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梨花开》 第1章 第 1 章 时至晚秋,一场秋雨一阵寒。 长安城主街道,茶楼、酒肆、银楼人流往来,与之两旁摊贩们吆喝着买卖,行人顿足摊前,喧哗声此起彼伏。 姜姁快速穿梭熙熙攘攘人群中,她的身后紧追着一名温雅如玉的男子。 男子被行人挡住步伐,不能像她如鱼般,灵活游走其中,瞧着倩影离自己渐远,面上不由浮出急切。 姜姁不理会呼唤声,越发加快脚步,偶尔身边经过几名戴着面纱的女子,目光扫向她时,神情皆带着惊讶。 姜姁知晓她们为何如此,只因女子出门需戴面纱或者帷帽,而她什么都没戴,就这么行走街道上。 直至走出几条街,人群才不似先前那般拥挤,喧扰嘈杂声渐渐地平息,姜姁停下脚步,气息微喘。 姜姁想,她还是急躁了些,应该寻辆马车才对,只是她没想到,从前在老家淮安县,跟着阿爹爬山挖草药,几个时辰都不觉得疲乏,现如今走了几条街,就累得双腿发软。 等气息稳定后,姜姁转身看向男子,这便是她的未婚夫裴行知。 自两年前裴家寻回丢失的三郎君,她便以未婚妻名义跟他一起来到这盛京,住进了荣恩侯府。 同年裴行知考上了状元,进入翰林院任修撰,后因能力出色,转职刑部,短短两年就坐到正三品侍郎位置,因此他在公务上也就更加繁忙。 “姁儿。”裴行知其实早就追了上来,只是未婚妻一直不理会他,遂默默跟着,直到此刻她停下。 晚秋凉风吹拂,吹不去姜姁心底的烦躁,勉强对他露出笑容,“行知哥,我们去寻辆马车吧。” “好。”裴行知应道,随后示意手中的帷帽,姜姁抿唇,没有说话。 裴行知眼里含着温柔笑意,替她戴上帷帽,姜姁视线被青纱遮挡,忍住想要摘下它的冲动,任由他替自己系好绳带。 戴好后裴行知牵起她的手,对于长安城他已经非常熟悉,很快便寻到一辆马车。 马车的车厢虽狭小,不过载两人是正好,姜姁坐在里面,随着马车行驶悠悠晃荡。 长安城最繁华地段是朱雀大街和东西坊市,而朱雀大街离皇城很近,更多是官宦大族建宅安顿处。 姜姁要去的是东坊市,越往街尾方向,屋宅便越是简朴。 到了双桂巷,车夫勒停马儿,巷口窄小,马车不易穿过,姜姁和裴行知下车,车夫便在此地等候。 日前下过秋雨,巷子墙面爬起苔藓,脚下泥湿,裴行知走在前头,为她开路。 姜姁提起裙摆,踩过他踩过的脚印,绕过脏乱潮湿的路面,一直绕出巷口,眼前出现几座破旧的四合院,大门皆是灰迹斑驳,门环生锈。 两人走到一处宅前,姜姁扣下门环,却没有人回应,忍不住高声唤道:“青青。” 些许片刻,还是无人来开门,裴行知开口道:“姁儿,许是家里没人,我们回去吧。” 姜姁眉头轻蹙,“不行,青青的娘病疾顽痼,上次替她娘施完针,我便一直没来为她复诊过,也不知青青的娘病情好转没。” 裴行知闻言,知道劝不动,只好陪她等着,忽而“吱呀”一声,一道苍哑声响起,“你们是来找季青?” 姜姁侧首,见是邻家老婆婆,将要开口,那老婆子道:“不用找了,那丫头跑了。” “跑了?”姜姁惊道,“老婆婆,季青为何要跑?她不管她阿娘了吗?” 老婆子佝偻着身躯,眯着那双浑浊双眼,打量着这对男女。 其实老婆子之前是见过姜姁从季家出来,但没说过话,这会子姜姁带着帷帽,所以没认出来。 老婆子又见男子面相温雅,文人气度,穿着不凡,知道这人身份非富即贵,道:“季青她娘十几日前就死了,那丫头葬了她娘,恰巧赌鬼爹找来,知道后要把季青卖到醉红楼,所以跑了。她爹一直这样,唉!” 姜姁听闻老婆婆的话,一脸震愕,季青她娘死了?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人掐住,无法出声。 一旁裴行知明白姜姁此刻处在震惊中,便替她问道:“老人家,季青母亲的病不是请人来治过,怎么就死了?” 老婆子面露诧异,“一个不知哪来的小药婆,还指望她能治病。” 姜姁听言,青纱下的面容浮起苦涩的笑意,裴行知又问道:“可季青的家在这,她难道一直没有回来过吗?” 老婆子摇头,撇了撇嘴,长叹道:“这破宅子被她赌鬼爹拿去卖咯。”说完关上大门,独留二人站在季家门前。 姜姁一时难以接受这讯息,季青才十四岁,没了娘保护,一个少女独自在外该如何生存。 心里一着急,姜姁转身往巷外方向奔去,顾不得地面泥污溅到裙摆,心里满是对季青的愧疚。 都是她的错,如果她早点出来替季青的娘继续治病,那她娘就不会有事。 裴行知追上姜姁,拽住她的胳膊,道:“你想去找季青,可你知道她在哪?” 姜姁原本挣扎着胳膊上的束缚,听到这话,整个人冷静下来。 是啊,她去哪里找季青? 姜姁蓦地抬手按住胳膊上的大掌,朝裴行知恳求道:“你不是刑部侍郎,你不是荣恩侯府三郎君,你帮我找季青好不好?” 裴行知:“季青在长安城除了他那赌鬼父亲,已经没有其他亲人,就算去找,她也未必肯出现。” 姜姁双眼怔怔望着他,固执道:“所以你能不能帮我找季青?至少我要跟她解释,我不是故意不替她娘诊治的。” 面纱下的容颜裴行知看不清,但他知道姜姁很难过,松开她的胳膊,没有正面回应帮不帮寻找,反而劝慰道:“姁儿,别难过,你也说过季青母亲病症沉痼,你不是大夫,尽力了。” 姜姁沉默,倏然摘下帷帽,淡青色罗纱随风飘曳,在这逼仄脏乱的小巷形成一抹翠绿。 那抹翠绿撞入姜姁眼眶,明明生机活泼的颜色,她却莫名觉得刺眼,发泄般扔在地上,甚至用力踩上两脚。 “别……”裴行知来不及阻止,只见帷帽的竹制骨架被踩裂,罗纱沾染污渍,帽檐一圈加饰的珠翠也摇摇欲坠,半落不落,不由惋惜。 尽力了!姜姁冷笑:“你觉得我不是大夫,你觉得我治不好季青她娘,你也笑我是别人嘴里的小药婆?” 裴行知目光微闪,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姁见他如此,打从心底透出失望,对他已然无话可说,拂开裴行知的手,继续走她的路。 出了巷口,天际依然暗沉,姜姁蹬上马车,安静坐在一侧。 两人面对面相坐,姜姁侧过头躲避裴行知的视线,裴行知几次想开口,可观她冷冰冰的模样,知道说得越多她越烦,便忍住了话语。 车厢内气氛过于沉静,车夫不知里面的状况,手持竹鞭挥赶着马儿,心里乐滋滋想着只要将两位客人送到目的地,今日便有了酒钱。 到了朱雀大街,马车行驶地越发缓慢,甚至停停走走,姜姁撩起帘子望了眼,明明行人不似先前那般拥挤,怎么会这么慢? 遂问了车夫,车夫说是前面有一对人马阻挡,马车没法过去。 姜姁想着反正已经到了地方,离侯府也不远,便朝车夫道:“那就停在这,我们下车。” 车夫听此话便从驾车位上跳下,掀开帷幔,姜姁没有看裴行知,弯腰从里面探出身子,裴行知只能在她身后,想要伸手去扶,却被她躲闪开,双手呈现虚揽状。 待下车站定,裴行知从大袖掏出银钱,车夫咧着嘴,捧着双手接过,放进一只蓝色却泛着白的旧钱袋里,驾着马车调转车头离去。 姜姁望着前方那队人马皆穿玄色披甲,威赫凛凛,中间行驶的马车甚显华贵,悬挂铜铃发出清脆铃音,忍不住道:“好大的阵仗啊!” 裴行知轻“嗯”一声,今日这进京的队伍,想必是那位回来了,想到此,他朝姜姁道:“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免得惹母亲生气。” 裴行知催促,姜姁知道待会回侯府,少不得一顿训斥,摸了摸耳垂,就算再不情愿,她也必须跟他回去。 先前所见的那队人马经过转角消失在眼前,姜姁和裴行知并肩行走,她心里还在想季青。 许是想的太过入神,不曾注意迎面而来的女子,姜姁被撞到肩头,裴行知连忙护住她。 撞人的女子手中药包滑落,姜姁推开裴行知,蹲下身子帮忙捡起,她虽是药婆,实懂医术,药包里透出的几味药,气味性烈,如女子用反而是虎狼药,催性命。 姜姁起身后将药递过去,女子梳着妇人发髻,脸上戴着月牙白面纱,上面绣着木芙蓉,面纱遮挡下半张脸,露出的双眼神情透着疲乏。 那戴着面纱的女子唤颜娘,颜娘接过药包,方才她人有些晕乏,才撞到这位姑娘,幸而对方不怪罪,歉意道:“对不住。” “无碍。”说完姜姁目观这女子身形,发现她异常羸弱,听声息明显中气不足,忍不住伸出双手,一手托起她的手腕,一手按脉。 颜娘虽诧异,却没有抽回手,三人就这么站在街道上,说不出的奇怪。 姜姁松开手,道:“你脉虚多寒,那包药不适合你,千万别乱用,否则伤及本体,催人性命。” 听闻此话,颜娘将手中药包往怀中收紧,裴行知拉住姜姁,朝她摇头。 颜娘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最终朝姜姁露出个有礼的微笑,擦肩而过。 姜姁急了,抬手拦住她,“我说真的,那药不能喝,若要治病,你可以来荣恩侯府——” “姁儿,够了。”裴行知打断她,“你太冒昧了。” 姜姁:“不是我冒昧,是那位娘子的药有问题。” 说话间那颜娘已走远,裴行知叹了口气,“你怎就知那药是她自己服用。” 第2章 第 2 章 荣恩侯府。 庄肃威赫石狮子镇守宅门,悬挂的门匾字迹丰筋遒劲,两道身影刚踏入门槛,二房姚氏迎上前,笑道:“嫂嫂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母亲她老人家听到你们入京,欢喜的不得了,现下在正厅里候着呢。” 被姚氏唤嫂嫂的妇人是荣恩侯的妻子阮澜,阮氏主动握住她的手,道:“文庭镇守边疆,我亦陪着他,这些年不能在母亲身旁尽孝,她老人家身体可安好?” 姚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年纪大了,总是动气,身体越发差了起来。” 话落目光转向裴砚,见他身姿高大,面貌锋利峻郎,道:“大郎这几年在边疆受苦了。” 被点到名的裴砚朝姚氏作揖,淡声道:“二婶。” 姚氏见状,笑着点头,对于裴砚冷然的态度,也不见怪。 自打裴砚记事起,对人皆是有礼,只是性子过于淡漠,那时小,大人往往觉得他这模样甚是有趣。 现在成了大将军,配上这冷漠地表情,反而显得肃杀气更重了些。 姚氏身后的两名小辈朝阮氏和裴砚见过礼,便一同前往正厅。 经过檐廊,姚氏觑了眼身边的丫鬟云翠,云翠会意,停下脚步侧身待主子们离开,这才急忙前去府门。 * 裴行知问她怎么就知道那女子的药是自己喝,姜姁没有回答他,毕竟做药婆这些年里,她见过为自己抓药的妇人并不少。 其实永朝女子讳疾忌医,无非是因为医者在身份上有男女差别,既然这样,她为何不能学医。 可偏又有那等折矩周规,未出嫁的女子要守在闺阁,学那女红,读那女诫才谓淑德;反之若是做了出格之事,必遭人诟病。 所以在淮安县,姜姁从小跟在父亲身后学医治病,因此被旁人指指点点,说道是非。 姜姁也明白,未婚夫一直讨厌她做药婆行径,除此外,他待自己极为不错。 想到此,姜姁泄了心气,“回去吧。” “好,我们回去。”听到肯回去,裴行知松了口气,他真怕她又要去追那名女子。 没有马车,两人走了一段路才回到侯府,云翠见到裴行知,脸上满是急切,道:“三郎君,大夫人和大郎君回府,现下老夫人他们都在正厅。” “我这就过去。”裴行知没有意外,自在街道上看到那队人马和那辆华贵的马车,就知道是母亲常常提起的堂哥回来了。 姜姁正要跟随裴行知身后,蓦地云翠往她身前一站,挡住她的脚步,看着未婚夫和丫鬟的背影,她没有生气。 这段时日侯府下人一直在忙碌,姜姁不知是今日大夫人回府,只是趁着裴行知休沐日,让他偷偷带自己出府,恐怕也因此让云翠受到姚氏责骂。 晚秋的叶子金黄,裴行知和姜姁穿过长廊,来到正厅,便听见里面一阵轻笑声。 二人出现,笑声戛然而止,数双眼睛朝他们这边瞧过来,姜姁有些无措,来到荣恩侯府两年,姜姁总是不能适应这里,她整个人开始不自在起来。 裴行知上前先是朝裴老夫人作揖,道:“祖母。”继而转身对姚氏道:“母亲。” 姜姁跟着唤了声老夫人和夫人,便安静地站在裴行知身侧,裴老夫人见到这孙儿,脸上神情立马板住,冷冷“嗯”了一声。 裴行知被自己亲祖母这般不待见,心底不免有些难过,姜姁亦是有些尴尬,据她所知,裴老夫人是老侯爷娶的继室,生有一子,乃是二老爷裴容景。 而裴容景有二子一女,一子一女乃正室所生,庶子乃是妾室所生,按理来说,二房才是裴老夫人的血亲。 可这两年,只要裴老夫人见到裴行知,脸色便是很难看,到最后连晨昏定醒也让他免了。 裴老夫人冷声道:“今日你大伯母和你堂哥回府,你却在这个时候不见人影!” 被祖母训斥,裴行知立即垂下脑袋,道:“孙儿知错。” 自己儿子被当着众人面前训斥,姚氏心里自然不舒服,不动声色横了眼姜姁,压住心里不快,拽着裴行知的手腕走到阮氏面前,道:“这是你大伯母。” 裴行知朝她作揖,唤了声大伯母,阮氏起身,温婉道:“这就是三郎呀,弱冠年纪便蟾宫折桂,如今又是刑部侍郎,真不愧是裴家好儿郎。” 阮氏微微侧首,贴身侍女手上捧着雕花紫檀盒,“裴家儿郎做武官需熟用长枪,用以征战沙场;做文官,自然少不得要以墨为民陈请。” 裴行知接过,姚氏笑着让他打开瞧瞧,揭开盒盖,里面赫然是最为稀缺的“徽墨”。 姚氏的父亲是在翰林院当官,她自然懂得这墨的珍贵,脸上露出喜悦,道:“都说一两徽墨一定金,现在便是想买也是有市无价,怎好让嫂嫂这般破费。” 阮氏婉笑,“送与自家人,怎算是破费。” 一旁姜姁看着这温馨场面,心底念起父亲,想到从前跟在父亲身后认草药,想着父亲让他看医书,教他学把脉,眼眶泛起了一阵酸意。 倏然眼前出现文盘,姜姁从思绪里回过神,诧异望着眼前丫鬟,姚氏皱眉道:“还不接过,同长辈道谢。” “多谢大夫人。”姜姁慌得从丫鬟手中接过文盘,盘上盖着绸绢,不知里面是何物,只是觉得有些沉。 阮氏在回来前就已听说三郎有了未婚妻,现在看到这姑娘,面貌甚是惹人喜爱,慈柔道:“好孩子。” 姜姁怔了怔,为大夫人这句语气而愣,阮氏这句‘好孩子’就同母亲还在时一样,语气温和柔婉。 姚氏又拉着儿子走到裴砚身前,笑道:“这是你兄长,裴砚。” 裴砚站起身,与之而来武将杀伐威势让人不自觉侵受压迫感,裴行知心底倏地一紧,面上温和淡定,朝这位堂兄作揖。 裴行知在朝堂上听过这位堂兄,为人杀伐狠辣,十五岁状元及第,后随父上战场,一战击退南疆敌军,让对方伤了元气。 这一次更为凶猛,坑杀十几万降兵,以至朝堂上人人皆言不祥,但官员们也不敢参他一本。 正厅里每个人都带着不同心思,裴老夫人拉着阮氏闲话,姚氏想让儿子跟他这兄长打好关系,小辈们崇目着裴砚这位大将军。 只有姜姁再看到裴砚后失神,直愣愣望着他。 这双眼睛怎么那般熟悉? 姜姁想从思绪里找出从哪里见过这双眼睛,可总是想不起来,且下意识里觉得这双眼眸应该是明亮温柔,并非这般冷如霜雪。 直到裴老夫人觉得乏了,出了正厅,众人才散去,裴行知被姚氏叫住,让他去书房。 裴行知:“姁儿,你先回院子。” “嗯。”姜姁应道,原以为今日要一同被训斥,没想到她能躲过一劫。 姜姁离开前又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个男人的背影,而那人像是没有发现有人在窥探。 想不起来,也想不起来那双明亮温柔的眼眸是何人的,姜姁作罢,捧着文盘往自己院子方向去。 姜姁不知道,在她离开时,有道视线一直紧紧追随,直到她转过拐角,那道视线才彻底被切断。 * “姜姐姐。” 清脆如铃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姜姁停下脚步,转身回望,见来人,道:“素姑娘,你怎么跟过来了?” 裴怀素是姚氏所出,荣恩侯府大姑娘,将及笄,比裴行知小五岁,又比姜姁小两岁,已经许配给吏部尚书林淮长子林齐为妻,只待明年出嫁。 两名贴身丫鬟跟在裴怀素身后,手上皆是捧着文盘,裴怀素笑盈盈上前揽住姜姁的胳膊,“我好奇大伯母送了什么有趣的玩物给姐姐,所以跟过来看看。” 姜姁被她扑身揽住,手中文盘差点脱落,好不容易稳住,抽出一只手点了下她的鼻子,“你呀。” 要说姜姁在侯府能聊得来的人,只有跟她数岁相差不大的裴怀素。 起初裴怀素染上风寒,虽说只是小小风寒,但严重起来是能要人命的,偏偏太医因男女大防,隔帘诊病,甚至让贴身丫鬟转述病情,然后根据丫鬟描述的病情开药,以至病症反复不能好转。 姜姁实在看不下去,跟姚氏说她能医治,结果被对方呵斥,那个时候姜姁进侯府才半年左右,也在那个时候姚氏开始讨厌她。 姚氏不允许她乱来,姜姁没有办法,单独跟裴大姑娘说了她的病症,裴怀素年纪虽小,却愿意相信她。 姜姁悄悄出府去抓药材,熬好药后给裴怀素喝下,没几日身子好转,因此两人感情如姐妹一般。 绕过游廊,穿过月洞门,姜姁和裴怀素进了院子,裴怀素让丫鬟将文盘放下,掀开上面绸绢,“姜姐姐,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姜姁看漆盘里玉件和金件做的贵重趣物,轻歪着脑袋,笑道:“你要送我?” 裴怀素倚着姜姁,撒娇道:“谁让你是我未来三嫂呢。” 姜姁被她这声三嫂弄得脸色哑然失笑,假意推了一下裴怀素,反而让这裴大姑娘越发娇赖。 裴怀素直起身子,“姜姐姐,我看看你的是什么。” 说话间已经掀开绸绢,赫然整套银烧粉嵌宝石珍珠发簪头面出现眼前,两人具是瞠目。 裴怀素不是没有整套头面,只是这么华贵精雅的头面连她都少有,且这套样式连京城都没有。 姜姁收回惊叹的眼神,虽然这套头面很是华丽,但她其实用不上,见裴怀素喜欢,道:“素姑娘,你要是喜欢,稍后一起带回去。” 裴怀素摇头,“这是大伯母送你的,我怎么好要。” 裴怀素拒绝收下,姜姁也就没有勉强,毕竟如果只是小物件倒也罢,这般贵重的头面,还是长辈送与自己,强行转送出去,未免显得太不知事。 第3章 第 3 章 裴行知跟随母亲来到书房,姚氏望着自己的儿子,眼里满是心疼。 三郎丢失十八载,好不容易找回来,却被亲祖母冷眼相待,要说她心里没有怨恨是不可能的。 偏偏丈夫觉得她是想的太多,让她好好管教儿子,管教未来儿媳。 说到未来儿媳,初见时姚氏挺喜欢姜姁,觉得她样貌好性情好,只苦了这孩子在大婚前一日丧父,为了给父亲守孝三年,婚事只得往后拖延。 可这两年相处下来,姚氏越发厌恶姜姁行为,身为女子学做药婆,本就有失良家子品行。 不想姜姁三番四次偷跑出府,去为一个曾经是妓子的妇人治病,结果被三郎的同僚知晓此事,惹得朝堂官员笑话,自己还要被亲父斥责。 裴行知打断姚氏思绪,开口道:“母亲是有何事要与我说?” 姚氏回过神,从案桌上拿起一副卷轴展开,“行知,你看看,觉得如何?” 裴行知目光转向画上的仕女图,道:“朱唇皓齿,婉婉有仪。” 姚氏亦是赞同,“这是平兴侯家的嫡次女,你父亲说他们家有意与咱们结良缘。” 裴行知立马反应过来,“母亲是想让我退婚,娶平兴侯的女儿?” 姚氏将画轴卷起,道:“是。” 裴行知急道:“我与姁儿有婚约,母亲怎可胡乱做主!” 姚氏被儿子语气激起不快,“我跟你父亲商量过,你与姜姁婚事不作数。” 裴行知还要继续争论,“母亲——” 姚氏打断他话语,道:“娘要是没弄丢你,根本就不会有这桩婚事,你是裴家子孙,所选的妻子理应门当户对。” 裴行知一脸郑重,温雅的面庞显得肃然,“母亲,生养之恩皆重如山,我与姁儿婚事是由养父定下来的,恕孩儿无法答应。” 一席话让姚氏无法反驳,裴行知朝她抬手作揖,不欲多聊,退了出去。 出了书房,裴行知吐了口浊气,父母突然为他从新择一门婚事,他知道问题出在哪,便去寻姜姁。 到了姜姁所住的院落,屋门是开着的,没有让丫鬟通报,裴行知跨过门槛,边往里走边道:“姁儿,我有事与你商议。” 正说着,倏然面前冲出一道娇小身影,拉住裴行知的胳膊,道:“三哥,快来瞧姜姐姐。” 裴行知被裴怀素往里拽,刚准备开口让妹妹松手,姜姁从里间走出来,两只手扶着发髻,僵着脑袋不敢大动,“素姑娘,这套头面实在是太沉了。” 裴怀素松开拽着裴行知的手,欢快地蹦到姜姁身侧,双手背在身后,道:“姜姐姐,多戴一戴就会习惯的。” 裴行知怔然对着姜姁,眼前人仿佛变了般,穿着蝶黄色彩锦襦裙,梳着流苏发髻,戴着华贵头面,站在光下,如那玉殿嫦娥,让人挪不开双目。 姜姁见他痴傻样,眼睛一弯,道:“行知哥,好看嘛?” 裴行知:“好看。” 收回神,裴行知转头对妹妹道:“素素,我有事要同姁儿商谈。” 裴怀素好奇是什么事她不能听,想要留下来,可三哥对她摇头拒绝,只得不情愿带着丫鬟们离开。 姜姁待人去后,立即拆卸头上的发簪,小心放到漆盘上,整个人瞬间松懈。 “行知哥,害你受夫人责骂了。”姜姁歉意道,虽然她不知晓有长辈回府,但总归是她拉着裴行知偷偷溜出去,现在让他独自受责骂,心中很是愧疚。 裴行知对上姜姁的视线,道:“姁儿,从今日起,忘了你的药娘子身份,再不准替人抓药。” 裴行知唤药娘子而非药婆,是因为姜姁碧玉年华之际,觉得药婆太过于难听,所以才换了种称谓。 突如其来的话让姜姁愣了一瞬,方道:“如果不忘,且还要替人抓药呢?” “再过一年我们就要成亲,何必徒惹母亲生气。”裴行知又道:“你只是个女子,非是大夫。” 裴行知这番话,让姜姁喉咙像是有异物哽塞,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她求父亲教自己医术,逐步成长,为的就是替人治病,是女子又怎样,裴行知凭什么说这种话。 姜姁抬起下颌,冷着面容,道:“我不会忘,你也没有资格命令我不准替人抓药。” 对于姜姁不肯放弃,裴行知垂眸,道:“若不是姜伯出事,你早就是我的妻子,岳父大人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跟姜轩。” 听到弟弟的名字,姜姁默住,裴行知牵起她的手,语重道:“姜轩是男儿,以后要考取功名,从前你做药娘子,他少不得被旁人评头论足,可以后呢?姁儿,你总得为他想一想。” 一番话语攻心,让姜姁心底开始混乱,她明明在做对的事情,可未婚夫偏要说得好像自己会害了弟弟的前途。 姜姁推开他的手,转过身子,独留一道倔强背影,道:“旁人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我虽是药婆,不过遵循本心,做对的事。姜轩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你不必说得好像会因我,而害他功不能成,名不能就。” 如此执拗,让裴行知万般无奈,青梅竹马,他其实最了解她不是吗? “自你做药婆起,屡屡遭人谩骂,姜轩哪次不受累,甚至为你和人斗殴。”姜姁背影微僵,裴行知察觉,继续道:“轩弟留在淮安县守孝三年,只要孝期一过,他便会来这盛京。 ——女子该贤淑贞静,你自认无错,我却因你被同僚耻笑,如果是姜轩,你又会怎么想?” 裴行知说完这些话,留她一人在屋子里冷静思考,姜姁缓缓坐下,忽而发出幽幽叹息,原本明亮宽阔的屋子,顿觉昏暗逼仄,亦如她此刻心情。 * 清韵院。 胡嬷嬷捧着木匣子,走到阮氏身前,道:“夫人,这匣子是跟从前一样放在祠堂香供吗?” 阮氏接过木匣子,木匣盒身是梨花纹案,梨花簇拥栩栩如生,甚至匣身隐隐透着淡香。 这是老侯爷为先妻亲手做的木匣子,里面呈放的是妻子的手记。 阮氏在丈父一次醉酒得知,老侯爷在先妻离世后,每个夜晚只有抱着这个匣子才能入睡,直到逝去前,都是捧着它。 胡嬷嬷询问要不要放在祠堂香供,阮氏犹豫了会,才道:“不必,先放我屋子里收好。” 胡嬷嬷收好匣子,应道,“是。” 裴砚睨了眼木匣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阮氏道:“大郎,现下回到京城,你的伤得好好调养。” 阮氏说得伤是裴砚坑杀十几万降军,丈夫怒火中烧鞭笞长子,接而军棍责罚,仗责百下。 军营里的将士皆力壮身强,就算裴砚是荣恩侯的长子,在侯爷命令下,也不敢过于放水。 受了仗刑的人,必然伤筋动骨一百天,荣恩侯根本不等儿子养好伤,就将人赶回盛京。 回京途中几个月之久,阮氏担忧裴砚的伤势一直寝食难安,怪丈夫太狠,将儿子打的皮开肉绽,现在回来了,自然要他好好休养,将身子骨养好。 裴砚缄默,他的伤势已经全好,偏偏怎么说母亲都不肯相信,反而总说他为了脸面硬撑,喉咙滚动,淡淡应道:“嗯。” 阮氏像是想起什么,自顾道:“要说这次回来也好,你都二十有三,该是娶媳妇的年纪。 说起来,娘在京城里几个交好的姐妹,生的女儿皆是玉貌花容,到时娘替你把把关,探探品性,若有喜欢的女子,便求娶人家,可好?” 裴砚那双凌厉的凤眸蓦地一沉,道:“不必。” * 日落西山,裴容景在用晚膳前赶回,先是去见裴老夫人,然被老夫人一顿训斥,随后又像大嫂赔罪,因公务繁忙不曾相迎。 阮氏自是不介意,待众人用完晚膳,各回自己的院子,姚氏替裴容景除去外裳,丈夫便询问妻子儿子愿不愿意退婚。 “自是不愿。”姚氏把儿子那番话同裴容景转述后,道:“其实三郎说得没错,‘生养之恩皆重如山’,这门亲事是他养父定下的,现在我们把儿子找到,就立即悔婚,你们父子定会遭同僚们诟病。” 裴容景也明白这个道理,收养裴行知的养父在淮安县是个知县,为人清廉刚直。 既是裴家的恩人,又是三郎的养父,却是不能轻易打发了事,这定下的婚事只能作数。 为官最怕让人抓住话题,但裴容景现下顾不得太多,“平兴侯的父亲同咱们父亲皆是军功起家,论身份,平兴侯嫡次女与咱们三郎相配,这们婚事才是天定良缘。” 姚氏迟疑,"可三郎喜欢那丫头,不愿解除婚约。" 裴容景:“喜欢又如何,是那姜家女不好好做个良家子,总喜欢抛头露面做药婆,弄得母亲不快,反而对咱们三郎越发冷淡,哪里该有祖母对孙儿的亲近。” 姚氏听闻此话,却不认同,只是她不敢说,自嫁到裴家,嫁给裴容景后,能明显感觉裴老夫人对丈夫隐隐透着恨意。 见妻子不回应,裴容景皱眉道:“三郎真要是不同意,你就去寻那姜家女,让她离开裴家。只要她肯同意解除这桩婚事,裴家自然少不了给她好处。” “我会去试探那丫头一番。”姚氏嘴上应承,心底却是很为难,姜家女是三郎喜欢的人,若强行拆散便是棒打鸳鸯,她怕儿子因此生恨,渐而疏离他们夫妻二人。 第4章 第 4 章 转眼孟冬,寒风飕飕,将近整月阮氏和姚氏都在繁忙待客,日不暇给。 自裴砚回京,官员们皆往侯府送拜帖,奈何本人拒客,遂转心思,让妻子送礼,求见阮氏,拉近关系。 这日武安侯夫人、安昌侯夫人、平兴侯夫人、太医院院使夫人来见,阮氏便在月华庭设席。 武安侯夫人与阮氏是交好的姐妹,太医院院使夫人是阮氏嫡妹,阮氏见到二人,不知多高兴,自是有许多话要说。 只是还有安昌侯夫人和平兴侯夫人在,阮氏未免怠慢,遂寒暄谈笑。 聊到兴起,武安侯夫人感慨,道:“你这随夫前去边疆,一去十几年,我与令仪当初还想着,估计得等到咱们白发苍苍,你们夫妻二人才会回盛京。 院使夫人孟令仪道:“现在好了,姐姐回来,咱们总算可以聚在一起。” 阮氏笑着道:“是呀。” 武安侯夫人姓赵,赵池月注意到平兴侯夫人身旁柔静乖巧的姑娘,夸赞道:“些许日子未见,温瑶出落的越发妍丽。” 温瑶坐在母亲身边,性子如她的姓氏一样,温温柔婉,被长辈夸赞,徐徐起身福礼。 对于女儿长相,平兴侯夫人自然不谦虚,但还是客气道:“我这丫头也就长相上还不错,只是性子太过安静。” 安昌侯夫人道:“温瑶贤柔贞静,本就是女子该有的表范。” 姚氏在一旁听着她们对话,默默打量着温瑶,从前这平兴侯嫡次女年纪小,她倒也没有注意过,今岁及笄,越看越是满意。 世家千金与粗野乡女自是不能相比,对此姚氏觉得丈夫想法是对的,她不该有阻拦的心思。 “今日温夫人特地带着令嫒,怕是想给咱们裴夫人相看吧。”院使夫人转过头对阮氏打诨道:“要我说阮澜,你家大郎跟二郎皆未成亲,温瑶又是个婉顺的姑娘,挺适合俩兄弟的性子,要不结个亲家如何?” 武安侯夫人也跟着后面应道:“令仪的女儿早早出嫁,若我有个女儿,怎么着也要与你结亲,现下只能惋惜了。” 两位好友在旁打趣,反倒让阮氏喟然,俩个儿子,一个凛若冰霜,一个桀逆放恣,她这个做母亲的可不得愁烦。 二郎婚事先不论,大郎之前她有意试探,想替他相看一门婚事,但儿子明显不许她这做母亲插手过问,便也作罢。 安昌侯夫人目光虚扫了眼温瑶,蓦地生起一股念头,面上没有显露,自若地拿起茶盏喝了口茶。 平兴侯夫人何尝不想与裴家大房这一脉结亲,荣恩侯俩个儿子超群拔萃,尤其是裴砚,年纪轻轻手握军权,何等了得。 可偏偏这俩兄弟性子不好惹,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方面俩人如出一辙,不从父母之言。 平兴侯遂想到与二房结亲,只要是裴家,是哪个兄弟又如何。 * 沁泉院。 太医院院使的儿子张盛倚坐在茶几前,双手往嘴里扔着果肉不停咀嚼,时不时吐出橘核,含糊着道:“表哥,姨母让我给你看后背伤势,你好歹配合下呀。” 裴砚手中捧着兵书,觑了眼这个浑身透着懒散气息的表弟,面无表情道:“不用。” 张盛对于表哥惜字如金很是无语,娘可是给了他任务,虽说瞧着表哥面貌精神挺不错,但百仗军棍,内里还不知怎样。 “由不得你。”张盛摇头晃脑,说完拍拍手掌,伸手就要抓裴砚手腕。 军伍出身的裴砚反应极快,挡住张盛的手,瞧他指尖因剥橘而泛着黄渍,眉眼之间全是嫌弃。 张盛被他那嫌弃自己的神态给刺激到,不服输的要去抓裴砚,反被裴砚握住手腕一转。 “疼…疼…疼…”张盛疼地龇牙咧嘴,杀猪般叫喊着。 裴砚推开张盛,起身走向案桌,道:“太子病情如何?” 张盛本在揉着手腕,听到表哥询问太子,面上神情变得严肃,“太子中的毒太过诡异,实在查不出是什么毒性,且毒素已经慢慢沁入骨髓,连父亲也束手无策。” 裴砚冷冽凤眸微垂,道:“可有派人往南蛮寻巫医?” 张盛吓了一跳,道:“连我父亲都不能治的病,表哥你居然想让南蛮那些邪医替太子诊治?” 张院使从前是游医,行走大江南北,医术甚是了得,还被百姓唤为神医,就连宫里的太医们医术也无法同比。 对张盛来说,父亲的医术颇为精深,连他老人家都没辙,表哥居然会信南蛮巫医。 裴砚道:“天下多奇人,有能力者之。” 张盛无法反驳,天下奇人居多,确实不该自傲,但南蛮善用巫蛊害人,他始终是瞧不上。 太子的病他无能为力,不过看表哥的病还是得心应手,张盛悠悠踱步到案前,双手撑在案桌上,大脸徒然凑近裴砚面前,道:“表哥,我还是替你看一看伤势。” 往常裴砚身在军营,接触的都是军中汉子,行军打仗脱离不了污泥血渍。可只要不打仗,裴砚爱洁毛病就很是严重,莫说是这个表弟,便连亲弟弟触碰他都嫌弃。 张盛倏然靠近,裴砚身子往后一撤,双眸凛冽地盯着他,道:“出去。” 张盛嘴角直抽,这种被人嫌弃的感觉真是让人很不爽,偏他不敢去惹表哥。可要是娘缠着他追问,知道自己没有替表哥瞧病,少不得一阵念叨。 想到此,张盛悻悻道:“行,但是你得陪我去向娘解释,是你不让我医治。” 裴砚脸瞬间黑下去,对于表弟幼稚行为,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蓦地起身。 表哥猛然起身,身高上悬殊,张盛只到裴砚脖颈处,到把他吓了一跳。 看着表哥背影挺拔如松,肩宽腿长,整个人气场自带威严,张盛直咂嘴,简直让人牙酸,令他羡慕。 * 姜姁自上次与裴行知起了争执,倒好似性子安静了,可其实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种静是假的。 弟弟是她的软肋,就像裴行知说得,如果姜轩以后走仕途,因自己而受人耻笑,她还会这样坚持去做个药婆吗? 姜姁目光对着窗外,颦眉愁思,这时丫鬟进屋,道:“姜姑娘,府外有人找你。” “找我?”姜姁疑惑看向丫鬟,“有说是何人?” 丫鬟摇头,道:“是位年轻妇人,说是姑娘让她来侯府。” 姜姁立马回想起那位带着面纱,身形异常孱弱的年轻妇人,道:“我知道了。” 到了侧门,姜姁见到那女子,只是对比上次又更加瘦弱。 颜娘强撑着身子,面纱下露出欣喜笑容,立即福身道:“姑娘可唤我颜娘,求姑娘为我治病。” 姜姁连忙伸手去扶,道:“我叫姜姁。” 颜娘:“上次姜姑娘说我抓的药,若是用了会伤及本体,催人性命。我回去后,姑娘的话总在耳边萦绕,便将信将疑,减轻了药量煎服,结果一病不起。” 姜姁听她的话忍不住心中为她捏了一把汗,道:“那包药性猛烈,你是自己抓的药方?” 颜娘不懂医术,但为了能治好自己的病,才这般大胆,现在被姜姁问及,面上窘促道:“我是照着医书上写的方子去抓的药。” 姜姁并不诧然,道:“医书上方子纵然是根据病者病情记载,但不同体质会有不同病症,药方也需改变,否则就会适居其反。” “原来如此。”颜娘点头,心道上次多亏遇到这位姜姑娘,否则白白断送性命。 姜姁领着颜娘进入侯府,绕过园子,经过亭廊,见到大郎君和张郎君在那,停下步伐,朝二人福身。 正要离开,张盛如猴子般蹦跶到姜姁面前,道:“三嫂嫂,我正想找你呢。” 被张盛堵住去路,姜姁嘴角抽了抽,压住心里面不耐烦,道:“张郎君。” 张盛道:“三嫂嫂,你上次不是答应过跟我比药理嘛。” 姜姁同张盛岁数一样大,可姜姁却觉得他比自己弟弟还要烦人。 正不想搭理张盛,裴砚走了过来,峻拔身姿站在姜姁面前,身上所散发出的威压让姜姁和颜娘不自觉往后退一步。 男人嘴唇翕动,似乎带着好奇,询问道:“你会医术?” 裴砚长相俊朗非凡,偏那眼神凌厉沉冷,压得姜姁不适,“是,我会医术。” 淡淡“嗯”了声,裴砚道:“永朝有女子学医,当是我朝之福。” 姜姁从他言语中没有感受到那种暗藏讽刺意图,反而裴砚很是认真的说完这句话。 从七岁跟父亲学医,她受尽了旁人明里暗里讽刺,这突然其来赞许反而让姜姁有些措手不及。 姜姁忍不住仰头去看那双眼睛,虽然神情还是凌厉,但好像又有点不一样,似乎带着点探究。 张盛在一旁听到裴砚夸赞未来三嫂,更是一副见鬼的表情,他知道这未来三表嫂懂医理,可‘我朝之福’却说得有些过甚。 姜姁还在愣神,忽然感觉到颜娘身子轻轻向她靠过来,发现她在强撑着身子,道:“张郎君,今日友人来探望,还是等下次吧。” 第5章 第 5 章 姜姁扶着颜娘,张盛这才发现她身边站着位带面纱的女子,既不是侯府里的下人,那就是客人了,张盛将要作揖,三嫂已经带着人离开。 张盛对于姜姁做药婆觉得很新奇,所以只要来裴府,都会缠着要和她互比药理,不过他听三表哥说三嫂正受禁足,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府邸。 不由有些好奇,张盛低声自语道:“除了替那个妇人治病闹出笑话,三嫂什么时候在京城结交友人了?” 张盛虽然声音很低,但裴砚却听得很清楚,淡漠瞥了张盛一眼,声音极淡道:“男未婚女未嫁,你开口闭口三嫂叫唤,规矩何在。” 张盛无所谓地耸肩,道:“大表哥,这有什么关系,他们早晚会成亲嘛。” 成亲二字让裴砚微许皱眉,心底划出一丝异样感,言语略带严厉道:“亲未成,便还不是裴家人。” 张盛被大表哥严肃表情给噎住,摸着脑袋只觉得莫名其妙,闷声道:“知道了。” * 回到屋里,姜姁把贴身伺候的丫鬟打发出去,扶着颜娘坐下,从里屋拿出布袋,掏出脉枕,让颜娘把手腕搭在上面,先是观望她气色,再然后细细切脉。 屋子里静及,颜娘有些紧张地望着姜姁,瞧她眉头轻皱,心蓦然发慌,又不敢出声询问。 “虚脉,血寒积结胞门。”姜姁收回手,道:“颜姐姐,你多久没有来葵水了?” 虽同为女子,被询问妇人**方面问题,颜娘还是有些不自在,嗫嚅道:“约有一年左右。” 姜姁嗯了声,又询问她平日可怕冷之类的,颜娘一一回应。 心里有了底,姜姁写好药方,叮嘱她煎药火候和用药分量不能错。 颜娘接过,药方上写着当归、桂枝、芍药等好几种药材,道:“姜姑娘,是否吃完这几剂药我的身子就能痊愈?” 姜姁笑道:“姐姐先吃,吃完后就会来葵水,到时在换药方继续调养,不出一个月就能把你身上毛病去掉。” “好。”颜娘露出笑意,丝毫不怀疑姜姁治病能力,反是打从心底信任她开的药方。 两人又继续闲聊了会,姜姁脑海突然浮现出裴行知面容,迟疑道:“颜娘,我暂时不能出府,以后你来侯府寻我,万不可说我在替你治病。” 颜娘点头,她明白姜姑娘未来夫婿是望门贵族郎君,而姜姑娘是受人旁人蔑视的药婆,夫家许是给了姜姑娘压力,让她不准行此行当。 颜娘道:“我明白。我来侯府只为探访姜姑娘。” * 月华庭。 丫鬟进入席间在阮氏耳边低语,阮氏说了句招待不周,便起身离席。 绕过门廊,来到亭阁,阮氏见儿子和张盛站在一起,道:“你表哥身子如何?” 被姨母追问,张盛尴尬笑了笑,偷睨了眼裴砚,寻思着该不该说真话。 阮氏见这外甥支支吾吾,倏然对裴砚道:“是不是没让你表弟替你诊治?” 裴砚声音沉冷,道:“张盛已为我诊治过,就因为无事,怕母亲不信,才让我过来。” 阮氏闻此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好歹能让我将心放下。” 既然没事,阮氏也就不再盯着裴砚,抬头见天色近午,阮氏还得进去相陪几位夫人,正要进去,裴行知踱步而来。 阮氏诧异道:“三郎今日怎么回这么早?” 裴行知朝阮氏作揖,道:“是母亲让我今日早些回来。” 阮氏刚准备说屋里有女眷,姚氏身边的丫鬟云翠出来,恭敬道:“大夫人,二夫人请三郎君进入月华庭。” 阮氏赶紧道:“那快些进去吧。” 裴行知朝大表哥作揖后便跟随阮氏进去,裴砚颔首转身离开,张盛如跟屁虫般跟在裴砚身后。 阮氏领着裴行知进入月华庭,几位夫人谈笑渐停,裴行知隔着屏风道:“母亲。” 绣有牡丹花鸟纹的苏绣屏风,透映着裴行知身形,姚氏起身从屏风后出来,道:“三郎回来了,本来娘让你早些回来是有些事情想问你,这突然一下子忘记了。对了,还不见过几位夫人。” 除了院使夫人孟令仪不需要介绍,姚氏介绍起其他三位夫人,裴行知朝几人揖礼,然后道:“母亲,既然无事,儿子就先回院子去。” “不急。”姚氏回头看向温瑶,道:“反正回来了,没有什么急事,不妨带温姑娘去园子里逛逛。” 此话一出,院使夫人和阮氏对视,武安侯夫人眉目轻轻一挑,对于姚氏这突如其来的做法,心中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 平兴侯夫人悄悄地推了推女儿,温瑶起身从屏风后走出,裴行知神情里带着尴尬,继而道:“母亲,温瑶妹妹是女子,儿子相陪不妥当。且这季节又寒冷,不如让怀素妹妹来陪,如何?” “这有什么不妥当。”姚氏拉过温瑶,催促打发道:“快去吧。” 俩人被姚氏推了出去,裴行知只得无奈地领着温瑶去廊园游逛。 虽说已到孟冬,却有红梅、杜鹃景色可赏,裴行知和温瑶在廊园并肩漫步,温瑶主动开口道:“家父时常提起三郎君,说郎君在年轻一辈里文采斐然,极为出色。” 女子说话轻声细语,让裴行知松下紧张的身躯,笑道:“温姑娘替我多谢侯爷夸赞,只是比行知出色的文人甚多,行知愧不敢当。” 裴行知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让温瑶脸腾地升温,忍不住低头,下意识用指背触碰了下脸颊。 温瑶:“三郎君不必如此谦虚,其实瑶儿认为父亲说得对。” 裴行知对于温瑶知书达理,慢慢话多了起来,人不再拘谨。 刚转回廊转角,裴行知遇上姜姁,几人停下脚步,看未婚妻身旁带着面纱女子,裴行知一眼认出是上次在街上遇到的那位。 裴行知脸色微变,这会把人带回侯府,如果母亲知道又得生怒。 姜姁与温瑶目光相碰撞,先是愣了下,再后来目光转向裴行知,瞧他脸上情绪透着不快,抿了抿唇,道:“行知哥,这位是颜娘,上次在街上遇到过。” 裴行知朝颜娘抬手揖礼,并未等她回礼,朝姜姁道:“你先招待你的客人。” 纵观从前裴行知不喜欢她一些行为,但从未真正冷脸过,这次姜姁明显感受到他很生气。 裴行知从姜姁身侧擦肩而过,温瑶紧随其身后,偷觑了眼姜姁,想到那些传闻,眼里含着些许蔑视。 颜娘面纱下的那张脸透着忧愁,姜姑娘未婚夫在瞧见自己时眼神倏然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如果因为自己让俩人生了隔阂,那真是她的罪过。 颜娘歉意道:“姜姑娘,对不住,若我不来,裴郎君就不会生你的气了。” 姜姁摇头,道:“跟颜姐姐你没有关系,别往心里去。” 待把颜娘送出府,姜姁回想起裴行知身边的那位姑娘,那姑娘穿着华贵,相貌嫣然,只是眼底对自己透着淡淡朝蔑,让她莫名。 不过姜姁现在不愿意想太多,最主要的还是为颜娘治病,若是待会行知哥要与自己生气,她大不了放低自己姿态,去哄哄他。 脑海中想着待会怎么与裴行知沟通,“嘭”地一下,姜姁脑袋撞到了一股肉墙。 姜姁被撞得退后两步,面前人身躯高大,自己仅到他胸口,抬起头颅,对上男人冷硬的神情,嘴角忍不住一抽。 是裴家大郎裴砚,姜姁抬手轻抚着额头,虽然不痛,但为掩饰尴尬,也只好假意揉了揉两下。 裴砚视线停在她揉额的那只手上,面色如常,道:“可是撞得很疼?” 姜姁赶紧摆摆手,道:“不疼。” 裴砚淡淡“嗯”了声,正要踏步离去,忽而顿住,道:“姜姑娘。” “嗯?”姜姁疑惑应声。 “恕我冒昧,姑娘行医几年?” 这突如其来的询问,让姜姁不解,为何裴砚要问自己行医几年。 虽然此前他有称赞‘女子学医,当是我朝之福’,姜姁知道那不过客套话。 其实他应该想问自己做了几年药婆吧,姜姁道:“七岁同父学医,十四岁做药婆至今。” 十四岁做药婆,亦是与裴行知时常起矛盾的开始,越想到此,姜姁心里越发失落和难过。 姜姁流出的苦意和失落,裴砚收在眼底,“姑娘同父亲学医,就是有师承,有师承行医自当为医者。” 裴砚这番话挚诚,姜姁有些茫然歪着脑袋,跟父亲学医,有师承? 不远假山处有身影晃动,裴砚目光微沉,未理会姜姁茫然,径直往假山方向踱去。 姜姁脑中思绪凌乱,就连裴砚离开也没发觉。 裴砚走到假山处,抬手揪住张盛的衣领,“你在这做什么。” 张盛背对着裴砚,来人靠近他根本不知道,且裴砚行武,脚步很轻,这猛然背人揪住后领,吓得他浑身一颤。 听到大表哥声音,张盛抬起双手往后想要扒拉裴砚的手,结果对方松开手,让他抓了空。 张盛郁闷道:“大表哥,你这是往哪绕去了。” 第6章 第 6 章 张盛跟在裴砚身后,打算回到沁泉院,让表哥多跟他聊些军中事物,没想到半路被甩开。 裴砚没有理会表弟,张盛同样忽略他的冷脸,自顾自道:“方才我瞧见三表哥和温家姑娘在廊园游逛,大表哥,你说三表哥他怎么不避嫌。” 平兴侯夫人带着嫡次女来侯府做客,就算温瑶需要相陪,理应是让府邸姑娘出来,怎好让一个有未婚妻的男子来陪。 “是吗?”裴砚脸上透着耐人寻味的表情。 “可不是,”张盛道:“虽说是在侯府,这男女单独相处,总归不合适。” 裴砚微微勾起唇角,讽出极淡的笑意,张盛见状,又是一副摸不着头脑模样。 * 直至申时,各位夫人打道回府,阮氏才得以清闲。 阮氏朝小婶子道:“近日来客多,辛亏有你帮忙,否则我定要忙糊涂了。” 姚氏拍了拍嫂子的手,道:“妯娌之间,应当互相帮衬。” 二老爷裴容景虽与荣恩侯非一母同胞,却对这位兄长极为敬重,是以姚氏同这位嫂嫂相处非常合得来。 待姚氏出了月华庭,云翠连忙对面前丫鬟挥挥手,随至走上前道:“夫人,方才伺候姜姑娘的丫鬟说,今日有位年轻妇人寻来侯府,让姑娘替她治病。” 姚氏闻言,倏然心口生出窒闷,一股无名火不知如何发泄,压低声音,道:“人现在何处?” 云翠会意姚氏问话,便道:“那妇人已经离开。” 姚氏拂袖,道:“跟我去兰雪院。” 兰雪院是姜姁所住的院子,位置离裴行知的院子不算太远,环境恬静雅致,平日有几个丫鬟伺候,日子倒也平淡。 姚氏没让丫鬟们通报,踏进院子瞧见姜姁在笸箩架前摆弄,轻咳一声,神情肃然站在她身后。 姜姁摆弄着这些干花,都是她平日里摘下来晒干,用以冲茶来的,甚至笸箩里有好几种花是药材可用。 突如其来咳嗽声,打破了院子里的安静,姜姁连忙转身,见姚氏到来,心里紧了紧,福身道:“二夫人。” 姚氏眉目紧皱,淡淡地道:“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姜姁对于姚氏语气不耐早已习惯,垂下眼眸,道:“我见日头晴朗,想着把这些花花草草拿出来晒一晒。” 刚要准备训斥姜姁折腾这些有的没得东西,倏然想起从前侯府里的老家仆提起过先老夫人也是喜欢弄些药草,只是再多关于先老夫人的事迹姚氏也不甚清楚。 姚氏吞下嘴边话语,瞥了她一眼,道:“你跟我进来。” 姜姁乖从地跟在姚氏身后进入屋子,待姚氏坐下,云翠倒了茶递过去,气氛异常沉闷。 姚氏仔细地看着姜姁,越发觉得她与温瑶无法相比,搁下茶盏,道:“今日我来找你,是有一事与你商量。” 姜姁道:“二夫人请说。” “我想你与三郎的婚事需得重新考量一番,”姚氏语气顿了顿,接着道:“自然,侯府会给出相应补偿,算是弥补你这两年被耽搁。” 若说耽搁,倒非是侯府耽搁了二人姻缘,谁让姜姁生父在她成亲前离世,若非如此,今日也就没有退婚一说,姚氏心底庆幸俩人亲事有寰转余地。 姜姁面色微变,这桩婚事是由父亲做主定下,到最后都没能看到她与行知哥大婚,此刻裴家要退婚,她怎肯愿意。 默然一瞬,倏然想到裴行知前面冷脸和身旁衣着华贵的女子,姜姁道:“敢问夫人,这是行知哥的意思?” 姚氏如实道:“此事我与三郎商谈过,他不愿。” 既然行知哥不愿,她也不愿,这桩亲事就退不得,姜姁道:“我与行知哥青梅竹马情分,亲事亦是由两家长辈定下,家父虽逝世,可行知哥养父尚在,若夫人一定要退了这桩婚事,需得他老人家同意。” 姚氏一时语塞,这丫头摆明不愿退婚,倘若她强行取消这门婚事,传出去有损侯府颜面。 “姜姑娘,其实这门婚事退了,对你也有好处,不是吗?” 姜姁不解,“夫人是何意?” 姚氏道:“两家门第虽有相差,但裴家未必非得与世家联姻,你与三郎亲事一开始我是看好,可自从你做药婆事情传出,让我儿在同僚间成为笑话,这桩亲事自此我便不再欢喜。” 这次轮到姜姁不语,姚氏见状继续道:“今日丫鬟禀报,有位年轻妇人寻来侯府,说是与你相识,此人是谁?” 姜姁嘴唇微动,垂下眼眸,道:“偶然相识的一位娘子,因聊的投缘,她才来寻我。” “明明是来寻你瞧病,”姚氏冷下脸,“荣恩侯府不是医馆,也不是药婆营生地方,你竟然把人带了进来,可有规矩!” 自古三姑六婆等职贪财说谎,拨弄是非,正道人家绝不可容这些人进门,姜姁倒好,今日府中有贵客,这丫头随便将人领进府邸,幸亏没有撞见几位夫人眼前,否则她如何下得来台。 姜姁被姚氏训得哑口无声,诚然她认为自己为颜娘治病没有错,□□恩侯府毕竟不是她真正的家,领人进府确实破坏了规矩。 姚氏缓和心绪,观察着姜姁脸上神情,接着语气软和道:“只要你肯同意解除这桩亲事,日后你可以继续做药婆替人治病,再没人能阻拦,何乐不为。” 姜姁被姚氏弄得方寸已乱,闷声道:“夫人可容我想想。” 这便是有商量余地,姚氏脸上浮出满意笑容,带着丫鬟们离开。 出了兰雪院,丫鬟云翠开口道:“夫人,要是姜姑娘思考后还是不愿退婚怎么办?” 姚氏道:“那丫头性子倔强,真要让她以后不再做药婆,恐怕她也不愿,就让她自己舍取吧,总归这门亲事绝不能成。” 云翠心底巴不得这门亲事泡汤,三郎君相貌堂堂、龙章凤姿,那姜氏女哪里能配的上郎君。 * 自打那日姚氏来说退婚,姜姁已经思考有十来日,在此间裴行知没有来过兰雪院找过她。 姜姁再次想起那张冷下脸面容的裴行知,忽而觉得心中并不难受,相反他不来找自己,反倒让自己松了口气。 这桩亲事定下来后爹爹很是满意,最后带着遗憾离世,这便也是她犹豫的缘由,心中倏然闷堵,姜姁跨出屋子,丫鬟紧随身后。 姜姁停下脚步,柔声对两名丫鬟道:“我只是去园子里散散心,不必跟随,去忙你们的事吧。” 俩丫鬟互相对视,其中一名丫鬟道:“奴婢们还是跟在姑娘身后,若姑娘有吩咐,咱们也能及时伺候姑娘。” 姜姁无奈叹了口气,这摆明着是盯视自己,就怕她又偷跑出府,不想为难她们,只能让这俩丫鬟跟随距离稍远一些。 穿过月洞门,绕过游廊,时不时会遇见下人们打理庭院草木,姜姁住在这里两年,生活跟从前迥然不同,吃穿用度无一不备。 就连她都有丫鬟伺候,虽然如此,但姜姁的心没有被这些迷住,她还是知道自己最喜欢做的是什么。 正沉浸地想着,不期然又撞到了一堵软墙,正要抬头道歉,脚下出现一方绸缎包裹着的书册,因落地而散开。 姜姁慌忙蹲下拾起,不经意间扫到上面的文字,身形顿住。 “姜姑娘好似很喜欢低头走路。” 一道低沉地嗓音从头顶传来,姜姁回过神站起身,将书册从新包好递了过去,道:“裴大郎君,对不住。” 裴砚接过书册翻开,目光对着里面文字,话语却是对姜姁道:“方才姑娘看到这本书有瞬间怔愣,这是为何?” 姜姁惊于他心细,她方才确实有些愣住,但很快被裴砚清冷低沉嗓音拉回神。 “是因为这书册里的内容,这些字体很是怪异,但我却识得这些字。” 裴砚闻言眉目微挑,“姑娘即识得这些字,那可否帮在下把这些书册译文出来。” “这……”姜姁有些为难,毕竟方才她只是粗略扫了一眼,也不敢确定整本册子里的字全都识得。 裴砚垂眸看着女子低着脑袋思考,道:“这几本书册是我祖母留下来的,听母亲说是医书,但没有人能看的懂里面字迹,姜姑娘可以拿回去研究一番,若真不行,到时候再送还于我便是。” 听到是医书姜姁来了精神,双手接过裴砚递过来的书册,小心护在怀里,道:“我尽量试一试。” 姜姁没了游逛的心思,想要回兰雪院,男人又突然道:“姑娘同我祖母一样,喜爱研究医术。” 先老夫人喜爱医术?姜姁被勾起了好奇心,难不成裴老侯爷的发妻也是位药婆? 姜姁虽如此猜测,却不敢询问这位裴家大郎君,毕竟药婆的名声不大好,否则二夫人不会如此反感她做此事。 裴砚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道:“嗯,和你一样却又有点不一样。” 如谜语一般,姜姁没有听明白,“所以先老夫人曾经也是药婆?后来嫁给老侯爷就不再为妇人治病,而写起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