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月应成眠》 第1章 如意郎君抢到手,皇宫任我横着走 “如恭公主真是命好,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她那样的大运,哪怕只有十之一二也好啊!” 一个宫女一边整理公主出嫁的嫁礼,一边用羡慕的语气说道。 “她现在已经不叫如恭公主了,人家嫌弃这个封号不好听,自己给自己拟了个封号,叫宁洛公主。” “哪有公主给自己拟封号的,陛下他能同意吗?” “陛下当然不同意了,这姐妹居然跑到未央宫把陛下的桌子给掀了。” “啊!!!”那名宫女发出了一声不可思议的尖叫,瞪大了眼睛追问:“然后呢?” 另一个宫女云淡风轻地道:“然后陛下就给她改了。” “你说,我要是去未央宫把陛下的桌子掀了,他会不会封我个女官当当?”那宫女眯起双眼,进入幻想时间。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但是我觉得陛下送你间牢房坐坐的可能性更大。” 幻想被打破,那宫女睁开眼睛回到现实,道:“你说她是什么来历,区区一个宫女,居然能被封为公主,还被陛下赐婚,跟大将军共结连理。那可是大将军啊,威风凛凛,玉树临风的大将军啊,我平时看他一眼都挺奢侈的,三天后,他就要与别的女人夜夜相对了,叫我怎能不痛心,痛心疾首啊!” 另一个宫女道:“我不知道她的来历,但是我知道,再不抓紧时间干活,又要被张公公骂了!” 与此同时,在广信宫宽大的庭院里,苏扶立在台阶下,足足站了半日有余。 崔太后着人把这位即将出嫁的公主传唤过来,要以太后的身份对新娘做一番叮咛。这样的殊荣,别说半日,就是半年也值得等。 然而,苏扶却不这么想。 “明明是你诏我前来,来了你又身子不爽,托病不见,拿我寻开心呢这是!” 当然她没把这心里话说出来,而是直接表现了出来。 你既不见,那干脆我走。 门口的侍卫上去拦她,反倒挨了一顿打,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丫头竟有这般蛮力。 三日后,崔府内。 宾客早已全都散去,下人们在收拾桌子上的残羹冷炙。 廊下,崔华、李修俄、贾亭西,三人对坐,这场突如其来的婚事,把所有人都干沉默了。 崔华率先打破沉默,道:“难道是因为我去荣福公主那里求亲的事被陛下知道了,所以才会赐下这桩婚事。” 李修俄刚想开口,却被贾亭西抢了先,他道:“说不定是太后的意思,毕竟太后对待大哥你比亲儿子都亲,这娘为儿子张罗婚事是天经地义的。” 李修俄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他道:“如果是太后的意思,她肯定会亲自选一个称心满意的人,但事实上这个宁洛公主跟太后好像并不熟络,反倒是跟陛下的关系成谜。她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十有**也是陛下给的底气。” 崔华道:“这正是我所担忧的。陛下若只是想以赐婚阻断我与荣福公主结盟倒也无需多虑,怕只怕是安插了个眼线在身边。我自问对朝廷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但陛下总是处处提防于我,我只怕重蹈崔明大将军的覆辙。” 贾亭西道:“崔明大将军不是死于意外吗?” 崔华道:“但愿是场意外,但崔明大将军是陛下的亲舅舅,事后陛下并没有深入追究此事,难免令人生疑。” 贾亭西一头雾水,道:“大哥,你说的话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李修俄道:“但凡你动动脑子都不会听不懂。我们在边境与西戎交战近一年,这一年中除了朝廷的粮草供应时常拖后腿外,在其他方面可谓是占尽优势。西戎被打的躲在草原深处不敢露头,连续三个月不见踪迹。出事的那天,侦查兵方在圆十里内未见敌兵踪迹,但是我们这边前去接应粮草的兵马刚走,西戎的骑兵就杀了过来,这未免也太蹊跷了。” 贾亭西还是不理解,问道:“那这跟大将军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李修俄叹了口气,道:“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大将军离营归京期间,再加上中秋夜皇宫夜宴之时,那几个主和派的大臣与大将军起了争执,陛下并没有明显偏帮大将军。到了晚上,大将军在家门口接到西北军报,我军大营被袭,死伤惨重,他的两个儿子也战死其中,夜色昏黑,他一个趔趄没站稳跌落台阶,都没等到太医赶到就咽了气。这些事情凑到一起,很难用意外来解释。” 贾亭西撇了撇嘴,道:“就你心眼多。” 崔华忙道:“亭西,行军打仗不似我们先前种地只靠蛮力,要讲究战略,而朝堂局势更是瞬息万变,各派力量错综复杂,多留个心眼就是多一条生路。连大将军这样有军功在身的皇亲国戚都难免遭人暗算,我们这种既无背景又少军功的就更要多加小心了。” 亭西道:“太后不就是我们的靠山吗?大哥你救过太后的性命,她待你比亲儿子还亲,若是遇到什么事,她一定会给我们撑腰的。” 崔华道:“这未必是件好事,就因太后对我格外优待,陛下为此与我暗地里较劲多年。我先前向荣福公主提亲,求娶她的女儿怀玉公主,也正是因为荣福公主与太后不睦已久,若是与她结亲,或许能够摆脱太后。” 这回轮到李修俄不理解了,为什么崔华一直有意疏远太后。这可是一个极为可靠的大树,此次崔明大将军突然薨逝,陛下想都没想,隔天就把大将军的职位给了崔华,这其中或多或少是为了照顾太后的情绪。 眼前的事千头万绪,三人各带着自己的疑惑再一次陷入沉思。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沉静。 喜婆婆把喜绸塞到崔华手中,道:“新郎官怎么还在这陪客人,今夜良宵难得,应该多陪陪新娘子才是呀!”说罢,她呵呵呵大笑起来,笑声同她的身份一样十分喜庆。 崔华接过喜绸,从袖口掏出几粒碎银递给喜婆婆,道:“老人家今天辛苦了,亭西,送送这位妈妈。” 二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崔华把手搭在李修俄的肩膀上,拍了拍他,道:“修俄,无论我娶谁为妻,我们之间的关系永远不会改变,我绝非薄情寡义之辈!” 李修俄笑了笑,道:“大哥!我还是叫你大哥吧,世事哪能尽如人意,痴情总添几分遗憾。” 二人分别后,李修俄独自一人走到崔府大门口,正巧碰到贾亭西在门旁跟一个丫环说话。 贾亭西看见李修俄,便把马儿牵了过来,那丫环也一同跟着来了。 贾亭西道:“今天大哥成亲,下人们忙了一天都累坏了,我让牵马的阿飞先回去休息了。” 李修俄只“嗯”了一声,牵过缰绳,伸手去接马鞭。他今天也累坏了,身子突然恍惚了一下,没接稳,马鞭掉落在地上。 那丫环倒是机灵,忙捡起来双手呈上,笑盈盈地道:“大人今天也累坏了吧,连马鞭都拿不稳了。” 李修俄倦眼轻抬,看了看那丫环,又看了看马鞭,没有要接的意思。 那丫环脸上笑意半分未减,道:“我叫春莱,校尉若是要谢我,就赏我几两碎银吧。” 李修俄依然没有要接的意思,反而默默地把身体向后仰,离春莱更远了些。 贾亭西从春莱手中接过马鞭,对春莱道:“忙了一天了,快回去歇着吧。” 春莱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道了声“是”,声音及其甜美,然后转身离去,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贾亭西把马鞭递到李修俄跟前,李修俄道:“扔了吧!” “扔了!”贾亭西不可思议地大声道:“这可是你从西戎贵族手上缴获的战利品,在军营里的时候爱不释手,怎么说扔就扔了呢?” 李修俄道:“女人碰过的马鞭不吉利。” 贾亭西一头雾水,道:“还有这种说法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李修俄道:“反正我不用女人碰过的东西,扔掉吧!” 此时洞房内,崔华手握喜绸,在房中来回踱步,他神情凝重打量着床边的新娘,心道:“盖头下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苏扶透过大红盖头的缝隙,只见崔华拖着喜绸走了一圈又一圈,恨不得自己掀了盖头。自从那日在宫中惊鸿一瞥,崔华的俊朗的风姿就在苏扶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回到浣衣局,对浣衣局的管事太监秦正道:“我要跟崔华成亲,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到我?”当时的秦正一口水喝了一半喷了一半,差点呛死。然而一个月后,一道圣旨,苏扶封了公主,嫁了崔华。 所以想要得到一件东西的前提是,你得敢想。 “大哥……”贾亭西的声音突然响彻整个洞房,他拉起崔华就往外走,边走边道:“不好了,汤臣领着几个禁军,跑到城郊军营闹事了!” 他们二人在院中遇到了闻听消息后赶回的李修俄。 崔华把手中的喜绸塞到李修俄怀里,道:“我和亭西去京郊大营,你留在城中守住消息,千万别让公主府知道此事。” 李修俄不解,道:“为何不能让公主府知道此事?” 崔华道:“崔明大将军已死,我既已被推到了大将军的位置上,也就只能跟荣福公主死磕到底了,今夜若是能抓住汤臣的错处,也可借此敲打敲打那些主和派,顺便试探一下皇上的态度,这仗还打不打了。” 说罢,二人便急忙离开了,李修俄抱着怀中的喜绸,正准备扔掉,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站住!” 李修俄闻言转身,院中早已熄了灯,他看不见来人的容貌,但是能看到那女子头上的珠玉在月下闪着银光,能听到她身上环佩交错发出的清脆声响。 苏扶摸黑跑到院中人跟前,伸手一摸,抓住了喜绸,往自己身前猛的一拽,伸出双手,箍住了他的腰,道:“你要去哪?” 李修俄这时闻到女子身上一阵幽香,清冷中带着些许暖意,他顿觉一颗心在身体里疯狂跳动,大脑一片空白,他强做镇定,道:“去军营,城郊大营出事了。” 苏扶搂着李修俄的手箍得越发紧了,道:“天底下哪有新婚之夜新郎跑了的,就不怕老婆没了?” 李修俄挣扎着往后退,苏扶就顺着他的力道往后推,直到李修俄的背靠在了柱子上,退无可退。 苏扶又道:“你若是要去也行,那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回来?” 李修俄道:“不知道,要等事情处理好。” 苏扶道:“我不管,总之你明天早上要来看我。” “好……”李修俄快憋不住了,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苏扶踮起脚尖,双手勾住李修俄的脖子,仰起头,鼻尖触碰到了李修俄的脸颊,但是她很快又把李修俄推开了,毕竟女孩子还是矜持些的好。 苏扶走后,李修俄的心依旧在胸腔内猛烈地跳动着,手中的喜绸越攥越紧…… 第2章 将军假公济私闯城门,市丞假私济公放将军 崔华和贾亭西不敢有片刻耽搁,催马扬鞭,不多时便来到了西城门。 守城士兵在城楼上喊话,道:“并非小人有意阻挠,城门一旦关闭,没有皇上的手谕,谁来也不能开城门!” 崔华道:“确有紧急要事,你先将城门打开,明日我自会向皇上禀明缘由。” 士兵身后走出来一人,看起来品阶明显比那士兵高,应该是这里的总管,他道:“大将军稍安勿躁,若真有要事出城,不妨现在进宫禀明圣上,我们见了陛下手谕自然会放行。” 贾亭西急了,他道:“从城门到皇宫路途遥远不说,且夜间入宫手续繁杂,等拿到陛下手谕,黄花菜都凉了!” 那城墙上的人道:“这位大人既然知道夜间入宫手续繁琐,想必也应该知道夜间出城手续更加繁琐,还请不要为难卑职。” 贾亭西又道:“若军营出了事,你吃罪得起吗?” 那人义正辞严地道:“卑职尽忠职守,何罪之有?若真有罪,自有陛下发落,到那时,是杀是刮,卑职绝无二话!” 贾亭西哑口无言,看了看崔华。 崔华双眉紧皱,心道:难道真的无计可施了吗? 正在发愁之际,墙角处传来一个声音。 “何事在此喧闹?” 一队人提着灯笼正缓缓朝城门处走来,为首的是一位五旬上下的官人。 城墙上的人看清了来者模样,忙拱手道:“原来是曲大人,这么晚了您还在巡逻?” 曲文正道:“这几日事多,唯恐出什么差错,多巡几遍我也安心些。”他转身看向一旁的崔华,拱手道:“这位便是大将军吧,那一日进城之时,老夫在城楼上有幸一睹将军英姿。今日是将军大喜之日,因何故不在府上,反倒要出城?” 崔华翻身下马,拱手道:“在下眼拙,不知大人是……” 曲文正道:“下官是上京城的市丞,曲文正。” 崔华进前一步,道:“曲大人,今夜确有急事需要出城,因事出紧急,无有陛下手谕,曲大人可有法子助我出城?” 曲文正摸了摸胡子,见崔华身后只带了一个随从,道:“将军可否将事告知一二,下官也好斟酌行事。” 崔华道:“我军回京之时,为了不侵扰城内百姓,故而把大营扎在了离城十里外的西郊。” 曲文正点了点头,表示知情。 崔华接着道:“方才有人来报,军中有人生事,我恐怕事情闹大,故而连夜出城。”崔华此时有些心虚,但却强装镇定,装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 曲文正笑了笑,不以为意,道:“军中人杂,起些争执也属平常,不值得大晚上多跑这一趟。” 崔华压低了声音,道:“是汤卫尉的人。” 曲文正闻言一惊,思忖片刻问道:“汤臣的人为何会跑到军营生事?” 崔华道:“来人报称汤大人正于西郊修建山庄,因地界之争起了冲突。” 曲文正道:“不应该呀,陛下赏赐的田地在西南方向,离大军扎营的地方远着呢?” 崔华道:“但愿只是一场误会。” 曲文正见崔华并没有把事情闹大的意思,便拉着他的手往城墙根的方向走去。 崔华有些错愕,但仍跟着去了。 曲文正边走边道:“大将军可知陛下为何在京畿附近赐了片地给汤臣?” 崔华道:“我归京不久,不知这其中缘由。” 曲文正道:“福荣公主一心想给她的儿子汤臣谋个爵位,先帝虽然对这个妹妹宠爱有加,但是还没到昏庸的程度。圣祖皇帝在时就立下规章,除了开国八大臣之外,不再赐予任何人公侯爵位。先帝守住了这条祖训,可是公主不甘心自己的儿孙日后沦为庶人,所以她想让汤臣与定国公家联姻,承袭定国公的爵位。” 崔华不解,道:“承袭定国公的爵位?难道定国公家后继无人了吗? 曲文正道:“正是。定国公原本有一个独生子,幼年时被家仆带着去看盂兰盆会,途中走失,后来定国公夫人又孕育一子,只可惜是个女儿,这女孩长成至今,已有十七八岁。” 崔华疑惑道:“定国公有几个女儿?” 曲文正道:“只有一个。” 崔华又道:“我大梁有几个定国公?” 曲文正道:“只此一位!咱们大梁总共就只有三位公爷,五位侯爷,那七位早在圣祖皇帝时就因忤逆,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只有定国公的爵位一直承袭到如今。” 崔华疑惑道:“不对呀,我回京之时就听说皇上新册封了一位婕妤,正是定国公的女儿左丘流月,若此前荣福公主有意,那皇上怎会……” 曲文正道:“怪就怪在汤臣肆意胡为,他先前看不上定国公的女儿,嫌弃人家是远离京畿的小门小户,但拗不过公主有意撮合,于是在没有还没正式提亲的情况下私自跑去相看人家,结果不看不打紧,这一看就看上了人家。” 崔华道:“既如此,左丘流月应该嫁给汤臣才对,为何会被册封婕妤呢?” 曲文正道:“婚姻这种事,要两厢情愿才能美满。汤臣虽然是皇亲国戚,可人家定国公也是世代簪缨,你看得上人家,人家未必能看得上你。私自闯入人家后院相看未出阁的大家闺秀,这种行为是何等的放肆,何等的目中无人,因此恼怒了定国公,到皇上面前告了他一状。再后来,宫中就传出消息,说是皇上册封了左丘流月为婕妤。” 崔华冷笑一声道:“想必是那定国公的女儿美貌非比寻常,皇上他见色起意!” 曲文正听崔华背后如此议论皇上,且神态自然,不由得想起宫中流传的一些闲言碎语。 崔华和崔太后都姓崔,但他们却没有血缘关系。先帝在位时,有一年黄河泛滥成灾,大片良田在即将收获时被淹,灾民遍野。南诏瞅准这个时机,潜派细作进入大梁煽动灾民闹事,大量游民涌入京郊。先帝为安抚民心,亲自带着皇后出城督造救灾棚,哪知夜间南诏细作带领一部分不安分的灾民反叛,皇后差点死于乱民刀下。当时的崔华只有十三岁,也是灾民中的一员,他眼疾手快,从刀下救出了皇后。事后,皇后便把他带入宫中,如同亲生儿子般教养,连当时的太子萧衡都抱怨皇后偏心。再后来,崔华年岁渐长,原本在外流浪,吃不饱穿不暖,面黄肌瘦的他,在皇后精心的养育下长成了一位身强体壮,精神十足的少年。这时人们才惊讶的发现,当初那个身形消瘦,其貌不扬的脏小孩竟如此英俊,众多情窦初开的宫女都沦陷在他那明媚如桃花般的眼眸中。这时,先帝觉得崔华长大了,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不适合再出入后宫,便瞒着皇后把他放出宫去了。其实也不算是瞒着皇后,只是没有告知皇后,先帝眼中,崔华不过是个小人物,随便给个安置也就行了。可皇后不这么想,知道此事后与先帝大吵一架,负气出走行宫,先帝无可奈何,只得让崔明又把崔华找了回来,留在崔府。崔华是回来了,可皇后却不愿回宫,先帝带着太子去请了几回都没能把皇后请回宫,最后还是崔华驾着马车把皇后请了回去。先帝因此跟身边人抱怨过,好像崔华才是皇后的亲儿子,自己这个丈夫和亲儿子反到像是外人。 或许是有了这层关系,崔华才能像一个兄长调侃弟弟那样议论当今圣上。 曲文正察觉到了这一点,却不露声色道:“原本大家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后来发生的事情却令人不禁对陛下肃然起敬!” 在崔华眼中,萧衡跟那些纨绔子弟一样,不过是投了个好胎,一出生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身为皇子即使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拥有世人辛劳一辈子也无法拥有的财富。而他能走到今天,成为大将军,是自己在战场上拼命厮杀得来的,单从这一点来说,他就比萧衡优秀。因此,崔华对萧衡,只有臣子对君王表面上的恭敬,在内心深处对这位“皇弟”则是深深的鄙夷,自然也就不认可萧衡能担得起“肃然起敬”这四个字,他道:“曲大人何出此言呐?” 曲文正反问道:“将军难道不觉得从今年春天起,朝中的粮草供应和军饷的发放比以往更准时了吗?” 崔华道:“这个确如大人所言,以往粮草的供应总是慢上半个月左右,军饷则是数月难发一回。今年春天,突然把之前拖欠的军饷一次性补齐了,粮草也都能提前运到前线。” 曲文正道:“这是因为定国公府的陪嫁足足有三十亿钱,都快赶上我大梁一年的财政收入了。” 崔华道:“曲大人的意思是,陛下为了三十亿的嫁妆……” 曲文正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此事明眼人一看便知,只是京中诸位大人为了顾及陛下的颜面,从不私下议论,陛下为了大梁社稷把自己都赔进去了!” 崔华觉得又荒唐又好笑,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为了三十亿的嫁妆册封一个婕妤,这与那些卖官鬻爵的贪官有何区别。他道:“所以陛下为了安抚汤大人,把京郊西南处一片地赐给了他?” 曲文正道:“正是。崔将军,您是驰骋疆场的国之栋梁,应该能理解陛下的良苦用心,此番前去还望将军有容人之量,切勿将事情闹大,让陛下为难。”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穿过城墙边狭窄的门洞来到了城门之外。 崔华看了看周围,吃惊道:“大人这是放我出城?” 曲文正道:“正是!” 崔华道:“曲大人不怕我此去节外生枝吗?” 曲文正道:“不怕!我相信将军是为国为民之人,如今西戎未灭,南诏又对我大梁虎视眈眈,将军一定不会为了党锢之争而做出不顾全大局的行为。” 崔华眼眸微颤,心中似有两股力量纠缠,他沉默了片刻,道:“定不会让曲大人失望!” 曲文正挥了挥手,从他身后站出两个人,他道:“我命他二人随将军一同前往,一路之上有何需要尽管吩咐他二人。”随后他看了一眼贾亭西,又意味深长地看向崔华。 崔华对贾亭西道:“亭西,你留在此处等我回来。” 贾亭西一愣,不明所以,忙道:“我要跟将军你一起去。” 崔华道:“你跟在曲大人身边,不得离开半步,这是命令!” 说罢,崔华便转身带着那二人离去,留下贾亭西愣在原地满脸问号。 第3章 怀玉帐中训兄弟,宁洛新房生怒气 崔华赶到时,只见营帐外站了一排身着便服,手持长刀的壮汉,这些想必都是汤臣的人。与他们相对而立的是军中士兵,他们手握长矛,呈防御状态。 崔华对身后其中一人道:“你现在回去告知曲大人这里的情况,以免他担心。”然后对另一人道:“你混入士兵中不要被认出来,免得给曲大人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随后,他拨开人群,走向营帐。 一个手持长刀的壮汉拦住他,道:“汤大人在营帐内休息,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接着,一个士兵也走向前道:“瞎了你的狗眼,这位是大将军,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大将军你也敢拦!” 那人闻言明显胆怯了往后退了几步,崔华目不斜视,身体擦着刀尖,阔步走入营帐。 营帐内,汤臣斜坐在正中央,双脚搭在桌子上,见崔华进来,道:“呦!这不是新郎官吗?**一刻值千金,不在家陪老婆,怎么有空到军营来。哦,我知道了,一定是那宫女长的太丑,你在洞房坐不住了吧!”随后,他拍了拍脑袋,假意道:“你瞧我这记性,不该说是宫女,她已经被我表哥封为了公主,那就是有公主头衔的宫女。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种出身低贱的人,能娶到宫女已是极大的荣耀,就别痴心妄想娶真公主了!” 汤臣一段话骂了他两次,崔华也不气恼,只道:“真公主也好,假公主也罢,都比不上定国公家的流月小姐。”他学着刚才汤臣的语气道:“你瞧我这记性,不该说是流月小姐,她已经被陛下封为了婕妤,那就是有妃嫔头衔的女子。不过话又说回来,那种身份低微的人,又怎能娶到定国公的女儿,某些人就别痴心妄想了!” 汤臣闻言,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恼羞成怒,一脚踢翻了桌子,站起来骂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来调侃我!你不过是崔家一个家养的奴才,你主子都死了,你以为你还能风光多久。就算有太后给你撑腰又能怎么样,年纪大了早晚得死,她能给你撑几年,你那点军功,在我眼里,屁都不是!“ 没有半点政治家字斟句酌的谨慎,全部都是个人恩怨的疯狂输出。 还未等崔华开口,账外传来一声呵斥。 “汤臣!” 账帘掀开,怀玉公主走进账内。汤臣一看到姐姐,吓的双腿一软,从上面滚了下来。 怀玉公主瞪了他一眼,转身对崔华柔声道:“给将军添麻烦了,汤臣他年幼无知,口不择言,还请将军看在我的薄面上把刚才的话忘了吧!” 她声音轻柔,语气诚恳,明亮的眼眸温柔似水,任谁也无法拒绝她提出的任何请求。 崔华把目光从怀玉公主身上移至别处,道:“我与汤大人无冤无仇,绝对不会从字眼里挑他的罪名。不过他今夜大闹军营,我总要给将士们一个交代。” 怀玉公主道:“请将军把这里交给我,我自然会让将军满意。” 崔华道:“那就有劳公主了。” 营帐外,刚才那伙嚣张跋扈的壮汉,一个个都被收缴了兵器,像是被驯服了的野狗一样,跪趴在地上。 崔华心中暗赞,这怀玉公主果然能力非凡,怪不得汤贝建把宗□□一切事物都交给她处理,也不知将来哪个男人有福气能娶到这样一位德才兼备,身份尊贵的公主。一想到这,崔华悔不当初,若早知怀玉公主这么能拿的出手,就不该因为荣福公主的一次拒绝就放弃这段大好姻缘。 “姐,你别打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三更半夜不回家,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帐中传来汤臣的哀嚎以及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帐外的人面面相觑,原来弟弟怕姐姐这种事,高门大户与平民百姓家是一样的。 不多时,怀玉公主大大方方地走到众人面前,汤臣紧紧跟在她身后,怀玉道:“诸位将士辛苦了,在关外与西戎周旋这些年,守护我大梁边界,关内的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今夜之事,是汤臣量错了地界,搅扰了军中安宁,既然打搅到了大家休息,就让他留下来洗马作为补偿吧。”她转身对汤臣大声说道:“禁军那边的事你就别管了,我自会去向皇上说明缘由,你老老实实留在这里干活,也让皇上知道知道你干的蠢事!” 崔华忙道:“既然是误会,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好了。汤大人身份尊贵,在我军中洗马成何体统。” 怀玉道:“崔将军不愧是征战沙场的英雄,有这等容人之量,实在是令人敬佩。”她又面向众将士,道:“不过这件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汤臣,罚你三个月的俸禄,给军中的兄弟们改善一下伙食。” 三个月的俸禄对汤臣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军中的将士而言,这笔钱够他们多吃上几顿肉了。 怀玉公主带着汤臣走后,崔华不敢懈怠,当夜便留宿在了军中。 第二天清早,将军府内。 “哎,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李大人没走,睡在东院了。” “真的吗!你早说呀,早知道他在东院,我刚才就应该从东边绕一圈。”小丫鬟想了想,感觉有哪里不对,她道:“不对呀,以往咱们将军怎么留都留不住他,怎么昨晚他肯在咱们府上过夜了。” 旁边的丫鬟道:“谁知道呢?或许是昨天仪式太多,累着了吧。” 苏扶一早醒来,还沉浸在嫁得如意郎君的喜悦中。 吴妈妈隔着床帘,道:“公主现在要起床洗漱吗?丫鬟们都在外面候着呢。” 苏扶撩开床帘,问道:“将军回来了吗?” 吴妈妈道:“将军昨晚匆匆忙忙出去了,许是有要事,今早还没回来。” 苏扶有些失落,懒洋洋地起身,道:“给我梳头吧。” 丫鬟端着洗脸水走上前去,苏扶用余光扫了一眼那只乌黑的水盆,问道:“这是什么?” 丫鬟道:“回公主,这是洗脸水。” 苏扶眉头微皱,道:“我当然知道这是洗脸水,我是问这是什么?”她目光落在那只乌漆麻黑的水盆上。 丫鬟道:“回公主,这是水盆。” 苏扶彻底无语,她道:“换个金盆来。” “啊!”丫鬟惊掉下巴,道:“没有金盆。” 苏扶道:“没有金盆不会去买吗?” 吴妈妈道:“公主,现在去买也来不及了,今天先凑合着用吧。” 苏扶满脸嫌弃,道:“我从小到大还没用过这么寒酸的东西。” 那丫鬟小声咕哝道:“当宫女的时候也是用金盆洗脸吗?” 这句牢骚被苏扶一字不落听的清清楚楚,她欣赏着镜中自己的美貌,连看都不屑看那丫鬟一眼,道:“本公主做宫女的时候也是金盆洗脸,珠翠满身,你有什么意见吗?” 那丫鬟道:“没……没有意见,奴婢就是好奇。” 苏扶道:“我堂堂一国公主,还轮不到你一个贱奴来好奇。” 许是这句“贱奴”戳到了心窝子,那丫鬟瞬间产生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起义之心,她道:“公主又怎样,你成为公主之前不过是个宫女,与我们这些将军府的丫鬟有什么区别。再说了,就算你是公主,将军也一样不喜欢你,新婚之夜就独守空房,传出去不知要被多少人笑话。” 这丫鬟敢如此嚣张不是没有原因的。 第一,你是宫女我是丫鬟,大家都是伺候人的,凭什么你摇身一变成了公主,心里极度不平衡。 第二,崔华是平民出身,他太能体会下层小人物的不易,因此对府上的下人及其宽容。这让一些小丫鬟对崔华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密的感觉,甚至有一部分丫鬟觉得自己有一天能成为将军夫人。苏扶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她们美好的幻想,因此成了公敌。 第三,谁家新娘子在新婚之夜这天就独守空房,肯定是因为新郎不在乎。在将军府上,只要将军不在乎的人,管他是谁,都是可以欺负的对象。 只是这丫鬟命不好,遇到的是苏扶。 她可不是任人欺负的主,她不欺负别人就算是行善积德了。 原本因为把心上人搞到手,苏扶心情愉悦,连带着脾气也收敛了许多。现在一听这丫鬟说将军不喜欢她,心中一股怒火直冲眉心。 将军不喜欢她? 怎么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是谁?她可是苏扶! 从小到大,但凡她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将军一定是喜欢她的,不然也不可能同意这门婚事。再说了,就算将军不喜欢她,也轮不着一个婢女在这里说三道四。 “啪!”一声,一只金簪划破了那婢女白皙水灵的脸蛋,半张脸瞬间被血染红。 吴妈妈忙道:“公主,大喜的日子别跟她一般见识。” “晦气!”苏扶厌恶地道:“赶紧把她拖走。” 外面的丫鬟都被吓的够呛,一个个都踟蹰不敢上前,没办法,吴妈妈只得亲自把人扶出去,其他人见状也都齐刷刷跟了出去。 吴妈妈道:“你们跟着我干嘛呀,去伺候公主呀!” 众人又齐刷刷摇头,谁也不敢往回走。 就这样,洞房内静悄悄,新娘子一个人形单影只,独坐窗前独自愁。 苏扶望着门外的方向,喃喃道:“他怎么还不来呀,昨天晚上说好了今天早上一定会来的,我的……我的丈夫。” “嗒、嗒、嗒。”一阵脚步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身似鹤形的身影站立在珠帘外。 珠帘晃动,苏扶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是却能看清他手上拿着的大红喜绸。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苏扶窃喜,猛地起身,难掩激动的心情,撩开珠帘,一把抱住来人。 抬头一看,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美的有点发邪的脸。 苏扶一惊,忙把他推开,厉声呵道:“你是谁!” “在下姓李,名……” “我管你姓什么!”苏扶根本没耐心听他的名字,打断道:“你是什么人,敢擅闯将军府!” 李修俄把手中喜绸举至胸前,道:“按常理来说,新妇婚后第一个早晨见到的第一个男子就是自己的丈夫。” 苏扶以为他也是来嘲讽自己的,刚想开骂,李修俄又继续道:“大哥他在军中抽不开身,故而我代他前来看望公主。” 苏扶看到他手上的红绸,自然以为是崔华给的信物,心中暗爽,原来这就是被人惦记的感觉。 她努力扮演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道:“他也真是的,既然军中事务繁忙就该以军务为重,何必百忙之中还托你来看我。” 李修俄情非得已,挤出一个生硬的微笑,道:“大哥他自然是以军务为重的,不然也不会新婚之夜留公主一人独守空房。” 笑容顿时僵在苏扶脸上,李修俄的微笑反而舒展了许多,两个人就像是互换了表情一样。 李修俄道:“公主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大哥他做事情有分寸,知道孰轻孰重,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耽误公事,这一点你就放心好了。” 苏扶很不爽,心道:你还不如不解释。 她带着点少女的小情绪,“哼”了一声,掀开珠帘走了进去,把李修俄隔在了外面。 苏扶看他还站在外面,道:“你怎么还不走。” “走?”李修俄道:“你要我去哪?” 苏扶心道:你爱去哪去哪。 但是对方是崔华的兄弟,还是要留个好印象的,不能太粗鲁。 于是她说道:“你要是闲着无事,就去外面请个大夫过来吧。” 李修俄以为苏扶生病了,忙关切地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吗?” 苏扶道:“不是我,是那个丫鬟。我方才用金簪子咂她,下手有点重了,她的脸如果不及时医治,会死人的。” 一连过去两天,苏扶都是独守空房。 第三天早上,吴妈妈火急火燎地跑过来,苏扶此时还在床上未起。 吴妈妈道:“公主,不好了,白露死了!” 苏扶睁开惺忪的睡眼,道:“白露是谁呀?” 吴妈妈道:“就是那天被划破了脸的丫鬟,她死了!” 第4章 小丫鬟耍小聪明损人先害己,大将军发大慈悲怜奴胜爱妻 那一日,李修俄确实照着苏扶的吩咐派人去请了大夫,然后就离开将军府去了京郊大营。 那大夫也确实来了,只不过白露把人给赶走了。 崔华其实很排斥萧衡这次莫名其妙的赐婚,一来是担心借赐婚在身边安插眼线,二来是对这位公主的身份很不满。虽然萧衡把她认作妹妹,赐封公主,可到底不是皇族血脉,甚至连官宦小姐都不是,只是一个不知底细的宫女。 他崔华这些年在沙场拼死拼活,自然是有保家卫国的奉献精神,可谁还没点私心。尤其是像他这种从底层拼杀上来的,勤勤恳恳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成了大将军,本以为可以成为人上人,迎娶世家千金,结果萧衡给他赐婚了一个宫女。 驰骋疆场的大将军最后娶了一个宫女。 若是史官下笔无情,他怕是要被后世之人嘲笑千年。 圣旨已下,这个亲不成也得成,崔华憋着一肚子火,不能朝萧衡身上撒,全部化为了对这位宁洛公主的厌恶。 也正是这种苦闷不能向外人说,崔华只能跟贾亭西在家中发了几句牢骚,却被白露无意间听到了。 因此,白露觉得凭借崔华平日里对待下人的宽仁之心,再加上对宁洛公主的厌恶,等他回来看到自己这张血肉模糊的脸,一定会更加厌恶宁洛,进而与之爆发激烈的冲突,这样算来也算是替自己出了口气。 可惜的是,白露没等来将军,先等来了阎王。 她到了第二日中午便发起高烧,半张脸又红又肿,同屋的小姐妹要去请大夫,白露依然坚持拒绝。到了第三日早上,众人醒来发现她整张脸肿的像猪头,脸色乌青,与她交好的小满上前推了推她,发现她的身子早已僵如枯木。 苏扶不以为然,道:“死了一个丫鬟而已,再买一个就是了。” 吴妈妈心头一颤,暗道:这姑娘小小年纪,心性怎会如此凉薄。 但她毕竟年老稳重,不会像府上一些年轻不懂事的丫鬟,仗着崔华大度,蹬鼻子上脸,她可不敢当面顶撞主子。 吴妈妈道:“将军不在府上,这后事该如何料理?” 苏扶道:“这种小事何须惊动将军,从账房拨些银子打发她家人就是了。” 吴妈妈道:“白露是将军从人牙子手上买下来的,将军不忍心看这小姑娘在人牙子手上受苦,被那人牙子多要了一百两银子才把她买下来,所以她没有家人。” 苏扶道:“那就给她打口好棺材,再请个风水师父给她寻个好地方。” 崔华在大营多待了几日,见汤臣的人安分了许多,没有再越界闹事,便打道回府了。 他一到家,就听说了白露的事。 崔华看着白露的尸体,想起那天把她买下来的情景。原本是想解救她脱离苦海,没想到却葬送了她的性命。 一群丫鬟把崔华围在中间,细数这几日苏扶的种种恶行。 什么洗脸必须用金盆,泡好的茶水必须把茶叶撇去另加蜂蜜,吃肉必须是当天现宰的,稍有不如意就打骂下人。 苏扶这边听说崔华回来了,激动的在屋里走来走去,走到脚都发酸了,也没见崔华过来看她。 她开始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凭借直觉,苏扶找到了那间屋子。 此时,丫鬟们还在七嘴八舌的控诉苏扶,丝毫没有意识到苏扶的到来,直到有个丫鬟受惊喊了一声“公主!”。 一瞬间,众人同住嘴,房间内寂静的有些可怕。 苏扶走进人群,众人纷纷躲避,给她让出一条路。 当她看到人堆里的崔华时,阴郁的脸上瞬间泛起了笑意,眼睛里都笑出了星星。 如果不算新婚之夜乌漆麻黑看不清脸的那次相见,这是苏扶第二次见崔华,如同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剑眉星目,明媚如春阳,以至于她完全忽略了崔华此刻愤怒的表情。 崔华尖锐的目光直直盯着苏扶,道:“你为何要杀她?” 苏扶一怔,不明白为什么崔华一上来就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质问自己,而且还是为了一个丫鬟。她道:“我没有杀她,是她自己不争气死掉的。” 崔华大怒道:“你不拿金钗伤她,她怎会死掉!” 苏扶道:“你居然为了一个丫鬟吼我!” 崔华道:“她这么一个活泼美丽的姑娘,因为你死掉了,你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吗?” 苏扶道:“她美丽!难道我不美丽吗?” 崔华无语,无奈地摇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苏扶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我的丈夫,为什么要帮着别人说话!” 崔华彻底无语,闭上双眼叹了口气。 一个丫鬟看崔华气成这样,忙走向前给他倒了杯水,还没递到崔华手中,被苏扶一掌打翻。 苏扶道:“你这时倒是勤快,她夜里发烧的时候你怎么不来上报去请大夫?” 那丫鬟小声说道:“白露不让请大夫来。” 苏扶对着屋子里这群看热闹的丫鬟大骂道:“都滚出去!” 丫鬟们齐刷刷都退了出去,崔华有些错愕地看着苏扶,居然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她刚才的样子还真有点像一个发号施令的大将军。 崔华把头一扭,不再看苏扶,心道:“崔华啊崔华,你怎么还欣赏起她来了?” 两个人都各自生着各自的气,谁也不理谁。 不多时,寿材铺掌柜的亲自上门,道:“方才府上来人说需要一口上好的棺材,小店……” 他话没说完,被苏扶打断道:“现在不需要了,你回去吧。” 眼看到手的生意黄了,掌柜的忙解释道:“这口棺材原本是城北卢员外给自己定,前两天我看他六十大寿的时候精气神好的不得了,估计一时半会用不到。这可是上好的柏木棺材,您老人家要是还嫌不好,我那还有一口楠木棺材。” 苏扶本来就没多少耐心,被他这一顿输出,更是心烦,吼道:“滚呐!” 好巧不巧,风水先生也在这个节骨眼赶到,他道:“贫道乃是……” 苏扶道:“你也滚!” 二人被莫名其妙的骂了一顿,但碍于将军府的威严也不好骂回去,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崔华追出门外,拦下两人,道:“刚才的事情得罪了,二位别往心里去,还是按之前说的那样,上好的棺材和上好的风水宝地有劳请二位费心安排一下。 掌柜的道:“将军,刚才那位是将军夫人吧。据老朽的人生经验来看,夫人说买,老爷说不买,那大概率是买的,夫人若说不买,老爷说买,那大概率是不买。您先回去跟夫人商量好了,我再把棺材送来。” 崔华道:“不用跟她商量,我做的了主。” 掌柜的道:“将军到底是新婚,等过个两三年您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 “不怕,不怕!”风水先生道:“贫道这里有一张符,专治母老虎,价钱嘛也不贵……”他低头在胸前的包袱中翻找出一张纸符,再抬头时,看到的却是崔华离开的背影。 掌柜的笑道:“他们府上的事,可不是一张纸符就能解决的。” 风水先生道:“自古以来,男为阳,女为阴,男为天,女为地,你说这怎么天地颠倒,阴阳不分了呢?” 掌柜的道:“世间夫妻相处之道无非三种。一者举案齐眉,譬如梁鸿孟光,二者男为女纲,譬如我的邻居张三,打老婆如同家常便饭,三者女为男纲,譬如荣福公主和汤驸马,以及……” 他一个眼神瞟向将军府,风水先生秒懂。 风水先生道:“汤驸马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怕公主倒是情有可原。可崔将军行伍出身,有的是力气,怎会怕一个柔弱女子。” 掌柜的道:“新婚不到三日就杀了府上的丫鬟,你觉得这位公主有多柔弱?多半是这丫鬟跟将军有一腿,被公主知道了,所以就拿金钗划破了她的脸,边划边说'让你勾引我男人!让你勾引我男人!',后来丫鬟高烧病重,公主冷眼旁观还不让请大夫,活活把人给熬死了。所以我说,这趟钱不好挣,搞不好落得跟那丫鬟一样的下场。” 风水先生听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恍然大悟道:“哎呀!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今日幸亏遇到老先生,不然我还想着再去争取一下这笔生意。” 掌柜的摆了摆手,道:“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今日挣不到还有明日,可若是今日丢了性命,那就没有明日了。” 这边崔华进得府内换来贾亭西,道:“亭西,你去外面买口上等的棺材,把白露发送了吧。另外再看看能不能找到她的家人,到时候给他们些补偿。” 贾亭西记得西市窄巷内有一家寿材店,他按照印象中的路线,果然找到了这家店。 “掌柜的,上等的棺木有现成的吗?” 店铺掌柜忙放下手中记账的笔,迎了上来,道:“有!有!客官想要什么材质的?” “楠木的有吗?“ 掌柜道:“有倒是有,不过就是价格贵了点。” “多少钱。” “小店只有中等品质的楠木棺材,价格嘛也算公道,一百六十两一副。” 贾亭西犹豫了片刻,咬咬牙道:“订了!” “好嘞!”掌柜忙拿起笔开始记账,道:“先交五十两订金,等棺材送到再补余款,敢问贵府何处?” 贾亭西道:“将军府。” 一听这话,旁边正在叠纸钱的老板娘警惕起来。 掌柜道:“哪个将军府?” “哪个将军府?咱们大梁还有第二个将军府吗?当然是崔将军府了。” 掌柜难为情笑道:“大人勿怪小人愚笨,容我再多嘴问一句,是崔明将军府上还是崔华将军府上?“ 贾亭西道:“崔华大将军府上。” 掌柜道: “好好好,大人稍安勿躁,待我记来。” “哎!老张!“老板娘摆了摆手,示意掌柜的过去。 张掌柜一边埋怨一边朝老婆走去,道:“这正忙着呢,你添什么乱呀!” 老板娘道:“你赶紧把他打发走,这笔生意不能做。” 张掌柜道:“上门的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 老板娘道:“刚才我去郝掌柜店里转了一圈,听她老婆说崔华将军府上今天早上死了一个丫鬟。” 张掌柜点了点头,道:“这不正好他们府上来我这买棺材来了吗。” 老板娘道:“你猜那丫鬟是怎么死的。” 张掌柜道:“嗐,管她怎么死的,只要断了气那都得来买棺材不是。” 说罢就要往外走,老板娘一把将他扯了回来,道:“这个小丫鬟是个狐狸精,专门勾引男人,这公主刚过门,她就跟崔将军拉拉扯扯,不清不楚……” “我知道了,是爽死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张掌柜激动的笑声中透着点猥琐,突然看到老婆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善,笑声戛然而止,道:“开个玩笑。” 老板娘继续说道:“公主撞破了他们的丑事,怒火中烧,命人把那丫鬟打了一顿还不解气,就拿金钗刺破了她的脸,边刺还边说'小贱人,敢勾引我男人,活腻了吧!',打完就把人扔院子里了,夜里头寒凉,受了风寒高热不退,还不给请大夫,活活把人给折磨死了。” 张掌柜仔细琢磨了一下,这笔生意确实不能做。 “掌柜的,五十两订金放这了,你待会记一下账。“贾亭西见张掌柜离去多时也不回来,便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转身离去。 张掌柜拿着银子忙追出来,道:“大人,刚才是我记错了,那副楠木的棺材已经订出去了,这银子您还是拿回去吧。” 贾亭西没有去接那锭银子,他道:“楠木的没有了就用柏木的吧。” “柏木的也没有了。” “那就随便什么木的都行。” “什么木的都没有了。” 张掌柜一系列拒绝行云流水,不带一秒犹豫。 贾亭西察觉出一丝猫腻,问道:“你什么意思啊?” 张掌柜把银子硬塞给他,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最近死的人太多了,业务繁忙,棺材有点供不应求。” 贾亭西一脸愁容回到府上,对崔华道:“我把整个上京的寿材铺都跑一遍了,一口棺材都没买到。“ 崔华道:“怎么回事?” 贾亭西支支吾吾地道:“人家一听说是将军府的,都不愿意卖给我。” 崔华不用多想,也大概猜到了一些情况。 他命人前去把吴妈妈叫了过来。 “吴妈妈……”崔华顿了顿,那几个字在他嘴里反复咀嚼了几遍还是没说出口,只用了一个“她”字来代替。 “她……有没有吩咐过你做什么事情?” “她?”吴妈妈试探着问道:“是公主吗?” 见崔华没有否定,吴妈妈接着道:“有的。公主吩咐我把早上洗脸的乌木盆换成金盆,咱们府上又没有现成的,临时买也来不及,后来还是李大人从他府上送过来一个。还有就是公主嫌弃房间太单调了,命我去……” “吴妈妈,不是这些。”崔华道:“刚才我让亭西去外面买棺材,那些商户一听说是将军府的都不肯卖。” 吴妈妈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道:“公主从回去就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什么也没做。” “这就奇怪了。”崔华更加疑惑了,为什么没人肯做这笔生意呢。 吴妈妈道:“奴婢倒是有个主意。” “你说。” “我觉得这件事将军就不要再管了,您越管,事情只会越乱。您不如去军营住两天,这尸体放不了几天就会有味道,到那时,公主也不会放任不管。” “她若是真的撒手不管呢?” “不会的,那寿材铺的郝掌柜和风水先生原本就是公主命人前去请的。还有……”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最后还是说了,道:“原本公主是请了大夫的,是白露不肯让大夫瞧,才会……” 崔华眼帘低垂,似是有所触动,自嘲道:“我反倒要躲着她了!” 第5章 流言四起上京城,思夫情切闯军营 “大将军成亲那晚,待到宾客散尽,在漆黑无人的花园中,丫鬟紧紧抱住将军,道:'将军已娶他人为妇,就忘了奴家吧',将军看着梨花带雨的美人,心如刀绞,悲愤欲绝,道:'皇命不可违,但我心中只有你一人',丫鬟道:'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奴家别无所求,只求将军今夜成全奴家一回',然后就是禁止传播的内容了。后来这事传到了公主那里,公主妒火中烧,趁将军不在家,命三五壮汉手持长棍把丫鬟打个半死,打完还不解气,又用金钗毁了丫鬟那张芙蓉似的脸蛋,边刺还边说'小娼妇,耍男人耍到我头上来了,毁掉你的容颜,看你还能风骚到几时',然后把人给扔到院子里不管不顾,烧到浑身发烫也不给请大夫,活活把人给折磨死了。将军回来心痛不已,命人买了上好的棺木,可却被公主拦着不让用,最后将军怒而离去,公主命人拿草席一卷给扔到乱葬岗去了。” 晴桑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就好像当时他在现场一样。 萧衡大笑道:“这种没谱的事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晴桑道:“坊间都是这样传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谣言不传没影的事,就算不全是事实,也有个**分真。” 萧衡道:“朕让你出去是办正事的,你倒好,把心思都放这上面了。” 晴桑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毕恭毕敬地呈上来。 萧衡没有接,问道:“这是什么?” 晴桑道:“红妆姑娘托我带给陛下的,她说……她说……”晴桑面露难色,说了半天也没说出口。 “她说什?你倒是快点说呀!” “陛下,我说不出口,太肉麻了,您自己想象一下吧。” 萧衡得意地笑了,道:“这么说她心里是有我的。” 晴桑疯狂点头。 这边再来说一下白露最后的结局,她确实如谣言传的那样,被一张破草席裹着埋到了乱葬岗,无坟无碑,没有留下一点存在过的痕迹。 原本经过吴妈妈耐心的劝说,苏扶已经愿意按原来的计划给白露买副好棺材,再寻一块山水宝地安葬她,结果不知是谁多嘴,把外面的流言蜚语传了进来,苏扶怒意又添一重,于是命人找了块破草席子把尸身一裹,随便找了的乱葬岗给埋了。 这下可苦了吴妈妈,她都不知道下次见了崔华该做何解释。 苏扶可没心思管这些,她只是疑惑为何崔华会和新婚之夜判若两人。那天晚上,她抱着他的时候能明显听到他的心跳,身体是骗不了人的。 思来想去,苏扶觉得关键点就在于那个小丫鬟的死,让崔华对自己产生了误会。 那好,既然找到了原因,就不怕问题解决不了,明日就去军营找崔华把误会解开。 话说自从军队归京后,朝廷的军需物资一日比一日敷衍,品质下降了不说,连按时供应都保障不了。 崔华奏请调拨军饷的奏折一封接一封往宫中递,但都如泥牛入海般杳无音信。 果然今时不同往日。 以往还在打仗的时候,崔明大将军只要写折子要军饷,朝廷上下无不殚精竭虑,不遗余力地把军饷凑出来,就连掌管皇帝小金库的少府卢清和也得想方设法往里头添钱。 可如今战事停了,谁也不把他们当回事,但凡涉及军中事务,无论是奏折还是往来文件,都被压在最底下,无人问津。 崔华这个大将军做的实在是窝囊,跟崔明做大将军时的无限风光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本来官至大将军,崔华已经满足了,而今照此境况来看,他的名利之路依旧道阻且长。 一声“大哥”把崔华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李修俄走进中军营帐,道:“我去外面打些野味回来,好久没吃肉了。” 贾亭西道:“昨天早上你不还煮肉吃呢嘛,怎么说好久没吃肉了。” 李修俄道:“都一天了,还不够久吗,而且那是最后一块肉了。” 贾亭西道:“将军有令,无事不得擅离军营。” 李修俄道:“可我现在有事啊。” “你这也叫事啊?” “这怎么不叫事啊?”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争了。”崔华道:“从今日起,我们五个营,每天轮流出去打野,一次只允许去十个人,无论打到与否,中午之前必须回营。另外切记,不得骚扰附近百姓,更不能在外惹是生非。今日就先从你们骑兵营开始吧,亭西,你跟修俄一起去。” 贾亭西虽然不愿意同李修俄走的太近,但在营中待了这么久,人都待麻了,自然不愿意错过这个能出去的机会,于是半推半就,跟着李修俄去了。 附近野物不少,只用了一个时辰就满载而归。 回营时,在门口看到一个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孩子哭哭啼啼,刁四推搡着她往外走。 众人驮着猎物个个喜形于色,今晚终于能开荤了,谁也没去注意那啼哭的妇人。 李修俄和贾亭西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李修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刁四道:“这女的来咱们这找军医治病。” 李修俄斜眼扫了一眼那妇人,见她身着粗布麻衣,皮肤黝黑,面容苍老,定是个穷苦之人,但军营又不管除危济贫,他道:“这里是军营,不是医馆,要看病到别处去。” 那妇人跪在马前,道:“求大人发发慈悲,救救我弟弟吧!” 那妇人面容得有四十多岁,而怀中的孩子估摸才四五岁。 李修俄本以为怀中是她儿子,疑惑道:“他是……你弟弟?” 那妇人道:“是我弟弟!我娘家父母虽然能生,却不能养,生下来六七个孩子都夭折了,就活下来我一个,后来我爹娘五十多岁才拼出这么一个独苗,他们年纪大了,没有精力扶养,我只能把弟弟接到我家来。所以免不了受夫家刁难,我弟弟病了,他们不肯出钱治病,我没办法才求到军营里来。” 刁四道:“合着你是想白嫖啊!” 那妇人有些局促,道:“你们不是军人吗,能保家卫国,自然也能保我们小老百姓。” 李修俄微微有些动容,对刁四道:“你把孩子抱进去给傅大夫瞧瞧。” 刁四有些难为情,道:“这合适吗?” 李修俄道:“合不合适我说了算。” 那妇人对李修俄千恩万谢,跟在刁四身后,打算一同进去。 李修俄道:“你就别去了。” 那妇人道:“我跟进去好照顾我弟弟。” 李修俄道:“军营有大夫,用不着你去照顾。” 那妇人朝里观望,难掩不舍之情。 李修俄道:“要不你还把他抱回去?” 那妇人忙摆手道:“不!不!我不进去了!” 李修俄道:“你回去吧,等治好了病会把你弟弟送回去的。” 说罢便催马离去。 贾亭西紧跟他身后,疑惑问道:“为什么不让她进来。” 李修俄道:“女人不能进军营。” “这又是为什么?” 李修俄给了他一个白眼,自行体会。 苏扶精心打扮了一番,乘着马车来到了军营驻扎地,却被士兵拦在了外面。 “报!” “进!” “将军,营门外宁洛公主驾到,要见将军。” 崔华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对苏扶厌恶至极,之所以一直住在军营就是为了躲她,没想到她居然追到这里来了。 “大哥!”李修俄这时碰巧走进来,道:“肉快烤好了,大哥一会过去吃吧。” 崔华点了点头,道:“好。” 然后又对贾亭西道:“你去跟她说我在忙,不见。” 贾亭西道:“将军,我不敢去。” 崔华瞪大了眼睛看着贾亭西,心道:“上阵杀敌都不怕,这有什么不敢的?” 李修俄道:“还是我去吧。” 贾亭西道:“你知道是谁吗你就去。” 李修俄道:“不管是谁,只要能为大哥分忧,我都愿意去。” 崔华:“也好,你去吧。公主在营门外,你跟她说我现在没空见她。” 李修俄走后,崔华对贾亭西道:“你也跟着去吧,我怕修俄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贾亭西嘟嘴道:“刚才将军让我去的时候都没考虑到这一点,怎么他一去将军就如此担心。” 崔华哑口无言,因为他确实对李修俄非常偏爱,也难怪贾亭西抱怨。 贾亭西见崔华有口难言,忙道:“是我失言了,将军偏爱他是应该的,我这就去。” 苏扶隔着老远就认出了李修俄,待他走到跟前,苏扶指着他问道:“是你!” 李修俄面带微笑,道:“公主还记得我?” 苏扶道:“我问你,那天我让你去请大夫,你有没有去?” 李修俄道:“去了,我亲眼看着大夫进了府门。” 苏扶道:“那你为什么不亲眼看着他施诊呢!” 李修俄苦笑道:“我又不是大夫,去了也没用呀。” 苏扶道:“算了,过去的事我也不追究了,你现在跟我去见将军,把这件事跟他解释清楚。“ 李修俄拦住她道:“将军现在正忙,不方便见你。” 这时贾亭西也赶到了。 苏扶问道:“你也是来阻拦我的?” 贾亭西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道::将军确实在忙。” 苏扶道:“我信你们我就是傻瓜,让开!” 贾亭西条件反射似的让开了,李修俄则展开双臂不让她过,苏扶硬要往前走,李修俄寸步不让,二人几乎要贴在一起了。 贾亭西突然说道:“女人不能进军营!” 苏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问道:“谁说的?” 贾亭西指了指李修俄,道:“他说的。” 苏扶带着求知的眼神看着李修俄,仿佛在问“为什么?”。 李修俄终于舍得往后退了几步,眼神似乎有些动摇。 突然,一阵骑兵经过,扬起一阵尘土。 苏扶忙抬起袖子,遮住脸,她精心化的妆容可不能沾染半点尘土。 这时,她恍然大悟,道:“也是哦,我可是金枝玉叶,怎么能来这种又脏又臭的地方,确实女人不能进军营。” 贾亭西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苏扶的解读。 只有李修俄表示十分无语。 苏扶突然抽出贾亭西腰间佩刀,挥舞于胸前,道:“谁再拦我,就把他砍死!” 经过之前一系列事情,他们都相信苏扶做的出这种事,连连后退。 李修俄道:“公主别冲动,我这就去回禀大哥,请他决断。” 贾亭西附和道:“我也去,我也去。” 不多时,李修俄回来道:“公主随我进去吧。” 李修俄带着苏扶来到一处营帐,账内四下无人。 苏扶问道:“将军呢?” 李修俄道:“将军还在忙,公主在此稍等。” 等啊等,等到天都黑了,还没等到崔华,苏扶有些不耐烦。 李修俄道:“今天上午打了些野味回来,公主要不要去尝尝。” 苏扶折腾了一天也有点饿了,便跟着李修俄去了。 篝火旁,李修俄不停地给苏扶割肉,忙的不亦乐乎,自己都还一口没吃呢。 暗处,刁四对身边的士兵道:“这公主长的可真漂亮啊!” 士兵道:“别看了,这么漂亮的美人不是你我这种身份的人能拥有的。” 刁四道:“兄弟不要妄自菲薄,虽然我们没有能力拥有,但是片刻的享受还是可以满足的,只不过需要些手段。” 苏扶吃惯了山珍海味,头一次吃用这么粗糙的烹饪方式做出来的食物,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正吃的津津有味,刁四拿着半瓶酒晃晃悠悠地朝她走来。 “哎呦。”刁四应声跌倒,一头扎紧苏扶怀中,顺势朝她胸前摸了一把。 苏扶猛的站起,朝刁四踢了一脚,道:“你干嘛摸我。” 李修俄割肉的手停在半空,震惊地看着苏扶。 刁四也愣了,他往日里用这种方法占便宜,那些女孩子要么尖叫着跑开,要么当做无事发生不敢吭声,今日这公主居然大声喊了出来,她是金枝玉叶,不更应该珍惜名声吗? 刁四道:“小人喝了点酒,有些醉了,没站稳冲撞了公主,小人该死!” 苏扶道:“县衙的衙役当值期间都不许饮酒,你身在军营重地居然能饮酒?李大人,军中难道会纵容饮酒吗?” 李修俄眼中满是杀意,冷冷道:“军中禁止饮酒。” 苏扶指着刁四道:“而且你根本没醉!你这种市井无赖我见的多了,现在这周围应该会有你所谓的兄弟在暗中看你表演吧!你们这种人,把女人当物品,去占有,去享受,用些低三下四的手段去干些猥琐的事。做一次两次,人家女孩子不敢声张,你们就在心里谋划第三次第四次,依然没有人干吭声,你们洋洋得意,以为第五次还能得逞,你们以为全天下的女子都是哑巴吗!” 刁四还想辩解,苏扶抄起桌子上一块腿骨,朝他头上狠狠砸去,刁四应声倒地,血流如注。 李修俄在一旁看呆,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女人也是人。 周围一圈看热闹的士兵也一个个目瞪口呆。 崔华拨开人群,走了过来,看见倒在桌子旁边的刁四,又见苏扶手中拿着腿骨,根据他对苏扶的刻板印象 ,迅速脑补出事情的经过。 崔华皱眉,道:“你在家中胡作非为还不够,如今又搅的军营不得安生!他哪里得罪了你,你要下此狠手?” 苏扶好不容易见到了崔华,还没来得及高兴,先被他骂了一顿,热情瞬间被浇灭。 苏扶道:“你为何每次总是帮着外人说话,我是你的妻子,你难道不应该事事站在我这边吗?” 崔华疲惫地道:“你不是我妻子,我要奏请皇上,撤回这桩婚事!” 第6章 第 6 章 萧衡苦心劝鸳鸯,苏扶撒娇求圣旨 “随你的便!”苏扶扔下这句话,潇洒转身离去。 说狠话的时候有多潇洒,现在哭的就有多狼狈。 苏扶趴在床上哭的气壮山河,地动山摇。哭麻了就换个姿势再哭,哭到晚上哭累了就睡一会,醒了继续哭。 上一次哭的这么凄惨,还是小时候梦到赵姨娘向她索命。 枕月点了一炉又一炉,总也不能平复她的情绪。 吴妈妈一勺又一勺,小心翼翼地喂苏扶吃点东西。 苏扶边吃边掉眼泪,旧痕新泪交织在一起,真真是以泪洗面。 吴妈妈宽慰她道:“夫妻间吵架,说话没个轻重也是常有的事情,有时候说的都是气话,公主不必当真。”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帮我说过话,从来都是向着外人。” “恕老奴多嘴,公主是否想过,站在将军的立场上,他没办法帮着您说话。” “他的立场不应该是爱我吗?哪怕是我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过,他也应该为我说话的。” 以吴妈妈的身份,有些话不该她说,所以该保持沉默的时候就要学会闭嘴。 突然,苏扶“垂死病中惊坐起”,吩咐吴妈妈道:“我要洗澡,另外给我备件庄重一点的衣服……” 吴妈妈问道:“公主这是要干什么去?” 苏扶没有心思给吴妈妈解疑答惑,自顾自道:“再吩咐下去,给我备辆马车。“ 未央宫大殿之上,卢清和垂手立于阶下。 萧衡道:“表弟,你我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从宗法上来说,你就是我表弟,我们是一家人。” 这话听的卢清和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但凡有人跟你攀关系,都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些什么,哪怕对方是皇帝也不例外。 卢清和惶恐道:“承蒙陛下抬爱,清和受宠若惊。” 萧衡道:“算起来朕也就比你大一天。” 卢清和道:“是,陛下的生辰是六月二十六日未时,臣是六月二十七日寅时。” 萧衡假装喝了口茶,实则是在想接下来的话术。 “你最近……”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说话不能说的太直白,还是委婉些的好。 “最近有没有吃秋梨?” 卢清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上司跟你谈话的前摇过长,那么他接下来所提的要求一定会让你十分为难。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没有。” 萧衡道:“砀山进贡了几筐秋梨,朕吃着味道不错,待会你带些回去,让姑父也尝一尝。” 卢清和道:“臣代父亲谢过陛下。” 萧衡叹了口气,道:“先帝子嗣单薄,朕也没个兄弟作伴,平日里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救命,陛下开始跟我谈感情了。”卢清和心道。 这话不能不接,也不能接的太假,卢清和想了想,道:“陛下心忧万民,烦心事自然不会少。” 萧衡叹了口气,道:“是呀!就拿西戎来说,朕当年决定反击,可是压上了大梁的国运,若失败,我恐怕就是亡国之君了。” “臣有一事不明。” “都是自家人,但说无妨。” “陛下是真的想要灭西戎吗?” “那是当然了,西戎屡屡犯我边境,一日不除,朕心一日难安。” “可是陛下现在为何退兵了呢?而且崔明大将军的死……” “十分可疑对吧?朕知道,坊间有谣言称大将军的死是朕下的黑手。” “真的是陛下吗?” “他是朕的亲舅舅,又是能征善战的勇将,于公于私朕都没有理由害他。至于为何退兵,那是因为朕对崔华有信心,他一定能灭掉西戎,所以朕不能让这么大的一个功劳全落他一个人身上。” “那陛下的计划是?” “和亲。” “再封一个公主,送去西戎。” “不,这一次,朕要用真公主。” 卢清和的心咯噔一下,他忙道:“我朝与西戎数次和亲,都是从宫中挑选品貌姣好的宫女,赐以公主的封号,送去西戎,身份最高的也不过是宗室之女。” 萧衡道:“朕刚才说过,朕一定要灭西戎,用真公主才能表现出诚意。” 卢清和沉默,沉默,再沉默…… 萧衡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父皇走得早,朕十四岁继位。当时朝中有很多老臣都不把朕放在眼里,一个个蠢蠢欲动,都想当辅政王。是舅舅,腰悬宝剑站在朕的身后,才把朝堂的局势稳了下来。自朕亲政以后,才发现大梁并没有官书上歌颂的那样太平。朝堂之上派系纷争暗潮汹涌;风调雨顺,商业繁荣,但国库却捉襟见肘;百姓安居,但西戎和南诏都不安分。这些事情,哪一件处理不好都有可能是灭顶之灾。这些年,朕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至今仍需靠安神汤才能入睡。你们总说朕心忧万民,可你们从来都没有设身处地为朕想过,朕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大梁社稷,江山永固吗?” 卢清和眨了眨眼,努力地不让泪水夺眶而出,强撑着一字一句说道:“臣明白了!” 萧衡松了口气,道:“砀山的梨酥脆香甜,你替朕给落霞宫送几个去吧。” 说服了卢清和,萧衡如释重负,他对晴桑道:“朕要休息一会,不许任何人打扰。” 他这几日忙坏了,这一觉睡的很沉。朦胧中听到一阵呜咽,萧衡睁了睁眼,这声音在耳边越发清晰了。 阶下跪着一个身穿华服的美人,满头珠翠,通身的珠光宝气。 萧衡心道:这几年在宫中削减用度,裁掉了很多不必要的开支,这是哪宫的妃子,竟如此奢侈? 核善的目光给到晴桑,晴桑对了个口型“没拦住”。 萧衡一肚子起床气,不耐烦,道:“行了,别哭了,又怎么了?” 美人不语,只是一味哭泣。 萧衡道:“你再哭就把你轰出去。” 他又看了一眼晴桑,晴桑掀起衣袖,露出半条带有淤青的手臂。 萧衡肃然起敬,心道:这究竟是哪宫的妃子,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走到美人身边,仔细端详了一番,还真是肤若凝脂,面如芙蓉,一双美目含泪动人心扉。 “怎么了这是,跟朕说说。”萧衡语气都变得温柔了,果然是看脸的世界。 “我丈夫他不搭理我。”美人边哭边说。 这一声“丈夫”触动了萧衡的心弦,他贵为帝王,拥有众多尊称,后宫妃嫔个个礼数周到,就连与他最为亲近的周美人也是规规矩矩,不敢有半分逾越,每次去后宫听到的都是“皇上”、“陛下”这些冷冰冰的词。 只这一句话就让萧衡心疼的不得了,他耐心劝解道:“哪有男人整天围着老婆转的!” 美人哭的更伤心了,道:“我不管,我就要他理我!” 萧衡宠溺地道:“好好好,理你,理你!” 他伸出手把美人揽入怀中,道:“朕来抱抱!” 美人一把将他推开,嗔怒道:“不要你抱!” 萧衡以为她是在撒娇,道:“那你想让谁抱啊?” 美人道:“要崔华抱!” “什么!”萧衡震惊到破音,他站起来,大怒道:“你想造反吗?要他抱,你是谁的老婆啊!” 苏扶道:“我当然是崔华的老婆了!” “什么?”萧衡一脸懵逼,“你……是崔华的老婆!” 晴桑凑到萧衡身边小声道:“陛下,她是宁洛公主。” 萧衡左三圈右三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了一番苏扶,不可置信道:“就是你杀了府上的丫鬟?” 苏扶已经懒得解释了,赌气道:“是我杀了又怎样,不过是个丫鬟,杀就杀了!” 萧衡震惊到无以复加,他身为帝王,手握生杀大权,哪怕是杀掉一个十恶不赦之人,心中也会有情绪起伏。而苏扶因为争风吃醋杀掉一个丫鬟竟然能如此理所当然,理直气壮,这份气魄连他这个皇帝都甘拜下风。 萧衡心道:“我要是有她这么低的道德标准,这皇帝当的得有多爽。” 可怕,太可怕了!吓的萧衡赶紧清空脑袋。 萧衡一本正经道:“是呀,一个丫鬟而已,杀就杀了。” 苏扶以为遇到了知音,道:“就是嘛,为了些贱人匹夫跟我置气,简直岂有此理!” 萧衡故意逗她,道:“待朕拟道圣旨给你出这口气。” 苏扶脸上立刻展现出笑容,疯狂点头。 萧衡接着道:“砍了他的头。” 苏扶立刻变脸,道:“不要!你不能杀他!” 这女子美则美矣,却也实在难缠。 一想到崔华面对苏扶时应该也是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萧衡心里别提多开心了,他总算是为童年的自己出了口气。 萧衡大笑着走回去坐倒,道:“那朕就没办法了。” 苏扶也跟了上去,跪坐在桌边,道:“你有办法,你写道圣旨,让他回来陪我。” 萧衡道:“圣旨是用来治国理政的,不是用来给你谈情说爱的。” 苏扶道:“他是你的臣子,你关心他的家事也算是治国理政。” 萧衡道:“朕没空跟你在这胡闹,这还有一堆奏折等着朕看呢。” 苏扶道:“我帮你看奏折,你帮我写圣旨。” 萧衡道:“你看的懂吗?” 苏扶道:“怎么看不懂,我又不是不认字。”她随手翻开一本奏折读了起来“大将军崔华终日潜身军营,恐有不臣之心……” 苏扶“咦”了一声,纵使她从未参与过朝政,也能读出这奏折中的敌意,她怒道:“谁写的?” 刚要翻看署名,被萧衡眼疾手快一把压了下来。 萧衡解释道:“不过是底下的人发发牢骚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苏扶道:“既然不必放在心上,为何不让我看?” 萧衡道:“都不必放在心上了,为何还要看?” “要看!” “别看了。” “要看!” “别看了。” “要看!” “朕给你写圣旨吧。” 苏扶权衡了一下,觉得还是圣旨更重要,她松开了手,萧衡赶紧把奏折抽回,塞到一边。 “丈夫之爱妻,天经地义。崔华身为驸马,应全心全意对待公主,不得有半分嫌隙。要时时以公主为重,事事以公主为先,晨起思之,午休思之,晚睡思之,勤思之,勤念之,不得懈怠。要对公主十分关心,百分信任,千分体贴,万分宠爱。每日三省,我有没有吼公主,我有没有不理公主,我有没有惹公主生气,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萧衡突然喊了声“停”! 苏扶意犹未尽,道:“我还没说完呢。” 萧衡道:“写不下了。” 苏扶看了一眼,道:“你这字写的也太大了吧。” 萧衡卷起圣旨,塞到苏扶手上,道:“能给你写就不错了。” 苏扶展开圣旨,仔细看了一遍,道:“感觉少了点什么。” 萧衡道:“我可是一字没落,全记上了。” 苏扶恍然大悟,道:“还没盖章呢。” 萧衡原本只当苏扶是在胡闹,根本没打算给她盖章,于是明知故问,道:“盖什么章?” “玉玺呀!”苏扶拿起桌子上的玉玺,“duang”的一声盖了上去。 等萧衡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件事不要让史官知道,否则自己千辛万苦树立的盛世明君形象就要毁在这道圣旨上了。 圣旨也写了,玉玺也盖了,苏扶居然还要让晴桑前去传旨。 萧衡想了想,罢了,还是让晴桑去吧,他好歹是自己人。 临行前,萧衡放在胸前,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对晴桑道:“懂?” 晴桑诚恳点头,道:“懂!” 纵然幼年时与崔华之间有过种种的不愉快,萧衡现在对崔华只有深深的同情。 第7章 接圣旨将军夜宴广信宫,听墙根公主守株辉风苑 崔华接属下来报,皇上身边的晴桑公公亲自来传旨,心中大喜。 能让晴桑亲自前来,一定是要紧之事,说不定皇上改变了心意,下旨出征。 “陛下有旨,大将军崔华接旨,闲杂人等回避。” 崔华一愣,心中不解,为何要闲杂人等回避。 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晴桑。 晴桑与之四目相对,表面上一脸平静,实则内心疯狂呐喊“快让他们都出去,否则你将颜面无存”。 无奈,崔华只得让营帐中的其他人都出去了。 晴桑像平常一样展开圣旨,看着上面的字,这绝对是他职业生涯中的一次巨大的挑战。 此时的崔华还没有意识到接下来他会听到什么。 过硬的职业素养让晴桑顺利地读完了整篇内容。 四周鸦雀无声,静的可怕。 晴桑甚至都不敢去看崔华的脸,但他还是缓缓放下圣旨,看到了崔华眼中的疑惑,恼怒以及杀意。 晴桑赔笑道:“将军别生气,今日公主哭着跑去找皇上。您也知道,皇上认她做妹妹,您成亲之后就没在府上待过几日,公主有怨言对着皇上说个不停,这哥哥偏心妹妹也是人之常情。” 崔华并不领情,将头转向一边,冷峻的脸上仍残留着未消的怒意。 晴桑继续劝解道:“将军切不可因小失大呀!哄老婆是最简单的,若将军在这个节骨眼上赌气,到时候弄的满城风雨,被别有居心之人大加利用,将军得不偿失啊!” 崔华本就十分不满萧衡赐下的这桩婚事,现如今又生出这许多是非,他心里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崔华是个仁慈的将军,但是再仁慈的将军刀下也曾斩杀过无数敌军,身上是有血性的。 他怒目看了一眼晴桑,吓得晴桑连连后退,晴桑心道:“你要是有气对着陛下撒去,可千万别冲着我来!” 但是他没有说出来,他要一直保持对萧衡忠心耿耿的形象。 千钧一发之际,石公公突然走了进来。 石公公当年是与崔华、李修俄、贾亭西一起逃难的难民,在解救皇后的过程中也出过力,后来一同被带回了宫中,只不过他净身成了太监。 晴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道:“你们有事先聊,我有事先回去了。” 崔华看见石公公,更加心烦。这倒不是因为他跟石公公的关系不好,只是不知道太后那里又有什么事。 石公公道:“太后晚上在宫中设宴,请将军今晚务必前去。” 广信宫中,崔太后和萧衡早已入座。 崔华姗姗来迟。 萧衡道:“感谢崔大将军在朕饿死之前赶到。” 崔太后道:“你是皇帝,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崔华道:“臣来迟了,请皇上、太后恕罪。” 崔太后道:“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快来哀家的身边坐下。” 萧衡和崔华,一左一右坐在崔太后身边,像是她的两个亲儿子。 崔太后亲手盛了碗鸡汤端给崔华道:“入秋了,多喝点汤补一补,这汤里放了人参,当归、黄芪,你快趁热喝了。” 崔华毕恭毕敬接过鸡汤,一转眼就撞上了萧衡幽怨的目光。 萧衡自己盛了一勺鸡汤,侍立一旁的抱香想要接过汤勺给他盛汤,被萧衡挡了回去。 萧衡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自顾自地喝着。 崔太后慈爱地看着崔华,道:“怎么又瘦了,军营的伙食不好吗?” 崔华道:“还好。” 崔太后道:“你还是回府上住吧,你不在军营,那些将士们也放松些。” 崔华道:“军中杂事繁多,我在军营也可看顾些。” 崔太后道:“是因为宁洛公主吧,你也不必瞒我,这事传的沸沸扬扬,上京城人尽皆知。” 崔华每次来广信宫都会有一股莫名的压力,今日崔太后又提起苏扶,这让他更加心烦。 崔太后继续说道:“这也不怪宁洛,哪个女人能容忍心爱之人与他人缠绵。不过,闹出人命就有些过分了,这丫头脾气也大,上次我传她来广信宫说话,她等了一会,不耐烦就走了。她连我这个太后都不放在眼里,怎会怜惜一个丫鬟的性命呢。” 她说罢,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崔华,见他表情毫无波澜,暗暗有些失望。 崔太后又对着崔华说了许多家长里短,崔华面前的鸡汤一口没动,萧衡倒是一个人把桌上的一盆鸡汤喝个精光。 宴罢,萧衡与崔华并肩走出广信宫。 萧衡打了个饱嗝,二人又并肩走了几步,萧衡斜着扫了一眼崔华,崔华识趣地往后退了半步。 萧衡道:“母后其实只想跟你一起吃饭,却每次都把朕叫来当个摆设。” 崔华道:“陛下与太后血脉相连,太后自然是与陛下更亲些。” 萧衡道:“你说你是孤儿,朕觉得朕才是孤儿。” 崔华道:“陛下坐拥大好河山,享万千荣华,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萧衡道:“你是不是觉得这天下纨绔千千万,朕就是最大的那个纨绔?” 崔华不遑多让,道:“陛下不也觉得臣身份低贱,不配身居高堂,只配娶宫女吗?” 晴桑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 虽然这两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很少打架斗殴了,但是童年的阴影实在是太深刻了,每次打架,受伤的总是晴桑。 在没见过苏扶之前,萧衡还能理解崔华看不上她,但自从见了苏扶之后,他不理解为什么崔华如此介意她的出身。 苏扶尽管没有皇室血统,但她比真公主还像公主。虽然脾气不好,但也好哄,只要动动嘴就能把她哄成小白兔。偶尔也会嫌她烦,却也乐在其中,要不是已经把她赐婚给崔华,萧衡倒也不介意把她纳入后宫。 萧衡道:“什么宫女不宫女的,她是朕的妹妹,是公主。要说不配,你确实不配,有眼不识金镶玉。” 崔华只当萧衡又在贬低自己,虽然怒火满腔,却转身离去,因为他知道若再不走,就要进入大逆不道的环节了。 将军府内,漆黑一片。 只因崔华出身寒微,节俭的日子过惯了,如今发迹,依然保持着原来的习惯,在吃穿用度上能省的就不要浪费。 苏扶就不同了,她从小就锦衣玉食,从来不知道世间还有“节俭”二字。 今天晚上她原本是要吩咐府上挂满灯笼照明的,然而她的心思却被另外一件事情绊住了。 说起这件事,就不得不提起死去的丫鬟白露的好姐妹小满。 今日下午外头传来消息说将军晚上要回府住上一段时日。 苏扶听说后忙的不可开交,又是沐浴更衣,又是焚香梳头,把自己里里外外都精心打扮了一番。 小满为白露打抱不平,心中对苏扶充满了怨恨,她对麦穗言道:“你看她那上赶着的样子,真叫人恶心。” 麦穗道:“你小声一点,别让她听到。” 小满道:“你放心好了,咱们这种下贱的地方,那位贵人怎肯踏足。我想到一个主意,管叫她在将军面前出丑。” 小满在麦穗耳边低语片刻,麦穗惊恐万分,道:“这不好吧,要是让她知道了真相,还不得弄死我们!” 小满道:“富贵险中求,现在不借将军的手杀杀她的锐气,以后有我们的苦日子过呢。” 于是就有了苏扶隔着墙根听到以下对话。 “将军怎么突然就要回来住几天呢?” “那还用说,肯定是回来看大风的。” “也是哦,咱们府上,将军最牵挂的就是大风了吧。” “那是当然,毕竟大风给将军生下了一个孩子,将军还把那孩子带到军营悉心照顾,寸步不离。” “今晚将军回来肯定直接去辉风苑,我们就不用值夜了。” 苏扶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居然都有孩子了! 震惊、伤心、委屈,再加上一把怒火,此刻苏扶的七情六欲一片沸腾。 她在心中默念“辉风苑”,一个人在府上挨个去找。皇天不负有心人,終于在府上西北角拐弯的地方看到了一处挂着“辉风苑”匾额的院落。 “藏的真够深啊!” 正所谓捉奸成双,苏扶远远的躲在一片草丛中,单等崔华回来。这一次,她一定要把积压已久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 崔华回到府上,已过戌时,周围伸手不见五指。 他摸黑循着记忆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突然听到两个丫鬟在说话。 “大风今天没怎么吃东西,不知道是不是病了。” “这两天夜里头凉,也许是冻着了。” “这么晚了还不睡,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那两个丫鬟像是被吓了一跳,道:“将军,我们晚上睡不着,出来走走。” 崔华道:“快回去歇着吧。” 好久没见大风了,尽管现在已经很累了,崔华还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往辉风苑去了。 此时,守株待兔的苏扶终于等来了她的猎物。 只是,她心里却没有猎人的喜悦。 周围黑灯瞎火,苏扶总共都没见过崔华几面,凭脚步声也不能判断来人是不是他。 但刚才那两个丫鬟言之凿凿,现在出现在这里的一定是崔华没错了。 苏扶悄悄跟了上去,她倒要看看这个大风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8章 捉奸情妒意更进一步,群医会误会又添一层 苏扶摸黑走到辉风苑门口,发现大门没关。 “做亏心事居然还敢如此正大光明,简直目中无人。既然你们打开大门行苟且,那我也用不着遮遮掩掩了。” 苏扶大摇大摆走进去,顺手关上了大门,打算来个关门捉狗。 崔华在地上铺好一层稻草,刚坐下,就听到了动静,惊讶道:“是谁?” 苏扶道:“是我,你正牌的娘子。” 崔华疑惑,道:“这么晚了,你上这里来干什么?” 苏扶道:“我正要问你,这么晚了,你上这里来干什么?” 崔华道:“我来这里干什么需要向你汇报吗?” 苏扶道:“心虚了吧,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来跟大风私会的吧,她人呢?” 崔华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还想找谁?” 苏扶道:“只有你我二人,你敢发誓吗?” 崔华有点不耐烦,道:“我发什么誓!” 苏扶步步紧逼,道:“你发誓没跟其他女人有过纠缠!” “你……你简直是个疯子!” “你不敢发誓就是有,我倒要看看这个大风是个什么货色!” 苏扶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院子里胡乱搜索一通,这院子一股子牲口棚的味,除了那匹马,她什么都没摸到。 “你把那小贱人藏到哪里去了?” “这里根本就没有第三个人!” “我又不是傻子,信你这种鬼话!” “你既然认定有那就慢慢找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苏扶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道:“你不许走,等我把那小贱人找出来,与你当面对质,免得你事后赖账。” 崔华道:“你别没事找事!” 他一甩衣袖,挣脱了苏扶的拉扯,转身往门外走去。 苏扶岂肯善罢甘休,在漆黑的夜里,凭感觉往崔华身上扑去。 不得不说,她的感觉还挺准,力度又大,直接把崔华顶到了墙上,右手正好按在了崔华右肩的伤口上。 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崔华感觉整个后背都在发麻,他闷哼一声,紧紧扶着墙才没让自己倒下来。 苏扶把他掰过来,正面对着自己,双手夹着崔华的腰撑在墙上,道:“非得把大风那小贱人找出来不可,我要让她知道,跟我抢男人没有好下场!” 崔华右肩上的上是在一个多月以前西戎的那次偷袭中留下的,当时军中乱做一团,没有及时处理,回京后也一直忙着各种事情,这伤口就再也没管过。 刚才被苏扶推的那一下,比受伤时痛上百倍。 再加上今日在军中忙了一天,晚上在广信宫也没吃上几口饭,现在整个人非常虚弱。 为了不让自己摔倒,崔华把左手搭在了苏扶的手臂上,用微弱的声音道:“随你的便。” 正是这一细微的触碰,使得气势汹汹的苏扶瞬间脸红心跳,还好天黑看不出来。 崔华身体紧贴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他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一层冷汗。右肩受伤的地方突觉一阵温热,过了一会变成了透骨的湿凉。 苏扶丝毫没有察觉到崔华的异样,她现在一心只记挂着那个叫大风的女人。 刚才与崔华的触碰有多甜蜜,她现在就有多恨同她分享这份甜蜜的人。 苏扶对着空气喊道:“别以为我现在找不到你就能躲过一劫,等到天亮以后,非得把你揪出来!” 苏扶一宿没睡,生怕错过任何风吹草动。然而一夜过去了,除了那匹马半夜喘了几口粗气,这院子里没有任何动静。 天光微亮,苏扶渐渐看清了这个院子的布局,其实是没有任何布局,因为整个院子一眼就能看遍,连个房间都没有,就只有院中的牲口棚和拴在牲口棚里的马。 “难道是我弄错了?“苏扶这时不禁陷入了自我怀疑。 突然大门从外面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小厮。 两人见到对方时都被吓了一跳。 苏扶道:“这么早的天,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厮道:“小人每天都是这个点来喂大风的。” 苏扶一听“大风”,激动道:“大风!她人在哪?” 小厮指了指马棚中的马,道:“在这里咯,大风不是人,是匹马。” 苏扶顿时石化当场,她怎么也没想到大风是眼前的这匹马啊! 苏扶唯恐出什么岔子,再一次求证,道:“不对,不是这个大风,是那个给将军生了个孩子的大风。” 小厮想了想,道:“确实是它,大风给将军生了个儿子,将军给它起名叫丹风,养在军营,算起来丹风现在也到了能驮着将军上阵杀敌的年纪了。” 苏扶看向墙边的崔华,满脸愧疚。 那小厮顺着苏扶的目光望去,见崔华躺在墙边,心道:新婚夫妻玩的可真花,选在这种地方。 二人四目相对,各有各的尴尬。 小厮道:“那……要不……我先回避?” 苏扶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道:“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 那小厮拱手道了声“是”,一低头又看见昨夜崔华铺在地上的稻草,他估算了一下从这摊稻草到崔华那里的距离,心道:这么远!看来昨晚这里的“战况”不是一般的激烈! 苏扶绕过小厮,走到崔华身边蹲下,十分局促,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拉了拉崔华的衣袖,想着撒个娇表达一下歉意,他应该不会生我的气吧!应该……不会吧? 拉了半天衣袖不见崔华有任何反应,苏扶鼓起勇气去拉崔华的手。 这一拉可不得了,崔华的手比石头还凉,苏扶心头一惊,焦急地道:“你怎么了!” 崔华依然没有回应。 苏扶晃了晃崔华,他的身子软的像泥一样倒在苏扶怀里。 赵太医是在进宫当值的路上被贾亭西截到将军府的,后面又陆陆续续从宫中和各位太医的家里,连请带绑,弄来了十多个太医。 有个李太医在家里正练着五禽戏呢,被将军府的人二话不说,直接架上马车拉到将军府。 把老人家气的一进屋就先把苏扶骂了一顿,其他人见有个德高望重的人先起了头,也都跟着把心中的不痛快都说了出来。反正边境无战事,崔华也只是个闲散将军,现在属于朝廷的边缘人物,而苏扶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公主,这两个人如今的处境也敢折腾他们这些太医,此时不发火更带何时?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没一个去给崔华瞧病的,把苏扶急的直掉眼泪。 众人以为苏扶是被骂哭的,一时间劲头更足了。 赵太医道:“诸位大人,来都来了,先看看大将军的情况再说吧!” 没人理会他…… 苏扶带着哭腔道:“他要是死了,我就成寡妇了!” 有人道:“生死有命,我们这些做太医的也无力回天啊!” 苏扶边哭边缓缓拔出贾亭西腰间佩刀,突然剑出如风,朝着李太医颈间刺去。剑身擦着李太医的脖子扎进墙中,屋内瞬间鸦雀无声。 苏扶道:“我要是成了寡妇,就让你们的媳妇、儿媳妇、孙媳妇,也都变成寡妇!” “将军的脉象虽然弱了些,但还算连贯。” “先看看右肩上的伤口吧。” “把瘀血清一下。” “王太医,你帮我扶一下将军的手臂。” “周太医,这样不方便,还是先把将军的上衣脱了吧。” “我来吧,刘太医,你来搭把手。” …… 府上的下人们按照诸位太医的吩咐,抓药的抓药,烧水的烧水,进进出出,忙做一团。 麦穗对小满道:“我就说这样不好吧,让她误以为将军有外室,没让她出丑,反而把将军给害了。” 小满道:“我哪知道她这么勇啊,将军居然打不过她!” 吴妈妈刚才就见这两个小丫头在鬼鬼祟祟地嘀咕些什么,走进一听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是你们两个干的好事!” 她二人一听这话,忙跪下不停求饶。 吴妈妈走到前面,道:“你们糊涂啊!主人家不安宁,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小满道:“我们也是看不惯她如此骄纵跋扈,想给她点教训,要不然的话,我们这些下人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啊!” 吴妈妈“哼”了一声,道:“现在可好,将军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里就彻底成公主府了,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 小满哀求道:“吴妈妈,此事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麦穗无关,您要是去告发就告我一个人。” 吴妈妈道:“我告你们干什么呀,还嫌府上不够乱呐!你们年纪轻,心性不稳,犯些错也情有可原。圣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们两个愿意听我老婆子几句心里话吗?” 小满和麦穗齐齐点头,道:“愿意!” 吴妈妈道:“第一,咱们阖府上下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主人家若是多灾多难,咱们做下人的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第二,勿以恶小而为之。行善事都未必得善果,更何况是做恶,白露是怎么死的,我想你们都比我更清楚。第三,别拿将军的善良当枪使。将军他出身寒微,所以才能设身处地为我们这些下人着想,你们要是还有良心的话,就该多想想怎么能让他们夫妻和睦。” 小满和麦穗连连点头。 吴妈妈道:“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你们好自为之吧。” 她转身离开,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道:“哦,对了,你们同府上其他人相互知会一声,千万别让公主知道后院那间香堂,这一点捕风捉影的小事她都能闹的天翻地覆,要是让她知道后院的那间香堂,还不得把天戳个窟窿。” 话说苏扶这边,经过诸位太医的多方会诊,对崔华的病情做出如下结论: 最重的病情来自崔华右肩的伤口,因受外力重击,旧伤复发。这伤口一直没有细心调理,表皮虽然愈合,而皮下却有血水淤积,在外力的重创下,表皮破裂,血水涌出。 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将军府对将军行凶? 众位太医纷纷将目光投向苏扶。 苏扶此时心中有太多愧疚,道:“我也没使多大劲,就轻轻推了他一下。” 众位太医又纷纷将同情的目光投向躺在床上的崔华,比汤驸马更可怜的人出现了。 赵太医从人群中走出来,对苏扶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将军并无大碍,之所以还没醒是因为太虚弱了。我们已经处理好伤口,又开了些补气养血的药,待到煎好给将军喂下即可。当前将军最需要的是静养,这么多人滞留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还影响将军休息,我看不如留下几位在这里守着,让其他人都散了吧。” 苏扶听他说的也有道理,就把他和一位年轻一点的郑太医留了下来。 其余的太医神情严肃,一本正经地走出将军府,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这高大阔气的将军府大门。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嗤笑,声音只有短短一刹那便戛然而止。 那位年轻的太医急忙捂住嘴,初入太医院的年轻人惊恐万分,嘲笑病人是大忌,更何况对方还是大将军。 “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渐渐多了,声音也越来越大。 那年轻的太医脸上惊恐的神情也慢慢缓和了下来。 “听说了吗,昨天上午公主入宫,下午晴桑公公去军营传旨,将军晚上就回府了,今天早上重伤昏迷不醒。” “看那血凝固的状态,应该是昨天晚上就被打了,怪不得大将军婚后一直住军营,这要换作是我也不愿意回来。” “本来以为汤驸马已经够可怜的了,没想到崔驸马更惨。” 一群大男人,老的老,小的小,在将军府门口聚众聊八卦,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打住,别说了,这还在人家门口呢,多冒昧,今天晚上咱们吉祥街明月楼见!” 第9章 一座新坟勾旧情,两个小弟报大仇 军营内,傅大夫找到李修俄,道:“那孩子已经能正常吃饭了,要不要给他送出去,这里毕竟是军营,闲杂人等不宜久留。” 李修俄道:“行,我今天给他送回去。” 傅大夫的营帐药香弥漫,炉子上“咕嘟咕嘟”直冒气泡,里面煮的却不是药,而是肉。 “这孩子身子骨太虚弱了,得好好补一补。”傅大夫一边收拾手上的药一边道:“李大人,我把这几味药拿出去晒晒,一会肉汤煮好了,劳烦你给这孩子盛出来。” 傅大夫与李修俄的关系不错,若是换做旁人,是万万不敢使唤他的。 李修俄点了点头,傅大夫便端着一大屉药草出去了。 那孩子身体瘦削,整个一皮包骨的人形支架,脸上一点肉都没有,显得两只眼睛特别大。 李修俄道:“你叫什么名字?” “狗屎。” “什么?”李修俄以为他没听清楚自己的问题,又重复一遍道:“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狗屎。” 李修俄震惊到无语,这么恶心的名字居然还跟自己同姓。他问道:“怎么起了这么难听的名字?” 李狗屎道:“我爹娘前面生下的孩子除了我姐姐都夭折了,生到我的时候,村里的长辈说还是取个贱名吧,贱名好养活。” 李修俄又问他道:“你多大了?” 李狗屎道:“八岁了。” 李修俄道:“你这么小一点能有八岁?” 李狗屎没再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李修俄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上面有五个姐姐,全家把食物省下来给他一个人吃也只能勉强裹腹,严重的营养不良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小很多。 李修俄把锅里的肉全都捞出来,端到李狗屎面前,道:“吃吧,吃完送你回家。” 李狗屎的家在离军营大约有十多里路的大李集,他姐夫的家离军营更近一些,大概也就七八里路,他想在回家之前先去看望一下姐姐。 二人走到田埂上,远远的看见几个农夫在田间锄地。 李狗屎指着其中一个人道:“那个人就是我姐夫。” 李修俄也懒得分辨哪一个是他姐夫,道:“既然见到了亲人,我就不往前送了,你自己回去吧。” 李狗屎跪下来,给李修俄磕了几个头,道:“多谢大哥哥的再生之恩。” 这一跪,激起李修俄一身鸡皮疙瘩。 他活了这么久,想过建功立业,想过大富大贵,想过睚眦必报,甚至还想过为非作歹,就是没想过当圣人。 为了避免一会恶心的受不了踹他一脚,李修俄像一道闪电一样快速消失。 在回军营的路上,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哥哥好!”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身边疾速跑过。 “嗯,你好。” “嗯?这不是李狗屎吗?”李修俄心道,他这么急匆匆是要去哪? 还没来得及叫住他,李狗屎就摔了个狗吃屎。 李修俄捧腹大笑,走上前把他扶起来,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呀?见到你姐姐了吗?” 李狗屎揺了揺头,神情有些沮丧,道:“姐夫说姐姐不在他家,在我们家呢。” 李修俄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道:“送佛送到西,我送你回去吧。” 他把李狗屎抱在怀里,这孩子轻的像一片树叶,身上一点肉都没有,硌得李修俄肉疼。 刚走进村口,几个坐在树下闲聊的人纷纷围了上来。 “这是狗屎吧,真的是狗屎啊!” “哎呀,是狗屎,狗屎回来了。” “你是……” 李修俄道:“我是送他回来的。” “哦,是这样啊。你们跟着我走吧,别突然回去,再吓着他爹娘。” 李修俄不解,道:“这是怎么个说法?” “嗐,这孩子几天不见人影,他爹娘还以为是被他那狠心的姐夫给卖了呢!” 走进村子,远远的就看见一户低矮茅草屋的门前,三三两两站了一群人。 李修俄拉着李狗屎的手站在门外,那带路之人先一步进了屋里。 “狗屎他娘,别哭了,说不定过一会狗屎就回来了。” “要回来早就回来了,这都多少天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那狠心的女婿呦,你有气撒出来也就罢了,不该害我的狗屎啊,他可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疙瘩!” 老妇的啼哭不绝于耳。 一个老翁的声音响起,道:“早知道有今日这样的后果,就不该把他送到他姐夫那去。” “李叔,别灰心啊,说不定孩子是贪玩跑出去了。我刚在村口碰到一好心人怀中抱着一个孩子,看模样像是狗屎,叫他们进来,你们二老辨认一下。” 李狗屎早就迫不及待要进屋了,一听这话,松开李修俄的手,一下子就冲进屋里。 老妇一见到他,立刻搂进怀里,又哭又笑,道:“我的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娘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 老翁也舒展开了眉头,笑着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周围的人也都松了口气,脸上洋溢着笑容,纷纷上前恭喜一家团聚。 李狗屎扫视一圈,问道:“我姐姐呢?” 屋子里陷入了沉寂。 老妇叹了口气,道:“哎,死了。” 李狗屎鼻头一酸,眼泪刷一下就流了下来,哭着道:“姐姐送我去治病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死了?” 老翁道:“别问了,死都死了,还问这些干什么!” 老妇擦了擦眼泪,道:“你好好的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以后就不要再去你姐夫家了。” 来看热闹的人围着老两口七嘴八舌地说着些安慰的话。 李狗屎走到门口默默擦着眼泪,李修俄冷眼旁观这一出与己无关的人间悲喜剧。 刚才那带路之人也走了出来,道:“可怜呐!” 李狗屎只是一味的哭,李修俄则无动于衷,这两人没一个搭话的。 带路人纳闷了,按理说自己已经起了个头,他们应该追问了呀。 话都已经准备好了,不吐不快,带路人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他姐姐是被他姐夫打死的。” 李修俄终于开口了,道:“为何要打死她?” “还不是因为他。” 带路人指了指李狗屎,接着道:“大家都不富裕,谁愿意多出一口饭养自己的小舅子呢!” 李修俄道:“小舅子是外人,老婆总该是自己的吧。他姐夫说他姐姐在他们家,难不成把人打死了又给送回来了?” “还真是,这要是把人埋在他们家坟地里,李叔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现在是把个死人送回来了,你说天底下怎么有这么混账的人。” 李修俄道:“死了埋自己家坟地,也算是个好归宿了。” “怎么可能埋自己家坟地,嫁出去的女儿就不是自己家人了,只能埋到村子北边的荒树林。” 李狗屎抹了一把眼泪,甩开手臂,往北边跑去。 荒树林果然有一处新坟。 李狗屎跪在坟前哭到浑身抽搐,他对紧随其后走来的李修俄道:“是我害死了姐姐。” 李修俄道:“生死有命,这就是她的命数。” 李狗屎道:“我要是强壮一点,就能保护姐姐了。” 这一句话,触动了李修俄冰冷的心弦,他道:“等你以后强大了,可以给她报仇。” 李狗屎的哭声戛然而止,他在林间搜寻出一根手腕粗细的树枝,立起来比他人还高。 李修俄冷笑着摇头,这样一件脆弱的“武器”是讨不来公道的。 李狗屎抱着树枝,来到他姐夫所在的村子,在离他姐夫家不远处的路口,碰见了她姐姐的儿子,德胜。 德胜一边哭一边拿着把菜刀在砍路边的石头,一旁有好事的路人嬉笑着说道:“喂,德胜,你狗屎舅舅来了。” 德胜比狗屎小一岁,站起来却比狗屎高半头,他一拳把狗屎砸倒在地上,揪着他的衣领道:“都怪你,要不是因为你,我娘也不会死。”他举起手上的菜刀说道:“现在家里的衣服得我洗,饭还得我做。我爹现在要娶新人了,以后给我生个弟弟,家里的三亩地和一头牛就都是他的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李修俄拎起他的后脖领,把他扔到一边,道:“长辈的事,你这个做晚辈的少插嘴。” 狗屎的姐夫正在给一位妙龄女子介绍他们家那头健壮的大黄牛,看见李狗屎,满脸嫌弃,就要轰他走。 李狗屎道:“我要给姐姐讨个公道!” “小崽子,我还想找你讨个公道呢!这么多年你吃了我们家多少饭,没找你讨回来就算是我菩萨心肠了。” 李狗屎道:“你既生了厌烦之心,休我姐姐回家就是了,为什么要打死她!” “滚滚滚滚滚,别再让我看见你们姓李的人!”他边说边往外推搡李狗屎。 李狗屎抱着怀中的树枝朝他姐夫挥去,小小的人儿承受不住这根树枝的重量,连他姐夫的边都没沾到。 他姐夫见李狗屎这么小的年纪就敢拿树枝打自己,以后长大了还得了。于是抓住那树枝末端,轻而易举地就从李狗屎手中把树枝夺了过来,反手就就给了他一棍。 李狗屎生生挨了这一下,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他仍不解气,举起树枝还要再打,被李修俄一手攥住,拦在半空。 李狗屎的姐夫道:“你又是谁?” 李修俄道:“我也姓李,是他的大哥哥。” “原来是这小崽子的亲戚,你也是跟他一起来打我的吗?” “我不是来打你的,我是来杀你的。” “光天化日之下,你敢杀人?” “你都敢,我为什么不敢。” 言罢,一把菜刀凌空飞出,嵌进李狗屎姐夫的脖子,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吓得媒婆和那女子惊叫连连,跑了出去。 李修俄拉着李狗屎的手,若无其事地离开了现场。 在路口,德胜还蹲着地上哭。 李修俄道:“你的菜刀我只是借来用用而已,它现在就在你家呢。另外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们家的三亩地和一头牛现在都是你的了,不会再有人跟你抢了。” 第10章 君臣共聊八卦,夫妻同处帐下 “都说说吧,崔将军究竟怎么了,朕那妹妹如此兴师动众,把你们都请了去?”萧衡这几日也听到些流言蜚语,只不过内容太炸裂,显得不真实,还是问问第一现场的人比较靠谱。 太医们跪在大殿上,一个个噤若寒蝉,全不似那晚在明月楼般肆无忌惮。 萧衡道:“赵大人,你先说吧。” 赵太医规规矩矩地把崔华的身体状况一一复述。 萧衡问道:“好好的,怎会旧伤复发呢?“ 赵太医道:“看样子像是外力所致。” 萧衡道:“你的意思是崔将军遭到了袭击。” 赵太医忙道:“不不不,臣只是说旧伤复发是受外力作用,至于这个外力是怎么发生的,臣不敢妄加揣测。” “不像是袭击。” “对,倒像是……” “是像那个……” 下面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郑太医壮着胆子道:“崔将军全身上下没有任何新伤,说明那外力在碰到将军的伤口后便停止了,因此并不像是袭击所致,倒像是两人相互推搡,无意中碰到了伤口。” 萧衡疑惑道:“这就说不通了,在他自己的府上,谁敢推搡他?” 众位太医伏在殿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用眼神交流。好像是在说:在后宫,大概没有哪位嫔妃敢推搡皇上,这样看来,做皇帝的同时也失去了些夫妻乐趣。 “也……也许是……公……公主吧……” 说这话的人声音很小,但大殿上很安静,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到。 萧衡只玩味地说了句“是吗?” 太医们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像是回到了那晚的明月楼。 “应该是。” “我看可能性很大。” “对呀,崔将军自婚后就没怎么在家里待过,公主自然会有怨言。” “所以那晚将军回去后,公主大概是与他起了争执,这一不小心就碰到了将军的伤口。” “不过话又说回来,公主应该没那么粗鲁吧。” “话不能这么说,你忘了汤驸马成婚不到一个月就挨了公主一巴掌的事了吗。” “这倒是记得,但汤驸马说是在桌子上磕的。” “谁家桌子五根手指根根分明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还不知道这事的实情啊!”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都不由自主地往他所在的方向靠了靠,就连萧衡也竖起耳朵小心翼翼地听着。 “你知道?说来听听。”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汤驸马就是夸府上一个丫鬟头上的簪子好看,被公主听到了。” “这也能被打,太冤枉了吧。” “一点也不冤枉,今天是簪子好看,明天是衣服好看,后天就是胸好看吗,给我看看。” “杨大人真是经验丰富啊!” “别说你们没有。” “这样看来崔驸马也真够可怜的,汤驸马只是挨了打,崔驸马是被打的躺在床上起不来。唉,同为男子,我甚怜之!” “你们这都是推测,不足为信。咱们那天去的时候,崔将军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公主都急哭了,人家两口子关系好着呢,怎么可能家暴呢。” “你又没亲眼看到,如何断定他们关系好呢?” “我是没亲眼看到,可是将军府上的下人看到了。” “你还认识将军府的下人?” “我不认识,是我常去的济仁堂有个抓药的伙计,他有个同乡在崔将军的府上养马。你们知道当天夜里,公主和崔将军在哪吗?” “在哪呀?” “在马棚。”他压低了声音,离的远的人听不到,离的近的人听到后一脸玩味,露出猥琐的笑容。没听到的人仿佛错过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为了跟上节奏,都不自觉地围了上来。 “按理说这事应该是在床上,但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玩的花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据说那院子的地上铺了一层稻草,应该是‘床’,但是第二天早上,崔将军却躺在离‘床’有三四丈远的地方,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那晚一定是乾坤颠倒,日月不分,十分激烈。” “情至深处,对方下手没个轻重,触碰到了伤口也在情理之中。”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自己用力过猛,血脉喷张,导致伤口裂开。” “张太医不愧是甲子年太医院岁末大考的魁首,这都能联想到血脉喷张,真乃学识渊博。” 张太医捋着胡子哈哈大笑,遥想当年夺得头名时的风格景象,那是他一生中不可多得的高光时刻。 还沉浸在回忆中的张太医,把手搭在旁边一个人的身上,想再跟同僚分享一下当年的心情。一转头,看到了一张非常熟悉,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 他忙缩回手,伏在地上道:“陛下!” 众人闻言,目光纷纷聚集此处,见萧衡不知何时跟他们蹲到了一处。众人皆急忙忙闪避,让出一片空间出来。 萧衡道:“你们说了这么多,跟我听到的传言都差不多,没一句经得起推敲的,看来我还是有必要亲自去看望一下大将军。” 将军府上。 贾亭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仰视着苏扶,苦苦哀求,道:“公主,还是让我来吧,您千金贵体,这种服侍人的活还是我来做吧。” 苏扶渐渐失去耐心,不是对躺在床上挣扎的崔华,而是一直在床边喋喋不休的贾亭西。 拜托啊,这是我的丈夫,我给他换药是什么有悖人伦的事吗?说什么“这种服侍人的活还是我来做吧”,本公主有那么喜欢服侍人吗?这叫制造亲密接触的机会,懂不懂啊傻子! 命人把贾亭西拖出去之后,房间里终于只剩下苏扶和崔华两个人了。 苏扶笑意盈盈地欣赏着崔华病中娇容,与平常意气风发的模样比起来别有一般滋味。 崔华则如临大敌一般严阵以待。苏扶往前进一寸,他就往后退一尺。 苏扶也不着急,反正人在床上,后面是墙,总有退无可退的时候。她像只围追猎物的花豹,胸有成竹地等着猎物走到穷途末路。 崔华的背贴在墙上的那一刻,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扶迅速贴了上去,近在咫尺的距离,已经能感受到崔华的体温了。 她尽量摆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崔华看了一眼,把头侧向一边。 苏扶像条蛇一样,来了个蛇形走位,身子一扭,转到侧面,与崔华正面相对。 崔华理所当然地把头转向另一侧,苏扶如影随行。崔华没辙,只得把头低了下去。 苏扶见状,则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崔华捂着胸口道:“你想干什么?” 不知为何,看着崔华手足无措的样子,苏扶莫名有些兴奋,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苏扶道:“给你换药。” “这种事情让丫鬟来做就行了。” “我难道还比不上个丫鬟吗?” 她当然能比得上那些丫鬟,毕竟是拿全府的人练过手的,每个人都被苏扶“换过药”,这么多次的练习,她早已对换药的步骤了如指掌。 苏扶手上的动作一直没有停止,崔华只能用一只手臂去抵挡。但每一次用力,都会扯到伤口,钻心的疼痛使他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苏扶看出了崔华的痛苦,但她并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她在等,或者说她在赌。 她赌崔华不会宁可疼死也不让她换药,等到他气力耗尽,自然就会任她摆布。 事实上,她赌对了。 崔华挣扎了几番,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再继续挣扎下去,等到伤口溃烂,那只手臂恐怕要废。 他只得放弃挣扎,紧闭双眼,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苏扶计谋得逞,两只手摸到崔华身上,一边宽衣解带,一边有意无意地触碰他。 崔华生怕再撕扯到伤口,不敢有大的动作,只能以皱眉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苏扶小心翼翼地脱去崔华的上衣,慢慢地揭下旧的药膏,她神情专注,动作十分轻盈,以至于换好了药,崔华都没有察觉,跟前几日手忙脚乱的丫鬟相比,苏扶倒像是一个行医经验丰富的郎中。 换好了药,苏扶见崔华发髻有些松散,道:“你头发松了,我给你梳梳头吧。” 崔华知道,现在的自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哪怕是说了“不”也会被无视,于是用沉默表示抗议。 不说话就表示同意,这个逻辑在苏扶这里是说得通的。 苏扶的玉梳落在崔华的发间,从前往后,一上一下。 然而正经不过片刻,眼看崔华的头发被梳的整整齐齐,苏扶便觉得有些无趣,于是在额前两侧各留了些碎发,有长有短,散落在脸颊和胸前,错落有致。 她把一件宽松的中衣披在崔华身上,半披半露,说道:“伤口处不宜闷着,这样好得快些。” 其实伤口适不适宜闷着,能不能好得快些苏扶一概不知,她总不能说我就喜欢看你“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吧。 崔华却对这句“虚情假意”的关怀微微动容,他睁开眼睛,竟有一霎那的恍惚,仿佛看到了仙子。 不是观音,是观音庙角落里的仙子。 崔华从来没有奢望过今生今世能得到观音的庇佑,像他这样的孤儿,从小寄人篱下,在不同的亲戚家流浪,连许愿都带着些卑微的畏缩。 突然,一阵钻心的痛感从胸口到后背的伤口把他凿了个对穿,这痛感随即又从伤口处蔓延到全身。 崔华没忍住疼,“啊”的一声喊了出来。 苏扶忙从崔华身上抽身站起来连连后退,满脸愧疚。 她方才见崔华面容舒展,表情温和,如同加了一层柔光滤镜,情之所至,心之所向,忍不住想要上前亲一口。结果起身时踩到裙摆,整个人重重摔倒,正好砸在崔华身上。 苏扶略显尴尬,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去厨房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房间里只剩崔华一人,捂着胸口,虚弱地倚在床头。 崔华紧闭双眼,各种想法在他脑中一一闪过。 她嫁给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她是皇上派来的探子,监视我? 还是杀手,在我身边制造出各种事故,让我像崔明大将军那样“意外”死掉? 果然我刚才是有些“恍惚”了,竟然会因为她给我换了次药就觉得她是仙子,我真是个傻子。 崔华啊崔华,你可不能掉以轻心,人心隔肚皮,朝堂局势更是波诡云谲,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不知过了多久,崔华半睡半醒之间,听得一阵脚步声,接着是落座的声音,然后又陷入了寂静。 崔华虽然仍闭着眼睛,但是瞬间清醒,他这具身体,再也经不起苏扶各种意外的折腾了,于是先发制人,道:“你又想对我做什么?” 萧衡震惊,大为震惊。 他脑海中的崔华,是粪土万户侯的少年,是枯骨百万师的将军,而不是现在这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像是被蹂什么躏什么不堪的**少男形象。 萧衡不喜欢崔华是真的,想借赐婚之事整他也是真的,但没想到的是成亲不过几日,崔华就被“折磨”成这样了。西戎未灭,南越未除,大梁的将军就死在床幔之间,一连死了两个将军,这要是传扬出去,西戎和南越趁虚而入,他怕是要做亡国之君。 “这糟老头子给朕出的什么馊主意!”萧衡在心里暗骂了想出这个主意的人,但当务之急是得做点什么,把损失降到最低。 不知怎的,他越看越觉得崔华可怜。忍不住伸手把他半边的衣服拉上了,这样看起来不那么的“惨不忍睹”。 然而,崔华却把刚拉上的衣服拉了下来,像是赌气一样又把另一边也扯了下来,整个上半身一览无余,他用气息微弱,用无奈的语气道:“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只是不要再碰我的伤口了,疼。” 萧衡震惊,大为震惊,震惊到嘴巴都合不上了。 想起年少时,崔华在宫中给萧衡做伴读,那时崔华比他年长几岁,个子也比他高些,常常以居高临下的态势对他冷嘲热讽,怎么现在娶了媳妇之后这么卑微,萧衡觉得,有必要向苏扶学习一下“御崔之道”。 “大将军身体可好些?” 崔华一听,这不是苏扶的声音,睁开眼睛看到坐在桌边的萧衡,和侍立一旁的晴桑,而自己又是这副“坦诚相待”的模样,脸红了大半,急忙去扯身子下面的衣服,他上身不方便移动,拉扯了半天没拉上来,又手忙脚乱地拽过搭在下半身的被子,把上身裹了个严严实实。 萧衡无语,道:“大将军怎么跟朕如此见外,你都心甘情愿的给朕的妹妹看,就不能给朕也看一看吗?” 萧衡说“心甘情愿”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调侃崔华的机会。 崔华有被气到,他用幽怨的眼神瞪了一眼萧衡,道:“陛下怎么来了?” 萧衡道:“朕来看望你呀。” “那陛下来早了。” “此话何意?” “我还没死呢,陛下等我死了再来也不迟!” “大男人,说什么死不死的话。” “我死了,不正合了陛下的心意吗?” 萧衡斜眼扫了崔华一眼,有点生气,道:“对,朕巴不得你死,你从朕这里夺走了母后全部的宠爱,所以朕嫉妒你,朕就是个昏君,行了吧!” 崔华道:“陛下如果不是希望我死,为何会安排这么一桩婚事?” 萧衡怒怼道:“这婚事怎么了?不好吗?朕就问你,排场有没有给足,公主的头衔够不够尊贵,新娘子漂不漂亮,性格温不温……” 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明显说不下去了,假装喝口茶掩饰一下尴尬。 萧衡心中稍有愧疚,放下茶盏,道:“你想怎么着?” “休妻!” “好!休妻!” 晴桑眼睛滴溜溜地在眼眶打转,一会看看萧衡,一会看看崔华,心道:说呀,怎么不接着说了,我倒是真想知道,公主是怎么个休法。自大梁开国以来,哦,不对,应该是盘古开天地以来,还没见过驸马休公主的,今天这事要是成了,我也算是见证历史了。 这边,晴桑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那边,萧衡和崔华心中叫苦连天。 崔华心道:糟糕,不该意气用事的。苏扶虽然性情乖张,但好歹是公主,这层身份日后或许有用武之地。 萧衡心道:坏事,不该这么爽快答应的,好不容易能找个人牵制住他,一旦休妻,岂非前功尽弃。 两人在经过一番冲动的对话后,都不敢再直视对方,各自进入贤者时间。 好在这时,苏扶端着一碗汤药进来,潦草地向萧衡行了个礼,径直朝崔华那边走去。 苏扶用勺子在汤碗中搅了搅,盛起一勺送到崔华嘴边。 崔华微微后仰,道:“我自己来。” 苏扶道:“你上身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床幔里面传来汤勺与碗壁碰撞的声音,一声,两声,三声…… 萧衡和晴桑这两个吃瓜群众把身子微侧,这才能窥见其中究竟。 苏扶一勺一勺往崔华嘴里送药,丝毫不顾及旁边四只目光灼灼的眼睛。崔华却感到浑身不自在,他夺过苏扶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哪怕碗中的药汤仍有些烫口。 萧衡和晴桑看到崔华狼狈的样子,噗嗤一笑。 苏扶不明所以,道:“你们笑什么?” 萧衡道:“突然想起一桩事情。” 苏扶道:“什么事情?” 萧衡道:“近日京中有一户人家,儿子刚刚娶妻,没过多久便生了一场大病。新娘子在丈夫病榻边不辞辛劳,日夜守护,丈夫病好之后便要休妻。” 苏扶问道:“为何休妻?” 萧衡看了一眼崔华,道:“朕也不知,不过崔将军觉得是因为什么呢?” 苏扶用身体挡住萧衡看向崔华目光,道:“他怎么会知道,他又不会休妻。” 萧衡坏笑道:“若你是这新娘子,会如何做呢?” 苏扶道:“我若是被休了,就去烧了你的未央宫。” 笑容僵在萧衡的脸上,他皱眉疑惑道:“你被休了,为什么要烧我的宫殿?” 苏扶道:“没有为什么,被休了都没有理由,烧你的未央宫还需要什么理由!” 鬼才逻辑!!! 崔华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萧衡此时是什么表情,他抬起手臂,忍着疼也要撩开床幔。 萧衡看到崔华脸上得意的笑容,更加委屈。他原本是想借着苏扶来打压打压崔华,没想到这二人夫妻同心呐! “回宫!”萧衡没讨到多少便宜,气呼呼地回宫了。 亲眼见到萧衡吃瘪,崔华心情大好。 但他却没有高兴太久,只因看到苏扶坐在床边的背影,崔华心中“咯噔”一下,这氛围有些不对劲。 第11章 皇帝巧计护将军,太后妙语点公主 回宫后,萧衡独自静坐,浓茶喝了一盏又一盏。 晴桑端着托盘进来,他把糕点放到萧衡面前,道:“御膳房刚做好的枣花酥,陛下吃点吧。” 萧衡换了个姿势托腮,道:“端走吧,朕没胃口。” “是。” 晴桑刚要把东西端走,萧衡道:“等会儿!抱香在干什么?“ 晴桑道:“这会子太后在睡午觉,抱香姑姑应该有空。” 萧衡指着那盘枣花酥,道:“端着,跟我走!” 广信宫,太后在睡午觉,宫女太监们也能趁机偷懒开个小差。 晴桑找到抱香,言道:“陛下在御花园新种了几株牡丹,想请太后过去一同观赏。” 抱香道:“太后还在休息,你恐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晴桑道:“那就请姑姑前去一观,您久在太后身边,熟知太后喜好,这花能不能入得太后的眼,还得听姑姑您的教诲。” 抱香道:“太后在午睡,不知什么时候能醒,我走不开。” 晴桑道:“还请姑姑成全陛下一片孝心。” 御花园中,萧衡正在侍弄几株新栽的牡丹。 抱香道:“都已经入秋了,陛下这花种的不是时候。” 萧衡拍了拍手上的土,道:“好花不怕晚,朕相信日久生情。” 抱香道:“陛下又在说胡话了。” 萧衡道:“怎么是胡话呢,朕说的是母子之情,你以为是什么情?” 抱香转身就走,萧衡忙上前去拦,道:“怎么才来就要走,朕特地给你带了枣花酥,吃完再走也不迟。” 抱香看了一眼那枣花酥,道:“我不爱吃甜食,陛下不知道吗?” 萧衡拍了拍脑袋,道:“你瞧朕,这几日忙的晕头转向,连你不爱吃甜食都给忘了。” 抱香道:“奴婢身份低微,这点喜好也不值得陛下记挂。倒是周美人,陛下可别忘了去看望她。“ “她好好的在宫中养胎,朕去看她做甚!” “周美人昨天夜里小产了,陛下也不知道吗?” 萧衡先是略感意外,随后又恢复如常,道:“妇人小产乃是常事,母后在生朕之前也小产过几次。“ 抱香道:“这已经是陛下失去的第三个孩子了。” 萧衡不以为意,道:“父皇也是三十多岁才有的朕,朕正直盛年,何愁以后没有孩子。”随后,他挑了挑眉,语气轻挑,道:“你为何这么关心朕啊?” 抱香转过头去,不再看他,道:“我是替太后关心陛下的子嗣。” 萧衡冷笑道:“太后才不会关心朕,比起朕的子嗣,她恐怕会更喜欢崔华的孩子。不过,母后一时半会可能抱不上崔华的孩子,他现在被宁洛折磨的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传言都说,母后待崔华比亲儿子还要亲,那她这个做‘婆婆’的怎么一点也不关心‘儿子’的死活,按理说应该去调教一下不懂事的‘儿媳妇’才是。” 抱香道:“传言还说,陛下自幼就与崔将军不和,奴婢看这传言也不真。” 萧衡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抱香道:“陛下难道不是在心疼崔将军吗?要不然也不会拐了这么大一个弯来找我传话。” 抱香原本不想点破萧衡的意图,但她一看到萧衡贱兮兮的样子就忍不住生气。 萧衡的目的被拆穿,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尽力保持微笑。哪怕是皇帝,有求于人的时候也得忍气吞声。 抱香提起裙摆,拾阶而上,走到高处,回头言道:“太后喜欢的是梅花,腊梅。” 第二日清晨,崔华在床上醒来。 好长一段时间,房间里静悄悄,一点声音也没有。 终于,有脚步声传来。 崔华闭上眼,心道:不知道她今天又要如何闹腾我。 “将军,奴婢前来给将军换药。” 不是苏扶?! 崔华睁开眼,确认只有丫鬟一人,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失落。 “怎么是你?” “吴妈妈让奴婢来的。” 其实崔华想问的是公主为何没来,他等着丫鬟向他解释这个问题,然而丫鬟的话已经讲完了。 “扶我起来吧。” 丫鬟扶起崔华,然后转身去调制药膏。 崔华道:“先把旧的药膏换下来,再调制新的药膏,这样药膏就不会因久置而凝固。” 丫鬟照着崔华的话去做,等调制好了新的药膏,就拿着往伤口上贴。 崔华急忙用手挡住,道:“先把伤口上残留的旧药膏清理干净再贴。” 丫鬟按崔华的指引,从桌子上的盒子里取出一只银制刮片,伸手就要去刮伤口。 崔华道:“等一下!先用烈酒泡一下。” 片刻后,丫鬟拿着刮片,在崔华的伤口附近深一手浅一手地刮着药膏残渣。 换好了药,丫鬟又贴心地给崔华穿上中衣,见崔华头发似柳丝般垂落,道:“奴婢给将军梳梳头吧。” 崔华道:“不用了。” 丫鬟走后,崔华解开中衣,把受伤的半边身子露出来,这样才舒服一些。 另一边,苏扶躺在床上尽管醒着,却不愿意起床。 吴妈妈道:“公主不肯洗漱,那先吃口饭吧,别饿坏了。” “不饿。” 昨夜,吴妈妈一直守在外面,知道苏扶一晚上来回翻身,动静很大,肯定一夜都没睡。 “公主是不是有心事?不妨跟老奴说说,就算不能给公主出什么锦囊妙计,也能陪公主说说话。无论多伤心的事,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苏扶拉开床幔,露出一张十分憔悴的脸。她朝吴妈妈伸出手,吴妈妈往前走了两步,苏扶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床边,道:“昨天皇上来了,他说京城有个男子,刚成婚就要休妻。” 吴妈妈诧异道:“是哪户人家,我怎么没听说过?” 苏扶道:“我总觉得皇上话里有话,莫不是在暗示我……” 吴妈妈道:“公主最近太累了,跟着太医学换药,拿府里的下人练手,昨天忙活了一天,晚上又没睡好。人在劳累的情况下脑子容易犯糊涂,公主是想的太多了。咱们将军是极好的人,不会干那种混账事,再说了,您是公主,从古至今哪个驸马敢休公主。” 苏扶道:“我不担心他休妻,我只是害怕,害怕他不爱我。” 吴妈妈道:“公主国色天香,将军也是男人呐,哪个男人不喜欢温柔漂亮的女子。” 她特意加重了“温柔”两个字的发音,只可惜苏扶现在一心想得到的是“他爱我”这个结果,没有领悟到吴妈妈的一片苦心。 苏扶“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他喜欢我!” 吴妈妈一愣,陷入了自我怀疑。 “对呀!”苏扶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兴高采烈地对吴妈妈道:“那晚在辉风苑,我让他发誓没有与其他女人有过纠缠,他没有发,一定是故意让我以为当时院中有个叫大风的女人,他想让我吃醋,所以他是喜欢我的,对吧!” 吴妈妈的脑子已经跟不上苏扶的节奏了,她心道,难道是自己年纪大了,脑子反应迟钝了吗?苏扶说的话每个字都能听懂,怎么组合到一起就理解不了呢? 就好像小时候家里穷,大人们常说,人不能吃太饱,不然容易撑着,虽然找不出毛病,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苏扶让吴妈妈取来纸笔,她在纸上写下如下字句: 我让他发誓没有和其他女人有过纠缠,他没有发。 然后又用红笔写下: 此乃欲擒故纵之计,他故意不发誓,使我以为府上有与他有私情的女子,好让我吃醋。由此可知,他爱我,此为一证也。 苏扶得意地举起给吴妈妈看,吴妈妈看罢像是读懂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忙捂住嘴,可屋子里还是回荡着笑声,苏扶笑的心花怒放,吴妈妈实在是憋不住笑,也跟着苏扶一起笑,笑的她肚子疼。 二人正笑着,丫鬟来报,太后身边的抱香姑姑来了。 抱香进来,对苏扶行了一礼,道:“太后诏公主今日入宫一趟。” 苏扶对太后没什么印象,而且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入宫,道:“将军还病着,我得留在府上照顾他。” 抱香笑着说道:“正因为将军病着,太后才诏公主入宫。“ 吴妈妈俯身对苏扶小声言道:“太后与将军不是母子却胜似母子,既然太后有诏,公主还是去的好。” 苏扶看了一眼吴妈妈,不理解“不是母子却胜似母子”是个什么说法,但想着既然如此,太后诏自己入宫,肯定是与崔华有关,便跟着抱香一同去了。 广信宫中,宫女们一大早就忙着给太后梳洗,苏扶到时,崔太后早已穿戴整齐,在广信宫大殿之上等候多时了。 苏扶初见崔太后,眼前一亮。本以为做了太后的人,应该是老态龙钟,没想到崔太后竟如此貌美多姿。不过想来也是,萧衡长得眉清目秀,生他的母亲必然也是风华绝代。 崔太后拉着苏扶左看右看,忍不住赞道:“真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若是大婚前能见到你,知道你是这样的美人,本宫真该多送些嫁妆给你。” 苏扶不知崔太后是介意她那一日自行离去,还是真的感到遗憾。细细想来,那日确实是自己太任性了。 苏扶道:“宁洛本该主动前来拜会,只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望太后勿怪。” 崔太后笑道:“说什么怪不怪的,你是崔家的媳妇,也是皇上的妹妹,咱们是一家人,不必拘这些俗礼。” 苏扶觉得崔太后说话时像春风一样温暖,难怪传言称先帝爱她至极,看来吴妈妈说的不错,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温柔漂亮的女人。 崔太后又道:“这几日在将军府住的可还习惯?” 苏扶道:“还好。” 崔太后道:“他可还好?” 苏扶一怔,道:“谁?” 崔太后莞尔一笑,道:“将军。” 苏扶有些心虚,道:“好……挺好的。” 崔太后收起笑容,带着些娇嗔,看着苏扶,道:“你不要骗我。” 苏扶只觉身上一阵酥麻,这也太媚了,连她这个女人看了都受不了,只得合盘托出,道:“前些日子是不太好,这两天经过调理,好些了。” 崔太后脸上又恢复了慈爱的笑容,拉着苏扶的手,道:“你是不是觉得本宫管的太多了,他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如今成了亲,有了家室,本宫也该放手了。唉!可是不由人呐,总是担心他吃的好吗,睡的好吗。” 苏扶道:“将军府下人众多,太后大可不必为此担忧。” 崔太后道:“下人伺候的再好,也不如枕边人伺候的好。你跟本宫说实话,他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跟你有关吗?” 苏扶委屈地道:“是我推的没错,可我不知道他身上有伤。再说了,下人说大风给他生了个孩子,我一时冲动,就……” 崔太后道:“那大风是匹马。” 苏扶道:“我也不知道大风是匹马嘛!谁听了这话也不会想到畜牲跟他生孩子!” 崔太后道:“这点风吹草动你就沉不住气,是要吃大亏的。他是大将军,周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如今本宫的哥哥死了,边关的战事也停了,周献那帮主和派的人想要独霸朝政,他的处境就更难了。若是家宅还不得安宁,被有心人利用,他能不能保得住性命都难说。” 苏扶道:“有太后庇护,他不会有事的。” 崔太后道:“我自然会庇护他,但他更需要的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本宫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母亲就告诉我,女人这一生就是要围着男人转,在家尊敬父兄,出嫁侍奉丈夫……” 女人的一生如何奉献给男人和家族这个话题,崔太后说起来没完没了,苏扶听的心烦意燥。 若是换做别人,她早就掀桌子走人了。但崔太后身上有一种亲切的压迫感,让你想要逃离,却不好意思跟她翻脸。 太阳快落山了,崔太后的女德小课堂也终于结束了。 苏扶道:“天色已晚,宁洛就不打扰太后休息了。“ 崔太后道:“我原本还想跟你说说他小时候的糗事呢,没想到一眨眼都傍晚了。” 八卦对人类的吸引力是经久不衰的,苏扶瞬间有了精神不想回去了。 苏扶道:“我晚些回去也行。” 崔太后摆了摆手,道:“我今日也累了,不如你晚上就留在宫中吧,我明日再同你讲。” 苏扶有些话要问秦正,正愁没机会找他呢,太后就让她留宿宫中,那必须得留下呀。 抱香安置好苏扶后,回到广信宫,太后已经睡下了。 崔太后听得抱香回来,又起身嘱咐她,道:“明天找几个宫女太监陪她随便逛逛,她要去哪也别拦着,多留她在宫中住几天,别让她那么早回去打扰他养伤。” “是。” 第12章 故地访旧友,公主太缠人 夜深人静的皇宫深处,浣衣局的一角。 秦正在自己独门独户的小屋里,摆满了一桌子的吃食,这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自从萧衡裁撤掉许多宫人,留下来每个人都身兼数职。他原本只需要在浣衣局监督宫人洗衣,现在还要跑去给各宫送衣服,要是有能计算步数的工具,他这一天的步数起码上万起步。每天累的像驴一样,比驴好一点的是他晚上回去还能吃上几口好的。这就体现出人脉的重要性了,御膳房的小齐每天都会给秦正留些好饭菜,作为回报,秦正会让浣衣局的宫人单独浆洗小齐的衣服,单独晾晒,再单独给他送去。 秦正点燃蜡烛,把今天小齐给他留的菜摆上桌子,一只红烧肘子、一盘板栗炒鸡、一盘喜庆虾球、一盘凉拌白菜、一盘地三鲜、一盘蒸的猪肉芹菜饺子,外加一盘桂花酥。虽然都已经凉了,但总比没有的好。 他举起蜡烛,在桌子上方照了一圈,记住每道菜的位置,然后吹灭蜡烛,开始独自享用这一桌子的美食。 “你吃啥呢,给我尝尝。”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把秦正吓了一跳,刚拿到手上的大肘子被甩飞了多远。 “谁?” “我呀!” “你是谁?别装神弄鬼的!” 对面没了声响,秦正摸索到了蜡烛,点燃后照出苏扶那张古灵精怪的脸。 秦正长舒一口气,道:“我的小祖宗,你吓死我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苏扶指了指门口,道:“你没关门。” 秦正忙起身去关门,回来坐下,道:“我这一天天忙的晕头转向,连门都忘了关。” 苏扶不解,问道:“关门干嘛?” 秦正指着满桌的饭菜,道:“吃独食啊!” 他看着地上摔的稀碎的大肘子,心痛不已,道:“可惜了我的大肘子,今天还指望它填饱肚子呢。” 苏扶道:“剩下这么多菜不够你吃啊?” 秦正道:“你知道我今天走了多少步,送了多少件衣服,消耗多少体力吗?” 苏扶道:“你不是这里的总管吗?怎么还亲自去送衣服?” 秦正抱怨道:“我就差亲自下场洗衣服了!皇上大兴节俭之风,可苦了我们这些奴才了!” 苏扶道:“皇上为何如此节俭,我看这宫中侍候的宫女太监都少的可怜,就连巡逻的侍卫也没有多少。” 秦正道:“还不是因为跟西戎打仗,国库里的钱大把大把往里头填,那花钱跟流水似的。” 苏扶道:“你懂的还挺多。” 秦正骄傲地道:“那当然,在宫里当差,哪怕是个小太监也比县太爷有见识。” “所以你是用了什么办法让皇上把我赐婚给崔华的?” 秦正一愣,一脸惊讶,道:“我?公主,我就是个太监,我能有什么办法左右皇上的决定!” 苏扶皱眉,道:“我想嫁给崔华的事情只告诉过你一个人,不是你还能有谁。” 秦正道:“我的公主呦,你看看这一桌子的残羹冷炙,我要是有本事说服皇上封你为公主,赐婚大将军,为什么不让他封我个宰相当当呢?” 苏扶想了想,好像也对呀,但她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才刚有嫁给崔华的想法,皇上就封她做了公主,赐婚崔华,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刚得知喜讯的那段时间,她高兴的过头了,现在想来,有很多地方令人难以理解。她不能直接问萧衡,只能来问秦正,可按秦正刚才说的,他也确实没能力做到这件事。 苏扶道:“这就奇怪了,难道我真的是千年一遇的福星降世!” 秦正夹了一只饺子塞进嘴里,道:“我有个猜测,不知道准不准。” “说来听听。” 他又夹了块鸡肉,边吃边说:“你知道皇上跟大将军是什么关系吗?” 苏扶摇了摇头。 “亲如兄弟,势如水火。” 苏扶一整个无语,道:“这两个词能放一起用吗?” 秦正道:“当然能,要不怎么说皇上与大将军之间的关系复杂呢,皇上小时候可没少受大将军的气。” “他是皇上,还能轮到他受气?” “皇上那会还是太子,一直由奶妈带着。那时候大家都以为皇后是不喜欢小孩子才会对太子不闻不问。直到崔华进了宫,皇后把他带在身边,凡是跟他有关的事,桩桩件件,皇后都亲力亲为。” 苏扶大笑,道:“原来萧衡他从小就不讨人喜欢,连自己亲妈都不愿意带他。” 秦正趁苏扶说话的功夫,连塞了几个虾球到嘴里,摆摆手,道:“皇上小时候挺讨喜的,这是宫里的老太监说的。可不知为何,皇后对他总是淡淡的,后来可能是为了堵人口舌,也常把他带在身边,但皇后的目光总是停留在崔华身上。不管是读书还是骑射,皇后对崔华的夸赞总是不绝于口,而对太子却视若无睹。” 苏扶似是明白了一点,道:“所以皇上与将军从小一同长大,亲如兄弟,但太后一直偏爱将军,所以皇上对将军有怨言,势如水火。” 秦正点了点头。 苏扶道:“这跟赐婚有什么关系?” 秦正放下筷子,道:“我说了你别生气。” 苏扶猜不到,这其中有什么值得她生气的,道:“我不生气,你快说。” 秦正道:“崔将军对自己的出身一直耿耿于怀,他想通过联姻来抬高自己的身份,而皇上偏不随他的愿,故意给他挑了出身低微的宫女,这也是皇上的私心报复。” 苏扶连连点头,随后又恍然大悟,大声说道:“什么意思,我出身低微,我配不上他吗!” 秦正忙招呼她小声一点。 苏扶自言自语道:“怪不得皇上在将军府,故意说什么休妻,原来是这么回事,他一开始就不想娶我。” 秦正看苏扶脸色甚是难堪,后悔自己话说多了,想找补点回来,道:“这些只是我的猜测,未必就是事实。也有可能是因为崔将军之前曾向怀玉公主求过亲,皇上不想朝中主战派与主和派交往过密,为了阻止两派联姻,皇上先下手为强,找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宫女嫁给将军。” 这话不说还好,苏扶一听崔华向怀玉公主求过亲,把桌子都给掀了,饭菜哗啦啦散落一地,她怒不可遏,道:“怀玉公主是谁?她有我好看吗?” 秦正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这么大的动静,要是被人知道他夜里吃独食,就完蛋了。 更可怜的是,今天晚上的饭他才吃了几口,剩下的全都糟蹋了,明天还有一堆活等着他干呢,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啊! 苏扶见秦正眼中只有那一地食物残渣,知道问了也是白问,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要找崔华问个明白。 她大步流星往外走,秦正忙追了上去,拉住她的衣袖,道:“你这是要去哪?” “出宫!问问他,为什么要向别的公主求亲!” “宫门已经锁了,现在出不去。” “我不管,今天一定要出去。” 看来硬拦是拦不住了,只能智取。秦正想了一下,道:“你现在贸然前去,只会伤了将军的心!” 苏扶果然停下脚步,问道:“为什么?” 秦正一本正经地道:“将军当时多无助啊,为了自保,只能低声下气去向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求亲。而你,将军的毕生所爱,居然拿这件事去质问他,他得多委屈呀!” “你是说他爱我。”苏扶果然是会抓重点的。 秦正坚定地道:“当然了。你刚才不是一直想不通这么多宫女,为什么赐婚偏偏选中了你?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是将军选择了你,或许那日在宫中的偶遇,并不是巧合,而是将军故意制造的浪漫,目的就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苏扶又恍然大悟了一下,道:“你这个说法可能性最大,皇上那天特意去将军府编了个什么休妻的假故事,不是为了提醒我,而是为了离间我们夫妻关系。哼,怪不得连亲妈都不喜欢他,确实够讨厌的!” 秦正汗颜,心道:对不住了皇上,我这也是为了保命。 为了防止苏扶半路上再做出什么冲动的事连累他,秦正决定亲自送苏扶回去。 苏扶躺在床上,秦正给她盖好被子,确定她要入睡了,才安心离开。 “我睡不着,你陪我说会话吧。” 秦正刚转身,还没走两步呢,听到苏扶这话,瞬间崩溃,道:“公主,我明天还得起早给各宫送衣服呢!” 苏扶不理会他的抱怨,自顾自说道:“你刚才说他爱我,是真的吗,不是骗我的吧?” “不是。” “他是爱我的吧?” “爱你。” “他不会跟别的女人有纠葛吧?” “不会。” “他会一直爱我吗?” “会的。” 秦正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他道:“公主,快睡吧,我熬不住了。” “我好想他啊!” 秦正:“......” “你说他也在想我吗?” 秦正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公主,我去去就来,你千万别乱跑。” 不一会,他怀揣着一个包裹回来了。 “公主,你的东西。” 苏扶接过包裹,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打开包裹,看到的是那个熟悉的香炉和那件熟悉的墨绿色斗篷。 她像是见了鬼一样,“啊”的一声把包裹扔出去。 香炉叮叮咚咚滚落地上,香粉洒的到处都是。 秦正捡起香炉,扫拾地上的香粉,借着蜡烛的火,点燃了香粉。 一瞬间,香气袭人,秦正觉得浑身都通透了,刚才的倦意也褪去了许多。 他又拾起地上的斗篷,突然从斗篷里掉落出一沓纸张。 秦正捡起来,惊呼道:“无限额,万丰钱庄!” 他又翻了翻下面几张,全都是些地契和房契。 “这些都是你的?你这么有钱,还进宫当什么宫女啊!这里面随便一个田庄,招个女婿,也能潇洒过一生了。” 苏扶道:“你这么喜欢这些东西,都送你好了。” 秦正叹了口气,道:“人总是在不需要的时候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我若还是个男人,这里面随便抽一张给我,我都不干这狗屎一样的差事。” 枕月的香气在房间里缓缓散开,苏扶闻着熟悉的味道,困意渐起,不知不觉中便睡着了。 第13章 会情敌会出人生阴影,听八卦听到世事沧桑 醒来已是第二日,天光大亮。 一群宫女守在苏扶床边,见她醒来,忙围了上去,道:“公主有事请吩咐。” 苏扶刚醒,头还是懵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公主,已经未时了。” “嗯,未时了。什么,未时了?!” 枕月不愧是安神香届的翘楚。 苏扶踉跄着下床往外冲,宫女们纷纷上前去拦她。 “公主这是要干什么去?” “我要出宫!” “公主要出宫得先禀明了太后才行。” “你们去禀吧,来不及了,我要回府了!” 宫女们虽然人多,但一个个弱柳扶风,都没有苏扶粗鲁,哪里能拦的住她。 眼看她就要冲出门去,一个宫女灵机一动,抱着镜子拦在苏扶面前,她把镜子举起,正对着苏扶,道:“公主梳了妆再走吧!” 镜中的苏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头发凌乱,衣襟半开,她伸手摸了摸略显浮肿的脸,结果摸下来一手油脂。 苏扶崩溃,这么潦草怎么回去! 她对那宫女吼道:“梳什么妆啊,沐浴!更衣!” 宫女们忙进忙出地准备洗澡水,伺候完沐浴又伺候苏扶换衣梳头,好在这些宫女都是抱香精挑细选的,连苏扶这么挑剔的人也没挑出半点错处。 享受完一番精心的护理,苏扶也没那么焦躁了,她突然想起来昨天秦正说崔华曾向什么公主求亲,叫什么名字来着,居然想不起来了。 于是她问身边正在给她梳头的宫女:“宫中还有未出嫁的公主吗?” 宫女们齐齐摇头,都道没有。 突然有个细微的声音道:“好像有吧。” 随后,说话的宫女被推了一下,便不再言语。 苏扶回头,见她们个个都畏畏缩缩的好像在极力隐瞒什么。苏扶便猜测是问对了,崔华就是向这位公主求的亲,宫女们一定是想瞒着自己。 她催促梳头的宫女,道:“快点,梳好了头带我去见她。” 身后的宫女们用眼神交流了一番,反正抱香姑姑给的任务是尽可能的留苏扶在宫中多住些日子,只要能留住她,管她去哪里呢。 别觉得不可思议,这是宫中生存的必备技能,尤其是像她们这样的小人物,无声交流很重要。 一行人簇拥着苏扶来到落霞宫,这地方十分偏僻,比浣衣局还偏。 苏扶道:“去通禀一声。” “公主,不用通禀,这里面没有宫女太监,只有那位公主独居于此,您直接进去就好了。” “为何没有宫女太监在这里伺候?” 宫女们只笑笑不说话。 苏扶也懒得再细问,这位公主究竟是何方神圣,自己亲自进去会一会便知。她提起裙摆踏阶而上,突然感觉身后空无一人。 回头一看,宫女们齐齐整整地站在原地,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 苏扶看着紧闭的宫门,心道:“这位公主难道比我还蛮横,我在家时打骂下人,他们也只是见了我绕着走,平时给我传个话,送个茶什么的都不成问题。 宫中向来注重礼仪,既然都不愿意跟来,那一定有大家心照不宣的原因,而且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事。 “你们先回去吧。” “我们还是在这里等公主吧。” 苏扶心道:不用等我,一会要是打起来你们也帮不上忙,传扬出去还坏我名声。于是道:“我一天都没吃饭,你们回去让御膳房做些饭菜,我待会回去吃。” 宫里的人惯会听话外之意,主子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再不走就显得死心眼了。 宫女们走后,苏扶来到门前,该有的礼仪还是要做的周全。 她敲了敲门,“吱呀”一声,宫门自己开了。 这座宫苑很大,也很荒芜,地上到处是杂物和落叶,砖缝里长满了杂草,无人清理。 院子的东北角有几根晾衣杆,走进一看,这晾衣杆上的衣物五花八门,有丝绸的,有棉麻的,有的磨损严重,还有的打了补丁。 仔细听,衣服后面传来的声音。 “嗒,嗒,嗒……” 是落子的声音,有人在后面对弈? 苏扶撩开衣服,果然看见有人坐在石桌边下棋,但却只有一个人。 那人背影消瘦,身穿一件淡粉色的丝绸外衣。这丝绸外衣虽然华丽,却已经破旧不堪,到处是勾丝,肩头的位置还有一道划痕。她头上用一根银簪子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那银簪子素得连朵雕花都没有。 石桌上放着一个篮子,篮子里面是几颗已经坏掉的梨,上面长满了霉斑。 苏扶故意加重了脚步,,想要引起那人的注意。可知道苏扶走到跟前,那下棋的女子都不曾抬头看她一眼。 她一会执黑子,一会执白子,沉浸在眼前这一方小天地之中。 此时,她手执一枚黑子,即将落到棋盘上。 苏扶道:“且慢!” 一只纤纤玉手停在半空,黑色的棋子夹在指尖,衬得她的手更加白皙。 “你方才已经落过黑子,这一回该轮到白子了。” 那女子认真听完苏扶的话,“啪嗒”一声,将手上的黑子落在棋盘上,而后又取出一枚黑子落下。 苏扶皱眉,仔细看那盘棋,发现棋盘上虽然黑白分明,但黑子明显多于白子,且把白子围困中间,被困住的白子周围只有一条路,那是死路,但凡白子多走一步就会被黑子吃掉。 这哪里是下棋,分明是在摆阵。 苏扶瞬间汗毛倒竖,这棋局看得人头皮发麻,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你刚才说那一回该落白子,按理说确实应该如此,可世间事又岂会件件都有道理可讲。” 如果一个人跟你说话时文邹邹的,又带着点哲理,那说明他现在正在经历痛苦。 之所以有如此深切的体会,是因为苏扶之前也遇到过这样的事,直到她把痛苦转移给别人,只图自己快乐,脑子里就再也不会蹦出这些奇怪的话了。 等会儿…… 她痛苦的原因难道是因为没有嫁给崔华吗? 苏扶瞬间对她充满了敌意,她试探着道:“天地有节,四时有序,万物有时,世间事怎会没有道理可讲,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不过是有人明知不可得而强求罢了。” “那你认命吗?” “我当然认命,只不过我的命好,能够嫁给他。而你,命中注定与他没有缘分,就不要痴心妄想,怨天尤人了!” 那女子像是触电般抬头直视苏扶,眼神中流露出怨恨、痛苦、失望、迷茫…… “我怨天尤人?没有人有资格用这个词指责我!你是谁?是皇上派你来的,还是……还是他让你来的?” 苏扶拿出正宫的架子,学着当家主母的语气,道:“没人让我来,是我自己想来,我来看看痴心妄求我夫君的人是个什么模样。” 她努力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一定要在气势上压过对方。 然而对方并没有苏扶设想的那样抓狂、撒泼,也没有动粗。 那女子流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两行清泪划过脸庞,道:“你们成亲了?这么快,他就成亲了……” 苏扶得意地道:“对呀,他特别爱我,非要尽快和我完婚,一天见不到我就浑身难受。” 那女子掀翻棋盘,棋子四散滚落一地,她泪如雨下,道:“卢清和,你果然是个忠臣。” “卢……卢清和,是谁呀?” …… 院中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充斥着尴尬的氛围。 苏扶此时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找错人了。 “哈哈,哈哈哈,那个我饭要凉了,我得回家吃饭了,后会有期哈。” 尴尬!好尴尬! 苏扶回去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辈子再也不出来了。 日落之后,夜色朦胧下的皇宫,浣衣局。 “还吃着呢,秦公公。” 秦正吓得魂都飞出来了,道:“公主,你怎么又来了?” 苏扶道:“幸亏来的人是我,要是换成别人,你肯定是要挨板子的,下次吃独食记得关门。” 秦正起身去关门,苏扶道:“去我那吃吧,我那有热汤。” 苏扶没骗他,确实有热汤,还有热菜,都是专门给他准备的。 秦正看着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你怎么不吃啊?”秦正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饭菜,一边对着不吃饭只盯着他看的苏扶说道。 “我没心情吃,问你个事。” 秦正呛了一口饭,道:“我就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夜宵。” “那你还来?” 秦正往嘴里猛塞了一大块肉,道:“用我知道的信息换一顿热乎乎的饭菜也值了,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你上次说我夫君去求亲的是哪个公主?” 秦正一口鸡汤喷老远,捂着脸想笑又不敢笑。 苏扶也一脸娇羞,道:“你不许笑,我叫他‘夫君’有什么好笑的。” 秦正捂着脸憋笑好辛苦,道:“我没笑。” 秦正缓了缓,止住了笑,道:“是怀玉公主。” “她住哪个宫?” “她是荣福公主的女儿,住在公主府,不住宫里。” “公主的女儿应该是郡主才对呀?” “荣福公主是先帝最疼爱的妹妹,先帝爱屋及乌,于是也封了荣福公主的女儿汤辰为公主。你呀,就别惦记怀玉公主的事情了,大将军向她求亲绝对是出于政治考量,不可能夹杂男女之情。” “谁说我惦记她了,将军爱我爱的不得了,我才不会把她们放在心上呢,就随便问一嘴。我今天其实主要想问落霞宫里住着的是哪位公主?” 秦正一听说落霞宫,放下筷子,煞有介事地道:“你去落霞宫了?” 苏扶反问:“不能去吗?” “你去那里做什么?宫里的人路过落霞宫都要绕着走。你进去了吗,见到里头的人了吗?” “见了,宫女们说她是公主,她真的是公主吗?” 秦正点了点头。 苏扶不解,道:“世间哪有这么潦倒的当朝公主,她身上那件衣服还没我家丫鬟穿的好呢。她该不会也是个贴牌的公主吧?” “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她是先帝的长女。” “那她就是皇上的姐姐?” “不错。招儿公主命苦,她是个不该降生的孩子。先帝在位时,子嗣单薄,老太后没少因为这是数落先帝。但先帝又独宠当时的崔皇后,根本不亲进其他嫔妃。崔皇后倒是怀过几次,但都莫名其妙地小产了。老太后心急如焚,国之储君关乎江山社稷,于是以废后为要挟,强令先帝宠幸了一位美人,那美人就是招儿公主的母亲。这是先帝的第一个孩子,先帝也曾宠爱过一段时间,可由于后来崔皇后对先帝爱搭不理,先帝觉得是这孩子和那位美人使得崔皇后与自己生分了,于是赐死了美人,把公主丢给奶妈,从此再也不过问有关公主的任何事情。你知道的,宫里的人都是墙头草,一个生母被赐死的不得宠的公主,连个封号都没有,名字还是先帝当年盼望崔皇后能生下龙子,经常被先帝换做招儿,住在刚出生时老太后赏赐的宫苑中,连最低等的宫女也不把她放在眼里,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这种局面。” “皇上继位后就没对他这个姐姐好一点吗?” 秦正摇了摇头,道:“先帝只是忘了有这个女儿,而皇上是故意冷落她。之前有宫人跟落霞宫走的近了,皇上直接把那宫人廷杖二十,逐出宫去。所以我才劝你,离落霞宫远一点,别去触霉头。” 苏扶叹了口气,就算她有意练就一副狼心狗肺,也为这招儿公主动容。 第14章 第 14 章 谋私利丫鬟献殷勤,碍私情将军愁断肠 自从苏扶进宫后,将军府倒是清静不少。 太医每三天过府一趟,诊脉开药,不敢有半分懈怠。 过了一月有余,崔华的伤已大好。 这一日,他独自坐在院中晒太阳,春莱端着一盘橘子款款而来。 “将军,吃个橘子吧,刚从集市上买来的,水分可足了。”春莱像只温顺的小猫一样蹲在崔华跟前,殷勤地剥开一个橘子,恭敬地递给到他手上。 崔华接过橘子,问道:“这橘子多少钱一斤?” “六文钱一斤。” “这么贵,我记得苹果也才两文钱一斤。” “将军,橘子从南边运到上京城,一路之上光是水路转陆路就要转三回。且橘子皮薄,比苹果的损耗要大一些,同一批橘子,倘若在当地买,最贵也不过一文钱,若是运到上京,去掉十之三四的损耗,再加上路费,即使是卖六文钱一斤,商贩也赚不了多少钱。” 崔华笑道:“你知道的还挺多。” 春莱见崔华夸她,喜上眉梢,道:“我经常帮着杜叔记帐,这些事情我多少知道些。” 崔华道:“你还识字?” “原本是不识的,杜叔教我的。” “他倒是会偷懒,教会了你,他就轻松不少。” “是我求着杜叔教我的,我想着以后成了家,各项开支都得亲手过问,多学点也不是坏事。” “你这么好学,将来娶你的人有福了。”崔华咬了一口橘子,五官拧成一团,这橘子好酸。 春莱见状,急忙重新剥了一个橘子,她先尝了一瓣,是甜的,才递给崔华,道:“将军,你吃这个,这个甜。” 崔华接过橘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问春莱道:“白露的家人找到了吗?” 春莱摇头,道:“没有。白露是被卖过好多回的,她连自己家是哪里的都不记得了,如今她人都不在了,再去找她的家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再找找吧,人家好好的女儿折在我这里,总要有个交代。” 春莱义愤填膺地道:“我要是白露就不希望将军去找我的家人。” “这是为何?” “我们这些被卖出来为奴为婢的,哪一个不是拜他们所赐,若真当我们是家人,又怎么忍心卖掉我们。卖我们的时候就已经得了钱财,生养之恩也算是还了,此后是生是死都于他们无干。” 崔华也觉得于茫茫尘世中寻找白露的家人难如登天,但是不找良心上又过不去,春莱这一番话说出来,令崔华心安了不少。 春莱又接着道:“白露之死也不能全怪公主,她自己生出了害人的心思,结果枉送了性命,也是咎由自取。” 崔华借着春莱的话问道:“公主走的时候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春莱一时琢磨不透,他是想让公主回来,还是不想让公主回来,不过反正她也不知道,于是实话实说,道:“那日宫里来人请公主进宫,在场的只有吴妈妈,具体说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崔华又问道:“她去了多久了?” 这回春莱明白了,他是想让公主回来。春莱在心中盘算了一番,说道:“有一个多月了,奴婢还挺想公主的,将军快进宫把公主接回来吧。” 崔华轻笑道:“她是太后请进宫的,想回来自己早就回来了,何须我去请。” 春莱以手托腮,道:“也不知道太后诏公主入宫所为何事,我刚才看到吴妈妈在院子里晒被子呢,咱们去问问她吧。” 崔华吃着手中的橘子,一脸平静,没有要去的意思。 春莱拉着他的袖子,动作十分亲昵,道:“将军,去吧。” 入秋后,连下了好长时间的雨,屋子里到处是潮气,趁这几日出太阳,吴妈妈赶紧把衣服被子都拿出来晒晒。 “吴妈妈!”春莱甜美的声音传来。 吴妈妈看到崔华,躬身行了一礼。一抬头看见春莱挽在崔华胳膊上的手,眼神凌厉,瞪了她一眼。春莱自知理亏,忙松了手。 吴妈妈道:“将军身上的伤可好些?” 崔华道:“好多了。” “将军可是有事吩咐?” “无事,今日天气好,我随便出来走走。” 崔华无意中撇了春莱一眼,春莱道:“吴妈妈,公主什么时候回来,好长时间没见她还挺想她的。” “想她?”吴妈妈震惊,道:“你?” 春莱笑着点头。 吴妈妈看了看崔华,瞬间会意,解释道:“那日宫里头来人,说是太后诏公主进宫,公主原本不想去,老奴想着太后的旨意不能违背,就劝着公主去了。来人没说是什么事,老奴也不知道公主什么时候能回来,要不将军您进宫看看吧。” 崔华道:“她不回来更好,我还能落个清静。” 吴妈妈和春莱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将军,将军!”贾亭西气喘吁吁跑到崔华跟前。 崔华道:“出什么事了,如此慌张?” 贾亭西看了看一旁的吴妈妈和春莱两个人,眨了眨眼,道:“没事。” 崔华道:“这么凉快的天你也能跑得满头大汗,去我院里喝杯茶吧。” 他二人走后,春莱道:“那我也告辞了。” “站住!”吴妈妈喊住了她,道:“春莱,你知道鸡为什么不会飞吗?” 春莱听出了吴妈妈话中的指桑骂槐之意,也不恼,坦然道:“因为它不是凤凰。” “你知道就好,守好你的本分,不要痴心妄想。” 春莱反问她道:“什么叫痴心妄想?我记得吴妈妈您刚进将军府的时候是在厨房刷盘子吧,因为给将军做了几次宵夜,说过几句嘘寒问暖的话,缝补了几回衣裳,一步步做到了内院总管的位置。如果按照您刚才说的,守好自己的本分,您现在应该还在厨房刷盘子才对,而不是站在主人的院子里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教训我。” 吴妈妈被春莱气笑了,道:“你不要在这里偷换概念,我所做之事都没有超出一个奴婢的本分。” “那这就恕难苟同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就不遮掩了,我从来都不打算做一辈子的奴婢。” “你还想当主子?” “有何不可?” “难如登天。” “只是难如登天而已,又不是绝无可能。” “你一个奴婢,一没有背景,二没有靠山,你凭什么能当主子?” “太祖皇帝打江山之前也只是个农夫,他都能做皇帝,我为何不能当主子!” “你说这话就该杀头!” “那也得有人去揭发我才会被杀头,反正吴妈妈您肯定不会。” “我若是会呢?” “到时候我们一起死,我就说是将军经常在家中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只是耳濡目染学了点皮毛。” “你......”虽说是玩笑话,但这种诛九族的玩笑牵扯到将军,让吴妈妈着实有些气恼。“我要提醒你,看咱们公主的架势,你若是想从她那里分到将军的宠爱,怕是比造反还难。” 春莱嗤笑道:“谁要那些情呀爱呀的,我只求富贵。我也没有太大的野心,只要能让我做个妾,不用干这些粗活,坐享富贵,我就心满意足了。” 吴妈妈道:“你这野心还不够大?全天下有几个人能坐享其成的,我原本只以为你是痴心妄想,现在看来你八成是疯了。” 春莱道:“咱们走着瞧好了,我一定能成为将军的妾室!” “你现在最该做的事情是告诉杜老头,趁冬天没来之前给府上多囤些碳,今年将军和公主都在府中,用度肯定比去年大,现在多买一点,免得临近年底涨价多花冤枉钱。” 吴妈妈看着春莱离去的背影,心道:这丫头,哪来的自信! 书房内,贾亭西猛灌了几口凉茶,突然又犹豫,要不要把事情告诉崔华。 崔华见他这般神情,以为是没喝够,道:“我再让人上些茶水来。” “别,不用了,我喝好了。大哥......” 崔华与李修俄、贾亭西年幼相识于逃难的途中,三人共同经历过生死,以兄弟相称。后来三人都入了大将军崔明麾下,各自有了军职,李修俄仍以“大哥”相称,而贾亭西却改称军职。今日突然称他为“大哥”,不知是何缘故。 “怎么了亭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出人命了。” 崔华大惊,道:“军营里出人命了?” “不是军营,但跟军营有关。” “是我们营里的士兵杀了人?” “田家村的里正前几天找上门来,说我们营里的人一个月前杀了他们村子里的人,因是军中之人,便没有上报官府。” 崔华怒道:“确实没有必要上报官府,凡军中之人枉杀平民,立斩不赦!你还来回我干什么,是谁杀了村子里的人,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是......是李修俄。” 崔华顿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结结巴巴道:“修......修俄,他怎么可能杀人,是不是弄错了?” “没有弄错,村子里的人都看到了是他。那人家中上有高堂,下有幼子,里正说没有上报官府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户人家想要些赔偿,不想把事情闹大。” “那就给他们,要多少都给!” “可李修俄不愿意给,还把里正打出了军营。” “他若是没钱,我来给。” “大哥可还记得,与我是怎么相识的吗?” 崔华道:“现在提这个干什么?” “大哥是不记得了吗?” “我当然记得,那年黄河决堤,我家乡受灾,一路要饭逃了出来,先是遇到了修俄,后来又遇到了你。” “大哥可还记得初遇我时的场景。” “那时你被几个衙役按在地上打......” “因为他们把陈年的烂米、霉米拿来给灾民煮粥,把朝廷发下来的赈灾新米拿回家自己吃,或是换给米商从中赚差价。我揭穿了他们,所以他们就打我。” 往事历历在目,崔华当然知道亭西提起陈年旧事的用意。那时他从衙役手中救下了亭西,并且义正词严地说:“你们这些官府的蛀虫,仗着手中有权为非作歹,谋取私利,朝廷的名声都被你们败光了,他日我若是为官做宰,一定把你们这些吸人血的蚂蝗清逐出去,还人间一个风清气正。” 当年的话振聋发聩,而如今真遇到了事情,他却进退两难。 崔华瘫坐在椅子上,贾亭西忙去扶他。 崔华道:“我们当年受尽苦楚,死里逃生。我在心中立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将来有权有势才能护你们周全。” 贾亭西道:“当年要不是因为大哥你救了皇后,我跟李修俄也不会有机会入崔明大将军门下,我心中对大哥是无限的感激。可是大哥你太纵容李修俄了,打仗的时候,他有腿疾,独占着傅大夫给他自己看病也就算了,但他在军中养了几个厨子专门给他开小灶,大家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说什么,军中物资紧缺,他这种养尊处优的行为,难免在背后不遭人议论。我不是要挑拨大哥你与他之间的关系,我是怕大哥你再这样惯着他会酿出大祸。” 崔华叹了口气,道:“我欠他的太多了,这辈子都还不完。” 贾亭西冷哼一声,道:“他就是仗着你对他的愧疚,才敢如此横行肆无忌惮。大哥,你该管一管他了!” “备马,去京郊大营!” 第15章 第 15 章 妙手难回春,知人难知心 城西,京郊大营。 傅大夫营帐中总是飘着药香。 “还是你这里好,我一闻到这些药香,就身心舒畅。” 傅大夫拿着刚从箱子里翻出来的银针,道:“我这个营帐里什么药都有,活血的、安神的、镇痛的、解表的,在我这里待上一天,比吃上七八副药还管用。” “按这个说法,你岂不是能长命百岁。” 傅大夫哈哈大笑,道:“李大人惯会跟我开玩笑,活得久可不能只靠药,就像有些事,不是全靠理,有时候处理不妥当,有理也变没理了。你真不该把田家村的里正放回去,他要是把事情闹大了,可就不好收场了。” 李修俄若无其事地抬起左腿,把脚搭在凭几上,道:“杀人偿命,我不过是替天行道。他想来我这里讹钱,瞎子回家——找错了地方。” 傅大夫卷起裤腿轻轻往上撸,李修俄的腿很长,而他又一直绷着腿走路,所以他的腿又长又直,傅大夫虽然给这条腿施针无数,却每次看到都忍不住夸赞:“我行医多年,像李大人这么好看的腿,这世上我还未见过第二条。” “只可惜是个残废。” 一针扎下去,李修俄腿上的酸痛感消失了大半,随着傅大夫施针的手一次又一次落下,李修俄腿上布满银针。 初见这场景的时候,李修俄觉得这些摇曳的银针像是翩跹的蝴蝶,他终于不再是那个任人凌辱的小民了,终于有钱给自己治病了。然而再大的权势也治不好这陈年旧疾,他不得不依靠这些银针还缓解腿的伤痛,所以到后来,他再看这些银针,就像是蠕动的蛆虫。 傅大夫道:“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天地尚且不全,更何况人是呢!” 虽然这个问题已经问了无数次,可李修俄还是忍不住问道:“我这腿能好吗?” “我说过,大人你这腿是好不了的,不管是药浴还是施针,都只是缓解疼痛而已。如果你不绷着腿走路的话,这疼痛会小很多。” “如果不绷着腿,外人眼中,我就是个瘸子。” “你是参军,是大将军的左膀右臂,将来平定西戎还得靠你。你的价值在沙场上,不在别人眼中。” 傅一全绝对不是拍李修俄的马屁,他是打心眼里觉得李修俄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书香门第的子孙大多是要走读书做官这条路的,而傅一全是个例外。他不喜欢书上之乎者也那一套古板的说教,倒是对药草十分感兴趣。他从小就喜欢跟在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身后偷师,三天两头就往药铺里跑。傅老爷子气的够呛,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是傅一全呢,药铺照常去,药草照常种,圣贤书是一页也不念。好在傅老爷子儿子多,这个儿子算是废了,还有其他儿子能培养,也就随他去了。 这样一个叛逆的儿子常在眼前,傅老爷子见他一次就骂一次。 “大好的仕途你不走,偏去学这些三教九流。” “圣人云‘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成天看那些医书有什么出息,又不能青史留名。” 诸如此类的话听多了,傅一全觉得在家也是惹人厌,不如云游四方,遍历山河,写成一部药典,供后人参详,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他是在河西走廊寻找一味传说中的药材时遇到了李修俄,那时他的盘缠早已用尽,身无分文。见一队兵马急匆匆行军,他壮着胆子上前讨口饭吃,结果讨到了长期饭票。 李修俄留他在军中做了军医,但是不用给其他将士看病,这让傅一全有大把的时间撰写药典。 要不是因为李修俄年纪比他小的多,哪怕是喊他一声“义父”傅一全都愿意。 而李修俄收留傅一全的原因很简单,他需要一个只为他一人看病的大夫。但是傅一全带给他的远远超出他的预期,精湛的医术、稳定的情绪、可以聊天的话搭子,有些不能跟崔华说的话,在傅一全这里可以畅所欲言。 “你说,会有姑娘喜欢瘸子吗?” “别人问不敢说,但要是长着你这张脸的瘸子,也就只有瞎子不会喜欢。”傅一全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 李修俄斩钉截铁地道:“没有!” 傅一全摸了摸胡子,道:“一般女子否定喜欢一个人,要么是真的不喜欢他,要么是害羞。但男子否定喜欢一个人,大概率是因为有自知之明。” “什么叫有自知之明?” “就是得不到呗。”傅一全凑到李修俄身边,道:“你跟我说说是什么原因你得不到她,是太漂亮了,还是身份太高贵?” “她是别人的老婆。” “啊?!” “开个玩笑。” “哦~~~” 营帐外传来一阵甲胄相碰的声音,紧接着有小兵在帐外喊道:“李参军,大将军回营了,传你过去。” 傅一全道:“李参军正在针灸,你去......” 李修俄打断傅一全,道:“你去回禀大将军,我现在就过去。” “是。” 傅一全道:“你这身上还扎着针呢,怎么去?” “拔了。” 李修俄撩开营帐的帘子,走出来,如芝兰玉树般站在门前,调整了一下身姿,往中军大帐走去。 他行如风摆翠竹,玉骨横秋,在军营中十分亮眼,饶是看不惯他作风的人,也不免被他优雅的仪态吸引。 众人都以为他是天生贵气,其实是绷着呢。 崔华早已屏退众人,在大帐中等他。 帐中气氛有些微妙,李修俄道:“大哥怎么来了,你的伤好些了吗?” “我再不来,你怕是能把天捅个窟窿!为什么要杀人?” 李修俄想了想,道:“那刁四冒犯公主,死有余辜。” “什么?”崔华大惊,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吓,“刁四也是你杀的?” 李修俄一脸无辜,道:“大哥不是问刁四,那是在问谁?” “你先跟我说刁四是怎么回事?” “他冒犯公主,我替大哥教训他。” “然后呢?” “然后他失足落水。” “是他失足落水,还是你把他扔下去的?” 李修俄沉默。 答案不言而喻。 崔华道:“好,就算刁四死有余辜。那田家村的村民又怎么惹到你了,你又为何要杀他?” “打抱不平。” 崔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纵有不平事也轮不到你管,上有官府,下有里正,你做什么出头鸟。要知道,你是军中之人,无故杀死平民,若是被参上一本是要杀头的!” “大哥别气坏了身子,真要杀头,我自会去领死。” “你......” 崔华被气的够呛。 这时,贾亭西带着田家村的里正进到帐中。 里正道:“小人田家村里正田范史拜见大将军。” 崔华道:“田里正免礼。我因病在家中休养,不知道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田范史忙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反正人都死了,还能追究什么呢?只是那田猛是家中独子,他一死,家中上有二老,下有幼子,无人赡养,我看着他们可怜,所以才找到这里,没别的意思,就是指望这位军爷能出些银子,把这事给了结了。” 李修俄道:“你还真是心地善良,觉得他们可怜,田猛打死人的时候你怎么不跳出来当好人?” 崔华怒呵道:“你闭嘴!” 田范史道:“大将军息怒,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田家那边也不打算深究,毕竟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吃饭。” 崔华道:“他们要多少钱?” “三个人,总共一百五十两。” 李修俄插嘴道:“那你又能从中分多少两?” 田范史道:“不瞒各位大人,我管这事确实存了私心。如果没有赔偿,那田家三口人都要由村子里养活,可我们村哪能拿出钱来一下子养活三个人,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崔华道:“我给你三百两银子,一百五十两给田家,一百五十两归你。 “啊......这......”田范史对崔华的慷慨之举很是意外,很少有人能经得起金钱的诱惑,他犹豫了片刻,道:“多谢大......” 崔华打断他道:“你先别急着谢,我花了钱,总要让我知道前因后果。刚才李参军说田猛打死了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田范史道:“田猛杀人一事没有人亲眼看见,且田猛一直对外说他老婆是病死的。” “所以整件事情的起因是田猛妻子之死?”崔华转头看向李修俄,作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好像在说:别人的妻子死了,你发哪门子的火? 李修俄沉默不语,可怜巴巴地低下了头。 田范史道:“正是。” “那依你之见,田猛的妻子是被打死的,还是病死的。” 田范史看了看李修俄,见他冷冷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道:“是被打死的。” “你既然知道她是被打死的,为何不报官?” 田范史叹了口气,道:“将军可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田家虽有几口薄田,却也只够自家糊口,而他老婆李氏的娘家十分拮据。李氏常拿田家之物接济娘家,尤其是她那弟弟李狗屎,一直就住在田家。田猛对此早已心有怨言,夫妻间争吵不断,气上心头,下手失了分寸就把人给打死了。李氏死后,同村的人又张罗着给田猛新娶一房媳妇,那一日,媒人刚把人家姑娘领来,李氏的弟弟就带着这位军爷来把田猛给杀了。” 听到这,贾亭西只觉一阵心惊,他看了一眼李修俄,还是一副以万物为刍狗的不羁模样。再看崔华,他双眉紧皱,眼中似有千万种情绪流出。 “我知道了。”崔华声音低沉,道:“日后若是有人问起此事,你就说田猛打死了他妻子,你去官府报案的途中遇到了军营的人。你以为他们是县衙的兵,就向他们禀告了此事。他们随你去田家抓人,田猛拒捕,在争执中误伤了他性命。” 田范史得了好处,自然依言行事。 “亭西,你回府取三百两银子交给田里正,然后送他回去。” 贾亭西见崔华的样子有点反常,想留下来陪他,但又感觉崔家是故意要支开他,于是恋恋不舍地领着田范史离开了。 大帐内只剩下崔华和李修俄。 “修俄,你恨我吗?” 李修俄一愣,道:“大哥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会恨你。” “恩重如山应该是你们对我才是,我是个孤儿,无亲无故,直到遇见你们才让我知道什么是家的温暖。这么多年来我拼命的往上爬,争权夺利,就是为了能让你开心。” “可是我并不开心。” “我知道,等我做到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我想要的东西,你做了宰相也给不了我。” 崔华回想起当年的事,自责万分,道:“是我拖累了你们,我崔华对天发誓,一定会好好补偿你。娶宁洛公主非我所愿,皇上的旨意不得不从。” “大哥,你喜欢她吗?” 一句话把崔华问住了,他不知道喜不喜欢苏扶,只是现在一提起她,就想起那天换药的场景和第二天落空的期待。但崔华心里清楚,喜不喜欢苏扶不重要,重要是的如何与苏扶相处。 “不喜欢。”其实崔华想说的是“不能喜欢”,一场政治婚姻而已,哪里值得献出真心呢。 “那你休了她。” “什么?” “大哥刚才不是说想让我开心吗,你自己都不开心,如何能让我开心?” 崔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等你娶妻生子了,我就开心了。” “你若不休妻,我是不会成亲的。” 此话一出,崔华愣了一下,他眼含热泪看着李修俄,有一种亲手养大的儿子第一次给老子端饭的感觉。他在心里道:难为修俄还为我着想,我一定要位极人臣,给他撑出一片天! 第16章 第 16 章 刁公主独闯皇宫,小姐妹共话桑麻 流光容易把人抛,苏扶像是个被人遗忘的花蝴蝶,在皇宫里乱窜。 谁能想到她在皇宫里待了快三个月了,这三个月,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换了一波又一波。 宫女回忆录一: 清晨,拉开床幔,床上一片狼藉,被子在这头,枕头在那头,看来床上的人睡眠质量不高。 “公主,洗脸水已经打好了,今天是按您的吩咐,用的金盆。” “我还吩咐你去通禀太后,我要见她,你去了吗?” “抱香姑姑说太后最近身子不适,不见任何人。” 床上的人跐溜一下站起来,还没等那宫女看清楚她是怎么起来的,肩膀上便挨了一脚。 宫女甲,喜提半个月伤病假。 宫女回忆录二: “公主,这是陛下赏赐的一对玉镯,奴婢给您戴上。” 玉镯在苏扶手腕上叮当作响,碗口粗的青绿色镯子衬得她的手臂雪白纤细。 “公主,这镯子与您甚是相配。” “镯子里的棉多到都能拿来做冬衣了,这种货色在我家赏赐下人都拿不出手,你喜欢?赏你好了。” 苏扶一套摘镯子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人猝不及防。 那宫女没接住,镯子“啪嗒”一声落地,摔的粉碎,如同她的前途一般。 宫女乙,打碎御赐手镯,逐去净房刷恭桶。 太监回忆录: “公主,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就是宫门,有侍兵把守,没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都出不去。” “我今天非出宫不可,待会你们上去拖住那些侍兵,我趁乱跑出去。” “可是他们手里有刀。” “有刀怕什么,俗话说水来土掩,刀来命抵,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于是就有了这样的场景,苏扶步步紧逼,侍兵寸步不让,双方争执不休,她给身后的太监使眼色,让他们上前来帮忙缠住这些侍兵。 太监们既不敢上前与侍兵对抗,也不敢违背苏扶的命令,迫于无奈,只得站在原地给苏扶助威。 “公主威武!” “公主天生神力,所向无敌!” “公主,打他、打他、打他!” 可即使是苏扶这等蛮横无理的人也冲不破守卫森严的皇宫,只得望门兴叹。 而太监甲、乙、丙、丁等因扰乱宫中秩序,每人廷杖二十,没个十天半个月是下不来床。 内廷这边已经调不出人来伺候苏扶了,谁的命再硬,也禁受不起这番摧残。 有初出茅庐的小太监胆小谨慎,见内廷迟迟不安排人过去伺候,便问道:“张公公,宁洛公主那里不派人去伺候了吗?” “派谁?你去?” 小太监忙摆手摇头,道:“我......我不行!” “不仅你不行,谁去都不行,咱们正儿八经的公主都没这么难伺候。” 小太监又道:“就怕皇上太后到时候怪罪我们办事不利。” 老太监冷笑,道:“你还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没看见这些日子皇上太后都躲着不见她,只要能把她留在宫中就行了,咱们见了她也绕着走,别给自己找事。再说了,皇上日理万机,周美人小产都三个月了,皇上还一次没去看过她呢,哪会有心思管宁洛公主这种小事。” “那太后她老人家......” “自古婆媳是天敌,我看太后巴不得宁洛公主在宫里多吃些苦头呢,不然也不会把她召进宫就一直晾着她。” “若是上头问起为何宁洛公主身边没人伺候,该如何回答?” “这还不简单!”老太监一脸嫌弃小太监的笨拙,信口编来,道:“你就说内廷一直在物色合适的人选,一个字“拖”,有些事情拖着拖着就拖没了。” 小太监望着老太监远去的背影,发自内心的佩服,心道:我什么时候能练就这样圆滑通透的头脑! 一阵凛冽的北风吹来,苏扶裹紧了身上的单衣。已是初冬,她还穿着入宫时的丝织薄衫,此时想找个宫女去给她取一套冬衣来,这才惊觉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走在路上偶尔遇到一些宫女太监,见了她就像见了鬼一样,四散着跑开。这场景看着倒是十分亲切,跟家里下人看见苏扶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去哪里能找件冬衣御寒呢? 太后肯定是指望不上,苏扶现在一想到崔太后,握紧的拳头恨不得打死一头牛。把她召进宫来,就见了一面,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如今既不见她,也不放她出宫。 落霞宫里的那位招儿公主......算了,她自己穿的衣服都破破烂烂,怎么会有多余的衣服。 听说映芷宫住着一位周美人,此女甚得萧衡喜爱,她的宫里好东西肯定多,前去借一套冬衣应该不是难事。 自从周美人小产后,李夫人和王美人时常来映芷宫闲坐。一来是三人同病相怜,都失了孩子。二来是李夫人和王美人有大半年没见过萧衡了,周美人小产,他肯定是要来探望的,所以在映芷宫“偶遇”萧衡的可能性很大。 若世事都能如预想一般,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痴情错付了。李夫人和王美人在映芷宫守了三个月,连萧衡的影都没见到。 李夫人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我看妹妹气色比前些日子精神多了,白日里有我们两个陪着,到了晚上有皇上陪着,你呀就别想那过去的事了。” 周美人脸上虽笑,但笑容下却透着失落,她道:“这些天多亏了两位姐姐陪我消磨白日时光,但皇上并未来过。” 王美人抢着接话,道:“守慧妹妹,我跟青若姐姐无论家世还是样貌都比不上你,我们从来没想过能在这后宫跟你争一席之地,你将来是要当皇后的,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我们两个就只想得到皇上的一点点关心,靠着这点微光,才能熬过深宫里的漫漫长夜,要不然我真的会疯。” 周美人一脸惶恐,道:“静休姐姐说笑了,我何德何能敢擅居皇后之名。我与二位姐姐一样,不求身份地位,只求能与皇上三餐四季,相伴到老。” 王美人诚恳地问道:“妹妹小产后,皇上真的一次都没来过。” 周美人刚收拾好的情绪被这句话搅的泛起波澜,眼泪不知何时浸湿了眼眶,但她仍勉强自己微笑着说道:“皇上忙于政事,不该为这些小事分心。” 李夫人道:“这可不是小事,皇室血脉,关乎社稷。我等虽是妇人,腹中孕育的可是大梁的未来,这难道不算是政事吗?” 王美人道:“青若姐姐你就别抱怨了,小皇子夭折的时候,皇上可是抛下一群大臣,立刻就去你那里了呢。” 李夫人道:“来的快,去的也快,三口茶的功夫就走了。只留下我们娘俩在冷冰冰的大殿里,我至今仍记得麟儿在我怀里的样子,他还差七天就满月了。” 王美人道:“我小产的时候皇上倒是陪了我一夜,只不过我哭了一夜肝肠寸断,皇上睡了一夜四脚朝天,就好像我怀的是别人的孩子。” 李夫人忙制止她,道:“静休妹妹,你玩笑归玩笑,说什么别人的孩子,这话以后可千外别说了。” 王美人抱怨道:“反正一天到晚也见不到皇上,我们说什么他又不知道。咱们皇上要是个像纣王一样的昏君就好了,终日沉溺后宫与美人为伴,我们也不至于活成深宫怨妇。” 也许是宫中生活太过沉闷,谨小慎微的李夫人也忍不住顺着王美人的话打趣道:“纣王可是独宠妲己,皇上若真是纣王,你我恐怕这辈子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了。”言罢方觉不妥,她看了一眼周美人,道:“守慧妹妹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是妲己。” 宫中早有传言,皇上如此宠爱周美人,将来皇后的位置一定是她的。其实周美人自己心里清楚,皇上对她的那点宠爱不过是比旁人多了一点,仅仅是一点而已。而且周美人也已经三个多月没见到萧衡了,纣王可不会这么长时间不理妲己。她自幼熟读女诫,书上说为女子者不可对丈夫有怨言,也不可善妒。入宫后她对萧衡一见倾心,唯恐哪里做的不好让萧衡不满意,所以她命人从家中找来闺阁时读的书,按照书中贤德女子的准则约束自己的言行,只为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妲己自然不是书中贤良淑德的典范,但若是能得到皇上全部的宠爱,做祸国妖妃又有何妨呢? 周美人赶紧把思绪从离经叛道的路上拉了回来,勉强着笑道:“皇上是千古未有的明君,不会是纣王,对众位姐妹也是一视同仁,没人有机会做妲己。” 王美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学着周美人刚才的语气,道:“‘皇上是千古未有的明君’,守慧姐姐对皇上真是用情至深呢。” 周美人一下子红了脸,道:“静休姐姐,你再这样打趣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李夫人道:“咱们三个净在这做白日梦。” 王美人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夫人特意往周美人这边靠了靠,道:“论德行,周妹妹贤良淑德宫中无人能比,若是你当皇后我第一个没有异议。可是咱们都别忘了,远在左丘县,还有个左丘流月没进宫呢。等她为定国公守完了三年的孝,进了宫,我们三个人能不能保住现在的地位就不好说了。” 王美人不服气,道:“她一个新入宫的妃子敢跟我们抢风头?” 李夫人道:“就怕她不抢,皇上硬要给。” 王美人不以为意,笑道:“你看咱们守慧妹妹,德言容工,哪一样拿不出手,皇上未必会看得上左丘流月。” 李夫人信誓旦旦地道:“我可是听说荣福公主的儿子汤臣,为了娶她在家里跟荣福公主要死要活的。你想那汤臣在上京是出了名的风流浪子,能让他这般寻死觅活的,一定不是一般女子。” 三人同时沉默了,皇上的爱本来就不多,再来一个人分,落到她们身上的,还能剩多少呢? 突然有太监走进来向周美人禀告,道:“娘娘,有客到访。” 周美人乍一听欣喜万分,以为是萧衡来了,可瞬间又觉得不可能,若是萧衡,太监怎会说是“客”,但又疑惑,她不过是深宫里的一个妃子,平日里交好的姐妹常来宫中闲坐,太监也不会如此谨慎,究竟是何方来“客”呢,于是问道:“来者是谁?” 太监看了看李夫人和王美人,支支吾吾,周美人道:“二位姐姐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太监只得言道:“是周大人携夫人进宫来了。” 周美人一听爹娘来了,几个月的痛苦、委屈与心酸,抑制不住地喷涌而出,她双眼含泪,激动地高声道:“爹娘来了!” 第17章 第 17 章 一件貂裘交朋友,三个闲人谈羞羞 深宫已知岁月长,孤灯残月冷罗裳。 皇上倒底还是偏爱周美人,竟然允许周献夫妇入后宫看望女儿。 李夫人和王美人识趣地起身离开,在院中遇到了周献夫妇。大司农周献不卑不亢地给两位宫中的娘娘行礼,表情中透着不悦,周夫人神色倒是和蔼可亲。 她们二人出了映芷宫,没走多远就看到寒风中有一人朝这边走来。 王美人认出了她,道:“那不是宁洛公主吗?” 李夫人好奇看了一眼,道:“快走快走,听说是个刁蛮难惹的主,咱们别去招惹她。” 王美人道:“你肯定是听那些宫女太监说的吧。” 李夫人道:“是又怎样?” 王美人道:“他们是奴才,咱们是主子。宁洛公主不把他们当人看,还能把我们怎么着?” 她一脸坏笑凑到李夫人耳边,悄声道:“我特别想知道她是怎么把崔将军收拾的如此服帖。” 李夫人却担忧道:“要是被皇上知道......” 王美人道:“我的好姐姐,你别总是皇上皇上的,这半年来咱们才见过皇上几面?皇上或许都不记得宫中有我们这两个人了,况且跟她聊一聊,说不定能学点御夫之道。” 李夫人疑惑,道:“跟她能学到什么御夫之道,我听说宫外盛传崔将军新婚之夜丢下她独守空房,而且疑似与婢女有私情。” 王美人道:“流言多有添油加醋之嫌,最多也就只能信三成。你知道她是因何进的宫吗?” 李夫人道:“太后召她入宫的,这种消息我还是知道的。” 王美人道:“那你说说太后为何召她进宫。” 李夫人摇了摇头,道:“这......我却不知。” 王美人卖了个关子,道:“我小时候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我娘,后来长大了,娘才跟我说那段时间是被祖母叫到别院陪她抄佛经去了。” 李夫人不解,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什么联系。 王美人接着说道:“就是因为我爹在房中给我娘捶背的事情被丫鬟看到告知了祖母,祖母这才把我娘从我爹身边支走。” 说到这里,李夫人似乎有些明白了,道:“你的意思是说,太后故意把她召进宫的?” 王美人点头道:“正是,天下做婆婆的都一个样,但凡觉得儿子对儿媳好就是儿子吃亏了,就会醋意大发,就会护短。不是有句话说女儿是爹爹的前世情人吗,那儿子就是娘的前世情郎,咱们这位太后把崔将军看的比亲儿子还亲,自然是见不得小两口如胶似漆。” 李夫人皱眉道:“这不对吧,我可是听说崔将军这伤是宁洛公主打的,怎么会如胶似漆呢?” 王美人道:“我刚才都说了,流言只可信三分,我还听说是因为那啥太过激烈导致旧伤复发呢!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这件事情上,崔将军肯定是吃了亏的,要不然太后也不可能把她留在宫里这么久不放她回去。”然后她话锋一转,问道:“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李夫人越听越觉得王美人的话有点子道理,虚心求教,道:“愿闻其详。” 王美人道:“男人在女人这里吃了亏才是爱,像我们这样天天巴望着皇上的,叫......叫......”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道:“叫贱!” 李夫人的脸瞬间耷拉下来,道:“你这话也太糙了吧!” 王美人眨巴眨巴眼,道:“你就说我讲的对不对吧?” 李夫人竟辩无可辩,一抬眼,见苏扶都快走到映芷宫门口了。 她忙指着苏扶,道:“她要进去了。” 王美人看向李夫人手指的方向,高声道:“宁洛公主!” 风很大,呼呼的响,苏扶没听到王美人的声音,她心里现在只有对冬衣的渴望。看着映芷宫的大门,苏扶迎着寒风,踏进去就有冬衣穿了。 临门一脚,被人拉了回来。 回头一看,拉住她的人是个笑容灿烂的女子。 苏扶向来对长的好看的女孩子包容度极高,但眼前这女子有些眼生,于是问道:“你是谁?拉我做甚?” 王美人道:“我是宫里的王美人。你是来找周美人的吗?她爹娘进宫来看她了,这会子估计没功夫招待你。” 苏扶道:“我不打扰她太久,借件衣服御寒就走。” 王美人见她身上衣服单薄,拉着她就往外走,边走边道:“借衣服呀,好说好说,我那也有,离这很近,你去我那里吧。” 苏扶被王美人拉着来到一处宫苑,这座宫苑看起来比刚才的映芷宫小多了,一同进来的还有李夫人。 宫女们早已准备好茶点,苏扶和李夫人一同入座,王美人则去给苏扶找保暖的冬衣。 两件棉制的斗篷,一件白雪貂皮的斗篷,这是她仅有的三件斗篷。 倒也不是她日子过的寒酸,她原本还另有两件貂皮斗篷,只不过她嫌穿的久了没有光泽,就给扔了。本想着日后宫里会给嫔妃添置新衣,不料皇上突然开始节衣缩食,各宫的份例都削减了很多。第一年添置了一件很单薄的貂皮斗篷,第二年第三年就只有棉制的了。 王美人犹豫了一会,拿起今年刚添置的那件棉制斗篷,然而走到门口她又折返回来,扔下手中的棉制斗篷,最终还是拿着那件单薄的白雪貂皮斗篷给了苏扶。 苏扶把斗篷披在身上,还是觉得冷,问道:“有厚一点的吗?” 王美人一时语塞,这是她最好的一件斗篷了。 李夫人对眼下宫中俭省用度的情况甚是了解,自然也明白王美人的难处,忙打圆场道:“光穿衣服也不暖和,生个火盆来吧。” 王美人不可置信的眼光看向李夫人,现在这种天气虽冷,却还不到用炭火的时候。她去年所分得的炭火就没能撑过整个冬天,今年份例跟去年一样,现在生火盆,那让她后面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李夫人看出了她的焦虑,道:“等到下雪的时候,静休妹妹去我那里,我们两个也围着火盆一起看雪。” 她这样说王美人才安心,吩咐宫女端了一盆炭火出来。 生了炭火,屋子里果然暖和多了。 苏扶跟她们两个初次见面不是很熟,但穿了人家的衣服,总要提供点情绪价值,于是摸着身上的斗篷道:“这斗篷薄是薄了点,但做工精美,不是凡品,多谢娘娘割爱。” 其实这件貂皮斗篷上毛很稀薄,披在身上总觉得四处透风,苏扶还从来没穿过品质这么低劣的衣服。 王美人笑容僵在脸上,这件她唯一的皮草没打算送出去,只是借给苏扶穿穿而已。 李夫人看着王美人那不自在的表情,生怕她开口把衣服要回去,怪丢人的,于是赶紧开启下一个话题,道:“公主在宫中住了有些日子了吧?” 苏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她道:“我要出宫,若是没有皇上和太后的旨意,有什么办法能出宫?” 这个问题当然是无解,没有人能回答。 王美人道:“公主急着出宫是因为想念崔将军吗?” 一个“崔”字,落入苏扶的心海,泛起层层涟漪,她那张被寒风吹的没了血色的脸上泛起了绯红,但却并不掩饰自己对崔华的想念,道:“我都好久没见他了,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短短几个字,把两位娘娘惊的目瞪口呆,这是可以说出来的吗? 然而,更炸裂的话还在后面。 苏扶没有注意到两位娘娘脸上的表情,自顾自喃喃道:“我还没跟他睡过觉呢!” 李夫人和王美人听了这句话红了脸,低了头,她们甚至都不敢去看对方脸上的表情。 “唉!”苏扶带着遗憾的语气继续说道:“就只看过他没穿衣服的样子......” “够了!”李夫人打断苏扶这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王美人和苏扶齐齐朝她看去,李夫人尴尬地举起茶盏,道:“先喝茶吧。” 王美人眼波流转,好奇地问苏扶道:“崔将军没穿衣服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苏扶当然还记得那一日给崔华换药后,他香肩半露的样子,正要说给王美人听,突然警惕问道:“你想干什么?” 王美人正了正身子,道:“我能干什么?好奇呗!虽然我也算是个过来人,但那可是皇上,我当时都没敢正眼看他,还是他......的我。” 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娇俏可人,哪里像是个有过孩子的少妇,分明像是个年方二八的少女。 苏扶看着王美人活泼的样子,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瞬间打开了话匣子。 她把手搭在肩膀上,缓缓褪下雪白的斗篷,露出斗篷下藕粉色的织锦外衫,那斗篷在她身上半披半露,甚是妩媚。 “就是这个样子。”苏扶说道,接着又把手放在织锦外衫上,正好落在胸肌所在的位置,接着她把身体往前一挺,道:“这里,这么大。”边说边用手比划。 “啊~~~”李夫人尖叫着用手捂住脸,道:“你们在说什么呀!” 王美人和苏扶倒是更加兴奋了,王美人追问道:“你摸了吗?你摸了吗?是什么手感?” 苏扶攥着双手成拳状,激动地锤着桌子,道:“我摸了吗?我......我...摸了吗?我不记得了......” 王美人的期待瞬间落空,李夫人倒是庆幸,道:“幸亏你不记得了。” 苏扶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像是下定了挡我者死的决心,转身就往外走。 王美人道:“你干什么去?” “回家!” 第18章 第 18 章 有心人有心说情话,痴心人痴心养梅花 未央宫大殿一片寂静,只有萧衡翻奏折的声音。 晴桑刚走没多久,萧衡面前的桌子上就堆满了他看完随手丢掉的奏折。虽然西北的战事停了,但西戎未除,终究是个心头大患,他要时刻掌握西北边境的情况,安西都护府的折子每三天就要写一回送到宫中。南诏那边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向大梁偷偷派遣了不少细作,也不能掉以轻心。今年秋季收成也不如去年,大司农周献频频上书称国库告急。好在定国公府的嫁妆已经全部运到上京了,这是一笔足以缓和大梁目前财政危机的巨款,是放在国库还是放在自己的私库,他一时间还拿不定主意。 “陛下。”晴桑迈着小碎步走进来,道:“周大人这会子已经离宫了。” “周美人呢?”萧衡漫不经心地问道,目光始终未离开手中的奏折。 “周美人没走,还在映芷宫呢。” 萧衡抬眼,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晴桑道:“我当然知道她在映芷宫,她总不能跟着周献回家!我是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哦......”晴桑恍然大悟,忙道:“哭了,周美人她哭了。” 萧衡把奏折扔到一边,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晴桑见萧衡反应平平,接着道:“陛下真不应该叫周大人去后宫看望周美人。” 萧衡伸了个懒腰,站起来问道:“为什么?” 晴桑道:“周大人的心思陛下还不知道吗?他一直盼望着做未来太子的姥爷,周美人小产,他的希望落空,一进宫就把周美人好一顿骂。” 萧衡哼笑了两声,道:“周献那个老狐狸野心越来越大,在朝堂上把持财政咄咄逼人也就算了,到了朕的后宫还这么放肆,真当大梁是他们周家的了。” 他双手负于身后走下台阶,思索了一会,对晴桑道:“你去御花园摘些花来。” 晴桑为难地道:“陛下,都快过年了,夏花开尽,秋花已残,梅花还未开,我上哪给您找花去!” 萧衡恍然道:“哦?都已经是冬天了吗?”他想张口说什么却没说出口,最后叹了口气,道:“去映芷宫。” 映芷宫里,每个人都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生怕吵到周美人。 刚才周献一进得宫来就遣退众人,关起门来把女儿骂了一顿。声音之大,隔着门都传出去好远,要不是周夫人拦着,他估计还得骂上好一会。 失子之痛,痛若剖心。周美人独自熬过了九十多个日夜,今日见到爹娘,本以为这痛苦终于有人分担,却没想到被自己亲爹狠狠骂了一顿,张口闭口都是他的前途,家族的荣耀。 又有谁来关心她那未出世的孩子呢? 伤心不敢与人说,只得关起房门暗自垂泪。 泪眼朦胧之际,眼前忽现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是萧衡拿着一枝梅花站在她面前,周美人忙起身行礼,慌乱中拿起手帕擦拭眼泪,以免在御前失仪。 可是那手帕早已被她的眼泪打湿,贴在脸上凉冰冰的,眼中依然有泪珠不断落下,怎么擦都擦不完。 萧衡捧起周美人的脸,亲自用手揩拭她脸上的泪珠,这几个月积压的孤独与痛苦,连带着今天的委屈一齐随着泪水喷涌而出,周美人扑进萧衡的怀里,痛哭不已。 “朕来迟了。”萧衡轻抚周美人的头发,温柔地说道。 周美人哽咽着说道:“只要陛下还记得我,肯到我这里来,多晚都不算迟,多久臣妾都愿意等。” “非是朕姗姗来迟,只是你不让身边的人告诉朕这个消息,我以为你不愿意见朕。” 周美人道:“我不敢告诉陛下,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他白天还好好的在我肚子里,怎么到了晚上就没了呢?我害怕陛下知道了会失望,害怕陛下会责怪我。” “傻瓜,朕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你。对朕来说你比孩子重要的多,孩子没了可以再要,你若是为了此事哭坏了身体那就因小失大了。” 一个帝王对他的妃子说,孩子不重要,你比孩子重要,这样的宠爱,让周美人觉得比当皇后还幸福,但她还是想有一个孩子,她跟萧衡的孩子。 “我们还会再有孩子吗?”周美人看着萧衡,痴痴地说道。 萧衡把梅花举到周美人面前,道:“你看这梅花,虽然还未开放,但枝上已经长满了花骨朵,只要静待时机,不怕没有春意满枝的一天。” 周美人看着那枝头上许许多多的花苞,想象着自己腹中还能再孕育生命,不由得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宫女端着茶水进来,见周美人脸上笑意嫣然,放下托盘,走上前来,道:“娘娘脸上终于有笑容了,果然皇上才是娘娘的真命天子,只有皇上才能让娘娘如此开心。” 这宫女冷不防的说上这么一句话,让周美人略感诧异。她虽然性子温顺,但对宫人的管束向来十分严格,按理说这小宫女不该,应该也不敢说这样的俏皮话。不过想来也许是自己这三个月来一直精神萎靡,这宫女也是发自内心的为自己高兴吧。 萧衡今天似乎格外亲和,他接过宫女的话,像普通人拉家常一样,说道:“朕可不敢冒领这个功劳,一定是刚才周大人和周夫人来看望过,守慧今天才如此高兴。”他转头对着周美人说道:“你若是思念父母,朕可以为你打破宫规,让他们二老这些日子多来陪陪你。” 周美人脸上笑意渐退,那宫女在一旁道:“皇上可千万别让周大人再来了,他刚才把我们娘娘好一顿骂......” “你住嘴!”周美人打断她的话,不知这宫女今天为何如此多嘴饶舌,不成体统。 萧衡眉头微蹙,问宫女道:“怎么,周大人刚才骂了你们娘娘?” 周美人拉着萧衡的袖子轻声道:“陛下,父亲只是责怪我没有照顾好腹中胎儿,此事确实是我的不是。” 萧衡把周美人抱的更紧了,道:“守慧,你是朕的妃子,朕不允许有人让你伤心,让你流泪,哪怕是周大人也不行。你是朕的掌中明珠,你若是伤心,朕也会跟着伤心的,朕若不是碍于皇帝的身份,现在就得去周府,跟朕那老丈人打上一架,看他下回还敢不敢欺负我爱妻。” 这个手握天下大权的男人,竟然比亲生爹娘更爱自己,周美人想,她上辈子一定是烧了高香,好事做尽,今生才有幸遇到萧衡。 情人的甜言蜜语是治愈一切痛苦的良药,周美人一扫三个月以来的百结千愁,笑着说道:“皇上若是跟父亲打起来,臣妾还真不知道该帮谁。” 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浮过萧衡的眼底,他道:“当然是帮周大人了,朕可不忍心看着你左右为难。” 这个男人为何如此完美?周美人把头深深埋进萧衡的怀里,道:“不!臣妾会帮陛下,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面对任何人,臣妾始终与陛下生死与共。” 翌日清晨,周美人从床上醒来,萧衡早已离去,枕边只留下那枝未开的梅树枝。 “娘娘您醒了,早上陛下吩咐我们不要惊动您,说是让您好好休息。”那宫女又笑嘻嘻说道:“娘娘,您这三个月以来每日鸡叫前都被噩梦惊醒,今日却睡的安稳,看来老话说的不错,心病还需心药医。” 周美人认出她就是昨天那个嘴快话多的宫女,于是拉下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奴婢叫小七,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 “你是什么时候来我宫里伺候的?” “奴婢从娘娘入主映芷宫之日起就一直在映芷宫里做事。” “你即是宫中旧人,就该知道我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们的,在宫中需谨言慎行,不可逞能多事。” 小七忙跪下,道:“奴婢知错,以后不敢了。” “你可知言多必失,若是再这样口无遮拦,被人寻到错处,你有几条命能抵?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小七震惊,睁大了眼睛看着床上这个温婉的善良的娘娘,羞愧地低下头,道:“奴婢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 周美人恢复了以往的和颜悦色,温声说道:“你明白就好,退下吧。” “是。” 小七刚转身,周美人便又叫住了她,道:“你去找一只花瓶来,我要把这梅枝插到花瓶里,说不定这上面的花苞能开花呢。” 然而这梅枝被过早的折下,花苞并未长全,根本不可能再开花。即使后来周美人辛勤养护,也终究未能开出花来,花苞一颗颗掉落,只剩下些枯叶留在干枯的枝干上,周美人竟也不舍得扔掉,一直放在寝殿最醒目的位置上。 第19章 第 19 章 断孽缘宫女殒命,施计谋公主翻车 清晨的浓雾还未散去,苏扶就早早动身前去广信宫。 昨天下午,她在广信宫门口一直站到天黑,崔太后都没见她,今天她下决心一定要见到崔太后。 早上出来走动,更能感受到冬天的气息,苏扶裹紧了从王美人那里得来的白雪貂皮斗篷,薄是薄了些,总比没有强。 于一片白茫茫浓雾之中,苏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秦正也看到了苏扶,他率先开口道:“公主,这么一大早的你干什么去?” 苏扶未开言先叹气,道:“去广信宫。” 秦正指了指身后,道:“去广信宫最近的路是走这边。” 苏扶感到莫名其妙,道:“我当然知道要走这边。” 其实是秦正的话没说完,他接着道:“我劝你还是换条路走,今天早上别走这条路。” 苏扶看向秦正身后,被白雾笼罩着若隐若现的宫墙,激动地道:“莫非......有鬼!” 秦正道:“这大清早的哪来的鬼,反正别走就对了,我知道有条路,稍微远一点,我带你去。” “偏不,我倒要看看这条路为什么不能走。” 秦正实在是没招了,只得说出内情,道:“前面正在处置一个宫女,我刚才路过的时候看见那板子是狠狠的往肉里砸,那几个太监是下了死手的,你这会子过去,恐怕走到地方看到的会是个死人,大清早的见那东西——晦气。” 苏扶撂下一句“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便扬长而去。 晨雾比方才小了许多,但前方景物依旧朦胧,身边不时走过几个做活的宫女太监,各个行色匆匆。 再往前走,便听到了几声模糊不清的呜咽,然后是一阵阵有规律的落板子的声音。 “你们都听着”,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穿透晨雾向四周扩散,“皇宫之内,若再有思淫为祸的勾当,就是这样的下场!” 前方大雾之中有一团黑影,是围观的人。陆陆续续的,有人加入进来,也有人离开。 那太监继续高声道:“你们走过路过都来看一看,这就是不守宫规思□□的后果。皇宫乃是神圣庄严之地,岂容你们这些狗男女胡作非为!”他晃了晃手上的书信,道:“写这些淫词艳语私相授受,以为用个化名就抓不到你们了吗?叫什么‘夜’与‘即白’,我呸!一听就不是正经名字!” 苏扶走进围观人群中,见一个宫女被死死按在地上,身后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糊,那两个执杖的太监似乎是打累了,频率慢了下来,但是力度丝毫未减,果然如秦正所言,是下了死手的,看样子不把人打死是不会停手的。 那宫女的嘴被一团布塞住,即使被打成这样,依旧在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苏扶仔细听了一会,大概辨认出几句话来。 “我冤枉”这几个字眼出现的次数最多,然后是“不是我写的”、“我没见过这封信”,后面的那些听不大清楚,反正也是类似的话。 周围的人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苏扶好奇,他们难道没有听懂那宫女的话,没有看出来她是被冤枉的吗?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看出了那宫女神色中流露出的冤屈? 或许是吧,不是每个人都见过受冤之人凄惨无助的神情,自然也无从分辨。 她六岁那年见过一次,至今难忘。 所以苏扶一眼就看出了那宫女一点不是写信之人。 没有人为她喊冤吗? 苏扶环顾四周,众人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战战兢兢,有人无动于衷,有人面露鄙夷,当然也有人眉头微皱似有疑问,但唯独没有人站出来替她说话。 “墨迹什么!还不快点打,办完了差事还能赶上早饭呢!”太监催促着行刑的人。 那宫女的声音渐渐弱了,但她依然坚持着从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我是冤枉的”、“你们冤枉我”、“我没有写过这封信”...... 她大概是认为坚持喊冤能换来一丝希望吧。 “你也真是贱呐!那‘夜’都已经不回信了,你还舔着脸去勾引他,世上怎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浪荡货色!”太监双手插进袖子里,环抱于胸前,接着道:“不过你别着急,等抓到了‘夜’就让他下去陪你,让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在阴间相会。” 苏扶双拳紧握,她知道“即白”是被冤枉,但她咬紧牙关,一句话也没说。 最后,终于没了声息,“即白”死了。 “这杀人见血的事情本不应该在这里解决,但宫里出了这样的丑事总要杀一儆百!”太监挥了挥手,云淡风轻地道:“好了好了,都散了吧,往后的言行要注意分寸,不该有的念头不要有,这样才能活的长久。” “即白”像个没用的物件一样被抬走了,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太阳出来驱散了晨雾。 苏扶站在原地,看到高大宫墙的阴影下立着一个人。 招儿公主没有注意到苏扶的目光,她随着人群一同离开,沿着朱红色的墙根,一直走在阴影下。 看吧,世上枉死的冤魂千千万,她又何必为了十几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到今天。 兰姨娘虽说是个姨娘,但不过是个爬上主人床的丫鬟,说到底也就是个下人,一百两银子能买好几个的那种,死了也就死了,她自己命不好,怨不得旁人。就如同今天这个被打死的宫女,她是被冤枉的,但是却被选中做替死鬼,这是天意,这就是她的命,她活该受着。 这样一想,苏扶心中宽慰了不少,这些年来她一直在用这种声音给自己洗脑,效果非常不错,心中的愧疚越洗越少,但她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自私,蛮横霸道起来的时候越来越觉得理所当然,心安理得。 她想要做到的事情,全天下都要为之让路。 带着这种信念,苏扶来到广信宫门前站定。这一次她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横冲直撞了,成事之前要先谋事。在宫中这些时日,虽然没积累下多少人缘,但是也从不少宫人口中听到些宫中秘闻,其中关于崔太后和崔华之间的关系倒是令人玩味,这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苏扶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声响彻云霄,广信宫门口的太监都看呆了。 有胆子大的宫人,好奇地站在一旁围观吃瓜。 观众积累的差不多就可以开始表演了。 “太后,我知道,你爱我男人爱的不得了,但她是我的丈夫,是我的!” 啊……这……这种话是可以说的吗? 别说是说出来,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哪怕是听到也是罪过。刚才那一群兴致勃勃等待吃瓜的宫人,都吓得捂住耳朵小跑着躲到一边去了。 这些话可不是苏扶硬编出来的,她幼年时曾有幸见过一场婆媳大战。 起因是妻子经常向周围人炫耀丈夫对她百般宠爱,话传到婆婆耳朵里便对她产生不满,于是婆婆每到天黑就把丈夫叫到自己屋里。妻子连守几日空房,实在是忍不了了,于是就到婆婆门前破口大骂。 妻子极力把婆婆和丈夫往一处骂,骂他们母子连心连到床上如同做了夫妻一般,把婆婆骂的好几日没脸出门,丈夫也不再夜夜不回屋了。 不过苏扶却没有骂的这么暧昧,倒不是她骂不出来,而是她不想让崔华与除她以外的任何人之间产生关系,哪怕是造谣也不行。 只要骂到让太后不好意思再把她扣在宫里就行了。 可苏扶骂了好久,不仅周围人都走光了,太后也没有出来。 这时,广信宫急匆匆出来一个太监。 “哼!终于忍不住来请我进去了吧。” 苏扶以为那个太监是出来请自己进去的,结果那太监从她身边经过,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不一会,渐渐又有宫人围了上来,脸上表情很奇怪,上下打量着苏扶,把苏扶看得心里毛毛的。 人越围越多,太后也从广信宫出来了。 她站在广信宫高高的台阶上,神色庄严肃穆,用凌厉的目光俯视着坐在下面的苏扶。 “你大概会想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不等苏扶开口,崔太后道:“是哀家让他们来的,让这些下人都来看看,你身为公主竟如此不顾身份,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 “我……”苏扶立刻张口辩驳,却无理可辩。但是无理也要搅三分,把水搅浑她好趁乱出宫。 “我哪里荒唐了?荒唐的是太后!您若不是嫉妒我与大将军夫妻恩爱,又岂会把我扣在宫里不放我回去夫妻团聚?” “因为我爱他!” 听到这句话,苏扶的心猛烈地跳动了几下,是愤怒。 周围的宫人听到这句话也略感有些怪怪的,个个都低着头,不敢直视崔太后。 苏扶瞪大了眼睛站起来,目光死死盯着崔太后,道:“我不许你爱他,他是我的丈夫!” 崔太后声音不大,气势上却压苏扶一头,道:“他是本宫一手养大的孩子,本宫比任何人都有资格爱他。相信你也听说过,坊间有传言称本宫爱他胜过爱亲生的儿子,现在哀家告诉你,这不是传言,这是事实。” 还好还好,不是那种炸裂的爱。在场的宫人们都松了口气,小命算是保住了。 其实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太后爱崔华胜过爱陛下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只不过顾及到皇上做儿子的颜面,没人敢光明正大的说起。 苏扶顿时醋意大发,她绝对不允许有人觊觎崔华,哪怕是以“婆婆”的身份。 “可是他现在已经与我成亲了,我是他的妻子,我才是最有资格爱他的人!” “那你们和离吧。” 崔太后轻飘飘一句话,苏扶这边就乱了方寸。 “我不会跟他和离的!”苏扶吼道。 “不和离也行,哀家让他休了你。百善孝为先,他会听哀家的话的。” 苏扶彻底慌了,她想如果太后真的对她这个“儿媳妇”不满,只要一道懿旨就能把崔华从自己身边夺走。 第20章 第 20 章 老姜调嫩雏,新醋酿陈情 按照苏扶的预想,她在门口大骂一通之后,崔太后应该羞愧难当不敢出门见人才对。然而事实是崔太后不仅堂堂正正的出来了,还要让崔华休妻。 这可如何是好?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看着,苏扶此时就像是一只拔了毛的鸡,被架在火上烤一样。 正踌躇之际,崔太后走下来,苏扶惶恐地往后退了几步。 崔太后却笑着一把拉住她,用手摸了摸她的头,用宠溺的语气说道:“傻孩子,哀家怎么忍心让他休了你,刚才说的都是吓唬你的话。这些日子你来找过我多少趟,哀家都避而不见,你可知为何?” 苏扶摇了摇头。 崔太后故作生气,道:“你没有对哀家说实话,方才你不还说是哀家嫉妒你们夫妻情深,故意要把你们分开吗?” 苏扶原本只是对崔太后强留她在宫中心有怨言,其实她从来没想过原因,方才一番输出,只是为了把事情闹大,自己好脱身出宫而已。 崔太后见苏扶不答话,便知她方才所言并没有真凭实据,稍稍心安,接着道:“哀家把你诏进宫来,确实是故意把你跟华宝分开......” 苏扶皱眉,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华宝?” 崔太后笑着说道:“你大概是不知道,崔将军小时候十分乖巧可人,哀家把他养在宫里,他就哪也不去,只跟在哀家身后。哀家就故意逗他,让他给我端茶倒水、梳头叠被,但凡哀家吩咐他做的,他都一丝不苟地去做。哀家看着他为了我忙前忙后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欢喜,那时候皇上还是太子,功课繁重,哀家一年也见不上几面,崔将军却时时刻刻陪着哀家,他就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所以哀家管他叫华宝。” 崔华为了一个人忙前忙后是什么样子,苏扶想了半天却想像不出来,她只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崔太后接着道:“你说对了一部分,也说错了一部分。哀家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因为爱,哀家爱他,你明白吗?” 她语气坦荡又真诚,现在轮到苏扶嫉妒了。 “哀家一听说华宝受了这么重的伤,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你这个做妻子的是怎么照顾他的,害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哀家一定要把你叫到宫里来好好训斥一番!” 崔太后目光犀利,眼中似有利箭要将苏扶射穿,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温柔,道:“可是哀家一见到你,心里的怒火全都荡然无存。你样貌如此出众,华宝想必十分喜欢你吧......” “那是当然!”苏扶急不可耐地确定这一点。 崔太后丝毫不介意苏扶打断她说话,接着说道:“所以哀家才不忍心训斥你,就是担心华宝会心疼,但又不能放你出宫去折腾他。你倒好,不分青红皂白跑到广信宫门口说那些不堪入耳的混账话,哀家可不是那欺压儿媳的恶婆婆!” 苏扶忙跪下,道:“太后赎罪,是宁洛归心似箭,没能领悟太后的良苦用心,还请太后责罚。” 崔太后扶她起来,道:“你能明白就好,宫中不是你久居之地,你迟早是要回到他身边的,但不能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回去,得让他亲自来接你。” 苏扶一想到崔华来接她的情形,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她抬起袖子,半遮住微红的脸。 崔太后笑着拉住苏扶的手往广信宫里走,边走边道:“咱们就在哀家的宫里等着他。” 突然,崔太后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一侧,厉声道:“是谁在那里?” 此言一出,王美人心道:完蛋,被发现了。撒腿就跑,一转头看见吓得瘫软在原地的李夫人,她又急忙转回去试图拉起李夫人一起跑,结果被赶来的太监抓了个正着。 二人被带到崔太后面前,崔太后一改刚才对苏扶的和颜悦色,冷冷地道:“跪下。” 李夫人早在崔太后开口之前就已经跪倒在地,王美人则颤颤巍巍地跪下,道:“太后赎罪,臣妾只是路过。” 崔太后道:“我还没问罪呢,你就招了。真是路过又怎会如此心虚?我是让宫人来围观,目的是让宁洛知道自己错在哪,他们是下人,有我的吩咐不会到处乱说闲话。你们两个做主子的躲在一旁偷听是何居心?若是此事在京中贵人中传扬开来,你们让宁洛以后如何见人!” 王美人道:“太后息怒,我们两个绝对不往外传。” 崔太后道:“看来还是皇帝平日里对你们约束太少。来人,传哀家的旨意,李夫人和王美人不守宫规,罚禁足抄写女则十遍,不抄完不许解禁!” 苏扶念着王美人的借衣之情,想要给她们求个宽恕,道:“太后,相信二位娘娘不会将此事外传,太后饶了她们吧。” 崔太后宠溺地说道:“我们宁洛还真是心地善良,若是平日里你求哀家那哀家一定应允,只是今日不行,一定要让她们长长记性。” 平日里怎样,今日又怎样,苏扶已经懒得再去分辨,反正这情她是求过了,也算是对得起王美人的这件薄如纸的白雪貂皮斗篷。 石公公带着崔太后的旨意来到京郊大营,见到了正在马棚里喂马的崔华。 “大将军,宁洛公主在宫中住了多日了,您看今日可否进宫接公主回府?” 崔华用铁叉把水缸里泡着的稻草叉到食槽里,撸起袖子从旁边的布袋里抓了几把细粮加到食槽里的稻草中,熟练地用手翻拌,丹风在一旁用头使劲地蹭着崔华。 马棚里气味着实难闻,石公公往后退了几步,静等崔华答复。 崔华喂好了马,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等我洗漱一下,晚会去接她。” 石公公道:“大将军请快些,太后还等着大将军一同用晚膳呢,莫误了时辰。” 崔华一愣,道:“是太后命你来的?” 石公公道:“是。” 崔华沉吟片刻,道:“一定是公主缠着太后下旨让我去的吧?” 石公公道:“公主确实为了出宫跟太后大闹了一场,不过大将军也许久未进宫了,太后这几日还念叨着大将军呢。” “太不像话了!”崔华怒了一下,道:“她要回便回,何必去惊扰太后。你回宫告诉她,我没空去接她,让她自己回来。” 说罢,崔华转身一个大跨步钻进了马棚。 石公公忙追了上去,谁知脚下一软,低头一看,原来是踩中了一坨马粪。 狼狈不堪的石公公也顾不得劝崔华,忙招呼旁边的一个小兵帮他把鞋脱下来。 回宫的路上,石公公琢磨着该如何禀告此事。崔华本来是要进宫接公主的,结果他一提太后,崔华便找了个理由不来了。在太后跟前是不能讲实情了,那只好委屈公主了。他只道崔华不愿意来接公主,并且让她自己回去,别的一个字也没提。 苏扶一听崔华不愿意来接她,脸上有些挂不住,指着石公公骂道:“你这个蠢奴才,一定是你传话没传明白,不然我夫君不会不来接我的!”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面。石公公在宫里伺候太后这么多年,还从来没人敢指着他鼻子骂。他抬头看向太后,谁知太后不但不生气,反而心情很好的样子。 崔太后安慰苏扶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华宝也太不懂事了,等我见到他,一定好好说说他。”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广信宫前发生的事,不到半日就在宫中传的人尽皆知。 萧衡自然也得知了此事,临睡前晴桑端来了安神汤,萧衡一饮而尽,但依然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二日,萧衡带着早膳来看望李夫人和王美人,结果走到门口就听到两位娘娘边抄女则边抱怨。 李夫人道:“都怪你,非要去瞧那个热闹。” 王美人道:“现在怪起我来了,当时看热闹的时候你不也看的津津有味嘛!再说了,这事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皇上!” 李夫人道:“你小声些,怎么能怪到皇上呢?” 王美人道:“宁洛公主可比我们过分多了,敢对太后说那样大逆不道的话,太后都没拿她怎么样,为什么?因为她夫君是崔大将军呗,太后爱屋及乌,自然对她比对我们宽容,但凡皇上争点气,我们也不致于被太后如此对待。” 萧衡本来是要来安慰一下两位娘娘的,结果自己先被气的脸颊通红。 他转身欲走,但满腔怒火总要发泄出来,于是又转了回来。 李夫人和王美人看到突然出现的萧衡,又惊又喜。 萧衡看着王美人道:“抄了多少了?” 王美人拿起正在抄写的纸张,道:“臣妾一夜未睡,已经抄到第五遍了。” 萧衡道:“很好,再抄一百遍,不抄完不许出来。” 留下一脸震惊加茫然的王美人,萧衡马不停蹄地来到苏扶这里。 她昨夜睡的迟,这会还没醒。 萧衡气到头顶冒烟,连男女之防都忘了,直接掀开被子把苏扶从床上拽起来。 萧衡道:“你怎么还赖在宫里不走!” 苏扶睡意朦胧,揉了揉眼睛,道:“我要等夫君来接我。“ 萧衡拿着苏扶的衣服,也不管反正就往她身上套,道:“赶紧走,朕一刻也不想见到你们。” 苏扶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呢,马车都已经出宫了。 崔华如今住的将军府原本是崔太后赏给她哥哥崔明大将军的,所以离皇宫很近。然而那时的崔明大将军手握军权,还兼理着丞相的职责,权势滔天,名下府邸众多,于是崔明大将军就转手送给崔华了。 马车不一会便来到了将军府,府上的人谁也没也没料到苏扶今天回来,崔华又一直待在军营,故而下人们也都懒散些,这会子都在睡觉呢。 门房倒是尽职尽责,及时开了门。 苏扶进得府内,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看到。 虽然将军府是苏扶名义上的家,但她总共也没待几天。而这所宅子原本是为如日中天的崔明大将军所建,占地规模极大,没有下人引路,苏扶一时还真摸不清回房的路。 她按着零星的记忆,寻找回房的路,找了好几间都找错了。 这时突然下起了雪,苏扶看着漫天飞雪,心里想的是好冷,但身上一点也不觉得冷。 她低头一看,身上披着的正是那件墨绿色的斗篷。 看到这斗篷,苏扶心里一阵恶心,一把扯下来扔在地上。 一阵寒风吹来,片片雪花飘落在苏扶身上,她打了个冷颤,站在原地,纠结许久,又把那墨绿色的斗篷捡起来重新披在身上。 “来人呐!有人吗?” 无人回应,苏扶只好再往里走。 雪越下越大,显得整座宅子更加空旷。 突然,苏扶听到了从一个房间里传出了声响,远远望去,有间房门大开的屋子。 苏扶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快到门口时,突然从房间里出来一个人。 那人只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都没看清来人的模样,就高兴地冲出来说道:“将军,你回来了!” 然而当那人看清楚了站在门口的苏扶时,笑容一点一滴从脸上消散。 因为这时的苏扶亲眼到一个面容姣好的妙龄女子如此热情地迎接自己的丈夫,杀意——毫无掩饰地出现在了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