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逍遥王:靠剧本杀富可敌国》 第一章 咸鱼皇子 雨水顺着破庙的窟窿滴落,砸在萧北辰的额头上。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看到一尊缺了半边脸的泥塑神像。 “殿下!殿下您醒了!”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哭腔和抑制不住的喜悦。 萧北辰艰难地转过头,一个穿着破烂灰袍、满脸沟壑的老者正紧紧抓着他的手,浑浊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淌。 这是……陈伯? 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摸到一手血和缠得乱七八糟的布条。 陌生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我不是在公司通宵加班,给《仙途OL》第三赛季的新副本“北凉鬼域”做最后的数值平衡吗? 怎么会在这里? 这破庙,这身体,这剧痛…… 他猛然瞪大了眼睛,一个荒谬的解释浮现在心头。 他,一个社畜游戏策划,竟然穿越了。 而且,穿成了一个即将断气的倒霉蛋。 “水……咳咳……”喉咙干得像要冒烟,他刚说出一个字,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水!水来了,殿下您慢点喝!”老仆陈伯手忙脚乱地从旁边舀起些许浑浊的雨水,小心翼翼地喂到他嘴边。 几口雨水下肚,总算压下了那股燥热。 萧北辰靠在神龛冰冷的石座上,一边喘息,一边听着陈伯的断续哭诉,强行将那些混乱的记忆拼凑完整。 原身,大夏七皇子萧北辰,因在惨烈的夺嫡之争中站错了队,支持的太子兵败自刎。 新帝登基,虽未立刻取他性命,却是一纸诏书,将他贬为庶人,流放至帝国最北端的苦寒之地——北凉。 圣旨言明,命他戴罪之身,前往北凉城思过。 这趟名为护送,实为押送的队伍本有百余人,但在离开京城千里后,于山林间遭遇了一伙凶悍的劫匪。 随行的官员和大部分护卫死的死,逃的逃,最终只剩下忠心耿耿的老仆陈伯和三个在混战中受了伤的残兵。 他们一路逃亡,粮尽药绝,原身本就体弱,又中了箭伤,感染高烧,终于在这破庙之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若非自己凑巧魂穿而来,此刻恐怕已是一具逐渐僵硬的尸体。 而队伍里仅剩的那个读过几天书的幕僚,在咽气前抓着原身的手,只来得及说出五个字:“县令通匪”。 “呵。” 身体濒死,无权无势,封地是出了名的不毛之地,朝中再无任何心腹,连地方官都跟要杀自己的劫匪是一伙的。 这不是开局就被丢进了新手村的隐藏坟场地图吗? “系统呢?我的金手指呢?新手大礼包呢?连个签到领肉包子的福利都没有?”他在心中疯狂吐槽,前世身为游戏策划的职业病让他本能地寻找外挂。 然而,周围除了呼啸的风声和陈伯的啜泣,没有任何回应。 冰冷的现实让他迅速冷静下来。 “既然没得选,那就只能自己当策划兼玩家了。”萧北辰的眼神逐渐从迷茫变得锐利,“当前主线任务:活下去。” 他看向那两个还清醒的残兵:“本王问你们,我们离开上一个驿站时,北凉知县赵德全,是不是派人来查探过我们的行程?” 他一边问,一边死死盯着两人。 其中一个叫李四的残兵眼神躲闪,支吾道:“殿下……小人……小人不知……” 萧北辰冷笑一声:“想清楚再说。幕僚王先生临死前,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本王。说出来,或许还有活路。瞒着,大家一起死在这荒郊野岭。” 果然,另一个残兵张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殿下恕罪!那日……那日确实有几个自称县衙的差役来问过我们的脚程和路线,还……还塞给了我们队正几两银子,让他……让他走慢一些。” 果然如此!赵德全不仅通匪,还精准地计算了他们的死期! 求生第二步,评估资源。 “陈伯,”萧北辰转向老仆,“把我们剩下的东西都拿出来点一点。” 陈伯唉声叹气地解下腰间一个干瘪的布袋,倒出来的东西少得可怜:小半袋已经有些霉味的糙米,两支受了潮的火折子,一把满是豁口的锈刀,还有一块用布包着的三两碎银。 “殿下,就这些了。”陈伯说完,犹豫了一下,颤颤巍巍地脱下鞋子,从鞋底夹层里摳出了五枚被体温捂热的铜钱,“这是老奴最后的体己钱。” 求生第三步,制定策略。 他环视一圈,三个残兵个个带伤,面如死灰,唯一的“战斗力”陈伯,已经老得拿不动刀。 这样的队伍,别说对付匪徒,恐怕连一只野狼都打不过。 萧北辰强撑着坐直了身体,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宣布:“本王知道大家已经山穷水尽,但天无绝人之路!听着,本王虽遭贬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你们能护送我安全抵达北凉城,我以皇子之名起誓,每人赏银十两!” “十……十两?” 十两银子,足够他们在家乡买上几亩薄田,安稳过下半辈子了。 “不止如此!”萧北辰加重了砝码,“等进了城,本王安顿下来,活下来的人,顿顿都有酒有肉伺候!” “咕咚。”不知是谁咽了口唾沫,声音在寂静的破庙里格外响亮。 “酒肉”两个字,比任何虚无缥缈的承诺都更具诱惑力。 残兵们的士气肉眼可见地被调动了起来,眼中重新燃起了求生的火焰。 简单的休整后,靠着糙米混着雨水煮的稀粥吊着命,一行人再次踏上了前往北凉城的路。 两天后,他们进入了一片连绵的荒岭。 萧北辰骑在唯一一匹马上,打量着周围的地形。 前方是一道狭长的山谷,两侧林深树密,坡度陡峭。 “天然的口袋阵,绝佳的伏击点。”他喃喃自语。 他几乎可以肯定,黑风寨的匪徒就在前面等着他们。 不能硬闯。 他低声对陈伯下令:“把那个装着碎银的包袱,丢在那边的岔路口。” 陈伯大惊失色:“殿下,那可是我们最后的钱啊!丢了我们怎么活?” 萧北辰咧嘴一笑:“放心,我不是丢钱,我是用它买命。山贼也是玩家,看到地上刷新的‘掉落装备’,你猜他们捡不捡?” 他压低声音,对张龙和李四吩咐了几句。 两人虽然不解,但想到十两银子的悬赏,还是咬牙领命。 队伍继续前行,陈伯假装失足,将那个装着三两碎银的包袱“不慎”掉落在了通往另一条小路的岔口草丛里,然后一行人放慢了脚步,装作精疲力竭,几乎走不动路的模样。 不出所料,仅仅一炷香的功夫,前方林子里就呼啦啦冲出了十几个手持刀斧的匪徒,为首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独眼龙。 “嘿,还以为你们死路上了!弟兄们,那个皇子留活口,其他人……”独眼龙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小嘍啰就指着岔路口尖叫起来:“大哥!那边有东西!” 一个匪徒冲过去捡起包袱,打开一看,银光闪闪。 “大哥,是银子!” 瞬间,所有匪徒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独眼龙骂了一声:“没出息的东西!”但眼神也透出贪婪。 有几个匪徒立刻嚷嚷着要先分钱,队伍顿时起了内讧,阵型散乱。 就是现在! 萧北辰眼中寒光一闪,对藏在远处的李四打了个手势。 李四立刻将手中的火折子扔进早就准备好的一堆枯草之中。 火借风势,瞬间燃起一道火墙,滚滚浓烟冲天而起,迅速向匪徒们的方向蔓延过去。 “怎么回事?着火了!” “是官兵!官兵放火烧山了!” 匪徒们被突如其来的大火和浓烟搞得晕头转向,以为是中了官兵的埋伏,阵脚大乱。 “铛——铛——铛——” 一阵急促而清脆的铜锣声从山谷后方传来,那是张龙按照萧北辰的吩咐,正用一把破刀玩命敲打着一口不知从哪捡来的破锅,模仿着官府鸣锣清道的声音。 这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听起来竟真有几分官差开路的威势。 独眼龙屠三刀脸色剧变,他最怕的就是跟官府的人碰上。 浓烟加上这要命的锣声,让他彻底相信自己是掉进了官兵精心设计的陷阱。 “妈的,中计了!”屠三刀大吼一声,拨马就逃。 其余匪徒更是如鸟兽散,为了逃命互相推搡,竟没有一个人再顾得上萧北辰他们。 又经过数日的艰难跋涉,队伍终于走出了荒无人烟的山岭。 地平线上,一座城市的轮廓缓缓出现。 那就是北凉城,一堵堵低矮破败的土黄色城墙,墙体上布满了风蚀的裂痕,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坍塌。 城门上方,“北凉城”三个字早已斑驳不清。 城门口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形同乞丐的守卫,有气无力地靠着墙根打盹。 透过城门向内望去,街道冷清得可怕,见不到几个行人,只有萧瑟的秋风卷着枯叶和沙尘,在空旷的街面上打着旋。 这里,不像是流放之地,更像是一座被世界遗忘的死城。 萧北辰勒住缰绳,静静地望着眼前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 第二章 不想当王爷 萧北辰一行人牵着疲惫的马,穿过城门,踏上了北凉城的主街。 与其说是主街,不如说是一条被岁月啃噬得坑坑洼洼的土路,两旁的店铺门窗破损,不是紧紧关闭,就是干脆敞着口子,任由寒风在其中呜咽盘旋。 街面上见不到几个活人,偶尔有几个衣衫褴褛的身影缩在墙角,瘦得像被抽走了骨头,连看到他们这些陌生人,都懒得抬起眼皮。 “我以为穿越过来最惨的下场是沦落到睡桥洞,没想到,我还能拥有整整一座鬼城当封地。这泼天的富贵,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跟在他身后的老管家陈伯,眼圈一红。他指着不远处,城东方向一处塌了半边屋顶、院墙豁开一个大口的院子,声音哽咽:“殿下,别说笑了……那就是您的王府。” 话音未落,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街角传来。 一个身穿七品县令官服的瘦高中年人,带着几个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来人正是北凉县令赵德全。 他一见到萧北辰,立刻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躬身长揖,脸上更是堆满了悲戚与惶恐:“下官赵德全,未能远迎殿下大驾,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只因……只因近日城外流寇愈发猖獗,下官实在不敢轻易离开城防半步,唯恐城中百姓再遭涂炭。还望殿下恕罪!” 萧北辰微微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忠心耿耿”的父母官。 赵德全一张瘦脸,本该是一副苦寒之地官员的清苦模样。 萧北辰心中一声冷笑。 从京城一路行来,遇到的那几波伪装成山匪的杀手,手法干脆利落,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这背后若没有北凉当地势力的接应和配合,他绝不相信。 眼前这个赵德全,怕就是那个负责给他“收尸”的本地接头人。 只可惜,自己命硬,让他灭口的计划落了空,现在倒好,摇身一变,开始演起忠臣来了。 萧北辰随意地摆了摆手:“行了,不必多礼。这地方什么样,本王来之前就有数了,也不指望谁来接驾。只要有个炕能躺着,别被风吹死就行。” 赵德全见他似乎并未起疑,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连忙点头哈腰地应承:“殿下说的是,说的是!王府虽简陋了些,但下官已经安排人手加紧修缮,保证让殿下住得舒心。殿下一路辛苦,请先入府歇息。” 他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实际只派了两个老眼昏花、脚步蹒跚的老杂役,拿着扫帚在院子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全当是敷衍。 当晚,萧北辰就躺在那间四面漏风的屋子里,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身上盖着散发着霉味的薄被。屋顶的破洞成了夜空的天窗,寒风夹杂着瓦片松动的声响灌进来,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冷。 萧北辰却毫无睡意。 “不行,不能就这么躺平。”他喃喃自语,声音里透着一股狠劲,“躺下去,就真的死了。” 被贬到这不毛之地,看似是绝境,但换个角度想,这里天高皇帝远,没有了京城里那些无时无刻的监视和算计,反而给了他一个可以肆意施展拳脚的舞台。 他翻身下床,从随身的行囊里摸出一小块用来记事的炭条,借着从破洞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在斑驳的墙壁上画了起来。 他的动作流畅而精准,很快,一个清晰的流程图出现在墙上。 “用户需求:百姓想吃饱饭,活下去。” “核心痛点:土地贫瘠,十年九旱;生产工具极度落后,铁器稀缺。” “解决方案:一,改良农具,提升效率,比如曲辕犁;二,改良土壤,推广新作物,豆肥轮作法。” 次日清晨,天还未大亮,萧北辰便带着陈伯走出了王府,往城郊的农田走去。 他身上仅剩的盘缠,除了留给陈伯几文备用,其余的都揣在怀里。 在田边一个茅草搭的棚子下,他用这最后的铜钱,买下了两个烫手的烤红薯。 他将其中一个递给正在田埂上发呆的一位老农,自己则捧着另一个,毫不在意地就着满手的灰尘啃了起来。 老农起初满是警惕和畏惧,但在看到这位穿着虽朴素却气质不凡的年轻人,不仅没有丝毫王爷的架子,还主动请他吃这在灾年里算得上是奢侈的食物后,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萧北辰边吃边聊,问得极细。 从他家有几亩薄田,到一亩地辛辛苦苦一年能收几斗粮食;从要向县衙缴纳多少苛捐杂税,到城里有没有铁匠铺,一把锄头要多少钱。 老农叹着气,将实情一五一十地吐露了出来。 北凉十年九旱,收成看天吃饭。 铁器贵如黄金,一把农具坏了,都是补了又补,实在用不了就只能用木制的凑合。 最要命的是,县衙还常常以修渠、筑墙为名强征丁役,往往一去就是十天半月,完美错过最佳的农时,让本就微薄的收成雪上加霜。 从老农的口中,萧北辰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北凉困局:天灾加上人祸。 而那“人祸”的源头,直指县令赵德全。 回程的路上,萧北辰一言不发,脸色沉静如水。 当路过一片荒芜的田地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目光,被田埂上遗弃的一把农具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一把断裂的锄头,木柄已经开裂,小小的铁制锄头刃上布满了豁口和锈迹,显然已经到了使用的极限。 他盯着那把破锄头看了许久,跟在身后的陈伯大气也不敢出,不知道自家殿下又在想些什么。 良久,萧北辰才缓缓回过头,他对陈伯说:“陈伯,明天你随我一起去一趟县衙,拜一下我们的赵大人。” 陈伯心里一紧,紧张地问:“殿下,您……您要做什么大事?” “开个发布会。”他轻松地说道,“主题嘛,就叫——《关于本王打算在北凉搞一场农业技术改革的可行性报告》。” 第三章 王爷说要办“剧本杀” 翌日清晨,县衙的大门还未完全敞开,萧北辰便带着陈伯直闯了进去。 正在后堂悠闲品茶的县令赵德全,听到通报时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 他匆忙整理好官服,迎出去时脸上已堆满了恭敬的假笑:“不知殿下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萧北辰随意地摆了摆手,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 他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赵大人,本王打算在城南那片空地上,建一座‘惠民工坊’。” “惠民工坊?”赵德全一愣,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殿下仁德,不知这工坊是……” “专修农具。”萧北辰翘起二郎腿,姿态闲散,“北凉之地,农具多有破损,影响春耕。本王打算免费为城中贫户更换改良版的木犁,旧的坏的,工坊也负责修缮。利国利民,赵大人觉得如何?” 赵德全眼角抽搐,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个被发配边疆的闲散王爷,不好好在王府里醉生梦死,居然要跑来修农具? 他强忍着荒谬感,躬身道:“殿下,这……这是工部该管的事啊!您乃万金之躯,怎可操劳此等匠人之事?” “可工部的人什么时候来过北凉?”萧北辰摊开手,一脸无辜,“本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治下百姓用手刨地吧?再说了,”他话锋一转,带上几分纨绔子弟的懒散,“本王闲着也是闲着,搞点小项目打发打发时间,免得在府里待久了,人都要发霉了。” 这番话说得赵德全哑口无言。 理由听着离谱,却又无法反驳。 一个想打发时间的王爷,总比一个想招兵买马的王爷要安全得多。 他眼珠一转,立刻换上了一副感佩至深的表情:“殿下心怀万民,实乃北凉之福!下官全力支持!城南空地,殿下只管用便是!” 嘴上应承得爽快,赵德全转身就给掌管府库的官吏使了个眼色。 王爷要建工坊,总得需要木材砖石吧? 他倒要看看,一个光杆王爷,兜里能有几个钱。 他心中冷笑:“殿下,不是下官不配合,实在是县衙府库空虚,木材短缺啊。看你拿什么来建。” 萧北辰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赵德全的阳奉阴违,道了声谢便施施然地离开了县衙。 果然,一连两天,王府派去县衙领取木材的人,都被以各种理由搪塞了回来。 陈伯急得团团转,萧北辰却依旧气定神闲。 第三日一早,他指着王府大门前那两棵早已枯死、枝干虬结的老槐树,对身边的亲卫道:“砍了,正好当房梁。” 亲卫们一愣,但军令如山,立刻挥起斧头。 半日之内,两棵碍事多年的枯树便化作了一堆堪用的木料。 紧接着,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王府竟派人在城中各个街口支起摊子,用香甜的糖饼,向满城乱跑的孩童们收购废铜烂铁。 孩子们哪见过这等好事,一时间,翻箱倒柜,把家里所有能找到的废铁都抱了出来,叮叮当当地换回一块块诱人的糖饼。 不过三天,工坊所需的金属材料便堆积如山。 材料勉强凑齐,人手又成了问题。 北凉百姓穷苦,但对这位声名狼藉的“废物王爷”依旧抱着极大的不信任,谁也不愿白白为他干活。 谁知,萧北辰的法子一个比一个邪。 他竟让那群在战场上断手断脚、如今只能在王府里混吃等死的残兵,一人一面破锣,走上街头,边敲边喊:“王爷有令!参加惠民工坊劳动一日,记工分一厘!工分满十分,可到王府换取精盐一斤!” 此言一出,全城哗然。 盐,在这边关之地,可是比粮食还金贵的硬通货,向来由官府严格管控。 用干活的工分就能换盐? 百姓们第一反应便是不信,觉得这又是王爷想出的什么新奇的消遣法子。 然而,总有那么些走投无路的穷苦汉子,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了。 他们在城南的工地上挥汗如雨,搬运木料,垒砌土墙。 第一天结束,每人果然领到了一张盖着王府大印的工分票。 第二天干完,两个胆子大的汉子凑够了两厘工分,将信将疑地跑到王府门口。 不多时,他们竟真的各自提着一小包沉甸甸的盐,满脸不可置信地走了出来。 消息如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了北凉城的每一个角落。 一斤盐! 那足够一家人吃上好几个月了! 原本还在观望的百姓瞬间沸腾了,第二天一早,工坊的工地前竟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工坊在众人的拾掇下,以惊人的速度初具雏形。 萧北辰没有假手于人,而是亲自站在工坊中央,将一堆看似杂乱的零件,熟练地组装成一架造型奇特的犁。 它比传统的曲辕犁更小巧,犁壁的弧度也更加刁钻。 他将其命名为“节能省力型复合犁”。 他当众宣布了工坊的新规矩:以旧换新。 百姓可以将家中的旧犁、破犁拿到工坊来,由工匠评估后折算成功分,不足的部分,再用劳动来抵。 如此一来,一把新犁的成本,几乎被压到了最低。 不仅如此,他还在工坊最显眼的位置立起了一面巨大的红榜,每日评选“劳动之星”,凡是当天干活最卖力、工分最高的人,名字便可登上红榜,并且当场奖励一碗热气腾腾、飘着大块肉片的肉面。 围观的群众中有人忍不住哄笑起来:“这王爷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干活给碗面吃,还当个宝一样写上榜?” 笑声未落,那名得了第一的汉子,便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蹲在墙角,狼吞虎咽地吃起了那碗香气四溢的肉面。 他吃得满头大汗,眼眶却有些发红。对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他来说,这不仅是一碗面,更是许久未曾体会过的尊严。 嘲笑声渐渐消失了,越来越多的人默默地扛着自家的破旧农具,加入了排队的行列。 夜深人静,工坊的临时棚屋内,萧北辰依旧在昏黄的烛光下,专注地绘制着一张张更为复杂的图纸。 陈伯端来一碗参茶,看着自家殿下眼下的青黑,满是担忧地说道:“殿下,您又是发盐,又是修犁,动静闹得这么大,那位赵县令怕是早就写好了弹劾您的折子,告您一个罪了。” 萧北辰头也不抬,他淡淡地说道:“他巴不得我干点惹眼的事,好抓住把柄向京城邀功。可他不懂,这北凉之地的百姓,只要吃得饱,有活路,有奔头,他们自然就不会跟着别人去造反。” 他终于停下笔,抬起头,烛光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里面没有半分玩笑之意:“只要北凉不乱,我就永远是父皇眼中那个不足为惧、在边疆安心养老的无害废物。这,才是最安全的生存之道。” 陈伯看着眼前这位仿佛脱胎换骨的殿下,心中震撼无言。 月末,工坊第一期成果展示。 二十把崭新的复合犁被分发到第一批完成工分积累的农户手中。 新犁投入田间,其省力高效的特点立刻引来了无数惊叹,实际效果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惠民工坊的名声,彻底在北凉城打响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王爷会再接再厉,将农业改革进行到底时,萧北辰却在工坊的庆功会上,突然宣布了一件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事。 “农具之事,暂告一段落。”他举起酒杯,环视着众人,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接下来,本王要在北凉,办一件更重要的事——开一家‘谜宫戏楼’!” 全城哗然。 消息传到县衙,赵德全听完手下的汇报,先是错愕,随即捧腹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疯了,真是彻底疯了!一个皇子,不琢磨练兵,不暗中结党,竟然要去搞什么戏班子!朽木不可雕也!” 他嗤笑着,认为萧北辰终究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之前的种种举动不过是三分钟热度。 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王府的书房内,萧北辰已在一张全新的纸上,用狼毫笔端端正正地写下了一行大字:《北凉谜案1:谁杀了县衙的狗》。 第四章 原来真能破案 天刚蒙蒙亮。 然而,一阵急促而响亮的锣声,骤然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咣!咣!咣!” 三声锣响,清脆刺耳,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 王府高大的朱漆门前,小豆子涨红了脸,用尽全身力气举着一块半人高的木牌,扯着嗓子沿街吆喝起来:“天大奇事!天大奇事!王爷开堂审狗命案,谁杀了县衙门口那只大黄狗?凡参与破案者,赏糖饼两个!最终寻得真凶的优胜者,赏精盐半斤!” 他的声音稚嫩却洪亮,传入每一户早起人家的耳朵里。 起初,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只是投来好奇的一瞥,随即嗤之以鼻。 “狗死了也配惊动王爷?这闲王是真闲出病来了吧?”一个挑着水桶的汉子嘀咕道。 “半斤盐?真的假的?怕不是耍我们玩儿吧!”另一个早点摊的伙计探出头来,满脸不信。 百姓们哄笑着,议论着,渐渐地,王府门前围起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连墙角晒太阳的几个乞丐都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挤了过来,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 他们不在乎什么狗命案,但那“半斤盐”的彩头,对他们而言不亚于一笔横财。 就在众人的嘲笑和质疑声中,王府的侧门打开,两名护卫走出来,动作利落地在府墙最显眼的位置贴上了一张巨大的《案发告示》。 白纸黑字,笔力遒劲,引得识字的人纷纷上前念诵: “昨夜三更,县衙守门犬‘旺财’暴毙于岗,颈有明显勒痕,疑为人为谋害。此犬乃官府资产,事关衙门威严,不可不查。为彰公道,集民智,特招募城中‘义士’协同查案。线索已散落城中五处,凡有志者,可凭‘探案帖’前往戏楼参与终审推演,共寻真凶!” 告示一出,人群的哄笑声小了下去。 这事,听起来荒唐,可王爷办得却一本正经。 更有人发现,王府旁那座久已废弃的工坊偏厅,不知何时被修缮一新,门口挂上了两盏硕大的红布灯笼,上方一块新匾,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谜宫戏楼。 此刻,戏楼之内,萧北辰正负手而立。 这里远没有名字听上去那般神秘,只是将工坊的杂物清空,墙上挂了些红布,权当装饰。 正中的墙壁上,则是一副他亲手绘制的简易县城地图,用朱砂标记了几个关键地点。 他亲自坐镇此地,将这桩看似滑稽的“狗命案”,有条不紊地拆解成了五个环环相扣的任务。 第一环,菜市口目击者访谈。 他让机灵的陈伯扮作一个絮絮叨叨的卖菜婆子,专门等着人去“打探”昨夜有无异常。 第二环,城南粪坑边的足迹比对。 他命人提前用炭粉将几枚清晰的脚印拓印下来,旁边放着几双不同尺寸的旧鞋,供人比对。 第三环,县衙后巷的油渍分析。 他搜集了城中几家大食肆的常用油,让参与者通过气味和质地,判断证物来源。 第四环,当铺的典当记录。 一张伪造的当票,上面赫然写着“铁链一条,重三斤,换铜钱五十文”。 第五环,便是他桌上那份所谓的“尸检报告”——一张画着狗脖子勒痕的草图,旁边标注着“力道由左至右,非惯用右手者所为”。 小豆子在门口设下案台,充当记分员。 每当有人完成一环,核实无误后,便发给一枚特制的铜牌。 只要集齐五枚铜牌,便可获得“探案帖”,晚上进入戏楼参与最终的推演。 起初,大部分百姓仍是抱着看杂耍的心态。 几个顽童嬉笑着跑去菜市口,跟陈伯扮演的“婆婆”胡搅蛮缠,骗了两个糖饼就跑了。 也有人去粪坑边转了一圈,嫌臭气熏天,骂骂咧咧地走了。 整个上午,竟无一人能集齐两枚铜牌。 直到午后,一个衣衫褴褛的拾荒老汉,捏着一块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油腻腻的布角,将信将疑地来到“油渍分析”点。 小豆子接过布角闻了闻,又对照着样品仔细比对,眼睛一亮,大声宣布:“此油乃县衙大厨专用的猪油,布巾亦是厨娘所用!老丈,恭喜你获得一枚铜牌!” 消息不胫而走。 原来这游戏竟是真的! 接着,一个在粪坑旁玩泥巴的孩童,无意中发现了一枚被踩在烂泥下的新脚印,哭着闹着让大人带他去比对,结果竟与衙役王五常穿的那双破了口的皂靴印记完全吻合! 人群彻底沸腾了。 这不再是王爷的独角戏,而是全城百姓都能参与的寻宝游戏。 越来越多的人自发地加入搜证行列。有人为了比对油渍,跑遍了城中所有食肆;有人为了寻找那条“铁链”,几乎翻遍了全城的铁匠铺。更有甚者,几个游手好闲的青年,竟真的跑去县衙后门蹲守,用萧北辰工坊里刚研制出的“炭笔画影”之法,偷偷描摹下屠三刀的几个旧部与一名衙役在夜色中密会的模糊画面。 消息传到县衙,赵德全气得拍碎了一只茶杯。 他万万没想到,萧北辰竟用如此荒诞不经的手段,将他的县衙搅得天翻地覆! 他当即派出差役,厉声呵斥街上议论纷纷的民众:“不得妄议官府,再敢胡言乱语,一律按造谣生事论处!” 然而,这一次,他的官威失灵了。 差役们很快被愤怒的民众围住,一个卖饼的大婶叉着腰质问:“王爷都说允许我们查案,官府的事,百姓就问不得了?你们心虚什么?怕什么?” 一句话,问得差役们哑口无言,只能灰溜溜地退回衙门。 夜幕降临,谜宫戏楼内外人头攒动,座无虚席。 那些手持五枚铜牌的“义士”们被请入内场前排,其余百姓则挤在后方和门外,伸长了脖子,连房顶和墙头上都爬满了人。 戏楼正中,萧北辰换了一身素色长衫,端坐主位,手中没有惊堂木,只捧着一卷竹简。 待全场安静下来,他清了清嗓子,用沉稳而清晰的声音念道:“综合诸位义士所呈线索,本王断定,杀狗者,非为泄愤,实为灭口。”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萧北辰继续道:“县衙的‘旺财’,每日吠叫不休,凡有生人靠近县衙,必遭其狂咬。为何偏偏在昨夜,有贼人潜入之时,它却静默无声?唯一的解释是,它被熟悉的人所害。”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最终,定格在角落里一个始终低着头、身穿衙役服饰的男子身上。 “王五,你前日去城东当铺当掉一条铁链,对掌柜说那是家中废铁。可本王派人量过,那链子的长短,不多不少,恰好能紧紧套住一条成年黄狗的脖颈。你怕它认出深夜前来的黑衣人,便先用掺了毒的肉食喂它,待它没了力气,再用铁链勒颈,将其拖走,藏尸于南城粪坑之中。我说的,可对?” 全场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衙役身上。 只见那名叫王五的衙役面如土色,汗如雨下,双腿一软,当场瘫倒在地,语无伦次地招认了罪行。 萧北辰轻轻将竹简拍在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狗虽贱命,亦系公物。毁之,即是折损官威;纵之,则会乱了民心。今案已破,凶手王五,便交由赵大人依法处置。” 他顿了顿:“顺便提醒一句,下次若想掩盖什么不可告人的行踪,记得别让你手下的兄弟们,都去同一家包子铺买宵夜。那铺子的掌柜,可是我工坊的积分老客户,记性好得很。” 台下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哄笑与掌声。 百姓们看向赵德全那铁青的脸色,眼神里充满了快意与嘲讽。 第五章 盐饼换命 天意难违,近几日暴雨倾盆。 工坊早就停了,家家户户的盐罐子见了底,连盐粒子都刮不出来。 城中最大的粮商孙万贯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将他囤积的私盐价格抬到了天上。 一两白花花的银子,只能换回半斤粗粝的盐,并且只收现银,连铜板都不要。 对于那些本就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贫民而言,这无异于要他们的命。 买不起盐,人就浑身乏力,干不了活,连饭都吃不下去。 绝望之下,有人去舔富户墙角渗出的盐碱,更多的人只能围着公用的盐砖,像牲口一样伸出舌头,换取一丝微不足道的咸味。 一个令人心碎的消息在小巷间悄悄传开。 张家那个三岁的娃儿,因为缺盐哭闹得几近昏厥,他那被逼到绝路的母亲,竟含泪用自己的尿浸湿了一块布,塞进孩子嘴里让他吮吸。 这消息像一根淬了毒的针,扎进了北凉王府,也扎进了萧北辰的心里。 “啪!”一声脆响,他手中那只青瓷茶杯应声而碎,温热的茶水混着碎瓷溅了一手。 他却恍若未觉,猛地转身,猩红的眼眸盯住了身旁的小豆子:“咱们库里还有多少粗盐?” 小豆子被他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回道:“回……回殿下,上次为了给开荒的百姓兑换工分,已经用去了大半……现在……现在只剩下三斤六两了……” 三斤六两。对于偌大一个北凉城,不过是杯水车薪。 萧北辰的目光扫过窗外连绵的雨幕,沉默了片刻,眼中翻涌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冰冷的决绝所取代。 当晚,平日里早已熄火的王府厨房,却是灯火通明。 萧北辰亲自坐镇,指挥着手脚最麻利的李瘸子。 几张废弃的铁皮,在李瘸子叮叮当当的敲打和焊接下,很快变成了一个结构虽然简陋但足够实用的烤炉。 萧北辰将那仅有的三斤六两粗盐小心翼翼地倒进一个大盆,随即抓起几大把面粉混了进去。 他要将这有限的咸味,最大化地分散开来。 为了增加风味和饱腹感,他又命人加入了在王府角落里挖来的野葱末,以及一种用干辣椒磨成的辣灰。 水、面、盐、葱、辣,所有材料被充分揉捏,再被他亲手搓成一个个拇指大小的饼状。 这些小饼被整齐地码在铁盘上,送入那简易的烤炉。 很快,一股混合着焦香、咸香、葱香和微辣的奇特气味,穿透了湿冷的雨夜,弥漫开来。 “这叫‘咸香饼’。”萧北辰拿起一枚刚出炉、还烫手的饼,对围在身边的几个下人说道,“小豆子,天一亮你就带人去街上,立下新规矩。” 他掰开饼,露出里面均匀分布的青色葱末和红色辣灰,语气沉稳有力:“凡是手持垦荒积分一分者,可来王府兑换盐饼一枚。没有积分的,拾十斤废铁来,可换五枚。若有能举报私盐窝点,一经查实,直接奖五十枚!” 第二天清晨,雨势稍歇。 小豆子挎着一个装满了咸香饼的大篮子,站在王府门口,扯着嗓子沿街叫卖:“王爷出品,咸香饼!绝不加毒,童叟无欺!吃了不渴、浑身有力气、还能攒着换锄头嘞!” 起初,围观的百姓们将信将疑。 王爷自己都穷得叮当响,哪来的好心? 这饼里,莫不是掺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人群窃窃私语,却无人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就在这时,一个被饥饿和缺盐折磨得面黄肌瘦的老农,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工分券。 “殿下……我……我换一枚。” 小豆子立马递过去一枚热乎乎的饼。 老农捧着那枚小小的饼,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他小心翼翼地咬下了一小口,咀嚼的动作瞬间凝固了。 下一秒,两行浑浊的老泪“唰”地淌了下来,哽咽着道:“咸的……是咸的!香!多少年没尝过这么实在的咸味了!” 这一声哭喊,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 消息瞬间炸开! “是真的!王府的饼是咸的!”“吃了还能有力气!” 原本还在观望的人群疯了一般涌上前来,队伍从王府门口一直排到了街尾。 更有那胆子大的半大少年,竟学着书上看的土法,成群结队去挖老城墙下的硝土,用破锅烧水熬出粗碱,也跑来换饼。 萧北辰竟也点头应允,只要是能提供基础原料,皆可兑换。 孙万贯的府邸内,听着下人的汇报,他气得将心爱的紫砂壶摔了个粉碎。 “萧北辰!你个黄口小儿,坏我好事!”他勃然大怒,当即派出家丁打手,要去砸了王府的摊子,同时散布谣言,说“王府的饼里掺了迷魂药,吃多了会变成傻子”。 然而,家丁们还没靠近王府百米,就被手持锄头扁担的百姓们给围了回来,差点被打断腿。 至于谣言,更是起到了反效果。 第二天,排队的人非但没少,反而更多了。 队伍里的人议论纷纷:“要是真有毒,王爷自己咋天天啃?我亲眼看见小豆子给王爷送饼当午饭!” “就是,吃了这饼,我感觉挑水的力气都回来了,管他什么迷魂药!” 就在咸香饼的需求达到顶峰之时,萧北辰却突然下令,暂停兑换。 一张新的告示贴在了王府门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盐饼产能不足,为惠及全城,现开启‘代工合作’。凡家有炉具、愿出人出力者,皆可向王府申请成为‘特约作坊’。王府提供标准配方,每烤制百饼,可自留三十枚作为抽成,其余七十枚上交王府统一销售。” 这告示一出,李瘸子第一个红着眼眶报名。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家,将自家吃饭的破锅烂灶全搬了出来,连夜搭棚开工。 他手艺本就好,烤出的饼品相极佳。 仅仅第三天,他就靠着抽成的盐饼,从王府换回了一把崭新的斧头,抱着那闪着寒光的铁器,一个跛脚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短短五日之内,北凉城内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十七家挂着“王府授权”牌子的盐饼坊。 一个原始的加盟网络就此形成。 王府不仅没再消耗一点盐,反而通过统销和原料置换,重新积攒起了二十多斤的粗盐储备。 深夜,书房的烛火依旧亮着。 萧北辰在账册上划下最后一条红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他将咸香饼变成了百姓饥饿时最渴望的东西,下一步,就是让它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等这批盐饼成了百姓的日需,我就把它变成‘通货’。”他抬头,目光穿透窗棂,望向漆黑的雨夜深处,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对手对峙。 “告诉小豆子,明天起,所有新开垦土地的登记凭证,除了记录工分,也可以用‘盐饼券’进行结算。” 窗外的雨还在下,已经连着下了太久太久。 在这片无休无止的雨声中,萧北辰忽然侧耳倾听,似乎在那浩大的雨声里,夹杂进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异响,一下又一下,带着某种节奏,就在头顶不远处。 第六章 筑巢 那声音穿透了哗哗作响的雨幕。 并非幻觉。 他猛地坐起身,冰冷的雨水顺着草席流淌,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顾不上这些,屏息凝神,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头顶的屋瓦之上。 笃,笃笃……那声音极有规律,像是有人在用指节不急不缓地敲击着什么,又像是一枚坚硬的石子,在被某种力量驱使着,一遍遍地啄着脆弱的瓦片。 在这被暴雨统治的夜晚,任何异动都显得格外诡异。 雨连下了三日,王府的屋顶早已不堪重负。 东厢房塌了半边,主屋也处处漏水,大盆小盆摆了一地,叮咚作响,宛如一曲凄凉的残章。 萧北辰怀里紧紧抱着一本被水汽浸得发软的账本,上面记录着北凉王府仅存的家底,与其说是资产,不如说是一笔笔触目惊心的赤字。 他侧耳听着隔壁屋檐下传来的压抑咳嗽声,那是李瘸子的。 这个瘸腿的汉子,大概是全城唯一一个连遮雨的破屋都找不到的人,这几日便一直蜷缩在王府的门廊下,咳得撕心裂肺。 第四日,天终于放晴。 积水顺着街巷缓缓退去,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腐木混合的腥气。 李瘸子咳了一夜,面色蜡黄,正准备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木棍离开,一个清冷的声音却叫住了他。 “等一下。” 萧北辰站在廊下,阳光将他苍白的面容照得有些透明。 他指了指那片已成废墟的东厢房,说道:“你既然会修屋,那就别走了。” 李瘸子浑身一僵,回过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戒备和不解。 “给你一个任务:把这间房修好。”萧北辰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材料、工分,王府全包。完工后,另加十枚盐饼。” 盐饼! 李瘸子喉头滚动了一下,那可是硬通货,能换粮食,能救命的东西。 但他随即又黯淡下去,自嘲地拍了拍自己不听使唤的左腿:“王爷,您别拿我这瘸子开玩笑了……没人雇我干这个。”他的手艺是祖传的,可自从腿瘸了,谁还敢把房子交给他? 爬高上低,稍有不慎就是一条人命。 萧北辰却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嘲弄,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我就是要雇你。北凉要变,就得从用你们这些别人‘不要的人’开始。”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李瘸子麻木的心上。 他愣在原地,看着这位传说中落魄潦倒的王爷,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犹豫了整整一日,在腹中的饥饿和萧北辰那双深邃眼眸的催促下,他终于接下了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李瘸子没有立刻动手修房。 他先是带着两个同样食不果腹的闲汉,在王府后院的荒地上挖起了土窑,用最原始的办法烧制砖块。 他又盯上了废弃马厩里那些腐朽但依旧粗壮的烂梁,小心翼翼地拆解下来,准备用作新房的支架。 城里的孩子们被他发动起来,满城去拾捡那些在暴雨中被吹落的碎瓦片,按大小颜色分类堆叠。 萧北辰则拿出了工坊仅有的那点盈余,购入了几袋珍贵的石灰。 他没有直接发钱,而是在王府门口立起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以劳抵料”制度:凡愿意来王府工地搬砖运土的,每日记工两分,外加一顿管饱的热饭。 起初,应者寥寥。 北凉城的百姓穷怕了,也骗怕了,谁也不信这位自身难保的王爷能有什么作为。 只有三两个实在饿得不行的流民,抱着试探的心态加入进来。 直到他们亲眼看见,李瘸子真的在一片平整过的地基上,用新烧出来的红砖,砌起了第一道墙。 那墙砌得笔直,砖缝严密,最引人注目的是,李瘸子用石灰在墙上刻下了七个歪歪扭扭却力道十足的大字:王府基建第壹号。 这面墙仿佛一个无声的宣告。 人们渐渐相信,这似乎不是一个玩笑。 加入的人多了起来,工地上一时热火朝天。 工程过半,麻烦也随之而来。 城中最大的粮商和地主孙万贯,显然不愿看到萧北辰在自己眼皮底下收拢人心。 他先是指使城里的地痞流氓,半夜潜入工地,将刚砌好的墙推倒一截,还偷走了两袋宝贵的石灰。 紧接着,他又在酒馆里放出话:“谁给王府干活,将来想从我孙记商行租地,休想便宜一分钱!” 人心立刻动摇了。 对于靠租地为生的佃户而言,这无疑是致命的威胁。 第二天,工地上便少了七八个身影,剩下的也都是人心惶惶。 萧北辰得知后,却并未追究那些悄悄退出的人。 他只是平静地走到工地上,在原来的木牌旁,又立起一块新的。 上面写着:“今日遭窃损失,由王府一力承担。但——每块被偷的砖,日后加倍追缴于孙记商行。”这还不够,他又当众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今后,所有参与王府建设者,其姓名皆可刻于此墙之上,我称之为‘功业墙’。子孙三代,皆可用此墙上之名为凭证,优先租赁王府未来开垦的新田地!” 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全城。 百姓们彻底震动了。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农,颤抖着手抚摸着那块新立的木牌,喃喃自语:“刻上名字……俺这种下地烂泥的人,也能把名字留下来?” 这句话问进了所有人的心坎里。 他们一辈子无名无姓,死后不过一抔黄土,如今竟有机会将名字刻在王府的建筑上,还能福泽子孙! 这比金钱、比粮食,更能点燃他们心中的火焰。 李瘸子更是红了眼,像是要把后半生的力气都使出来,日夜赶工,连脚伤复发,疼得满头大汗也不肯停下歇息。 七日后,东厢房奇迹般地封顶了。 青瓦铺设得整整齐齐,新开的窗棂在阳光下透着明亮的光。 萧北辰亲手挂上了一块门匾,上面是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匠作司。 他当着所有工人的面,将一把沉甸甸的铜钥匙交到李瘸子手中。 “从今往后,你就是这匠作司的大匠头。”萧北辰的声音响彻在小小的院落里,“北凉要建一百间这样的房,要挖一千亩能灌溉的渠,要铺一万步平坦的路——而这所有功业的第一块砖,是你砌下的。” 李瘸子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那把钥匙。 他看着萧北辰,嘴唇翕动,最终只是重重地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响头。 当夜,月朗星稀。 李瘸子没有回家,独自一人坐在匠作司崭新的门槛上,一遍遍地用粗糙的手指,抚摸着墙上“功业墙”最顶端的那个名字——李四。 那是他的本名,一个被人遗忘了太久的名字。 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跑来,是王府的小厮小豆子。 他怀里捧着还冒着热气的盐饼,气喘吁吁地喊道:“李大哥!王爷让我给你送来的!王爷还说,明天要开工一个新的项目,叫……叫‘平民学堂’,教咱们这些人的娃儿认字算账,还管午饭!” 李瘸子接过盐饼,望着漫天繁星,眼眶一热,滚烫的泪水终于滑落。 他低下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夜空,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哽咽道:“娘……我不是废物了。” 而在城东的豪宅深处,孙万贯听完手下的密报,猛地将一只上好的青瓷茶盏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他咬牙切齿,眼中满是阴鸷的寒光:“修房子?办学堂?这哪里是什么闲散王爷?他这是在挖我孙万贯的根,在挖整个北凉的地基啊!” 第七章 人心 一个小小的身影便如出巢的麻雀,连蹦带跳地穿过庭院,正是小豆子。 他一头冲进萧北辰的书房,跑得太急,脚下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好容易扶着门框站稳,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气都快喘不匀了。 “殿……殿下!” 萧北辰刚练完一套拳,额上覆着薄汗,闻声转过头,见他这副模样,眼神温和下来:“慢点说,不急。” 小豆子用力喘了几口气,这才把话说明白:“昨夜我回家,瞧见李瘸子叔……他就蹲在新屋的门槛上,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哭了。我喊他,他抬头飞快抹了把脸,就笑着说沙子迷了眼。”孩子学着李瘸子抹眼的样子,又补充道,“可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余下窗外清脆的鸟鸣。 萧北辰沉默了片刻,他缓缓走到案前,取过一张雪白的宣纸,饱蘸浓墨,提笔在纸上写下八个字——功业可传,信诺如山。 字迹苍劲有力,铁画银钩,仿佛每一个笔画都承载着千钧之重。 他将笔搁下,对仍在一旁好奇探头的小豆子说:“去,把这张纸拿去给府里的拓印师傅。再把拓好的‘功业墙’拓本,送到每一户参与过工坊和盐饼坊修建的人家去。告诉他们,我萧北辰,记着他们每一个人。”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再去请李瘸子来见我。” 小豆子似懂非懂地接过那张墨迹未干的纸,只觉得那上面的字沉甸甸的,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飞奔而去。 没过多久,李瘸子就来了。 他依旧穿着那身打了补丁的旧衣,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拐,每走一步,木拐在青石板上都发出一声沉闷的“笃”响。 他低着头,佝偻着背,仿佛要把自己缩进影子里,连萧北辰的靴尖都不敢多看一眼。 “草民李大壮,拜见殿下。”他的声音沙哑干涩,透着一股长久压抑下的卑微。 萧北辰没有让他跪,反而走上前,将一本崭新的薄册子递到他面前。 “这是‘匠作司’的账目。” 李瘸子的手猛地一抖,惊愕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敢置信。 萧北辰的声音平稳而清晰:“从今天起,你就是匠作司的大匠头。这本册子交给你,每日记工、管料、排活,月底我亲自来核对。若出了错,扣你全家三天的盐饼;若做得好,我给你记十分,攒够一百分,换一头小猪崽回家养着。” 李瘸子看着那本册子,就像看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手伸出去又缩回来,抖得几乎不成样子。 “殿下……我……我一个瘸子,大字不识几个……我……我真的能行吗?”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常年被生活磋磨的脊梁,在这一刻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信任压得更弯了。 萧北辰没有收回手,反而上前一步,另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那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肯定,不带丝毫怜悯,只有纯粹的看重。 “你能一砖一石地砌起工坊的墙,就能撑起匠作司这片天。北凉缺的不是卖力气的壮汉,缺的是一个能让弯着腰的人,重新站直身子的机会。” 李瘸子的眼眶瞬间红了,他死死咬着嘴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颤抖着,终于接过了那本薄册,那重量仿佛不是几页纸,而是他失去已久的尊严和下半辈子的人生。 王爷任命一个瘸子当大匠头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北凉城的大街小巷。 一时间,议论纷纷。 茶馆酒肆里,多的是看笑话的人:“王爷这是没人用了吗?让一个瘸子管事,怕不是瞎了眼!”“是啊,他连路都走不稳,还能管好上百号人?等着看吧,不出三天就得乱套。” 然而,三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匠作司的工地上非但没乱,反而前所未有的井井有条。 众人惊奇地发现,那个拄着拐的李瘸子,每天天不亮就到工地,将砖石物料清点得一清二楚;他记性极好,谁家有事,谁的力气大,谁的手艺巧,他都记在心里,将活计安排得明明白白。 就连赵德全派来暗中窥探的衙役,回去复命时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那瘸子……脑子真好使,条理比县衙的师爷还清楚。” 质疑声渐渐变成了惊叹和佩服。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几个曾在战场上负伤、被遣散回乡,平日里只能靠人接济度日的老兵,竟主动找上了王府,说愿意加入匠作司修渠补路,不求工钱,只求将来事成之后,自己的名字也能被刻上那面“功业墙”。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百姓心中那团被压抑已久的火苗。 萧北辰看准时机,趁热打铁,在王府门口当众推出了“平民契约制”。 他宣布,凡是愿意为王府效力的北凉百姓,不论身份贵贱、男女老少,哪怕是身有残疾,都可以来签一份盖着王府红印的文书。 文书上会清清楚楚写明工种、每日工分如何计算、以及未来可以兑换的权益。 这文书一式两份,百姓自己留一份,王府存档一份,白纸黑字,谁也不能抵赖。 人群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颤巍巍地举起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期盼和更多的怀疑:“殿下……这……这东西,官府会认吗?万一哪天您走了……”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他们被官府的文书、朝廷的律令欺骗了太多次。 萧北辰环视众人,没有直接回答。 他拿起一张空白的契约纸,在众目睽睽之下,点燃了火折子,将那张纸烧成了灰烬。 火光映着他坚毅的脸庞,他的声音响彻长街:“这契约,不靠官府认,不靠朝廷认,就靠我萧北辰三个字来认!只要我萧北辰还在北凉一日,这份约定就比天上的太阳还真!” 话音落下,人群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刻,不知是谁先开始,低低的抽泣声响起,很快便连成了一片。 那哭声里,有太多的辛酸、委屈,和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 是夜,月华如水。 书房里,陈伯就着油灯,悄悄翻看那本新立的《效力名册》。 名册上已经密密麻麻地签下了一个个名字,有的字迹工整,有的歪歪扭扭,更多的,只是一个沾着红泥的指印。 他仔细数了数,一共四十七人。 而在这四十七人中,竟有三十六人是如李瘸子一般的老弱或是残疾士兵。 陈伯心中百感交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殿下将希望寄托在这样一群人身上,真的能行吗? 他正要合上名册,手指却在最后一页停住了。 只见册子的末尾,添上了一行清秀的小字——“陈福,原先妃乳母之夫,现王府守门人,自愿效力。每日清扫庭院三遍,记工一分。” 陈伯愣住了,这正是他自己的名字。他什么时候…… 他猛地抬头,只见萧北辰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背着手,正仰望着满天星斗。 夜风吹动他宽大的衣袍,让他看起来有些孤单,却又无比坚定。 “种田要先种人心,筑城得先筑信义。”萧北辰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对陈伯说,“如今,这些被旁人视作废土的‘人心’,总算开始松动了。这才只是个开始。” 第八章 兴办学堂 匠作司那扇饱经风霜的木门外,却已经聚起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影。 那不是往日里来做工的汉子,而是一群群抱着、牵着孩子的农妇。 她们的脸上写满了忐忑与期盼,衣衫虽旧,却都浆洗得尽量干净,怀里、手里领着的大小娃娃们,则用一双双好奇又怯懦的眼睛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学堂管饭”,这四个字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在城南的贫苦人家里激起了千层浪。 对这些终日为一顿饱饭发愁的妇人来说,孩子能有口饭吃,还能识几个字,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可好事来得太突然,总让人心里不踏实。 她们从清晨等到日上三竿,传说中的“先生”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匠作司的院子里,只有那位年轻的王爷,萧北辰。 他既没有穿着王爷该穿的锦袍,也没有端着王爷该有的架子,就那么随意地蹲在地上,一手拿着根黑乎乎的炭条,在一块被磨平的石板上画着格子。 他身前,小豆子也学着他的样子蹲着,聚精会神地盯着石板。 “你看,”萧北辰的声音温和而有耐心,“这一撇,一捺,合在一起,就是个‘人’字。人,就是你,是我,是你的阿娘,是站着的,顶天立地的。” 小豆子似懂非懂地伸出脏兮兮的小指头,笨拙地在萧北辰画出的笔画上描摹着。 一个胆子大的农妇终于按捺不住,挤上前去,带着几分焦急和恭敬地问道:“王爷,我们都在这儿候着呢……请问,您请的先生,啥时候能到啊?” 这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萧北辰身上。 只见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炭灰,目光扫过眼前那一张张质朴而困惑的脸,以及那一双双清澈的孩童眼眸。 他忽然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在晨光下显得格外灿烂。 “来了啊——”他指了指自己,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先生,就在这儿。” 整个场面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妇人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期盼变成了愕然,甚至有几分难以置信的荒唐。 王爷? 当先生? 教他们这些泥腿子的娃? 这简直比听说学堂管饭还要离奇。 然而,大人们的惊愕,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孩子们。 他们只觉得这个会画画的大哥哥很好玩,几个胆大的已经挣脱了母亲的手,摇摇晃晃地围了上来,伸长了脖子去看石板上的那个“人”字,嘴里还吵嚷着:“我也要学!王爷……先生,教我!教我!” 看着孩子们纯粹的渴望,妇人们的疑虑开始动摇。 或许……这位王爷是认真的? 那一夜,萧北辰彻夜未眠。 匠作司的工房里,一盏昏黄的豆油灯下,他伏案疾书。 他写的不是什么传世的锦绣文章,而是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上用炭笔写着五个大字——《北凉蒙学简册》。 他摒弃了繁琐深奥的四书五经,那些东西对于眼下的北凉而言,比不上一个能算清账目的伙计来得实在。 他编写的教材,每一页都透着一股“有用”的味道。 前两页,是阿拉伯数字的写法和最基础的算账口诀。 “一加一等于二,买米不被骗;二乘三等于六,做工有盼头。”简单直白,朗朗上口。 中间的部分,是北凉百姓生活中最常见的字:田、地、水、牛、米、盐、税、契……每一个字旁,都用简笔画出了对应的图像。 而翻到册子的末尾,内容却陡然一变,竟是振聋发聩的“权利三问”: “你家开荒几分田?凭何为证?” “你今年打了多少粮?交了多少税?自己还剩多少?” “将来若要租地、立契,要不要一张写得清清楚楚的凭据?” 这三个问题,像三把锥子,直指人心最深处。 萧北辰写下最后一个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 他低声自语:“这才是真正的启蒙课。先知己,再知天下。” 教材初成,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学堂里空空如也,没有桌椅,没有黑板,甚至连个提醒上下课的铃铛都没有。 萧北辰二话不说,直接下令将王府卫队废弃马厩里那些还算结实的木梁拆了,让匠作司的木匠连夜赶制出几条长长的、可以供十几个孩子同时使用的木台。 他又让人找来一块废弃的门板,用锅底灰混着桐油反复涂抹,一面粗糙却实用的“黑板”便立在了工房的墙上。 至于铃铛,更是物尽其用,他命人从县衙库房里翻出了一块不知何年丢弃的铜钟碎片,用麻绳穿着,挂在了院子里的老槐树上,声音虽不清脆,却也沉稳悠扬。 小豆子因为是“首位弟子”,被萧北辰任命为“学监助理”。 他的职责很简单:每天负责敲响那块铜钟碎片,提醒上课下课,再给每个同学分发当天的盐饼。 而他的工资,是每天可以比别人多领一块。 这个任命让小豆子挺起了小小的胸膛,仿佛担负了天大的责任。 开学第一日,十二个高矮不一的孩童,挤在长条木台后,有模有样地端坐着。 萧北辰站在那块黑漆漆的门板前,用一截白石灰在上面写下八个大字。 “跟我念,”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我有手,我能干;我记分,我有盼!” “我——有——手——我——能——干!”孩子们扯着嗓子,奶声奶气地喊着,声音稚嫩却充满了力量。 “我——记——分——我——有——盼!” 工房门外,那些不放心的妇人们,还有一些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匠人、农户,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 他们听着里面传出的呐喊,起初只是觉得新奇,可听着听着,那简单直白的句子仿佛有种魔力,竟让一些人也跟着在心里默念起来。 是啊,有手就能干活,干活就能记工分,有工分就能换粮食,这日子,不就有盼头了吗? 第三天,学堂里就发生了新的变化。 两个原先跟着走商的父亲识过几个字的半大少年,扭捏地找到萧北辰,主动申请当“助教”。 他们的要求不高,只希望教别的弟弟妹妹认字的时候,能换取双倍的盐饼积分。 萧北辰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的光芒,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允:“好!知识这东西,只有从一个人的脑子里,流进另一个人的脑子里,才是真正的流通。” 月末,萧北辰进行了一次简单的考评。 结果让他惊喜,就连那个最小的、话都说不利索的学童,也能歪歪扭扭地写出自己的名字;超过半数的孩子,已经能独立完成十以内的加减法,能算清一斗米换几块盐饼的简单账目。 萧北辰当着所有工匠和孩子家长的面,举行了一场郑重的“颁奖典礼”。 奖品不是金银,而是他让铁匠用废铁皮冲压出来的五角星,打磨掉棱角,背面用钢针刻着四个字——“北凉未来”。 他高高举起一枚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铁皮五角星,对着台下那些激动又茫然的脸庞,一字一句地说道:“别小看这块铁皮,更别小看这些孩子。十年后,他们中会走出我们北凉自己的账房、匠师、管事!二十年后,他们中甚至可能走出治理一县的县令!” 他的声音回荡在匠作司上空,也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北凉城暗流涌动的湖水中。 远处,一座酒楼的屋顶上,一个负责监视萧北辰动向的暗哨悄无声息地缩回头,对同伴低语了几句,两人迅速消失在瓦片之后。 他们要尽快将这个“王爷办学”的荒唐消息,连同那句“走出县令”的大胆言论,传回孙万贯的耳中。 而在城南一间不起眼的酒肆角落,刚灌下一碗烈酒的屠三刀,正摩挲着腰间一枚磨得光滑的旧军牌。 一个同伴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头儿,听说了吗?辰王爷在办学堂,教那些穷鬼的娃儿读书写字,还管饭。” 屠三刀的动作一顿,他想起自己少年时流离失所,为了一个窝头能跟野狗打得头破血流的岁月。 他沉默了许久,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咱们当年……要是有这样的学堂……还会落草为寇吗?” 没有人回答他。 第九章 货币改革 连日晴暖,北凉城外那片新开垦的八十亩菜地终于迎来了第一茬收获。 清晨薄雾未散,田埂上已是人声鼎沸。 萝卜拔出时带着泥土的清香,白菜裹着霜露泛着青白光泽,一筐筐、一车车运往匠作司前的临时堆场。 百姓们脸上本该是丰收的喜悦,可眉头却越皱越紧。 这些菜要卖给谁? 孙万贯控制着北凉唯一的官市,历来只收有地契、税印齐全的“正经产出”。 如今这群垦荒户的地都是萧王爷亲批的“无主荒地”,既无户部备案,也未经县衙勘验,种出来的菜自然成了黑户货。 集市管事一句话甩过来:“没印契,不收。” 消息传到王府时,萧北辰正蹲在工坊门口,用炭条在纸上画一种能省柴三成的蜂窝煤炉设计图。 听完小豆子结结巴巴的汇报,他抬眼看了看天。 冬阳正好,照得满地蔬菜晶莹发亮。 “好啊。”他忽然笑了,“他们不认菜,咱们自己建个认菜的地方。” 午时刚过,钟声三响。 这是萧北辰定下的“大事召集令”。 所有参与垦荒的农户被请到了匠作司大院。 萧北辰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子上,身后摆着几大筐刚洗净的萝卜和白菜。 “从今日起,王府收购你们所有合格蔬菜。”他说得轻描淡写,“价格按市价八成结算,付款方式:盐饼券。” 人群先是静了半息,随即炸开了锅。 “啥?盐饼券?”一个老农挠头,“那不是孩子们上课赢铁皮星星换的玩意儿吗?能当钱使?” “就是!我拿这纸片去买米,人家不得拿它擦屁股?” 萧北辰不恼,反而笑得更开:“谁能告诉我,什么叫‘钱’?” 众人愣住。 他自问自答:“钱,不过是大家约定俗成的一种‘信’。你说铜板是钱,因为它能换米;我说盐饼是钱,因为它能换钉子、换纸、换热汤饼,只要有人接,它就是钱。” 他转身朝李瘸子招手:“老李,你不是想要五斤铁钉修犁吗?现在就用盐饼券买。” 李瘸子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掏出十张粗麻纸裁的小方块——正是前几天教孩子们算术时发的奖励券。 会计接过,翻看背面那行小字:“凭此券可兑盐饼一枚,或等值劳务。”又核对火漆印无误,当场盖下“已结算”红戳,递出五斤新打的铁钉。 全场鸦雀无声。 有人低头盯着手中攒了几天舍不得花的“奖券”,眼神变了。 当天傍晚,第一批二百张盐饼券全部印发完毕,悉数用于蔬菜采购。 一夜之间,这种盖着王府火漆印、分壹枚伍枚拾枚三种面额的粗纸片,开始在北凉底层悄然流转。 第二天清晨,孙万贯坐在自家酒楼二楼,听着探子汇报,脸色铁青。 “连屠三刀那群流民都在用!说匠作司真收券换工具,学堂也凭券发纸笔!” “他这是要另立朝廷!”孙万贯猛拍桌子,“传话下去,我旗下所有铺子,一律拒收盐饼券!谁敢接,逐出商会!” 他还连夜命账房伪造了几沓劣质仿券,在街头散布:“王爷印太多,很快就要贬值!” 第三日午后,阳光依旧晴暖。 人们看见七王爷亲自扛着一筐萝卜,走进了城中最气派的“恒源油坊”。 掌柜看着那五十张盐饼券,手直抖。 “这……小的做不了主……” 萧北辰把箩筐往柜台上一放,声音不大,却清晰传遍全坊:“若你不收,明日我就在街对面开‘王府粮油直营铺’。” 空气仿佛凝固。 良久,掌柜咬牙接过那叠粗麻纸,指尖冰凉。 而就在那一刻,人群中一道目光久久未移——苏韶穿着素色布裙,牵着马站在街角,手中攥着一张昨日悄悄兑换来的“拾枚券”,眼中光芒闪动,像是看到了某种从未见过的规则之火正在荒原上燃起。 三日后,北凉城东街口原本荒废的驿馆旧址上,红绸高悬,锣鼓喧天。 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王府民生联营铺。 没有请官府剪彩,也没有士绅捧场,开门的那一刻,挤在门外的老百姓却比赶集还热闹。 萧北辰一身半旧的青袍,袖口挽到手肘,亲自站在铺子门口迎客。 他不笑则已,一笑便露出几分懒散痞气:“今日开业,前百名顾客送煤球十斤,不限额兑换。”话音刚落,人群顿时如潮水般涌动。 铺子里井然有序:左侧是盐货区,粗盐、细盐分袋码放,标价清一楚——“壹枚券兑半斤”;中间铁器架上,新打的锄头、镰刀闪着寒光,“拾枚券一口”;右侧布匹虽是粗麻土织,但厚实耐穿,明码标价“三十枚换一匹”;最惹眼的是角落那堆蜂窝煤球,一人抱两筐都不嫌多,上面贴着大字:“五枚券购二十斤,省柴过冬首选”。 更令人称奇的是入口处立着一块木牌:“以物易券,公道估值”。 几个穿着匠作司工服的伙计正蹲在地上验货:一只瘸腿铁锅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最终判为“值五券”,当场发放凭证;一件补丁摞补丁的旧棉袄也被收下,估了三券,老妇人捧着纸片愣了半天,眼圈泛红。 消息像风一样刮遍全城。 连孙万贯家扫地的婆子都偷偷溜出来,揣着个豁了口的瓷碗换了两张壹枚券回来,生怕被人认出。 到了傍晚,排队的人非但没散,反而越聚越多。 有人抱着坏掉的纺车,有人拎着祖传却锈蚀不堪的铜锁……凡能用得上的破烂,都想换成那几张印着火漆红印的粗纸。 夜深人静,联营铺后院密室烛火未熄。 小豆子踮脚搬来最后一箱账册,脸上还带着白日里的兴奋劲儿:“殿下!今天发出去三千七百余张券,收回物资折银近九百两!咱们赚翻啦!” 萧北辰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指尖轻点桌面,目光落在几行墨迹未干的数字上。 他提起毛笔,在“库存回流”一栏勾了个圈,又在“可续产周期”旁画了一道红线。 “小豆子,你知道为什么孙万贯敢说我的券会变废纸?”他忽然开口,声音低缓。 小豆子挠头:“因为他有钱有铺子,看不起咱们?” “不。”萧北辰蘸了点茶水,在桌上缓缓画了个闭环,“是因为他不懂什么叫‘经济循环’。钱从哪来,到哪去,能不能转起来才是根本。我们收菜发券,百姓拿券换物,东西又回到王府手里,再变成新的供给。这个圈不停,信用就不倒。” 他吹灭烛火,最后一缕光映在他眸子里,像是某种冷静而深远的算计。 “他们以为我在发钱,其实我在建规则。种地、做工、买卖,全都得按我的节奏走。只要这链条不断,哪怕皇帝想插手,也得先学会怎么玩这个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