发泄一次,是不是也不会觉得在大庆的日子那么难过。他所有的关心,呵护,明明都是对她的,却又像是对自己的。 笑话,谁能分得清。 师归雩在门口把虞惊言堵住了,劝:“奔波路上不要吵架。” 温宁昼回到车厢里,想了一圈,跳下马车,朝他们走过去:“我说!带着一个药罐子,要不要加快赶路?” 师归雩却下了马车:“温公子,我有要事相商议,能否让我与您同行。” 虞惊言:“?” 温宁昼看着她一脸疑惑,坏笑:“当然可以,就是不知道太子妃怎么想了。” 师归雩颔首微笑,示意他稍等:“言言,眼下有些事情情急万分,我却不好与你解释。趁着入城前,让我跟温公子独处一会儿,可以么?” “他又不是我的,你们随意。”虞惊言无奈,“但他说话气人,你注意身体。” 车子渐渐满了下来,虞惊言独自看着药罐发呆。挑开一条缝隙透气,不远处的河道已经冻结了很厚的冰,有几个面黄肌瘦的人从冰上过河,将她的视线引到了一棵柳树上。 那是一棵怎么样的柳树啊,树皮被扒光了,枯枝垂到地面上被冻进了冰里。她盯着柳树,却想到了刚才扶着车门下车的师归雩身上。 强撑,苟延残喘,不知道还能不能吹到明年春天的风。 很快,她就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 太罪恶了。 但为什么一直绕在心头,怎么也挥不散。 来到城门的时候,郑弗旨在城门外声势浩大地堵着城门,嚣张地吹了个口哨:“哟!这不是咱们太子殿下么?以前不是很威风吗?怎么出趟门就带这么可怜的几个人?” “哼!还不是来你这破地方,三天两头闹灾荒的。”温宁昼没下车,也没正眼瞧他,“我怕我带那么多人过来,沾了你的晦气!” “你!”郑弗旨气急,又实在没办法。 温宁昼敲着车窗:“喂!好狗还不挡道,你在这儿堵着我算什么?” “欸!你瞧,常顿里头我就喜欢你说话。我姐跟皇后说话都文绉绉的,听也听不懂,骂也不能骂,听着别扭!”郑弗旨不仅没让开,还让人搬了个板凳来。 “这狗不懂事,挡道会被压死。这人挡道就不一样了。”他龇牙,得意,“我可是听说你是为了大庆来的那个太子妃来的。” 虞惊言听见了外面的吵闹声,知道又是身份的困局。 正如温宁昼所说,在常顿城里大家还会顾及着你的名声,考虑着你背后的势力。但在外面就不一样了,温宁昼这个太子对外有多少威严,她就有多难行。 考虑到自己不好露面,她连忙往炉子里续碳,把将要沸腾的药汤烧得滚起来。 温宁昼见他不让路,也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郑公子的意思,是觉得自己连狗都不如吗?听我的,那倒没有。寻常来说,狗哪里有那么大胆子呢。” 他不接话,还变着法地骂郑弗旨。郑弗旨哪里受得了这气,咬牙:“温宁昼,你敢不敢让我们都看看,你那轿子里到底是谁?” 温宁昼挑眉,随意走了出去:“我的轿子里当然只有我的人咯?” 听见想听到的答案,郑弗旨也朝马车走过去:“你承认里面坐的是太子妃了?” 他再三强调里面是太子妃,应该是提前准备了,如果里面真的是太子妃,周围这一圈儿膀大腰圆的打手恐怕都要迎上来。 温宁昼没憋住笑:“谁跟你说我带着太子妃来的。” “咱们临城的药,可不去救大庆的人。”郑弗旨高喊,“大庆杀了咱们那么多兄弟姐妹,还指望咱们救她呢?” 温宁昼又往前一步,捏住他的手腕往里折:“你也是大晚上不点灯——抹黑瞎了眼了。这马车是‘太子府**’的,你想搜就搜?” 郑弗旨吃痛:“不搜?行啊,我倒是能招待你,就是不知道大家愿不愿意让你们进城了。” 温宁昼往周围看了看,短衣帮,高身量,各个都是壮士。 看着他吃瘪,郑弗旨暗爽:“快快!别碰坏了温公子的马车,放人进去!” 虞惊言不敢拉开帘子,听着形势越来越严峻了,用凉水打湿袖子捂住了口鼻。药罐里溢出的水浇在碳上,火苗短暂弱下去,又很快在浓郁的烟里跳跃起来。 这时候,一个人悄摸走到这顶轿子后,掀开了一角帘子,却被满车厢的烟熏得够呛。温宁昼沉着脸快步赶过来:“谁准你动本宫的马车了?” “温公子,大家也不想救了仇人不是,你拉开车帘让我们看一眼,这不就完了么?”郑弗旨看他不敢让人看,笃定他内心有鬼更不肯轻而易举放过他了。 温宁昼大手一指她所在的马车:“行啊,不是要看吗?杂役在里头熬药呢,你们看不看!” 很多人都看见了里面浓烟滚滚,郑弗旨不信他会把把柄亲自送进手里,堆着笑:“欸,熬药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大家伙儿,更好奇殿下跟谁同行,对不对!” 午时的风,轻轻跳进车厢里。 温宁昼不说话,虞惊言捂着口鼻,在车厢里听动静。 在短暂的安静之后,一阵咳嗽从车厢里传出来。郑弗旨身边的打手挠挠头:“公子,怎么听着是个男的?” 郑弗旨恶狠狠瞪了一眼:“有病啊?谁家娶妻子娶男的!” 虞惊言在里面躲着,听见这话直想笑。温宁昼假装气急了,把帘子一挑开:“来!看!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 师归雩面色苍白,但坐的还算端正,红褐色的衣服在阴影下给人添了几分死气。门帘一挑开,他咳得更急了。 温宁昼沉着脸:“看够了?” 说完也没等任何人回应,利索地把门帘拉上了:“郑公子真是好大地官威,连本宫带谁来看病都管得着了。” 郑弗旨想破头也想不到这人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咬牙:“你够可以!管你怎么了?要不是替我姐考虑,你以为你在我这里算什么东西!” 但已经没有人理他了。温宁昼眼看放了行,干脆跨步上车,连一个好脸色都没给他。 马车进了城,虞惊言把车门车窗全都拉开一条缝隙,用来通风。漫长的等待中,她又想师归雩了。 到底跟温宁昼说了什么。 与此同时,温宁昼也正因为师归雩走神。 师归雩给他讲了一些虞惊言的事儿,但不重要。 温宁昼认识他,是因为他在大庆的时候,是由他的老师负责教导的。一来二去也有些来往,但温宁昼留下最深的印象是——他的身体奇差无比,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教会温宁昼怎么作揖。 刚才在马车上,师归雩神色端正地给了行了一个揖礼,因为马车颠簸,或者是因为他连战都站不稳了,后面干脆单膝跪地了。 他说:“言言性子倔强,认定的事哪怕没有结果也是一定要来的。我只想求你,不要嘲笑她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要把她困在天地一隅。” 温宁昼扑过去,想把他扶起来。 他说:“实不相瞒,我已经是强弩之末。” 一只手伸了出去,却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卡在了空中。温宁昼神色凝滞在脸上,低头,说不出话。 生离死别,一件哪怕是面对敌人都要恍惚的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展露在他面前。更何况,师归雩不是他的仇人。 师归雩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别告诉言言。” 师归雩认识虞惊言已经很久了。 再清楚不过,她表面上看着是一个平和脆弱的人,实则比谁都要倔,认准的事一定要去做,偏偏喜欢去做理想的梦,谁劝都劝不回来。明明情绪总会有起伏,又用行动掩盖。自我怀疑,又不断自我回答。 这才是虞惊言。 不可能让自己永远困在一个地方的言言。 第20章 小人也 在她决定和亲之后,她跟自己的哥哥大吵了一架。 “我跟北部交兵作战,你倒好,想让北部那群蛮贼做我的亲妹婿!我不同意,你要是去北部玩一圈,等你骑马过了我这一关,我亲自带你去北部骑马。” “嫁到北部?没门!” 师归雩是这个时候来的,虞惊言还在气头上。 她哥哥叉着腰:“归雩,你总算来了,快帮我劝劝她!” 师归雩和气地把她哥哥送出去,才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门:“言言?” 虞惊言起身把人接进来:“又不是第一次来了,那么生疏干什么?” “我受人之托而来,态度总要端正一点儿。”师归雩总是温润的,人也是,话也是,“你给我的信,我看过了。但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你的父母至亲,朋友挚交都在大庆,你会想着自己孤身一人去北部呢?” “正事因为我认识的人都是大庆的,我才觉得自己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 她说着,握住师归雩的小臂,谨慎着,克制着:“我想去外面看看。” “我虽然没去过什么地方,但也饱读诗书,父母教我的也绝不仅仅是书中的一角。年年征战谁受得了,如果真的有人要去做一个改变,为什么不能是我去。” 师归雩哑然:“如果你想去看世界,也完全可以去游历江河百川。言言,你兄长说了,不是非要有人去联姻。” “这样的话,你还会想去和亲吗?” 没有立刻得到回应,师归雩也不着急,挪到窗边打开了窗户,朝外面蹲着等消息的兄长摇摇头。 窗户打开的一瞬间,屋子里明亮起来。 “会!” 虞惊言的话慢了半拍,却更加坚决:“之前兄长跟我说过这个问题,但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去。我已经跟陛下提过此事了,只要兄长点头,一切都能办下去。” “师归雩,就算我们一直在打胜仗,也总会有人伤亡。今天是哥哥受伤,明天会是谁?过去又有谁?联姻不仅仅是为了表面的缔结为亲,还有更深的交流。最起码能够给两国一个休战的理由。 的确,联姻不是必要的。如果想要打探北部的情况,在北部找到问题的根源,我们派一个使者过去也是一样的。” 虞惊言的兄长听不下去,推门而入:“你什么都知道,还提什么联姻?” “但是联姻是最快的!有了联姻的一层关系,很多事情都会方便很多。”虞惊言咬牙,“北部不会轻信他国使臣,起码会对自己的王妃有更近的距离,也有更好对外宣称的名分。” 气氛紧张起来。“边境的矛盾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你觉得你过去能改变什么,爹娘把你养大不是让你深入虎穴,自投罗网的!” 雨后的气息慢慢充斥在房间,虞惊言沉默了。 师归雩趁机劝:“这么没把握的事情,我们还是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为好,嗯?” 短暂的安静之后。 虞惊言喘了口气:“今天在朝堂上,哥哥分明也提到了联姻的事情。北部也有谈和的意愿,谈判的时候可以提和亲,朝堂之上可以提和亲,为什么我不可以自荐?” 她短暂的叹气:“哥哥可以认为我在任性。但皇室中唯一一个没有成亲的皇子年仅十二,去北部能做什么?” 当时他哥哥的伤口还没好,被她说的愣神,好半天才蹦出来一句:“你自己考虑清楚,这件事我说了是不算,等你确定不后悔了再去好吗?” 情义之深切,虞惊言知道,哥哥把最后决策的权力交给了自己,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迟疑过吗?当然。 在权力猛地砸过来的时候,虞惊言确实是懵住的,她仓皇把人推出房间的时候,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后面的事,师归雩没有继续讲。但结果就摆在面前,连猜都不用猜,就算她有过再多迷茫的瞬间,虞惊言现在就在他眼前,她来和亲是毋庸置疑的。 临城街道上的人不多,马车甚至不用刻意避让。 虞惊言在马车上觉得奇怪,看了一圈,几乎所有屋子的门都是关着的,窗户紧闭,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 马车停在客栈前,虞惊言跳下马车,朝着最近的一家店铺走过去。 温宁昼大惊失色,快走几步追上她:“活祖宗!你现在可不能在外面乱跑。” 他们这次来,只是为了打探消息来的。一没提前准备,二没有预留帮手,万事小心才是王道。 虞惊言回头看了一眼捣药的童子,侧身:“先进客栈吧,别冲动。” 温宁昼被她这句话说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两个到底谁更冲动? 这确实没有错,虞惊言这句话,很大程度上的确是在劝自己,但温宁昼这时候还不熟悉她,万想也想不到这一层的。 师归雩站在马车下看虞惊言,吹了风又咳起来。张四挠挠头,提着他进来客栈。客栈的门头气派,描金刻花,顶头上一块朱红的牌匾,隶书写了“求居阁”三个字。 虞惊言不是没有看见师归雩在看自己。但她心里堵了许多疑惑,却又不敢去问。 师归雩看她的眼神太炽热又太小心了,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在她的印象里,师归雩一向是克己守礼的,从来不会说冒昧地一直盯着一个人去看。 联想到那个可怕的猜想,她心里惴惴不安。 她刚想开口问清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温宁昼大摇大摆开了门:“什么事?小爷我舟车劳顿,没事快滚!” 小二谄笑:“爷,咱们掌柜的听说您来了,特地摆了一桌宴席,说是给您准备了些名贵药材,晚上能不能赏个脸去一趟呢?” 见小二探头探脑往屋子里面瞅,温宁昼二话不说把门堵住了:“怎么?郑公子前头堵着我,你们后头跟我勾搭上了?” 他越说眉眼压得越低,尾音却在上扬,像是戏谑:“生意不做啦?” 这时候来献殷勤,虞惊言可不认为会有什么好事,说不好这是一场鸿门宴,要把他们两个人套牢吃死了。 虞惊言摸到门旁边,温宁昼也自觉挪了挪步子,半个身子靠在门框上,把虞惊言全挡住了。 小二弯着腰,牵强笑着:“掌柜的说,您是陛下的人,贵妃娘娘也是陛下的人,那您跟郑公子就是一家亲的。” 虞惊言挑挑眉。虽然知道这是小二在客套,但一家亲这种话可不是随随便便说出来的。 虽然在外人看俩,温宁昼和皇后的关系并不好,但也没有到需要跟贵妃亲近的地步。 更何况,皇后和贵妃在朝堂后宫斗得火热朝天,小二居然敢干干脆脆来一句——“一家亲”。 真是一句三头得不到好的话。 虞惊言背靠着墙壁,丝毫没注意到温宁昼已经把人打发走了,满不在意地回头:“你在这儿赛什么呆?” “你应下吧。”虞惊言劝,“既然是来打探郑弗旨的,跟他接触越多越好。” 温宁昼皱眉,“啧”了一声打开门:“告诉你们掌柜的,本太子可没那么好伺候。” 看着他关门,小二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惊喜着窜下楼了。 “我要跟你一起去?” 温宁昼:“?” 刚才在城门口找的就是她,好不容易躲过了搜查,现在她要自己送上门去? 温宁昼点点自己的太阳穴:“不应该啊,屋子里挺暖和的,怎么把脑子还冻坏了?” 虞惊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不是难伺候吗?带个丫鬟怎么了?” 郑弗旨在城门口大张旗鼓地搜过了,现在谁都知道太子妃不在临城,就算有人问起来也非常容易搪塞过去。 只是,师归雩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恐怕还要赶紧找个大夫看看才行。 看出她的忧虑,师归雩温凉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我的病不是一天两天急得来的,不用请什么大夫。” 虞惊言不赞同:“北部天冷得我都受不了,何况是你,我们找个医生看看,好不好?” 接收到他求救的目光,温宁昼装作不在意的坐在一旁,腿一直在抖:“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问问掌柜宴会的事。” 眼瞧着师归雩不搭理自己,温宁昼又走了。她才回握住师归雩的手,简单握手,又分开:“温宁昼以前在大庆皇宫里,是不是被人欺负过?” 师归雩缩回手:“皇宫里的吃穿用度都是不缺的,但有些杂役可能会在他耳边风言风语,他在宫里的时候年纪又小,恐怕听不得这些。” 虞惊言想了半天,又问:“黎括呢?黎括欺负过他吗?” “黎括?我不太清楚。我很少去武堂,他们真的有什么纠葛我也无从得知。” 聊到这里,他们两个人都走神了,丝毫没注意温宁昼已经回来了。 虞惊言喃喃:“有没有一种可能,黎括打过他?” “打谁?”温宁昼挑眉,龇着牙笑。 虞惊言回头看他,想着反正被人听见了,干脆心一横:“你在大庆的时候,有人欺负过你吗?” 温宁昼把药包丢在桌子上:“有啊,怎么没有。你刚才说的那个黎将军可没少对我动手动脚,不止打我,还按着揍呢。” 虞惊言:“……”。 见她不说话,温宁昼耸肩:“在可怜我吗?好像有点晚了。” 鬼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话。虞惊言吐槽:“就黎括一个人欺负你,一打一打不过,有什么好可怜的?” 再说了,打不过不会告状吗?不告状还记仇。 此人,真实乃记仇小人也。 第21章 勿回信 天刚一擦黑,求居阁点上灯笼,一道又一道精致的小菜放在碟子里,预备在晚宴上大放异彩。 温宁昼心不在焉,一个杯子正过来倒过去。 掌柜的看这座大神不高兴,献殷勤地走过来:“殿下,咱们给您备了些珍奇药材。” 温宁昼没理他。 掌柜的自找没趣,让人把一个八宝箱奁抬上来:“殿下是求医问药来的,小的找了些上好的药材,还望殿下笑纳。” 温宁昼又没说话。 掌柜的在心里骂他,却只能擦擦冷汗,把那箱子展示了又一次,堆笑:“您笑纳。” 虞惊言在他旁边坐着,装作看歌舞,实际上把客栈大堂的装潢瞧仔细了。 温宁昼总算放下手里的杯子,晃荡着拿跟金银筷,把箱奁中的东西翻来翻去:“药材好坏我看不出,但箱子不错。” 虞惊言听见他尾音上扬,没等到后文,看见身侧屏风里闪过一个黑影。 温宁昼拍手:“把这箱子给我,里面的药材和黄金都拿走,毕竟颜色杂成0色差,拿出去我怕被人笑话。” 虞惊言忍住笑,却被掌柜剜了一眼。她也趁机装作委屈,挪步到温宁昼面前。 明面上故作委屈,袖子一挡眼神又锐利如鹰。 温宁昼眼睛瞥到这一幕,大大咧咧地把手搭在掌柜的肩膀上:“老板的眼睛看起来亮堂。” 虞惊言侧身,附耳:“郑公子在屏风后。” 他身体一转,顺势靠在屏风上。脚一勾一踢,屏风倒了。 郑弗旨被砸了个正着,当即跳出来:“你是不是故意的!” “明知故问。”温宁昼坐好,把虞惊言也拉过去了。 虞惊言一心想着怎么套话,没顾及很多。 郑弗旨却一把将他的手腕扣住了:“太子殿下趁早改了动手动脚的毛病,惹人烦。” 什么情况……虞惊言怕他认出自己,错了一个身形往后躲。 温宁昼无语:“她是我带来的人。你不如管好你自己!” 郑弗旨不松口:“谁带来的都不行。你已有妻室,口口声声说是给妻子寻医问药,却带了个不知名的男子来。现在又在我的宴上动手动脚?” “要不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我就该剁了你的手喂狗去。” “别说那么好听”温宁昼嗤笑,“没胆量就是没胆量,少给自己找借口。” 霸王对上无赖,两败俱伤。 郑弗旨冷哼了一声,挑眉:“你要在临城待多久?” “你管不着。” 虞惊言看不下去,分明是临城霸王和太子,这场面怎么像是两个未开智的孩童吵架? 郑弗旨翻白眼:“那药材的事我也不管了?” 还不知道他们要吵多久,但师归雩的药耽搁不起。虞惊言连忙开口:“还请郑公子高抬贵手,我家公子病重,用药不敢耽搁。” “你看!” 见她说话的风向对自己有利,郑弗旨眼睛眯起来:“温宁昼你还真是好福气。你自己不懂收敛,却能让那么多懂实务的人站在你身边。” 虞惊言低眼,再次提醒:“郑公子,看病要紧。” 郑弗旨把袖子一甩,磨着指头上的铜戒指:“出了门往北拐,街口深处有家老医馆,你自己去拿药吧。” 虞惊言惦记着师归雩的病,草草作揖后,撒腿往外跑。 温宁昼见她着急,也跟着“飞”出去。郑弗旨那是想拦,也没拦成。 “温宁昼我告诉你!你这脾性再不改,迟早把你自己绕进去,摔进坑里爬都爬不起来。” 求居阁的掌柜从楼梯上爬上来,擦汗:“公子,您怎么也不拦着他们?” “指望温宁昼帮我办事?不如指望我爹娘给我写信。” 郑弗旨的爹娘早逝,怎么可能再给他写信。 掌柜知道他在讽刺,无奈:“但临城那么大,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担着。” 郑弗旨眼睛不大,又习惯低眼想事情:“三天后是陛下生辰,太子和太子妃都会走,不用操心。” 但。 大庆的另一个人就不知道了。 “咚咚!” 师归雩在床上半躺着,把一封信藏进枕头上:“谁?” 他的声音粗粝,像是从枯树枝上走过一圈。 郑弗旨干脆推门进来。 师归雩笑起来:“原来是郑公子。刚才在城门口,您没有拆穿我们的身份,多谢。” “我好不容易把你送出去,你还回来干什么?”郑弗旨神色微变,叹息,“总不能是为了太子妃?” 其实郑弗旨从一开始就知道太子妃跟着来了,刚才在宴会上也只是纯粹恶心温宁昼。 师归雩浅笑:“公子,我有一点不解。” 他很好奇。郑弗旨为什么要帮忙隐瞒他们的大庆身份? 郑弗旨坐在他对面,语气轻佻:“临城中,十户有八户上过战场哪家没死过人?” “要让他们不恨大庆,那不可能。” 郑弗旨摆摆手:“前几天太子妃施粥闹得沸沸扬扬的,临城人聚在一起,抄了家伙要去打。” 前几天,郑弗旨好不容易趁灾荒宣布了封城。 结果城中百姓不买账。在城内逢人就问是不是大庆的人。 谁也没见过这种架势,传来传去,就传成了流匪。 师归雩了解后,淡然自若。 他没时间去管这件事了。 门窗关的严实,他却越咳越凶了。 郑弗旨搓着戒指:“你病成这样还来找太子妃?前些天来了个将军,现在又来了个你怎么也不见她的姐妹来看看她?” 师归雩咳不停,只好用茶水压下去:“她的姐妹都是人之英者,惊才绝艳之人。 大庆拦不住虞惊言已经是惋惜,所以不肯再让她的姐妹出入虎穴。” 郑弗旨玩味:“夸人都快夸出花来了。要是哪天有个人这么夸夸我,我怕是会美死。” 师归雩摩挲着手指残留的墨:“郑公子心行善事,大家会记得的。” 药店里等着拿药的时候,虞惊言一直在出神。 师归雩怎么样了? 北部不利于他养病,无论如何也要把人劝回去。 温宁昼翘着腿坐在她旁边,还有心思蘸了茶在桌子上写字。 药店老板本来不见病人不肯给药,等虞惊言报出药材来,才拿着个秤砣,哼着小调,慢慢量。 虞惊言等不及,几次敲桌子催:“人命关天,麻烦快一点儿。” 伙计慢条斯理称了重量,打探:“姑娘急什么?人命关天才更得细致不是?” 虞惊言无言,摆手让他快量药。 老板忽然问了句:“姑娘从常顿来的?见没见过太子妃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出于在城门口被拦住的考虑,虞惊言摇头:“我家公子前几天在这儿放粮受了风寒,我来替他求药。” 谁知道伙计手里的秤盘“咣当”一下,掉地上了。 老板的脸色也不好。 虞惊言自知说错了话,可怜连当个明白鬼都不能。眼看后院里有伙计开始抄家伙,她一把拉起虞惊言撒腿就跑。 “这里的人好奇怪,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 虞惊言气喘吁吁:“一提放粮,他们就知道是师归雩。” 那么,师归雩有什么是特殊的呢?特殊到值得他们动粗。 病弱,不是。 谦和好欺负,不是。 来自大庆……等等,他们在城门口是要堵截太子妃。而她这个太子妃刚巧也是来自大庆。 大概猜到了。 虞惊言对临城不熟,拐了两个弯,看着几乎相同的巷子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温宁昼挑眉,没出声,给她指到一条隐蔽的小道儿里。 虞惊言心里没底,但苦于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走,最后还是咬牙拐进巷子里。 慌乱的情形下,虞惊言的语速不慢:“我们需要尽快走,师归雩和我都很危险。” “因为是大庆的人?” 这很容易猜。 都是大庆人,是师归雩和虞惊言最显著的共同特性。 温宁昼停下了,虞惊言这才发现已经到了求居阁的后门。 刚一进去,她发现求居阁里慌乱不堪,小厮嘴里嚷着:“角落那间房的客人都吐血了,还能活吗?” 算账的丫头责备:“呸呸呸,快呸掉。别人的生死大事怎么能随便猜?” 虞惊言没有任何想法了,她想带师归雩走,现在,立刻。 温宁昼挡在她前面:“外面随时可能有人拦你,你先去车上,我去找他。” 她不知道温宁昼可不可靠。但因为师归雩之前肯跟他同行,眼一闭还是同意了。 最主要的原因是, 她一个人很难带走师归雩。 温宁昼当即安排:“张四,带太子妃去马车里,到常顿之前不准停车。” 虞惊言看着半掩的房门,像是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但她只能走。 师归雩,期望能再见一面吧。 虽然温宁昼说是不能停车,但顺利出了临城之后,张四还是停了车。 她的心情不好。 很不好。 张四笨拙地搭话:“夫人,要不要吃点东西?” 虞惊言接过干粮,道谢:“我冒昧问一句,你在太子身边待了几年了?名字是什么?” 张四用手背磨磨胡子:“我叫张四,跟殿下一年半了。诶,这可很长了,太子身边就没超过两年的人,” 虞惊言勉强笑了:“一年半本来也不短。” 她不很在意时长能让温宁昼放在身边用的,肯定是有过人的本领。 但,张四这个名字太,太简陋。 虞惊言问:“你的名字是自己取得小名吗?” 张四嘿嘿一笑,摇头:“不!是我自己挑的大名。” “很多人不喜欢四这个数字,觉得跟‘死’谐音,太子有跟你说过么?” 张四挠挠胳膊:“知道。” “我张四不认得很多字,这四和‘死’谐音,我还觉得它跟‘喜’谐音呢!” “生死一场,不就图个乐乐呵呵得么?” “我觉得啊,四这个数字这么简单,却能和‘死’,和‘喜’都谐音。大悲大喜能凑到一起去,真是,” “好极!” 虞惊言觉得这说法颇为有趣,忍俊不禁:“是个好想法,好到能去找你主子讨赏去了。” 她说完,将一枚铜钱放在他手心:“这枚铜钱求得是姻缘,我戴了四年了。你既然喜欢四这个数字,那也是有缘。不知道你能不能圆了我的心意,收下呢?” 张四把那枚钱币小心捏在手里:“我家夫人知道了一定高兴!” 虞惊言出城的时候方便,温宁昼就棘手了。 师归雩的状态很差,像是用一口气吊着命。 见他走进去,从枕头下抽出一封信来:“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她,还求你帮帮我,把信给她。” 一个病人,行将就木的病人。 为什么偏偏是师归雩! 温宁昼把信收好,二话不说把他打横抱起,见他要挣扎,连忙开口:“你对我有恩,眼睁睁看着恩人受难,是不义。” ……师归雩沉默了。 以往在大庆宫殿里,是他奉老师之名,闲暇时与他同行。 对师归雩是举手之劳,在他眼里却也是有恩。 求居阁门口已经聚了很多人,高举着镰,铁锹,居然还真有几个拿剑的。 他抱起温宁昼,沉默往外走:“都瞎了眼了?我是常顿人士,北部太子,什么人也敢拦我第二次?” 红着鼻子瞪着眼,张口就是喊:“你抱着的那个!他是大庆的人,他该死!” 郑弗旨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吼:“瞎了眼了?没看见人病的站都站不起来,这人病入膏肓了。 谁再咒一句,也不怕这病顺着传给你了!” 郑弗旨拍手:“积点德!揪着个半死不活的干什么!” 话难听但确实有用。 刀子嘴豆腐心的废物。温宁昼睨了眼郑弗旨,抱着人进了马车,出城了。 师归雩缓缓开口:“你要带我去见她?” 温宁昼点头:“你喜欢她。” “不,你搞错了。”师归雩与他对视,“我跟她是朋友。” “只要跟言言相处得来的,都会知道,她对谁都会无微不至得关心,让人忍不住去同等回报。” “你以为我喜欢她,是因为她对我足够好,我给她的回馈。” “她不是我喜欢的人,我也不是你的恩人。” 师归雩一口气喘了半天,颤:“我来找她,只是想让她见我最后一面。不然多年以后,她可能会后悔。” 温宁昼沉默,掀开帘子走了出去:“马再快一点!” 虞惊言盯着视线里路的尽头,刚看见车已经站了起来,胸膛在震动,震得她思绪全断了。 马车停在路边,虞惊言朝马车跑过去,却不得已在车门前停下。 她好紧张。 师归雩倚着门框,笑着看她:“怎么那么激动?” 虞惊言松了口气:“你还好吗?” 师归雩:“我有什么不好的,言言,我要走了。” 虞惊言一愣:“回大庆吗?回去也好,北部这里太乱太冷,不适合你养病。等我有机会回家,我亲自去找你。” 师归雩没答应,也没再说话。 虞惊言眼睁睁看着他的马车掉了头,站在树下,她忽然很想抱一抱师归雩。 只是抱一抱,但马车已经开始走了,师归雩朝她挥手作别。 将心里那些不该有的罪恶想法都消散吧,虞惊言。 一封信,突兀地横在她眼前。 见她不接,温宁昼别扭地将信塞到她手里:“师归雩给你的。” 不详的预感达到了顶峰。她颤着拆开了那封信。 捏着信的一角,她仔细看着信上的每一个字。 师归雩的字迹很轻,不用力,就显出几分轻浮和狂傲,笔锋很明显。 与他这个人完全不符了。 纸上的一撇一捺成了钩锁,将她的魂魄心神勾去了。 她身体发酥。所有的情绪——哀伤,悲痛,惋惜,不肯相信,或许更复杂——都像是在热油里滚过了,膨大了,堵在她的五脏六腑。 她忘记了哭,再次看向信。 给虞惊言: 展信舒颜。 如卿所猜,你拿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与你分别了。或许还在路上,或许已经死了。 可怜路途遥远,最后来找你,竟又给了你不该有的念想。言言,不要怀疑我的死亡,也不要过于看重我的死亡。 生为人者,既有灵慧,自有大志。你说你不想看战火纷纷,两国征战,居然想到以身涉险,联姻北部深入敌国。 我欲同行,我欲拦阻。 可千言万语阻塞,只恨自己身羸弱,非武将,不敢做承诺。 你是我心中可担大责任者。所有私情,所有肺腑之言,只好抛诸脑后。将言语一二,写信,讲与你听。 华衣已成,不必强求金绣襦。你自小争强好胜不愿服输。但言言,北部不比大庆,艰难险阻太重,不要强求事事顺心。 卿到北部之日,战争已休,关系已缓。不要怀疑自己的选择,言言。 我很羡慕你,也很敬佩你。只可惜言行只能止于此,不能再听你今后事。 祝,珍重。 勿回信。 师归雩 久等啦! 之前真的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前去改文。 改的主要是前几章的,人物互动注意了一点点,改变了一下出场顺序,交代了一点点人物隐秘的动机。 改到最后有点怀疑自己,我不是嫌自己罗里吧嗦来删内容的吗? 怎么越改越多了?错觉吗?不是。 好吧,是我的问题。 改文拖得时间太久了,非常感谢有人能够阅读,能够评论,很高兴你来认识虞惊言呀! 最后,拖了那么久没更新,我真的错啦,以后不会再这样大幅度改动了。 更新多多,更新一遍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勿回信 第22章 竟是她 雪从来没有那么重过。雪轻飘飘地在天上旋转,可一旦落了地,脚踏脚踢都不肯挪动,粘在靴子上,抹不掉。 雪地里的车辙印还在,没有完全被新雪覆盖。分明前一秒师归雩还在她面前,笑盈盈地告诉说他要回大庆。 那这封信算什么? 沿着车离开的方向追了几步,她停下来。 她好像又看见了师归雩,扶着马车不肯下来,只匆匆说了一句——我要回去了。 原来如此。 她想要让北部答应自己随时可以离开,这个计划是和师归雩商量的。如果不是师归雩病的严重,当时断不可能让黎括代劳。 她想哭。但不知道该不该哭。 师归雩还没有死,她怎么能提前为他哭嚎?但一想到今后都不会再见到他,眼睛就在发涩。 温宁昼揉揉眼睛,低头上车:“虞惊言,回府了。” 这封信对虞惊言来说算什么,温宁昼不清楚。 但人之未死,却留绝笔。你见过他的最后一面,你知道他还活着,不敢去猜测他还剩多少时间,不敢去想象他的死亡。 只能让看信的人一遍又一遍的自我安慰,去回忆他的音容笑貌,连使用缅怀这个词都像是诅咒。 太残忍了。 温宁昼想不到世间还有这种告别的方式,让他无法去说一句“节哀”。虞惊言把信塞回信封,一路出神。 呼吸被刻意放轻,只有雪落在车顶的声音。 在常顿城门前,马车又停了。 雪从窗户里斜着洒进来,虞惊言跳下车,随即抓了一把雪朝着外面砸过去:“谁在那里?” “是我,姐姐手下留情。”宁焉可从棚子里钻出来,急忙解释,“陛下不知道从哪里得了风声,知道姐姐不在城内了。” 这还了得?黎括之前口口声声说虞惊言重病,在大殿之上好威风,皇帝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咽下这口气。 如果她不在城内, 温宁昼跨出马车:“宁游说漏嘴了?” “并无。”宁焉可摇头,“宁游一直与我在一处,没有任何言语不当。” 如果宁游没有说漏嘴,陛下好好的去搜宁府做什么? 现在大家都以为她在惊马后重病,在移霜院里养病。如果皇帝想挑她的错处,也应该去太子府搜查。 如果她不在太子府中,基本就会坐实她不在城里的事实。何况,温宁昼去临城求药是明面上的,要查太子府基本不会有阻力。 虞惊言的人总不会去拦着陛下,起码光明正大不会。 虞惊言手里攥着雪:“有人泄密。” 温宁昼心虚地摸摸鼻子:“把虞惊言安置在宁府这件事,我告诉了宁游和父皇。” 好么,泄密的人原来就在眼前。 她本就心烦意乱,听了这话直接阴沉了。温宁昼连连告饶:“我出行是要经过父皇同意的。” 根据温宁昼所说,皇帝以为虞惊言真的宁府,但宁游那儿瞒不过去,他说的是实话。 现在有两种猜测,一是宁游告密,或者说漏嘴了。但宁焉可已经说了他言行没有纰漏,基本可以排除。 而是皇帝对温宁昼的话起了疑心,故意来搜查宁府。 毕竟温宁昼本不该与拥护皇后的宁家有太多接触。这次的行为,在皇帝那里算不算背叛还不清楚。 “城里的情况怎么样了?”温宁昼紧跟着问,“宁游还好吗?” 宁焉可言简意赅:“陛下要搜府,父亲在撑着。” 为什么要去查宁府? 按道理来说,他们搜不出虞惊言,最多只能证明温宁昼说了谎,怎么也牵连不到宁家身上。 但要是在搜查过程中,搜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才是宁家的麻烦。 温宁昼也很快反应过来,看向宁焉可:“宁将军府上的私兵,很容易落人口舌。” 宁家是将门,训练士兵有经验,更容易出精锐。宁家眼里的寻常士兵,放在别人手里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皇帝诞辰在即,如果有人想在这个时间档口表现,盯上了宁将军也无可厚非。 虞惊言立即问:“需要我做什么?” 宁焉可略一思索:“我不知道背后是谁的人。他们既然咬定姐姐你不在将军府,关键就在姐姐身上了。” 温宁昼:“我们现在赶去宁府?” 宁焉可忽然摇头:“不。” 空气宁静了一瞬间,虞惊言和他面面相觑。 宁焉可解释:“既然有人想让宁府不安生,我就要让他们不得安宁。” “今天晚上我会去找皇后娘娘,假意求情。”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以为宁焉可是心虚,无奈去找皇后寻求方法。一旦别人以为自己猜测正确,就会变本加厉。 只要放任流言发酵,对方越猖狂越容易暴露马脚,宁焉可才能反将一军。 虞惊言又问:“宁府能撑过明天吗?” 宁焉可狡黠一笑:“能。今年没有战事,我爹在府里守着,当然可以撑过明天。” 在她的计划里,一旦虞惊言赶回来了,宁府不仅会平安度过此次无妄之灾,还可以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怀疑可以,但轻易动手就是他们的错了。 有人主动把错误递到手边,不死死抓住,那不是宁焉可的作风。 皇帝疑心虞惊言出了城,只要保证她在城内就可以。根本不用让她在宁府露面。 当天夜里,虞惊言一进屋,观星就看出她不高兴:“这是怎么了?路上遇见麻烦了?” 怎么说。 师归雩要去世了。难道要她这么回答吗?那封信就在袖子里放着,手指蜷了又蜷,还是没能拿出来。 那可能是师归雩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了。 他的死亡,虞惊言不想说,不想承认。甚至因为师归雩来的太突然,走的太仓促而怀疑——他真的来过吗。 万一,她是说万一,这都是她做的一场梦呢。师归雩在大庆养伤,虽然身体虚弱,但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病愈。 她勉强笑笑,不愿意多说什么:“上次咱们来到城门口,被温宁昼拦住了。这次我跟他来到城门口,又有人拦着。” “这常顿城门,出去了想要再进来,还真不容易。” 观星没有追问:“出去一趟肯定累到了,宁姑娘跟我嘱咐过了,明天无事,小姐也能好好的休息休息。” 虞惊言沉思:“温宁昼呢?” 城外施粥的人主要是虞惊言和宁焉可,不在她这里,当然是在宁焉可那里。 温宁昼坐在台阶前,望着落雪纷纷。皇帝会怀疑他,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意料之外的,是他居然也会因为师归雩睡不着。 师归雩跟自己接触不多,但为什么此时此刻睁眼闭眼都是他。那时候,他刚到大庆不久。 因为知道自己是“异类”,他总会下意识地掩盖自己的痕迹,将自己淹没在人群里,做大家都以为他会做的事。 直到他遇见师归雩。 在他印象里,师归雩似乎一年四季都在生病。因为是同一个老师教导,不免有些私底下的接触。 那时候的师归雩,总喜欢颜色艳丽,浮夸的装饰。大家说的最多的也是: “你身体弱,就不要穿颜色那么重的衣服,你撑不起来的。” “这衣服颜色太艳丽,这不怕折了你的身煞。”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师归雩脸色常年苍白,与浮夸的衣裳放在一起十分不适配。 他悄悄问过:“为什么那么多人劝你换个打扮,你都不换?” 师归雩恬安一笑:“我喜欢啊。” “我在宫外有个朋友,叫言言,她也喜欢。之前我想听大家的,她看出来我不高兴,还特地来劝我。” “她说,如果只因为身体不好,连衣服都必须寡淡素雅,那也太不公平了。我偏要穿得鲜艳。” “如果只是因为来自北部,就要在大庆泯然众人,那对你也很不公平。” 言言,原来是她,竟然是她。 当时的师归雩安慰了自己,但究其因果,还是因为虞惊言。 那他究竟做了什么? 朝她射箭,还堂而皇之地给自己找借口,说把她当成了一只猫。她不是猫,不是狗,不是任何一个动物,更不是一个物品。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活蹦乱跳的人。 不该的。 他不该朝她射箭的。 回忆牵成一条线,将他缠绕,困在了雪地里。虞惊言翻来覆去睡不着,也掀开窗户看雪。 雪没停,但已经小了很多。顺着灯光的方向,他一步一个深坑地走过去,站在她的窗前。 虞惊言没有发现他,认真写着字。 寄师归雩: 展信…… 信纸上只有简单的两行,虞惊言却再也写不下去。师归雩的信上分明写了“勿回信”,她再清楚不过,这封信根本寄不到他手里。 “展信佳”也写不出来。她想不到谁会打开这封信,私情并不想任何人,得到这份原本属于师归雩的祝愿。 哪怕只是一句客套。 一滴眼泪掉进砚台里,虞惊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扶着桌子,提着笔,崩溃似的将笔丢在笔架上。 她给不了回信。 温宁昼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虞惊言偏头,眼睛微红,眼里是自己脆弱被窥探的恼怒:“看笑话趁早滚。” 被冤枉了,温宁昼也没走。 他大概猜到了虞惊言为什么难受——她没有发泄的正当理由。 她没有看见师归雩濒死的状态,不愿意承认师归雩会死亡。 或许已经死亡。 他抿唇:“节哀。” “滚。” 看着她伏案而泣,温宁昼莫名地松了口气。 今天又晚了。请听我解释(狡辩) 一是,确实写文把我自己虐到了,调理很久。心疼一下师归雩。 二是,本章节中虞惊言到底在哪里,这个逻辑被我搞混了(坚强) 三是,码字软件强制控屏时间,搞错了。出不来,好气又好笑。 已上狡辩。 请读者自行甄别。 咳咳,orz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竟是她 第23章 乱了套 泪里惊梦,窗外情,得见天晓。 虞惊言昨夜歇得晚,睡意朦胧中,一双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 苦味堆在口腔里,哪怕有人扶着她的脖子,还是忍不住呛咳。不睁眼不知道,一睁眼吓一跳。 床前站了好多人,除了观星,禾苗和苏佟都在。她撑着坐起来:“围着我做什么?” 禾苗没迟疑:“发烧了。” 虞惊言不可置信摸自己额头,又摸脖子:“没烧啊。” 观星无奈,握住她的手:“不是额头不烫,小姐的手都快烧起来了,摸不出来而已。” 发烧了啊。 苏佟见她缓过神来,喊人递了碗药:“姑娘一直不醒,你这个丫头快急死了。” 观星拖着碗底,虞惊言捧过药也没立即喝:“城里情况怎么样了?” 苏佟叹息:“宁家在风口浪尖上,宁焉可叫我将你接进城里。霜雪阁对面有个医馆,还记得吗?” 虞惊言不太清明,含糊点头:“好像是苏姑娘的家人。” “是,是我的祖父。” 苏佟担忧地看着她,叹气:“观星,我接下来说的话,劳烦你替你家姑娘记住。” “最开始,是宁焉可自告奋勇将虞姑娘留在宁府,等太子出了城,因为不熟悉地方,才又在城内找了医馆住下。” 她听得迷迷糊糊,却反应很快。察觉气氛压抑,她有意逗笑:“先前说我病了还站不住脚。现在好了,居然真的病了。” 禾苗不悦,朝她扮了个鬼脸,蹲在她的床榻边:“小姐,你怎么受了惊呢?” 虞惊言故意玩她的小辫:“好端端说什么胡话?我怎么会受惊呢?” 禾苗愤愤:“我不可能看错。一定是您在临城受了惊吓,还瞒着我们。” 虞惊言笑得干巴巴的,低头将自己缩进被子里。她心想,受惊了这件事,这还真的怪不到临城头上。 医馆叫“记生馆”,馆内没有病人,干瘦老人在桌前盘腿打着算盘,头也没抬吩咐苏佟:“把人带到内室,过会儿我去把脉。” 苏佟给观星指了方向,笑:“我今儿走了什么好运气,居然能看在馆内看见您老人家。” 老人哼了声:“你们这些小辈,施施粥做做买卖还可以,随你们打闹。朝堂上的事怎么还上赶着掺和呢?” 虞惊言还没走到内室,忽然停下了,好奇:“朝堂上怎么了?” 老人气笑了:“瞧瞧,都一个德行。” 苏佟跟虞惊言对视一眼,耸耸肩把她拉进去了:“别介意,祖父年纪年纪大了,只想求个安稳,话里没别的意思。” 大概是吃药有了效果,虞惊言身上发了汗,精神头肉眼可见的好起来:“老人家经事多,安稳些好。” 火炉上的罐子沸腾了,苦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苏佟眼疾手快把药罐拿下来,但炭火还是被药汤浇了。 火苗看不见了,碳还红着,把药的苦酸味蒸到房梁上。虞惊言闻不了药味,一手还拿着帕子擦汗,另一边拿着袖子捂住口鼻了。 苏佟把药端出去,回来正好看见这一幕,捂着嘴,笑得很放肆。她笑得莫名其妙,虞惊言一本正经去问:“你笑什么?” 苏佟笑不停了:“我的千金大小姐,烟都绕梁飞跑了,你怎么还拘束着?” 屋子里难闻,连烟都知道绕梁跑走,虞惊言还安分坐着,一动不动。 苏佟捂着腹部打开窗子,又去摸她的额头:“分明退烧了,你头脑怎么还晕着?” 虞惊言总算反应过来,假装生气。 她生气的真假很好判断,真生气的时候口不择言,说两句胡话就冷静下来,任怎么哄也不肯在说话,非要等她自己也把自己哄好了,这件事才算完。 如果说真生气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假生气就是有意思了。 分明侧着身体,也故意偏着头,用帕子或扇子挡着脸,看着像是软硬不吃。实际上只要人凑过去,甚至不用多费口舌,只要悄悄盯着她,她自己就会忍不住笑得。 但苏佟哪里知道这些,以为她真的生气了,连忙俯身:“诶哟,我是玩笑的,再不有下次了。” 结果抬头一看,虞惊言早笑弯了腰。 苏佟无奈:“他们想要在明天宫宴上挑事,宁焉可却等不了那么久,最多今天晚上她就会把事情挑明。” 不过三四天的时间,流言传播得再快也不该闹得全城沸沸扬扬,背后没有人操控,鬼都不信。 明天是皇帝的寿辰,拂晓时刻要去庙里祈福,谁都不敢耽搁,私底下吵得再凶,也不会闹到皇帝面前。 宁焉可不。 皇帝对她有仇无恩,她不信神佛,更不愿意去顾忌这层原因。皇帝越心焦,对她越有利。 只要她有理。 作为事件的关键人物,虞惊言今天晚上估计没得睡。 虞惊言:“是因为我发烧了,才送我来医馆的吗?” 昨天的时候,还说的是可以回到移霜殿,今天所有人就对此闭口不提,虞惊言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确实有蹊跷。 苏佟压低声音:“昨天下午就有人去查了太子府,里面有没有人早被看清楚了,现在回去,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摆明了告诉别人里面有猫腻。” “啊?” 她真的没想到会闹到这种程度,宁焉可小心一点还真是小心对了。 雪已经持续了太长时间,天短暂放了晴。在傍晚时候,云堆在一块儿,三四层,看不见太阳,阳光却溜着边给云刷粉了。 顶上是大团大团茄子灰的云,中间却剖开一个窟窿,黑夜从窟窿里钻出来了。 虞惊言睡醒,天要黑了。 不知道能做什么,虞惊言坐立难安,在床上坐着躺着都不适,干脆站起来,绕着圈走动。 二更天的时候,医馆门口聚了很多人。 吵吵闹闹的,最明显的是宁焉可的声音:“我来医馆看病人,诸位大人也要跟着?” 紧接着是一道雄厚的声音:“分明是你急奏陛下,说宁家私放虞惊言出城,意欲联合谋乱,罪不容诛。” 苏佟见虞惊言一直不安,推门进来:“姑娘不必惊惶。外头来的是贵妃的叔叔,郑连忠。” 他们有胆子传谣,宁焉可就有胆子,在今天把这件事捅到皇帝面前去。 她的奏折是偷着递的,没有署名。但她又没有刻意掩盖字迹,这份奏折在大臣里传来传去,谁都知道这是宁焉可写的。 一认准是宁焉可的手笔。 皇帝慌了,以为宁家当真联合虞惊言要叛乱。 大臣们也慌了。昨天宁焉可还去找皇后求情,他们以为宁焉可没辙了,就差没开始办庆功宴了。 今天这算怎么回事? 明天祭祀是顶重要地事情,冒出这茬事,皇帝震怒。大臣们有苦喊不出。 谣言是他们传的,皇帝一查就能查到他们头上,反倒是宁焉可能够扭头去睡个安稳大觉。 哪里坐的住,追着宁焉可来了医馆。 苏佟推开门,故作惊奇:“诶哟?这么多人都生病了,好端端在医馆门口吵什么?” 郑连忠认出苏佟,忍着火解释:“这宁姑娘状告宁府要忤逆。明天就要祭祖,闹出这件事陛下着急,让我们来问问宁姑娘。” 苏佟不解:“咱们做生意的,脑子没郑大人那么灵光。大人刚才说的,是宁姑娘要大义灭亲?” 她的尾调翘到天上去了,任谁也听得出在揶揄。 郑连忠气的胡子翘起来:“你们这些黄毛丫头得意什么,虞惊言到底在哪里?” 宁焉可眼神犀利:“城里城外不都说了么?是我们宁家让太子妃出了城,还找什么?” 郑连忠朝她垮了两步:“那分明是,” 宁焉可昂头:“是什么?” 郑连忠说不出来,也不敢说,宁焉可得意一笑:“欸,郑大人的反应那么大,难不成是郑大人亲自传出去的谣言?。” 她把谣言咬的很重,格外强调。 郑连忠狗急跳墙,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一手掐住她的脖颈,逐渐用力:“你血口喷人!” 苏佟快吓死了,连忙喊:“今日见了血,势必会影响陛下明天祭祖。朝臣内斗,让陛下怎么去见先皇。郑大人,还请手下留情。” 郑连忠松了手,气哼哼。 场面僵持着。 郑连忠下了死手,差点让宁焉可归西。被放下来之后,宁焉可呛咳不断,蹲在雪地里,精神恍惚,止不住地干呕。 把她扶进屋子里,当然可以万事大吉。 但,今天这件事就算是彻底完蛋了。就算虞惊言真的在城内,皇帝也可以抓住后面一句,专挑忤逆的错处。那本来是宁焉担心上奏不起效故意夸张的。 但现在处理不好,这份奏折就会变成把柄,亲手将宁家置于危险之中。 思虑之下,苏佟只是把她扶起来,温声问:“好点了吗?” 宁焉可长喘一口气。扭头:“我不过是随口猜测,郑大人的反应却叫人见了真彰,如此行径之人,晚辈的确是第一次见到。” 苏佟没想到她还敢去挑衅,心里吊了一口气。 刚才被掐着脖子,谁都不舒服。宁焉可有些癫狂:“郑大人青口白牙造谣,还不许别人讲道理,草菅人命只为了堵住话口。” “查?那也该先查郑府才对!” 其实宁焉可并没有失去理智,但郑连忠刚才提醒她了,在皇帝和大臣们看来,她只是一个“黄毛丫头”。 如果她一直有条不紊地应对,别人都会知道这是她预谋好的。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宁府被自己推进死局吗? 该怎么办? 第24章 吵翻天 “哗啦!” 苏老爷子从医馆里走出来,把一盆清水泼在地上:“嚷嚷什么,我这里是医馆,三更半夜听你们嚎,病人怎么休息?” 郑连忠鼓鼓腮帮子:“老爷子,我们也不是成心打搅您的。明天就要祭祖,咱们哪里敢耽搁?” “怕耽搁陛下,就来耽搁我的病人?”苏老爷往后略一仰头,吹着胡子翘起来。 郑连忠叉腰:“病人就该好好休息,可要是这虞姑娘是装病,背地里干了什么可就说不清楚了。” 风呼啸而过,拍打着树枝发出怪异的击打声。树枝上未冻硬的雪也掉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诶哟,诶哟,欸呀呀!” 这样奇异的一连串动景,让在场的所有人懵住,宁焉可提防环视了四周。 虞惊言站在门框往外看,不得不再次感叹,北部的晚上真的热闹,官员们聚在一起,口口声声都是“陛下”“祭天祭祖”,百姓们还是三三两两往医馆凑。 但风冷,待得时间都不长,驻足一会,可能都认不清这些人。 听见苏老爷稍显生硬的咳嗽声,虞惊言从屋内走出来,惊呼:“焉可,你这是怎么了?” 她睡了一天,醒后又殚精竭虑,脸色嘴唇全是白的。 苏佟率先反应过来,作势要把她推进屋里:“你病还没好,醒了也该好好休息。” 苏老先生无奈看了眼自己的孙女,紧跟着:“在我医馆闹起来就算了,还把我病人吵醒了。” 虞惊言低眉,哑着声音问:“焉可是来看我的,好端端的脖子上怎么青了?” 这一连环,一句接着几句。 郑连忠插话的时间都没有,好不容易等她们停下来,他才梗着脖子嚷:“你们说她病了就病了?陛下得到的奏折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苏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奏折上怎么说的?” 郑连忠一噎。 奏折上写的什么,刚才他喊了半天,该知道的人早知道了。他能跟宁焉可钻牛角尖,但跟苏老爷就不行。 万一苏老爷咬死不认,他也只能吃闷亏。 见他不说话,宁焉可了然:“能是什么,还不是陛下得了份说虞姑娘没病出城去了,还说宁家要谋逆。” 苏老爷笑:“虞姑娘是我从宁家亲自接到记生馆的,第一件事就是假的,第二件事也真不到哪去。” 郑连忠急了:“这事不能这么算。这可是奏折,欺骗陛下欺骗朝臣可是重罪。” 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过来,伴着轻快的吆喝声,近了,越来越近了。 温宁昼拉紧缰绳,吹了声口哨:“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儿修神仙呢?”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见他到了,宁焉可狠狠松了口气。 温宁昼翻身跳下马,背倚着枣红色大马,轻飘飘地问:“怎么我一出城,这城里就这么好玩呢?你说说,我都没办法亲耳听见,还要我写奏折来问父皇。” 虞惊言故意问:“你还会写奏折?” 温宁昼嘴一咧:“不会啊,但宁姑娘会啊。我让宁游偷拿了份草稿给我,照葫芦画瓢,写封家书还不行?” 记生馆的灯笼晃荡起来,橘色的光芒一会飘在虞惊言身上,一会又擦到了温宁昼身体的边角。 理论上是不能欺君的,偏偏温宁昼用了“家书”一词。 这就是皇帝的家务事了,怎么解决怎么收尾,她们顶多再上奏劝谏,直接逼问质问是不可能的。 郑连忠牵强问:“殿下怎么还关心这种小事。” 温宁昼看他面色如菜,故意问:“怎么了?这事闹得满城风言风语,那可是谋逆,能是小事吗。本太子那是当机立断立即写了信,省的父皇每天就知道说哦我不理朝政。” 郑连忠又问:“殿下刚从城外回来,怎么知道要往记生馆来?” 虞惊言讽刺:“他去临城是为了替我求药,我在记生馆里养病,不送到记生馆来,难道要送到太子府么?” 郑连忠也发现了,他说一句就有千句万句回他,一个人他都说不过,更何况那么多人。 苏佟接过苏老爷递过来的袍子,慢慢给虞惊言整理好,嫌弃:“祖父,这里那么吵,病人怎么休息?” 宁焉可快走两步,跟她们进屋去。 郑连忠见她们要走,连忙要拦,却反被郑老爷拦住了:“欸,郑大人。奏折是假的,虞姑娘在装病在城外是假的,宁家要谋逆是假的,对吧?” 郑连忠哑口无言,慌乱中居然挑了个真的回应,讪讪挠头:“虞姑娘不见得是装病。” 苏老爷笑了,抡着拐杖敲上去:“郑大人这是说,我的医术是假的?嗯!” 郑连忠侧身一躲,拐杖差点敲在温宁昼身上。 温宁昼耸肩笑笑,把郑老爷扶稳了:“您老当心,我可没怀疑您的医术。” 姑娘们在屋子里坐着,苏佟第一个没忍住笑,宁焉可见她笑也跟着笑起来。 虞惊言看了半天,才慢慢嘴角上扬。结果刚笑两声就咳嗽起来,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温宁昼扶着人走到门口,回头看郑连忠:“这件事我等会儿会去找父皇解释,还不快走?” 苏佟挑起灯盏,给蜡烛剪烛芯。温宁昼把药碗端给虞惊言,小心地看着她喝掉。 药苦,虞惊言喝的很慢,反胃得时候甚至干呕。 “苦?” 苏老爷搅拌着药膏,随口问。虞惊言指尖捂着鼻子,把剩下得半碗药放下:“苦的发酸,还辣。” 苏老爷兴致勃勃:“苏佟,去拿了小碗来,给殿下。” 苏佟了然,把药罐里剩的药倒在小碗里,递给温宁昼:“尝尝?” 温宁昼:“?” “是药三分毒啊苏阁主。”温宁昼错愕,见苏老爷不像是在开玩笑,无奈接过来抿了一口。 宁焉可接过药膏,好奇问:“很苦吗?” 温宁昼摇头:“苦,但不酸,更不辣。” 苏老爷若有所思,苏佟连连摇头:“我可不尝。我去给虞姑娘拿点饴糖去,免得口里都是苦的。” 宁焉可抹着药,但揉不匀。温宁昼不好去帮她,错开视线:“惊言的口味不同常人,以后用药可要多注意。” 苏佟哼了声:“站着说话不腰痛,药哪是能随便换的?” 她含着糖总算把药喝掉,解释:“我从小吃药就困难,前些天忙的晕头转向的,倒没那么想吐,今天又恶心得明显了。” 苏佟帮宁焉可把药揉匀:“刚才谁说的来着,是药三分毒。身体健健康康的,不吃药才是王道” 温宁昼不可思议指着自己:“啊?” 虞惊言托腮。虽然热闹,但也不吵,虽然跟她们认识没多长时间,这一幕还是莫名温馨。 她一抬头,正对上苏老爷探究的研究,也没躲开,安静弯眼笑笑。 苏老爷挑眉:“你跟焉可真是一样一样的,思虑重想得远,就是胆子没她大,做事还知道考虑。” 虞惊言礼貌笑笑:“其实,我有一点不太理解。” 按道理来说,郑连忠是朝廷命官,就算苏老爷年纪大,但也不至于到惶恐害怕的地步。 今天郑连忠见了苏老爷,却只差出满头冷汗了。 温宁昼晃荡到她面前:“简单给你说,朝廷中现在支持母后的人,明面上只有苏家和宁家。” 帝后在朝廷上各占一席之地,皇后却只有两家支撑。宁家是靠着兵力,苏家呢? 只靠钱,可不够。 苏佟嗤笑:“小傻姑娘。往前数不到二十年,我爹我娘在朝廷也是数一数二的,要不是她们随意猜忌,也不至于让我爹娘死无全尸。” 虞惊言吃惊,不忍:“抱歉,我不是有意……” 苏老爷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当时苏佟还小,平反之后我就又带她来常顿了。” 苏家在北部建立时,就是赫赫有名的名医世家。北部内乱时,伤员都是苏家一手包揽。 结果朝廷转头,就把苏老爷的独生子给杀害了。平反之后,苏老爷回常顿开了记生馆,当今圣上来请苏老爷进宫,苏老爷死活不愿意。 为了面上说的过去,皇帝给了苏家很多优待,连“记生馆”三个大字都是皇帝的题字。 她现在接触到的人,除了温宁昼,全是苏家和宁家的人。如果皇后派真的只有她们两家,那今后她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是“敌人”。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小心为上。 苏老爷看着虞惊言,还是看宁焉可:“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宁家姑娘,谋反叛乱可是顶天的大事,稍微处理不好就是灭顶之灾,血流成河都是轻的。” “不管别人怎么传,那都能说一句谣言。你写在纸上,还上奏给皇帝,这不是去找死么?” 宁焉可心虚低头,苏佟心虚咳嗽,连温宁昼都在摸鼻子,虞惊言低眼不敢笑。 四个人,齐刷刷,那叫一个整齐。 这架势,苏老爷气的瞪眼:“宁家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宁焉可哪里敢理他,低头:“诶哟老爷子你快看看,这脖子是不是肿了?” “殿下,您总能告诉我老头子吧?” 温宁昼挠挠头:“这还,真不能说。” 苏老爷看向虞惊言,无奈:“那她是个病人,我总不能诘问自己的病人吧,嗯?” 苏佟没办法,撒娇安抚:“祖父,那一次怀疑二次提,三次四次不生疑嘛。提的多了,谁还会信?” 苏老爷惊愕:“你们还真在商量谋逆的事儿啊!这事不行,我不同意。年轻气盛我可以理解,但不能胡来。” 虞惊言笑笑,正色:“老先生,我们没有在胡来。我们有分寸的,不会真的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苏老爷偏头,不理他们。 窗外的灯笼不晃了。 第25章 劝归家 祭祖在皇城脚下的怀恩寺里,距离记生馆不算远。 天亮得晚,启程时脚下漆黑一片,禾苗看着她上了马车,不免担心:“怀恩寺在山上,小姐还是别去了吧?” 虞惊言扶稳车厢:“乖乖的,我去看看。等天亮了你去城外找观星,让她把事情交代给黎阿姐,在移霜院里等我消息。” “知道啦,山上路滑,小姐您也多小心。” 祭祖在庙前,虞惊言并不想往前去凑,索性找了山后一条小道儿,独自上山。 庙前顶儿啷当地响,虞惊言本以为一路上不会再遇见僧人,但绕过树丛,俨然有人在扫石阶。 小僧扫阶的方法很奇特,左一扫右一蹭,落雪全堆在阶梯中间,一条灰白的线爬上了天际。 看她驻足,应柳放下扫帚,匆匆走下来,合手:“大礼在前堂,还请贵人移步。” 虞惊言:“我不为陛下而来,能否进去喝盏茶?” 应柳侧身:“雪地路滑,贵人小心。” 虞惊言一愣:“贵人?” 应柳低头,眉眼中见不到见不到任何情绪:“天命小僧不详,所遇之人,皆为贵人。” 听见这话,虞惊言止步,往后退了退:“怀恩寺推崇天命,我不好入前。” 应柳抬眼看着她,仍旧是一言不发侧身,没再开口。进或退,全交给她。 她穿素衣披玄氅,立于黑青山石之侧,梅树盘旋苍虬,将她包裹。 “天命信不信由你,你只当怀恩寺是寻常歇脚的地方就可以。”温宁昼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吓了她一跳。 捕捉到那一瞬间的哆嗦,温宁昼玩味笑笑:“天寒地冻,现在出去容易落人口舌,还是进去坐坐吧。” 虞惊言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问:“你信天命么?” 温宁昼随意笑笑:“素怀大师曾说,我有帝相却无帝命。呵。”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如果我当了皇帝,不会有功绩,甚至会招惹一身腥,大概是早早衰亡的命。” 这很吓人。 就算他现在位置不稳,也是堂堂正正的储君。倘若皇帝某日天崩,他势必会登基。 登上高处再摔个粉身碎骨吗? 山风阴冷,在陡峭湿滑的山路上,虞惊言走不快。温宁昼却不知道缺了哪根弦,一步跨过两行石阶,迫不及待地想要登顶。 “温宁昼,你走慢一点。” 不知道这句话会被风带到哪里去,或许是山石缝隙里,或许是梅花朵里,又或者,这句话哪里都去不了,刚说出口就被吹散了。 温宁昼脚步一顿,停下来。 应柳把雪扫在了中间,从刚才到现在,她们心照不宣的走在雪线两侧。 她低头看路,温宁昼低头看着她,忽然笑了。他一步跨过那条雪,语气欢快的莫名:“走,我有东西要给你。” “给我?” “对!给你,给虞惊言。” 怀恩寺的树多是松柏,带着雪顶挺拔着。虞惊言被他的情绪渲染,没忍住跟着问:“你准备了很久吗?” 如果虞惊言能够追到他前面,一定能看见温宁昼眼睛里的情绪莫名浓厚,近乎偏执。 但在他回头的一瞬间,眼睛里的所有的情绪都被雪色覆盖,只留有小心翼翼:“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怀恩寺角落里有一间暖阁,地方不大,像是小孩子住的地方。在暖阁的桌子上,摆着一盆花。 花是白色的,泛着绿,小丛小丛地挤在花盆里。 虞惊言惊喜地坐在桌前,小心去看:“这盆花开的好热闹。” “你最近心情很差。”温宁昼忽然开口,“我欠你一个道歉。” 这是两件事。 前者尚且不再去提,后者是为了那两箭。 “虞惊言,花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开,北部太乱,你回大庆去好不好?” 门没有关,花朵微动。虞惊言莞尔:“我不是花,想走的时候我会走的。” “过一段时间,北部会很乱。” “所以我才来。” 见她油盐不进,温宁昼无奈:“你对祭祖的事情不感兴趣,今天为什么来怀恩寺?”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怀恩寺了。去年也是怀恩寺做了法事,将**天灾扭转,之前没有理由前来,今天也差点止步于高阶前。 但,比起她的想象,怀恩寺太荒败了 虞惊言侧身趴在桌子上,仰头拨弄那盆花:“怀恩寺说的话,真的有人信吗?” “没人。出了皇宫,十个人能有十个人不信。” 虽然早有预料,但温宁昼的话还是太直白了些。虞惊言想不通:“那为什么去年怀恩寺做一场法事,就可以堵住悠悠众口?” 温宁昼随手薅朵花:“本来就没人在意啊。” 虞惊言一脸懵。 搓着手里的花杆,温宁昼忍俊不禁:“本来揪着临城不放的就只有一个人。” 看着他故弄玄虚,虞惊言侧身,故意不去问他。 温宁昼按捺不住,蹲在她脚下:“你怎么不问我是谁?” 哪里用得着猜?虞惊言认识得人不多,但咬着临城和郑家不放得,只有一个宁焉可。她把脚收回来,戏谑:“明知故问又不好玩” 温宁昼把那朵花在手里搓烂了,碾成泥,抬起手给她看:“看,烂了。” 虞惊言满头黑线。眼前的人,莫名其妙地摘了送自己的花,莫名其妙捏成泥,莫名其妙地让自己看。 这人是不是有病。 虞惊言手撑在凳子上,灵巧地转了个圈,这才俯身,嗅嗅他手里的那滩绿色胶状物:“花草香,好闻。” 房间里没有风,但旋转起来的衣袂还是扫过他的肩膀,痒的。他下意识拍开她的衣角,抬手时却看见自己指尖一片青绿。 动作戛然而止,在愈发安静的氛围里,耳朵里轰然炸响,长久不衰的喧嚣。 温宁昼握拳,抵在耳侧。眼睛里只有一个人在跳动,笑得像是没听懂他的话。 装不懂。没心没肺。 痴心妄想。 虞惊言捧起那盆花,笑嘻嘻:“这鬼天气开朵花多不容易。你可行行好,饶了他吧?嗯?” 温宁昼知道她听懂了。如果她们说的是寻常野花野草,随口应下也无可厚非。 但她们口中的花,可能是北部,或许只是温宁昼。 但她要太子妃的名义,可不是来玩的。从大庆大费周章来到北部,只为了亲自看乱局崩毁? 那她不如不来。 今年没有外战,内里大家都在暗中较劲。虞惊言开口:“只有帝后两派,你担心什么?” 皇后个人势微,但宁苏两家将其支撑了起来。皇帝多疑,又在权势上占据独一无二的优势。 很难再有第三家冒尖出头。 等等,皇帝多疑。 虞惊言惊愕,放下手里的花盆。如果皇帝心思深重多疑虑,那宁焉可之前那封奏折,一定不可能善终。 怀疑一旦产生,最容易发生的事就是“越描越黑”。 虞惊言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跟宁焉可也曾在城外彻夜闲谈过,知道宁焉可断不会如此莽撞,这也是她有意安排的吗? 那也太冒险了。 温宁昼耸肩,站起身抖平衣服的褶皱:“听说,最近母后身体不好,心气也失了大半。父皇手底下的人也是各怀心思,心里的算盘打起来劈里啪啦地响,生怕别人呢听不见。” 听温宁昼的回答,她拿不准他知不知道宁焉可的打算,转头就往阶下走。 虞惊言在找应柳。他还在石阶处,合手阖眼,青衣长立。 虞惊言见状,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径自朝他走过去:“请问前堂结束了吗?” 应柳没睁眼:“贵人可在此地稍等。” 见他长久面向一个方向,她询问“你在等谁吗?” “等劫。” “姑娘是我今天第一个再见面的人。”应柳抬眸,又低头:“师傅有话让我带给姑娘。” 话写在一片梧桐叶上。 梧桐叶不是新鲜的,应该是在落地前被人摘下,小心夹在书中,最近才被人拿出来写了字。 正面写:“天命散,百花尽,鸠占鹊巢。” 反面写:“鱼入水,鸟飞天,早归家。” 这枚梧桐叶太脆了,还没等虞惊言明白这些话的意思,应柳就在手里,把叶子捏碎了,丢在雪地里。 温宁昼站在她身后,看着叶子碎片愣神。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你信吗?” 虞惊言摇摇头:“如果是给别人的,我不信。” 但如果是给她的,她不得不谨慎。如果反面是劝她回家,她可能会以为这是温宁昼耍的把戏。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他温宁昼前脚刚劝自己离开北部,就有人借着天命来让自己回家? 不,这不可能。 权势地位,这些她在大庆就能拥有的东西,虞惊言不想在北部去争去抢。 没必要。 连乞丐吃饱了,都知道不去跟恶狗抢食。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她真的去抢,简直是丢了西瓜捡芝麻。 她闭闭眼,想起之前母亲之前问她:“言言,你为什么一定要去联姻?”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她说:“我狼子野心,不愿意嫁给寻常儿郎。” 她确实不愿意嫁给寻常儿郎。但她见过的“寻常人”已经很不寻常了。 祖父教导帝王,父亲辅佐朝政,母亲力辩群儒,兄长挑剑守边关。就连她的朋友们,有儒雅谦和者,有傲然精灵者,有不拘小节者…… 虞惊言见过万千灵动之人,她本该“知足”,去走一条平稳无崎岖的坦途。但她的胆子太大,抱负太重,哪怕去踩一片未知的荒野,她也不愿意把自己困在大庆。 所以她来“自讨苦吃”,去看自己迷茫,看自己无措。 她的归处是天地间,是千千万万人可以落脚的地方。她对自己说:虞惊言,后退重复徘徊都是被允许的。但请一定一步步走稳当下的路,哪怕不尽人意。 北部困不住她,大庆困不住她。虞惊言更不会因为温宁昼的一言半语而放弃自己的路。 休想。 就算吃苦头,她也认了。 至于天命?不到她闭眼咽气的那一刻,谁也别想用天命捆住她。 应柳并不在意她的反应,只有温宁昼脸色晦暗不明地盯着她。她忽然走到树下,在树根团了个雪球,瞄准了他身后的石头。 “三。” 虞惊言眼里的兴奋藏不住,屏息,喘息,呼出的白气将她的身影模糊了,只看见玄色氅衣抖落在雪地上。 “二。” 雪球被她举高,蓄势待发。温宁昼忽然把雪球幻视成了一柄箭,即将朝自己的心口飞过来,把自己连同箭头,一起钉在山石上。 他欠虞惊言的。 “一。” 一团雪,从腰侧飞出去,在石头上留下一枚印子。虞惊言忽然把手举着,递到自己面前:“来?” 他懵住了,试探着抬起手。 虞惊言爽利击掌,眉眼弯弯:“扯平了?” “好。” 等他缓过神来,虞惊言已经下山去了。温宁昼木木走到附近树林里,蹲下,张开手,把左手按进雪地里。 冷,疼。 等他终于受不了,把手从雪里拿出来。手指却在麻痹中,迅速回暖。 指尖还僵硬着,为什么那么感觉那么热?他愣了两秒,双手合掌,笑了半天。 第26章 局外人 前堂比后院热闹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朝臣们散的很快,虞惊言来的时候基本见不到官员,甚至到了让人怀疑她们是不是从没来过的地步。 院子里留下的大都是僧人,洒扫着地面。 她好奇地往里走,却在门口被人拦了下来:“素怀大师今天不见客了。” 虞惊言:“不见客了?” 僧人明巧点头:“怀恩寺已经清场了,如果没有陛下的指令,还是请回吧。” 好么, 她说怀恩寺怎么没人,原来是他们清场了。这么看来,怀恩寺是专供陛下的地方。素怀大师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怪不得人那么少。 虞惊言犯不上硬闯怀恩寺,环视了周围的环境之后也就走了。前堂虽然人多,但陈设也陈旧,甚至有年久失修塌了半边屋顶的禅房。 看样子,皇帝确实不怎么重视怀恩寺。 不重视太子,不重视皇寺,整天就知道猜来猜去,皇帝到底重视什么?当然,这话只敢想想,断不敢说出口的。 当务之急还是去找宁焉可问清楚。 现在的宁家就是箱子里的活鱼,随便一把刀都能把他们杀死,把整个箱子里的水全都搅浑。 宁焉可知道吗? 如果她不知道,就该尽快商量对策。好歹她们是合作关系,宁家完蛋,她就需要再找新的人合作。 够麻烦的。 但如果宁焉可完全知情呢?到底是为什么让她敢将整个宁家抛出去,是真的将宁家放弃了,还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还有,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告诉自己。 “小姐,马车到了半天了,怎么也不见你下车呢?”观星拉开帘子,担忧,“在里面闷坏了?” 虞惊言这才回神,摇头笑:“没闷坏,只是天天闷着不见你,我可想你了。” 观星忍俊不禁:“禾苗你快听,一眼瞧不见,小姐的嘴里就能开花了。” 禾苗探头看着她:“花呢?我怎么没看见花?” 这句玩笑,让虞惊言想起那盆花。完蛋,忘了拿回来了。 但她现在没顾得上再去想,便往里走边说:“怀恩寺是给皇族们用的,常人进不去前堂。后院里要求宽松些,但四面环山。” 观星思索:“听着怀恩寺的用处并不大,皇帝这场祭祀说是重要,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多时辰就结束了。” “估计只是走个过场呗,外面那么冷,我看要不是有老规矩在,这个皇帝恐怕连去都不想去呢!”禾苗咧嘴笑。 “对了,温宁昼道歉了。” 禾苗和观星对视一笑,热闹起来:“我可猜对了,殿下会在年前找小姐道歉来。等春天来了,小姐可要给我编个小狗儿玩。” 禾苗说的小狗儿,是用狗尾巴草编成的。禾苗最喜欢,但学了几次都学不会。 虞惊言玩笑:“你在城内清闲啦?你家小姐我可还要忙,等有时间了再给你编。” 皇帝生辰在腊月初五,过几天就是腊八节,免不了又要有风波。 虞惊言搓着指甲:“大家的住处都准备好了吗?” 上次去临城之前,她和宁焉可商量了。不能总让流民是流民,房子塌了找地方重新盖上,有个住处总比风餐露宿的好。 观星点头:“宁姑娘早早把地方敲定好了,大家伙儿也都很乐意帮忙,估计月半的时候,就能搬进去了。” 等人一搬进去,就可以让温宁昼着手训练私兵。黎阿姐跟自己熟悉,到时候自己身边好歹有人护着,也不至于是孤立无援。 禾苗还问:“等他们都走了,施粥棚也要拆了吗?”棚子庄子都是禾苗盯着搭起来的,说拆就拆禾苗还真不舍得。 “瞧这个吝啬鬼,还在外面住习惯了?”前段时间观星已经在做后续的安置,侧头揉了揉脖子。 搭棚子这件事,理论上来说是没问题的。毕竟城门口也是城外,就算你沿着外城墙,把整个常顿城围起来,那都不是问题。只是你坐在院子里喝茶吃饭,守城的士兵低个头都能把菜谱报出来。 那还得了?要搞灯下黑,也得像临城那样。要是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站在光亮处,是去做活靶子的。 虞惊言戳戳观星衣服上绣的麻雀:“林子里留了间房子没有?”有了地方住还不能万事大吉,吃穿用度都要上心。虽然不懂北部的耕种习惯,但眼下最好还是劝大家预备着春耕。 又要春耕,又要练兵。虞惊言觉得自己像是欺压百姓的坏蛋,恨不得把人掰成几瓣来用。 “等宁姑娘,”虞惊言忽然想到什么,止住了话头,“算了,禾苗。赶天你去找找黎阿姐,看她能不能帮我们算清楚各家各户的情况,登记造册给官府送过去。” 查清楚人数,日后问起来都会方便很多。 推开门,温宁昼走进金宸殿。 皇帝随手放下奏折:“你真是越来越胡闹了,祭祀也找不到你的影子,难不成还要我一请二拜去请你?” 温宁昼嬉笑作揖,慢慢撑在桌子上:“父皇,这不是我不懂规矩,怕丢您的脸吗?再说了,前两天我写了封奏折,结果朝廷里炸开锅了快,我哪里还敢见您呐。” 他在将话题引到那封奏折上去。最好让陛下认准那是他写的。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打消皇帝对宁家的怀疑。 宁家对温宁昼还有用处,如果将宁家逼上绝路,他的计划就得跟着提前。到时候不管准备到什么阶段都要立即开始,伤亡很难掌控。 但皇帝根本不接他的话茬:“现在非同以往,胡闹也总有个尽头。你实在清闲就来帮朕处理政务,少跟宁家小子上街打诨。” 温宁昼没敢接话,笑容僵硬:“父皇,祭祀的时候,母后去了吗?” 帝后少时恩爱,怎么让皇帝难受他心里门清儿,这时候提起皇后绝对是有意的。皇帝刚想瞪他,看着他与皇后相似的眉眼欲言又止,末了还是咬牙:“没事趁早滚。” 走出大殿,温宁昼猛吸一口冷空气,缓缓吐出。皇帝不接他的话,宁家大概要完蛋,皇后失去靠山也会快速被倒戈。 他还以为是皇帝真的铁了心不肯让皇后好过,试探下来,果然还是有情义在的。 刚出宫门,在拐角处与宁游撞了个满怀,碰了头,踩了脚。 温宁昼揉着头还没来得及吐槽,宁游抱着脚嚎了半天了:“嘶!疼疼,哪个不长眼的撞我!” 温宁昼头也不揉了,靠着墙看他单脚跳。 宁游自觉没趣,讪讪放下脚埋怨:“你怎么踩我!” 温宁昼:“我还没骂你呢,你在宫门口什么时候那么放肆过,看清楚是我了,装模作样骂上了。” 气,当然气。他能为了宁家的事忙前忙后,还不是因为宁游。结果倒好,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宁游却给自己表演上豆子下油锅了,蹦蹦跳跳,怎么没烧死他。 好容易顺了口气,看了眼日头,他一脸狐疑:“你这时候来宫里做什么?” 宁游连连告饶:“好太子,好殿下。我是专为找你来了。我爹不知道脑子短了根弦还是断了根筋。”温宁昼一记眼刀瞪过去,宁游语无伦次,“诶呀,总之你跟我回去就知道了,帮帮我吧。” 温宁昼信了他的邪,真去了宁府就后悔了。 温宁昼看着桌子上的公文,满头黑线:“父皇都不敢给我公务,你倒是会挑人替你做。”宁游可怜巴巴:“拜托拜托,我也是真的想不到,我爹居然给我派公务。” “是不是宁焉可说什么了?”温宁昼合理怀疑。宁游耙耙头发:“不能吧,她好端端管我干什么?” 温宁昼挑了两本厚的公文,耸肩:“宁焉可那封奏折,你们家知道吗?”假设宁家知情,没道理全家都肯陪宁焉可冒险,但若是宁家什么都不知情,宁焉可怎么敢一个人拿全家性命开玩笑。 宁游好奇:“什么奏折?” 行,宁游不知道。但这家伙一向不靠谱,他不知道不能代表宁将军不知道。 宁游见他开始看公务,满心欢喜。温宁昼随手翻了翻,利索一扣,把书压在胳膊下,倒头就睡。 宁游:“?” “喂喂!我爹明天就要看的,你可不能不管我的死活啊。”宁游急了,又是推胳膊又是晃他腿的,“别睡啊,不许睡,你睡了我就快死了。” 温宁昼是万般无奈:“你自己打开过没有?” 宁游摇头。 温宁昼把公文掀开,举在他眼前:“这都是已经处理好的,如果不是你处理完了装蒜给我捣乱,就是你爹处理完了才让你看着学。” 宁游耸肩笑笑,一脸被戳穿的心虚。 温宁昼满腹心事,盯着他左瞧右看半天,才终于知道哪里让他觉得不对劲:“你扇子呢?” 宁游打了个哈欠,在空中乱指:“送去霜雪阁修了。”他那扇子可不寻常,送去修理保养也在情理之中。 宁游也终于看出他精神太差,问:“你在担心什么?” “虞惊言不肯走。” 这是最坏的结果。他和宁游要做的事牵连太多,如果中间被虞家打断,很容易一损俱损,永无翻身之地。 他们本来想着虞惊言回去,能帮他们带个话,就算虞家一次不同意,但起码能把联系建起来。 现在好了,人家不肯走。 不仅联系建立不起来,还要小心护着虞惊言。大庆讲求师出有名,不杀降兵。 这些年北部耍的无赖够多了,没粮食了就去大庆抢,大庆不肯就出兵,打不过又投降。 虽然无赖,好歹勉强能活。 但要是虞惊言受伤了,或者死在北部了,就断没有那么轻易解决了。 温宁昼说:“等不及了,春耕之前得把郑弗旨那个祸害除去,过了年我就得去。” 他本来想的是,除去郑弗旨,再去找虞家洽谈。 再就是逼宫。 等父皇退位或者身死,各地都会乱起来。只要盯好边界,不让百姓们去招惹大庆,只要大庆不出兵,才有机会平乱。 北部才有可能安稳下来。 现在所有人,包括虞惊言,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她来到北部那么久,看似已经被皇后拉拢,但还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用不了,很难用。 第27章 去与留 雪听了一夜的闲话,将惆怅和迷茫都搁置。天幕阴沉着,西北的天空在夜里闪着青白色的光。 天色刚刚泛白,竹木扫帚划拉着雪层,露出雪里藏着的东西。洒扫的侍从福安不敢碰,用木棍戳了半天。 宁焉可一出门,差点绊倒:“在这儿门前蹲着做什么?” “姑娘,这雪里有东西,翻了半天也翻不动。”福安解释。宁焉可吃惊,在她门前能有什么东西。她干脆从腰间掏出个细簪子:“教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福安戳着那硬邦邦的东西,福安打心里感到不安:“姑娘还是别看了,管它是什么东西,扫出去丢了吧。” 宁焉可心里打鼓,在她门前能出现什么东西。要真是风里带过来的垃圾还好说,要是谁费了心思丢在这里的呢?她俯身拨了拨,左右细细地看了:“福安,好像是只鸽子。” “鸽子?” “嗯,应该是冻僵了。” 福安扯出帕子,把鸽子盖住,捏住拿起来:“那我拿进屋里去,好好养养,这院子里也添添生气。”谁知道刚把鸽子身上的杂雪擦了大概,福安大惊。 “啊!” 宁焉可还没把簪子收起来,听见动静也着急,慌乱中戳伤了手指。顾不上包扎,她捏着手指:“喊什么?” 福安抖着,整张帕子都丢在地上:“它,它是死的。” 起初宁焉可并不在意这句话。荒天雪地里冻死人都是常有的事,不过是一只鸽子,找个地方埋了就行。但福安那么大的反应,这只鸽子恐怕有伤,福安见了血才怕。 “死就死了,你去扫地吧,这里我来处理。” 这是一只灰鸽子,宁焉可拿到手里本想好好安葬,忽然想到这时候见了血的鸽子,恐怕是被哪家公子打猎误伤的,真要是鸽子飞过来的,身上该有箭头。 好歹要让鸽子好好走一路,死了还带着凶器算什么。她用新帕子捂着口鼻,去找鸽子身上的伤。 谁料,不是箭伤。 鸽子的咽喉被人割开了,血糊在胸前的绒毛上,羽毛黏在一起,糊成一团,冻成冰晶牢牢挂在它身上。 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幕,宁焉可止不住的干呕。没来得及思考,鸽子“啪嗒”掉下去了,她自己也不好受,蹲在门前什么都吐不出来,又像是想把肚肠都吐干净了才算完。 谁? 这鸽子很明显是被人丢进来的。隔着院子被人抛进来的,那不可能。院墙上铺着碎瓦片,别人是不要命了才会这么做。 只能是她院子里的人丢在这里的。 真不是个东西。 宁焉可忍着恶心,再去检查鸽子,果然在鸽子脚上发现了绑绳。但是没有信件。 一定是被谁拿走了。 北部没有用鸽子传信的习惯,也就霜雪阁经商与大庆有来往偶尔用鸽子,再就是温宁昼。 等等,还有虞惊言。 想到这里,她用帕子把鸽子仔细包好了,在树下仔细刨了个坑,把鸽子埋进去了:“可怜你奔波送信,倒落得这个下场。” “咚咚咚!” 宁焉可来的突然,她们还没来得及收拾桌子上的杂物,八珍盒摊开,金银首饰居多,胭脂水粉少。虞惊言放下手里的簪子:“你可是移霜院的稀罕客,怎么想着来找我了?” 宁焉可敛眉,不敢抬头:“姐姐怕死物么?”此话一出,惊骇三人。禾苗愣:“谁死了?” 她抿唇,沉默长久:“是只鸽子。”她把事情简单说了,说完的时候话都在打颤:“鸽子身上的信筒是空的。” 虞惊言本来还在安慰她,直到最后一句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了。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有信件被人拿走了。 且不说这只鸽子是怎么被丢子她门口的,那信呢?谁与谁的信,写了什么?“鸽子呢?” 如果真的是北部的人互相传信,那就随意。虞惊言怕就怕这封信是从大庆来的。年关将近,如果有人趁大家喜乐去捣乱,很难办。 宁焉可摇头:“我想不明白这鸽子是从哪里来的。” 谁能想明白。 这几天雪一直在下,何人何时,全都不清楚。虞惊言看她太紧张,随手整理了一下桌子,把她来到眼前来:“观星禾苗,你们去小厨房玩吧。” 好不容易等安静下来,宁焉可拉过她的手:“你不知道,我是真的害怕。我院子里多那么多人护着,就是怕出这种事。” 看出她过分惊惧,虞惊言安慰:“别担心,应该是谁猎了鸽子忘在那里了,这几天你在移霜院里睡,或者我们去霜雪阁住几天也可以?” 宁焉可长久地盯着窗外,不断搓着手。为什么她来找自己,为什么她不去找苏佟,不去找皇后娘娘。虞惊言一概没有问。 看她太害怕,虞惊言无奈笑笑,把她揽进怀里:“抱抱?”看着她依赖地靠在自己怀里,又笑了“不怕我吗?” “怕就不来了。” 窗外明月高悬,宁焉可靠在她的肩头:“真好。”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虞惊言没听明白:“嗯?” 宁焉可从她怀里撑着做起来,并不多瞒着她:“真好,你过段时间就要走,我跟你说这些也没有什么负担。” 虞惊言没说话,宁焉可的情绪却亢奋起来:“我写那封奏折,你记得吗?” 涉及臣子谋反的事,只要开了场,就不可能草草结束。宁焉可邪魅一笑:“爹说我疯了,要把宁家推进火坑里。但苏家之前受到猜忌的事够给我一个教训的了。” 反正迟早都要有人提,何必劳烦他人?宁焉可就是要提,提前提。虞惊言心惊:“你也不怕有疯狗咬着不放?” 但很快她就想明白了。无外争,解内患。皇帝就算再宠爱贵妃,也必然不会放过临城。年前事务繁琐,讨伐郑弗旨的事情大概就在明年初。 平时宁家再怎么为了给皇后撑腰去拿腔作调,讨伐贪官佞臣这里还是不能含糊的。何况,郑弗旨是郑家的,郑家倒台对宁家全是好处,没道理不帮忙。 来到北部的时候就是冬天了,或许是北部太冷,一直在下雪让她没了对时间没了实感。现在听着宁焉可细琐地把每一月份拆开来讲,她才惊觉——嘉禾十四年要结束了。 攥着帕子,她在心里默念:“临城快完蛋了。” 大概是以为虞惊言真的快走了,宁焉可话在兴头上根本止不住:“你不晓得,现在皇储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 虞惊言耸肩,慢条斯理把簪子钗环收尽箱子里:“有什么好闹的” 皇城中无非是有一个温宁昼,再加上贵妃娘娘有一个公主。闹到现在无非是觉得温宁昼不成大事,公主年纪又太小。 虞惊言对这些并不关心,说实在的,她现在从来没有被真的卷入北部之间的斗争。 但虞惊言有预感,快了。 如果今年她没有回到大庆,明年这些争斗就不会绕着她走。马上就有她用钱解决不了的事,因为一个“太子妃”的名号被生生拽进风波中心。 但,她并不怕。 甚至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就像刚才说的一样,大臣们嫌弃公主年纪小,却在早年间逼着陛下立储,皇帝立下温宁昼已经是万般不愿,现在众臣们要返回,皇帝巴不得让温宁昼多在储宫的位置上做几天。 不为别的,就为了让大臣们心里恶心。 就算中间出了什么事故,她也可以及时脱身回到大庆,总不至于真的去做北部的凤位。 但,既然有后路,她就不怕往前走。 所以她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离开北部的,砍兵先砍将,想要北部的大庆真的安宁下来,就必要从北部朝廷入手。 宁焉可大概不懂她的心思,低眼:“我不看好温宁昼。他心计太重,手段狠,心思却是软的。这种人当了皇帝,不是被人拿捏着软豆腐,就是手段狠厉却夜夜不得安宁,他不成厉鬼谁成厉鬼。我早劝过他,给自己留一条生路,可他不听。” “我想要公主继位。” 她猛地惊起:“公主远在别处,在京城没有任何势力,继位了怎么服众?” 宁焉可昂起头:“我会佐政。” 以宁焉可的心性和能力,确实可以佐政,加上北部老臣辅佐,如果公主不动歪心思,确实是一个办法。 但紧接着,宁焉可说的话就就吓了她一大跳。宁焉可说:“天底下那么多人等着吃饭,要是我是温家的人,皇位盍该我来坐。” 虞惊言想,宁焉可这时候大概也是疯了,否则也不会告诉自己。她忽然有些害怕,宁焉可跟她说这些,无非是觉得她过年回大庆之后就不再回来了。 但她还会回来的。 现在宁焉可说的越多,她就越担心宁焉可日后报复。她这样想着,慌忙捂住了宁焉可的嘴:“你只当今天吃醉了酒说了胡话。这些话你妹说过我也没听过,等会儿吃一剂解惊惧的药,趁早歇下。” 宁焉可哼笑一声,缓了半天看出来她的顾虑:“姐姐不必担心。我既然敢说,就不会怕姐姐知道。” “姐姐来北部的意思,苏佟大概跟我说过。但我还是觉得姐姐可惜,你从大庆来,所有人跟你都有一层隔膜,不肯与你交换真心。” “姐姐的胆子和计谋,全都困在这荒鄙的北部。姐姐,北部早已经烂透了,你留在这里只会看见更多的人去死,去卷入回不了头的深渊。” 虞惊言闭上眼,额头突突地跳动,抖动着从眉心窜到太阳穴。她分明闭着眼,眼前却红一块儿白一块儿的,让人眩晕,犯恶心。 她睁开眼,逼问:“这些我都知道。我甚至知道就算我离开,北部迟早有一天也会变革,然后转好;但我也知道,如果我留下我可以拉住更多的人,让他们不必去死。” “你生在北部,可以为这个国家雪中送炭。但我不行,我是大庆的人,如果北部真的轮到要我来救,这个国家就没有存活的必要的。” “北部有你们去救。你们去雪中送炭去改变,我的作用是锦上添花。我宁愿我什么都不用做,北部的人就能各司其职安居乐业。” “宁焉可。”虞惊言把她拥进怀里,“我不会走的。” 宁焉可嘴唇发干,油腻腻的感觉在胸膛滚了一圈,最后从眼睛里钻出来,热泪怎么也擦不干:“从得知你要来,我就觉得你不一般。胆子好大,我是真的很崇敬你,姐姐。” 如果姐姐选择离开,我替姐姐高兴。 如果姐姐选择留下,我替北部高兴。 没有人去深究话题为什么会从一只鸽子聊到了国家,聊到了生死和去留。虞惊言夜卧软榻,看着床上熟睡的宁焉可,发怔。 一只死鸽子。 大概真的让宁焉可吓丢了魂。 第28章 坐不住 腊八节的时候,天气放晴两天,屋顶上的积雪有了融化,雪水来不及落下来,就在檐角凝成了冰凌。 这几天宁焉可住在移霜院里,朝廷送粥来的人也讨巧地把她的那份粥也送到了移霜院。 温宁昼煮的粥,北部朝廷给太子妃的粥,给宁焉可的粥,加上观星昨天心血来潮自己煮的粥。 移霜院里快被腊八粥淹没了。 禾苗连忙招呼太子府的人来帮忙,温宁昼倒是倚着门框看笑话:“你们移霜院这里是先人一步丰收了?” 虞惊言略责怪:“你添乱不说,说起风凉话来是不含糊。” 温宁昼摊手:“我哪有来添乱?”观星低眉笑,指了指他提来的食盒。 虞惊言百思不得其解:“你明知道宫里会来送粥,怎么又来一趟?” 温宁昼毫不犹豫蹭身进屋,大咧咧往凳子上一坐:“宫里煮的粥哪有自己煮的好喝。” 宁焉可翻了个白眼:“我看你就是太闲。” 温宁昼也不客气地翻回去:“你在我家里就不闲了?” 她在一旁看热闹,忽然问:“太子养鸽子吗?” 他听了一愣:“怎么忽然问这个?” 虞惊言放下食碗:“过了小年我要回大庆一趟,我想带几只鸽子回去,省的我的鸽子总找不到大庆来。” 温宁昼放下警惕:“养得,等到时候我给你带几只。” 虞惊言想起什么,“对了,你那个鸽子好认吗?我也有一群白鸽,要是混在一起就不好了。” “放心,我的鸽子没那么白。” 不是白鸽,大概就是灰鸽。刚巧对上了,她跟宁焉可打了个对视:“你传信用灰鸽,别人给你传信呢?” 鸽子传信用的就是鸽子认得回家的路。温宁昼家里养得是灰鸽,给他传信也必然是灰鸽。 温宁昼咧嘴笑笑,以为她不懂原理,也不解释:“灰鸽。怎么剖刨根问底的?” 虞惊言这才把事情说明:“有人杀了只鸽子,丢在宁姑娘门前了。” 温宁昼的脸色沉下来:“查了吗?” 查到了就不问他了。他脸色青一块白一块,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这个问题,沉默:“仆从侍卫都查了吗?” 宁焉可点头:“在查。” 这几天她名义上住在移霜院里,但一直让福安查着具体的情况。前几天出入的客人,值班的婢女侍卫全都在查。 为难就为难在,一筹莫展。 温宁昼脸色更差。 他猜想这只鸽子大概就是自己的,但是他没给过任何人,会是谁给他写信呢? 知道他养鸽子的人不少,但能拿到鸽子的人不多。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让鸽子在外头被人猎杀了? 温宁昼沉默:“你最近没有信件来往吗?” 这话是对虞惊言说的。她在这时候也惊醒,当初黎括走的时候确实在北部买了几只鸽子走。 原来真的是给她的信件吗? 可恶。 黎括这时候来信,说的大概是两件事。一是她准备什么时候回去,二是她准备怎么回去。 这些事总归是要摆在明面上提的,被人拿去了也不妨事。 就怕黎括在信里写了别的。 一封私人信件,就这么落在别人手中。 就算明知道里面说了什么,也是愿意亲眼看一眼笔迹内容的。仿佛在看见信上的署名的时候,才会觉得那是给自己的信,才能在信里想象出一个人的声音。 坐不住的不仅仅是虞惊言,其他两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巴不得她快些走,结果涉及她回家的信件无踪影了。 这谁受得了? 温宁昼更是坐立不安。如果是给她的信,往小了说耽搁她回家,往大了说可能拉扯到两国事宜。 放在私心来讲,他也不愿意让她多在北部逗留。 但,如果不是她的信件,那就更糟糕了。 这就说明鸽子是自己的,但他连是谁拿了自己的鸽子都不知道。 宁焉可也想到了这一层,提醒:“太子的鸽子有数目没有,查一查不就清楚了?” 温宁昼哂笑,不想理。 虞惊言也催促:“你的鸽子没少,那就是我的信件,咱们去查一下吧?” 温宁昼耸耸肩:“查不了。我哪喜欢遛鸟,鸽笼的钥匙都在宁游那家伙手里……”他的声音渐渐小了,宁焉可和虞惊言对视一眼,瞬间反应过来。 三人登时跳起来:“宁游!” 但是很快宁焉可就摇头:“怎么可能是他,他猎杀了鸽子,好不好的往我房门前丢什么?” 温宁昼据理力争:“但是宁游非常有机会进你的院子。” 虞惊言思索:“宁公子虽然喜好玩乐,但也不至于在亲人面前做这种恶作剧吧?” 温宁昼头往后一仰,“啧”了一声:“那就算了,当我没说。” 宁焉可沉默良久,猝不及防起身:“我现在就去找他问个明白。”见她急躁,虞惊言拉住她:“稍安勿躁,如果他去过你院子里,一定有人见过。你这样急冲冲跑去问,未毕能得到结果。” 见宁焉可被安抚下来,他暗自松了口气,随意找了个借口,出门去了。 虞惊言看着他的反应奇怪,只对禾苗打了个手势,并没有多拦着。 她低眼对宁焉可:“你这些天也受了惊吓了,我让观星做了热羹送到你房间里了,回去吃了东西歇一会儿吧。” 宁焉可点头,跟着观星走了。 虞惊言在屋子里稍微坐了一会,等着禾苗跳进来,她连忙问:“怎么样?他走远了吗?” 禾苗咧着嘴摇头:“朝宁将军府走过去了,应该就是去找宁公子了,咱们找辆马车悄悄跟过去,我知道有条小路,保准赶得上。” 禾苗记路确实一绝,先前在城外把情况探清楚了,虞惊言就让她在城内玩。禾苗在城内愣生生逛遍了街巷酒肆,还把各处胡同小路走了个遍。 虽然还没认路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给她张地图,让她把路找到是绝对没问题的。 走到街上被冷空气一激,温宁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发出一身冷汗——宁游,你要是真的敢背着自己提前行事,你就完了! 这一路上,他心里总不安宁。但回头,又怎么也看不见人。 院子里一片和谐。一只黑狗绕着宁游的脚转来转去,绊着他的脚不肯跑。宁游把手里的木头抛出去,黑狗还是绕着他蹦跶。他看见这一幕,两眼一黑:“宁游,别玩了,我问你件事。” 宁游拍拍手,不打自招:“是我。” 温宁昼哪里坐的住,哦不,站得稳,三步跨到他眼前来:“你是不是疯了,宁焉可断不会支持我们的计划。她顺着鸽子追查下去,就会成为我们最大的阻力。” “就是因为我是她哥,我才不想瞒着她。”宁游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肉干丢向远处,那黑狗才终于跑开了,“喂,温宁昼,既然要搞改变,就不要畏畏缩缩嘛。” “畏畏缩缩你个头!这件事在做成之前,越少人知道越好。越多人知道败露的可能就越大。” 虞惊言本来是扒在门口看的:“他们叽里咕噜说什么呢?”禾苗煞有其事地胡说八道:“大概要打架,嘶,怎么还没打起来呢?” 虞惊言扶额,苦笑不得。禾苗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她刚想再去看,谁知道里面传出两声狗吠。 禾苗一惊,大喊不妙死死护住了虞惊言:“天!怎么有狗?” 其实已经躲不及了,那狗直愣愣冲过来,跑过来撞了墙“嗷呜”一声,晃了晃头才又龇牙咬着禾苗的裙角。 禾苗想笑,但又实在觉得不是个时候,只能在心里暗笑:傻狗。 动静太大,她们这下想躲也躲不掉了。宁游耸耸肩:“看来已经败露咯。” 温宁昼刚想问他什么意思,忽然听见一声尖叫。 他认识的人里面怕活物的只有虞惊言,他连忙跑出去看,果真看见她不知道怎么摸过来了。 他一面把狗赶走,一面心虚:“你怎么追过来了?” 禾苗的裙子上还留着几个牙印,硬生生叉腰:“我家小姐想去哪就去哪,你管得着吗?” 笨禾苗。虞惊言拉过禾苗朝她笑着摇摇头,又正色:“如果殿下知晓了鸽子的来源,还请不要隐瞒。” 宁游甩袍子坐下,还有心思招手:“温宁昼,说不说?” 虞惊言觉得这话蹊跷,看向他。 她们一直都有事情瞒着自己,她是知道的,先前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她们真的敢拦截大庆给自己的信件,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温宁昼也在犹豫,从他自己的角度来看,自己那些心思是上不了台面的,连想一想都是罪恶,更不要说让他去跟另一个人坦白。 开不了口,说不出来。 宁游看着他这副样子,无奈:“鸽子是我丢在宁焉可门口的。” 虞惊言立即追问:“信呢?” 那封信到现在只有宁游一个人看过,她的不安从心脏生发,慢慢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绪。谁知道宁游这时候摇摇头,谈判:“那封信我有用处,你看完之后再让我用几天可以吗?” 如果是这种姿态,虞惊言是不愿意把信件拿出去的。 这不是再商量,是威胁。 她不同意,恐怕就拿不到这封书信,连家里的一点消息都得不到。更让人担忧的是,如果别人知道用书信就可以换她让步,全都去效仿怎么办? 她挤出一个笑,试探:“你拆开信了?” 宁游知道她在担忧什么,连连摇头:“并无。”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件,漆印蜡封全都完好无损,虞惊言这才放下心来。 宁游也连忙把态度放软:“信件给了你,我不会再要。只是等过几天宫宴上,还请你只当见过鸽子没见过信。” 虞惊言拿过信,哼笑:“我有一个条件。” 她想知道宁游到底在搞什么。如果是什么大逆不道,违背常理的事,她也断不能随随便便答应。 但凡存在对大庆不利的条件,就糟糕了。 这次,还没等宁游开口,温宁昼甩着袖子过来了:“够了!宁游,把信件给她,这是咱们两个的事,随便把别人搅进来算什么,你问过我的意愿了吗?” 宁游则是语出惊人:“你瞒着她有什么用?你不就是恨你父皇想要杀了他吗?有这么难说出口吗?死都不怕,你怕这个?” 小院里安静下来,只有那只黑狗在围着禾苗轻吠。 第29章 勿归家 对于他想杀了自己的父皇,虞惊言对此接受良好。毕竟从一开始,温宁昼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奇怪的疯子。 但疯子能疯到这个地步的,他还是第一个。但很快,虞惊言就发现奇怪的地方了。 假设温宁昼一直对北部皇帝怀恨在心,那他回到北部之后完全没有必要去讨好皇帝,谋得一个太子的位置。她之前问过类似的问题,但得到的答案是温宁昼先前在临城被刁难,拿到太子之位之后,还特地去临城显摆了一番。 何况他现在对外都是“亲近皇帝,疏远皇后”的形象,如果真的是蛰伏在皇帝身边只为了杀害皇帝,那温宁昼的危险定然是一等一的。 不可掉以轻心。 虞惊言忖度:“你想编造一封什么信?” 她在试探。在宁游说话之之前,温宁昼的反应特别大。但在宁游揭露之后,他反倒趋向平和。这说明,宁游的话仍旧有所隐瞒,且没有涉及温宁昼真正关心的地方。 是真是假无所谓,但真假参半就不得不防了。 宁游打了个哈哈,恭恭敬敬把信递到她手里:“这件事我跟温宁昼还在商量。”见她仍旧狐疑,这才举起三根手指,“我保证,对你没有任何坏处。” 不对劲,很不对劲。 对于温宁昼来说,如果他想杀掉皇帝不是需要隐瞒的,那他真正要瞒着所有人做的事是什么。他恨皇帝,很好理解。 如果要按照爱屋及乌的逻辑来算,痛恨皇帝,厌恶皇室,所以连自己都恨。那么温宁昼选择继位的可能性就不大,就算继位的话也可能去推翻之前的一切。 但这势必会引起动乱。 内地混乱,边境更是乱上加乱。如果没有人站在明面上去耍一个“见势头不对立即道歉”的无赖,北部很有可能被大庆灭国。 那谁是罪人? 首当其冲的人就是温宁昼。 虞惊言忽然打了一个冷战,咬牙:“温宁昼,你到底想杀谁?”温宁昼被她猝不及防的问题问住了,半晌,他才开口:“对大庆百利而无一害,放心。” 放心,放到狗肚子里的心吗? 她尽力冷静下来:“你想让北部灭国?”她说的简单,但宁游却差点左脚绊右脚,从石阶上摔下去。 温宁昼哆嗦了半天,刚想含糊过去,却看见虞惊言正盯着自己的眼睛,长久地没有挪开眼睛。眼一闭,一咬牙,温宁昼低头不敢看她:“就算我死,我也不会让北部国灭。” “就算我烂到泥里,我也不可能去做北部的千古罪人。” 行,不算傻。虞惊言也不挑剔,往台阶上一坐:“那我们谈谈?” 宁游看她这架势,哪还敢心安理得在她旁边坐着,腿脚麻利地从阶梯上“滚”下来了。 他走下来之后还颇得意,瞒都没瞒着虞惊言,当着她的面就拍手:“看!我说什么来着,咱们这件事就不可能绕过虞惊言。” 温宁昼翻了个白眼,看样子分明在说“蠢材,今天你不作妖,不可能捅到虞惊言这里来。”。但宁游眼一挪,不肯认。再看虞惊言,笑盈盈等着他如实招来。 真是好样的。 她有一种预感,知晓了这件事之后她就再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北部的权力争斗,即将把她这个边缘人卷进去。 “恨父皇的不是我,是母后。宁游的话里有错,我不会杀了父皇,但我也不会让他继续待在皇位之上。” “那你呢?你会登基吗?” 温宁昼不得不承认她的问题非常刁钻。他本以为这件事不会有人去问,因为宁游刚才也是含糊概括的。 他定了定心神:“会,我是储君,继位是名正言顺。” 虞惊言哼笑一声,像是信了,更像是没信。他手足无措,继续解释像画蛇添足,但不解释又总觉得没说清楚。 两头为难。 虞惊言扫了一眼他的样子,又笑:“北部如果不想灭国,要防外忧,止内患。太子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件事吧。” 温宁昼喉头一哽,以为她会继续说下去,虞惊言偏偏点到为止,多说一点都不肯。宁游在旁边观望,见他没动作,也不敢随意说话。 宁游也想不明白,这人好端端坐在门槛上,语气温温柔柔,笑容和和气气,怎么说出来的话那么吓人呢。他试图打个马虎眼,看了眼温宁昼发白的脸色,手心拍手背:“诶呀,哪里是我们说了算的。” 虞惊言心情不好,冷冷看了他一眼:“嗯,你继续说。” 这下好了,谁也说不出话来了。 见没人说话了,虞惊言坐在石阶上干脆把信拆开了。她之前不高兴是因为家书被肆无忌惮地阻拦,也没想着真的去趟这趟浑水,只是想趁机震慑他们一下,免得以后信件来往都要多这一遭路。 还不够麻烦的。 但拆开信之后,她周身的气压更低了。宁游不明所以,但也识相地没有继续问,反倒是温宁昼壮着胆子,尝试跟她讲条件:“虽然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也算有缘。” 虞惊言没说话。不是她不想说话,是信里的消息实在不太好。但神思远游之下,她的面色居然比刚才好了很多。让人误以为她听进去了。 温宁昼连忙:“既然两国已经休战,我们不图大庆能够帮忙平乱,但好歹不要趁火打劫,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虞惊言这个时候也收起信,满不在意地笑笑:“好啊,既然你提到我们是夫妻,那我也想问问,我的鸽子被别人拿走了,你身为丈夫不帮我,反倒帮着外人。” “这算什么?”虞惊言抬头,故意,“吃里扒外?” 温宁昼的笑容僵在脸上了。 虞惊言也咬死不放:“提到夫妻,你只想让我让步,却随意动我的东西。殿下,你总要给我一个说法。既然别人能动我的家书,那我的家人动北部的一些东西也是,顺理成章。不是吗?” 这下谁都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了。 这次本来就是宁游先斩后奏,打了所有人措手不及。其实她不提,温宁昼也决计不会再去做。 她不是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是对温宁昼不放心。她现在被太多情绪冲昏了头脑,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咬定了想要听一个确切的承诺。 “这次的信件实属意外,我向你道歉,一定不会有下一次配。”温宁昼举起手,“我保证。” 至于虞惊言的状态为什么不对劲。她在后怕,她在最开始只想到了自己的鸽子是白色的,却忘记了黎括买的是灰鸽子。如果没人及时提醒她,她连自己有一封书信都不知道。 再就是,信的内容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大庆有疾,勿归。” 信很简单,寥寥数语却打断了她回家的念想。她不能回大庆,不知道疾病是否牵连了家人,也不能去确认师归雩是否还存活着。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她劝自己。 “你一句保证,我就要相信?只可惜你不是陛下,也不是君子。”虞惊言脸色沉下来,往屋内走,“做不到一言九鼎,更不可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宁游见她进屋去,还很“贴心”地拉了把椅子让她坐下。 “宁小公子好殷勤。” 宁游像是没听懂她话里的情绪,还挠头笑笑。温宁昼追进去,质问:“你到底要怎么样。” 是啊,到底要怎么样。她来到北部之后,认识的人太少了,到现在都还在边缘处。 之前的计划是年前只管施粥,等过年的时候再在沿途路上打听附近的声音。因为她本意是消解北部百姓对大庆的仇恨,所以把重心放在了百姓之上。 这样做的结果是,效果甚微。之前给温宁昼设局,加上宁焉可的拉拢,又将她摆在了与北部皇帝对立的位置。今天拦截她信件的是宁游,明天就可以是皇帝是贵妃,是朝堂中任何一个人。 屋子里的炭火快熄灭了,虞惊言拽了下裙角,深呼吸:“抱歉,家里的信件对我来说万分重要,我难免情急。” 此话一出,虞惊言冷静下来了,但温宁昼就不怎么好了。他是之前离过家的人,知道家书难求,这下是完完全全没脾气了。 宁游跟不上她们的逻辑,一头雾水。刚才不是还剑拔弩张要吵架吗,怎么忽然就转了风向,开始同情她了?他不解地看向温宁昼,谁知道温宁昼连一个眼色都没分给他。 宁游在心里凌乱了。他们一个两个冲进自己院子,吵架的时候各个带着他,一转眼不吵了,把他也忘了。 宁游自然知道私自拦下鸽子有错,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多说什么,讪讪找了个座位坐下了,看个热闹。 虞惊言还是低着眼,这倒不是她故作可怜,只是习惯想事情把自己放空:“之前也跟太子说过,我不会离开北部。今天有人劫我的信件,保不齐明天就会有人来取我的性命。” “既然我跟你们同样是支持皇后娘娘,没道理到现在还瞒着我。我能拿出的不仅仅是钱财。皇帝崩后,各地必然会有纷争,你们肯定不能兼顾与大庆详谈条件,但我可以帮忙商量,更可以借助虞家的势力稳固两国边境。” 其实这里面暗含威胁。如果他们不用她,那她就是谈判时最大的阻力。 不用,也得用。 师归雩说的不错,她确实争强好胜。但她现在才想明白那句话——华衣已成,不必强求金绣襦。本身就是劝她不必事事追求完美。 烂摊子有烂摊子的管法,她又不是没有退路,去她的步步小心。 见温宁昼不放心,她把信彻底收起来,坐正:“我知道你们担心我此番回家会向大庆告密。不如这样,为表诚心,今年我就不回去了。” 火盆彻底熄灭了,温宁昼骤然惊愕,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第30章 登戏台 她说出这句话是完全没有负担的。本来也不能回家,干脆拿出来当条件换点别的好了。 不管走不走,对虞惊言都没有很大影响。为难的是他们。 他们希望她离开,但她已经知道了太多事情,让她回到大庆无异于放虎归山。不过,看样子她更希望留下,届时她与北部的牵连会越来越多,到时候想要反悔更麻烦。 温宁昼握拳:“我有条件。”虞惊言简单仰仰头,示意他说。 他斩钉截铁:“如果我们让你留下,日后你得帮我们跟虞家牵桥搭线。” 她挑挑眉:“牵桥搭线这个词用的,不知道还以为你要我家谈婚论嫁。打不打北部,不是我虞家说了算的。我只能说可以帮着争取时间,但并不保证结果。” “还有,不是你们让我留下,是我自己一定要留下。” 她停下来,等一个确切的回答。 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一阵隐隐约约的钟声传过来。温宁昼大惊,掀起袍子往外跑。一个丫鬟疾步过来,跨进来就喊:“少爷,将军让您不要耽搁快去前厅。” 宁游哆嗦着:“出什么事了?” 丫鬟低头:“贵妃薨了。” 此消息一出,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种消息本与虞惊言无关,但涉及生死的事总是让人静默,见他们还在愣神,淡淡提醒:“宁公子还愣着干什么,将军这时候找你定然有要紧的事,不要耽搁了。” 宁游后知后觉跑出去,小院里安静了。 贵妃毫无征兆地薨死了,这下郑弗旨没了顾忌,保不齐会做什么事。温宁昼想到这里,脸色煞白要往外走。 冬天的傍晚太沉闷了,把所有的黑暗都压向地面,阻塞了任何一个人的出路。她的声音干脆,清越:“太子请留步。”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你浑身裹满了蜂蜜,粘滞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一柄利剑刺进来打破了所有的阻塞。 见他愣神,虞惊言皱皱眉:“别发呆。我走不了,我只问你两件事。现在北部中,权势最大是谁,声名最大是谁。” 温宁昼也立即接话:“权势在父皇手中。远近闻名有宁焉可和公主,臭名昭著的有我和宁游。” 她又问:“你们是商量好的?” “准确来说,是她们两个率先走到了那个位置,我们别无选择。你也可以认为,是我和宁游好玩乐。” 像是她们都意识到,今天只要出了这个门,将会有很久不能再坐下来好好谈,因此两个人的语速都不慢。 所有的筹谋算计都被暂时搁置,不知道谁退谁进,总归是站在了一条线上。 皇宫依旧是肃穆的,但压不住附近有人在低声啜泣,虞惊言按规矩拜了拜,站在一旁的柱子旁,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柱子。 她等了一会儿,隐约听见了郑弗旨的声音,心下的疑虑压不住去问。大殿里不方便,她又拜了拜退出去,走到院子里找了个丫鬟:“请问贵妃的家眷是什么时间到的?” 丫鬟放下扫帚,搓搓手:“郑大人昨天夜里就到了。” 她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了。郑弗旨昨夜里来,贵妃今天就去世了,难道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吗?她又问:“贵妃娘娘有旧疾吗?” 丫鬟摇摇头:“贵妃娘娘思虑重,但近来也好些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发了急症,太医也没把人救回来。 皇后林溪匀站在大殿门口,看着这一幕。 虞惊言低眼沉思:“贵妃娘娘和她的弟弟关系好么?” 小丫鬟还没开口,林溪匀从台阶上走下来:“太子妃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她猝然回头。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皇后娘娘,大概是因为丧**着素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操劳,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很重,眼睛里没有杀伐气但威压很足。 林溪匀宽容笑笑:“陪本宫到附近的暖阁坐坐吧?” 殿里殿外都在忙碌,她本就无所适从,点头跟上林溪匀:“娘娘像是早知道贵妃今天会……” 皇后站稳了,阖眼:“她的名字取自《虽有佳肴》,叫郑弗善。我说她的名字寓意不好,听着不像是善心的人。可偏偏她最是心善的。虞姑娘,北部将会大乱,等年前宫宴一结束,你就趁早回大庆去吧。” 大乱。 所有人都在告诉她会有大乱,但没有一个人肯在她面前具体分析。她深呼吸,坦白:“娘娘,今年我并不打算回家去。” 林溪匀愣了两秒:“别人知道吗?” 她摇头:“太子知道。” 她想继续说什么,但林溪匀摆了摆手:“不用多说,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虞惊言一愣。从她说要来北部开始,她做的每件事都要拿出无数理由来。不然,就会被他们当做把柄,光明正大地阻碍自己的行动。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这样的话了。 林溪匀带她来到附近亭子里:既然不走了,我有句劝告是不得不说的,万不得已得时候什么都不要管,只管顾着自己的安危,能跑就跑。” “焉可说,这些天你一直想搞清楚大家之间有什么仇什么怨,但这东西是说不清的。北部盘根错杂,快刀斩乱麻才是最快的方法。” 她知道林溪匀为什么来找她了。北部的人恩怨情仇分不开,只有她这么一个外人,才是最有可能去“斩乱麻”的那把刀。 她坐在林溪匀对面,低眼装作不知所措:“既然是一团乱,慢慢理清楚不就好了。” 林溪匀没拆穿她,再劝:“不管怎么样,在北部不要怕。” 宁焉可看过来:“娘娘,我说怎么找你找不到,原来跟姐姐在这儿偷闲。瑞瑞快到常顿了,我想去接一接。” 她疑惑,公主是贵妃所出,宁焉可怎么会这么不避讳地在皇后面前提出来,真是奇怪。但最多也是奇怪了,不至于让人大吃一惊。毕竟以前宁焉可就跟自己说过,她想让公主继位。 林溪匀看着她们无奈摇摇头:“瑞瑞哪里用得到你去接?” 宁焉可不服:“我不去接人,就想去让瑞瑞第一眼看见我还不行吗?” 她笑笑:“我陪你去吧。” 皇后疲惫地摆摆手:“去了不要乱说话,” 城门墙上,落日将坠。 宁焉可背靠城墙:“姐姐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整个皇宫里都没有人哭泣,只有皇帝和郑弗旨落了几滴泪,没有任何丧事的气氛。但有什么好问的呢? 迟疑很久,她把胳膊搭在短墙上:“你跟公主的关系很好吗?”皇后刚才说她们不打不相识,那就是打过。一个公主,一个将军之女,她们两个真打起来也是很恐怖的。 宁焉可笑笑:“温宁昼去大庆做质子的时候,宁家的威势一度压过了陛下。是瑞瑞苦练武艺,多次在西南平乱,才让皇室地位稳住。” 她看着远方的天空,粉紫色的云弥漫在天的西北,被黑暗压住,却又带着夜幕朝皇城压过来。 虞惊言的心狠狠揪起来,她想象不到当年有多凶险,只知道现在宁焉可身为武将之女是文臣,宁游也混迹城街,不成大事。 那温禾瑞呢? 城外那条路上,杂雪被扬起,虞惊言最开始只看见一个黑点,慢慢才看清马上穿着一身艳红的公主。天色暗,路途远,她看不清温禾瑞的长相,但公主手里扛着的一顶白旗却在雪中格外乍眼。 黑马停在城脚,温禾瑞翻身下马,朝着皇城跪拜。宁焉可在城门就迫不及待招手:“温禾瑞!回家了!” 公主的动作稍微停顿,直起腰背却没有起身,而是朝着她们的方向又一叩头。 她看见这一幕,恭手长立,缓缓作揖。宁焉可鼻头一酸,抹了把眼泪,等公主上城来。虞惊言以为公主的长相会很凌厉,但不是。 温禾瑞脸圆眼圆只有眼尾小幅度的上挑,是很温婉的长相。等她把手中的白旗插在城门口,才回头莞尔一笑:“焉可,真没想到你会来接我。” 宁焉可急冲冲过去:“你提前来的话,安州没问题吧?” 她摇摇头:“本来就是要回来的,安州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岔子。但我现在不回来,我母妃恐怕不能安息了。” 宁焉可给她们简单做了介绍,公主看过来:“路上听了那么多次虞姑娘的名姓,都不如今天一见。虞姑娘去过临城?情况如何?” 她立刻回答:“很不妙。”郑弗旨是她的舅舅,有这份亲缘却要向别人打听临城的情况。看来关系不好。 果不其然,公主听了这话轻嗤一声,低声怒骂:“酒囊饭袋的废物,要不是因为他,母妃何苦需要在后宫里苦苦挣扎。” 虞惊言从这些话里嗅出了几分不寻常的味道,但并没有再问,而是把话题转移了:“郑大人正在皇宫中,你现在去刚好能碰上。” 公主抬抬头:“你口中的郑大人,是我舅舅郑弗旨,还是我舅老爷郑连忠?” 她回想了一下:“我没见人,只听见了郑弗旨的哭声。” 公主和宁焉可对视,鄙夷哼笑:“狼狈为奸的两个东西,这下居然聚在一起了。” 温禾瑞隔着白旗,看向皇城的方向:“我会把母妃的衣冠带出皇城,铺在城郊野外还她自由。” 公主偏头,看向虞惊言:“虞姑娘能否帮我?” 她玩味笑笑:“要让我做什么?” 宁焉可抱臂跟上话题:“十几年前,贵妃是另有心上人的。可是她被皇帝看上,郑连忠背着所有人将贵妃娘娘送进了宫中。当时陛下威胁她,说要么她留在宫里要么就杀了她弟弟。” 虞惊言在心里想,大家都说贵妃得宠郑家得势,现在看来分明是郑家与皇帝做的一场光明正大的交易。 她在北部待了那么久,人情冷暖宫廷密事,她也看够了。 公主解释:“什么都不用做,闹起来把局搅浑就可以了。母妃的送行宴,年节的宫宴,怎么折腾郑家怎么来。先前母妃在世,我还要顾及家族情分,呵,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 好戏,很快就来了。 第31章 没救了 觥筹交错间,多少红白脸都趴卧在酒杯里,再也抬不起头。虞惊言把盏不饮酒,坐在太子身旁。 宁焉可侍立在皇后身侧,偶尔过来找她说说话。但公主并没有跟她们一起出现在筵席上。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参加宫宴,周围都是北部的重臣,温宁昼怕她出岔子,时不时就要看她一眼。 她觉得这实在有意思,温宁昼看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看,偏要在喝酒的时候错开酒杯,或者状似不经意地咳嗽。头不动,眼乱瞟。 在她发现之后,她就干脆单手托腮,数着温宁昼一次又一次看过来的时间。 郑家来的人只有两个,郑弗旨脸上并没有伤心的神色,坐在角落却不说话,只是把清茶当酒一杯又一杯地喝着,似乎贵妃的死亡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郑连忠就不一样了。比起上一次见面,他像是一下子老了,本就皱巴的脸上,胡子没刮脸没洗,更显得沧桑。 贵妃去世之后,郑家在朝廷的立足点缺了一大块。郑家在常顿的威势比不上宁家,如果郑弗旨不受掌控……不敢想不敢想。皇帝那叫一个愁啊,酒没滋味,食无味道。 但真还别说,挺有一副心爱之人去世的哀痛模样。 皇帝放下筷子,随口:“后宫之中多事,都没什么生气了,太子妃明天搬进后宫来吧。陪陪皇后。” 她起身,微微弯腰行礼:“既然是后宫多事,不如将皇后接出宫外调养。” 眼瞧着皇帝的脸色青了白,她差点没忍住笑。温宁昼看热闹不嫌事大,腿翘上椅子朗声质问:“贵妃死了,又不是我死了。我活的好好的,父皇让我的妃子进宫算什么?” 这下好了,解决了她的难题。满堂哄笑,她也不用担心笑出来不合时宜。 但毕竟是丧礼。郑弗旨把酒杯重重放在桌子上,不满:“温宁昼,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今天是我姐丧事,你怎么敢在这里提生死。” 温宁昼看着他,露出一副鄙夷的眼神。 郑弗旨咬咬牙,又没说什么。 皇帝咳嗽了两声,又闷又沙:“话说,太子妃来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有什么打算没有?” 虞惊言又笑:“没有。” 她本来还想耐心周旋,等等公主过来。谁知道温宁昼当即翻了个白眼,把她拉过去护在身后:“父皇,您还是专心送送您的枕边人吧,省的贵妃娘娘在路上还得骂你。” 好,毫不客气。 宁焉可哼笑一声:“陛下哪里敢去送贵妃娘娘呢?也不怕鬼缠身。” 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说好的皇家威严呢?九五至尊的尊呢?怎么来一个人都夹枪带棍的,生怕这个皇帝说得上话。 一边是好奇,一边是不敢笑得太放肆。好在温宁昼刚才把她拉走了,不至于让她在明面上待着。 她还是觉得很奇怪。在场的所有人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感觉。否则怎么会在得知有人去世之后,没有人去顾及死者,更没有人再去想那位贵妃娘娘。 那位她见都没见过的贵妃娘娘,反倒成了最清静的人。 还没等她仔细看看其他人的表情,只听堂外一阵喧闹,温禾瑞昂头低眼,快速进屋来。 温禾瑞还是没有换衣服,一袭红衣闯进殿里来,草草行礼:“儿臣久不回京城,竟然错过了那么多好戏码,父皇可要好好与儿臣讲一讲。”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皇帝在见到温禾瑞的时候,眼睛里总是心虚的。 太诡异了。 虞惊言本来可以一直高高挂起,毕竟在搞清楚事情之前,她并不想那么快掺和进北部的朝局斗争。但温禾瑞的到来,让一个不长眼的郑连忠有了底气,这个时候就撞上来。 他捋了一把浓密的胡子,单眼吊起瞟着陛下,却又装的语重心长:“太子妃先前病了不理政事也就罢了,总不能病好了还做墙头草。” 这是第一次。虞惊言咬咬牙:“大庆有句话叫,不清前因,不擅入后局。郑大人是真的想让我锻炼自己,还是说,想让我顶着大庆的名头抗下你们骂名?” 见小心思被点出来,郑连忠不自然地摸摸鼻子:“那你总不能总躲在太子身后不是?” 温宁昼沉下脸来,刚想开口。谁知道下一秒虞惊言心安理得往椅背上靠住了:“哦,郑大人倒是说说,吃喝住行我哪一点靠太子了?又有哪一点靠北部了?” 宁焉可撑在皇后身边,两人对视着吃吃笑。 温禾瑞笑笑。添油加醋:“大概是看太子妃脚底下那块儿地方是北部的,就上赶着讨利息来了。” 郑连忠皱眉:“瑞瑞。” 温禾瑞登时转身:“少跟我亲近,母妃在世的时候你还算是长辈,没了母妃你算什么东西。” 大殿上再一次僵持,皇帝气的拍桌。歌舞停下来了,大臣们跪了一片,哦,也没多少。皇室之外,也不过是宁家几人郑家几人。 她看了一圈,悄悄挪到温宁昼身边,低声提醒:“喂,你父皇生气了。” 他点头:“嗯,我不瞎。” 她好奇:“你怎么不跪?” 他乐了:“我跪了他就不生气了?” 有道理。虞惊言点点头,花了很短的时间接受了这个想法并深以为然。她算是摸清了,北部就是群魔乱舞,逮住谁脾气好不放。 这不,皇帝耍够了威风一扭头,太子妃还在叽里咕噜说小话,当即点了她的名字:“太子妃为何不理朝政?” 宁焉可不可思议地看了皇帝一眼,刚想说话被皇后摇着头拉回去了。宁游和温宁昼对视,全都耸肩摇摇头,大概在说:“这个人没救了。” 郑弗旨哼笑了一声,没说话。郑连忠一拍脑门:“对啊,为什么啊?” 虞惊言错愕地指了指自己:“?”她倒是想参与北部的朝政,她们敢要吗? 她干脆拍了拍手:“这话好……”万众瞩目之中,她接上后面的话:“好没道理。” 宁焉可“扑哧”笑了出来,温禾瑞反倒是无奈摇摇头。对方无理,她也不甘势弱:“郑大人在朝十余载,不是拎不清事的。催我理朝政,是觉得我吃北部用北部的了?” 郑连忠气急败坏站起来:“你本就不是北部的人,难不成还能让你在北部好好待着了?” 郑弗旨当即甩了筷子:“叔叔,住口!”这个反应太大了,郑连忠讪讪缩回手指,偏偏还梗着脖子嘟囔:“本来也没有说错嘛!”。 见状,虞惊言露出惊讶的神色,但没有丝毫慌乱:“如果我没记错。前不久郑大人家里缺粮得到朝廷的救济。如果大人想不到是出自我身上,难不成以为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温宁昼适时应和:“他可能以为他家是聚宝盆,丢个元宝进去还能财生财。” 听见话里的讽刺,郑连忠又要急,郑弗旨眼疾手快把他按了回去,一边拉着他一面向皇帝解释:“姐姐突然亡故,叔叔伤心过度吃醉了说话不成章法,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虞惊言好奇地看过去。 原来在场的人里,除了她还有人把皇帝放在眼里啊。 难得。 她利落往前走了两步:“虽然不合时宜,但在场的各位大人也算是朝中较为关注我的人。我跟大家交个底,不入朝廷是因为我的身籍归属于大庆,陛下用我也放不下心。” “再者,我不入庙堂不代表不关心朝局。只是我随性惯了,不愿意登堂入室,听诸位大人乌鸦般叽叽喳喳地讨论争论。但有明策有善解,只要交到我手里我定然拿出十比十的心思对待。” 温宁昼眼睛瞥着郑连忠,有意看热闹:“诶哟,这乌鸦可是不祥的东西。” 郑弗旨按着人,不忘警告地看向他。谁知道下一秒,宁焉可不嫌乱地添了把柴:“诶哟,你不提醒我都忘了,乌鸦带来灾祸可不吉利。” 虞惊言:“?” 她有点搞不懂了。这两个家伙到底是不是在帮自己,怎么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呢? 果不其然,郑连忠拔地而起:“你凭什么说我们是乌鸦!” 虞惊言无力。像!她说的是像!! 这郑大人怎么回事,别人拱火他就往坑里跳。她回头愤愤瞪了一眼温宁昼,无奈又开口:“乌鸦在大庆是神鸟,是太阳使。其可报吉凶,是祥瑞之兆,大臣们常用乌鸦自比,以自我警示自我处事要小心,不可擅行事。郑大人还有异议么?” 温禾瑞抱臂:“他能有什么异议。” 皇帝和郑弗旨齐声:“瑞瑞,不要对长辈无礼。” 风波暂时转移了,她看着温禾瑞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嗅到了一丝往事的气味。只见温禾瑞偏头:“反正我没这样的长辈。” 皇帝搅稀泥:“好了,贵妃刚刚过世,你们都是她的家人,好好地把人送走了再说。” 烛火飘摇,音乐强奏欢曲。皇帝听的皱眉,挥手:“来人,把曲子换了。” 温禾瑞紧抿唇,眼里蓄满了泪又不肯落,扭身跪拜:“不换。父皇,今天是母妃的好日子,儿臣想让她高高兴兴的。喜乐也好,哀乐也罢,儿臣早为母妃哭过了,今天想为她高兴一场。” 虞惊言识趣退到了后面,面色凝重低声问:“为什么说今天是贵妃的好日子?” 温宁昼把视线放在她身上,长久地沉默。 谁都没有再说话,只剩下酒杯碰撞的声音。他招招手,却又主动凑了半个身子过去:“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不想活了,让她苦苦支撑着活下去,算什么呢?” 她知道是在说贵妃,但她想了一会,还是说:“也许她该出去走走换个地方生活,去见风月去看花草,一件两件不足以支撑,千万件零碎的东西拼起来,也就足够了。” 他淡淡笑了,没反驳也没支持。 虞惊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温禾瑞还跪伏在地上,肩膀微颤。一群乐师吹着欢快的曲子,把她围住了。地板被擦着照的出人影,上下两个公主连成一片,被飞扬的水袖遮盖了。 高台之上,枕边人垂泪;高台之下,亲眷醉卧;舞曲之外,局外人惋惜;舞曲之内,至亲泣血。分明有了一切,为什么会想要离开呢? 温宁昼看出她一瞬间的惘然,轻笑。 皇帝倒了一杯酒,缓缓走下台阶。虞惊言以为他会亲自倒在地上祭奠贵妃,但他只是蹲下身扶起温禾瑞:“朕,……我。” 虞惊言眯眯眼,没做任何评价:“温宁昼,我有点想哭?” 温宁昼错愕地看着她:“不高兴?” 她低着眼点点头。她是刚才想明白的,她不是贵妃,不能代表贵妃想要什么。亲朋好友,都是贵妃在得到痛苦之后才得到的。 那,另一个人呢?大家默认他弱小,也默认他需要照顾。他呢,他又怎么想呢? 积压了太久的情绪迸发出来,让她还没反应过来难过的时候已经泪落了。当初他来的突然,又毫不留情地走了。她还是不愿意承认他的死亡,不肯将这个消息再去告诉不知情的人。 温宁昼手足无措,不敢碰她却又不想见她哭泣,最终还是把一个方巾对折两下,拿着一角,小心翼翼地用对角的一侧去轻碰她的脸颊:“哭吧。” 第32章 观察者 温宁昼仍旧一直看着她,这次躲避眼神的却成了她。不敢去面对,更不想去想。她掐着自己的手心,逼着自己看向当前的局面。 温禾瑞很快起身,并没有接过那杯酒,而是仰头看向台阶上的皇位,眯了眯眼睛:“父皇,若母妃在天有灵,她不会想喝您的酒。” 很不客气的一句话,惹得郑弗旨拍案而起:“你怎么能这么对你的父亲对陛下如此无礼!” 温禾瑞猛地回头:“他是我的父亲却没尊重我的母亲,他是陛下却没有护好自己的妃子,我这么算无礼吗?你又算什么东西,你指望我还像以前一样看着母妃的面上给你好脸色瞧?” 温禾瑞的反应太强烈了,搞得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眼看气氛僵住,温宁昼害怕她被掺和进来,拉住她袖子的一角摇摇头。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她故意去问:“怕我给你添麻烦?” “怕你麻烦。” 然而她只是摇头笑笑,拂开他捏着自己袖子的手,款款上前站在公主身后:“大丧前不究小错。公主因情失礼,诸位都是她的的至亲长辈,何必揪着公主的一言两语不放呢?” 郑弗旨气,当然气,但实在没办法。贵妃死了,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但他应当不配哭。亡故的人可以不管不顾,但活着的人总要为自己某一条生路,他还能依仗谁?只要公主了。于是他气了半天,也只能劝自己——虞惊言这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想了半天,恨恨甩衣摆坐回去了。 他冷静下来了,但郑连忠就没那么容易清醒,他吃醉了,从脸上烧到耳侧嚷嚷:“对尊长不敬就是不对,我们教训小辈你捣什么乱!不论是什么场景,不管她是谁,今天她站在这里就是我郑家的女儿,我就能教训她” 温禾瑞习惯了他说话恶毒,哼了一声要反驳。虞惊言站出来:“难道公主是姓郑了,还是天下姓郑了?她的亲生父亲北部天子尚没有开口,郑大人反倒想先陛下行事。” 她知道公主为什么一直不能实质掌权了。郑家三番五次强调她是郑家孩子,别人只会记住她来源于郑家。可笑,真是可笑,拖后腿不嫌够的。涉及皇家威严的话总是会引起躁动,她特意关注了皇帝的反应,却发现皇帝对此并不在意,脸色大变的仍旧是郑弗旨。 一个很新奇的发现。身为皇帝,居然不觉得别人先于他说话是不敬,难怪郑连忠敢大放厥词。 虞惊言本来想试试皇帝对叛乱的态度,是否真的有传闻中那般猜忌心重,结果摆在眼前——他不仅不猜忌,更多的是不在意。试探完了,还要注意不能坏了公主的名声,郑家像一个用过的狗皮膏药一样黏在温禾瑞身上,只会拖累。 “郑家不能代表公主,公主怎么行事你又凭什么处处把她与郑家联系在一起,难不成她公主的功绩是郑家的功绩,她自己处事偏颇又要被你们群而攻之?” 温禾瑞错愕地回头看着她,虞惊言上前握住她的手,回眸看向皇帝:“我知道我身份特殊,但我不仅要管,而且是不论对错不论几件事,我都会站在温禾瑞身边。” 这句话像是掉进了深谷里,可惜深谷不见底,只有细细簌簌的声音,言语如风,琢磨不到来源更抓不住去处。 虞惊言从来到北部,就没有真正地参与过朝廷中的事,现在当着所有的人的面公然站队公主,无异于将她摆在一个新的位置,一个不同于皇帝派也异于皇后派的位置。 郑弗旨不解:“你分明是太子妃,为什么要帮助公主。” 虞惊言锐利地看过去:“是公主固然重要,但我说的是站在温禾瑞身边,郑大人难道听不出其中不同?” 她站在风波中间,轻笑反问:“难道我在这里想帮谁,还要向诸位一样顾及着家族和情分?我想帮谁就帮了。” 她可以不去考虑身份,但温宁昼却没这个福分。听见她说完,站起,趁着脸。 她想让温禾瑞慢慢脱离拖累她的郑家。帮人不带家族,相当于把郑家的摇钱树直接挖走,给她浇水施肥。郑家也绝对不同意,郑弗旨推翻酒杯,“腾”得站起来。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忽然反应过来虞惊言的语气是玩笑的。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挖”走温禾瑞,但这种语气下,她们只能在表面上当成玩笑去看。温宁昼深吸一口气,踱步过去:“开玩笑也没有这种开法。” 郑弗旨紧跟着说:“太子怎么保证这是玩笑呢?” 白蜡烛缓慢地烧着,温宁昼紧张地看向她。只等她开口就好了,不管她是承不承认是玩笑,都能让他们周旋下去。她说是玩笑,大家也就哈哈笑两句算完。不是玩笑,他们也清楚该怎么用力去阻拦。 谁知道温禾瑞仰头,掠过所有人看向郑弗旨:“舅舅,是不是玩笑很重要吗?说一句话被你们这样拿着商量来去,乌鸦还能预示灾祸,你穿着一身黑来送母亲,跟乌鸦一样黑,比乌鸦还要晦气。” 乌鸦在大庆是吉祥,但在北部可不是。 温禾瑞可是土生土长的北部人,这话是在咒他无疑。 不过,丧礼上穿着黑衣服的人并不少,比如皇帝在这个时候居然也只是讪讪摸了摸鼻子,没有任何表示。郑弗旨眼神躲闪,不敢对视。 皇帝,公主,临城霸王,都不是寻常的人物。虞惊言掩饰下内心的兴奋,尽力捋顺他们之间的恩怨,试图找到切入点应影响整个局面呢。 这是她目前最容易的方式。 公主知道母亲当初进宫是为了保护弟弟,也就是现在的郑弗旨。她对母亲的选择是很不肯定的,否则不会一而再地去骂。 但郑弗旨的反应很耐人寻味。他不敢反驳。说明他对自己的姐姐也是有愧的,且非常强。他是当前为数不多对皇帝尊敬的人,但在温禾瑞顺带着骂到皇帝身上的时候,也会闭嘴。 自然,不排除温禾瑞也把他骂了的原因。 皇帝呢? 旁人随意插他的话暂且不算,别人骂道他头上还不肯立威,脸自己的尊严都不懂维护的人是很可怕的,更别提这个人还是皇帝。 皇帝的威严立不起来,皇室的威严就会势微,手下多的是人会瞄准权势。 她忽然有点头疼。之前她问过温宁昼权势最大是谁的,但他说的是,权势在皇帝手里。 她真的很想知道,一个没有威严的皇帝是怎么压住蠢蠢欲动的人把权势握在手里的。 虞惊言狐疑地朝他看过去,却见他一直看着贵妃的棺椁,低着眉眼攥拳。她瞬间就被这种奇异的姿态吸引了,她没有立即动,而是侧目看过去。 钟又被敲响了。 虞惊言不懂这是什么规矩,只知道全场肃穆下来,皇后从案几上拿下一副画轴,递给皇帝:“若不是有这副画,我也不会再与你同席而座。” 虞惊言大概有了猜想。那幅画应该是贵妃生前的画像,皇后闷声不响坐了半天,想来就是为了这幅画了。 果不其然,皇帝有一刻的迟疑,但还是伸出手:“朕,” 虞惊言听着这件事是有后文的,但皇后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将画放在他手中,朝着贵妃的棺椁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温宁昼沉默,向她解释:“在北部,一个人死去之后,如果她最重要的人想要乞求她的来世,就会把她的画像挂出来,作为续缘的媒介。” 鬼使神差地,虞惊言提醒:“贵妃最重要的人,是陛下?” 问了也多余。如果不是贵妃亲自指定要让皇帝挂画,皇帝恐怕连温禾瑞这关都过不去。 明知道贵妃最在意自己,却还是在刚才试图挽回皇后,偏偏皇帝做什么都不能决断。 恶心。 温柔寡断,纠缠不清。废物。 皇后走了,虞惊言胆子更大了一些,以为她私情不想让皇后觉得她无理取闹。最好让皇后觉得她是个纯良无害的人。 这就最好了。 画在皇帝手中颤来颤去,像是画中人在摇摆不定。虞惊言朗声问:“陛下是不敢承认是贵妃最重要之人吗?” 此言一出,满堂惊诧。 这下可不是能随便让她糊弄过去的了,温宁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总觉得不能让她被众人围攻,立即上前:“是我没有提前解释,让太子妃没有搞清楚习俗,擅自开口扰了灵魂。” 她瞥了他一眼,看在他是为自己说话的面子上没有反驳他。 还是公主开口,长跪俯身:“还请父皇为满足母妃的遗愿,为母亲挂画。” 郑弗旨紧跟拜下:“阿姐临走曾说,陛下是她所遇良人,来世不求做恩爱夫妻,但求可做朋友,陛下,还请为贵妃挂画。” 画卷终于抖开了。 画卷上的人高鬓似云,眼角弯如柳叶,一袭粉紫色的衣裙上抖落在花丛里,扶金钗,赏麻雀在花影中轻跃。画中的阳光全都照在人脸上,扶着腰轻笑,画卷底下填了几朵石榴花。 她本以为会是一副简单的人像,没想到会是一副明媚鲜活的图画,像是这个人又站在了人们眼前。 联系上生死,每个人都缄默,给逝去的人留下罕见的清净。 温宁昼侧首提醒:“仪式会持续到很晚,如果你不想在待在这里,等会可以从偏门走出去。” 虞惊言颔首:“知道了,谢谢。” 等她再从皇宫里出来的时候,心情无比的沉闷,她又在思考,思考自己为什么来,为什么要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的来到真的是有价值的吗? 她是一个外人,如果别人不去讲这个故事,她始终是被动的观察者,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她现在回不去大庆,不管多难,都只能硬着头皮去去找故事的一角。 她低头,想起一个地方。 那里,一定可以解决她的疑惑,到时候,她自然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第33章 终章否? 灰尘太多了,苏佟推开大门,拿帕子在眼前扫了又扫,咳:“我的大小姐,大晚上怎么非要找这件事?” 虞惊言看着灰尘,也不断在脸前挥手:“抱歉,一时兴起,现在不做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拜托,她毕竟是虞惊言。想一出是一出,一旦事情积累下来,她反而什么都做不成了。 苏佟了然点点头:“了解,这个性子我喜欢。” 她好奇:“是吗?” 苏佟抱臂笑笑:“兴头上的人最肯花钱了。出手大方我赚钱也最快,我当然喜欢。” 虞惊言无奈。她这次直接冲着霜雪阁来的,确实是开了高价才把人喊出来。如果要弄清楚贵妃的事情,苏佟的要价更高。 但她一口应下,让苏佟不得不爬起来找资料,谁会跟钱有仇呢? 那间布满灰尘的仓库,苏佟并没有让她进去,而是很快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箱子,带着她进了一间隐秘的房间:“还请放心,这地方绝对不会有人打扰,什么都可以问,什么都可以说。霜雪阁只会告诉你消息,信不信由你,要是去做什么事了也跟霜雪阁无关。” 单为了这副架势,虞惊言就相信了大半了。 之前禾苗告诉她,霜雪阁不可能靠着当客栈站稳脚跟。她让禾苗跟了两天才发现这个隐蔽的买卖。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苏佟笑盈盈:“我早知道你会来的,但比我想的更早一点。” 虞惊言支撑在桌子上,好奇:“你就那么肯定,我对北部一定感兴趣?” 苏佟审视地看着她,良久:“王朝的兴衰朝廷的更迭,谁都避免不了。霜雪阁买卖消息,从来不站队,跟你其实没有什么两样。但观察者可没有那么好当,步步小心,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卷过去。” 她们都是可以高高挂起的人,但虞惊言不肯。一直找不到明确的事情,会让她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不在控制之内。她不是一个观察者,将她隔膜在世界外,只会让她难受。 虞惊言撑在桌子上的手不自觉蜷缩了。近一个月的观察,她积攒了太多的疑问,积压在心里什么都没有搞明白,稀里糊涂的待了快一月。 苏佟让她问,但她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了。好在苏佟也不催她,反而淡定给她倒了一杯茶。 她仔细想了最近发生的种种,最终还是放弃询问皇帝的事,转而问:“我在北部所见之人,难说各有秉性,但我看谁都走在一步错棋上,被逼的果敢绝对。” 苏佟单手撑着下巴,来回倒着茶杯:“简单。因为北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虞惊言猛地一惊。苏佟笑着看着她:“怎么这个反应?”她没接着问,苏佟顺着话题慢慢展开:“皇帝软弱,看似把权势掌握在手中,但其实各地恶霸横行,谁还关心他皇帝姓甚名谁。” 虞惊言反问:“这不对。如果无人关心皇帝,权势就不可能待在皇帝手中。” 苏佟了然笑笑:“按道理来说确实如此,但如果是有人假借皇帝之名行事,但实际控制了手底下的人呢?” 接下来的话苏佟没有说,等着她自己去想。 她不是没想明白。郑弗旨就在她眼前晃悠来晃悠去,她不想知道也难。临城有郑家,别的地方又有谁? 百姓们关注知道有皇帝在,但不知道皇帝是谁,看似皇权独大,实则内外空虚。大家只关心有没有皇帝,但不会关心皇帝是谁。 想到这里,虞惊言不免心惊。沉默良久还是问:“各地彼此勾结,使得皇更迭改朝换代,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吗?” 苏佟简单笑笑:“觉得我不应该告诉你?” 她沉默了。后知后觉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事情已经发生不能改变,但其中不恰当的地方你已经了悟,再怎么回想都觉得自己不应该去做。 苏佟问她:“你为什么来北部?难道是为了争权夺利?” 虞惊言哑然:“当然不是!” 苏佟笑了笑:“当然,我知道。”她没有再对虞惊言说什么,把茶拉到自己面前,泼到地上:“你现在想的太乱,等你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再来吧,这次的钱不退,但下次可以免费。” 当天晚上虞惊言瞒着所有人,独自宿在了霜雪阁。 纷杂的大雪曾经落在梅林里,阳光沿着树干跑进花瓣里,细碎的光照在雪上,连光亮都被雪浸透了。远看,近看,白茫茫洒了遍地。地上的灰暗被尽数遮盖,铺饰成清泠的白,又在这片白色上开出绮丽的花,洋洋洒洒开了连绵的山。 虞惊言久久不能入睡。 苏佟说,北部将亡。她不是很明白,却在这片梅林上得到的启发。人是树啊,扎根在土地上,要回馈给土地花和果实。但,他们这些人真的能有好结果吗? 过去的事情被尽数掩盖,现在的花开的再旺盛也不过是一瞬间。所有的人生长在北部,却只能将躯干立在雪中,哪怕再恣意再热烈,等他们脚下的土地荒芜,等尽力扎进土地的根系腐烂。 她攥拳,想到了宁焉可,想到了公主。 不管她们做再多的努力,都无法彻底解决北部的事情,等北部被消耗殆尽,她们也将迎来自己的死亡。所有的人都会在她眼前,像怀恩寺里的梧桐叶一样,在她眼前破碎,消失。 天地茫茫,前路茫然。 嘉禾十三年,腊月二十三日,虞惊言敲响了温宁昼的房门。面对长时间称病消失的她,他稍显无措,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你怎么来了?” 虞惊言一仰头:“解决郑家的事。” 温宁昼哑然:“我知道你想要帮温禾瑞,如果你想让公主继位,那我们就是仇人。” 在这个时候,她只是单纯的以为是皇权争斗,毕竟他是太子。她反驳:“你并不想继承皇位,我想要谁继位似乎对你无伤大雅。” 他顿时感觉有趣,微微倾身:“那你今天敢来,是断定找到与我商议的筹码了?”虞惊言没卖关子,直接说:“皇后” 温宁昼心中大骇,面色不显,攥拳:“你胡说什么。我是敬佩母后,但你想拿她来要挟我就错了。”他说完,看着她势在必得的神情又想说什么,嘴巴刚一动就知道错了——他如果真的不在意就不会有那么大反应。 他只能收回手,讪讪笑笑。虞惊言见他这样,也了然地笑。两人对视,其他的也不用再多说了。温宁昼长叹一口气:“无论你要做什么,我要皇后活下去,而且是好好的活下去。” 温宁昼他没有私心吗?不,那不现实。他当然听得出来虞惊言话里有误解,但那又能怎么样?他不准备解释了,反正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要合作。他做好合约里的事情,其他的事情虞惊言都无权过问。 呵,蠢货。 虞惊言看着他狡黠的样子,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管他有没有自己的算计呢,只要不耽误自己的事情她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两个人都各有算计,生硬地拉出两条交会的线放在一起,可惜细看还是错开的。会不会有好结果她尚且不知道,但总能强的过坐以待毙。 温宁昼当前已经知道送不走她了,故意试探:“话说,你一直忙前忙后,不怕我破坏了你的计划自己登基?” 虞惊言抬头:“如果你能安安稳稳坐在皇帝的位置上,我不会多加干扰。就像当今北部皇帝,有很多人都说痛恨他懦弱,但我站在北部之外没资格这么说,只要他站在皇帝的位置维持过一日安稳,绝大数人都没有资格唾骂他。” 虞惊言对北部皇帝,持保留态度。别人说他软弱不果敢,不配做皇帝,但他不曾杀伐也没有挥霍无度,他知道自己威压不足也会将“恶霸”郑弗旨拉拢在自己手中。 虞惊言自认只是一个局外人,她确实没有资格评判一个皇帝,一个异国的皇帝。强风吹过梧桐树干,树枝和树枝相互敲打发出骇人的声响,从窗边掠过去。 温宁昼问:“真的不打算回家了?” 虞惊言:“我的家不只在一个地方。” 温宁昼故意挡在她面前,俯身:“那北部有你的家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哪怕已经猜到她会否定,却又在莫名期待着她的答案。 她没有立刻回答,看着烛火在灯罩里轻飘飘晃荡了很久,才终于抬头,与他对望:“该有。” 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温宁昼慌乱避开她沉静的眼睛,手指绕着玉佩的穗子,没再深问。但虞惊言却没有察觉,或者说是不在意他的这些小动作,耸肩笑笑:“可惜现在有点乱。” 只是有点乱。 她身边不常带着禾苗跟观星,习惯让她们自己去找事情做。但她三天两头摸不着人,她们两个一对账就发觉不对了。 二十三号晚上,观星在移霜院看着禾苗提着一篮子糖瓜进来,调侃了一句:“在小姐身边玩疯了,难得你还记得来看看我。” 禾苗咋咋呼呼的:“不是你在小姐身边呢吗?” 观星指指自己,不可思议地看着禾苗。两个人掰着指头看了半天,等到午夜,才等到“失踪”的虞小姐。 观星叉腰,禾苗抱胸。这架势,虞惊言开门吓了一哆嗦,无奈地被她们两个拉进去,禾苗一把把她抱住了:“咱们小姐原来有两个观星?这个观星在陪我聊天,另一个观星呢?” 观星也拉着她的手,上看下看,绕着圈看:“快让我也瞧瞧,另一个观星在哪里呢?” 我们的虞姑娘并没有多坐解释,挠挠禾苗的腰,踉跄扑进了观星的怀里:“我不仅有两个观星,还有两个禾苗呢,你们快仔细找找?” “找不到,可要陪我在移霜院好好玩一晚上了!” 虞惊言一个人很快败下阵来,索性耍赖往床上一躺:“欸,要是你们真有分身,我留一个在我身边,你们另一个往哪里去?” 观星坐在床沿,轻声喃喃:“要是真有两个我,一个陪着小姐,一个就送回家去陪夫人。” 禾苗起了兴致,把鞋子踢在床下,盘腿坐上去:“我可只有一个我,要是真有两个,非要死一个才好。” 观星轻埋怨,两手捂住了虞惊言的耳朵:“马上就到新年了,说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晦气死了。” 禾苗捏着自己的脸做了个鬼脸:“呸呸呸。” 虞惊言摸摸耳朵:“要是有两个虞惊言,那也不太够。一个留在大庆,一个去天的南边,一个去海的北边,非要把这世界上的好景色全看一个遍,这才好。” 观星听着她念叨,揉着她的发髻轻轻笑了。 别来无恙,指尖柳未。 我真的很久没有好好地写文了。故事越来越偏移我原本的计划,越写下去我越迷茫。这不是我最开始想象中的虞惊言。但可能这才是虞惊言?我不知道,我能看到她的世界也很局限。 我原本以为理想的会是虞惊言,后来发现故事里的每个人都太理想,甚至故事外的我都太理想。我很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适合去讲述虞惊言的故事,是不是我塑造的不再是虞惊言看到的故事。在所有人里,虞惊言像是一个局外人,在雪中来,未来又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在后来的故事,我给了很多人高光,似乎唯独缺少了虞惊言的部分。我想给她加高光,想让她无助,想让她去面对痛苦。但我似乎做不到。我害怕她没有自己的身影,在这样茫茫一片空白中,怕她没有自己。 但我貌似没有理由把痛苦强加在她身上。她本身去面对北部就是一个挑战。 我想了很久很久,故事本来就希望千人千面,那么虞惊言那么只是观察似乎也是被允许的。感谢虞惊言,既然千人千面,那么故事自然也可以是任何模样。最后还是想到,不管怎么样,我要写完这一本。无论我喜不喜欢,我不能辜负虞惊言。 2025年9月15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终章否? 第34章 希望你开心 腊月二十五,清晨。有人骑马从城外来,把马鞭扬得比天高:“急报!有大庆兵将前来!”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炸开了锅,忙着布置货架的商铺抬头彼此看一眼,像是没听见一样该怎么布置还是怎么布置。 黎阿姐提着篮子,好奇拉住一个正收拾货架的店家:“大庆来了多少兵马?又到了哪里?” 附近的店家看了她一眼,回应是不肯给的。店小二把白菜萝卜往地上一堆,往手上吐了口水搓搓手:“谁知道,但南边的临城都没事,来多少人跟咱们常顿又有什么事?” 黎阿姐对这件事并不认可,但也只能与黎老三对视一眼,耸耸肩。 黎老三早把酒喝光了,闹着要去先打酒:“要是虞家的兵,打过来就打过来的,不见得不比现在好。”他说着一把把黎阿姐揽到怀里,半靠着:“操这个闲心干什么,有时间想这个,不如给你老爹想一想,今天集上那个地方的酒好喝。”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黎阿姐听他说多了,仍旧是把他的胳膊拿下去:“快闭上你的嘴,半天吐不出好话来。” 黎老三无所谓甩甩手:“前不久招的那群兵怎么样了?” 黎阿姐蹲下买萝卜:“还能怎么样,太子殿下出钱出力是把人召集在一起了,可咱们哪有那么大本事训练,让他们学个花把事,哪天有人打过来多个自保的招式就算完了。” 黎老三不死心地扒着空酒葫芦往里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只是不满地看着她挑拣年货:“今年怎么买那么多东西?” 黎阿姐白了她一眼:“往年家里自己多少有种,买的当然少了。我看你去别家做工做糊涂了,连家里吃穿用度来自哪里都不清楚了。今年没有战乱,你怎么也得去看看我母亲,一直躲着她算什么?” 但是黎老三还是不说话,黎阿姐也就不再提。 得知大庆有人来,街上的人不慌,在金殿里躺着睡大觉的人不慌,日复一日做着买卖的人也不乱。 乱的是虞惊言。 移霜院里乱的搅和搅和能煮粥,虞惊言坐立不安:“有消息了吗?来的是谁,来了多少人?” 观星摇摇头,把她拉到镜子前坐好:“这件事没问过小姐,想来不是大事,小姐何必如此忧心。禾苗已经去打听了,再过一小会儿顾估计就回来了。” 虞惊言早起未梳妆,这件事太突然,让她顾不上梳洗。但稍稍冷静下来,却不得不安稳下来。 大庆忽然平白无故来人,免不了会有人问,还不知道要面对多少得质问。 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整理梳妆。镜子里的人啊,用一缕缕长而细的头发,将旁生的心思都包裹。她梳头发,理红妆,整理着所有的杂念:“观星,禾苗回来立即告诉我。” 两国联姻不超过半年,说好的休战,现在有兵马确实太突然了。大庆不可能平白无故将自己抛弃在北部,就算要开战也会把自己接回去。 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只能去猜,去设想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她甚至荒诞地想到,万一是因为她不能回家,自己的朋友来找她玩了呢?然而这只是假设,现实不是幻想,不会按照她的假想发展。 “姑娘,禾苗已经到门前了。”好在她没有胡思乱想太久,观星就在她耳边轻声提醒。 “小姐!来的不是别人,是王姑娘。”禾苗走的急,不多时就站在了屋前,甚至没让急性子的她有时间站起来。 王姑娘是她家里的人,她喊其一声“阿栅姐”。这个消息不至于太坏,是虞家的人自然可以说成来看望她的,年关将近,总不会有人在亲人情谊上太为难人。 但也没有那么好。她家里怎么忽然来了人?联想到之前的那封信,她免不了有些不安。 近日车行增多,车来人往,踩化了久积的雪,道路上泥泞异常。禾苗一路骑马,从大门走到移霜殿前,鞋袜已经沾满了泥水,更有泥点子飞到了她膝盖上的绒氅上。 听说是王姑娘,观星也跟着松了口气,俯身给她头上添了个金钗:“既然是王姑娘,事情不会太坏,姑娘也可以松口气了。” 虞惊言是喘了口气,但没喘到底。禾苗见她发闷,开了窗,正巧看见从窗外经过的温宁昼。 他大概是听到了街上人的讨论,想要来问个究竟,却没想到刚走到她房间侧边,禾苗就开了窗。这下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在外面偷听。 温宁昼错愕:“不是,我没有!” 禾苗叉腰:“谁问你了?要来找我家小姐就快找,说些废话做什么?”见他哑口无言,虞惊言刚想说什么,却被观星拦住了:“殿下,您要是现在来添乱的,还请回吧。” 温宁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喂!这么放肆你都不管管?” 这要怎么管呢?观星是看着她长大的,禾苗是陪着她长大的,在自己那么多的侍女里,也是她们主动要跟着自己来的。现在只是说了几句话,还是向着自己的,她确实没理由管。 但她也确实没明白,她们怎么对温宁昼有那么大的恶意呢?也许是自己哪里没有解释清楚,让她们误会了。不管怎么说,温宁昼确实不该无辜被恶意对待。 她想着稍等就去问清楚,但眼下当着他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好略责怪地喊了一句:“观星。” 观星低眼,倒是禾苗耸肩,还朝温宁昼做了个鬼脸。 明目张胆。温宁昼在心里暗骂,不满地扫了她们一眼。平常的话,他一定不会放过她们,是一定要怼回去的。但还没等他想好措辞骂回去,就被虞惊言的走近吸引了。 什么两个丫头简直太放肆要好好骂回去让她们长长教训,什么不好拂了虞惊言的面子还不能骂太脏,什么两个小姑娘莫名其妙地对他有那么大的敌意要好好地问清楚。 全都顾不上了。可惜虞惊言问:“你也是为了今早的传言来的吧?” 哦,只是这件事啊。 从温宁昼口中得知,贵妃刚下葬不久,从准备葬礼到现在,陛下像被抽了魂一样,他平时不作为,现在的精神状态更是差到离谱,就连他这个太子都被重视了起来。 温宁昼问:“大庆真的来兵马了?” 虞惊言狐疑看他一眼。这个消息已经传的满天飞了,她们在北部处处受限,禾苗也已经把消息带回来很久了。他真的不知道吗?虞惊言不信。 见她这副神情看着自己,温宁昼一眼看透她的想法,却又无奈:“我现在忙得要死,不然也不会专门跑一趟来问你了。” 虞惊言仍旧不信,但还是开口:“不是兵马。是我家的几个姑娘听说我不回家,来北部看望我。来的人不多,大概十三个。” 她话里不见得有隐瞒,但这不是问题。反正不管谁问起,她都要这么说的,就当时提前预习了。 温宁昼信了没有,她不知道。 禾苗说了来的是阿栅姐,但没说阿栅姐什么时候能到,在这之前她不能给阿栅姐添麻烦。 冬天的风里总会带来春天的味道,在凌厉的寒风中,悄悄地,混进了一丝清淡的气息,精灵挥动翅膀一样从身边划过,留在指尖,留在鼻息。 “她们从小就跟着你吗?”温宁昼忽然问。 他问的忽然,却认真异常。虞惊言不得不去想所有的可能。是想抓自己的把柄?还是因为……她鬼使神差地想到,温宁昼身边的人没有陪他超过两年的。 她没回答,试探地看过去。温宁昼的脸色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不好看,是她总觉得那张脸上有这莫名的情绪,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哑了哑,抿唇,忽然一笑:“怎么了?” 没有得到正面的回答,温宁昼眯了眯眼,不爽,很不爽。他也没有再问,略过她直愣愣看着禾苗和观星,在心里想:“这是她在北部最为亲近的人,她们两个,一定都陪了她很久,在她心中占据了很大的位置。” 如果,如果他在北部就认识了虞惊言,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不,不不不,她在那么多人的爱里长大,怎么可以去想把她玷污? 虞惊言没得到回应,也回眸看向禾苗。 温宁昼猝不及防地捧起她的脸:“看看我,好吗?” 她直觉温宁昼现在失控了,但她说不上原因来,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这样莫名的眼神,于是只好淡然相视。 在目光触碰的一刹那,温宁昼手指蜷缩,颤着抱歉:“是我唐突了,新年快到了,你有朋友能来这很好,需要我招待她们吗?” 禾苗:“啊!不用!” 观星:“嗯?不必” 虞惊言扶额。俩丫头真是一点也不藏着掖着,留下她一个人拼命圆:“大庆习俗未必和北部相同,让你来招待她们几个也玩不开心,就不劳烦殿下了。” 嗯,有理有据。 温宁昼忽然讲:“多我一个也不行?”像是意识到不妥,他又连忙找补,“我也在大庆带过很久,对你们的风俗不算陌生。”他语速很快,话语中又没有间隔。 虞惊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他又开口:“当然,我来确实打扰你们,不愿意也是可以的。”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皱眉——她说什么了?这个人怎么想的比自己还多,还要麻烦。她总是觉得禾苗欢快起来叽叽喳喳的,他怎么还要吵? 莫名其妙。 但温宁昼就不这么想了,看她一皱眉,即觉得自己话多了,又觉得自己太冒犯了,左右不是,干脆干咳两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最近天气很好,你在北部玩的开心点。”不要不高兴,不要因为回不了家而难过,不要被北部干扰。 希望你开心。 就算身在北部。 第35章 阿栅姐 还没等阿栅姐进城,禾苗就在门口等着了。 还没等虞惊言见到她们的影子,就先听见禾苗欢快的声音了:“听说是你要来,小姐早早盼上了。” 虞惊言款步走到门前,笑:“太子还在屋内,可惜不能去城门外接你,苦了你自己找到移霜院的偏门了。” 阿栅姐了然笑笑,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认真地和禾苗抱在一起:“我是来看望小姐的,要是因为我让小姐在外面受了冻,等我回去,你家里把我剥了皮我都偿不清。” 观星隔窗看着她们,禾苗欢快地指给她看:“你看!阿栅姐的头发是不是长长太多了。我看着都能编小辫了,比之前散在肩上好看多了。” 虞惊言没阻拦,这时候说些闲话才好。毕竟几个人也是真的好久不见,眼下又是跟大庆全然不同的情景,姑娘几个聊点家常一来不让大家过于紧绷,二来也能打消温宁昼的怀疑。 但温宁昼一直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她双手搭出窗外,有意无意地提醒:“你瞧你们几个,见了面就不懂分寸了,连太子殿下都不顾了?”温宁昼刚想摆手说自己不在意,她下一秒就看过来:“太子殿下见笑了,如果没有事的话,她们几个小丫头难管得很,吵到殿下就得不偿失了。” 温宁昼当场噎住了。他不在意啊。什么怕姑娘们吵到他,分明是嫌他在这里姑娘们放不开手脚。 温宁昼咬咬牙:“行,那我走就是了。”他本来以为虞惊言会拦一拦他,哪怕只是客套的一句“再坐一会儿”,他都可以假装听不出真实的话语在移霜院里多待一会儿。 但没有,虞惊言没说话。反倒是禾苗爽利利地回应:“那殿下慢走,不送了可以吗?” 温宁昼死死咬着牙,笑:“可以,当然可以。” 临出门的时候,虞惊言瞧见他回眸看了一眼,目光交会的时候,却是虞惊言先避开的视线——她大概能从里面看出不甘和艳羡。 艳羡什么呢?温宁昼不喜欢热闹的场景,这种的情景对他来说也是值得羡慕的吗?她想不通,但好歹还有一个牵强的理由可以解释。 那,不甘呢?不甘什么?那份情绪里藏着的动机是什么,任她怎么推演都无法解释清楚。阿栅姐见状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在想什么呢?那个温宁昼什么情况?” 虞惊言没回答这句话,拉住她的手,问:“你们来就来了,怎么搞得满城风雨,现在整个常顿城里都知道大庆来了人。可把我吓坏了。” 阿栅姐皱眉:“怎么会,来的人算上我也就四五个,一路上都是以行商的名义来的。只有快到常顿的时候,才说了出来。” 也就是说,阿栅姐她们来的时候其实很不起眼,不可能导致流言满天飞。她皱眉,握着阿栅姐的手思索:“快到常顿的时候吗?出了临城吗?” 阿栅姐点头:“临城那地方的人,一听见大庆眼睛瞪得能杀人,谁敢从那里走啊。我还是专门从玉南这个地方绕过来的。”玉南在临城东边,从玉南往常顿城来,确实多了一段路程。更何况黎阿姐她们就在玉南,没道理背着她传出这种消息。 禾苗也终于皱眉:“是不是有人故意散播出来的?” 虞惊言恍然,忙问:“对,你们一路瞒过来,怎么快到常顿的时候又说出来了呢?” 阿栅姐回想着说:“我们五六个人来的时候,只带了各自的口粮。因为雪天路滑,我们耽搁了几天。就想着买些粮食,但那边的商户非说粮食是太子妃的,不卖。我一拍脑门想起来,咱家小姐不就是太子妃吗?就在玉南说明了身份讲明了来意。” 对上号了。那群人应该就是黎阿姐那群人。 但她们为什么要放出谣言呢? 黎阿姐的脾性,她大概知道,恐怕这件事黎阿姐并不知道。那群人都是黎阿姐跟她父亲召集起来的难民,总也是一起经历饥荒,知根知底的一些人。 那群难民里,还有谁可疑吗? 小福年纪还小,吕大娘一直跟着黎阿姐。还有谁,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白影子,瘦削的,斑杂的胡须。这个老先生,是虞惊言当时没来得及抓住细问,后续也一直没找到人的。 答案昭然欲出。 她想事情喜欢发呆,但想通了却喜欢咬指甲。观星见她又把手放在嘴边,连忙往她手里塞了块糖瓜:“阿栅姐在你眼前,你还敢咬指甲呢?” 阿栅姐无奈看了一眼观星,到底没拦着虞惊言实在不知道她们二十三号到底买了多少糖瓜:“你们也不怕吃不完?” 禾苗耸肩:“总归外面天寒地冻,糖放几天也化不了,慢慢吃呗。倒是小姐,又是想通了什么,让你忍不住咬指甲了?”想通了什么,虞惊言摇头:“上次施粥的时候,是不是有个老先生很可疑?”这件事最多说是有了眉目,但到底只是猜想,想岔是很有可能的。 她这么一提醒,禾苗想起来了,当初那部分难民就在玉南。想起老先生,禾苗可生气,要撸袖子:“就是那干巴瘦老头,说我们在粥里下毒,跑得像老兔子一样快,想逮都逮不着。” 阿栅姐敲敲她的脑门,佯怒:“好了,嘴上越来越不成调了。”接着看向虞惊言:“我还真没注意有没有这号人,兴许是个意外,总之你现在不要多想,一切等之后把事情查清了再说。” 虞惊言点点头,又问:“查清楚前确实没必要多担心。倒是你,跑那么远来看我,真是辛苦了。” 阿栅姐无奈摇头,故作不知:“你是想说我辛苦了,还是想问问家里的情况?” 虞惊言愣了一下,抿唇坦言:“我现在想的倒不是家里的事,想跟你打听一个人,阿栅姐,师归雩他怎么样了?” “师归雩?”阿栅姐回想,“之前他说是在南方找了个神医,就去南方养病去了,这一两个月还真没特地打听他的去向,你好端端地怎么想起他来了?” “没什么。”每次提起师归雩,她总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师归雩还真是公平的很,没有人得知他的近况了。她简单调整了一下思绪,胳膊撑在桌子上:“家里呢?家里有事吗?” 阿栅姐不可能平白无故会来,但凡事都有轻重急缓。观星察觉气氛有些紧张,低声调侃:“怎么?王姑娘过来看看你不行?非得有事儿才找你?” 王栅撑在桌子前,故意不说话,看着虞惊言面颊微红要辩解,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观星是故意的,轻声要责怪。 这副样子很有意思,阿栅姐最喜欢逗她。见她稍微放松了一些,才总算俯身:“家里确实出了点事,我说你先听着,等我说完了,你有问题在问我。可好?” 虞惊言点头。 王栅这边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她张嘴就是:“是母亲病了吗?” 行,刚才说的那些话算是白说。三个姑娘面面相觑,还是无奈。禾苗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蹲在地上降低存在感。 观星抿唇不知道如何是好。要说来治她这一块儿,还得看阿栅姐。 王栅单手叉腰,立刻要生气:“瞧瞧,说了让你听我说,自己想到了又吓到了?好好的姑娘把事情往坏了想干什么?今年冬天冷,半月里时不时下一场小雪,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夫人吹了风受了风寒。言言你也别太忧心,夫人就是怕你多想,才叫我来给你报个平安。” 虞惊言这才稍稍放松,笑笑。 虞惊言喜欢多想,阿栅姐偏巧最治她,她提心掉单一整天,很快就被王栅哄去谢下了。 一切比预想中的平静。北部的人联系不到虞惊言,只能找温宁昼旁敲侧击,但贵妃薨逝之后,皇帝荒怠,这位闲散太子的名声一下子逆转了许多。 其中有多少真心暂且不论,但一来而去,他的威信居然存了可怜的一点。 亲口来问他的人不多,但一个人身后就有数不清的耳朵。这样的情况下,只为了听乐子问到他这里来的宁游居然成了稀罕物。 夜深人静小楼阁,宁游“啪唧”合上扇子,不可置信:“大庆真的来兵马了?” 温宁昼啊,他忍着笑,点头“嗯!可不是,简直嚣张至极!”还真不怪宁游有那么大的反应,怪只怪他添油加醋把谣言说了一通。 不过坏处也是很显然的,他忍不住笑。他一笑,宁游知道上了当,又气鼓鼓把扇子扯开:“你这个坏东西,只知道在正事上取笑我。” “欸!话不能这么说。你来看热闹来的,就不许我给自己找点趣事?”温宁昼活动活动胳膊,无聊:“你不知道今天有多少人想见我,我真要忙晕头了。” 宁游鄙夷:“你忙?你是忙着想怎么应付完他们好去快活吧?” 他玩笑看着宁游,忽然听见两个人细细簌簌的说话声,两人声音都压得很轻,怕惊扰了小雀似的。他凝神听着,朝着宁游招招手。 宁游当然也听到了说话声,但不仅不在意,还摇着扇子调侃:“坏家伙,偷听别人说话?” 温宁昼白了他一眼,要不是因为窗外的脚步声近了,他非得敲宁游两下。 窗外走过的不是别人,正是观星跟阿栅姐。 阿栅姐:“夫人让我来就是来替你的,这件事真的要瞒着姑娘吗?” 观星喃喃:“自从姑娘来到北部,就再也不像从前那般快活。我是干着急也不上忙,姑娘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我是不想现在给她添麻烦的。” 两个姑娘挽着手,提着篮子慢慢走远了。 温宁昼的耳朵贴在窗户上,若有所思。宁游长时间没得到回应,也学着他的动作去偷听,结果因为他猝不及防打开窗户摔出去,半个身子卡在窗户外,气的宁游转身指他:“我今天又没有惹你,你故意的?” 故意的?当然不是。 温宁昼也没想到他站在自己身后,干站了那么久,偏在他想要开个窗子透气的时候凑过来。差点让他摔出去,温宁昼也快吓死了。 温宁昼探出头,却发现观星跟王栅就在走廊拐角处,还没走远,观星没什么表情,看这边没什么事情安静转身走了。倒是阿栅姐,身子跟着观星走了,眼睛还一直看着他。 对视的那一秒,王栅还遗憾地摇摇头,像是在失望。 温宁昼根本来不及发作。观星跟禾苗来了那么久,还是在东林那次才记住。阿栅姐仅凭一个挑衅的动作,成功让他记住了,牢记。 一扭头,宁游那边揉着头把扇子对准了他。 坏事这种东西吧,一件让人烦,两件让人恼,三件四件堆在一起了,温宁昼只想笑。他嘴上没好气,动作却小心翼翼把他的扇子抢过来:“你再拿着扇子乱指人,我就给你折了。” 嗯,宁游无妄之灾。 第36章 看戏 想要得到一手消息的不止宁游,更有宁焉可。 忙完一整天,温禾瑞提着灯亲自送她:“今天宫内几个丫鬟叽叽喳喳的,说是有几个人从大庆来找虞姑娘了,如果有时间去打听一下吧?” 宁焉可::“今天恐怕不行,父亲今天说要我早点回去,等明天我进宫前去问问。” 温禾瑞笑:“明天可不沐休,你照着早朝的时间来,恐怕虞姑娘今晚就不用睡了。”她把手里的灯递给宁焉可,“朝中有我在,你索性趁着这个机会也歇一会。” 这几天太子忙,想着让公主在朝中立足的宁焉可更忙。她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八瓣,好让温禾瑞能说得上话。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白天里陪着温禾瑞吃饭吃的倒没忘记,晚上一回到家里点着灯当白天用,谁也管不着了。 她知道公主的用意,虽然不满,但也愿意把这句话当句命令来听。毕竟,在她心中皇权是至上的。 夜色沉沉,压在皇城之上,压在每一个人身上。北部没有宵禁,但大家也不会热闹很久,等空地上的篝火灭了,也只能听见零星的狗吠。 寻常时候,要是谁家的狗叫不停了,那准是有夜里晚归的人了,但今晚太不寻常。 虞惊言被一阵又一阵尖锐的狗叫声吵醒,刚做起来还没来得及喊人,禾苗咋咋呼呼扑过来了:“小姐!外面狗都疯了一样乱叫,吓死我了。” 虞惊言把拉进床榻上:“外面出了什么事?”禾苗摇头:“我不知道,狗一乱叫我就害怕,就没顾得上问,直接跑到你这里来了。” 她哑然笑笑,穿戴好衣服:“你在我屋里不要乱跑,困了就睡,我出去看看。”禾苗忙不迭点头。 “姑娘!姑娘你醒着呢吗?”这次来的是观星,脚步匆匆却在迎面撞上她的时候停的稳稳的,“姑娘也被吵醒了?门外来了两队人,说是要找阿栅姐。” 门外渐渐听不见狗声了。今夜晴天,树上草上迷蒙上了一层雾,雾气冻成了霜,糊在每一个角落。在所有的声音都消失的那一瞬间,虞惊言仰头看向天幕,呼出气变成了天。有诈。 移霜院在太子府中,就在皇宫附近,平时晚上虽然能听见几声狗叫,但数量上绝对不会很多。阿栅姐才来,就搞出这种动静,其目的不言而喻。 但,是谁呢? 虞惊言没有头绪,忙问:“阿栅姐呢?”观星指指门外:“在外面跟人吵着呢。” 她着急过去,哪怕看见了观星脸色很差也没多想,只当她没有休息好:“禾苗刚才被狗叫吓得不清,你们姐妹两个快去睡一会吧。”见观星要推脱,她又轻轻把观星往屋里推:“听话,这样干熬夜谁也受不了。” 观星叹:“姑娘,门外那群人的阵仗太大了,要是伤了您怎么办?” 虞惊言耐着性子跟她讲:“这移霜院里,往前走走就是太子,出不了两条街就公主,谁敢真的在这里闹事。你且信我,今天这事是看着大,实际上什么都没有,敢不敢跟你家姑娘打个赌,等我过去的时候,阿栅姐自己就解决掉了。” 观星这才含糊应下,转身回屋了。 灯火摇曳的地方,都有人叽叽喳喳的声音,但阿栅姐不一样,她的声音尖细,吵起架来像谈判,杵在门口叉着腰:“拦着你们就是我不讲道理了,以为这是菜市场呢谁都能进,您可抬头看清楚了,这地方可是太子府,那是太子住的地方,拦着你们是看你们是人,要是只猫儿狗儿的进来,惹烦了我家主子,打一顿丢出去都是轻的。” 王栅吵架厉害,语速快,调子变得快,一会笑一会恼地一个人演大戏。虽然别人不一定听得清楚她说什么,但这么一套一套地下来,没几个人能在她手下打几个回合。 不过,倔起来的虞惊言是个例外。 对面是个老先生,气的瞪胡子:“泼皮无赖,我们是奉命查刺客来的,你这样推三阻四莫不四有鬼!” 王栅翻了个白眼,不阴不阳只是阴阳地学,摊手:“泼皮无赖哦。” 虞惊言最知道她嘴皮子有多厉害,但听见她接着骂还是忍不住微微笑。王栅叉着腰,倒不是为了别的,只为了一个人堵着半边门:“查什么刺客能查到太子府来,还专挑三更半夜,我还说你是贼呢,也把你扣下行不行?” 眼见老先生气的捂胸口,阿栅姐才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口:“你们要想进去查,也不是不可以。” 老先生气的一点办法都没了,阴着脸问:“什么条件。” 阿栅姐大大方方,狡黠地一伸手,留下个花白胡须独自在风中凌乱,老先生胡子吹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栅笑,光明正大地打量他:“简单啊,绫罗绸缎,家禽粮食这些我也不要你的,你把身后那匹红鬃马借我玩几天,我就放你进去怎么样?”眼瞅着老先生的脸色青了又白,红了又黑,像开了染坊。虞惊言这才走出来:“阿栅姐,外面天冷,你回屋子里去吧。” 老先生松了口气,连忙附和:“就是,既然这是虞姑娘的住处,一切当然都是虞姑娘说了算。”虞惊言笑笑,没说话。王栅当即略到她前面,质问:“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姑娘住得是太子府,怎么,之前是婚礼没办成的事,也就是眼下特殊才搁置了。” 老先生听她牵扯到之前,觉得不妙,只可惜王栅并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连太子妃的名头都不肯给我们了? 我往街上逛一圈,不知道能捡到你几张脸皮?你自己还有脸吗? 嗷,我算是知道了,怪不得今天敢这么大张旗鼓地来,原来根本就没把咱们放在心上。” 一连串的质问砸过来,任谁想回答都没空插进去。虞惊言一直站在阿栅姐身后,等她说完了,骂够了才不急不缓地说:“好了。阿栅姐也是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刚才那些话说也说完了,我们也不会真的要了您的马。” 老先生再次有了希望,却听见了她说:“只是这也确实是太子的宅邸,你们要搜查,可有陛下的命令?” 她稍微等了一会,见老先生脸色苍白却一句话也不说,知道这是赌对了。她在背后疯狂给王栅打手势,一面笑盈盈:“没命令我也不能让你们进来搜,但先进来坐坐吧,外面冷,你们等天亮了再说也不迟。” 这时候让人进来,足够做很多事情,总比他们在外面干站着强,虞惊言不怕他们不答应。王栅佯装要拦,老先生连忙点头:“好!” 虞惊言哼了声。这么积极要进来,还省了她找人把他们帮进来。省心多了。她转身,低眼:“王栅,引路。” 她接着喊了个婢女,往前边走边说:“麻烦你去找观星,如果禾苗睡了你叫来她找我。要是没睡就让她霜雪阁找苏阁主。然后让禾苗找找温宁昼的踪迹,把他给我闹过来,闹得越大越好。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他在哪里,天亮之前让他务必来移霜院。” 天已经要亮了。 观星守了半宿,百思不得其解:“禾苗,我记得你不怕狗才是?怎么今天听几声狗叫就吓成这个样子?”禾苗摇头:“我才不怕狗叫,刚才外面那么大动静,我不怕才奇怪。” 哦,观星似懂非懂:“那你是怕声音太大了?”禾苗在床铺上惊起,双手虚虚抓了两下:“你不觉得很像鬼叫吗?就那么嗷呜嗷呜的,像是能吃人。” 就在这时候,房门“咚咚”响了两声。这下是真把两个姑娘吓到了,观星“啪”地把被子甩在禾苗身上:“谁,谁啊!” 禾苗坐起来,又把观星裹上了。门外的人听见动静,忙问:“禾苗姑娘睡了吗?”禾苗认真想了想,总算把声音和人对上了,喊了声:“没睡呢,是小姐找我吗?” 禾苗说着就要穿鞋袜出去,外面又说话了:“姑娘说,要观星姑娘去霜雪阁找苏阁主,具体是什么事没有跟我细说,姑娘应当已经打点好了,你只管去就好。” 观星打开门,把人迎进来。话说到这个地步,观星什么都没问:“禾苗,你先休息,别乱跑,等姑娘来找你。” 传话的丫头又说:“姑娘说让禾苗姑娘去找太子,说是无论如何把人给弄到移霜院里。” 这副架势,禾苗观星知道有事要发生了,来到北部后,这是虞惊言少有的强硬时刻,让观星恍惚想起了她们之前在大庆街上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禾苗也是如此,比起害怕,似乎更多的兴奋。 两个人分明是朝着两个方向去的,观星直奔霜雪阁,说明来意后,楼里的小厮推脱:“天色尚早,阁主还在休息,姑娘还是请回吧。” 观星不急,就在对面找了家茶楼,茶楼里来一个客人她就喊人去催一回。 还没等见到苏击禾,先听到了楼下禾苗的声音:“温宁昼!你在霜雪阁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再不出来我进去薅你了”观星挑眉,付了钱,提着半壶晾好的茶去找她了:“喊什么呢?难不成太子也在霜雪阁呢?” 她说着一面照看着禾苗喝茶,一面往楼里鬼鬼祟祟探身,打着坏主意高喊了一声:“禾苗你这消息打听错了吧,苏阁主可是在休息呢,难不成太子来霜雪阁是来见别人的?” 二楼。 苏击禾揉了揉眉心:“殿下,这次可是你的麻烦了。” 原本小厮一遍遍的来问,温宁昼还在对面看笑话,这下笑容也僵在脸上了,讶然指着楼下:“虞惊言她是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苏击禾摊摊手:“我还在休息,就先走了。祝殿下好运哦。” 温宁昼不可思议指指自己:“?” 苏击禾笑:“陛下在皇宫里遇刺,确实是大事,你想一直躲着不见人也不是回事。要我说,你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被刺的死了也赖不到你头上,搞刺杀的也有理由除掉,想趁机夺权的,篡位的,你都一起统统收拾了。” 温宁昼的确是这样想的。这北部的人满打满算也就这么多,管他黑的白的全都清了,再乱能乱到哪里去? 但现在北部多了一个虞惊言。她高踞北部之上,不属于北部,北部的所有动乱都不会干涉到她。她想要什么?温宁昼猜不到。 至于温宁昼想干什么,虞惊言当然也想不到。毕竟她没接触过多少“不正常人”。但她懒得猜。阿栅姐已经把老先生那一对人马灌倒了,一捆麻袋绑了七八个人丢在墙角。 以前她的确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但几个姑娘在北部也算玩的开心,虞惊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眼没当回事。北部再乱她都可以不管,但谁要是想把她掺和进去,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得不说,王栅来的是恰到好处。观星求稳,虞惊言谋和,只有一个禾苗咋咋呼呼的,却不懂分寸。王栅就很好了,她不讲道理,但又不会明着骂人。如果说看禾苗吵架,她还会担心。那么王栅吵架,虞惊言就是看戏的心态了。不管是刚才骂的那一架,还是想到现在温宁昼和苏击禾都焦头烂额。怎一个爽字了得。 此时此刻,王栅守在她身边,她坐在太师椅上,靠着扶手闭眼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