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前夫求生攻略》 第1章 迟寒阶 入夜,逦风城。 刺眼红绸一路从梁府大门蔓延到前厅,莲盏烛火摇曳,筵席上推杯换盏间,酒香溢散。 三巡酒过,醉意上头,已经有人口不择言起来。 “啧,梁大少爷这招可真是绝了,当年被迟寒阶在斛光台当众羞辱,落了多大面子?如今眼巴巴地把人娶进门,名正言顺地‘照顾’,这报恩的法子,够狠!” “嘘!小声点,别叫梁家的人听见了。” “少装,你不是这么想的?一个纨绔,一个废人,嘿,绝配!就看迟寒阶能在梁霁明手底下活几天了……” 那人笑了一声,不耐烦地推开同伴试图扑上来捂住嘴的手:“怎么着,你这么怕他们梁家找你麻烦?我还偏要说,他梁霁明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仗着家世横行霸道的废物!” 虽然梁霁明此时不在场,听不到这番指着鼻子申斥的言论,但毕竟身在人家的地盘上,哪能这样肆无忌惮。 同案的人面露尴尬,视线触及到廊下的阴影,表情微变,干巴巴地找补:“也不能这么说,梁、梁少爷虽说张扬了些,但至少……至少……” 人品?修行?梁大少爷在这两方面可真是相得益彰。 修行上荒废懈怠不说,整日里不是斗鸡走马就是流连花楼,修炼二十载连最基本的御剑术都使不利索。为人处世上更是嚣张跋扈,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干,否则也不至于当初因为调戏迟寒阶,被人家大庭广众之下一箭射出,打落了发冠,丢人至极。 搜肠刮肚,两个字在嘴里来回转悠了半天,没有“至少”出个所以然来。同案的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半句好话,只得讪讪道:“至少,至少长得俊俏?” 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堂堂梁家嫡长子,竟沦落到要靠皮相来挽尊的地步。 “哈!”那醉汉闻言更是来劲,拍案大笑,“就他那张脸?” 同桌宾客纷纷低头,有人已经悄悄挪开座位,生怕和这醉鬼扯上关系。谁都知道,梁府今日虽然大摆筵席,但那位新郎官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 所以少说几句吧! 而那人毫不理会,借着酒劲,声音却越发放肆,“迟寒阶当年可是剑挑三十六城的绝世天才,如今落得这般下场,真是——” 话未说完,一道黑影倏然闪过。 “啪”的一声脆响,那人手中的酒杯突然炸裂,碎片深深扎进他掌心。鲜血顿时涌出,他痛呼一声,血珠滴落在喜宴的红绸上,晕开一片暗色。 满座哗然。 众人循着来处望去,只见一蓝衣青年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阴影处,已经是暮春时节,身上却还披着白狐裘衣,衬得脸色纸白,一抬手,方才掠过酒盏的“黑影”扑棱着翅膀,落回这人手臂上。 是只羽色黑蓝的海东青。 “得罪了,让这家伙惊扰了贵客,”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前厅瞬间安静下来,“兄长的婚事是梁迟两家早已商议好的,此事绝无异议。” 这话一出,众人心底都默默腹诽,这婚事本就荒唐,就算有异议,谁又敢为了一个废人去得罪梁家? 逦风城以梁氏为尊,其中也有不少世家依附梁家,数年来除了迟家出了个迟寒阶之外,再没有能够托举家族的人。 当初迟寒阶一剑惊鸿,风华绝代,谁曾想,迟家这位天才还没来得及展翼,就猝不及防被折了翅膀。 先前得罪了梁霁明,迟家本就担心受到报复,如今迟寒阶修为尽毁,迟家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上门,直接把可能连累家族的迟寒阶丢出去,任梁家处置。 处置的结果就是梁家大摆筵席,迎娶迟寒阶。 梁霁明心眼极小,想也知道迟寒阶到了梁家绝对不会好过。 除了迟寒阶本人,谁敢对这婚事有异议? 梁叙安苍白修长的手指轻抚过海东青的羽毛,那猛禽乖顺地收起翅膀,锐利的眼睛却仍盯着受伤的宾客,那醉汉此刻酒醒了大半,脸色变了变,再不敢多言半句。 “带这位客人下去包扎,”他轻声吩咐,立刻有侍从上前搀扶,“今日家兄大婚,别让些许不快扰了兴致,诸位继续。” 片刻的沉静后,前院又渐渐恢复热闹,仿佛刚才的场面没有发生过一般。 夜风拂过,梁叙安掩唇轻咳了几声,白狐裘衣下的身形显得愈发单薄。贴身小厮阿砚急忙上前,满脸忧色:“二公子,夜里寒凉,您身子受不住,还是回去吧。” 梁家支系众多,但当家家主和夫人只有三个孩子,其中二公子梁叙安生来体弱多病,向来被所有人当眼珠子似的保护着,就连最嚣张跋扈的梁霁明在面对这个弟弟时都会收敛几分。 阿砚苦着脸,要是让梁霁明知道他让二少爷跑出去吹了冷风,肯定少不了罚他一顿。 梁叙安扫他一眼,摇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无妨,今日是兄长大婚,我也想……沾沾喜气。” 远处张灯结彩的院落,烛光摇曳,亮如白昼,“自从昭菀去了鹊山,总觉得冷冷清清的,许久没见府上这般热闹了。” 阿砚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方才听大少爷身边的小厮素宁说,大少爷在席间只喝了一杯酒就走了,到现在还把自己关在书房……” 梁霁明肆无忌惮惯了,一向不把所谓的礼数放在眼里。只是,明明娶到了“心心念念”的人,洞房花烛夜,却没有半点要去新房的意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话到这里,梁叙安抚摸尾羽的手指收紧些许,海东青发出一声不满的鸣叫,他立即松开手,轻轻拍了拍爱禽以示安抚,脸上的笑意却不变:“是么,兄长他肯定有他自己的考量。” 一阵冷风袭来,梁叙安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阿砚连忙扶住他,触手只觉一片冰凉:“二公子!您的手怎么这么冷?我们快回去吧!“ 梁叙安任由小厮搀扶,临走前又望了一眼书房的方向。 更深露重,直到送走宾客,前院的喧闹声才旗堰鼓息。 * 夜风挑动艳丽红绸,裹挟着残留的酒香飘进院落,穿过无数名贵花木,醉人的幽香被尽数隔绝在书房外。 素宁端着托盘站在书房外,雕花木门紧闭,将里面的情形遮得严严实实。他指尖捏着盘沿,轻手轻脚走上前。 “大少爷,”他放缓了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小厨房温着您爱吃的莲子羹,还有几样小菜,您要用些吗?” 话音落定,书房里却是死一般的静谧。 烛火摇曳的光影透出来,四下只有风穿过窗棂缝隙的呜咽,衬得这寂静愈发沉滞。 素宁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唤一声,里头忽然传来“啪嗒”一声轻响——像是竹卷从案上滑落,砸在地上。 他惊得浑身一颤,托盘都跟着晃了晃,刚要再开口,里面终于传来了声音。 那声音隔着门板透出来,带着几分沙哑,却又透着惯有的随意:“没事,你进来吧。” 素宁愣了一下,还是低着头推门往里走,刚迈过门槛,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书案旁的身影。 那卷掉落的竹书躺在那里,素宁恰好望见那人伸出的手。 是一只骨节极为明晰的手,腕骨突出,指骨修长,正捏着竹卷的边缘,动作间透着一种近乎凝滞的缓慢。 片刻后那人重新直起身,就坐在那里,身形颀长,身上还穿着那身正红的喜袍,金线织绣的棠花龙凤纹样繁复细致,在有些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华贵的光泽。 素宁下意识抬眼,正好对上一双平静深邃的眸子。 对方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隽,因那身喜袍的映衬,眉目间还多了几分平日里罕见的秾丽。 奇怪的是,明明是大喜的日子,眼底却没有半分喜色,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沉郁。 硬要形容的话,倒像极了那些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的人,满眼死寂。 这个念头素宁心头猛跳一下。 不能吧…… 眼前的人可是逦风梁氏的长子,正是新婚之夜,娶的据说还是当初一见钟情的心上人,春风得意,怎么可能露出那样的神情? 素宁不着痕迹垂下眼,将莲子羹轻轻放在案几上,托盘与木案相触,发出"咔"的一声轻响。这声音像是惊醒了沉思中的梁霁明,他猛地眨眼,眼神涣散了一瞬才重新聚焦。 “大少爷,您脸色不太好,”素宁小心翼翼地说,“要不要请府医来看看?” “不用,”梁霁明下意识回答,声音有些干涩,“反……迟寒阶在哪里?” 素宁心领神会:“在婚房等着您呢,少爷现在要过去吗?” 这话一出,素宁就眼睁睁地瞧见,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梁少爷脸色又白了一寸。 如果先前还心怀侥幸,躲在书房半天试图告诉自己未必就是想的那样,现在素宁这话就是毫无疑问地告诉他: ——梁霁明,你惨啦,你穿成炮灰啦! 几个小时前,梁霁明通宵一整夜,刚做完乱七八糟的财报,起身接个水的功夫就眼前一黑,穿到这本作为睡前读物的小说里。 书名奇长,看完整部小说梁霁明都没记住名字,好在内容简单直白,修仙打怪升级流爽文。 男主樊故,天纵奇才,下山闯荡时一路扮猪吃老虎,捉妖兽,斗世家,收宝物,无数次险象环生都凭借着主角光环得到更大的机遇,看着与之作对的人对他恨地牙痒却又奈何不了他,怎一个爽字了得。 然而这么爽的人生依然会有坎坷,比如本书的最大反派,迟寒阶。 樊故为了打败迟寒阶可是废了不少功夫,如果不是主角光环的庇佑,几乎要与反派同归于尽才能彻底杀死他。 虽然都称的上一声天才,但和主角的康庄坦途截然不同,迟寒阶的前几十年堪称憋屈的一波三折。 因为身世并不光彩,少时不受家族重视,日子过得艰难窘迫。好不容易得到去鹊山修习的机会,在刻苦和天赋的加持下逐渐崭露头角,再也没人敢轻视他、即将步入正轨的时候遭人陷害。 身中奇毒,修为尽废,一夕之间从受人敬仰的天才剑修沦为废人,不得不离开鹊山,还被家族丢弃,强迫与曾经纠缠过他的梁家少爷成婚。 梁家少爷性格跋扈,曾经借着“一见钟情”的由头骚扰纠缠迟寒阶,被迟寒阶众目睽睽之下落了面子,自然会想方设法报复回去。 这人本就看不惯迟寒阶的清高孤傲,为了让迟寒阶低头求饶,成婚后更是对他百般折辱,极尽虐待。 以至于后来迟寒阶恢复修为,第一个报复的就是梁家,而梁家少爷……死得尤其惨烈。 ——显而易见,这个“梁家少爷”,正是梁霁明自己。 想到这里,梁霁明冷汗涔涔,指尖发凉。 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人都娶回家了,显然来不及了。 按照原著剧情,迟寒阶虽然现在修为尽废,但三年后就会恢复实力,甚至更胜从前。而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梁霁明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揪出来。 素宁见他面色惨白,额头渗出冷汗,担忧道:“少爷?您是不是身体不适?要不……今晚就别去新房了?” “不,”梁霁明几乎是脱口而出,沉重道,“去,必须去。” 迟寒阶再怎么神挡杀神,那也是三年后的事。现在的他经脉尽断,灵力全失,连最基础的术法都使不出来,只能任人摆布。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三年里,扭转原书中惨烈的结局。 至少,不能让迟寒阶恨到非要亲手杀了自己不可。 * 廊下花影绰绰,红绸高挂。 梁霁明深吸一口气,吩咐素宁回去,随后推开婚房的门。 屋内红烛高照,满目喜庆的红色,却莫名透着几分冷清。 绕过屏风,一个瘦削的人影安静地坐在床沿,一身婚服,与满室艳红相印。 他没遮盖头,墨发垂落肩头,衬得肤色如雪。听到动静,才缓缓抬眼。 四目相对,梁霁明呼吸一滞。 烛光下,迟寒阶的面容苍白如雪,透着一股病态的脆弱。分明是一副羸弱的样子,那双漆黑的眼睛却深不见底,像是淬了寒冰,冷得刺骨。 身形单薄,却丝毫不显柔弱,反倒有种孤绝清冷的气度,仿佛一柄见血的寒剑,即使折断了锋芒,也依旧让人不敢轻视。 梁霁明心想,他可能有点理解原主为什么非要强娶迟寒阶了。 确实有点病恹恹的美感。 鄙人的目标是再开一个坑和大家一起过年[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迟寒阶 第2章 合卺酒 这人此刻虽病骨支离,却有种惊心动魄的冷冽,像是剔透的碎琉璃,让人既想呵护,又想摧折。 红烛爆了个火花,梁霁明猛地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盯着对方看了太久。 一阵怪异的蓦然感觉涌上心头,碎琉璃虽然好看,但架不住它扎手,毕竟原主的下场还历历在目,他得小心一点。 到了现在,再怎么不可置信,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梁霁明反而冷静了许多。 既定事实无法更改,但以后的走向还是可以通过努力抢救一下的,万一有奇迹发生呢。 原文中的迟寒阶曾经好歹也是被称一句剑仙的人物,想来本是个光风霁月的人,若是自己不像原文中那样羞辱他,正常对待,必要时再照拂一二,即使处不成朋友,应该也不至于黑化成书中那样……吧? 只不过他现在顶着这个身份,迟寒阶没有第一时间把他捅个对穿就算仁慈了,若是一上来就嘘寒问暖,反而会适得其反。 他轻咳一声,故作轻佻地走近:“怎么,嫌为夫来的太迟,自己把盖头掀了?” 满室嫣红,空气中有浅香浮动,梁霁明学着原主的语气,放慢脚步,目光在迟寒阶身上肆意打量。 是张霜雕玉琢的俊美相貌,可惜他不是原主,对迟寒阶没什么太多的心思,一想到原文中自己最后的死法,梁霁明就一阵头痛。 如果早知道有朝一日会穿到书中来,他一定往床头柜上摆满儿童读物,也好过来这里当时日无多的炮灰。 “一句话也不说,看来是还在埋怨为夫。” 梁霁明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的瓷瓶,那里装着从书房暗格翻出的药粉。虽不能根除迟寒阶体内的剧毒,至少能缓解毒发时的痛苦。 他想起原著里寥寥几笔的描写——每次毒发都如同经脉寸断,痛不欲生。而原主偏偏还要在这种时候百般折辱,难怪迟寒阶最后会变成那样一个变态。 瓷瓶在袖中微微发烫。他从容地走到桌前,背对着迟寒阶,将药粉悄无声息地倒入酒斛中。 “**苦短,何必冷着脸?”他转身时已换上轻佻笑意,执起酒杯走近,“为夫给你赔个不是。” 迟寒阶没看他,只冷冷道:“不必。” 不必道歉,还是不必虚与委蛇? 梁霁明对迟寒阶这幅抗拒的态度早有预料,软的不行来硬的 ,忽然俯身,一手扣住迟寒阶的后颈,力道不重却不容挣脱。 迟寒阶滞了一下,梁霁明像是没看到对方骤然冷厉的眼神,故意凑近耳畔低语:“只是来的晚了些,你也要同我计较?大婚之夜,居然连杯合卺酒都不肯赏脸?” 酒盏抵在唇边,迟寒阶偏头躲避,却被梁霁明捏住下颌,动弹不得。 他下意识抬手阻挡,然而伤势未愈而力道虚浮,手腕刚抬起就被轻易制住。 “别动,”梁霁明声音放得很轻,指腹在他下颌处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一下,“就一杯酒而已。” 他伸出手臂,绕过迟寒阶。两人距离极近,迟寒阶能清晰地看到他微醺的眼角泛着红,长睫垂下,遮住了眸底惯有的轻浮,竟显出几分难得的……专注? 迟寒阶瞳孔微缩,苍白的指节猛地攥紧,他此刻虚弱得厉害,连梁霁明这样不学无术的纨绔都能轻易压制他,这个认知让他眼底泛起血色,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难堪和屈辱潮水般席卷而来,眼中讥讽一闪而过。 仿佛毒蛇般啃噬着心脏,迟寒阶死死咬住牙关,却还是被梁霁明冰凉的指尖抵着下颌,动弹不得。 酒液入喉的瞬间,辛辣中带着一丝诡异的苦涩。 对方手指的温度像毒蛇的鳞片,让迟寒阶浑身发冷。 梁霁明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莫名一紧。稍微放缓动作,将酒杯倾斜的角度调整到刚好能让迟寒阶咽下却不至于呛到的程度。 只是迟寒阶依旧不太配合,一缕酒液顺着他的唇角滑落,在婚服上洇开一片暗色。 “咳……” 酒盏逐渐见底,梁霁明终于松开了对他的禁锢,迟寒阶忍不住偏头呛咳,眼尾泛起薄红。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迟寒阶抬眸,杀意如有实质落在梁霁明身上,然而对方正慢条斯理地把玩着空酒杯,目光并不在他身上。 “怎么?”梁霁明察觉到他的视线,故意勾起唇角,“这是被为夫的温柔打动了?” 迟寒阶没有理会这拙劣的调笑,唇角颤了一下,死死抿着唇一言不发。 身下的大红锦被几乎要被他攥出窟窿,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森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滚。” 声音有些哑,配上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反倒没什么威慑力。 梁霁明眨了一下眼,默不作声。 他其实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游刃有余,随手扔下酒盏,掩饰住了微颤的手指。 怎么说他之前也是守法公民,像这样强硬地给人灌酒还是第一次做,好在迟寒阶现在脆弱极了,抗拒的力气微乎其微,这才能顺利地把解药喂下去。 迟寒阶伏在塌边,不再理他。 婚房内安静极了,隐隐能听到红烛燃烧的细微声响。 目的达到,梁霁明俯下身,笑眯眯接着开口。 “迟美人当年在斛光台上的风采,为夫可是记忆犹新呢。谁能想到,如今你这般脆弱易碎的模样,反倒更让人不忍心欺负了。” “就你现在这身子骨,风一吹就倒,就算为夫真想做什么,恐怕你也承受不住,平白败人兴致。” 他直起身,掸了掸衣袖,语气忽然轻快起来:“赶紧把身子养好,我们之间的账,可以留着以后……慢慢算。” 最后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点轻飘飘的尾调,格外引人遐想。 话音落下,迟寒阶终于有了些反应,森寒目光落到眼前人身上。 这人离得太近了,近到迟寒阶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截如玉的脖颈,在暖色烛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这张脸确实生得极好。眉眼如画,鼻梁高挺,那双惯常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因着光线的缘故,显得格外潋滟多情,连眼尾天然泛起的薄红都带着几分撩人的意味。 却也一如既往地轻浮不端,不怀好意。 迟寒阶微微偏头,掩下眼底的厌烦。 他记得再清楚不过。那日斛光台上,他刚以一剑连挑三十六城修士,正是锋芒最盛、万众瞩目之时。这人却醉醺醺地挤开人群,跌跌撞撞扑到他面前,满身酒气混着脂粉香,一口一个“美人”叫得轻佻。众目睽睽之下,竟还敢伸手往他腰间探。 他本来不想与这等纨绔计较,偏偏梁霁明得寸进尺。于是他随手掷了一箭,箭风凌厉却分寸极准,只削断了对方束发的玉冠。墨发披散下来的瞬间,那人狼狈失措的模样,引得全场哄笑。 如今想来,那一箭终究是留了余地。 没想到时隔多年,居然被用这种方式报复回来。 迟寒阶僵着身体,任由梁霁明带着他将酒液饮尽。酒很烈,灼烧着他空荡许久的喉咙和胃袋,带来一阵不适的暖意,却暖不透四肢百骸的冰冷。 迟寒阶面无表情:“……你方才给我喂的是什么?” 毒药,亦或是别的…… 结合梁霁明此人一贯轻浮的作风,很容易就让迟寒阶联想到某种可能性,顿时脸色难看起来。 红烛帐暖,室内不知漂浮着什么香气,让人有些昏昏欲睡,迟寒阶越想越觉得荒唐,警惕地望向面前的人。 如果梁霁明真的这么下作,他不介意在毒发身亡前先拉这个人垫背。 迟寒阶眼底寒意更甚,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预想中的燥热并未出现,反而有一股温和的药力自丹田缓缓化开,竟暂时压制住了经脉中翻涌的剧痛。 他微微一怔,下意识运功探查,发现那药力虽不能根除毒素,却实实在在地缓解了他的痛苦。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当然是好东西,”梁霁明忽然嗤笑一声,斜倚在旁,眼神挑剔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就你现在这副病怏怏的样子,风一吹就倒,看了就让人倒胃口,好好养着,别想着寻死。” 迟寒阶依旧冷冷看着他。 被迟寒阶这样死盯着,梁霁明只感觉头皮发麻,像是被什么阴鸷诡谲的妖兽盯上一般,浑身都不自在。反正药已经给人灌下去了,干巴巴放完话,就要往外走。 他背脊挺直,转身大步离开,绯红衣摆在烛光中划出一道艳丽的弧线,自然也没注意到离开的瞬间,迟寒阶缓缓垂下眼睫,眸中晦暗不明。 艳红身影在屏风后彻底消失,迟寒阶终于放松了些许。他虽然一向对外人不感兴趣,但也听闻过梁霁明的大名,横行霸道,放浪形骸,混不吝。 总之,绝不是什么好话。 尤其是在斛光台那件事发生后,他也收到过来自梁霁明的报复,更加坐实了这人的睚眦必报、心胸狭隘。 只是没想到梁霁明竟真的晃晃悠悠地出了新房,脚步声渐行渐远,似乎是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新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红烛燃烧的噼啪声。 迟寒阶垂着头,原本已经做好了被百般折辱的准备,梁霁明这类纨绔子弟的做派,无外乎是越得不到的越要强求,越清高的越要践踏。可今夜这人的行为举止,反倒让他有些琢磨不透。 他抬手轻轻抵住下颌,方才被梁霁明触碰过的地方,那里还似乎残留着些许温度。 那人嘴上说着轻佻的话,动作却带着刻意的收敛,而那杯蹊跷的合卺酒…… 他运转内力,发现经脉中肆虐的剧痛确实缓和了不少,这绝非寻常药物该有的效果,更不像是梁霁明这种人轻易给他的东西。 还是这种……轻率的,仿佛不值一提的方式。 迟寒阶眼底闪过一丝犹疑。 但很快,那点情绪也隐没在眸光里。 早在被送来在梁府前,他就知晓不能指望依靠任何人的突如其来的,所谓的“善意”,尤其是梁霁明的。 他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珍惜有存稿的日子…… 不要小瞧我和断更之间的羁绊啊[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合卺酒 第3章 断头饭 大门刚一阖上,梁霁明的肩就放松地垮塌下去。 新婚之夜,跑去睡书房,这简直是太棒了。 梁霁明脚步未停,回头瞥了眼紧闭的婚房门,心里暗自叫苦。虽然是洞房花烛夜,但他哪敢真和那位煞神同床共枕?毕竟书里迟寒阶恢复修为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原主串了挂城楼。 原主大约鲜少待在书房里,虽然书册成堆,却没什么翻动的痕迹,里间摆了张小榻,瞧上去倒是做工精致,一眼就能看出被当成了摆设,连条毯子都没有。 梁霁明盯着那硬邦邦的榻板看了半晌,想到这个时辰再惊动下人难免惹麻烦,只得咬咬牙和衣躺了上去。 暮春的夜还算暖和,他却依然辗转反侧,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合眼。 这一觉堪称折磨。 没过多久,一道急切声音就在耳边炸开了。 “少、少爷!” 素宁推门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自家金尊玉贵的大少爷蜷在光秃秃的小榻上,凄凄惨惨的模样,眼睛都差点瞪出来。 “天爷啊!您怎么睡在这儿?!”素宁扑到榻前,声音都变了调,“这要是冻坏了可怎么是好!” 梁霁明被吵得头疼,揉着太阳穴坐起身:“闭嘴,吵什么。” 素宁却哭得更凶了:“少爷您受了委屈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啊!是不是少夫人让您……我这就去禀报夫人!” “站住!”梁霁明厉声喝止,“和他没关系。我睡书房的事,不许往外说一个字。” 他烦躁地扯了扯皱巴巴的喜袍,“去准备热水,另外……” 不知道素宁想到了些什么,看向他的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梁霁明不明所以,继续问:“一大早的,是有什么事?” 素宁收住哭号:“少爷您忘了,等会儿要和少夫人一起用早膳,去给家主和夫人敬茶呢。” 本就睡眠质量不佳、一脸菜色的梁霁明闻言,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 昨晚对付一个迟寒阶就够棘手的了,今天还要面对梁家那一大家子人精?原著里梁父威严,但从不理会这些家宅事务,对这个长子直接放养。 梁夫人则是出了名的护短,对原主这个嫡子宠溺到近乎盲目的地步——不管如何都有这二位护着,这也是原主能横行霸道的重要原因。 “少爷?”素宁见他脸色发白,小心翼翼地问,“要不......我去回话说您身子不适?” “不必了。”梁霁明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更衣吧。” 该来的总会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现在只盼着迟寒阶看在那杯解药的份上,待会儿别当着众人的面给他难堪。 “对了,”梁霁明后知后觉,“迟——少夫人呢?” * 梳洗完毕,梁霁明紧赶慢赶,踏入正厅时果然见梁父梁母早已端坐主位。 视线一转,就瞧见迟寒阶独自坐在下首,一身墨色暗纹长袍,肤色冷白如瓷,长发用发带简单束起,露出清晰利落的下颌线条。 褪去婚服的繁复装饰后,他整个人如出鞘的寒刃,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凛冽。 活像是要给他奔丧。 厅内气氛凝滞,梁父面色沉肃,梁夫人则频频望向门口,见梁霁明进来才稍露笑意。 “爹,娘。”梁霁明硬着头皮上前,在迟寒阶身旁的位置坐下。两人衣摆相触的瞬间,他明显感觉到迟寒阶身形微僵。 梁夫人放下茶盏,柔声道:“明儿来了?昨夜休息得可好?”这话问得意味深长,目光在他和迟寒阶之间转了个来回。 梁霁明头皮发麻,强作镇定:“劳母亲挂心,一切都好。” “既成了家,往后该收收心了。”梁父沉声开口,虽是对梁霁明说话,目光却扫向迟寒阶,“梁家有梁家的规矩,既进了门,便要守梁家的礼数。” 这话明摆着是说给迟寒阶听的。梁霁明冷汗都快下来了,连忙端起茶盏:“儿子敬父亲母亲。” 他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迟寒阶,迟寒阶动作略显僵硬,迟疑片刻,还是地跟着举杯,垂眸掩去眼底情绪。 “好了,”梁夫人接过茶盏,笑着打圆场,“待会儿让管家把我备的礼送去你们院里。” 她特意看向迟寒阶,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还有一事,既是一家人了,从前就算有什么龃龉,往后也要多互相体谅才是。” 一番话听的梁霁明汗流浃背,心说体谅啊,迟寒阶确实体谅他,以后对他掏心掏肺的那种。 生怕迟寒阶被这话激怒,梁霁明连忙扯出个讨好的笑,身子往梁夫人那边倾了倾:“母亲别这么说,寒阶初来乍到,昨晚也累着了,有什么不懂的儿子慢慢教他就是。”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别插手他们之间的事了,梁夫人果然被他这罕见的维护姿态引得一怔,随即眼底泛起几分打趣:“哟,这才成婚一日,就知道护着人了?” 这门亲事她一开始并不看好,迟家这是把他们当成什么了,就把人往梁家塞?奈何梁霁明当初在斛光台被当众落了面子后,就一直对迟寒阶念念不忘,甚至放出非卿不娶的胡话,实在是让她忧心。 如今见儿子这般维护,她开始觉得这婚事或许也没那么……糟? 只是不知道那迟寒阶是如何作想了。 “成家的人了,还这样没正形。”梁父皱眉呵斥,却被夫人嗔怪地瞪了一眼,只得悻悻抿茶。 梁霁明嘴上应着"父亲教训的是",心里却暗自感慨,难怪原主天不怕地不怕,有这样的父母做靠山,换谁都得被宠得无法无天。梁夫人这护短的架势,分明是把儿子宠到了心尖尖上,连带着对这门离谱婚事都能忍下。 帮亲不帮理,难怪原书中迟寒阶会过得那么狼狈。 他正暗自思忖,自然没注意到迟寒阶稍纵即逝的探究之色。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身上,勾勒出精致的侧脸轮廓。 因着昨夜没睡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反倒冲淡了平日里的张扬,添了几分慵懒脆弱。 墨发用金冠高高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那双总是盛着轻佻笑意的桃花眼此刻显得格外乖巧,眼尾的薄红让他看起来竟有几分无辜。 迟寒阶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蹙起眉,离梁霁明远了些。 这人今日装得倒是乖巧,与昨夜那般强横灌药的姿态判若两人。若非亲身经历过,他几乎要信了这副纯良皮相。 昨夜这人头也不回离开婚房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今早却又在父母面前故作恩爱。 究竟在演哪一出? 正思索间,厅外传来一阵轻咳,众人抬眼望去,只见梁叙安披着白狐裘缓步而来。 一身月白蓝边的锦袍,领口镶着银狐风毛,衬得脸色愈发苍白,虽容貌俊秀,却因久病而显得单薄文弱,眉眼间总笼着层淡淡的倦意。 梁霁明大脑飞快转了两圈,反应过来,这人是原主的嫡亲弟弟,梁家的二少爷,因为自幼体弱的缘故,不怎么抛头露面,和原主关系还算融洽。 “给父亲、母亲请安。”他声音轻柔,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转而看向梁霁明时,唇角弯起温润的弧度:“恭贺兄长新婚。” 梁霁明笑着冲他点点头,心里却莫名一紧,这二弟看他的眼神虽带着笑,却总觉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看的人浑身不自在。 “安儿来得正好,”梁夫人笑着招手,“快坐下用膳。若是你们妹妹没去鹊山修习,定也要回来贺你兄长新婚的。” 除了梁叙安,梁霁明还有一个小妹,是他们这一代最有天赋的,一直待在鹊山,梁霁明隐约记得她后期也是主角团之一。 梁叙安顺从地坐下,目光不经意掠过迟寒阶,微微颔首致意。 很快就有下人前来布菜,梁霁明没什么胃口,吃的并不多,身旁的迟寒阶同样没怎么动筷子。 想想也是,以迟寒阶如今的身体状况和处境,能坐在这里已是勉强,更别说有胃口用膳了。 梁霁明瞥见他整个人恹恹的,显然是在强忍着不适,手指一动,下一刻,一块酥酪就落在迟寒阶面前的瓷碟中。 迟寒阶面无表情:“……” 梁霁明后知后觉:“……” 糟了,手快了。 他在做什么,现在夹回还来得及吗? 迟寒阶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梁霁明觑着他的脸色,恨不得把自己这双不听话的手剁下来。 用得着自己多管闲事,现在好了,像是他在故意找茬。 梁霁明张了张嘴,想给自己找补,没想到对面梁叙安恰好在这时开口:“昭菀前段日子来信,还问起兄长婚事。” 然后转头看向迟寒阶,语气温和,“新嫂嫂是迟家公子,听说从前也是在鹊山修习过的?说是能御剑千里,斩妖除魔,是不是真的?那仙山上是不是都用玉液琼浆,不吃这些凡俗食物?” 这话问得轻巧,梁霁明却听得头皮发麻。 鹊山每年都会招收一批有天赋的弟子,迟寒阶当年也是其中的佼佼者,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沦落成这个样子,梁叙安这番话无异于伤口上撒盐。 他下意识瞥了眼身旁的迟寒阶,那人依旧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冷着张脸,仿佛叫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指不定在心里默默记仇! 梁霁明简直想扑过去捂住梁叙安的嘴:祖宗您少说两句吧!这旧账翻起来是要出人命的! “梁叙安,”他当即抬了抬声音,拧起眉头打断道:“吃你的饭,哪来那么多废话。”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活脱脱又是那个骄纵蛮横的梁家大少爷。 不仅是迟寒阶,连梁夫人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明儿,怎么跟你弟弟说话的?”梁父也不悦地皱起眉,显然对他这样大呼小叫极为不满。 “二弟有什么事问我不就好了,”梁霁明呛完弟弟,又像是没事人一样,随手拿起公筷,精准地夹起一块清蒸的灵鳕鱼腹肉,直接放到了迟寒阶面前的碟子里。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突兀,带着他惯有的那种不容拒绝的肆无忌惮。 “喏,”他看也没看迟寒阶,语气听起来依旧是那副混不吝的调调,仿佛只是完成一项任务,“都是温养的。多吃点,别说我梁家亏待了你。” 他边说边用余光观察众人反应。梁夫人果然被这表演糊弄过去,无奈地摇头:“你这孩子,还是这般毛毛躁躁的。” 梁父冷哼一声,却没再说什么。唯有梁叙安垂眸轻笑,苍白的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兄长教训的是。” 厅内终于重归寂静,只余碗筷轻碰的细微声响。 迟寒阶盯着碟中突然多出的菜肴,眸光微动。 酥酪色泽白腻,甜香阵阵,鱼肉切得极薄,透着莹润光泽,显然是精心调理过的药膳,最是温补养胃。 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先是用不知所谓的药酒缓解他的痛苦,又在父母面前故作维护,此刻更是莫名其妙。 若说是戏弄,未免太过大费周章;若说是真心…… 迟寒阶眼底泛起冷嘲。 梁霁明这种人,怎会突然转了性子?显然更不可能。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碰梁霁明夹给他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断头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