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因果》 第1章 一只大猫 紫府青都,一片寂静,周遭的鬼差都惶然垂首,不敢动作。 宫殿内空旷得像深渊巨口,青绿的鬼火在两旁无声晃动。 堂上沉香龙九椅坐着一人,被浓厚的雾气包裹,看不清样貌,但在鬼火的映照下大抵看得出此人身形高大,此时心情不太好,指尖一下一下轻叩在扶手上,清脆的声响在宫殿回荡,催人心悸。 东岳帝君眸光冷锐,睨着堂下身形挺拔,不卑不亢之人。 良久,浑厚威严的声音打破寂静。 “速报司听向晚,你可知你闯了什么祸事...” 女子面无波澜,恭敬行礼:“属下不知,请帝君明示。” 堂上久久没有传来声响,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下一刻,紫光骤闪,帝君已移至听向晚身侧,他眉头紧皱,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几乎要穿透整个酆都—— “前几日在斜顶山上,你是不是踢了一只神兽?人家本来就要获得仙籍,你一脚下去就给搅和了?!” “斜顶山?”听向晚眼睛一眨,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像是在回忆,语气平静,“属下当时急于调查,没注意到,好像是被绊了一下。请帝君明查。” “...神兽苍狻本体九尺有余,你说没注意到?”帝君用手使劲儿点了点她脑袋,想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东西。 “请帝君明查。”听向晚面不改色。 “你!你啊!”看她这般油盐不进的架势,帝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长叹一声拂袖转身。 他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却依然威严:“罢了,你既已介入这苍狻的因果,便去凡间随他了结完这段因果再回来吧!” 言罢,殿外等候指令的阴差们便纷纷涌入上前,将听向晚团团围住,听向晚朝帝君深深行了一礼,而后随阴差到轮转殿,等待入轮回。 —— 距离土楼还有一段距离,诸玉叫停了车。 车尾灯缓缓隐入夜色,晚风轻拂传来树叶的沙沙声,今天是高考的最后一天,大家都撒欢喝了不少酒,诸玉在风中静静站了会儿,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身两侧扶着的人都已醉得不省人事。 左手边一阵窸窸窣窣声,几块青色的鳞片在诸珠脸庞若隐若现,诸玉轻轻叹息,先把他变回原形卷成一团放进包里,然后将右侧的向晚小心背起,迎着晚星慢慢向土楼走去。 刚走两步,向晚微烫的脸颊贴上他的耳垂,呼出的热气裹着小麦味,两瓣薄唇在他耳畔轻轻蹭着。 “嗯?”诸玉喉结滚了滚,耳尖发麻,下意识放缓脚步,屏息细听。 含糊不清的音节撞入耳道:“我...喜...” 他扶在她小腿处的指尖猛地蜷成拳。周遭虫翅的振响忽然退远,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震得耳膜发疼。 “你说什么?”他声音发哑,下意识把脸侧过去,想听得更清楚些。 可惜回应他的,只有平稳绵长的呼吸,均匀地洒在他颈窝。 他继续迈步向前,将乱跳的心平复。 土楼门口的灯笼晕着昏黄的光,楼里一片寂静,他踩在木质楼梯上的每一步都极轻,一点声响也没有。 轻柔的将向晚放在床上,或许是酒意上头,诸玉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熟睡的脸庞,细腻柔滑的触感让他的思绪轰然炸开,他头顶悄然冒出的两只毛绒绒兽耳,他几乎就要维持不住人形。 —— 夜半,潮湿阴冷的气味钻入向晚的鼻腔,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入眼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再定睛一看,右侧墙竟从顶端裂开了一个大缝,缝隙内隐约透着微光还带着水汽落在她脚踝处。 大概是酒劲儿没过,向晚不觉得奇怪,只在心中想着,难过感觉冷,这湿哒哒的,以后不会得关节炎吧! 于是她半支起身擦了擦脚踝,然后凑到缝隙处探头去看,缝隙里两侧凹凸不平的岩石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近乎柔和,绵延向前,一眼看不到底。 好像是个山洞。 她没多想直接翻过那道缝隙进入洞内,手掌贴着冰凉的洞壁往里挪动,指腹碾过凹凸的石面。 不知走了多久,洞内光线越来越明亮,她听见像是大型动物才能发出的‘呼哧呼哧’的气音,还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淡香。 莫名,她觉得很安全,脚下的步伐都快了许多。 声源越来越近。 转过一个拐角,映入眼帘的是个硕大的毛绒球——雪白的长毛蓬松得像团云絮,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起伏,再往前走了两步她看到一张巨大的猫猫脸,它双目紧闭,鼻头是黑色的,额心有一道亮眼的红。 大猫好像睡得很舒服,它的爪子慢悠悠的伸展开,露出了黑色的肉垫。 向晚瞳孔震颤,她自小就喜欢毛绒绒的动物,眼前这只巨大的猫猫简直是正中她的心扉,软乎乎的肉垫更是让她快要失去理智。 但没还有,她只小心的伸出指尖落在它雪白的绒毛上,果然是她想象中那样柔软。 她压制住想疯狂的,想直接扑上去的念头,也没敢上手去摸那肉垫,怕把大猫吵醒了,但猫猫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个翻身爪子直接伸到向晚面前。 近在咫尺的肉垫,摸上去大概会像果冻的手感吧!温热还会带着点回弹... 这不是梦吗?管它呢!谁忍得了啊! 向晚的脑子瞬间被毛绒绒占据,整个人被淡淡的香气包裹,她双手抱住这只巨大的的爪子,先是用手顺了顺毛,然后将脸埋在柔软的绒毛中,反复吸啊吸...蹭啊蹭... 最后几乎是带着些虔诚的意味,她触上了那黑色的爪垫,上面瞬间被戳出一个小窝,那触感像温热的紫糯米团,又像按在果冻上,带着微微的回弹感。 虽然她从没养过小动物,但在网上云养过不少,所以此刻撸猫的手法信手拈来,仿佛从前做过很多次,形成了肌肉记忆。 但她无暇思考更多,这柔软的触感,温热的体温,淡淡的香气... 她只觉得——此刻,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揉了一会,她维持着仅剩的理智,小心躺在软乎乎的猫毛中,脸上的笑怎么也收不住。 酒后又大幅的情绪波动,睡意渐渐涌上来,她趴在猫爪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进入梦乡。 等她彻底睡熟后,这只巨大的猫额心上那道惹眼的红色缓缓睁开,三只眼睛缱绻的望向她,随后用尾巴小心地将她严严实实整个圈进自己的怀中,也安心睡去。 第二天清早,高三生的生物钟准时敲响。 向晚困顿的从床上爬起来,凭着肌肉记忆洗漱完,梦游似的晃荡到餐厅里。 楼梯口的房间做了开放式厨房,餐厨一体,他们习惯叫餐厅。 餐厅进门左边是冰箱以及胡桃木质橱柜,右边是同色系四人位的餐桌,今天天气不错,阳光从窗户洒进,冷硬的灶台反射出一道道光晕映在墙面。 徐徐微风拂过,楼外树叶轻轻摇曳。 风从外侧窗户吹入,穿过室内,撩动向晚的发丝,又从内侧门窗缓缓流入土楼里,带来一丝穿堂的凉意。 向晚坐在餐桌边,打着哈欠。阿婆最近都很忙,她和诸珠的一日三餐全靠诸玉投喂。 “早,阿晚。”没等多久,诸玉拎着早餐从门外进来。 他应该是刚晨跑完,额前的碎发还挂着水汽,白色的T恤有些透光,腰腹部的肌肉轮廓被勾勒得若隐若现。见向晚趴在桌子上,他问到:“昨天喝了些酒,今天头痛吗?” 向晚的眼睛不自觉的贴在他的腰腹处,随后耳根有些烫,她将整张脸贴在冰凉的桌面上降温,声音闷闷的,闭着眼睛撒娇:“痛~要阿玉揉揉才能好~” “好,”见她语气轻快,诸玉放下心,把早餐一一摆在桌面上,“你先吃早餐,我去冲个澡,待会帮你揉。” “好吧~”向晚爬起来,一口咬住他递过来的油条糍粑,含含糊糊的说,“那尼阔点~” 诸玉嘴角带着浅浅笑意,点点头,正要转身—— “哥...”一个浑身散发着怨气的身影飘进来,站在诸玉背后,眼泪汪汪的控诉,“你昨天居然把我扔在包里一夜!!!” 包里?睡袋吗?要去露营吗?没听他们说啊... 向晚有些疑惑,还没等她发问,诸玉就一把抓住诸珠的肩膀,把他往外面推,边推还不忘回头跟向晚笑着解释:“他还没睡醒,嘴瓢了,他昨天在地上睡了一夜。” “啊哈哈,对对,我还没睡醒,我再回去睡会...” “... ...” 不知道这两兄弟在搞什么,倒是诸玉笑的有点奇怪,从来没见过他这副表情,好像有点紧张。 这引起了向晚的好奇心,她三两口把油条糍粑塞下,悄摸走到诸珠门口,企图听到点什么,可她整个人都扒在门上也没听到任何声音。 这门的隔音有这么好吗?向晚泄气的回了自己房间。 向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睡个回笼觉,可换了好几个姿势都不舒服,甚至感觉这张睡了十几年的床有些硬,完全比不上昨晚梦中那只大猫舒服。 她闭眼回忆了一下那毛绒绒的触感还有那淡淡的香气,真的好想养一只这样的猫啊! 忽然,她觉得脸上有些痒痒的,她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指尖带下来几根白色的绒毛。 难道自己长白头发了?她双指捏着这几根绒毛仔细观察。 这也不像是头发啊,反倒有点像梦里那只猫的毛。 但这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床上,向晚蹭的一下坐了起来,难道昨天晚上不是做梦? 她摸了摸侧面的墙,完好无损,去年刚刷了新漆,墙面光滑得一丝纹路都看不到。 墙的另一侧是诸玉的房间,向晚重新瘫在床上,觉得自己真是异想天开,肯定是昨天喝了酒的缘故,居然会有这种离谱的想法。 至于这几根毛,可能是从窗外飘进来的。 “阿晚。” 三声短促的敲门声响起,是诸玉。 向晚慢吞吞的给诸玉打开门,随后扑到床上,完全不想动弹。 “头很疼吗?”脚步声渐近,身侧的床垫微微下陷,他声音低缓,带着点担忧,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来,我给你揉一下。” 向晚翻了个身,将头放在他腿上,那双手带着温热的气息放在她的头两侧,轻缓的按揉,一股清爽的香气扑入鼻腔。 “你换沐浴露了吗?味道好像跟之前不一样了...”向晚捉住他的手腕,放在鼻尖轻嗅,骨节分明的手指蜷了蜷,指关节泛起轻微的红。 他眼睫颤了颤,随即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之前的用完了,这个味道不好闻吗?不然我换回去。” “这个也好闻,但不如之前那个,换回去吧!把这瓶给诸珠!”向晚放开他的手,闭眼享受。 “好。”头顶的人轻笑一声,继续为她按摩。 “这几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去爬山?”在向晚昏昏欲睡的时候,诸玉提议道。 “爬山?爬哪座山啊?”向晚眼皮都不动,表明对这个事不感兴趣,懒洋洋的拖长音调。 周边的山都爬得差不多了,除了—— “斜顶山,你不是一直想去?” 她倏地睁开眼,一下支起身子,圆溜溜的眸子亮的惊人:“真的吗?你不是一直都拦着我不让我去吗?” 这座山就在土楼后面不远,从她记事起,就惦记着往上跑,可每次都被他拦下。说来也奇怪,他对她从来是有求必应,唯独对这件事态度坚决,语气温柔,却让她无从反驳。 后来长大了,他陪她爬过许多山,看过许多风景。她不再提起这座山,可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要去那里。 “之前那边没完全开发,悬崖连护栏都没有,太危险了。”他语气平静,搭在腿侧的手指无意识摩挲了下床单,“去年有人投资,把路修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向晚眉眼弯弯,立马掏出手机,“好呀!那我们今天就去!我叫上江心他们一起!” “今天?你头痛好了吗?” “好了好了!” “今天的话...别叫他们了,”还没打完字,一个温热的手掌就覆在她手背,打断了她的动作,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温热又轻缓,“就我们两个,好吗?” 他说这话时神情一如既往地温和,眼睛专注的看着向晚,像含着千言万语。清俊的眉眼近在咫尺,空气中弥漫着他身上清爽香气,手背上的温度,烫的她心神恍惚。 向晚的脑子一下宕机,所有思绪瞬间清空,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闪烁—— 他在勾引我吧! 他是在勾引我吧!! 他就是在勾引我!!! “知...知道了!那,我先...”光是想想就让她脑子发晕,脸颊染上了层粉红色,眼睛弯成月牙,声音里压不住的雀跃,“我先换件衣服,你等我一下,很快的!” 说完,她几乎是蹦着扑到衣柜前,双手翻找的动作带着一股小小的慌乱,衣架撞击发出一连串咔哒声。 “不着急,”看着她欢快的样子,诸玉神情温柔,“我在回廊上等你。” 说完,他转身走出房间,门被带上,发出一声轻响。 尽管隔着门,她翻找衣服时的小声嘀咕依旧一字一句钻入他耳中,连带着把他也感染,嘴角不自觉的勾起。 随后他眼神一瞥,土楼一处常年不进光的地方撞入他眼底。他嘴角拉平,神色渐渐敛起,手指缓缓攥紧栏杆。 第2章 记爬山 “传说在千年前,这座山高耸入云,山间还住着个‘妖怪’,这‘妖怪’对凡间事丝毫不感兴趣,还嫌凡人吵闹,半夜上山的凡人都会被他用妖法驱赶下山。 渐渐,附近的镇子谣言四起,说是山上住着个吃人的‘妖怪’,身长数十丈,通体覆满鳞甲,有三个凶神恶煞的头颅,森寒利齿,只要靠近山周围就会被一口吞掉,镇民们人人自危,都绕着这地方走。 后来有一年干旱,河道干枯,山脚下一个孩子,哭着朝山的方向跪下,祈求那‘妖怪’能救她娘一命。 这祈求声传到了‘妖怪’耳朵里,他一刀削了山峰,扔到最近的河湾间,那水流分成两缕,一缕汇入大海,一缕流到了山脚下。 孩子的娘亲活了,山下许多镇民都活了下来。这才有人澄清谣言,说这山上的‘妖怪’从没吃过人,被赶下山的猎户、樵夫,采药人都还好好活着,他不是‘妖怪’,他救了大家,他是山神! 镇民们纷纷跪拜,感念山神庇佑,年年此日设案供奉,香火绵延至今。” 向晚一字一句念着山脚下的碑文,忍不住吐槽:“所以,我们每年祭祀供奉的山神是个身高近三米,浑身长满了鳞片,还有三个脑袋的新型物种?” “怪不得一直没有见过画像。”她脑补了一下画面,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摇摇头试图把画面从脑海中清除,“你说世界上真有这物种吗?” 诸玉的表情似乎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那副温和的笑:“听起来像是外星生物。” 没等向晚回话,诸玉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侧一带,避开了后面人的手臂,柔声说道:“走吧,去看看山上到底有什么,这么吸引你。” “哦,哦。”向晚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被放开了,只留下手腕上一圈温热的余温,好似顺着血液涌到心脏。 真是奇怪,早上躺在他腿上都没这么这么大反应。 今天是周二,山道上的人却不少。大多是像他们一样刚结束高考的学生,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不时有嬉笑声、打闹声从身后掠过,热闹又轻快。 “比比谁先到山顶?” “比就比,谁慢谁孙子!” 前面几个少年喊得起劲,跑得飞快,鞋底踏在岩板路上啪啪作响。 山林间的空气清新,还带着些青草香,阳光洒在石阶上,映出树叶斑驳的光影。 向晚和诸玉慢悠悠的走着,不像是爬山,更像是散步。有人从旁边跑过,两人的距离被迫拉近,手背挨上手背,向晚的手指僵直,假装不经意的低头,掩盖住发热的脸颊。 太阳越来越高,两人才刚走到第一个平台,跟他们一批山上的人早就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呼~在这里歇会儿吧,”高三一学期都没爬过山,向晚体力跟不上有些大喘气,她撑在石质栏杆上调整呼吸,看面前的诸玉呼吸平稳,面色如常,忍不住感叹,“小时候你三天两头请病假,没想到现在这么厉害...” 说着脑海里就浮现出上次去爬凌山的画面。 那天登顶时她已经气喘吁吁,头发都被汗湿透,而他却只是胸腔起伏了几下,就平复下来,稳稳站在山顶。 明明他们天天吃的都一样,怎么他就越来越厉害了? 想到这里,她语气里多了点狐疑:“你是不是背地里加餐了!?” 诸玉将水瓶拧开递给她,故作沉思:“怎么会呢?大概是...我消化吸收得比较好?” “噗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看他一本正经的回答,向晚没忍住笑出声。 她喝了两口水,调整好状态:“那我们继续吧!向着山顶冲锋!” 前面一段石阶比较窄只能两人通过,偶尔有人从侧边越过他们,于是诸玉慢下脚步,跟到向晚后面,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微风一阵阵拂过,带着山林间独有的清新与野性,向晚深深吸了一口气,高考结束的实感,在这一刻落了地。 突然,她感觉到一道贪婪,诡异的视线黏在她的后背,一股寒气自脚后跟蔓延到小腿,她猛地回头张望,但后面只有诸玉和几个爬山的少年,并没有什么异常。 “怎么了?” 温和的询问让她周身回暖,她收回目光,老实跟诸玉说:“没什么,只是感觉怪怪的。” 诸玉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扫去,下方石梯右侧有一道砾石小路,只是被栏杆挡住,外围又长满了灌木,不太引人注意。 他眉头紧皱,随后抬手在她颈侧轻抚了一下:“是不是累了?不然我们就地休息下?” “算了,马上到山腰了,到上面再休息吧。”向晚摇摇头,转身继续往上爬,没再感觉到异常。可能真的是她太累了吧。 山腰平台的视野开阔,不少人在这里拍照。 向晚的小腿有些酸,她在围栏边找了个石凳坐下,有些沮丧,难道她的体力退化到连半座山都爬不到了吗? “我去趟卫生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可以吗?” 她无力的点点头,没在意诸玉的表情,只目送他离开。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她才转过头看山下的风景。 坐在这里,正好能看清碑文上提到的岫月河,蜿蜒曲折串联起了土楼和周边的民居,再往前可以隐约看到镇上的马路和商场。 “你好,请问是向晚同学吗?” 一道爽朗的嗓音在身前响起,她回过神,看到是一个阳光开朗的男生,正有些羞涩的跟她打招呼。 “嗯...你是?”向晚有些迟疑的回答,她不记得见过他,但可能是同校的校友? “我是隔壁班的李彦,之前模拟考坐你后面那个,”他有伸手挠挠头,“还找你借过草稿纸。” “啊,我想起来了,”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印象,他好像是最后冲刺阶段才上来的,之前坐在她身后都是女生。 “嗯嗯,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他脸稍稍爬上红晕,但眼睛一直看着向晚,语气大大方方,“听说你们班主任给你们每个学生都做了志愿分析,我们成绩差不多,可以加个微信分享一下吗?” “... ...”虽然前十八年没有被人表白过,但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对你有意思,是故意找借口想加联系方式。 他如果直接要的话,向晚不会给,但他用这种理由,万一之后真在一个大学遇见了,难免会有些尴尬。 她拿出手机跟李彦加了微信,把志愿分析转发给他,余光看到远处有几个人时不时的看向这边,问道:“那边是你的朋友们吗?好像在等你。” “啊?是的,”李彦回过头跟他们挥了挥手,然后转头邀请向晚,“你是一个人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不了,我在等人。” “好吧,”他稍显失落,但下一秒就咧嘴笑起来,“那我们有机会再一起玩。” 向晚礼貌笑着点点头,直到他离开才收回视线。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不经意的往那边侧目,恰好看见诸玉回来,正巧跟李彦擦身而过,她莫名有些心虚。 眼看诸玉越来越近,眼睫低垂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察觉到向晚的视线,诸玉缓缓抬头,神色平静,眉目缓和,快走几步站定在她面前一臂的距离,冲她轻柔的笑笑。 “刚才看见你在跟一个男生说话,”说话间顿了顿,诸玉语气跟平时没两样,“你...认识他?” 原来被他看到了... 他,会介意吗? “最后一次模拟考,他坐我后面,今天恰好碰到,找我要了志愿分析。”向晚跟倒豆子一样,直接就把所有事情交代了。然后手指不自觉在石凳上扣弄,有些紧张的观察诸玉的表情。 诸玉只轻轻“嗯”了一声,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向晚心里不由得有些失落,这是什么反应嘛! “不是坏人就好,你感觉怎么样?不舒服的话我们就先回去,等你恢复好了再来。”他轻声关切道。 “我没事!”向晚有些恼火,气鼓鼓的往山上走,也就没注意到在她转身的瞬间,身后人绷直的指尖弯了弯,逐渐恢复血色。 越往上走,气温越低。 走到一个亭子时,天突然下起了太阳雨,雨不大,她跟诸玉坐在亭子里等雨停。 向晚四处打量,后面这一路几乎没有碰到其他人,两侧的山林静悄悄,只有鸟雀偶尔叫一两声。 不知道为什么,越接近山顶,她的心就越来越浮躁,小时候吸引她的那种感觉又出现了,甚至愈加浓烈。 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处灌木丛中,心底有个声音不停的在说—— 到这边来...对...就是这边...走快点!快点!到这边来! “你真的没事吗?你的脸色不太好。” 微凉的掌心贴在向晚的额头,她回过神对上诸玉担忧的眼神,山腰处的别扭被抛在脑后,她语气带着点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我一上来就...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我想到那边去。”那个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刺穿她的耳膜,她不受控制的抬手指向灌木丛,语气坚定,“我要到那边去!” 说完,不等诸玉反应,她直接冲了出去,微凉的雨滴落在她脸上,她能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但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我跟你一起!别着急。”一只手挡住了她面前带刺的藤蔓,但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所有念头都在驱使她——快一点,快一点,到那边去。 向晚跑的太急,藤蔓刮破了她的裤子,小腿也被划出几道血痕,雨雾中有几缕黑气从她伤口中悄悄溢出。 “向晚!你冷静一点!”诸玉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转过身。他紧绷下颚,眉宇间隐隐透出一股慌乱、自责和隐隐的怒气。 他腾出一只手轻轻在向晚额间点了点,瞬间她感觉自己思绪清明,紧接着脱力一般整个人倒在他身上。 向晚在晕过去前看见的就是诸玉紧张的脸,她心底暗道不好,坏了,自己好像受伤了!他会难过的...但是他这副样子也好帅啊... 第3章 记爬山二 山洞内,一道微弱的火光燃起,驱散了湿气。 “啊呀!”向晚是被痛醒的,诸玉正用纯净水冲洗她腿上的伤口,表情冷淡,见她醒了也没说话,只是动作更轻了些。 “好痛啊~”晕倒前的画面还在眼前,向晚眼泪汪汪,一边嚷嚷一边偷偷观察诸玉的表情。 哎,是真的很痛,她从小对疼痛的感知就异常敏锐,简单磕碰她都能哭得天地皆知。 而只要她受伤,诸玉就会像变了个人一样,嘴角拉平,眼里的笑意变成了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有些可怕,但还是会安慰她。 一开始她还没当回事,以为是他太担心自己,直到来有一天她在他身上的同一个位置看到一个更长的伤口。 从那以后她就尽量避免自己受伤,如果受伤了就只能使劲撒娇,黏着他,让他没机会自残,毕竟他就算是冷脸也不会不理她。 但这次好像不太一样... “阿玉,我好痛哦~”见诸玉眉心皱起,但就是不说话,不理自己,向晚心里有些慌了,这跟以前不一样啊!她变本加厉的嚷嚷,“好痛哦~要阿玉吹吹才能好!~” “... ...”诸玉微微叹气,放下水瓶,仔细看了看伤口,确认上面没有石粒杂质,才微微低头,轻轻吹了几口气。 吹出的气在湿润的伤口上激起丝丝凉意,向晚忍不住颤栗,腿上的疼痛感散了大半。 是真的大半。也不知道诸玉有什么法力,疼痛在他身旁就能缓和,如果能再吹一两口气,那几乎就感觉不到痛了。 “我刚才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自己都不受控制了,”向晚收回腿,眨巴着大眼睛,小声解释,然后企图转移话题,“对了,你在我额心点那一下好厉害,我一下就清醒了,怎么做到的呀!?” 整个山洞只有外面雨滴打落在地和柴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响。 还有向晚撒娇的声音。 “阿玉,你理理我嘛,”见这招不行,她直接上手晃着他的胳膊,“这里是哪啊?你不理我我好害怕呀!阿玉...” 尾音拉的老长,黏糊糊的,向晚一副害怕的表情贴近诸玉,想获得一些安全感。 诸玉侧眼,语气硬邦邦:“不痛了?” “嗯嗯!”向晚疯狂点头。 “你刚才跑的太快,拉都拉不住,还好之前我跟阿婆学了静心决,”诸玉轻轻垂下眼帘,往火堆里填了几根树枝,“你晕过去之后,雨越下越大,我抱着你又往前走了几十米,正好看到这个山洞,就进来避雨了。” “原来阿婆真的会法术,”她心中没太多震惊,阿婆是岫月村有名的祠主婆,会点法术应该也很正常吧! 倒是诸玉...她两眼放光的看着他,语气里充满了崇拜:“你居然也会法术,阿玉你好厉害呀!” 诸玉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接,他的眼中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色,像是痛苦又像是深深的自责。 沉默一会才认真看着向晚,拉回她的重点:“你刚才...那样,就...不害怕吗?” “说实话,”向晚认真回想了当时的情景,脑子被一个声音占据,身体不受控制的行动,可她内心却没有一点恐惧,甚至也在告诉她自己,应该要这样做,“不害怕,还挺刺激的。” “... ...” 诸玉微微扯了扯嘴角,望着洞外淅淅沥沥的雨幕,低声叹息:“早知道...我就不会带你来山上了...”早知道...你的计划是这样... 他的语气太轻,被淹没在了雨声里。 看到他笑了,向晚就放松下来,身上的衣服还泛着潮气,黏在身上十分不舒服,她往火堆旁凑了凑:“你还随身带着打火机啊?” “没有...咳,也是之前跟阿婆学的...星火决。”诸玉的思绪被打散,表情微妙,然后面不改色的撒谎。 “真的吗?”向晚有些狐疑的看着他,刚才那停顿明显有些不自在,是他撒谎时才会出现的小表情,“你骗我!你是不是偷偷学会抽烟了?” “... ...” 不明白她的思维怎么这么跳跃,诸玉两个手指轻轻一碰,一簇火光瞬间在他指尖燃起。 “!”向晚的眼睛瞬间瞪圆,要说刚才的‘静心诀’她还没放在心上,毕竟看不见摸不着,可现在这徒手点火属实突破了她的认知,给一个刚高考完的准大学生深深的震撼。 “你手上是不是有白磷?”她上手掰开他的手掌,仔细检查,可惜手掌上连一点汗迹都没有。 诸玉静声,看她摆弄自己,试图在自己身上找到一点科学的痕迹,只是为了转移话题,心中酸涩,又觉无奈。 翻来覆去,确实没看到有白磷,向晚语气有些酸:“阿婆怎么都不教我?你还学了什么?” 诸玉思索片刻,摇摇头:“只有这些,没有了。” “那外面下这么大雨,这些树枝怎么是干燥的还能点火?”向晚打量一圈,试图找出他的破绽。 “之前可能有人在这里休息过,树枝原本就是在山洞里的。” “好吧。”山洞内干干净净,确实像有人清理过,向晚勉强认可了这个解释。 不过,这个山洞怎么越看越眼熟,有点像昨天梦到的那个,只是洞道没有梦里长。 向晚四处瞅着,看见身后还有根树枝,便探身去捡。手指刚触摸上树枝,一股炙热的喜悦猛的涌上心头。 “这...这木头...”她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攥紧树枝,将它拿到眼前,细细观察,上面有一道黑色的焦褐,“这是...被雷劈的?” 说罢,那种被雷劈的酥麻感从她天灵盖一直窜到脚底,她感觉自己的五感都清晰了数倍。 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语气有些急:“阿晚,你先放开。” 向晚听话的松开手,树枝掉落在地,她侧头看诸玉,有些奇怪的问:“怎么了吗?” 见她神色如常,诸玉心中松了口气,“没什么,外面雨停了,要不我们回去吧?” 初夏的雨下的急,走的快。向晚回头看,阳光斜斜照进洞口,光柱透过树叶一束束的洒下,还未散去的水雾在其间漂浮,像被光织出的薄纱。 “都到这了,当然是继续往上了!”她站起伸了个懒腰,向外走去。 诸玉挥手灭了火,捡起那根树枝,明明他已经收起来了,怎么会突然出现... “阿玉,快点~” “来了。”他不再多想,将树枝小心的放回原处,也出了山洞。 向晚跟在诸玉身后,穿过灌木丛,翻过栏杆,回到了山路石梯上。 大概是雨停了,山路上多了不少人。他们随着人流往上走,没一会儿就到了山顶,这山顶虽然从远处看是斜的,但实际上面看着算宽敞,一边是茂密的树林,另一边依着斜坡修了阶梯观景台。 “晚上在这里看星星一定很不错!”山顶的风吹乱了向晚的头发,她扶着栏杆,周边的景色一览无余。 诸玉将她乱了的头发勾到耳后,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没心没肺的样子,心中无奈叹气,唇边却泛起浅浅笑意。 “那我们下次晚上来。” “嗯嗯!” 爬到山顶已经是十一点多,在上面站了会儿,向晚的肚子就开始抗议了,好在诸玉带了两块巧克力,让她的电量成功续航,坚持到回去。 回到土楼,诸珠像个鬼一样,穿着白色睡衣,站在三楼幽幽的盯着刚进来的两人。 向晚被他盯的一个激灵,侧身一步躲到诸玉的背后。 坏了!把他给忘家里了! “你醒了。”诸玉对诸珠的目光早就有了抗体,丝毫不为所动,脸上也没有把他忘家里的愧疚。 土楼常年只有他们三个和阿婆居住,内院开阔,他声音不高,稳稳的传到了三楼。 只见上面的诸珠眼眶里蓄满泪水,双手叉腰,头一扬,就要开始控诉,向晚眼疾手快的捂住耳朵。 “我醒来你们都不在了!你们出去玩都不带我!我生气了!” 那声音中气十足,瓦片都好似震了震。 “我看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诸玉依旧淡定,慢条斯理的答道。 “我不管!不管!”诸珠也捂住耳朵,疯狂的摇头。 诸玉不再管他,转头把向晚的手拿下,跟她说:“上楼换个衣服我们出去吃。” 向晚瞬间明白诸玉的意思,两人一同上楼,诸珠还在那又哭又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她自言自语的念叨:“哎呀,一会出去吃,该吃什么呢?” 最后几个字刻意咬重了音节,果不其然—— “出去吃?我要吃干锅牛蛙!”诸珠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我马上换衣服,你们别想再抛下我!” 说罢,他就一溜烟回了房间,向晚对上诸玉的眼神,两人相视一笑回了各自房间。 从土楼到镇上大概十几分钟的车程,三人在最近的商场下车,诸珠跑在前面熟门熟路的钻进一家餐馆。 一进餐馆饭菜香扑面而来,瞬间勾起了向晚的食欲。餐馆里几乎坐满了人,服务员来回穿梭,几乎没停下过脚步。 “这边这边!”诸珠的身影在其中格外突出,他找到一个空位,在桌子旁边一蹦一跳的,还扯着嗓子喊,生怕向晚他们看不到,引得周遭客人纷纷抬头看过来。 诸玉习惯了他这副样子,直接向那边走去,向晚双手捂脸,尽力缩小存在感,恨不得变成诸玉的挂件,一步一趋的跟在他后面。 “老板,我要一份干锅牛蛙,”都落座后,诸珠拿着菜单点菜,但实际只点了这一道,然后把菜单递给向晚,“你们点吧!” 牛蛙这东西,向晚实在不敢下口,诸玉也没什么兴趣,两人便又点了些菜。 等菜的间隙,诸玉用水将三人的餐具涮了一遍,向晚下意识想掏手机出来玩,结果掏了个空,她反复摸着两个口袋,企图刷新手机。 刚才换衣服好像也没看到手机...不对!裤子的口袋好像破了...不会落山上了吧! 诸玉看她在左右翻找,最后哭丧着脸,一边把她的餐具放过去,一边缓声问:“在找什么?” “我的手机好像落在山上了...”向晚两手支在桌子上,掌心拖着下巴,有些郁闷的说。 那可是高考前新换的手机的啊... 闻言诸玉动作一顿,抽了张纸巾将手指上的水珠擦干,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来一个手机递过去:“在我这里,你在山上跑的太快,可能没注意到口袋破了。” “哇!还好你看到了!”失而复得,向晚的心情一下明媚起来,接过手机,锁屏有几条未读消息,点进去一看是锦露找她打游戏,她简单回了几句。 “菜来了!小伙子让让,小心烫!” 上了两个菜,诸珠吃的腮帮子鼓鼓,一边还要说话:“你们去爬哪座山了?一上午就爬完了?” “那当然是斜顶山啦!”向晚顺手把手机放到一旁,拿起筷子,语气轻快。 “斜顶山!?”诸珠瞪大双眼,下意识看向诸玉,见他垂眼不紧不慢的吃着菜,并不否认,“哥!你——” 话还没说完,诸玉微凉的视线就扫了过来,诸珠使劲咽下口中的食物,又看了眼向晚,最后闭上了嘴。 “嗯哼,就是斜顶山,你这么惊讶干嘛!” “没事...没事...”诸珠头摇的像拨浪鼓,埋头疯狂干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