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七六用美食养家糊口》 第1章 开局就是“小寡妇” 田小暖意识回笼时,只觉得头痛欲裂,耳边是嗡嗡的哭声和尖锐的童音。 “滚!你不是我嫂子!你滚!你滚!” 接着就是一个什么东西擦着她的额头飞过,落在土炕上,是个小小的、干瘪的土豆。 她睁开眼,入目是斑驳的土黄色墙壁,糊着旧报纸的屋顶,身下是硬得硌人的炕席。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现代美食博主田小暖,一场意外,竟然穿到了这个物资极度匮乏的1976年,成了同名同姓的田小暖——一个刚嫁人就成了“寡妇”的二十二岁新媳妇。 原主的丈夫,那位名叫周战野的年轻军官,才结婚三天就接到任务,随后传来噩耗,因公牺牲。留给田小暖的,是部队发的一笔抚恤金,以及他留下的两个“拖油瓶”——正值猫嫌狗厌年纪的弟弟妹妹。 十岁的□□和八岁的周小花。 此刻,这两个“熊孩子”正瞪着眼,像两只充满敌意的小兽,红着眼睛仇视着她。小的那个还在抽抽噎噎,大的那个,也就是周建军,手里又摸起一个土豆,准备进行第二轮攻击。 “我哥死了,你为啥还不走!你想占我们家的房子!占我哥的抚恤金!”□□声音尖利,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残忍和直接。 田小暖,不,现在是现代灵魂主导的田小暖,按了按发胀的额角。原主性格怯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两个孩子的敌意打击得一病不起,这才让她穿了过来。 她撑着坐起身,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尽量平和:“我走了,你们俩吃什么?喝西北风吗?” □□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一向低眉顺眼的嫂子会反驳,他梗着脖子:“不用你管!我们会挖野菜!” “哦?”田小暖下了炕,身体虚浮地晃了一下,她扶住炕沿,目光扫过角落里那个空空如也、落着薄灰的灶台,“那昨天挖的野菜呢?生吃了?” 周小花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哥哥,小声说:“……哥哥煮糊了,不好吃,倒掉了。” □□脸一红,恼羞成怒:“要你多嘴!” 田小暖没再理会他们的争吵,她的目光被窗台上放着的一小把蔫耷耷的野菜吸引。是常见的马齿苋和荠菜,品相极差。 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响声,不仅是她,两个孩子也一样。这个家,真是家徒四壁,除了部队来报丧时送来的少量米面和几个土豆、红薯,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吃食。原主不会打理,两个孩子更不懂,坐吃山空,抚恤金不敢动,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征服一个男人要先征服他的胃,看来,征服熊孩子也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拿起那把野菜,又去小粮缸里舀了小半碗泛黄的面粉。动作间,属于现代美食博主的灵魂在蠢蠢欲动,脑海中瞬间闪过数种将普通食材化腐朽为神奇的方案。 “别嚎了。”她转过身,看着两个一脸戒备的孩子,晃了晃手里的野菜和面碗,“想不想吃点……不一样的?” □□怀疑地看着她:“你能做出什么花来?之前做的饭跟猪食一样!” 原主厨艺确实堪忧。但此一时彼一时。 田小暖没说话,径直走到灶台边,开始生火、洗菜。她动作不算熟练,这土灶她用着还别扭,但那份专注和有条不紊,却让两个吵闹的孩子渐渐安静下来。 她将野菜细细切碎,热水焯过挤干水分。面粉加水,搅成均匀的、比米汤稠一些的面糊,打入唯一一个舍不得吃的鸡蛋,撒上一点点珍贵的盐巴。然后将野菜碎和一点点切得极细的葱花拌入面糊中。 锅烧热,用一小块肥肉擦了一下,滋啦一声,冒出一点油花。她舀一勺面糊倒入,手腕轻转,面糊迅速摊开,成一个薄薄的圆饼。 一股混合着面香、蛋香和野菜清香的独特气味,瞬间在清冷破败的屋子里弥漫开来。 周小花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眼睛瞪得圆圆的,盯着锅里那渐渐变得金黄的饼子。 □□还强撑着,但不断耸动的鼻子和偷偷瞟向锅里的眼神出卖了他。 第一张饼出锅,色泽金黄,边缘微焦,点缀着翠绿的野菜,看起来诱人无比。田小暖将它放在盘子里,没说话,继续摊第二张。 “咕咚。”这次是□□发出的咽口水声。 当第三张饼出锅时,田小暖将第一张饼切成四块,放在桌上:“洗手,吃饭。” 周小花第一个忍不住,怯生生地爬下炕,跑去舀水洗手。□□挣扎了几秒,最终饥饿和香味战胜了倔强,也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 两人坐在小桌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饼,咬了一口。 外皮微脆,内里软嫩,鸡蛋的醇香包裹着野菜的清新,恰到好处的咸味激活了所有的味蕾。这味道……跟他们之前吃的那些糊掉的、没味的、或者是原主做的寡淡饭菜,简直是天壤之别! 周小花吃得头都不抬,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吃得很快,但动作明显斯文了不少,他偷偷看了一眼正在灶台边忙碌的田小暖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 默默地把掉在桌上的饼渣也捡起来吃掉了。 田小暖背对着他们,听着身后细微的咀嚼声,嘴角微微勾起。 开局一把烂牌?没关系。 物资匮乏年代?不怕。 有中华小当家般的厨艺在手,还怕搞不定两个小屁孩? 她用最后一点面糊,给自己也摊了一张小小的饼,靠在灶台边慢慢吃着。目光望向窗外,这个陌生的年代,陌生的家。 周战野……那个名义上已经成为她丈夫,却只见过一面的男人,真的牺牲了吗? 她不知道。 但眼下,填饱肚子,养活自己,顺便……收服这两个小“拖油瓶”,才是正经事。 这个家,总得先有点热乎气儿。 第2章 野菜饼的余香与第一块敲门砖 两张半金黄喷香的野菜鸡蛋饼下肚,屋子里那剑拔弩张的冰冷气氛,仿佛也被这食物的热气融化开了一道口子。 □□和周小花兄妹俩,一个十岁,一个八岁,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之前那点清汤寡水,不过是吊着命。此刻,真正的食物下了肚,温暖了胃,连带着看田小暖的眼神,都少了几分凶狠,多了几分不知所措的迷茫。 田小暖没急着收拾碗筷,她慢条斯理地喝着自己那碗晾温了的开水,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扫过。□□梗着脖子,努力想维持之前的“威严”,但时不时偷瞄盘子里最后半块饼的眼神出卖了他。周小花则乖巧(或者说,被食物收买得更彻底)许多,小手摸着不再干瘪的小肚子,脸上是一种久违的、属于孩童的餍足。 “锅里还有半张,”田小暖放下碗,声音平和,“谁去把灶台擦了,那半张饼就是谁的。” □□眼睛一亮,随即又强压下去,别扭地转过头:“哼,谁稀罕!” 周小花却已经哧溜一下滑下炕,脆生生道:“嫂……我去擦!” 这一声含糊的“嫂”,让田小暖心里微微一动。她没应声,只是看着那小丫头费力地拿起比她巴掌大不了多少的抹布,踮着脚去够灶台。 □□见状,脸上有些挂不住,也跳下炕,一把抢过妹妹手里的抹布:“笨手笨脚的,我来!”他动作粗鲁,但擦得却仔细,连锅沿的油渍都用力蹭了蹭。 田小暖心里暗笑,还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小家伙。她把那半张饼分成两半,递给眼巴巴望着的周小花一半,又将另一半放在灶台边:“干活的人有饭吃。” □□耳朵动了动,没回头,但擦灶台的动作更卖力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 “小川!小花!在家不?”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藏蓝色斜襟罩衫,颧骨偏高,嘴唇薄薄的中年妇女就径直推开虚掩的院门走了进来。是住在隔壁的王翠兰,村里有名的“百事通”,也是原主记忆里,最早念叨她“克夫”、“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之一。 王翠兰一进门,鼻子就下意识地抽动了两下。那萦绕在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油香、面香和蛋香,与她想象中冷锅冷灶的景象截然不同。她眼睛滴溜溜一转,落在灶台边正拿着饼吃的周小花脸上,又看到□□居然在擦灶台,最后才看向站在那里,神色平静的田小暖。 “哟,小田同志起来了?病好了?”王翠兰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听着刚才屋里闹腾,还怕这俩孩子又惹你生气呢。这不,赶紧过来看看。” 田小暖还没说话,□□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过身,把妹妹挡在身后,冲着王翠兰嚷道:“我们没闹腾!王婶你别瞎说!” 他这反应,倒像是维护了。 王翠兰被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随即又笑道:“没闹腾就好,没闹腾就好。我是说呢,这家里没个男人顶门户,就是不行……唉,战野那孩子,多好的后生,真是可惜了了……”她说着,眼神却不住地往屋里瞟,像是在搜寻什么,“小田啊,不是婶子说你,这日子总得过下去,你年纪轻轻的,守着这空屋子也不是个事儿……有啥难处,跟婶子说?” 田小暖心里明镜似的。这哪是关心,这是探听虚实来了。想知道她这个“外来户”什么时候撑不下去,是卷铺盖走人,还是……能动一动那笔抚恤金的心思。 她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疲惫和悲伤,低声道:“劳王婶挂心了。战野走了,我……我心里难受。可他是为国牺牲的英雄,我既然嫁了他,就是他周家的人。小川和小花是他的弟妹,也就是我的责任。再难,我也得把这个家撑起来。”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自己的立场,也抬高了姿态。 王翠兰讪讪地:“那是,那是……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她目光又落到那空了的盘子上,残留的油渍和饼屑让她忍不住又咽了口口水,“这……吃的啥好东西啊,这么香?” “没什么,”田小暖轻描淡写,“就是点野菜混着面糊摊的饼子,给孩子垫垫肚子。家里也没什么存粮了,正想着下午去支书家问问,看能不能先支点活计,挣点工分换口粮。” 她直接把自己的困境和打算说了出来,反而堵住了王翠兰更多打探的话头。 王翠兰眼珠一转:“找活计?你个城里来的姑娘,细皮嫩肉的,地里的活计哪能干得了?不过……”她拖长了调子,“我倒是听说,大队部那边缺个能写会算的,帮忙整理整理最近的工分记录,轻省,就是工分少点。你要是有心,我去帮你跟马支书说道说道?” 田小暖心中一动。这倒是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记分员的活儿,确实适合她,也能最快地接触到村里的权力中心,了解情况。 “那就先谢谢王婶了。”田小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感激的微笑,“要是能成,我一定好好干。” 王翠兰得了这句谢,仿佛已经办成了多大件事似的,脸上笑开了花,又假意关怀了两句,这才心满意足地扭身走了。 送走了王翠兰,田小暖看着院子里那棵半枯的老槐树,眼神沉静。 第一顿饭,暂时稳住了两个小的。 第一块“敲门砖”,也借着这顿饭的余香,递到了她面前。 这七十年代的乡村日子,看来不光要会做饭,还得会……与人周旋。 她挽起袖子,开始真正地收拾这个一片狼藉的家。 □□擦完了灶台,默默拿起角落的扫帚开始扫地。周小花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小声问:“嫂……嫂子,晚上,我们还能吃饼吗?” 田小暖回头,看着小丫头那充满希冀的眼睛,笑了笑。 “晚上啊,我们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别的吃的。” 第3章 疙瘩汤里的工分权 田小暖说干就干。 她心里清楚,王翠兰的话只能信三分。指望她全力帮忙,不如指望天上掉馅饼。想要那个记分员的轻省活儿,她得自己拿出真本事,而这第一步,就是先让这个家看起来像个能正常过日子的样子。 整整一个下午,她带着几分半强迫、几分利诱,指挥着□□和周小花,把那个乌烟瘴气、无处下脚的家里外收拾了一遍。灰尘扫尽,杂物归置,破了的窗户纸用旧报纸重新糊上。虽然依旧家徒四壁,但至少敞亮、整洁了许多。 汗水没白流,成果显现在眼前,连带着两个孩子的眼神都少了些戾气,多了点认命的配合。 收拾完,也到了该做晚饭的时辰。面对再次见底的粮缸和两个小家伙下意识望过来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期盼的眼神,田小暖叹了口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她这个现代美食博主的灵魂,最擅长的就是在极限条件下创造奇迹。 她将缸底最后那点泛黑的高粱面和白面混在一起,加水,用筷子朝着一个方向用力搅打。这不是精致的面糊,她要做的也不是饼。面糊被搅打得极其均匀、上劲,放在那里饧着。 转身又从角落里摸出两个比鸡蛋略小、表皮发皱的土豆,利落地去皮切丝,泡在清水里。没有肉,没有油,唯一的亮点,是她昨天在村口河沟边顺手捋的一把小野葱,切成了细细的葱花。 锅烧热,依旧是那块用了好几次的肥肉,小心翼翼地擦了一圈。野葱白的部分丢进去,“刺啦”一声,爆出惊人的香气。这香味不同于猪油的醇厚,带着一股子蛮横的野性,瞬间冲破了傍晚的宁静。 □□和周小花的脑袋,不约而同地从门外探了进来。 田小暖没理会,将土豆丝捞起沥干水分,倒入锅中快速翻炒,炒到土豆丝边缘微微透明,然后加入大半锅清水。 水烧开,滚沸。她左手端起那碗饧好的、略显灰黑的面糊,右手持一双筷子,将面糊顺着碗边,一条条、一溜溜地拨入沸腾的锅中。那动作不快,却极其稳定,大小均匀的面鱼儿在滚水里翻腾,瞬间定型。 最后,撒入翠绿的野葱叶,调入唯一的咸味来源——粗盐粒。 一锅热气腾腾的高粱面土豆疙瘩汤就此出锅。汤色微浊,面鱼儿滑韧,土豆丝软烂,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翠绿,朴素,却散发着最原始、最温暖的食物力量。 “吃饭。” 两个字,比什么命令都管用。 两个孩子几乎是冲进来的,自己拿碗拿筷子,眼巴巴地看着田小暖给他们盛饭。 □□端着碗,吹着气,喝下第一口汤。野葱的焦香与土豆的淀粉融合成浓郁的底味,滚烫的温度从喉咙一路熨帖到胃里。他没说话,只是埋头,呼噜呼噜地喝起来。周小花更是吃得鼻尖都冒出了细汗。 田小暖自己也盛了一碗,坐在门槛上,看着夕阳的余晖给这个小院镀上一层金色。胃里是暖的,身后是虽然破败但已整洁的屋子,耳边是孩子吃饭时难得的安静。一种微妙的、名为“家”的踏实感,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生出了一点点根须。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声轻咳。 田小暖抬头,看见一个穿着半旧中山装、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正是村里的支书,马向前。而他身后半步,跟着一脸看好戏表情的王翠兰。 “马支书?”田小暖放下碗,站起身,心里瞬间明镜似的。王翠兰这是把人直接领来了,是想看她措手不及,还是想坐实她“不行”? 马支书目光扫过整洁的院落,掠过屋里明显被精心收拾过的痕迹,最后落在田小暖和她手里那碗疙瘩汤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这周家新寡的媳妇,和他印象里那个怯懦、邋遢的城里姑娘,似乎不太一样。 “嗯,”马支书点点头,声音沉稳,“王翠兰同志说,你想去大队部找个写算的活计?” “是,马支书。”田小暖放下碗,不卑不亢,“战野走了,我是周家的媳妇,得把这个家撑起来。地里的重活我可能一时还干不利索,但写写算算的活,我在娘家学过,应该能胜任。” 王翠兰在一旁抢白:“马支书,我可是费了老大劲才说动小田的,她一个寡妇带俩娃不容易……” 马支书没接她的话,而是看着田小暖,直接考较道:“生产二队上个月的总工分是三千八百七十五个,平均到全队三十二个劳力,每人合多少?口算。” 这个问题有点刁钻,明显带着试探。 □□和周小花都紧张地停下了吃饭的动作。 田小暖心算飞快,几乎是瞬间就得出了结果,但她故意停顿了两秒,才清晰而平稳地回答:“回马支书,每人合一百二十一个工分还多一点,具体是零一点五六二五。” 马支书眼中精光一闪。他没想到田小暖不仅算得快,连小数点后都报得如此精确。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锅里疙瘩汤微微沸腾的“咕嘟”声。那浓郁的食物香气,混合着此刻略带紧张的气氛,形成一种奇特的张力。 马支书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扫过那锅热气腾腾的疙瘩汤,扫过两个孩子面前吃得干干净净的碗,又扫过田小暖平静却坚定的脸庞。 “明天早上七点,到大队部来。”他终于开口,一锤定音,“先把各队的工分账整理一遍,看看你能不能干。” 说完,他转身就走,干脆利落。 王翠兰愣了一下,赶紧追了上去:“支书,那我这……” 田小暖没有理会王翠兰,她对着马支书的背影,声音清亮地说:“谢谢马支书,我一定准时到。” 她低头,看着锅里还剩小半的疙瘩汤,拿起勺子,给自己又盛了满满一碗。 这碗疙瘩汤,喝起来格外有滋味。 它不仅喂饱了孩子的肚子,稳住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更为她在这个年代,挣来了第一份安身立命的——工分权。 第4章 酱油蛋羹与识字本 马支书点头应允的活儿,像一块投入死水里的石头,在这个小小的家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虽然依旧板着脸,但田小暖吩咐他去井边打水时,他磨蹭了片刻,还是拎起了水桶。周小花则更明显些,亦步亦趋地跟在田小暖身后,那双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过大的眼睛,总是不安又带着点依赖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田小暖看在眼里,没点破。有些冰,需要慢慢融化。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田小暖就起来了。她利落地生火,将昨晚剩下的一点疙瘩汤热了,又特意蒸了三个掺着高粱面的窝窝头。自己匆匆喝了一碗汤,揣上一个窝窝头,对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的□□交代: “锅里有饭,看着妹妹吃完。我去大队部,中午回来。” □□愣愣地点了点头,没像以前那样顶嘴。 田小暖踏着清晨的露水,第一次以“工作人员”的身份,走向村子中心的大队部。她知道,无数双眼睛,或好奇,或怀疑,或等着看笑话,正从各家各户的门缝、窗隙里打量着她。 大队部里,马支书言简意赅,指给她一张堆满了杂乱纸张的桌子,上面是各生产队送来的、字迹各异的工分记录本。 “把这些,按人頭,重新誊写清楚,汇总。”马支书敲了敲桌子,“字要工整,数目要准。干得了吗?” “能。”田小暖只有一个字。 她坐下,铺开马支书给的新本子,拿起那支珍贵的钢笔,深吸一口气,开始工作。原主的字本就清秀,加上她现代灵魂带来的条理性,一时间,办公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旁边会计老赵打算盘时偶尔响起的噼啪声。 马支书过来看了两次,没说话,背着手又走了。 一个上午在高度专注中过去。田小暖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看着眼前誊写工整、条目清晰的小半本记录,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这第一步,算是迈稳了。 中午下工,她谢绝了会计老赵“一起去食堂看看”的含糊邀请,径直回家。推开院门,意外的,锅里是温着的热水,碗筷也收拾了,虽然地方没扫,但至少没再乱扔东西。 □□和周小花坐在门槛上,看到她回来,都站了起来。 “吃了?”田小暖问。 “吃了。”□□闷声答。 田小暖点点头,没再多问,开始准备午饭。依旧是简单的食材,但她用心做了个醋溜白菜片,酸香开胃,就着窝窝头,兄妹俩依旧吃得很香。 下午,田小暖继续去大队部誊写记录。傍晚回来时,她手里多了个小油纸包。 “这是什么?”周小花好奇地问。 田小暖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小小一块深褐色的、硬块状的东西。 “酱油膏。”田小暖说,“跟会计赵叔换的。”她用两个新蒸的、没舍得吃的纯白面窝窝头,换来了这拇指大小的一块。在这个年代,这算是奢侈的调味品了。 晚上,田小暖做晚饭时,小心翼翼地掰下一点点酱油膏,用热水化开。她拿出那个家里仅存的、也是最珍贵的鸡蛋,打入碗中,加入化开的酱油水和一点点盐,充分搅打均匀,撇去浮沫,盖上个盘子,放入锅里隔水蒸。 晚饭是清粥和咸菜疙瘩。但当那碗酱色均匀、光滑如镜的酱油蛋羹端上桌时,周小花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蛋羹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吃吧。”田小暖将蛋羹推到两人中间。 周小花拿着小勺子,几乎不敢下手,生怕破坏了那完美的平面。□□也咽了口口水,但没动。 “嫂……嫂子,”周小花小声问,“你不吃吗?” “我吃不惯这个。”田小暖笑了笑,端起自己的粥碗,“你们正长身体,需要营养,尤其是你,小花,晚上看东西是不是有点模糊?多吃鸡蛋对眼睛好。” 周小花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田小暖。她夜盲的事情,连哥哥都没这么清楚地说出来过。 □□猛地抬头,看向田小暖,眼神复杂。 最终,那碗蛋羹大部分还是进了周小花的肚子,□□只舀了两小勺,却嚼了很久。 吃完饭,收拾妥当。田小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休息,而是拿出了今天在大队部,用裁下的边角料白纸订成的一个小本子,还有半截铅笔头。 煤油灯如豆的光晕下,她坐在炕桌边,摊开本子,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三个字:□□。 然后推到□□面前。 □□愣住了,看着纸上那三个方方正正、比自己鬼画符好看一百倍的字,嘴唇动了动。 “你的名字。”田小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会写吗?” □□脸一红,梗着脖子:“……会一点。” “写给我看看。” □□磨蹭着拿起铅笔,手指僵硬,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个“周”,后面的几乎不成形。 田小暖没笑话他,拿过笔,又慢慢地、一笔一划地写了一遍。“周,是这样。小,是这样。川,是这样。看清楚了?” □□紧紧盯着,点了点头。 田小暖又把本子推给眼巴巴看着的周小花,写下周小花三个字。“这是小花的名字。” “我的……我的名字?”周小花惊喜地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描摹着。 “嗯。从今天开始,晚上有空,我教你们认字,写字。”田小暖看着两个孩子,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哥是英雄,他的弟弟妹妹,不能是文盲。以后长大了,无论做什么,认字总是有用的。” □□猛地抬起头,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你……你真教我们?” “不然呢?”田小暖看着他,“指望学校那个戴眼镜的刘老师,隔三差五来家里给你们补课?” □□不说话了。学校离得远,他们之前因为家里没人管、也没钱交学杂费,已经很久没正经去过了。 “我学!”周小花立刻表态,小脸因为兴奋而泛红。 □□沉默了很久,久到田小暖以为他又要别扭地拒绝时,他才用极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嘟囔了一句:“……我也学。” 田小暖心里松了口气,面上不显。“好。那今晚,就先学你们自己的名字,还有‘中国’,‘人民’,‘劳动’这几个字。” 煤油灯下,小小的屋子里,第一次响起了低低的、认真的念字声。“中——国——”“人——民——” 教了几个字,让他们自己在本子上练习。田小暖看着灯下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小川,小花,以前……你们大哥,对你们好吗?” 周小花立刻抢答:“好!大哥最好!他回来会给我们带糖!还背我!” □□练字的笔顿了一下,低声道:“嗯。大哥……话少,但有好吃的,都留给我们。” “那……除了大哥,咱们家,在村里或者别的地方,还有别的亲戚吗?”田小暖继续问,这是她梳理原主记忆时比较模糊的部分。 □□抬起头,皱了皱眉:“有个大伯,在隔壁红旗大队。不过……”他撇撇嘴,“爹娘没了以后,就没怎么走动了。大哥在的时候他还来,大哥……没了,他就没来过了。” 田小暖记下了。穷在闹市无人问,古今皆然。 “那……我娘家那边呢?”田小暖试探着问,原主对娘家的记忆带着怨气和不甘,很不清晰,“我嫁过来之前,家里怎么样?” 周小花茫然地摇头。 □□却似乎知道点什么,他放下笔,看着田小暖,眼神有些奇怪:“你……你不记得了?你爹妈是城里纺织厂的工人啊。你当初……不是不愿意嫁给我哥吗?嫌他是农村的,还带着我们两个拖油瓶。” 田小暖心里咯噔一下。这信息比原主记忆里的更尖锐。 她面上不动声色,叹了口气:“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人总要往前看。我现在是周家的媳妇,自然要守着周家。” □□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最终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重新低下头练字,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冒出一句: “前几天……我好像听王婶跟人嘀咕,说……说你娘家那边,可能要来人。” 田小暖捻着铅笔的手指,微微一顿。 灯火,轻轻摇曳了一下。 第5章 糖油饼敲开支书门 家里的存粮见了底,田小暖知道,光靠野菜和糊弄的饭食,只能吊着命,想真正在这个家、这个村子站稳,必须要有更长远的打算。记分员的工分是第一步,而处理好与村里掌舵人马支书的关系,是更关键的一步。 她小心翼翼地用记工分换来的少许白面,掺上一点高粱面,又拿出之前用鸡蛋跟村里小孩换的一小撮红糖,和了一小块面。面饧着的时候,她心里也在反复盘算待会儿要说的话。 糖油饼出锅的时候,那霸道的甜香几乎让周小花走不动路。田小暖烙了四个,金黄油亮,两个留给眼巴巴的孩子,用刀切开放着晾凉,另外两个则用干净的笼布仔细包好。 “我出去一趟,你们在家,别乱跑。”田小暖交代了一句,揣上饼子出了门。 □□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桌上那半个散发着诱人甜香的饼子,抿了抿唇,没说话。 田小暖走到马支书家院门外时,正是晚饭后,天色将暗未暗。马支书正坐在院里的矮凳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神色。 “马支书。”田小暖站在门口,轻声喊道。 马支书抬起头,见是她,有些意外,点了点头:“小田啊,有事?” 田小暖走进院子,将手里的笼布包递过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晚辈的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没啥要紧事。今天得了点糖和面,试着做了两个糖油饼,手艺不好,给您和婶子尝个鲜,也……也多谢您给我这个工作的机会,让我和孩子有个指望。” 这话说得诚恳,姿态也放得低。马支书还没说话,在灶间收拾的马婶闻声走了出来,看到田小暖,又看到她手里的东西,脸上露出些笑意,但没接,只是看着自己男人。 马支书磕了磕烟袋锅,目光在那笼布包上扫过,又落到田小暖平静却坚定的脸上,沉默了几秒,才对老伴道:“孩子一片心意,收下吧。” 马婶这才接过,打开一看,那饼子烙得实在漂亮,金黄的壳子上还有细微的油泡,甜香扑鼻,她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哎哟,这饼子烙得可真好!小田同志,你这手艺真是这个!”她竖了竖大拇指,“快,进屋坐,喝口水。” 田小暖道了谢,跟着进了堂屋。屋子收拾得干净,墙上贴着奖状和领袖像,透着一种这个时代特有的规整与严肃。 马支书也跟了进来,重新坐下,没再抽烟,只是看着田小暖:“在大队部干了几天,还适应吗?两个孩子怎么样?” “适应,都挺好的。多谢支书关心。”田小暖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端正,“小川和小花也懂事多了,就是……唉。”她适时地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一抹轻愁。 “有什么难处?”马支书问,语气平和。 田小暖抬起眼,眼神里带着信任与迷茫:“支书,不瞒您说,我心里……一直不踏实。战野走得突然,留下我们三个,我这心里头空落落的。有些事,我想问问您,心里也好有个底。” “你说。” “第一个,是关于我娘家。”田小暖声音低了些,“我嫁过来前,跟家里闹得不太愉快,他们觉得我……高攀了战野。如今战野没了,我也不知道他们那边是个什么章程,会不会……给您和村里添麻烦?”她这话半真半假,既点明了可能的隐患,又把姿态放得很低,表示不愿给村里添麻烦。 马支书沉吟了一下,道:“你娘家那边,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不过,你既然嫁到了我们周家坳,就是周家坳的人,是军属。只要你自己立得住,守规矩,村里就不会让人随便欺负了你们娘仨。”这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维护,但也划清了界限——前提是田小暖自己得立得住。 田小暖心里稍安,知道这是得到了一个初步的承诺。她感激地点点头:“有支书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她顿了顿,像是鼓足勇气,问出了第二个,也是她更关心的问题:“还有……就是战野的事。我知道部队有纪律,不该问的不问。可我这心里……总是不死心。他……他当时执行任务,真的……一点消息都没了吗?哪怕是一点旁的消息也好……” 她问得小心翼翼,带着未亡人最后的希冀与哀恸,眼眶微微泛红。 马支书看着她,目光深邃,沉默的时间比刚才更长。堂屋里只有煤油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有些低:“战野是个好兵,是咱们周家坳的骄傲。他的事,是机密,我知道的也不多。”他话锋极其隐晦地一转,“不过,有时候,没有消息……未必就是最坏的消息。组织上对待烈士……和因故失联的同志,程序上,也会有些细微的差别。” 田小暖的心猛地一跳!因故失联!程序上有细微差别! 这话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虽然微弱,却瞬间照亮了某种可能性!周战野可能没死?只是失联?所以抚恤金虽然发了,但后续或许…… 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没有追问,只是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带着哽咽:“我……我明白了。谢谢您,支书……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好受多了。”她适时地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马支书看着她这副样子,语气缓和了些:“你是个明白人,也是个坚强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把眼前的日子过好,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这才是对战野最大的安慰。” “我知道。”田小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支书,还有最后一件事。部队发的抚恤金,我一直没敢动,心里乱得很。我想着,这笔钱是战野用命换来的,得用在刀刃上。一部分拿出来应急,安家,给孩子添置点必需品;剩下的,我想找个稳妥的法子存起来,将来供孩子们读书、或者应急用。您看……这样安排成吗?” 她没有透露具体数额,只说了打算,既显示了她的规划,也表达了对他意见的尊重。 马支书赞许地点点头:“你能这么想,这么做,很好!不胡乱挥霍,也不一味死守,知道轻重缓急。安家、养娃、谋划将来,这才是正经过日子的道理!你放心,这事我心里有数了。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得到了马支书全面的肯定和支持,田小暖此行的目的已全部达成。她又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 马婶把她送到院门口,还热情地让她有空常来坐。 走在回村的土路上,夜风微凉,田小暖的心却跳得很快。手里的糖油饼送出去了,换回来的,是马支书隐晦的维护、关于周战野可能“失联”而非确定牺牲的惊天信息、以及对抚恤金安排的肯定。 周家坳这扇看似紧闭的门,已经被她用两个糖油饼,巧妙地撬开了一道缝隙。 而门后的世界,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也……更有希望。 她抬头看了看稀疏的星子,加快了脚步。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在等着她。 第6章 抚恤金与安家策 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轻松了不少。她边走边琢磨刚才马支书说过的话:“抚恤金,钱多少咱不动,是对的。这钱,是战野用命换来的,是给你们娘仨活命的根本。” 你建议把它分成两份很好。你既然来问我,那就是没拿马叔当外人。我的建议就是分三部分。一份解燃眉之急,一份保长远无忧,一份谋未来发展!更稳妥!总不能坐吃山空。你得想办法,让这个家能有进项。” 想到这里,田小暖心更火热了。抚恤金的规划落地,意味着她在这个时代真正有了立足的根基和起步的资本。 她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刚走到离家不远的老槐树下,就看见□□瘦小的身影站在那里张望。 “你怎么出来了?”田小暖走近了问。 □□看到她,似乎松了口气,别扭地转过身往家走,嘴里嘟囔着:“天黑了,怕你掉沟里。” 田小暖看着少年故作冷漠的背影,嘴角微微弯起。 推开家门,温暖的粥香和煤油灯的光晕一起涌来。周小花已经摆好了碗筷,小脸上带着期待。 “嫂子,饼送了吗?” “送了。” “马支书说什么了?” “马支书说,”田小暖洗了手,坐在炕沿,看着面前两个因为她归来而明显安心下来的孩子,声音平和而有力,“让我们好好过日子。” 田小暖的心却不像声音那般沉静。马支书那句“因故失联”和“程序上的细微差别”,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周战野可能还活着?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疯狂滋长。但旋即,她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只是最乐观的猜测,在得到确切消息前,她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眼下,稳住这个家,带好两个孩子,才是顶顶要紧的事。 她拿起筷子,点了点桌面:“吃饭。吃完,咱们先开个家庭会议,再认字。” 吃完饭后田小暖拿出下午在供销社用最后一点零钱买的、晒干的山楂片,投了几片到搪瓷缸里,冲上热水。很快,一股酸酸甜甜的气息便弥漫开来,冲淡了夜晚的寒气和之前的些许不安。 她把搪瓷缸放在炕桌中间,自己也坐了上去,面对着两个孩子。 “小川,小花,”她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平和,“嫂子有事,要跟你们商量。” □□立刻挺直了背脊,眼神里带着警惕和审视。周小花则眨了眨眼,有些茫然。 田小暖没有绕圈子,直接说道:“是关于你大哥留下的那笔抚恤金。” 这两个字像是有魔力,□□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周小花也下意识地往哥哥身边靠了靠。这笔钱,是他们心底最沉重也最敏感的弦。 “我知道,你们怕我动了这笔钱,或者……带着钱走了。”田小暖看着他们的眼睛,语气坦诚。 □□嘴唇动了动,没否认。 “今天,我去找了马支书。”田小暖继续说道,“就是跟他商量这笔钱该怎么用。马支书说了,只要我们娘仨守规矩,好好过日子,村里就会是我们依靠。” 她先定下基调,安抚住他们最大的不安。然后,她才缓缓说出自己的安排: “这笔钱,我打算分成三份。”她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份,拿出一小部分,五十块钱,作为我们眼下的安家费。”她看着孩子们,一条条细数,“我们要买必要的口粮,不能老是饿肚子。要扯布给你们做两身新衣服、新鞋子,人活一口气,不能总穿得破破烂烂。家里的屋顶漏雨,得请孙老蔫叔来修好。还有,锅碗瓢盆也得添置点像样的。这家,得像个过日子的样子,你们大哥在天上看着,才能安心。” 周小花听着,小脑袋微微点着。□□紧抿着唇,眼神里的戒备稍减,似乎在认真思考。 “第二份,”田小暖放下第二根手指,“我把大部分钱,都存起来。存在信用社,或者用最稳妥的法子收好。这笔钱,是我们的压箱底,是保命的钱!除非遇到天大的难事,或者将来你们要上学、要成家立业需要大钱,否则绝不动用。这是你大哥留给你们的保障,谁也动不了。” “存起来?”□□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对,存起来。”田小暖肯定地点头,“让它安安稳稳地在那里,谁也拿不走。这是我们这个家的根。” □□沉默了,但眼神明显松动了许多。 “那……第三份呢?”周小花怯生生地问。 田小暖放下第三根手指,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憧憬和决心:“第三份,我想留着,看看能不能做点小打算。我听说开春后公社可能鼓励搞点家庭副业。比如,我们能不能孵几只小鸡崽,养大了下蛋吃,蛋多了还能换钱?或者,在自留地里多种点菜,吃不完的能不能想办法换成盐、换成火柴?我们不能坐吃山空,得想办法,让这个家以后能有活水进来。” 她看着□□:“小川,你长大了,是家里的小男子汉。小花也越来越懂事。这个家,是我们三个人的。往后,有什么打算,嫂子都跟你们商量。我们一起,把这个家撑起来,过得红红火火的,好不好?”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山楂水在缸子里微微冒着热气的细微声响。 周小花看看哥哥,又看看田小暖,突然用力点头:“好!嫂子,我听你的!” □□低着头,良久没有说话。田小暖也不催他,只是安静地等着。 终于,他抬起头,眼睛有些发红,但眼神却异常清澈和坚定。他看向田小暖,不再是怀疑和敌视,而是一种带着沉重托付的认同。 “嫂子,”他哑着嗓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钱……你管着。家……我们一起撑。” 这一声“嫂子”,叫得田小暖心头一颤。她知道,这不仅仅是称呼的改变,更是信任的开始。 她拿起搪瓷缸,给每人倒了一小碗温热的山楂水。 “来,喝了这碗山楂水,去去寒,也甜甜嘴。”她将碗递到□□面前,“往后,咱们的日子,就像这山楂水,可能开头有点酸,但回味一定是甜的。” □□接过碗,手微微有些抖,他低下头,大口地将微酸带甜的山楂水喝了下去。 灯光下,三个捧着碗的身影,被拉长映在土墙上,仿佛一个整体,再也分不开。 安家之策,于此落定。人心之聚,始于此夜。 “劳动最光荣”。今晚,就从这五个字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