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仪》 第1章 第一章 暮冬,长安城。 初雪随凛冽寒风三三两两飘落,渐渐堆叠在皇宫红墙青砖上。 厚重的宫门被宫人缓缓推开发出沉闷的声音,在寂静长夜显得格外刺耳。 红袍太监领着人鱼贯而入。 偌大的宫殿内,素衣女子木簪束发,并未理会来人,坐在廊下静静赏雪,面色隐在忽明忽灭烛光后,让人捉摸不清。 红袍太监仿佛知晓她会如此,也未多管,一甩拂尘,嗓音尖细: “陛下口谕,罪臣鹤仪通敌令朕痛失爱将,证据确凿罪大恶极,不可饶恕,千刀万剐不足为过,但朕念其曾有功于国,不忍加刑,故特赐其以鸠酒谢罪。” 他身后宫女走上前,手托着的承盘中却不止一杯毒酒。 “大人这是何苦呢?您和陛下相伴二十载,陛下是最相信您的。只要大人答应成为皇后,带封后圣旨面圣,陛下会为您安排好一切。” 太监苦口婆心劝道:“唉,大人听老奴一句劝,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女子也不知是不是听进去了,起身走向托着承盘的宫女,眸光流转于放着圣旨与鸠酒,突然轻笑出声。 众人以为她是被幽禁太久,受了刺激,毕竟宫里这种事司空见惯。 谁料,他们一向理智的鹤相径直拿起圣旨,一把火点燃! 众人霎时惊出冷汗,齐齐跪在地上,殿内死一般寂静,却无人敢上前制止。 “回去复命罢。”鹤仪语气平淡,将快燃尽的圣旨掷回盘中,拿起鸠酒一饮而尽。 “臣要说的都在这了,陛下一看就知。” 她不愿。 鹤仪十七入世,追随刘旭二十载,助他荣登大宝,二十有六时,已成天下首位女相。 曾与她朝中作对的人,坟头草都齐人高了。 可刘旭心生忌惮,又怕他人拥有一柄利剑。 三月前,刘旭对外宣称鹤仪风寒入体,需要卧床静养,实则暗中将她幽禁在此。 鹤仪自顾自坐回廊下,喉间血气翻涌,唇角不断溢出血丝。 这毒起效比她预想中要快啊—— 恍惚间,鹤仪耳边响起五年前死在漠北,坟头草齐人高,朝堂宿敌上官凛的轻嘲: “鹤大人狼狈模样真是少见。” 鹤仪闻言蹙眉,本能想要反驳,却无法支配身体,无奈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近。 “瘦成干柴就是你口中的过得好?小爷看还不如在漠北时过得滋润。” 上官凛身披死前战甲,离鹤仪一步距离停下,俯下身,遮挡飘雪的纸伞随之微微倾斜,遮住二人。 “不是说要来漠北掘小爷的坟?怕您贵人多忘事,来掘坟都不记得漠北怎么走,小爷大发慈悲来接你。” 上官凛伸出手,剑眉微蹙,催促道:“走了。” 鹤仪竟破天荒地不想拒绝他,可指尖即将触碰到对方时,一切猛地化作飞雪,在她眼前消散…… “咚咚咚!” 赶牛车的老翁叩窗,声音惊醒深陷在梦魇中的女子。 “鹤姑娘,书肆到喽!” 老翁许久未等到回应,也不好直接掀开帘子,只好外头再次问道:“鹤姑娘?” “好。”车内的人大梦初醒,清泉般的声音略带沙哑,又道:“方才小憩,未听清您唤我,还请方伯容我整理片刻。” 鹤仪坐在车内有些头疼,扶额轻叹,喃喃道:“怎么又梦见那些事……” 竟还梦见上官凛那狗贼,真是想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是的,她重生了。 鹤仪喝下毒酒没等多久,便毒发气绝,再睁眼,她重生回十六岁,彼时,鹤仪才安葬好养大她的师傅。 建元十六年,太子在宫宴被毒害,汉成帝痛失爱子变得一蹶不振,终日寻欢作乐,名下子嗣众多,但与先皇后只育有二子一女。 原本想做闲散王爷的十一皇子刘旭则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因太子之死进退两难,卷入夺嫡斗争。 建元二十五年,刘旭此时已在朝堂立足,从母家闻先皇后有位神机妙算隐居道观的兄长,为寻求助力,多方打听这位舅舅下落。 他找的正是鹤仪师傅,找来时,师傅已经逝世半年了。 鹤仪父母在她一岁时死于战乱,而自己被云游的师傅救下,两人在道观相依为命。 师傅临终前嘱托自己,若故人之子寻来,有求于与他,盼鹤仪念在养育之恩,代为相助一二。 这也是前世鹤仪在刘旭寻到此处,愿随他下山的缘故。 可惜自己忘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 鹤仪上辈子一直困在朝堂,天天斗个你死我活,最后她也用命还了恩情。 这一世她想自私点,活得轻松些,挣点小钱够活就行。 至于师傅的嘱托嘛…… 等她死了亲自和他老人家亲自赔罪罢! 为避开刘旭,带着师傅为她留下的积蓄北上,在川宁的两年,她替镇上书店眷写诗书挣钱,每月末雇方伯的老牛车下山交付,顺带采买吃穿用品。 鹤仪收回思绪,挎起包裹,掀帘下车,余光留意到街上比往常少人,盘查的士兵倒是多了许多。 她掏出车钱交到方伯手上,含笑道谢:“多谢方伯捎我一程。” “嗐,客气啥!” 方伯乐呵呵收起铜钱,问道:“鹤姑娘,明日还是卯时去客栈接你么?” 鹤仪轻轻点头:“那您先去忙。” “欸,姑娘!”方伯叫住她,“你许久才下山一次,怕还不知道城里来了位贵人暂时歇脚,别的不说,城里近来都太平不少嘞!” “好,谢谢方伯告知。” 鹤仪心中并未起太多波澜,转身迈进书肆里头。 “鹤姑娘来了?” “何店主,这些我是我抄好的,劳您过目。”鹤仪递过眷写好的诗书。 何店主闻言摆手,从抽屉里拿出银钱,乐道:“咱们都老熟人了,鹤姑娘一手好字用来抄书我都觉得浪费了。” 何店主:“来,这月月钱,你点一下。” 鹤仪:“多谢何店主。” 何店主趁她点钱时,打量眼前女子。 身形高挑,素色布条束起青丝,粗衣难掩倾城黛色,更何况小小年纪谈吐不凡,还写得一手好字。 唉!可惜是位女子,若是男子,指不准能仕途坦荡。 何店主忍不住摇头惋惜,恰好对上鹤仪的目光,干咳两声,拿出下月要抄的书。 鹤仪却发现要抄的书比以前少了些,这意味她的工钱也要变少了! 要知道她和何店主交易数量一直是固定的。 鹤仪:“何店主,怎么要抄的少了些?” 何店主:“唉,赋税前些日子加了不说,契丹最近不安分弄得人心惶惶,一部分书生家里头没钱也供不下去……这一来二去的,来书肆的人也没往日多了。” 鹤仪抿唇,垂下眼帘若有所思,手轻轻拂过书封。 这还是是城里名声较大的书肆,如今营生都如此艰难了,别的更不用说了。 看来她得重新规划自己的钱了。 何店主一拍脑门,突然想起一件事:“姑娘可知城里来了位贵人?” 鹤仪:“嗯,听说了。” 何店主悄摸压着声:“我和你说,其实是上官大将军的小儿子来了!” 上官凛? 上官一家满门忠烈,一度打的契丹不敢来犯,民间颇有威望,凛狗更是在排兵布阵上颇有造诣。 何店主:“上官家的小公子凛在漠北安置了失去双亲的孤儿,这次来寻能随军的教书夫子,酬劳不低,最重要的是男女皆可!” 鹤仪:“……” 她刚来此时,本也想过任教这条路,但她一为女子,二无功名傍身,学堂大门她都进不去。 挫败的她恰逢何店主急招人眷写诗书,这才得了活计。 而上官凛找夫子教书,上辈子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她未过多了解。 第一次见面,是刘旭带她去上官凛父兄的灵堂。 二人再见面已经是五年后,早都成了老谋深算的狐狸,只互探足以牵动朝中变化的事。 鹤仪:“小公子落脚的地怕早已门庭若市了。” 何店主摆摆手,道:“非也!去的人要么一听之前随军的夫子都死于非命,吓破了胆,要么是小公子不满意,这大半个月过去也没找着人嘞!” “随军日子过得苦了些,但一年的工钱也够寻常人家活大半辈子了,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就冲月银五两,姑娘不如去驿站试试看?” 何店主话语间略带遗憾, 若非他拖家带口,不便随军,不然自个高低也得去试试。 鹤仪闻言谢过,抽身离去,心不在焉地走到驿站。 不得不说,她有点可耻心动了! 挣那狗贼的钱,鹤仪心里头憋屈。 可上官凛父兄一死,往后几年战事频发,挣钱更难了…… 驿站看守侍卫拦下鹤仪,满脸凶狠:“站住!干什么的?” 鹤仪恍然回神:“劳烦通报,小女闻公子凛招纳贤士,慕名而来。” 侍卫:“在这等着!” 鹤仪乖巧点头,心中开解自个。 挣钱嘛,不寒碜! 虽说她讨厌上官凛,但何必和钱过不去?挣那狗贼两年钱,再潇洒离开。 侍卫再度折返,身后还跟着一人,麦色肌肤,虎背熊腰,面带腮胡,腰间围着狼皮,走路生风。 鹤仪认出来人——苏崖 苏崖作战骁勇,善双斧,上官凛心腹之一,刘旭即位第二年,被契丹人万箭穿心而死。 苏崖上下打量眼前竹竿似的女娃,有些迟疑:“妹子你可知是要跟着随军的?” 鹤仪:“民女知道。” 苏崖:“成,你随我来。” 苏崖领人入府,余光不停打量鹤仪。 公子要求只看才学,男女皆可,可大半月过去了,来的女子只有眼前这位,蛮稀奇的! 苏崖转入后院,出言叮嘱:“待会公子问你什么便说什么就成。” “咱公子那可是玉树临风、温润如玉、出手大方,是个顶好的、的……人。” 苏崖正夸着上官凛,推开院门刹那,嘴角一抽,倒吸一口凉气! 房梁倒挂下一人,面上带着恶鬼面具,鹤仪沉默着对上面具外露的眼,那化成灰她都不会认错的双眸。 鹤仪:“……” 呵呵,听苏崖夸的这么情深意切,要不是太了解狗贼脾性,她差点都要信了。 第2章 第二章 少年率先挪开目光,利落翻身下梁,双臂交叠,吊儿郎当地斜靠柱边, 他对苏崖打趣道:“苏伯怎还不如姑娘家禁吓?” 苏崖走上前,暗暗咬牙:“你小子好好招待人家,别总想些损招把人吓走!” “来个人管着那群小萝卜头也好,免得和你一样都成混世魔王了。” 少年无奈耸肩,语气无辜:“明明是先前那些人胆小如鼠。” 苏崖狠狠甩了他一记眼刀,转头讪笑道:“这是我家公子,方才的事还望妹子莫怪。” 鹤仪拱手行礼:“民女鹤仪拜见公子。闻公子为失恃失怙的稚子觅贤,特来一试。” “胆倒挺大,但想留下来可不光胆大就行。” “就你这一把骨头都不够喂狼的,行军路上可没人护你周全,请回罢。” 上官凛说完头也不回就走,边往里走边摘面具。 苏崖以为这小子会同以往一样,尽想些损招考验人,没成想一反常态,竟直接将人拒了? 在苏崖愣神之际身旁快速掠过一抹倩影,吓得他急忙喝止:“妹子你作甚!” 士可杀不可辱! 凛狗这五两银子她还非拿不可! 鹤仪自持冷静,现在却顾不上这么多,追上去一把扯住上官凛,面具砸落青砖,鹤仪眼眶泛红瞪着他! “我既敢来,那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你不问学识,也不问我自保之法,凭何断定我会喂狼!” “还是说上官公子徒有虚名,实则亦是畏惧女子学识的鼠目寸光之辈!” “骂够了?” 上官凛眉尾一挑,将人一把拽近,威胁道:“长这么大倒是第一次听有人说我鼠目寸光,你最好能给小爷一个非留你不可的理由。” 鹤仪冷哼一声,撇开脸。 “敢不敢与小爷赌一把?”上官凛放开她,“别说我欺负人,赌什么由你定。” “一局定胜负,若你能赢,便留下,如何?” 鹤仪就等这句话—— 天之骄子如上官凛,少时的他远不如前世成熟冷静,激将法在凛狗身上真是百试不厌啊! 鹤仪心中偷乐,拾起地上面具恭敬递过,“公子说话算话?” 上官凛没好气地一把接过,“小爷闲的没事骗你玩作甚?” 鹤仪:“听闻公子用兵如神,民女想见识一番,那就比兵法如何?” 上官凛不语,双眸微眯,打量眼前的豆芽菜,鹤仪也毫不胆怯,直直看回去。 上官凛:“行,你随我来。” 这人有点意思,一上来就挑战他最擅长的爱好。 苏崖远远看了好一会,见二人相谈甚欢,干脆撒手做自己的事去了。 …… 二人对坐在亭中,石桌上摆放着长形木盒,盒中是简易却不失细致的战术沙盘。 “看了这么久可看出如何破局了?” 上官凛随性支着下巴,笑得像只矜贵狡黠的狐狸,“不懂就趁早认输,别在这浪费小爷时间。你……” 垂眸良久的桃花眼在此时抬起,冷漠疏离中闪过一丝复杂。 上官凛措不及防对上,本想嘲讽的话猝然咽回。 “你!再看就把眼睛挖了!” 鹤仪:“……” 她看着炸毛的狐狸,难得没呛回去,低头不语。 俯视着这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前世研磨数次的鹤翼战术,一时感慨罢了。 局中带上官旗帜主将居中靠后,两翼如白鹤展翅,左右包抄敌军。 可正是这样毫无悬念的胜局却被掀翻。 上官凛父兄惨死,大军遭重创消息传回长安,其母一病不起,一息间,他家破人亡。 “ 鹤翼阵攻防兼备,我众敌寡,此阵自是无懈可击,可……” 鹤仪欲言又止,离那场大战还有一月,若改布局,大军未必会败,战局早日平稳,自己也能早日攒够养老钱离开。 但此时心高气傲的凛狗能听进去? 上官凛:“啧,小爷先前怎么没看出你是个结巴?” 鹤仪:“……” 这王八蛋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为了五两月银,她忍! “战场变幻莫测,谁敢保万无一失?” “左右翼多为轻骑,若敌军更善马背作战,奋死抵抗,此处左翼向东是平原,不利藏匿,右翼落虎峡则成突围关键……” 鹤仪正视他,平静补充道:“诱我军追击,或正中他人调虎离山之计。” 上官凛有些意外,盯向落虎峡,眸底冷意一闪而过。 良久,问道:“若真如你所说,该当如何?” “公子这是另外的价钱了。” “要多少?” “不多,一千文。” “你!” “行,少、不、了、你、的!”上官凛深吸一口气,话从牙缝里蹦出来,“继续说。” “瓮中捉鳖,不过越少人知晓越好,防人之心不可无。” 鹤仪洞穿他心中所想,又道:“其实公子心中已有对策,何须民女多言。” 上官凛轻笑出声,“你倒是有点本事。” 看不起谁?她本事还多着呢! 鹤仪莞尔一笑,言归正传,“即已破局,公子是否当信守承诺?” “还骗你不成!”上官凛没好气应道:“沐栩。” 他话音刚落,侍卫赫然出现,递来文书。 鹤仪起身接过,清冷眉目染上喜色,“多谢公子。” 上官凛哼道:“这时候知道谢了?” 鹤仪:“……” 这厮还记着自己骂他的话,搁这阴阳怪气呢! 鹤仪岔开话,“公子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回去收拾行囊,三日后同去漠北。” 鹤仪应下离开。 上官凛看人走远,“沐栩,去查查她。” 川云:“是。” 上官凛收起慵懒,眉目冷峻,看回沙盘,想到鹤仪那清冷的背影,轻声低喃:“防人之心么?” 那你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呢? …… 三日后,紫竹小院。 方入秋,傍晚吹拂来的凉风最是宜人,鹤仪轻扇着蒲扇,惬意躺在院中摇椅,望着满天霞光。 可惜没逍遥多久,门口传来煞风景的声音。 “住这么山,你是要当野人么?” 鹤仪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在那,起身行礼,冷声道:“公子。” 上官凛迈进小院,嫌弃地四处打量,“这么破的屋子你也住的下去。” 鹤仪皮笑肉不笑,“小人这庙小,委屈您了。” 凛狗那日并未问她住处,却能找到这,她一点也不意外。 估摸着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派人查她了。 不过除了能查到她是两年前来到此,别的凛狗想查也查不到。 上官凛有些新奇的拿起桌上卜卦的龟壳,诧异道:“你还会这个?” 鹤仪:“公子说笑了,不过是闲来无事买着玩的。” 上官凛悻悻放下,朝外走,“东西收好就跟我走。” “嗯。”鹤仪去房里拿出收拾好的行囊,锁门出来时,上官凛已经骑在马背,示意她骑另一匹马。 上官凛见她迟迟未动,有些不悦, “不会骑马?” 随军不会骑马怎么随? 转念像是想到了什么,十分欠打道:“若你承认会卜卦,我勉为其难,屈尊教你骑马如何?” 鹤仪:“……” 不如何,她只是许久未骑,又不是不会,想套话门都没有。 鹤仪无视他,利落翻上马,握紧缰绳,“公子走吧。” “小爷也就说说而已!” 小心思被识破,少年满不在乎哼道:“等会要跟丢了得赔爷马钱!” 是是是,你是大爷你说的都对。 鹤仪一脸冷漠,策马紧跟在幼稚鬼后头。 行至山下,与领着队伍,整装待发的苏崖汇合。 川宁里漠北不算太远,一路上快马加鞭,鹤仪他们在第十日下午,赶回驻扎漠北的大汉军账。 上官凛:“我和苏伯还有事,沐栩会带你去营帐安置。” 鹤仪点头应下。 她许久未曾这样高强度骑马赶路,大腿两侧磨得生疼,强忍了一路,现在累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上官凛将她惨白的脸色尽收眼底,却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沐栩带她到落脚军帐后离开。 鹤仪包裹刚放下,听到帐外一阵窃窃私语,回头对上十几双童真质朴的眼,小孩们火速躲到帐后。 这些应该是上官凛养在军中的将士遗孤吧? 鹤仪一掀帘子,和小孩们撞个正着,大眼瞪小眼。 一位较大的孩子手背在身后,上前,问:“您是新来的夫子么?” 鹤仪失笑道:“对,是我。” “夫子,我叫阿蒲。”阿蒲将手拿出,“夫子,这是大家一起做来送您的!” 观音柳交错编织成环,缀着点点红蕊,被小心翼翼捧在手心。 “谢谢。”鹤仪低眉浅笑,蹲在他们面前,“可以帮我戴上么?” 阿蒲麦色的小脸染上红晕,将柳环小心戴在鹤仪发顶。 其他小孩也渐渐壮着胆子报起自己姓名。 “阿蒲哥,夫子带了观音柳就不会再死了叭?” 阿蒲一把捂住他的嘴,连忙和这位新夫子道歉:“夫子不要生气,安崽是这最小的,是担心害怕夫子又走了。” 毕竟之前的夫子总是出意外…… “没事。”鹤仪从袖兜拿出一早备好的糖分给他们。 暮色悄临戈壁滩,余晖洒在她发梢,笑意格外明亮,如长在大漠,生生不息的观音柳。 上官凛唇角紧抿,冷眼看着他们互相嬉闹。 豆芽菜为什么对他就一副死鱼样? 小孩们发现他,一窝蜂涌来,七嘴八舌喊着:“凛哥你回来啦!” “功课练的怎么样?” 上官凛熟稔揉搓他们通红的脸,“去别处玩,夫子刚来,别把人闹走了。” 上官凛瞥向她,“适应的还挺快。” 鹤仪拂去衣角尘土起身,客套应付道:“还行。” “拿着。” 上官凛口嫌体直往她怀里塞了一个包裹,“小爷花了大钱请你来教人,别刚来就死了,败坏我名声。” 他也不给鹤仪呛声的机会,说完转身就走。 鹤仪:“……” 这人的嘴总能轻易让人拳头一紧。 鹤仪内心默念:忍住,凛狗就是行走的五两银,说什么不重要! 翻开包裹,里头是各种药。 鹤仪抬头神色复杂,望向前世阴沉,如今倒有几分活人少年气的上官凛。 二人前世互不对付,一是因二人政见不合,另一个是前世被凛狗在两国大战前夕,连捆带绑扔回长安,失尽颜面。 本以为这一世会永不相见。 可兜兜转转,她又回到前世待了半辈子的漠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鹤仪收回思绪,自嘲道:“想这么多作甚?现在来这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攒钱而已。” 她往回走,瘫倒在床榻上,闭目盘算着怎么从能上官凛手中赚更多钱,不知不觉沉沉睡下。 晨光熹微,侍卫到她帐前传报。 “鹤夫子,少将军喊您过去。” “知道了。” 鹤仪觉浅,睁眼洗漱,换上行事方便些的男装随侍卫走。 上官家军纪森严,将士们每日卯时操练,可上官凛这时候找自己做什么? 她又不会练兵。 北风料峭,远处将士动作孔武有力,脚下扬起阵阵黄沙,让人看不真切。 与大军相隔百米处,是一张张稚嫩的熟面孔。 少年一袭玄色窄袖织锦护臂,勾出健壮身形,穿梭其中,矫正他们习武姿势。 鹤仪还未走近,上官凛仿佛背后长眼,转过身,嘴角漾起笑意,一脸纯良道:“鹤夫子早。” 鹤仪顿时涌起种不好的预感! 以自己对这厮的了解,凛狗可不像笑得这般纯良,保准憋着坏等她。 鹤仪木着脸,冷声回道:“早。” 鹤仪:“公子有事?我记得契上写的是巳时才开始任课。” “当然。” 上官凛朝鹤仪阔步走去,上下扫视,“瞧你弱不禁风的样,赶条路都能赶丢半条命。” 鹤仪微微蹙眉,一大早叫她来,就为了嘲讽一句? 鹤仪:“公子多虑了。” “往后你和这些小鬼一起练上半个时辰。”上官凛话语间不容她拒绝, 鹤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冷笑。 这是人说出来的话? “民女发誓,保证不会死在军营,玷污您名声。” 她几乎是咬牙说完后面一句话。 “鹤夫子以为小爷愿给自己找事?”他挑眉嘲道:“还不是为了防止爷的银子喂了短命鬼。” “你不愿也行。” 鹤仪拒绝也在他意料之中,上官凛故作遗憾道:“那只好从工钱里头扣些交给医官作你的保命费了。” “你!” 凛狗这个王八蛋! 鹤仪就是冲着银子才来此,莫名被扣钱谁乐意!? 当务之急,她抓紧时间攒够钱跑路才是真的。 不就是练上半时辰? 鹤仪强颜欢笑道:“民女思虑一番,自己确实需要锻炼。” 上官凛捉弄得逞,心满意足道:“那就去阿蒲旁边一起学着。” 鹤仪心如死灰往后走,阿蒲则一脸兴奋和她打招呼:“夫子早!” 她不想拂了小孩兴致,只好勉强扯出一抹苦笑。 许是上官凛父兄还在的原因,他无需同前世那般事事躬亲。 反倒有些无所事事,每日对怎么惹鹤仪生气这事上乐此不疲。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上官凛已经被鹤仪千刀万剐了! 这天,鹤仪到时辰下训,正一脸麻木往回走,准备睡个回笼觉,上官凛身边的亲卫沐栩正站在门口等她。 沐栩:“公子交代,鹤夫子往后不用练了,每日按时任课即可。” 说完向鹤仪递来一柄匕首。 沐栩:“这是公子为您备来防身的匕首。” 鹤仪心中狐疑,上官凛有这么好心? 转念一想她这些天遭的罪,愤愤收下,“那替我谢过公子了。” 等以后卖了它狠狠赚上一笔! 鹤仪算算日子,离他父兄出征不到三天了,她那日和上官凛说的,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 入夜,风清月白。 营地处处燃着火把,一军帐内,沐栩正向人禀报探子传回消息。 沐栩:“苏将军已经集结好人马,在外候着公子。” 烛光摇曳,映照在少年锐利的面庞,身上的盔甲淬着寒光,上官凛此时全然不见平日的吊儿郎当。 “还是查不到她的来历么?” “是,只能查到近两年。” “罢了。”上官凛提剑起身,嗤笑:“若有异心,我会亲自杀了她。” 上官凛:“走吧。” 沐栩:“是。” 上官凛直至大军出征,也未在众人眼前出现,对此,鹤仪乐得自在。 反正人能活着回来给她发工钱就行。 营中剩些老弱残兵,阿蒲他们年岁小的也被留下,鹤仪和他们相处半月下来,关系亲近不少。 入夜,带着他们围坐在篝火旁烤肉取暖。 阿蒲焉焉添着干柴,闷声问道:“姐姐你说凛哥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前世大军败北归来也就这两天了。 “快了。”鹤仪安慰他,左右环顾一周,“安崽去拿东西这么久还未回来么?” “悄悄告诉姐姐,其实安崽是去拿要送您的观音柳。”阿蒲手舞足蹈比划着:“就姐姐刚来那日戴的柳环。” 其他小孩也笑嘻嘻跟着描述。 “他说第一次送的的柳环没有编好,要重新编一个好看的送您。” “那天大哥不小心碰散了,安崽哭了一下午,最后还是大哥多给他一个鸡腿才哄好。” “一个个皮痒了是吧?我当时是不小心的!” “姐姐我和安崽道过歉了。”阿蒲脸羞红,极力和鹤仪解释道:“那小子定是害羞不敢过来,我去叫他!” “我去就好,阿蒲帮姐姐把烤肉分给大家。”鹤仪含笑叮嘱他:“要记得帮安崽留点哦。” “嗯嗯!姐姐和安崽那份我都会留好!” * 落虎峡谷顶。 契丹根据情报,提前派小队人马在此守株待兔,自认胜券在握,夜间巡查都松懈应对。 上官凛一早派人盯住这,待敌军人困马乏,率领三千精兵夜袭落虎峡。 契丹人兵微将寡,猝不及防,两军厮杀,很快败下阵来。 “你……”契丹将领临死前,仍满眼不可置,“这怎么可能?” 显然他不会等来答案。 上官凛冷眼拔出长剑,血液飞溅眉间。 沐栩:“公子,降兵如何处置?” 上官凛:“一个不留。” 月光映出刀剑寒光,山涧弥漫血腥气,他长直羽睫下眸光深邃锐利,遥望远方。 落虎峡有诈还真被豆芽菜说中了…… 若未提前发觉,一旦开战,父兄等人怕会面临四面楚歌的境地。 上官凛轻笑出声:“若有朝一日你想离开,我还真不确定会不会轻易放了你。” * 鹤仪离阿蒲他们宿的营帐越近,夜**浓。 帐前火把胡乱倒地,连带这一块巡逻的侍兵不知所踪,安崽亦是生死未卜。 事有蹊跷,她此刻势单力薄,不能再往前了,得回去叫人。 鹤仪抿唇,小心挪步向后撤。 一股刀风猛地袭向后颈! 鹤仪伏地躲开,敏捷翻身踢向杀手小腿! 趁他失衡摔倒,鹤仪迅速欺身而上,一手反扣他手腕,用上官凛那日赠她的匕首抵住刺客脖颈! “谁派你来的?屋里的孩子呢?” 见他不语,鹤仪无情将刀刃逼近,鲜血顿时淌出。 “我说我说!是……”刺客话锋一转朝前大喊:“这娘们会武,还不出来救我!” “把匕首扔了!” 鹤仪闻言抬首,横眉看向帐中。 “如果不想这小鬼死在我们手上的话。” 另两名杀手阴恻恻从帐中走出,横刀架在安崽脖侧,嘴被布堵住。 “既是冲我来的,那便放了他,不然——”鹤仪眸中杀意尽显:“他死了,你们也活不成。” 刺客见危胁无用,暗暗咬牙,一把扔下怀里的人,提剑刺来! 起初没有料到这女人会武,如今不敢松懈,全力以赴。 鹤仪抓起散落的剑挡开,手腕翻转,匕首干净利落了结扣住的人。 她跃起应战,用剑凌厉,贯穿一人胸膛,另一人见状甩出暗器要逃,左腿一沉。 “你不可以走!” 安崽紧紧扒住刺客裤腿。 “危险!”鹤仪心中一紧,“安崽快松手!” 她话音刚落,刺客已然挥动手中长剑,狠狠刺穿幼小身躯,一脚踹开他! 她望着安崽倒地,面色骤然煞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怒到极点,握剑的手止不住发颤。 鹤仪发狠追上去,击落刺客的剑,却没急着杀他,而是挑断他的手筋脚筋,最后一剑扎入腹部。 “是谁派你们来的?”鹤仪双目赤红,冷笑道:“不说么?” 剑身随她手腕扭动。 刺客哀嚎惨叫出声,动静引来其他人向此处赶来。 “京、京中有人买你性命。” 刺客生不如死,低头求饶:“收钱办事,别的我们真不知道啊!求求你,别杀我……” 鹤仪手起刀落。 “你!” 刺客感受脖子传来的温热,惊愕断气。 “安崽醒醒,没事了。” 鹤仪小心翼翼抱起躺在血泊的小人,卸下平日冷漠,轻声哄着他:“姐姐带你去找大夫。” “姐姐……”怀里的人眼神涣散,强撑着拿出怀里的观音柳,“姐姐……长命百岁,姐姐我好冷……” “安崽听话,你不是还要帮我戴上么?不要睡。” 鹤仪抱起他向外奔,拉着他说话,却还是无法阻止怀里的人体温越来越冰。 她迎面撞上凯旋而归的众人。 “姐姐,凛哥回来,大将军打胜仗了!” 阿蒲正一脸欣喜拉着上官凛走来,看清两人一身血色脸色一僵,哭喊道:“姐姐!安崽!” “姐姐这……怎么回事?”阿蒲看着她怀里的安崽双目紧闭,颤声道:“姐姐,安崽他、他……” 上官凛:“沐栩带人去那边看看。” “上官凛,救救他。”鹤仪的声音很轻。 一向要强的她,此时仿佛一碰就碎。 上官凛眉头紧蹙,撞上女子破碎的泪眸,心中涌起说不出的痛楚。 安崽亦是他带着大的,如今竟在军中出了事,上官凛满腔怒火,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沐风把军医请来,要快!” 上官凛上前将披风给她围上,问:“你们遇见什么了?” “京中有人趁大营人马薄弱,派刺客混入军中,取我性命。” 鹤仪尽可能平静转述,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声音又忍不住哽咽:“安崽他、他是因为我受伤的,怪我……” 上官凛从未安慰过女子,沉默着用粗粝的掌心抹去她脸上的泪珠。 第4章 第四章 医官匆匆赶来,伸手探脉。 须臾,他收回手,摇头惋惜道: “公子,稚子本就先天体弱,如今失血过多,哪怕华佗再世,亦无力回天。” 医官的话掐灭鹤仪心中最后一丝希冀,如坠冰窟,不再落泪,只是静静抱着,不愿撒手。 一时间,寂夜寒风萧瑟,众人之间气氛凝重。 上官凛挥手示意医官退下。 “沐风,你带阿蒲他们去找大哥,他会帮忙寻一处新住处。” 上官凛又道:“晚些我会去找父亲他们。” “鹤仪,松手,我带安崽去换身干净衣裳。” 上官凛伸手去抱却被她无声拒绝,眉目划过一丝无奈, “鹤仪,松手。” 鹤仪垂眸,最后看了眼安崽, 松开了手, 只拿走了他一直护在怀里,已经被血染红的观音柳环。 “正真该死的是幕后之人,与你无关,你……勿要过多自责。” 少女肤色本就白皙,额前发丝垂散,混夹血污沾黏在面颊,腥红格外刺目,一身狼狈。 上官凛闭上眼不去看她:“若是怕了想走,沐栩会送你回川宁,小爷绝不强留。” 鹤仪一言不发,与上官凛擦肩而过。 天光破晓,帐中烛芯燃尽,鹤仪彻夜未眠,坐在案前。 她想不通为何会引来杀身之祸? 师傅生前鲜少下山, 连国舅身份都是死前才告知自己。 她在十六岁前更不曾下山,与京中权贵可以说是毫无瓜葛。 重生后也只找了上官凛这么位老熟人。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 长安城云光殿,金龙绕柱,琉璃玉阶,处处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殿内乐舞升平。 汉成帝闻边关捷报,揽着昭贵妃在此饮酒庆贺。 他年过半百,又常年重酒色。 身体早已大不如前, 酒过三巡,忍不住昏昏欲睡。 “陛下醒醒~” “陛下,十一皇子在殿外头跪了两个时辰了。” 他怀里的女子妖艳娇俏,“这天寒地冻的,跪久了人该出事了。” 汉成帝闻言半梦半醒, 嗤道:“不给那逆子一点苦头吃,眼里怕是没我这个父皇了!” “陛下大喜的日子何必与他置气?” “既然朝臣建言让他去迎上官将军他们,那便让他去就是。” 汉成帝一脸为难:“可是我们的燕儿……” “陛下,燕儿还小身体又不好,年关时节,天寒地冻的,冻出个好歹怎么办?” 昭贵妃佯装生气,“您舍得燕儿去受苦,妾还不舍得呢!” “罢了罢了,那朕便听爱妃的。” “陛下最好了!” 汉成帝拿她一点办法没有,她年纪小,也愿意多哄她几分。 “来人,去喊那逆子起来,告诉他没事少出现在朕眼前。” 刘旭在殿外跪了许久,等到宫人来时,他的双膝早觉着不属于自己。 他被宫人搀扶站起,面上却没有丝毫怨恨,一如往常温柔谦卑, 直到迈出宫门,上了马车,满腔恨意恨不得溢出眼眸。 “殿下受苦了。” 一旁的亲卫为他膝头上药,看着大片青紫,忍不住抱怨: “明明不是殿下的错,那位却总是能寻到由头折腾您。” “他如今只听那女人的。” 刘旭倚着靠垫阖眼, 冷笑讽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早该习以为常了。” 刘旭幽幽轻笑,反问他:“我既能忍,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了,也该一早习惯不是?” 他宛如毒蛇吐信,让侍卫不由一阵胆寒,连忙跪下。 “殿下恕罪,是属下多言。” 刘旭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让你们找的人有消息了么?” “在川宁寻到一些眉目,已经派人去查了。” 刘旭挥手让他退下, 良久,扶额叹息:“你因我而死,所以上天惩罚我再也找不着你么?” …… 军中遇袭后,大将军下令增加巡守的士兵,军中事务激增,准备班师回朝。 鹤仪与上官凛的关系,倒像是回到了前世,水火不容的程度。 两人在大吵了一架——也可以说是上官凛单方面与鹤仪吵架置气。 上官凛隔日安葬好安崽,受命清查军中可疑的人,又要安抚那群小子,还要负责小队操练。 一时间忙得脚不沾地。 他在听到沐栩来报,说鹤仪一天也没出来,送去的饭菜也没吃。 上官凛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上官凛气鼓鼓走到帐前,带着饭菜去找她。 他本想直接掀开御寒的门帘,顾及她是女子,又悻悻收手。 “鹤仪,小爷一开始也没发现你是遇事就躲的乌龟啊?你没死就吱个声!” 上官凛见屋里没人应,心里着急,豆芽菜不会真准备饿死自己吧? 她那执拗的性子也不是没可能。 “喂!”上官凛蹙眉,“你不应声,别怪我直接闯进来了。” 这次到没等多久,里头的人就应声了。 “公子有事直接进来便是。” 上官凛顿时感觉自己被人当狗耍了! 罢了,他大方不去计较此事。 上官凛掀帘进到里头,就看她伏在案桌前画着什么,地上还散落着许多扭成一团的废纸。 哼!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反正鹤仪也不是第一次对自己有事藏着。 鹤仪不想说,他打破砂锅问到底也没有用,而且,当下要解决的也不是她在画什么。 “砰!” 餐盒被某人用不小的力气置在桌上,不容置否硬声道:“过来吃饭。” 鹤仪:“嗯。” 然而,鹤仪只是淡淡应了一句,甚至连头都没抬,继续专心手中的事。 上官凛:“……” 很好! 上官凛气得直咬牙,长到这么大,向来只有别人巴结他,哄他的份。 但自从遇着鹤仪之后,两人的身份仿佛调换过来了。 每次看到她,自己总是有种莫名的慌乱,想引起她注意。 这一定是错觉! “嗯是什么意思?” 上官凛强忍着不去看她,别开头, 语气多了一丝少年专属的烦躁:“饭菜要冷了,现在就过来吃。” 鹤仪:“……” 鹤仪看着即将完工的阵型图,忍不住蹙眉。 上官凛怎么变得这么啰嗦了? “多谢公子亲自送饭过来,您有事便先去忙,饭我等一会会吃。” 上官凛难得伺候人,却被一次次地拒绝。 劝说的话梗在嘴边,狐狸忍不住炸毛,口是心非道:“你爱吃不吃!爷不伺候了!” “反正饿死的也不是小爷我。” “若是你饿死,成了饿死鬼,去到了阴曹地府,别说是小爷这个主雇苛待下人。” 上官凛说了一大串,偷偷撇她一眼,发现人家根本置若罔闻。 他低垂着头,掩藏那连自己都未曾察觉,一闪而过失落的神色, 转即,内心憋屈发誓道: 他以后再给鹤仪送饭就是狗! “到时真把自己憋屈死了,也是给小爷省钱了。”上官凛嘴上却仍然不甘示弱。 他说这么久也累了, 气的甩袖,转身正要走, 身后的人终于开了口, 还带着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我真的会吃。” 鹤仪将墨汁干得差不多的阵型图塞入怀中,起身坐到桌前。 上官凛闻言也不走了, 一脸怨气坐在她对侧,实则是亲自盯着她好好吃饭。 鹤仪只当看不见他,吃的不多,但也是饱的了,准备收拾餐盒却被上官凛抢过去,鹤仪一怔也没推辞,随他去了。 鹤仪语气淡淡:“公子将他葬在哪了?” 上官凛听出鹤仪问的是安崽的墓,以为她还是看不开,又不知如何宽慰,只好僵硬回了一句:“人死不可复生。” 鹤仪:“?” 上官凛说的这都什么跟什么? 鹤仪:“过几日要走了,只是想趁回去之前去看看。” “还有,我没有你想的那般脆弱,也没想饿死自己,只是做着事不宜中断。” 鹤仪感觉自己不解释清楚,凛狗那都快给她脑补出一番生死大戏了。 上官凛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的担心,绷着张脸,话语间却难掩伤心:“在飞鹰坡,他最喜欢玩的那处。” …… 鹤仪把做好的观音柳环放在碑前,又放了一把糖在旁边。 “安崽,姐姐带了你喜欢的糖,也替你编了柳环,保佑你来世长命百岁。” 她顿了一会,又长又密的羽睫掩着寒意,垂在身侧的手,捏拳咯咯作响。 “姐姐发誓一定会替你报仇,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鹤仪可不会闷声吃哑巴亏。 毕竟她本身也不是什么善人,不然前世早被朝堂里的豺狼虎豹生吞了。 身后远远传来声响,鹤仪暗暗掏出匕首转身,看着来人微微愣住。 那人也没想到鹤仪这么快就察觉了,礼貌一笑,声音清润:“你便是鹤仪姑娘吧?” 鹤仪点头,反问他:“您是上官凛的兄长——上官亓公子?” “姑娘见过我?”上官亓失笑,打趣道:“看来我还是和凛哥儿长得太相像了。” 鹤仪内心赞同,暗自打量眼前的人。 的确—— 他们两兄弟差了六岁,长得却十分相像,不过也并非完全一样。 如果说前世,长大后的上官凛五官锐利,琥珀色的眸子总是透着一股桀骜。 他兄长则周身萦绕股文臣清雅,性格上两人仿佛也是天差地别。 鹤仪前世只隔着灵柩,为他们父子点了一支香。 这一世,虽破了父子二人死局,她在营里待着,却一直有意避着人,所以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活在世人记忆里的少将军。 鹤仪收回视线,问道:“公子也是来看安崽的么?” 凛狗:豆芽菜你干嘛不理我? 仪姐:凛狗今天又抽哪门子的风?(无语jpg.) ————————求收藏呀~ 和大家解释一下,儿砸心思很重,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一见钟情不自知的小狐狸罢了,求大家轻喷,在遇见仪姐前能很好地控制,在仪姐面前就有点不自信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