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偏执表哥强占后》 第1章 回京 秋风乍起,黄叶纷飞,夹杂着一丝桂花飘香,落入茶馆当中。 纪知韵推开门窗,望着窗外落英缤纷,耳中流入一楼底下说书先生的故事,眉心微皱。 “前朝有对表兄妹两情相悦,奈何双方父母阻拦,他们趁着月黑风高私奔……” 她听到这里,脑海中情不自禁想到了自己的一位表哥。 与故事中不同,他们当年是父母之命,谈不上两情相悦。 坐在她对面着鸦青色罗织十二章纹襕袍的男子匆匆看眼一楼,见说书先生周围坐满了茶客,面色一怔。 “阿嫣。”楼下声音此起彼伏,徐景山抿着唇角,询问:“是出来太久了,有些不自在吗?” 纪知韵单手撑着头,目光中满是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们所处的地方正是潘楼东街巷,汴梁最繁华热闹的地带之一,到了夜晚灯火照天,人物嘈杂,丝毫不输白日。 “许是秋凉时节,人心惆怅吧。”纪知韵没有说出她心中所想。 毕竟徐景山才是她的丈夫,她爱慕虚荣,贪恋富贵权势,认为那位表哥并非嫡长子难以袭爵,所以哭闹着请父母退婚,选了开国功臣之一的成国公长子徐景山。 成国公是太祖的肱股之臣,为太祖开疆辟土,结束前朝战乱,立下赫赫功劳。大靖朝建立之后,可世袭罔替的爵位较少,大多都是降等袭爵,唯有那群开国元老的爵位可以世袭罔替,代代不息。 徐景山自幼聪慧,饱读诗书,文武双全,前途不可限量。纪知韵曾背着父母偷偷相看,见他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决定与其成婚。 成婚之后,纪知韵才渐渐察觉到,徐景山性情沉稳寡言,偶尔有些木讷,却对她体贴入微,常常与她形影不离。他深爱于她,出身武将世家从未上过战场,只在皇城司当职,负责皇宫内巡查。 令她心生惆怅的不单单是这个,无论徐景山有无显赫军功,待成国公百年后,他就是日后的国公。她也能当上风光无两的国公夫人。可是,自从昨日听闻那位被退婚的表哥裴宴修已在边关立功,受封为将威风八面,她内心竟翻涌出一丝悔意来。 很快,纪知韵清醒过来,轻轻摇晃脑袋。 如今的生活很好,旧人不值得她留恋。 徐景山站起身子,刚吩咐仆从过来,纪知韵就看见另一个成国公府的仆从匆忙赶来,对他们二人叉手行礼。 仆从惊鸿面容焦急,“郎君,国公说有要事寻您。” 纪知韵也站起来,“我随你一起回去。” 徐景山转过身子,制止纪知韵:“阿嫣,我身上有处伤口总不见好,你等会儿带着人去马行街北诸医铺,帮我去周边询问有没有治疗此症的创药。” 纪知韵纳闷,“不能唤了碧桃她们去吗?” 徐景山温和一笑,“她们没有你细致。” 纪知韵听了这话心情愉悦,目送徐景山离开包厢,自己重新坐回椅子上,让绛珠给自己上茶,拿着细签挑选切成小块儿的瓜果。 茶馆楼下又响起投壶的声音,纪知韵心里痒痒,跃跃欲试。 碧桃视线往桌边的面具看去,那是先前纪知韵在街上买的,提议道:“大娘子不如戴着面具去投壶?” 纪知韵欣然戴上面具下了楼,在一众护卫开路下,与茶馆的男男女女比拼投壶。 她在闺中时酷爱投壶打马球,鲜有败绩,出阁后也未曾懈怠,投壶技术精湛,轻轻松松赢了与她投壶之人。 眼看着彩头近在咫尺,纪知韵内心得意洋洋,才张开口,就见另一个戴着面具的人从人群中走来,扬声说:“我来!” 纪知韵深吸一口气,克制住脾气,和和气气同他比了一场。 男子第一发未射中,二发散箭,三发同样未中,纪知韵嘲笑道:“这种技术也来同我比投壶吗?上一局我也是连中贯耳了。” 连中贯耳则是从第一发后在贯耳连中不绝,从没有断过,算二十筹。 男子轻笑出声,没有回应纪知韵的话。 五次发箭,纪知韵皆连中贯耳,总计一百筹。 纪知韵心里记挂着彩头,“郎君不如退场吧。” “等着。”男子淡声说。 纪知韵不以为意。 男子闭目,轻轻一投,箭头插在正中,箭身一动未动。 有人高呼:“倚竿,五十筹!” “侥幸而已。”纪知韵不太服气,双手抱胸。 男子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挥手一投,再次倚竿,共计一百零一筹。 看着男子拿到彩头离去,纪知韵气得牙痒痒,丢下随身服侍的女使,气冲冲往男子的方向追去。 她一边追一边大喊:“你停下来,我要再同你比试一场!” 这三年来她的投壶战无不胜,怎么能输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手上,她非常不服气。 男子停下脚步,回身一望,说:“借一步说话。” 纪知韵离得近了,周围没有嘈杂的声音,总觉得男子清冽如泉的声音十分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但她顾不了许多,只想迫切跟面前男子再次比拼一场。 男子话音刚落,俨然没有等纪知韵的意思,纪知韵抿唇,提着裙角跟了上去。 “你等等我。”纪知韵扬声道。 道路越走又窄,男子带她走向了一处巷口才停住步伐,并将面具摘下。 纪知韵被他的举动惊住,顿时忘了反应,瞳孔微微张大,好一会儿才问:“你……你到底想干嘛?” 眼下秋高气爽的时节,凉风习习吹过耳畔,看着一陌生男子带自己来到人流稀少的地方,纪知韵后知后觉害怕起来。 “你认不出我了?”男子转过身来,身姿挺拔,一袭月白色圆领襕袍衬得他眉目俊朗,深邃如墨的眼眸中却如同淬了冰,往纪知韵面前投向一道寒光,淡声道:“三娘,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三年未见,当初青涩的少年郎开朗笑容仿佛出现在眼前,纪知韵实在无法将眼前目光冷冽之人,同表哥裴宴修的容貌重合。 纪知韵深吸一口气,看着在阳光下高挺如山的鼻梁,旋即也摘下面具。 “裴逸贤,方才原来是你赢了我的投壶,快将彩头还给我!”纪知韵面色铁青,准备伸手去要。 “怎么?”裴宴修语气轻蔑,“纪知韵,三年过去,你一点儿都没变,还是对我这般颐指气使?” “是又怎样?”纪知韵嘴上不饶人,却心生冷汗,总感觉面前传来阵阵凉意,双腿不受控制慢慢退后。 裴宴修见状走近她,半低下头:“通汴梁城,唯有我裴宴修能赢了你的投壶。你别忘了,你的投壶技艺,可是我一手教会的。” “当年是你非要教我的,又不是我跪着求你,你才愿意教。”纪知韵撇过头去,不想看到眼前之人。 裴宴修偏让她的目光正对她,在她耳畔凉声说:“纪三,当年在你这里受到的耻辱,我会加倍讨回来。” 裴宴修的父亲同样出自开国功臣一脉,是太.祖.亲信,受封高阳郡王,爵位可以世袭五代,到裴宴修父亲这一带刚好是第四代。裴宴修的母亲梁晴是续弦,嫁过来时,她的姨母早就生下了大表哥,所以裴宴修与爵位无缘。 母亲挂念早逝的姨母留下的子嗣,逢年节就带她去郡王府游玩,她也因此跟裴宴修相熟。双方父母见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便给他们定下亲事。 纪知韵不喜欢裴宴修,所以能够为了攀高枝,毫不犹豫抛下裴宴修,让裴宴修沦为街头巷尾的笑话。 碧桃和绛珠刚好在此时赶了过来,看着前方身姿如松的背影,绛珠纳罕问:“大娘子,那位郎君是谁?” “无关紧要。”本来丢了彩头,纪知韵心里就烦闷,得裴宴修变样的挑衅,她更加心情不爽,吩咐道:“我们回府。” 碧桃细心,想到徐景山的话,提醒道:“大娘子,郎君的药。” 纪知韵走向马车的方向,“那就掉头。” 车夫牛叔见纪知韵走来,连忙叉手行礼,无奈道:“大娘子,前边在清路,一时不通——” 纪知韵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挥一挥衣袖,重新走回茶楼的包厢,点了茶楼的歌舞来听。 室外传来嘈杂的声音,时不时有百姓欢呼雀跃,盖住了歌女的歌声。 纪知韵眉心紧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脸色越来越差,道:“别唱了!” “碧桃,开窗,让我看看楼下什么动静!”纪知韵沉下气道。 碧桃叉手应是,上前打开门窗,将木杆立在窗边支撑。 绛珠喜道:“原来是凯旋的队伍!早就听说朝廷打了胜仗,赵将军要带着军队回京,婢子苦等了这么久,终于在今日等到了!” 她没有注意到纪知韵脸色越来越阴沉,指着热闹人群中训练有素的队伍,惊讶道:“大娘子您瞧,国公和郎君也在迎接凯旋的队伍呢!” 纪知韵低垂眼眸,偏偏与一身着玄色披风的将领对上,愤愤移开眼。 “哪里都能看到他!”纪知韵紧闭眼睛,冲散方才眼角斜挑的裴宴修,怒道:“把窗户关上!” 碧桃动作迅速关上窗户,拉走一脸茫然的绛珠,在厢房外低声说:“绛珠,等下看见大娘子,你千万不能提及此事,免得大娘子生气。” 绛珠不明所以,“为什么?” “裴三郎君也在凯旋队伍当中!”碧桃道。 绛珠下意识看向厢房,骇了一跳:“你是说裴郡王府的三郎君?” 碧桃点头,“自然是他。” 不知过了多久,喧哗声不再,街道上的秩序也恢复往常,纪知韵内心终于平静下来,上了成国公府的马车回去。 一回到成国公府,府内鸦雀无声,与凯旋时的万人空巷简直天差地别。 纪知韵没想那么多,径直走向自己的小院,遇见了行色匆匆的惊鸿。 纪知韵叫住惊鸿,“你不在官人身边随侍,四处跑什么?” 惊鸿听到纪知韵的声音,心放到了肚子里,忙道:“大娘子,郎君不知为何得罪了国公,被国公施以鞭刑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回京 第2章 问子 纪知韵大惊失色,顾不得心中的恼火,直接让惊鸿为自己带路,赶去一看究竟。 成国公威严狠厉,军中长大,做事极有规矩,遇见儿女犯错照样惩罚,毫不心慈手软。 庭院深深,秋风拂面卷起一股凉意,院中枫树枝叶随风卷落,飘至纪知韵疾步赶去忠勇堂的身影。 还未走至忠勇堂,纪知韵便在青石板上听到了成国公的怒斥声:“整日沉迷儿女情长,你哪有半点我徐家子弟的模样?” 紧接着传来的,是成国公夫人周氏的声声泣泪:“官人,大郎未曾犯下滔天大祸,您何至于对他下死手啊!眼下秋风萧瑟,大郎**上身,又遭官人鞭打,落下病来可怎么办?” 纪知韵走进院子时,成国公夫人正拉着成国公的手哭诉,不让他挥鞭打在徐景山身上。 徐景山脱了上衣,正跪在忠勇堂的匾额之下,低着头受尽成国公数落。 他的后背之上,尽是鞭子抽红的痕迹,有些打得狠的地方上还有了鲜血,曾经的旧伤因为遭受鞭打再次涌出血液,与新伤交叠在一处。 “慈母多败儿!”成国公气得直吹胡子。 成国公稍稍一用力,就甩开了成国公夫人,若非身后两位女使牢牢接住,成国公夫人差点磕到台阶上的一角。 “身子骨若这般虚弱,也不配当我徐家子孙!”成国公叮嘱那两位女使,“扶好夫人,莫让夫人冲过来护着这不成器的逆子。” 纪知韵向前一步,被碧桃拦了下来。 “大娘子,国公正在气头上,夫人都劝不住,您还是避一避吧。”碧桃小声地说。 碧桃以为,这件事归根到底是国公和徐景山之间的矛盾,与纪知韵没有关系。再者说,纪知韵心里压根就没有徐景山,何必为了他去触怒国公呢? “徐景山,我问你,我们徐家是什么人家?”成国公问。 “开国元勋,享钟鸣鼎食,当以铮铮铁骨报国,忠于大靖。”徐景山头脑昏昏沉沉,无力闭上眼睛。 感受到嘴角边流淌出鲜血,他用手背擦去血液,跟汗水融合,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说。 成国公愤而扬鞭,实打实落在徐景山后背上,中气十足地说道:“你记得我们徐家是武将之家就好!徐家世世代代为官家尽忠,徐家的人只能战死沙场,或是老死床榻,绝无你这般贪生怕死之辈!” 听着震耳欲聋的鞭打声,再见徐景山一点一点弯下的腰,纪知韵忽然觉得那些鞭子都打在了她的身上。她鼻尖一酸,泛起点点泪光。 成国公夫人属实心疼长子,挣脱着要离开女使的束缚。 “官人,官人!”她心如刀割,“这是徐家长孙,这是你的儿子,你不能活生生将他打死啊!” 她四处张望,看到在院子门槛上的纪知韵,眼见瞬间亮了起来。 “阿嫣!”成国公夫人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终于甩掉了身后女使,连忙向纪知韵奔去:“你快去求求你阿舅,让他手下留情。” 纪知韵虽然是媳妇,但是她外祖家显赫,是先帝的亲叔父寿王,如今寿王不在了,但寿王仍有威望,他的后代能够在官家面前说上话。 “阿舅,阿姑。”纪知韵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对成国公夫妇见礼。 她的出现,暂时打破了这个局面,成国公停止鞭打徐景山,面容平静看向纪知韵,问:“大郎媳妇,你不好好在院内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阿舅。”纪知韵垂眸叉手,“不知阿舅为何要鞭打官人?” “他整日耽于享乐,全然忘记自己出身武将世家的责任,难道不该打吗?”成国公愤愤道,“大靖军队班师回朝,他不在家等候官家消息,竟跑到茶楼听戏,这难道不该打吗?” 纪知韵眼中噙着豆大的泪珠,“可他并未犯下大错,阿舅已经责罚过了,让他回屋歇着吧?” 成国公夫人点头不迭,两行清泪望着成国公,再心疼地看向徐景山。 “是啊是啊。”成国公夫人附和纪知韵,“大郎已经知错了。” 成国公夫人不说还好,偏偏这一句,彻底激怒了成国公。 “他知错?”成国公扬鞭,重重打了下去:“这个年岁还不从军打仗,是等着让世人耻笑我徐家如今没人了吗?高阳郡王家的三郎在此战立下战功,得官家青眼,来日前途无量,他呢?” 这是成国公真正生气的原因。 徐景山和裴宴修都跟纪知韵定了亲,世人总拿他们作比较,自从裴宴修立下汗马功劳,成国公总能汴梁城街头巷尾的议论声,话里话外的意思皆在说徐家子弟不争气,徐家百年风光将断送于此。 成国公听后,便处处看这个只知哄女人高兴的儿子不顺眼,直到今日跟官家亲迎裴宴修等人,看裴宴修出尽了风头,他内心的怒火久久无法消灭。 他命碧桃和绛珠拉走纪知韵,“扶你们主子歇息去。” 成国公转过身,再次扬鞭,却看到纪知韵直直往徐景山身上扑去。成国公不敢直接打在儿媳身上,奈何年纪大了控制不好鞭子的方向,还是令纪知韵手臂上受到一鞭。 纪知韵顿时眼泪汪汪,只捂着手臂哭泣。 成国公夫人见状劝道:“官家,两个孩子都未犯下实际性的错误,您身子要紧,就不要同他们动怒了吧!” 成国公被纪知韵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吓住,此刻心还怦怦直跳,怕纪知韵受不住回家告诉父母,断了他们两家往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大靖兴起过重文轻武的风气,他们武将世家有多艰辛不易,只有他们自己知晓。好在如今的皇帝重用武将之家,文官的话语权没有盖过武官,否则他这个开国元勋之后,见了纪知韵的父亲纪尚书,还得礼让三分。 成国公撇撇嘴,显然是怒气未消,只挥手道:“让几个医士来为大娘子开药。” 成国公夫人又是担忧又是高兴,和纪知韵一道谢过成国公,一左一右小心翼翼拖着徐景山离开。 经过成国公身边时,纪知韵见成国公面带愧疚,喃喃自语道:“我徐晟愧对先祖所托,没能为大靖培养忠臣良将,让长子了成为只知风花雪月的废物。” 看着徐景山泛白的唇色,纪知韵心里头对成国公此举有些怨恨。 若非徐景山自幼习武,只怕经过今日这一遭,她纪知韵就要成为寡妇了。 守寡再嫁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世间如徐景山这般关怀自己,一心只有自己的男子,已然没有了。 —— —— 碧桃把纪知韵衣袖拉上去,轻轻涂抹伤患处,动作十分仔细轻柔,但这样还是弄疼了纪知韵。 纪知韵皱眉叫出声,不由自主看向另一边正在罗汉床上换衣服的徐景山。 他的后背伤痕累累,每一处伤口都触目惊心,眼下惊鸿给他带了血的衣物丢进盆里浸泡,霎时间清水变血水。 惊鸿一边擦药一边心疼,嘴唇颤颤:“这……这国公也忒心狠了吧,郎君今日一件错事也没做,国公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吗?” 徐景山深吸一口气,忍受后背传来的疼痛,制止道:“惊鸿,莫要多言。父亲所为,自有他的道理,我作为子女不该背后议论父亲,这是不孝。” “仆又不是国公之子。”惊鸿委屈巴巴道,“仆只知道自己主子受了很严重的伤,心疼!” 徐景山难以忍受刺痛,咳嗽了两声,说:“你是我的人,你议论父亲,与我议论父亲有何区别?” 纪知韵刚好包扎完手臂上的伤口,快步走至罗汉床边的小杌子坐下,接过惊鸿手上的膏药,示意他和碧桃等人退下。 她在手上涂抹膏药,一点一点为徐景山上药,眼睛不由自主酸涩起来。 徐景山听出是纪知韵的声音,转过身子看向她,用右手轻抚她的头,温声说:“阿嫣,没事的,已经过去了,我身上的伤口养几天就会好,你不必担心。” 纪知韵闻言与他四目相对,眼中散发着盈盈泪光,豆大的泪珠涌向眼睛。 徐景山瞧见了,从罗汉床的另一处拿出一方绣帕,擦掉她还未落下的泪水。 “不要哭。”面对纪知韵,他的语气始终柔和,如春日里的暖阳般和煦,轻声说:“要笑,无论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笑。” 他双手伸出手指,在纪知韵的哭脸上比划,强行让她露出了笑容。 “像这样。”徐景山含笑道,“我喜欢你笑的模样,如同我初见你时,自信明媚的同时不乏张扬傲娇。” 纪知韵被他这句话逗笑,“当年汴梁人人都道我嚣张跋扈,是十恶不做的女子,还说我爱慕虚荣,贪恋富贵权势才退婚嫁给你。” 的确,当年纪知韵也成为了百姓们的茶余饭谈,不过纪知韵毫不在意,根本不为所动,久而久之人们就只议论裴宴修了。 “非也。”徐景山肃容道,“你在我眼中,皎若明月,灿如星辰,根本不是世人所说的那般。” 他不在乎旁人如何议论纪知韵,他只相信他所看到的纪知韵。 他唯一不确定的,就是纪知韵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夫妻三年,他们相敬如宾,有过郎情妾意之时,可他却始终认为,纪知韵心里没有他。 “阿嫣,你希望我上阵杀敌吗?”徐景山问。 纪知韵陷入犹豫。 换作当年的她,肯定希望夫君能用军功换取功名利禄,给她挣得无上尊荣。可是现在,她只想要夫君平安康健,二人和和美美过日子。 想清楚后,纪知韵将头摇成拨浪鼓,直言道:“我不愿意。” “为何?”徐景山不解,“我身为成国公长子,理应上阵杀敌。” “可我只希望你我长长久久在一起。”战场凶险,不吉利的话纪知韵一句也不想说,只点到为止。 她转移话题,让徐景山转回去,再给他上一遍药。 徐景山内心有千言万语,化为一声轻叹,等待下次找机会再问。 彼时绛珠走向屋门,朝内通报道:“郎君,大娘子,裴将军来了。” 第3章 表哥 裴宴修受封为将,尽管从前绛珠习惯称呼裴宴修为裴郎君,如今也迅速改口了。 徐景山眉毛拧成一个倒八字,他总觉得不太舒坦,这一个人的存在,似在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他曾经差点成为了纪知韵的丈夫。 不过片刻,徐景山想明白了。 如今纪知韵的丈夫是他,他又何必同裴宴修置气? 纪知韵撇嘴,脑海中想的是今日裴宴修赢了她的彩头,非常不爽。 “他来干什么?”纪知韵想不通。 绛珠已经走进屋内,蹲身向二人叉手行礼,垂眸回话道:“裴将军说,他一别汴梁数年,今日特来看望表妹。国公听闻裴将军来意,特让婢子请郎君和大娘子去前厅,与裴将军相见。” “表妹”二字一出,令纪知韵浑身一震。 徐景山强颜欢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换身衣裳就去。” 绛珠退下,贴心带上屋门。 徐景山刚伸手去拿衣裳,就被纪知韵抢了先,纪知韵嘟囔道:“你身子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徐景山从她手里拿过衣裳,快速穿上:“我可以的。” 见纪知韵气鼓鼓的模样,徐景山不禁失笑。 “阿嫣,裴将军来看望你,你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他问。 纪知韵冷哼一声:“他哪里是来看望我,他分明是来耀武扬威的,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徐景山无奈笑笑,手指轻轻划过纪知韵脸庞。 “那我们晚些再过去,让他多等一等。”徐景山系好衣裳扣子,将纪知韵揽在怀中。 纪知韵靠着他的胸膛,心中怒火迟迟未能消散。 裴宴修此人,当真可恶! —— —— 裴宴修年轻有为,刚平定北方战乱立下功劳,曾经还是官家的伴读,加上这一层关系,裴宴修如今是朝廷炙手可热的人物,将来必定成为国之栋梁,如日中天。 成国公自是想到了这些,亲自迎接裴宴修,与他在前厅闲谈。 裴宴修是借着亲戚的由头上门拜访,成国公自是同他聊话家常,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偏裴宴修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倒显得他热脸贴冷屁股了。 成国公静气,他不同小辈计较。 “裴三郎如今得官家青睐,想必高阳郡王府的门槛,都要被冰人踏破了吧?”成国公脸上挂着一个极为和善的笑容。 成国公喜笑颜开,裴宴修暂未答复,只提起桌上茶盏,小酌一口。 他并不觉得好笑。 当年退婚之辱他没齿难忘,今日来就是为了给纪知韵一个下马威,好让她知道,她当初的选择是错的。 府上下人上前通报,说是徐景山同纪知韵一起来了。 眼见二人走近,对成国公叉手施礼,宛如一对璧人。 裴宴修心中痒痒,眼底覆盖一层阴霾,在二人起身的同时消散,意味深长对成国公道:“国公多虑了,小侄已有心悦之人。” 成国公神色木然。 心悦之人,是谁? 他下意识瞥了纪知韵一眼,很快否认自己的想法。 纪知韵唯一和他谈婚论嫁过的人,可她现在是他的儿媳,裴宴修是正人君子应当不会觊觎。 所以……就只有在北地认识的女娘了。 成国公和善笑笑,“原来三郎早有心悦之人了,待到有机会,三郎定要让我们见见你的心上人。” 裴宴修颔首,面上纹丝不乱,道:“这是自然。” 徐景山听见这句话,内心的秤砣终于落下,紧握住身旁纪知韵的手,同她一齐叫了声表哥。 裴宴修视线下移,落在他们二人交握的双手,内心五味杂陈。 “国公,小侄同国公说了一会儿话,有些乏了,听闻徐大郎擅长棋艺,小侄想同徐大郎切磋一番,也好找找乐子。”裴宴修面向成国公道。 成国公自是不希望裴宴修这么快离开。 裴宴修风光无两,回汴梁后第一个拜访的人家就是成国公府,成国公府也可因此沾了他的光,在汴梁城再次抬起头来。 见风使舵的人多,像他们开国功臣一脉,总有人虎视眈眈,见子侄之辈没有出众的将才,就会落井下石说些风凉话。 对于裴宴修的提议,成国公乐见其成,应道:“好啊,大郎,你带着三郎去澄湖亭下棋。” —— —— 成国公府内有一小湖,橙黄明亮,名为澄湖。 湖边设一凉亭,或是观赏或是吹风,现在摆放了棋盘,给裴宴修和徐景山对弈。 成国公是个粗人,只知练武,没有闲心思观棋,带着两个小儿子在附近吭哧哼哧练武。 “徐大郎,光是对弈,我提不起多大兴趣。”裴宴修用袖口拍去圆凳上的灰,坐了上去,眼睛紧紧盯着徐景山:“不如这样吧,你我下个赌注如何?” 徐景山坐在对面,身旁站着纪知韵。 “赌注。”徐景山跟纪知韵交换眼神,见纪知韵并无异样,才问裴宴修:“什么赌注?” “胜者可从败者那边夺走一样东西,无论胜者要什么,败者都不能不给。”裴宴修回答,复而又问:“怎么样?” 徐景山心知来者不善,回头朝一直摇晃他衣袖的纪知韵笑笑,转身应了:“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裴宴修自信满满。 徐景山作为主人,谦让裴宴修,将黑子递给裴宴修。 “表哥先下。”他随纪知韵而叫裴宴修。 裴宴修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自信下在中间一格。 一开始下棋也需要技巧,跟打仗一样,需要排兵布阵。 裴宴修占了先机,他的棋子迅速围住白子,令白子进退两难。 徐景山神色淡然,面上笑意不减,伸手拿出一粒棋子,下在了另一处,吃掉了裴宴修的黑子,局面顺势改转。 裴宴修不再放松警惕,认真同徐景山下棋。 二人下得有来有回,一时间难分胜负。他们明面上是在下棋,暗地里相互较劲,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澄湖亭正对风口,秋日里凉风多,徐景山才刚受过鞭刑,吹久了秋风令他浑身难受。 他的额前有不少汗珠,下棋的动作也变得缓慢许多。 因为一直重复着一个动作,徐景山的后背再次涌出鲜血。 纪知韵瞧了内心担忧,手中绣帕紧紧攥着,生怕徐景山伤口裂得更大,以后再难好全。 情急之下,她回想到曾经裴宴修教她的独门棋法,看着棋盘上相似的棋局,纪知韵眼神往棋盘当中的空格看去。 她灵机一动,在徐景山下棋时暗暗推了推徐景山手肘,令白子稳稳当当下在她想下的地方。 纪知韵松了一口气。 裴宴修望着白子落下,不可思议望纪知韵一样,眼底满是失落。 他的眼中迅速蒙上一层雾,“愿赌服输,徐大郎,你告诉我,你想从我身上拿走什么吧?” “那就这个吊穗吧。”徐景山心知胜之不武,便随意指了指裴宴修腰间佩戴的穗子。 那吊穗做工并不精妙,线条也很粗糙,想来裴宴修应该是不喜欢。 谁知裴宴修面色微变,黑了半张脸。 他沉声问:“徐大郎,当真是要这枚吊穗吗?” 徐景山面带不解,“表哥,你是身子不舒服吗?” 脸色怎么瞬间黑了? 裴宴修将吊穗从腰间拔出,手掌轻轻拂过吊穗上的纹路,毫不客气拒绝:“不成,除了这枚吊穗,你什么都可以要。” 徐景山才知吊穗是裴宴修心爱之物。 但是吊穗并不值钱,他怎么会爱若珍宝? 反正他提出想要吊穗只是为了回话,如今裴宴修不给,他自然不强求。 “不必了。”徐景山摆摆手,“我同表哥对弈本是玩乐,表哥来到国公府是客,我若再从表哥身上要东西,我成什么人了?” 又当又立。 裴宴修心中暗骂。 他早就从他身上夺走了最重要的东西,何必在这里假惺惺,没得遭他厌恶。 裴宴修没有将心里话全部说出,脸色由阴转晴,牵动嘴唇边的酒窝。 “徐大郎真不愧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裴宴修抚掌笑道,“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他话里话外尽是阴阳怪气之意。 不止徐景山听了出来,纪知韵心中也听出来了。 纪知韵上前一步护住徐景山,向裴宴修发泄心中积累的怨气。 “裴逸贤,你能不能消停一点。”纪知韵忍无可忍,说话语气越来越激动:“你来之前肯定打听过成国公府的事情,阿舅回府发了好大一通火,痛打官人,给官人打得皮开肉绽。” 她眼角有泪珠划过,指着徐景山已经裂开的伤口,指责裴宴修:“你究竟安的什么心,竟要如此对待我家官人?” 不过是下盘棋,难不成他能给徐景山下死吗? 裴宴修嗤笑一声:“如此护着你家官人,倒是生怕我这个恶人将其生吞了一样。” 徐景山怕纪知韵触怒裴宴修,轻轻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多言。 他和煦一笑,“表哥,阿嫣不懂事,言语冒犯表哥,还望表哥不要计较。” “这是自然。”裴宴修双手抱胸,“我是她的表哥,我当然不会计较她的失言。” “表哥大度。”徐景山仍面带笑容。 裴宴修勉为其难点头,“既如此,我便回了。” 也不等徐景山和纪知韵回话,裴宴修大步流星走去,脸色险些挂不住。 他手中一直紧握住吊穗,摊开双手,看着上面皱皱巴巴的纹路,内心好一阵绞痛。 吊穗是当年纪知韵亲手所绣,赠给他当做生辰礼物。 没想到,她早已忘记陈年旧事,唯有他一直耿耿于怀。 耳中传来纪知韵关切徐景山的声音,裴宴修闭目不再听,只想快些离开此处。 “真不知道他这人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如此针对你。”纪知韵满眼心疼,搀扶着徐景山回院,赌气道:“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裴逸贤了!” 徐景山认为纪知韵还有些孩子气,宠溺一笑。 “好,都依你的。”徐景山道。 他不会去问纪知韵,裴宴修为何动怒的原因。 想来那枚吊穗是裴宴修心爱之人的绣品,裴宴修珍爱异常,这才不愿送给他吧。 不过,他用手轻抚纪知韵发丝,纪知韵见着吊穗并无任何反应,想来并不是纪知韵赠予的。 夕阳西下,阳光铺得满地金黄,洒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纪知韵依偎着他,同他一起走在石子小径上,感受温暖阳光。 徐景山抬头望着落日余晖,金黄渲染天边,一层一层波浪起伏,日光逐渐掩埋在云朵身后。 他喜欢如此平淡的生活。 —— —— 皇宫大内,垂拱殿。 官家单手撑头,另一只手按着太阳穴,听着一位大臣絮絮叨叨,内心不厌其烦。 “官家,裴将军同成国公府关系匪浅。”一位头顶方顶幞头,着绯色官袍的大臣高举笏板,振振有词道:“他才回京,不去看望自己裴家的亲戚,马不停蹄探望一个表妹的夫家,足以见其怪异。臣想,表兄妹的关系只是个幌子,他真正想探望的,就是成国公。” 帘帐后的官家默默翻个白眼,抿唇道:“张中丞,朕已知晓,容后再议。” 张中丞讪讪退下,没能在皇帝这里上眼药,他心中极不畅快。 坐车回府时,脑海中还想着这件事,愤愤挥袖。 下人看出他心中烦闷,“中丞,听闻高阳郡王要为裴宴修举办庆功宴。” 张中丞嘴角一扬,“庆功宴。” 那他势必要在庆功宴上弄出幺蛾子,令裴宴修成为全汴梁的笑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