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雪》 第1章 初识 八月的威海，天蓝得像是被水洗过一般透彻。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海面上，碎成万千金光，随着波浪起伏闪烁。 风很大，呼啸着从海面上席卷而来，带着咸涩的海水气息，吹得人衣裙呼呼作响。 聂安璇站在海边栈道上，第三次扶起被风吹倒的自拍杆。她原本精心打理的黑色长卷发此刻在风中狂舞，有几缕不听话地贴在了唇上。 “怎么这么大风啊...”她小声嘟囔着，不断调整着自拍杆的角度。 这是她突发奇想来到威海的第二天。 昨天抵达时已是傍晚，没想到今天一早起来，迎接她的竟是这般狂风大作。 作为一个对家人谎称学校还没放假，独自溜出来旅行的大学生，她原本计划用三天时间玩转威海，拍一组足以惊艳朋友圈的“氛围感人生照片”再回家。 可现在，这个宏伟计划正随着自拍杆的又一次倒下而岌岌可危。 “早知道就选青岛了。”她嘀咕道，又一次按下手机支架的固定钮。 再一次调整好角度，小跑回原定位置，自拍杆却在阵风袭来时再次缓缓倾斜、倒下。 “唉！”她认命地准备再次过去扶起。 “需要帮忙吗？”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聂安璇惊得几乎跳起来，转身时险些被自己的鞋绊倒。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看起来很年轻，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海风将他额前的黑发吹得微乱，却丝毫不掩他身上那种沉稳的气质。 他很高，聂安璇不得不微微仰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深邃却平静的眼睛。 这是聂安璇见过最有成熟男人气质的人。 “我...”聂安璇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我在拍照，但是风太大了。” 她指了指又一次倒在地上的自拍杆，声音越来越小。 自来熟的她原本是擅长和陌生人搭话的，但面对他，聂安璇脑子短暂地懵了。 男人弯腰拾起自拍杆，检查了一下底座，“这个重量确实抵不过今天的大风。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帮你拍几张。” 聂安璇愣了一秒，随即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太好了！谢谢你！这风实在是太大了，我的自拍杆完全立不住。” “麻烦你啦。”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机递过去，轻声补充道，“解锁密码是0824。” 男人接过手机，唇角似乎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不怕我是坏人？” 聂安璇愣了一下，老实回答：“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坏人。” 这次他确实笑了，虽然很浅，却让那双原本冷淡的眼睛柔和了许多。 “想拍什么样的照片？”他问。 聂安璇凑近他，在他手中打开自己手机里的小红书，翻到收藏，这里面是她事先找到的构图和姿势参考。 “大概这样的，我想要...那种电影感的画面。” 男人仔细看了看，点头，“我明白了。你去那块礁石旁边，我们试试。” 聂安璇依言走到不远处的一块灰色礁石旁，海风吹起她的裙摆和长发，她慌忙用手按住裙子。 “不用担心形象，随风而动就好。” 男人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他的声音平稳而有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我会连拍，你后期可以慢慢选。” 聂安璇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试图放松身体。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拍一些近景？”聂安璇感到耳根发热。 这简直太令人尴尬了。 “可以。”男人点点头。 聂安璇身着淡紫蓝晕染的吊带裙，胸前白色大蝴蝶结点缀，多层荷叶边裙摆飘逸。搭配着紫色花饰、同色系项链与粉色花朵凉鞋。 海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裙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独属于少女的气味。 男人没有立即评价，只是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手指不断滑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头：“拍好了，你看看。” 聂安璇小跑过去，接过手机。翻看照片的瞬间，她几乎屏住了呼吸——他实在太会拍照了！ 光线、构图、时机的把握都精准得不可思议，每一张都像是从某部文艺电影中截取的画面。 “这些...拍得真好。”她由衷地说，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 “是风景和模特好。”男人淡淡回应，将手机递还给她，“任务完成，我该走了。” 眼看对方就要转身离开，聂安璇几乎是脱口而出：“等一下！” 男人停下脚步，投来询问的目光。 聂安璇热情地说：“真的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今天是拍不到满意的照片了。你等等我好不好？” 不等对方回答，她就转身跑向不远处的小卖部，不一会儿，拿着一瓶冰镇矿泉水跑了回来。 “这个给你，解解渴。”她将水递过去，笑容比威海八月的阳光还要明媚。 男人看着那瓶凝结着水珠的冰水，犹豫了一瞬，还是接了过来：“谢谢。” “该我说谢谢才对。”聂安璇歪头看着他，“我叫聂安璇，是...来这里旅游的。你呢？” “陈锐。”他简短地回答，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他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聂安璇不知为何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忙找话题道：“你是本地人吗？还是也来旅游的？” “出差。”陈锐言简意赅。 “啊，这样啊...”聂安璇点点头，还想再问什么，陈锐却看了看手表。 “我还有事，先走了。”他朝她微微颔首，转身便要离开。 “啊……”聂安璇心里瞬间有些空落落的，“好的，你先忙……” 聂安璇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才回过神来。 她低头看着手机里那些照片，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威海的狂风依然在呼啸，却吹不散她心中莫名涌起的雀跃。 走出不远后的陈锐，在拐角处停下脚步，再次拿起那瓶冰水喝了一口。 他端详着手中的冰水，唇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淡漠。 聂安璇不知道的是，这并非他们的初遇。 就在她抵达威海的那个傍晚，青旅附近的沙滩恰好有一场小型的篝火烟花晚会。 陈锐结束了一天冗长而枯燥的商务会谈，沿着沙滩散步透气，远远便看见了那团跃动的火光和聚集的人群。 他本不想靠近，却在转身欲走时，听到了一阵歌声。 那声音清凌凌的，又十分干净柔软，像晚风里飘来的一片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目光投向篝火旁。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姑娘抱着一把不知谁递来的吉他，微微歪着头，正在唱着《夏天的风》。 跳动的火焰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容比身后的篝火还要温暖明亮。 她偶尔会唱错一两个音，然后便自己先笑起来，那笑声混在歌声里，让周围的人都忍不住跟着微笑。 陈锐就那样站在人群外围的阴影里，听她唱完了整首歌。 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和裙摆，夜空偶尔炸开一两朵零散的烟花，绚烂的光彩映亮她的侧脸。 那一刻，喧嚣的人群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那个女孩是清晰的。 他记得她把吉他还回去时，礼貌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融入了夜色中。 他当时并未多想，只觉得这大概是旅途中的一个微小插曲。 没有想到今天居然会再见，并且还顺便帮了她。 第2章 重逢 聂安璇失眠了。 青年旅舍的床铺吱呀作响，她翻来身，点亮手机屏幕。 照片里的自己在陈锐的镜头下陌生又美好——裙摆被海风吹成一朵绽放的花，发丝间漏下的阳光像碎金般洒在肩头。 她一张张划过，直到指尖停在某张意外入镜的照片边缘——那是陈锐的袖口和一小截手腕，他按下快门时不小心把自己也框了进去。 聂安璇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块小小的区域，忽然觉得脸颊发烫。 然后把这张照片收藏了起来。 “他还会在威海待几天。”聂安璇喃喃自语。 第二天清晨，她拨通家里的电话。 “妈，实践活动延长了...对，临时决定的。”她声音轻柔，握着手机的指节却微微发白，“大概还要两三天。” 挂断电话，一股混合着愧疚和雀跃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接下来的两天，她像个虔诚的朝圣者，走遍了威海每一个可能遇见他的角落。 国际海水浴场的日出，刘公岛的老建筑，成山头的悬崖...她的眼睛总在搜寻那个挺拔的身影，却一次次失望而归。 行程延长的最后一天傍晚，她来到了网红打卡地火炬八街。 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了一口气——整条坡道人头攒动，游客摩肩接踵。 传说中的“直通大海的童话小路”在现实中变成了一场噩梦。她试着架起自拍杆，却发现连立锥之地都难寻。 “怎么会这样...”她小声嘀咕，努力举着自拍杆试图避开人群，可无论如何取景，画面中都挤满了陌生的面孔。 一个举着手机直播的主播几乎把镜头怼到她脸上；好多好多女生排着队等着男朋友或朋友给她们拍照；还有个旅行团呼啦啦涌过来，导游的小旗子险些扫到她的眼睛。 聂安璇狼狈地退到路边，看着眼前这片混乱，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这是她在威海的最后两天了，看来她期盼的“偶遇”终究要以失败告终。 就在她沮丧地低下头时，眼角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街对面，陈锐正对着远处的海平面。 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浅灰色衬衫的袖子随意挽至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在涌动的人潮中，他像一座沉稳的岛屿。 聂安璇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应该打招呼吗？他会不会觉得她在跟踪他？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一个举着自拍杆直播的年轻人猛地从她身边跑过，手肘狠狠撞在她的肩膀上。 “啊！”聂安璇猝不及防，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跌坐在地上。自拍杆从手中脱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撞她的年轻人非但没有道歉，反而白了她一眼：“走路不长眼睛啊？” 聂安璇气得脸颊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她只想立刻消失。 “捡起她的东西，然后道歉。” 一个冷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聂安璇猛地抬头，看见陈锐不知何时已经穿过街道，站在她面前。他的目光锁定在那个撞人的年轻人身上，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关你什么事？”年轻人梗着脖子，但在对上陈锐视线的那一刻，气势明显弱了下去。 陈锐没有说话，只是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仅仅是身高就能给对方造成足够的压迫感，更不要说他自身的气场。 年轻人嘟囔了一句，不情不愿地捡起自拍杆塞回聂安璇手中，含糊地说了声“对不起”，就迅速消失在人群里。 陈锐这才转过身，向仍坐在地上的聂安璇伸出手：“摔伤了吗？” 聂安璇把手放进他的掌心，感受到他手指的力度和温度：“没、没事。” 他轻轻一拉，她就站了起来。膝盖处传来一阵刺痛，她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 陈锐立刻扶住她的手臂：“真的没事？” “只是擦破点皮。”聂安璇小声说，羞窘得不敢抬头。 她最狼狈的样子，又一次被他看见了。 陈锐弯腰拾起她的背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这里人太多了，不适合拍照。”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街角一家有零星几个空位的咖啡厅：“去那里坐坐？” 聂安璇点点头，任由他领着自己穿过嘈杂的人群。 他的手掌始终稳稳地托着她的肘部，为她隔开拥挤的人流。 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坐下后，聂安璇才稍稍平静下来。陈锐点了一杯美式和一杯热可可，然后把后者推到她面前。 “喝点甜的，压压惊。” 聂安璇双手捧着温热的杯子，小啜一口，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她偷偷抬眼打量对面的陈锐，他正低头查看手机，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你怎么会来火炬八街？”她终于鼓起勇气问。 “工作。”他简短回答，抬眼看向她，“你呢？还在威海？” 聂安璇的手指紧紧圈住杯壁，感觉耳根又开始发烫：“我……。” 她一时间竟大脑宕机，不知道说什么。 陈锐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 聂安璇慌乱地低下头，“我还有好多景点没去，应该是后天走。” 陈锐只是轻轻点头：“明天天气应该不错，你可以好好拍照了。” “你的工作完成了吗？”她转移话题。 “基本完成了。”他放下相机，目光落在她仍有些发红的膝盖上，“还能走路吗？” “当然可以！”聂安璇急忙说，生怕他觉得自己太娇气。 陈锐的唇角似乎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那待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比火炬八街值得。” “什么地方？” “一个游客比较少的地方。”他卖了个关子。 结账时，聂安璇执意要请客：“谢谢你又一次帮了我。” 陈锐推辞不过。 夜幕开始降临，陈锐带着她穿过几条蜿蜒的小巷，远离了喧嚣的旅游区。 他们在一个老旧的海鲜市场前停下，市场已经打烊，但绕过它，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僻静的海滩，几艘旧渔船搁浅在沙滩上，远处灯塔的光芒有规律地扫过海面。潮汐声轻柔而绵长，与火炬八街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 “好美...”聂安璇轻声感叹。 陈锐举起相机：“要拍几张吗？这次不会有人撞到你了。” 她用力点头。 沿着潮线漫步，偶尔弯腰捡起一枚贝壳，或者好奇地打量那些搁浅的渔船，看到什么想拍的就举起手机。 陈锐的快门声在夜色中轻轻响起，像海浪的低语。 聂安璇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在拍风景。 拍完照，他们并肩坐在一艘倒扣的渔船上。海风比白天温柔许多，带着咸涩的气息。 “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聂安璇问。 “第一次来威海时偶然发现的。”陈锐望着远处的灯塔，“然后就记下来了。” “一个人？” “嗯，一个人。” 聂安璇犹豫了一下，轻声问：“你经常来这里出差吗？” 陈锐转过头看她，夜色中他的目光格外深沉：“不是，这次是第三次。” 聂安璇对上他的目光，心脏都好像漏跳了一拍。 她迅速移开视线，望向远处规律的灯塔光束，试图平复这莫名的紧张。 “第三次啊……”她重复道，语气尽量保持自然，“那也算是对威海很熟悉了。” 陈锐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没有继续展开话题的意图，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 但这沉默并不完全尴尬，更多是被海浪声填充的、属于夜晚的宁静。 过了一会儿，陈锐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打破了寂静：“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好。”聂安璇点头，从倒扣的渔船上利落地跳了下来，沙滩柔软，让她微微踉跄了一下，但很快自己稳住了身形。 陈锐看着她站稳，才转身走在前面带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聂安璇跟在他身后，夜风将他的衬衫吹得微微拂动。她看着前方那个沉稳却疏离的背影，脑海里清晰地意识到： 这场原定三天、属于她一个人的旅程，因为两次意外的相遇，似乎被加入了一个短暂的、意想不到的插曲。而这个插曲，即将随着今晚的告别而画上句号。 “我住的酒店就在前面，自己回去就可以。”聂安璇停下脚步，语气轻快地说道，带着恰当的感谢，“今晚真的很谢谢你，带我看到那么美的景色。” 陈锐也停下脚步，转过身，夜色中他的神情有些模糊。 “不客气。”他顿了顿，补充道，“回去注意安全。” “嗯，再见。”聂安璇朝他挥挥手，笑容明朗，然后干脆地转身，朝着酒店的方向走去。 陈锐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充满活力的身影汇入远处街道稀疏的人流，直至消失。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驱散了些许疲惫，随后也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两条偶然交汇的轨迹，在短暂的并行后，似乎又重新回归了各自的路径。 第3章 余味 威海之行结束了。 聂安璇拖着行李箱，带着一身海风的微咸气息和满心充盈的愉悦，回到了家。 收拾完行李，她迫不及待地开始整理照片。 电脑屏幕上，一张张照片滑过，蔚蓝的大海、壮丽的日落、充满烟火气的夜市…… 最后，定格在那几张在海边栈道和火炬八街拍摄的照片上。 她的手指在触摸板上停顿，目光落在照片里自己笑得格外灿烂的脸上。 构图、光线、角度，都恰到好处。 稍加斟酌，她挑选了几张最具代表性的风景照和那几张最美的人物照，精心配上一段文字： “威海的風記得，海浪記得，獨自旅行的勇氣也記得。” 然后发布在了朋友圈和几个常用的社交平台上。 反响比她预想的要热烈。 朋友们纷纷点赞评论： “哇！璇璇子你好美！” “这照片拍得也太有感觉了吧！可以直接当壁纸了！” “景美人更美！！” “玩得开心呀！” 很快，也有细心的朋友发现了“华点”： “等等，你不是说一个人去的吗？这几张全身照是谁帮你拍的？技术可以啊！” 这条评论后面跟了好几个八卦的表情。 聂安璇看着这条评论，指尖微顿。 她回复了道：“遇到了一个好心人帮忙啦～” 轻描淡写，将那段短暂的相遇定义为旅途中常见的、转瞬即逝的善意。 让她更意外的是，她在那个以分享生活为主的社交平台上发布的同一组照片，竟然获得了不小的关注。 点赞数突破了四位数，收藏和评论也源源不断地增加。 许多人夸赞她的穿搭、笑容，更有不少人在评论区认真讨论起拍摄地点和构图技巧。 “这个机位找得真好，完美避开了人流。” “光影绝了，博主笑得好有感染力！” “求问摄影师联系方式！有偿求约拍！” 手机不断响起的提示音，让她切实地感受到了一种微小的、被认可的喜悦。 她时不时点开APP，浏览着新增的评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然而，在每一次看到那些夸赞拍摄技术的评论时，在每一次看到照片中自己那双因为对方指引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时，一个身影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那个穿着白衬衫、表情淡漠、眼神却格外专注的男人，陈锐。 他会刷到这些吗？ 她甚至下意识地点开抖音，搜索过可能相关的用户，但茫茫人海，他的名字又如此普通，自然是毫无结果。 理智很快回笼，她不禁失笑。 且不说他那样看起来与社交网络格格不入的人是否频繁使用这些平台，就算用了，大数据又怎会恰好将她的推送摆在他眼前？ 他们本就是两条偶然交汇的平行线，在完成那次短暂的、关于帮助与感谢的交集后，便已各自驶向不同的远方。 他或许早已离开威海，继续他高效而忙碌的工作；而她，也回到了自己的校园生活轨道。 想到这里，先前因照片受欢迎而带来的兴奋感，仿佛被轻轻戳了一个小孔，漏掉了一些气，掺杂进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落落的失望。 那感觉很轻微，并不浓烈，却像海风过后，发丝间残留的一点点咸涩，提醒着那段已经结束的旅程，和那个不会再出现的人。 她关掉电脑，将手机调成静音，决定不再频繁查看那些点赞和评论。 威海的阳光与海风被留在了身后，成为了相册里定格的记忆。 很快大三的繁忙生活像潮水般涌来，填补了那一点点因为期待落空而产生的微小空隙。 只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比如看到窗外湛蓝的天空，或者听到某个旋律轻快的歌曲时，她会忽然想起那个下午猛烈的海风，想起那瓶凝结着水珠的冰水，想起那个夜色中灯塔闪烁的僻静海滩。 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回到熟悉的城市，陈锐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缓冲的余地。 飞机落地是周日下午，他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回了公司。 行李箱孤零零地立在办公桌旁，他甚至没来得及回家换身衣服，便投入到了一堆亟待处理的事务中。 周一一早，整个部门都感受到了他那久违的、近乎苛刻的高效节奏。 “上季度华东区的市场分析报告，我需要看到更详细的数据拆分，而不是这种笼统的结论。” “与鼎盛的合同，法务提出的第三、第七条款必须重新谈判，底线在这里，明天中午之前给我结果。” “这个推广方案，创意有余，落地性不足，打回去重做。我要看到清晰的ROI预估和具体的执行时间表。” 会议室内，陈锐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身形笔挺地坐在主位，语速平稳，条理清晰，每一个指令都精准地切中要害。 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目光扫过投影屏幕或下属时，带着一种惯常的审慎与冷静。 整个会议室气压偏低，所有人都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懈怠。 直到深夜，他终于处理完手头最紧急的文件。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天际线，与威海那片静谧的、只有灯塔闪烁的海岸线截然不同。 第4章 巧合 随着专业课难度的加深，聂安璇不敢懈怠，图书馆和自习室成了最常出没的地方。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和电脑里不断增多的PPT和报告，是她努力的证明。 除此之外，作为学生会文艺部的骨干，新学期伊始便是重头戏——迎接新生的晚会。 策划方案、节目筛选、场地协调、宣传推送……事情繁杂琐碎，她常常忙得脚不沾地。 时间在忙碌中悄然流逝，夏日的燥热渐渐被初秋的凉爽取代。 校园里的梧桐树叶开始泛黄，天空显得更高更远。 “姐妹们，国庆七天假，有什么打算？”某个晚上，周妍躺在床上，发出了灵魂拷问。 “回家，不过好无聊。” “我也回家，想念我妈做的饭了！” “璇璇，你呢？” 聂安璇正打着游戏，闻言抬起头，眼睛亮了亮：“回家多没意思，我们出去旅行吧？”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响应。经过一番热烈地讨论和攻略比对，目的地最终定在了青海。 “决定了！就去青海！我们要拍好多好多大片！”许悠悠兴奋地挥舞着拳头。 “说到拍大片，”聂安璇眼神狡黠，“我有个提议，咱们别光靠手机了，租台好点的相机怎么样？我看闲鱼上好像有租的，分摊下来也不贵。” 这个提议全票通过。 对美的追求和对“出片”的渴望，让她们充满了行动力。 她们开始在网上搜索摄影入门技巧，研究构图和光线，叽叽喳喳地讨论要带什么衣服搭配风景，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青海湖畔衣袂飘飘的美丽身影。 四个人在闲鱼上找了许久，最终在一个ID叫“松柏常青”的卖家那里，看中了一台性价比不错的索尼相机。 十一来的很快，四个人躺在火车的卧铺，激动的都睡不着，小声地讨论着。 国庆青海的火车站人挤着人，四个人艰难地朝外面挪动着，好不容易出了站，搭上了去酒店的出租车，才松了口气。 “喔～终于到了！”曾琪蕊感叹道。 她们短暂的修整了一会儿，就启程去往日月山。 经幡在风中剧烈地舞动，五彩的布条连接着天地，仿佛在吟诵着古老的经文。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山顶已见皑皑白雪，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空气清冷，吸进肺里有种醒脑的沁凉。 “快！相机给我！”许悠悠裹紧了厚厚的披肩，脸颊被风吹得通红，眼神却异常明亮，“我要和这些经幡合影！” 她们轮流站在飘扬的经幡下，或双手合十，做出虔诚的模样，或跳跃起来，试图触摸那仿佛近在咫尺的蓝天白云。 相机快门声不断响起，记录下她们在苍茫山景中显得格外鲜艳活泼的身影。 聂安璇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感受着仿佛能涤荡灵魂的山风，那一刻，旅途的疲惫和世间纷扰似乎都随风而逝。 这张抓拍后来成了她非常喜欢的照片之一——背景是宏大的、充满宗教与自然神圣感的日月山，而她，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却无比自由的存在。 如果说日月山是苍茫壮阔的，那么茶卡盐湖就是纯净梦幻的。 乘坐小火车驶入湖心，仿佛进入了一个纯白无瑕的异世界。 湖面如同巨大的镜面，完美地倒映着蓝天白云，水天一色，界限模糊，让人分不清哪里是真实，哪里是倒影。 “天啊，这简直是仙境！美绝了！”周妍惊叹道，眼睛瞪得圆圆的。 她们只在青海待了三天，却拍出了无数张照片，都美的不可思议。 回去的时候几个人都买了一些特色。聂安璇买了几罐酸奶。 自从第一天吃了那儿的酸奶以后就像上了瘾一样，三天吃了不下十罐。 旅程结束，回到学校，按约定将相机仔细打包，通过快递寄回。 了却一桩事的聂安璇刚松了口气，就听到舍友周妍兴奋地提议：“快！把青海的照片都导出来，我们今晚就开始P图发朋友圈！” 聂安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照片……”她喃喃道，心里咯噔一下，“我……我好像忘了把照片从相机里导出来了……” 宿舍里陷入一片短暂的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哀嚎”。 “聂安璇！你个大头虾！” “我们那么多美照！全都在相机里啊！” 聂安璇也懊恼得想捶自己，她光顾着检查相机有没有损坏，完全忘了最重要的数据。 她赶紧打开闲鱼，找到租赁订单，火急火燎地给“松柏常青”发消息： 「您好！非常抱歉打扰您！我是租您索尼相机的用户，我刚刚寄回相机，但是发现忘记把里面的照片导出来了…… 内存卡里是我们这次旅行的所有照片，非常重要！请问您收到相机后，方便帮我把照片导出来，在微信发给我吗？万分感谢！运费我可以承担！」 消息发出去后，她又紧接着发出微信号，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另一边，北京的某高档公寓内。 陈锐下班回家，看到门口放着一个快递。他很少网购，低头查看。发现快递上收件人写的是“江松”。 他微微蹙眉，拿起盒子走进客厅，沉默片刻，还是打开了快递盒。 看到里面是以前买的相机，陈锐直接拨通了江松的电话。 “哥……”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带着心虚。 “解释一下。”陈锐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江松知道瞒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坦白：“那个……我……我就是把你的那个旧相机，挂闲鱼上租出去几次……赚点零花钱……” 陈锐的眉头锁得更紧。那台相机虽然是他升级设备后闲置的，但价值不菲。 “江松，你胆子不小。” “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江松连忙求饶，“对了哥，刚才租相机那个姐姐联系我，说她忘了导照片，特别着急。你能不能行行好，帮她把照片弄出来发给她？她人挺好的，之前沟通就很爽快……” 陈锐本想拒绝，处理这种琐事不在他的计划内。 但听着弟弟难得的恳求语气，加上“照片很重要”这一点，他取出相机，开机，熟练地操作着，找到了存储卡里的文件夹。 点开预览，一张张充满青春气息的照片跃入眼帘。 四个女孩在青海的蓝天白云下笑得毫无阴霾，湖泊、草原、经幡构成壮丽的背景。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搜寻，很快，定格在其中那个长卷发，笑容尤其灿烂的女生脸上——聂安璇。 他握着相机的手微微一顿。世界似乎有时很大，有时又小得可笑。 电话那头的江松还在喋喋不休：“我、我这就把微信号给她，让她联系我，我把照片发给她，保证不打扰你！” “微信号给我。” “啊？”江松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陈锐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那个租客的微信号。我来处理。” 挂了电话，他坐在沙发上，将相机连接到电脑。 他没有立刻导出全部照片，而是鬼使神差地，将属于聂安璇的单人照和明显以她为主角的几张合影，单独拖到了一个新建的文件夹里，粗略浏览了一遍。 青海的风光映衬着她不同于威海时的另一种活力。他看了片刻，才动手将全部照片打包，准备通过微信发送。 几乎是在他处理完的同一时间，微信通讯录那里亮起了一个新的红点——一个顶着可爱的少女头像，昵称“璇璇不是旋旋”的好友申请，备注写着：闲鱼租相机，麻烦您发一下照片，谢谢！ 陈锐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一瞬，然后点了“通过”。 “你已添加了璇璇不是旋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威海的风，似乎跨越了山海，再次吹动了命运的弦。 第5章 微信 微信通过的提示跳出时，聂安璇正盘腿坐在宿舍椅子上，心情因为照片的失而复得而雀跃，又带着点麻烦陌生人的歉意。 她立刻坐直身体，双手捧着手机，飞快地打字： “您好！非常非常感谢您愿意帮忙！照片对我们真的太重要了，都怪我粗心大意忘了导出来。” 然后跟了一个哭泣的表情包。 消息发出去，她紧张地盯着屏幕。 几乎是下一秒，对话框顶端就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这速度让聂安璇微微一愣。 很快，言简意赅的回复跳了出来： “嗯。”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文件传输提示覆盖了对话框。 “压缩包.rar” 聂安璇的心瞬间落回实处，喜悦漫上眉梢。 她赶紧点击接收，一边打字：“收到了收到了！太感谢您了！那个…快递费和您的辛苦费我怎么转给您？” 这一次，对方的回复慢了几秒。 “不用。” 依旧是冷淡得近乎吝啬的字眼。 聂安璇看着那两个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对方没什么表情的脸。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过意不去，毕竟是自己疏忽给人添了麻烦。 “那怎么好意思呢…真的特别感谢您！” 为了表达诚意，她又补充了一句： “您检查一下相机没问题吧？如果有任何问题请一定要告诉我！” 陈锐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个显得格外热情的头像，以及那句关于相机的询问。 他抬眼，视线落在旁边书桌上那台已经被他检查完毕、确认无恙的相机上。 他指尖在屏幕上轻点： “相机完好。” 停顿片刻，或许是觉得语气过于生硬，又或许是出于某种他自己也未曾深究的、极其微小的触动。 他难得地多打了几个字： 「照片拍得不错。」 收到这条回复时，聂安璇刚刚点开压缩包，正在快速浏览那些失而复得的珍贵影像。 看到这句意料之外的评价，她眼睛微微睁大，一丝被专业人士认可的窃喜油然而生。 “真的吗？谢谢！ 我们瞎研究的，跟您这种专业的不能比啦~”她发自内心地谦虚，毕竟对方是能出租专业相机的人，在她看来必然是个懂行的。 专业的？陈锐看着这条回复，眉梢微动。他想起江松那小子干的好事，没有解释。 然后聂安璇又发过去一个憨态可掬的“谢谢老板”表情包。 对话似乎自然而然地在这里结束了。 聂安璇觉得他的聊天风格和在闲鱼上的聊天风格完全不一样，有点奇怪，但是照片已经回来了，就没什么顾虑了。 就在这时，聂安璇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她点了同意。 “嗨！照片收到了吗？” 聂安璇回了个问号，不太懂这是什么情况。 江松想起还没介绍自己，就解释了一下：“哦哦，我是‘松柏常青’，相机是我哥的，我让他把照片传给你。” 聂安璇这才明了，又跟他道谢：“太感谢了！” 然后对面回复不客气，就没有下文了。 她放下手机，兴奋地招呼舍友：“快来！照片都回来了！原片无损！” 女孩们立刻围拢过来，宿舍里再次充满了欢声笑语。 陈锐看着那个最终定格在搞笑表情包的对话框，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 他没有立刻退出聊天界面，目光在“璇璇不是旋旋”这个ID上停留了片刻。 他点开她的朋友圈，入口处显示的是一条横线，下面写着“朋友仅显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什么内容也没有。 他几乎从不主动点开别人的朋友圈。但此刻，这条冰冷的横线，却像一道未解的谜题。 他关掉了手机，将它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一点点因意外而产生的、计划外的关注。 书房里只剩下他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只是，微信通讯录里，多了一个不会主动联系，也不会删除的联系人。 最近有一位学长对她展开了追求。 纪瞿是体育生，个子高，皮肤黑，长的帅，是别人眼中的理想对象，追他的人也不少。 聂安璇也尝试着接触，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每次面对他都只觉得尴尬，没有任何心动的感觉。 不像在威海的海滩，看着那个沉默男人的侧脸时心脏漏跳，也不会因对方一句平淡的“照片拍得不错”就暗自开心。 她有些懊恼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还在被那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影子影响着。 周五晚上下了课，纪瞿手里拿着一杯奶茶，在教学楼下等她。 见她出来将奶茶递给她。 “安璇，晚上……一起去看电影吗？” 聂安璇本想用室友做借口，但是她们跟她暧昧地眨眨眼，全走了。 “谢谢你啊纪瞿，但是我不太喜欢看电影。”聂安璇委婉地拒绝了他的邀请。 但是架不住他实在是过于热情，聂安璇就跟他一起吃了晚饭。 回到宿舍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将近九点了，周妍见她回来，八卦之心熊熊燃烧，问他俩的进度如何了。 聂安璇叹了口气：“我真的不喜欢他，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拒绝，我以为我说不喜欢看电影他能感觉出来我在拒绝他呢。” “你为啥不喜欢他啊？纪瞿还蛮帅的耶。” 周妍疑惑地问。 “喜不喜欢一个人跟长相真的有关系吗？”许悠悠问道。 结果就变成了许悠悠和周妍在争论。 聂安璇洗漱上床打了会儿游戏，临睡前刷朋友圈，一条来自 “相机出租-松柏常青”的动态跳了出来。 照片是在一个书房拍的，暖黄灯光下，一个穿着深色家居服的男人侧对镜头，坐在书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微光映亮他清晰冷峻的侧脸轮廓。他微蹙着眉，神情专注。 文案是：偷拍我亲哥。啧，大龄剩男工作狂，天天就知道凶我！！！ 聂安璇的目光瞬间被钉住！ 心脏像是被猛地攥紧，又疯狂擂动。 那个侧影……是陈锐！绝不会错！ 江松的哥哥是陈锐？ 那么，那个头像是风景、言语简洁、帮她导出照片的微信好友……难道就是……陈锐本人？！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开！她猛地坐起，手指颤抖地点开与那个空白头像的聊天记录。 那些冰冷的“嗯”、“不用”、“相机完好”，此刻每一个字都仿佛带上了陈锐独有的语气和温度！ 她之前竟然是在跟陈锐发消息！而她浑然不觉！ 巨大的震惊、铺天盖地的尴尬、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发现秘密般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她。脸颊滚烫，耳根通红，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盯着那个空白头像，心脏狂跳不止。怎么办？装作不知道？可她根本无法平静！ 那股冲动无法遏制。她深吸几口气，手指却自有主张地点开了对话框。 在输入栏里犹豫、删改，最终，带着豁出去的勇气和一丝颤抖，发送了过去： “陈锐先生？” 消息发送成功的瞬间，她立刻把手机屏幕扣在胸口，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整个人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 陈锐放在手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来自“璇璇不是旋旋”的新消息。 他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微光。 他伸手，拿起了手机。 “对方正在输入…” 第6章 确认 手机屏幕上，“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 聂安璇紧紧攥着手机，指尖都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心跳声在安静的宿舍里咚咚作响，清晰可闻。 她几乎能想象出网络那端，陈锐看到这条突兀消息时可能蹙起的眉头。 终于，提示消失，一条简洁到极致的回复跳了出来： 「是我。」 短短两个字，如同最终确认的印章，重重砸在聂安璇的心上。 真的是他！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般的狂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赧。 她竟然跟他聊了那么久都没发现！她之前还那么客气地称呼“您”！天啊！ “啊——！”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兴奋和懊恼的低呼从她的床帘里传了出来。 下铺正在追剧的曾琪蕊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动静，暂停了视频，仰头冲着上铺喊：“璇璇你干啥嘞？” 对面床的周妍和许悠悠也好奇地探过头来。 聂安璇猛地掀开床帘，探出半个身子。宿舍暖黄的灯光映在她脸上。 她双颊绯红，眼眸亮得惊人，嘴唇微微张着，一副又惊又喜、手足无措的模样。 “我……我……”她张了张嘴，声音都带着点激动的微颤。 在三位室友好奇目光的注视下，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宣布什么重大秘密一样，小声又清晰地说：“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哇哦！比纪瞿还帅吗？” “谁啊谁啊？” “是我们学校的吗？快说！” 八卦之魂瞬间在宿舍点燃。 聂安璇索性爬下床，坐在曾琪蕊床边，三个室友立刻围拢过来。 在姐妹们灼灼的目光下，她红着脸，从威海的初遇、火炬八街的再遇、海滩的夜晚，到后来租相机、阴差阳错加了陈锐微信而不知，直到刚才看到江松朋友圈才惊觉真相原原本本，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所以，我刚才没忍住，就发消息问他了，他回‘是我’。” 聂安璇说完，捧着自己发烫的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室友们，“你们说，这是不是缘分？” 宿舍里安静了几秒。 活泼的曾琪蕊最先反应过来，一拍大腿：“蛙趣！小说照进现实啊！这什么天赐良缘！” 感性的许悠悠也双手捧心：“听起来好浪漫！威海的海风，命运的相机……璇璇，他长得是不是很帅？看描述就觉得气质很好！” 聂安璇疯狂点头：“他真的很帅，很有气质，跟我遇见过的所有男生都不一样。” 唯有恋爱经验相对丰富的周妍，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抓住了一个关键信息：“等等，璇璇，你刚才说他……比你大七岁？” 聂安璇点点头：“嗯，他工作好几年了。” 周妍的神色严肃了些，她拉过聂安璇的手，语气带着关切：“璇璇，我不是要泼你冷水。但是，不是大两三岁，而是大七岁哎！。你们的差距有点太大了吧。而且你还不了解他，只见过几次，他只帮了你几次，万一他对别人都这样，是个中央空调怎么办？” 曾琪蕊和许悠悠听了，也渐渐冷静下来，露出了些许担忧的神色。 聂安璇被说得一愣。这个……她其实没有考虑过。 她觉得喜欢一个人与年龄没有关系。 她对他的了解，仅限于几次短暂的接触和江松零星的吐槽。 被周妍这么一问，满腔的热情像是被细微的针扎了一下，但并没有熄灭。 她看向周妍，眼神里带着点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执着：“妍妍，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感觉是控制不住的呀。我就是会想起他，看到他的消息会心跳加速。我……我想试试。” 她反握住周妍的手，带着点恳求和无措：“妍妍，你谈过恋爱，你教教我，我该怎么……追他啊？他看起来好冷淡，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聊天。” 周妍看着好友这副深陷其中又毫无章法的样子，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个时候劝是劝不住的。 “追他？”周妍摇了摇头，“璇璇，我没有跟这么大的男人谈过，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但是话又说回来，男人说到底都是一样的，你不能太放低自己的姿态，不然他会觉得你很廉价。” 听着就很难，实践起来肯定更难。 聂安璇看着手机上那个只有“是我”两个字的对话框，感觉比看高数题还让人无从下手。 “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回他？”聂安璇求助般地看向三位军师。 曾琪蕊抢答：“这还不简单？你就说‘哈哈，原来是你呀，世界真小！’然后配个可爱的表情包！” 许悠悠比较文艺：“要不要问问他还记不记得威海的事？借此打开话题？” 周妍则比较务实：“别，那样太刻意了。既然他都承认了，你就顺势把之前‘陌生人’的身份切换过来就行。可以回个‘没想到这么巧’，或者干脆直接点，为之前没认出他道个歉？显得你大方又不做作。” 聂安璇纠结地咬着下唇，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半天，最终采纳了周妍的部分建议，又结合了自己的想法，小心翼翼地打字： “陈锐先生，没想到是您。之前没认出来，不好意思呀。” 她选择了一个略带俏皮的表情，试图冲淡认错人的尴尬，也想试探一下他的反应。 消息发出去，又是一阵焦灼的等待。 这次，陈锐回复得不算慢，但内容依旧简洁： “没事。” 然后，紧跟着一条：“照片满意就好。” 他又把话题绕回了“相机交易”本身，仿佛在不动声色地划清界限，将两人的关系牢牢限定在“曾经的帮助者”与“设备出租方”的框架内。 聂安璇看着这公事公办的回复，刚刚燃起的小火苗仿佛被浇了一小瓢冷水，热度降下去些许，但那份不甘和好奇却更强烈了。她鼓起勇气，决定再往前迈一小步： “很满意！多亏了您的相机~ 对了，还没正式为照片的事谢谢您呢，给您添麻烦了。” 她刻意用了“您”，既保持尊重，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拉近距离的试探。 “不麻烦。“陈锐的回应还是很冷淡。 对话似乎再次陷入了僵局，进行不下去了。 聂安璇泄气地趴在了桌子上，把手机屏幕给室友们看：“看吧，他真的好难聊。” 周妍拍了拍她的肩膀：“看出来了，段位太高，防守严密。璇璇，任重道远啊。” 曾琪蕊倒是乐观：“起码他回你了不是吗？没直接不理人就是好事！慢慢来！” 许悠悠也鼓励道：“对啊，至少你现在有他的微信了，这就是巨大的进步！” 聂安璇叹了口气，知道急不来。她看着那个沉寂下去的对话框，心里五味杂陈。 有发现真相的惊喜，有靠近的悸动，也有被冷淡回应带来的小小挫败，以及室友提醒后生出的一丝清醒和顾虑。 但她知道，自己不想就这么放弃。 第7章 问题 接下来的几天，聂安璇陷入了某种程度的“手机焦虑症”。 她无数次点开与陈锐的对话框，输入又删除，始终找不到一个既能自然开启话题又不显得过于刻意的借口。 她和陈锐之间，除了那台相机和几次意外的相遇，几乎没有任何共同话题。 她尝试过在深夜拍一张挑灯夜读的照片，配文“学习好难”，设置了仅他一人可见的朋友圈，期待他能看到，或许会出于关心问一句。然而石沉大海。 她也想过直接问他关于威海某个景点的问题，装作规划下次旅行，但又觉得太假，自己都骗不过。 就在她一筹莫展，几乎要放弃这种无意义的内心戏时，转机出现在一个她意想不到的领域——学业。 大三的一门核心专业课要求完成一份关于城市品牌营销的案例分析报告，难度不小。 聂安璇所在的小组抽到的选题恰好是“高端酒店的品牌定位与客群拓展策略”。 在小组讨论陷入瓶颈时，她脑子里灵光一闪——陈锐！他看起来就是那种出入高端场所、对商业逻辑很熟悉的社会精英！ 这难道不是个绝佳的、光明正大的请教理由吗？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这不再是无聊的没话找话，而是正经的学术求助！ 她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和小组成员一起将讨论中遇到的几个核心困惑和问题整理成条理清晰的文档。 反复检查，确认没有任何私人情绪掺杂，纯粹是学术探讨后，她才深吸一口气，在晚上九点多，将这个文档通过微信发给了陈锐。 “陈锐先生，抱歉打扰您。我们专业课有一个关于高端酒店品牌营销的案例分析，遇到了一些专业上的困惑，冒昧想向您请教一下。不知道您是否方便，有空的时候能帮我们看看这几个问题吗？非常感谢！” 消息发出，她紧张得手心冒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聂安璇以为这条消息要石沉大海，或者至少要到第二天才会收到回复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 陈锐回复了。而且，不是简单的“好”或“不好”。 他先回了一句：“文档收到了。” 几分钟后，就在聂安璇斟酌着要不要再发点什么时，他的消息再次进来，这次是几条连贯的语音！ 聂安璇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找出耳机戴上，迫不及待地点开了播放。 他低沉而平稳的嗓音透过耳机传来，清晰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就她们提出的几个问题，条分缕析地阐述了他的看法。 他的语速不快，逻辑极其清晰，用词精准，引用了几个聂安璇听都没听过的行业案例和数据，将她们觉得模糊不清的概念剖析得明明白白。 一条语音听完，聂安璇甚至忘了心跳加速，完全被他的专业见解吸引住了。她赶紧点开下一条。 他一共发了三条语音，总时长接近十分钟。 最后一条的结尾，他说道：“……大致思路是这样。具体的案例数据需要你们自己去核实引用。还有问题可以再问。” 聂安璇反复听了两遍，内心震撼不已。她和小组成员挠头讨论了半天的难题，在他这里，似乎只是信手拈来的常识。 这种阅历和认知上的降维打击，非但没有让她感到挫败，反而让她对陈锐的钦佩和好感，又加深了一层——这种好感里，掺杂了更多理性的欣赏。 她赶紧回复，语气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和崇拜：“太感谢您了！您讲得非常清楚，一下子就把我们的思路打通了！真的帮了我们大忙！” 这次，陈锐的回复快了些许，虽然依旧简短，但内容却让聂安璇受宠若惊：“能帮到就好。这个选题不错，做得深入可以参加一些商业竞赛。” 他居然……还给出了延伸建议？ “嗯嗯！我们会努力的！再次感谢您！”聂安璇抱着手机，笑得像个傻子。 这次成功的、基于“正事”的交流，像一剂强心针，让聂安璇重新看到了希望。 她发现，或许想要靠近陈锐这样的男人，展现自己的求知欲和上进心，比任何刻意的讨好或撩拨都更有效。 她并没有立刻趁机闲聊，而是认真地和小组成员一起，根据陈锐的指导，重新梳理了报告框架。 直到第二天下午，她才将小组修改后的框架概要发给他，并附言：“陈锐先生，根据您昨天的建议我们调整了框架，您看这个方向对吗？” 这一次，陈锐没有立刻回复。 聂安璇也并不着急，她心满意足地抱着这份小小的进步，感觉自己和那个遥远而优秀的世界，似乎有了一根极细极细，却真实存在的连接线。 她知道，路还很长，但她好像，终于找对了方向。 而此刻，专注于把报告做得更好，成了她当下最重要，也最名正言顺可以与他保持联系的理由。 那份经过陈锐点拨的案例分析报告，最终获得了专业课老师的极高评价，甚至被推荐参加校级的大学生商业策划大赛。 聂安璇和小组成员备受鼓舞，决定全力以赴冲击更高奖项。 这意味着，她们需要将报告打磨得更加深入、数据更扎实、方案更具可行性。 自然而然地，向陈锐请教，成了推进项目过程中最顺理成章的一件事。 聂安璇小心翼翼地把握着分寸。她从不无故打扰，每次联系必定是带着小组讨论后无法解决的具体问题。 有时是关于目标客群消费心理的困惑，有时是某个营销渠道效果的数据佐证，有时则是方案落地可能遇到的风险评估。 陈锐的回应，一如既往的符合他的风格——高效、精准、惜字如金，但内容从不敷衍。 他很少发语音了，多是文字回复，条理清晰，一针见血。 偶尔，他会直接发来几篇相关的行业研报链接，或者某个知名酒店集团最新的财报数据分析截图，言简意赅地附上一句：“参考第三部分，关注其营销费用占比。” 这些资料对聂安璇她们来说，无异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是学校图书馆里难以接触到的、带着商业战场硝烟味的一手信息。 在这个过程中，聂安璇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和陈锐之间的差距。 那不仅仅是年龄和阅历的鸿沟，更是一种思维方式和信息层级的碾压。 她在他面前，就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在仰望一个能轻松奔跑的成年人。 但这种差距并没有让她气馁，反而激发了她前所未有的好胜心和求知欲。 她努力理解每一个商业术语背后的逻辑，只为了在下一次交流时，能稍微跟上他的思路，甚至能提出一两个不那么幼稚的追问。 她发现，陈锐虽然冷淡，但对于真正在思考、在努力的人，似乎保留着一份难得的耐心。 有一次，她针对他提供的数据，结合课堂上学到的知识，做了一个简单的趋势预测发给他看。 他看完后，竟回复了一句：“方向对了，但模型参数需要调整，影响因素考虑不全。” 随后，他竟花了点时间，指出了她模型中的几个缺陷，并给出了修改建议。 那一刻，聂安璇抱着手机，开心得在宿舍原地转了个圈，被周妍笑骂“走火入魔”。 她们的聊天记录，逐渐被各种专业名词、数据表格和文件传输占据，看起来枯燥无比。 但聂安璇却能从这些冷静的文字背后，感受到一种奇异的、被引导和守护的温暖。 她开始不再仅仅因为他是“陈锐”而心动，更因为他所展现出的、让她仰望的才华与见识而深深着迷。 这种吸引，比最初源自外貌和气质的来得更为扎实和深刻。 当然，她也会在“正事”聊完后，小心翼翼地尝试迈出一点点界限。 比如，在收到他发来的有用资料后，她会说：“谢谢陈锐先生！您真是我们的救星！请您喝奶茶吧？” 或者，在某个深夜讨论完问题后，她会附带一句：“这么晚打扰您了，您也早点休息，别总熬夜。” 对于前者，陈锐的回复永远是：“不必。” 对于后者，他通常是已读不回，或者隔很久才回一个：“嗯。” 聂安璇并不气馁，她把这些当成是一种“软性试探”，只要他不明确表示反感，她就当是胜利。 她像一只小心翼翼筑巢的鸟儿，一点点地，试图在那堵名为“陈锐”的冰墙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微弱的温度。 大赛的初赛日期逐渐临近，聂安璇的小组也准备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结果显而易见，他们轻易地进入了决赛。并且最后还取得了第一的好成绩。 这个结果她第一时间就分享给了陈锐：“陈锐先生，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我做梦都没想过我们能得第一！！！” 消息发出去后，她没指望立刻收到回复，毕竟现在是工作日的下午。她放下手机，和室友一起去食堂吃饭。 然而，饭刚吃了一半，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一看，竟然是陈锐的回复。 “做的很好。”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聂安璇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这算是……表扬？ 紧接着，又一条消息进来：“方便把最终版PDF发我一份么？想看看完整思路。” 聂安璇的心猛地一跳，差点被米饭呛到。他……他竟然主动要求看全文？ “当然可以！”她几乎是秒回，立刻将PDF文件发了过去，“写得可能还很稚嫩，请您多指教！” “嗯。” 对话再次终结于此。但聂安璇的心情却如同坐上了火箭，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愿意花时间看她的报告！这意味着，他至少认可了她在“正事”上的态度和能力吧？ 这种被认可的感觉，比任何暧昧的言语都更让她感到踏实和欣喜。 接下来的两天，聂安璇都在一种微妙的期待中度过。她时不时会看一眼手机，盼着他回复。 直到两天后的晚上，她刚从图书馆回到宿舍，手机响了，是陈锐发来的微信！ 不是文字，是两条稍长一些的语音。 聂安璇的心似乎要跳出来，确定自己连接了蓝牙才点开播放。 他低沉的嗓音在夜晚的空气中缓缓流淌，依旧是那种冷静剖析的口吻： “报告整体结构不错，逻辑是通的。第三章提出的那个基于本地文化元素融合的营销切入点，有新意，数据支撑也够。”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赞赏的意味： “对于一个在校学生团队来说，能做到这个深度，很难得。比很多市面上空洞的提案要扎实。” 聂安璇屏住呼吸，听着他条理清晰地点出报告中的几个亮点，也客观地指出了两个可以优化细节的地方。他的评价专业、中肯，没有任何敷衍。 第8章 进展 语音结束，聂安璇还久久地握着手机，站在阳台，任由晚风吹拂着她发烫的脸颊。 她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才认真地打字回复： “谢谢您！您的肯定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您指出的那两点我们记下了，以后会注意的。” 这一次，陈锐的回复快得出奇，内容也让她微微一愣： “是你们自己做得不错。早点休息。” 他……竟然对她说“早点休息”？ 虽然可能只是出于礼貌，但这四个字在他那里，似乎已经超出了纯粹的“事务性”范畴，带上了一丝极微弱的、属于“熟人”之间的关怀。 聂安璇抱着手机，看着那句“早点休息”，一个人在阳台上傻笑了好久。 舍友们开玩笑地感慨“女大不中留”呀。 但是这个报告做完后，聂安璇找不到借口再去打扰陈锐，每天像霜打的茄子似的，提不起精神。 一个寻常的周二下午，她在浏览学校官网时，被一条校企合作通知吸引了目光：本周五下午，经管学院将举办一场名为 “新消费趋势下的品牌变革与机遇” 的高端商业讲座。 “多学点总没坏处，”她对自己说，“还能加学分呢。” 周五下午，聂安璇早早的化了妆，穿的略显正式地去了报告厅。 她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拿出笔记本和笔，准备像参加其他普通讲座一样，记录些可能有用的知识点。 论坛开始，几位企业高管轮流上台。 聂安璇原本真的是打算认真听的，但是那些人的声音好像被自动过滤了似的叫人听不进去。 她微微蹙着眉，笔尖无意识地在纸上划着。 直到那个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 “大家好，我是北京明锐集团的陈锐。” 聂安璇猛地抬头，手中的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聚光灯下，陈锐穿着合身的深灰色西装，站在演讲台前。 巨大的LED屏幕上投映出他棱角分明的特写。他神色从容，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声音透过音响清晰传来，低沉而稳定。 怎么会是他？ 聂安璇感觉自己呼吸一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她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下意识地坐直身体，睁大眼睛，紧紧盯着台上那个身影。 真的是他。 她看着他流畅地阐述观点，看着大屏幕上那些精密的图表和数据，看着他与台下嘉宾互动时游刃有余的姿态……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扑面而来。 这和她记忆中的陈锐，几乎是两个人。 心脏像是被猛地攥紧，然后又失控地狂跳起来，血液呼啸着涌向头顶。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笔记本，指尖用力到泛白。 中场茶歇时，她还有些恍惚，随着人流走向饮品区。 拿了一杯橙汁，然后聂安璇开始在场上寻找陈锐的身影。 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了她那过于灼热的视线，正在交谈的陈锐微微侧过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饮品区。 下一秒，他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了僵在原地、一脸无措的聂安璇。 四目在空中猝不及防地相接。 时间仿佛凝固。 聂安璇清晰地看到，陈锐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甚至比在威海第二次相遇时更为明显。 他似乎完全没料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看到她。 陈锐还在和他人交流，过了一会儿聂安璇见他对着对方微微颔首，然后便转过身，径直朝着聂安璇走了过来。 他的步伐沉稳，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在周围嘈杂的人群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强大气场，一步步靠近。 聂安璇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高大的身影在她头顶投下一片阴影，熟悉的、带着压迫感的清冽气息瞬间将她笼罩。 他垂眸看着她，目光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写满了“不可思议”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低沉的声音在她前方响起，比微信语音里听到的，更多了几分真实的质感与穿透力： “聂安璇？” 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聂安璇猛地回过神，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差点打翻旁边的水杯，声音都带着点结巴：“陈、陈锐先生……好、好巧。您……您也来参加论坛？” 陈锐看着她这副惊慌失措、与微信里那个偶尔会发俏皮表情的女孩截然不同的模样，眼底那丝讶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微光。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回答，然后，语气平缓地反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对这个讲座感兴趣？” 他似乎有些好奇她出现在这里的动机。 “是……是的！”聂安璇赶紧点头，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我们之前的报告就是相关方向的，看到这个主题，就……就来学习一下。” 陈锐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认真的脸庞上停顿片刻，正要再说什么，他身后不远处，一位拿着流程单、看起来像是论坛工作人员的人朝他示意了一下，似乎下一环节即将开始。 他收回目光，对聂安璇道：“下半场要开始了。” 语气依旧是公事公办的提醒。 “嗯！好的！”聂安璇立刻应道。 陈锐微微颔首，没再多言，转身朝着工作人员的方向走去。 直到他的背影再次融入人群，聂安璇才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般，缓缓松了口气，后背惊出了一层薄汗。 她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狂跳，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和确认感，如同暖流般席卷了她。 他在这里。他是明锐集团的人。他认出她了，主动走过来了，还和她说话了！ 下半场的论坛，聂安璇几乎没听进去主讲人说了什么。她的所有感官，都仿佛不受控制地聚焦在斜前方那个挺拔的灰色身影上。 论坛在一片掌声中结束。人群开始陆续退场。 聂安璇磨蹭着收拾东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陈锐的身影。看到他正和几位嘉宾一起，朝着嘉宾通道的方向走去。 看来没有机会再说上话了。一丝淡淡的失落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已经走到通道口的陈锐，脚步却微微一顿。他侧过头，目光越过涌动的人群，似乎精准地再次找到了她。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他的视线与她的对上。 然后，在聂安璇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朝她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告别，或许……也带着一丝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关于这次意外重逢的确认。 随即，他转身，消失在通道口。 聂安璇站在原地，周围是喧闹退场的人群，她却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只有胸腔里那颗雀跃的心，和脑海中反复回放的、他最后那个微不可察的点头，在清晰地告诉她—— 她不仅再次遇见了他，还无意中窥见了他世界的一角。 第9章 导游 聂安璇回到宿舍，几乎是立刻打开电脑搜索“明锐集团”。 当搜索结果跳出来时，她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家规模远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的综合性集团，业务涉及地产、文旅和新兴科技投资。 而在集团高管介绍页面上，陈锐的名字和照片赫然在列，头衔是总经理。 照片上的他穿着深色西装，眼神沉稳，气质卓然，与简介中“主导多个重大战略项目”的描述严丝合缝。 总经理……风华正茂，事业有成的集团总经理。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距离感瞬间将她淹没。 自己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之前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和试探，此刻想来简直像不知天高地厚的玩笑。 她瘫坐在椅子上，心情复杂地盯着屏幕上那张证件照。…… 轻易放弃不是她的风格，可现实的差距像一道鸿沟横在眼前。 犹豫再三，她还是拿起手机，点开了那个带着小心心的对话框。措辞了很久，才发送出去： “陈锐先生，今天真的没有想到会遇见您。” 消息发出去，她紧张地等待着。没想到陈锐回复得很快： “我也很意外。”他接着问，“讲座内容对你有帮助吗？” “有的，特别是您讲的关于传统文旅项目数字化转型的案例，让我很有启发。”聂安璇老实回答，同时试探着问，“您这次来银川，会待几天呢？” “预计三四天，处理完这边分公司的事务就回去。” 三四天！一个念头如同火星，瞬间在聂安璇心里燃起。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手指飞快地打字，生怕慢一秒自己就会失去勇气： “那……如果您工作之余有空的话，我可以给您当导游呀！银川虽然不比大城市，但有些地方还是挺有特色的，比如西夏王陵、镇北堡影视城……” 她一口气打出几个景点，然后紧张地补充： “当然，如果您很忙就算了！就当是我谢谢您之前帮我找照片、还有今天给的资料！” 消息发出去后，她把手机屏幕扣在胸口，感觉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这太冒昧了！ 他那么忙，怎么可能有时间跟她去逛景点？他会不会觉得她很不懂事，很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话框那头迟迟没有回应。 聂安璇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果然……还是太冲动了吧。她懊恼地把脸埋进臂弯里。 就在她几乎不抱希望的时候，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她猛地抓起来看。 陈锐的回复很简单，只有一行字： “明天下午四点后没有安排。” 聂安璇盯着那行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这算是……答应了？ 巨大的喜悦冲散了之前的忐忑，她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好不容易才按捺住，赶紧回复： “那明天下午四点，我在您酒店楼下等您？您方便告诉我酒店地址吗？”后面跟了一个开心的小太阳表情。 陈锐的回复映入眼帘，内容却比她预想的要更……周全：“明天下午四点十五分，我到学校接你。” 聂安璇盯着那行字，足足愣了好几秒。他来接她！ 她强压住激动，赶紧回复：“好的！那我在学校东门等您？那边方便停车。”后面跟了一个表示乖巧的表情包。 “嗯。” “陈锐先生晚安！”聂安璇发送出去，感觉每一个字都跳跃着喜悦。 “晚安。” 对话结束。聂安璇抱着手机，在宿舍里开心地转了个圈，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笑容。 然后便开始疯狂搜索银川半日游行程—— “西夏王陵历史感太重，他会不会觉得闷？” “镇北堡影视城倒是挺有特色，但会不会太游客化了？” “要不就去鼓楼附近走走，感受一下城市烟火气？” 她一边查，一边小声嘀咕，恨不得把银川所有的精华都浓缩在明天下午的几个小时里。 她还特意查了天气预报，明天是个多云天，不晒，很适合散步。 “璇璇，你对着电脑傻笑什么呢？”室友曾琪蕊凑过来，一眼就看到了搜索页面，“哇！做这么详细的攻略？跟谁去玩啊？” 聂安璇脸上飞起两朵红云，难得地露出些小女儿的娇态：“就是……明天下午，跟一个朋友。” “朋友？”周妍放下书，意味深长地看过来，“是某人吧？” 聂安璇默认了，眼睛亮晶晶的：“他答应让我带他逛逛了，而且……他还来学校接我！” 许悠悠立刻凑过来：“真的啊？那他是不是也对你有意思？” “别瞎说，”聂安璇连忙摆手，但嘴角的笑意却出卖了她，“他就是……刚好有空而已。他能答应出来，我已经很开心了。” 周妍看着她这副既兴奋又有些忐忑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听起来感觉他很绅士哎，加油加油，把他拿下！” “嗯！”聂安璇用力点头，心里的紧张被温暖和勇气取代。 她关掉电脑，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脑海里反复模拟着明天的场景，该说什么，该怎么做，穿什么衣服既得体又不显得过于刻意…… 第二天，聂安璇几乎是从一大早就开始心神不宁。 课上的字一个也没听进去，午饭也吃得食不知味。 草草的吃完午饭，聂安璇就开始选衣服，经过整个宿舍的讨论，最终选了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外搭浅蓝色针织开衫，头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脸上只薄薄打了层底妆，让气色看起来更清透。 这身打扮既不会太过刻意，又比平时的休闲装扮多了几分柔美。 “哇，我们璇璇今天仙气飘飘啊！”曾琪蕊夸张地赞叹。 周妍也点头：“这身很好看，清新又大方。” 聂安璇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整理着裙摆：“真的合适吗？” “非常合适！”许悠悠保证道，“保证让那位陈先生眼前一亮！” 这句话让聂安璇的脸颊微微发烫。她提前二十分钟就出了门，走向约定的东门。 春末的阳光带着暖意，梧桐树已是一片浓荫。聂安璇站在树影下，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拂动。 她不时低头看看时间，又望向车流来的方向。 三点五十八分，一辆的黑色SUV平稳地驶来，准确停在她面前。 车窗降下，陈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今天穿着浅灰色的休闲衬衫，比平日少了几分严肃。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白色连衣裙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简单的款式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纤细的腰线，整个人在春日阳光下清新得像是会发光。 他很快移开目光，倾身为她打开车门：“上车。” 聂安璇轻声道谢，坐进副驾驶座，小心地将裙摆整理好。 “我们先去哪里？”陈锐启动车子，语气平稳。 “我查了一下，觉得览山公园这个时候应该很美，”聂安璇声音轻快，“可以看到整个银川城的全景，而且这个季节花开得正好。最重要的是，” 她俏皮地眨眨眼，“不需要门票，性价比超高！” 这个理由让陈锐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好。” 去公园的路上，聂安璇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张。她指着窗外的街景，说着大学生活中的趣事，声音像清脆的风铃。 陈锐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个简短的“嗯”，目光却不时从后视镜里瞥见她被风轻轻扬起的发丝，和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 到达览山公园，夕阳正好开始西斜。他们沿着台阶缓步向上，聂安璇走在前方半步，裙摆在台阶上轻盈地跳动。 “这里的视野特别好。”她回头对他说，眼睛里映着金色的夕阳。 登上观景台的那一刻，整座银川城在脚下铺展开来。远处的贺兰山轮廓朦胧，城市建筑披着夕阳的余晖，确实让人心旷神怡。 “是不是很值得？”聂安璇靠在栏杆上，得意地转头看他，发丝被风吹得轻轻飘动。 陈锐站在她身侧，目光从城市远景移到她泛着红晕的脸上。 白色连衣裙的领口系着一个精致的蝴蝶结，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威海见到她时，她也是这般充满活力，像一株向着太阳生长的植物。 “嗯，很值得。”他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 聂安璇开心地笑起来，开始指着各个方向为他介绍：“那边是鼓楼，这边是......” 陈锐安静地听着，偶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夕阳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连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她说话时习惯用手比划，腕上细细的手链在夕阳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