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要想起我》 第1章 梁辛崇 《你就不要想起我》 陆宣清LuLu文 - 梁辛崇的人生前十几年,过得可谓是无忧无虑,顺风又顺水。 他家境好,即使当年中考差几分没到分数线,父亲梁致远硬生生托关系把他塞进当地最好的学校粤海中学。 不仅如此,还给他塞进了重点班。 入学后身边都是比他成绩高出一两百分的“尖子生”,梁辛崇真是觉得老梁坏事做尽,他成了班级的“后进生”,每天压力山大。 但他即使成绩差,在学校却广受欢迎,一张脸英俊得一塌糊涂,用林鹏森的话来说,那就是:妖孽转世,祸害人间来了。 窗外枝桠茂盛,托起一整片蔚蓝天空。 梁辛崇从善如流地拒绝女孩子的告白,笑容有点坏:“高中生想跟我谈恋爱,那是不可能的,好好学习吧,同学。” 他的声音是独属于少年的干净,又漫不经心的放肆着。 女孩子被拒绝,伤心自然有,但抬头看着梁辛崇那张脸,又死心塌地地继续喜欢。 到底为什么会这么认真喜欢一个人?梁辛崇无法理解。 直到那个盛夏,十七岁的梁辛崇,遇到了她。 而后控制不住地喜欢上了那个女孩。 那天他本来趴在桌面上睡觉,被朋友的胳膊狠狠撞醒,他悠悠醒来,刚想骂一句,就听他前桌林鹏森说:“转学生啊,转学生,好漂亮。” 林鹏森摇晃着梁辛崇的胳膊,又抽出右手,往某个方向一指。 梁辛崇就这么看到了她。 她背着包,跟在老师后面走进来,扎着马尾辫,已经穿上了他们学校——粤海中学的校服。 直到她站在讲台上,用甜美的嗓音做完自我介绍,梁辛崇彻底醒了。 在高二即将结束的这个夏天,他们班转来了一位新同学。 她叫黎茉。 小茉莉的茉。 那会儿,台剧国产剧一堆一见钟情的桥段,梁辛崇对此嗤之以鼻。 直到他遇到了这一刻。 教室此时已经没有空桌,老班头袁海伸手一指,指中梁辛崇:“就你,帮新同学搬桌椅。”他个高,在这个人才济济的重点班显得“不学无术”,选中他去干这个苦力活,实属正常。 黎茉抬头看过来。 梁辛崇偏头看过去,跟她对上视线。 他的心里倒是没有半分被指去做苦力的难受,反而觉得是撞大运了,让他幸运帮她搬桌椅。 梁辛崇站起身,用一副非常自然的语气一指自己的位置:“你先坐我这儿。” 黎茉停在原地没动。 袁海说:“先坐那儿吧,等梁辛崇帮你搬桌子回来。” 黎茉家出了事儿,所以转学手续办得非常急,袁海刚接到他们班本学期会有新同学的通知,人就已经到了,新桌椅也只能现场配置。 黎茉说了声“谢谢”,而后坐了下来。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是她跟他说过的第一句话。 梁辛崇乐呵呵地去学工部,拿了套新桌椅,就摆在他桌子的附近。 她是插班生,桌椅唯一能放的地方,自然是后排。 只不过放在他旁边,也纯属私心。 黎茉在他旁边坐下,又说了句“谢谢”。 梁辛崇闻到她身上有特殊的香味,像六月清晨的茉莉。 他只要微微偏头,便能看到她的侧脸。 从这天起,这个在朋友面前拽出一片天的男生,在暗恋的女孩面前,竟化身成了文艺少年,买了本笔记本,咬着唇,写下“小茉莉”三个字。 黎茉刚转学来粤海中学的第三周,她的名字开始在年级里传播开来。 原因是高二下学期的第二次月考,她的成绩名列前茅。 年级排名进了前十。 在这所只要靠实力进了重点班,便一脚踏进211的学校,年级前十的含金量足够让年级里大部分学生熟知她的姓名。 另外一个原因,是她这个人非常讨喜。 话不多,说话很软和,带着几分江南口音,人畜无害的一张脸,对谁都三分和气,她长得并不算特别漂亮,但却又一种特别的吸引力。 那段时间。 男生宿舍里经常能够听到男生讨论起黎茉这个人,随后讨论起——“你们说她以后的男朋友会是怎么样?” 梁辛崇躺在床板上,突然觉得一口气呛在嗓子眼。 黎茉以后会谈男朋友,男朋友会是什么样? 只要不是他,他就觉得难受的慌。 六月末,茉莉花开最旺盛的季节。 粤海中学有许多花圃,曾经的梁辛崇从没注意过这种花类,现在他注意到了,教室楼下就有不少茉莉花花圃,青白色的花苞深绿的叶。 梁辛崇路过,停下脚步,鬼使神差摘了两朵。 而后就刚好被路过的教导主任汪不群捉到,本只是摘两朵小花的小事,碰巧汪不群刚被一群普通班藏手机的坏小子气个半死,目前处于怒气腾腾的状态。 于是摘小花的梁辛崇撞到枪口上,被按上了一个破坏学校绿化的罪名,被原地逮住。 汪不群直接原地给他来了一顿思想教育。 梁辛崇站在原地,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左耳进右耳出。 他的余光注意到黎茉的身影,她抱着书,从楼梯口走下来。 而黎茉也看到了这边的动静,她记得他,坐在她身旁,跟她仅隔着一条过道的少年。 她记得他的名字,也知道他成绩不太好,但不至于是违纪的少年。 围观的人不少,黎茉也有一颗八卦的心,路过时也多看两眼,想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却不曾想被主任谈话的少年,视线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到她身上。 黎茉移开视线,抱着书离开,假装自己是偶然路过。 她刚走出十几米远,身后有人喊住他:“黎茉。” 她停下脚步,回头。 看到的是梁辛崇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她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梁辛崇叫她“伸手”,她愣住两秒乖乖照做,然后她便听见他笑了一声。 “叫你伸手你还真做啊。”他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而后两朵小茉莉花被放在她的手心上。 黎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垂眸盯着手心里两朵青白色的小茉莉花看了数秒,转而震惊地看着他:“你这是……” 而后他看到梁辛崇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这个一米八几大高个的少年,在此时红了脸:“刚才汪老头…”意识到面前站着的是她,他及时改口“汪老师拦住我,是因为我摘了花。”他解释。 此时的盛夏才刚要开始,树上还未有蝉鸣。 葱茏的樟树下,站着一个怔住的少女和一个红着脸的少年。 黎茉眨了眨眼:“那你这是?干什么要送我花。” 梁辛崇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他脸皮厚如城墙,被老师抓住,本对他来说是一件云淡风轻的事,偏偏她路过。 他怕她会误会,所以汪不群教育完叉腰离开后,他便直接追了过来。 黎茉瞧他怔住,先笑了。 她笑起来是眼弯如月,非常可爱。 “好吧,我收下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说,“我要去食堂了,再见。” 她收了花,转身要走,但没想到他会跟上来,“我也去食堂。” 他就这么跟着她并排走,颇为无赖的跟在他身边。 黎茉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加快了不少。 在这个男女生界限分明的年纪,他这连续的举动称得上“越矩”,怪不得她多想。 起初两人沉默谁也不说话,过了几秒,还是梁辛崇先指了指她怀里的书问她:“你也喜欢看漫画?” 黎茉点了点头,回答说:“我喜欢小村雅也。” 小村雅也是最近最新流行的日本漫画书里的一个女性角色。 这款漫画书是连载体,在学校外的书店格外畅销,几本上都是上架即售光。 黎茉每周末都会去蹲书店是否有上新。 她手里也只有断断续续的几册,中间几套是缺失的。 学校里大部分同学手里都没有已经出版的全套漫画,所以大家都是交换着来看。 黎茉虽然成绩不错,但她也有非常丰富的小爱好,比如看漫画书,看手掌心大的那种小台言。 梁辛崇跟她说:“我有全套。” 黎茉大惊,瞪大了眼睛,颇为激动的说:“真的假的?” “真的啊,下周我带来给你看。” 梁辛崇果然说到做到。 他是一个很神奇的男生,智能手机尚未普及,苹果才发行到3的年代,他便有了一台智能机,从没见他显摆过,听说他家境很不错,但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都穿学校普普通通的蓝白色校服。最新款的热门漫画书,他几乎都有全套,甚至有的不在国内上市,他也有渠道海外购入。 黎茉跟他熟悉起来,始于一套漫画书。 她想看的他几乎都能拿到,黎茉说他很大方,林鹏森却觉得他颇为小气。 梁辛崇肯借给黎茉却不肯借给林鹏森,被林鹏森在男生宿舍里指控“见色忘友”。 梁辛崇解释:“有的是我表姐的,不能弄坏。”这倒是实话。 “那黎茉又可以看?”林鹏森怒气腾腾。 “她就是可以。” 林鹏森一听,眼睛里迸发出八卦的光,又紧张又期待地打听:“你喜欢她啊?” 梁辛崇沉默几秒钟,最终没否认:“我喜欢她。” “……”林鹏森沉默了,挠了挠自己板寸一样的头发,语气颇有些难受:“你怎么也喜欢她?” “也?”梁辛崇皱眉。 这会儿轮到林鹏森沉默了。 学校里不少男生都喜欢黎茉。 而他也喜欢。 两个男孩就这么盯着对方。 友谊的小船险些在此刻翻船。 第2章 黎茉 在高二即将结束的时候,黎茉的父亲黎健生出了事,于是黎茉只能转学去粤海。 黎家虽然落魄,也仍然有不少关系,加上她本身成绩也不错,于是她便进入了粤海中学。 那是粤海本地最好的学校。 转学手续办得匆忙,飞机刚降落在粤海的土地上,她都还没来得及有所喘息,便踏进了粤海中学。 领校服教材,做自我介绍。 除袁海外,梁辛崇是她第一个记得名字的新同学。 他帮她搬桌椅,但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见他。 刚踏进粤海中学的大门,她跟随袁海穿过操场前往学工部领取新学期校服,此时操场上有学生在上体育课。 她听到动静,偏头看了一眼。 而后一个高瘦的身影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直接撞进了她的视线里。 他个子高,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隔着远距离,黎茉只能看到那人的一个模糊轮廓。 黎茉收回视线,听到身旁的袁海解释说:“真是巧合这就是以后的同班同学,只不过这节他们是体育课。” 黎茉点了点头。 后来在教室里,对上梁辛崇目光的时候,面前少年的模样和操场上那个高瘦模糊的轮廓缓缓重叠。 黎茉坐下来,掏出新教材,忍不住心想: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梁辛崇此人,能够称得上是学校里的半个名人了。 黎茉总是能够在学校的各个角落里听说他的“绯闻”,他的八卦,他的一切。 黎茉虽然性格不太活泼,但人还算讨喜,成绩不错,爱好很多,也很快交到了几个新朋友。 同学对她很好奇,毕竟是“转学生”,这个标签天生带着几分神秘的色彩。 黎茉不愿提太多过去的事,只是敷衍作答。 大家也看出来她不喜欢谈及过去,久而久之就不再有人八卦她这些事。 黎茉说话温柔,整个人非常平和,但是又似乎对谁都带着几分疏离的感觉。 唐可清这样评价她——“表面看起来开朗柔和,实际上带着几分忧伤。” 黎茉跟唐可清等人一起上下课,一起吃食堂,一起交流学业上的难题,一起分享悲哀喜乐。 但黎茉永远有所保留。 一次周三,袁海带着一叠白花花的纸,分发下来,要求同学们填写“家庭情况”。 黎茉在纸上“父亲”一栏停顿可一会儿,而后最终没是写下自己父亲的名字。 唐可清这才发现,黎茉原来是单亲家庭。 黎茉从来不跟朋友说起自己的家庭情况。 只不过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有秘密,大家也不愿意轻易去窥探她人的**。 上交家庭情况表那天,黎茉的心情非常不好。 那天下楼时,她碰到被主任捉住训话的梁辛崇。 她没想过从这天起,他会在她生命里留下这么深的印象。 他追过来,莫名其妙在树下送了她两朵小茉莉花; 他总能拿最新款漫画给她看; 他甚至送给她一个随声听,在七月初的时候。 当时他拦住走廊的她,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黎茉。” 黎茉疑惑地看他,他伸手递过来,送给她一个银色的随声听。 她愣住,却听到他说:“生日快乐,送你的。” 她抬头看着面前的梁辛崇,他身后光线格外的灿烂,眼睛明亮,头发黑密,笑起来时牙齿非常整齐又格外的白。 黎茉觉得他真的非常适合去拍电视上的高露洁牙膏广告。 梁辛崇把随声听递给她的时候,跟她说:“里面我已经有给你下载了歌,你戴上耳机就可以听。” 黎茉道谢,接过随声听。 在深夜的宿舍,她躺在床上,戴上耳机,耳机里的第一首歌,是《Love Me Do》。 黎茉听到前奏的第一秒,彻底愣怔住。 那会儿大家都喜欢听周杰伦孙燕姿许嵩王心凌,黎茉喜欢听披头士,关注的全是摇滚乐队。 而这首歌属于她最近喜欢的一个乐队The Beatles。 黎茉突然觉得新奇。 她没忍住问梁辛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乐队?” 梁辛崇笑着回:“我打听到的。” 黎茉望着他,心里也许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彻底记住了她。 黎茉的追求者众多,无论是在以前的城市,还是在粤海。 她身上仿佛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能够让人莫名其妙喜欢上她,在她生日这天,有很多人给她送了生日礼物,有男生也有女生。 给她送随声听的男生,不只有梁辛崇一个。 但只有他知道她喜欢The Beatles。 不仅如此,梁辛崇的“不要脸皮”也在黎茉的众多追求者中数一数二。 准确来说,是他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自从上次梁辛崇送了随声听,发现黎茉看起来挺满意之后,他便得寸进尺了起来。 粤海中学,本地数一数二的中学。 里面的学生要么家境出奇的好,要么成绩出类拔萃。 黎茉是后者,梁辛崇则是前者。 在那个年代,私家车是格外稀有的东西,即使粤海中学里的学生普遍家境不错,可大部分同学都只能骑自行行出行,梁辛崇放假回家时,是有专门司机接送。 家里的车还不止一辆。 黎茉生日过后,梁辛崇突然抽风,买了一辆新的自行车,就停在学校的自行车棚,他用“不想在学校里显摆”为借口,不想让司机接送,梁家也没说什么。 一辆看起来就很贵的山地,在粤海中学这种学校里,但也不算稀有。 黎茉去拖自行车,回头看到梁辛崇正看着她,笑得一脸春暖花开。 黎茉记得,她刚转学过来买会儿,她跟梁辛崇之间,除了转学第一天有交集之外,剩下的时间里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变了呢? 大概一切的起源,都是来源于那两朵小花。 黎茉问他:“你怎么改骑自行车回家了?” 梁辛崇推着自行车,跟在她身旁走,“我喜欢。” 黎茉没说什么,跨上自行车往城西方向开。梁辛崇骑着车跟她并排。 个高的男孩骑着山地车时微弯腰,蓝白色的校服上衣鼓起了风。 “你家也在这个方向?” “不在。” “那……” “我陪你一起回。”他笑着打断她。 黎茉一脸诧异,没忍住又偏头看向他,晚霞的光越过古老的城墙映在他身上,一片红彤彤的。 他半片身子都映在红色的光里。 车轮撵着梧桐树影,黎茉只觉荒唐:“我家很远。” “那我也陪你一起回。” 他说到做到,还真一路送她回了家。 自行车在一处筒子楼下停下来,黎茉从自行车上下来,跟他说: “我家在楼上,你下次别送我回来了。” 梁辛崇还坐在自行车上,单腿支地,手伸得老高老高地跟她挥手,非常郑重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说:“黎茉,下周见。” 黎茉拖着车走远,嘴角没忍住勾了起来。 她没回头,只是也伸手挥了挥。 如此青春的年纪,动心其实也不过只是一瞬间。 梁辛崇果真不再送她回家,但仍然会有一些类似的“幼稚”行为。 他会在课上课下故意找她说话。 黎茉的桌子上会莫名其妙多一瓶饮料,酸牛奶,青柠绿茶,旺仔牛奶…… 随机刷新的一款,也许每天都不会重样。 在高中时代,学生们除了每天学习值日吃饭写作业,在吃饭时或者课余时间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人会在背后议论一些人把八卦,声议论一下“××是不是喜欢××?”或“听说××和××好了!” 梁辛崇的热情不太避着人,班上还有人,他就已经单手抱着球,把一瓶还冒着冷气的水放在了黎茉的桌子上。 动作非常自然,仿佛她们现在的关系有多熟悉。 黎茉每一瓶都没收,全给他还了回去,包括他今天给她送的这瓶“小茗同学”。 梁辛崇看着她还回来的“小茗同学”,说:“这已经是小卖部最后一种饮料了,你都不喜欢?” 重点是饮料品种的问题么? 黎茉刚想解释,梁辛崇就先一步开口了。 他向她推荐校门口最新开的那家水吧,说这个周末如果粤海中学不补课的话,就带她去尝新品,还说她请客。 黎茉拒绝:“我要回家帮忙。” “帮什么?”他有些疑惑。 黎茉明显不想多说,只说:“没什么,就是我没空去。” 梁辛崇没再继续问,第二天的时候,黎茉的桌面上多了水吧的新品——芋圆奶茶,清清凉凉的。 后来连唐可清都注意到了,在宿舍里问黎茉:“ 那个我们班梁辛崇是不是喜欢你呀?” 她们现在这个年纪,谈爱还太远,谈喜欢刚刚好。 年少时的怦然心动和两心相悦可遇不可求,即使是在粤海重点班,年级主任和班主任严厉打击早恋的班级,也已经有不少学生在私下谈起了地下恋。 唐可清会有这个疑问和猜想实在是不奇怪。 此时正是体育课,黎茉只要一偏头,便能够看到操场上抱着篮球的梁辛崇。 此刻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天空是干净的湛蓝色,操场旁有不知名的树枝繁叶茂,还有开满了粉白的花。 操场上的少年肆意如风,动作流利地运着手里的球。 树很高,天很远,操场上的少年却近在迟尺。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像有感应似的,他进了一个非常帅气的三分球,偏头看过来,下意识寻找人群里黎茉的身影。 而后就这么跟黎茉对视上了。 四目相对的这一瞬间,让黎茉突然想起她刚转学来的第一天。 当时梁辛崇搬着一套新桌椅,摆放在自己的座位旁边,一脸邀功地看向她,如果他有尾巴的话,也许在那一刻已经朝着她摇晃了起来。 即使那是她们第一次面对面有交集。 即使她只抬头看了他一眼。 但她依旧笃定,完了,这小子百分之百喜欢她。 第3章 黎茉 从小到大,追求黎茉的男生很多,有家境很好的,有长得很帅的。 当时的黎茉谁也看不上。 她是家中独女,从小生活在沪城,家住在沪城有名的别墅区,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 如今,她家住在粤海的一处城中村,在筒子楼里。 黎茉已经转学来粤海的第二个月,仍然不适应这里的环境。 在这个时候,她遇到了梁辛崇。 唐可清问她,梁辛崇喜欢她吗?也许换成以前的自己,会自信的说:“他绝对喜欢我。” 否则怎么会对她比对其他女生更特别?他送她小花,送她回家,送她饮料,对其它女生爱搭不理,却对她格外热络。 那她喜欢他吗?也许吧,不管如何也算是有些好感。 他跟其它男孩不一样。 他干净、纯粹、热烈。 可黎茉从未想过太多。 人在最低谷的时候,是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东西的。 现在的黎茉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好好学习吧,别想这些。” 唐可清一脸遗憾:“可是那可是梁辛崇哎……” 体育课结束后,老班头袁海通知说有夏季篮球赛,就在期末考试之前。 黎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听着,心想这事儿跟她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坐在他身旁的梁辛崇,仗着自己手长腿长,伸手过来敲了敲她的桌子。 待她回头,听到他问:“比赛的时候给我送水呗。” 黎茉说:“我不要。” 也许是这两个字会显得有些冷漠,黎茉补充:“那天会有很多人给你送水。” 梁辛崇说:“她们又不是你。” 黎茉心想他脸皮愈发厚了,以前觉得他跟其他男生不一样。 如今看来,都是一样轻浮。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想拒绝,对上他那突然变得有些无辜和期待的眼神,她叹了一口气:“看情况吧。” 话刚说完,却听见那边厢轻轻地笑了一声。 黎茉周末回家,又在自行车棚遇见了梁辛崇,他已经把自己的自行车给拖了出来,也不走,在旁边看着她,等她给车解锁,拖车走出来的时候,他才握着自行车把,慢悠悠地朝着她走过来。 黎茉有些警惕的看着他问:“你干嘛?” “跟你一起走一段呗。”他还真拖着车跟她并排走。 夕阳现在是非常漂亮的紫红色,落在两人的身上,身影可以被拉得很远很远。 倘若他们两个中有人回头看一眼,可以看到影子相拥又分开。 “你不能跟我一起回家。” 上次是例外,她只当他心血来潮开个玩笑,谁知道她还真就跟着他一路到了城西。 黎茉害怕被沈佩羡看见。 沈佩羡若是误会她在学校早恋,应该会特别担心的。 “我不跟你一起回家,我只是……”梁辛崇突然停顿了一下。 黎茉看着他,安静等待下文。 梁辛崇终于问出了声:“我只是想知道,你□□号是什么,或者家里的座机号?我想联系你。” 那会儿的高中生还不怎么常用微信,大家都是用□□联系。 “没有。” “是没有还是不想告诉我?” 黎茉说:“我不想告诉你。” “但我周末想联系你。” “我周末很忙,没空跟你聊天。” “那我就送你回家。” 黎茉被噎住,狠狠瞥他一眼说:“无赖!” 梁辛崇安静了一会儿,语气突然变得小心翼翼:“你生气了?” 黎茉没回答。 “那我不缠着你了。”梁辛崇说完,还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妥协,准备给自行车掉个头:“我回家了,我真的回家了……” 说着他往反方向走了。 黎茉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瘦削修长的背影,四周总感觉在此时漫溢着一种失望孤独的气氛。 “梁辛崇。”黎茉还是没忍心地喊出了声。 梁辛崇没有半分犹豫,动作迅速地给自行车掉头,两秒就重新回到了她面前。 黎茉:“……”她怎么会觉得他刚才的背影很落寞?是错觉吧。 梁辛崇问他:“你刚才是不是叫我。” “嗯,”黎茉问他:“有没有纸笔。” 梁辛崇说:“有啊,在书包里。” “算了,我只跟你说一次,你记不住不能怪我。” “你说。”梁辛崇的表情变得认真了一些。 黎茉用平常说话的语速报了一遍自己的□□号。 梁辛崇默念了一遍,最后卡壳住:“能再念一遍吗?” “……”黎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梁辛崇的语气放软,细听还带着几分不太明显的委屈:“我真记不住。” 黎茉深吸口气:“你拿纸笔。” 梁辛崇真翻出来一个纸飞机和一支笔。 字面意思上的“纸飞机”。 梁辛崇把那个纸飞机给拆开,递过去给她。 “我以为你好歹会掏出一本笔记本。”黎茉拿着那张纸,晃了晃。 皱巴巴的黄色的纸随风飘扬。 “我周末回家都不看书。” “梁辛崇,你书包不装书装纸飞机?” 梁辛崇的耳朵变得有些红:“周末是假期,不就是用来玩的吗?”语气说到后边,都变得有些虚了起来。 黎茉没多说,四周找了一圈,找能给纸垫着可以用来在上面写东西的地方。 软趴趴的压根不好写。 她的视线落在自行车坐垫上,梁辛崇知道她的意图,在找地方,伸出两只手,手心朝上:“在我手上写。” 黎茉非常怀疑他是脑子被驴踢了了,才会提出这个方法,也怀疑自己脑子突然短路了,才会觉得他这个想法还挺正常,真把纸放在了他的手心上,刷刷写下八位数的□□号。 写完最后一个数字,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黎茉都还没来得及问他笑什么,梁辛崇先出声回答。 “有点痒。”他说。 黎茉把纸笔还给他,跨上自行车离开了,她回头看了一眼。 看见梁辛崇还站在原地,夕阳橘红的光把他整个人笼罩住,他站在原地朝她挥手。 口型看去,依稀可以辨认出是在跟她道别。 乍一看,有些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黎茉骑车,先拐去筒子楼附近的商业街,而后看到店里看到了拿着抹布擦桌子的母亲沈佩羡。 沈佩羡前半辈子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石榴都不愿意自己剥开吃。 如今在粤海开了一家餐饮店卖烧烤,起早贪黑,手上已经开始起了茧子。 曾经她这是一双专门用来弹钢琴的手。 黎茉放下书包去店里帮忙,沈佩羡不愿意,让她早点回家休息写作业。 黎茉不愿意,留下来擦桌子洗碗。 她拧开水龙头,放清洁剂,拿起洗澡刷洗碗的时候,一旁的沈佩羡没忍住,终于哭了出来。 沈佩羡是个非常要强的女人,很少落泪,上次哭得凶,还是在医院,再后来是在警局,来到粤海后,她变得多愁善感,眼泪也多了起来。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她们的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沈佩羡和黎健生白手起家,好不容易在沪城拼下一份事业,却出现了那种事,所有私人家产充公。 连这个餐厅,也是沈佩羡黎健生夫妻俩这两年打拼下来的人脉,借了笔钱给沈佩羡,让她能够在商业街租了个门面,请两三个阿姨。 黎茉抽了张纸巾,给沈佩羡擦眼泪,安慰她,“妈,现在的生活也没有很糟糕,以后会好起来的。” 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但除了期盼以后会好起来的,什么也做不了。 黎茉也曾经崩溃过。 但她也一次次告诉自己要振作。 在店里帮了两个小时,黎茉回家里,坐在书桌边,开始补作业。 黎茉曾经也有个智能手机,初次购入的时候,价格已经高达五位数,来到粤海后,她想二手卖掉,但沈佩羡说什么也不肯。 于是她便留了下来。 她不怎么用,也不把手机带去学校。 等周末才开机。 她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来自梁辛崇。 好友申请通过之后,梁辛崇秒发过来新消息。 梁辛崇: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黎茉没有及时回复他,看了一眼消息,把两张物理卷子写完,已经是两个多小时后。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她才不急不忙回复对方。 黎茉:刚才在忙。 梁辛崇没有在乎她这么久才回,也没多问她刚才去干什么了,只是突然发来了两张照片。 一张是狗狗的大头照。 另外一张,是他伸手在摸小狗的头,手在画面的正中间。 黎茉两张图片都看了一眼,客观评价,第一张很认真在拍狗,第二张很认真在拍他自己的手。 发完图片,梁辛崇的信息来了:我在撸狗。 梁辛崇:你能看到图片吧? 黎茉:为什么不能。 梁辛崇:我有朋友用翻盖机,他们看不见图片,只能看到一串很长的代码。 黎茉:哦哦。 涨知识了。她还真没用过翻盖机。 梁辛崇又问了一遍:你能看到照片吧? 黎茉:看到了,狗很可爱。 梁辛崇发了个笑脸过来。 黎茉没回复。 梁辛崇:你现在在干嘛? 黎茉:在跟你聊天。 梁辛崇:只跟我? 黎茉没回答,只问:你现在不睡觉吗? 黎茉:我现在要睡觉了,不要熬夜啊少年。 这样说,应该就能够非常和平地结束对话了吧。 果真如此,黎茉发信息过去后,左上角出现“对方正在输入”又消失,来回往复了好一会儿,梁辛崇发来了一个晚安。 黎茉挑了个晚安的表情包发过去,丢下手机。 想了想,她又给手机插上耳机,开始听歌入睡。 周末两天,黎茉和梁辛崇还在线上聊过几次,都是梁辛崇以“在干嘛”起头,黎茉“有事忙”结束。 两人聊天内容很无聊,聊学习聊狗狗聊天气…… 线上的两天交流,梁辛崇有了一种黎茉好像对他爱搭不理的感觉。 但黎茉是真忙,即使沈佩羡让她休息,她也跟在家里烧烤店帮工好几个小时,在人流高峰期结束后,才回家里学习写作业。 忙活完店里,补了作业,她才拿起手机准备听歌,给自己喘息的时间。 这天晚上,她一打开手机,是整整十几条未读消息,来自梁辛崇。 他给她发来了好几张图片。 每发一张图片,给她发一条文字信息。 “早饭是南瓜粥。” “我在楼下玩滑板。” “我堂弟抢我乐高玩。” “我在吃午饭。” “小狗来我家一周了,还没起名字,正在给它想名字。” “想好了,它叫小茉莉。” 黎茉把图片和消息都看完了,第一想法是,梁辛崇,你是不是很闲? 第二想法是,一只狗的名字为什么要叫做小茉莉,是巧合还是他故意的? 黎茉更倾向他是故意的。 黎茉回复了他:一条狗为什么要叫小茉莉。 梁辛崇:你终于理我啦。 黎茉:一条狗为什么要叫小茉莉。 梁辛崇:它自己抓阄抓到的。 梁辛崇:[36s视频] 黎茉:你不给出这个选择,它能有机会抓么? 梁辛崇:那怎么办,我想不到了。 梁辛崇:[托脸忧愁小猫jpg.] 黎茉不想理他了。 梁辛崇又说:要不你帮它起一个? 黎茉点开语音输入,语气不太好的说:“你就叫它‘小崇崇’吧!”叫什么小茉莉呀!她没说后半句,说完戴上耳机,手机一丢,睡觉了。 另一边,梁辛崇点开她发过来的语音,听完又点开,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他飞速眨了眨眼。 她刚才喊他什么? 第4章 黎茉 期末考试临近,学校安排的考前摸底小测试,也就是第三次月考。 这次月考成绩下来了。 第一名依旧是齐安心,年排第二。 第二名是黎茉,年排第六。 月考结束,开始换座位。 粤海中学从千禧年开始,便开展了“优生帮扶差生”的教学方式——优生和差生坐,一个班四十人,班级第一和班里倒数第一坐。如果差生成绩下次考试得以提升,粤海会给优生相应的奖励奖金,一举两得。 虽偶有弊端和冲突,但万事都不能说必须只有利而无一害。 除了极个别的同学跟自己的同桌实在是处不下去,跟袁海告状之外,基本上都是这么按成绩分同桌。 黎茉转学来到粤海,本来是单人单桌,但经过这次小测试之后,她拥有了第一个同桌,她的同桌是班上的倒数第二,名字叫做陈游。 陈游此人,是个非常害羞腼腆的小男生,黎茉跟他同桌之后,她用了好几天,才看清他的全脸,他总是低着头,把脸埋进书本里,黎茉只要跟他多说几句话,他的耳朵就会控制不住地红完了。 对于陈游同学的成绩,黎茉比他本人还要操心——只要她能够让陈游同学下次进步,她就能够拿到奖金。 虽然不多,只有几百块,黎茉也挺需要的。 她总努力尝试跟宋游说话。 陈游红着耳朵红着脸,支支吾吾说出几个字。 黎茉觉得自己跟他有些难沟通。 中午放学的时候,黎茉和唐可清一起去食堂吃饭,她低头咬着一块坛醋排骨,唐可清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黎茉:“茉茉,快看那儿,我同桌的‘梦中男神’。” 黎茉咬着排骨,抬头看了一眼。 她什么都没看见,反而看到梁辛崇跟他的几个男性朋友并肩走进食堂。 少年身姿挺拔如修竹,在熙攘油腻的食堂里,像一道清爽的风。 身上就一件普通的蓝白色夏季校服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乱,却丝毫不掩眉眼间的俊朗。 他单手插兜走着,与朋友说笑时唇角微勾,那股漫不经心的洒脱劲儿,与周围挤作一团的“饿死鬼”形成了鲜明对比,轻而易举就抓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其他学生在下课的时候,都像饿死鬼投胎那样,拼了命地往食堂跑。 梁辛崇很不一样,他要么再教室待一会儿,等人少了再慢悠悠来学校,也不挑,食堂剩什么他就吃什么。 黎茉严重怀疑他就是什么都能吃,所以才会在高一的时候就长得这么高,比同龄人高出了一截。 重点并不是这个,重点是…… 唐可清同桌是谁? 她同桌的“梦中男神”是梁辛崇?不会吧? 黎茉把嘴里的排骨咬得嘎嘣响。 直到唐可清又用手肘碰了碰她,“你在看哪儿呢?” 黎茉这才回神。 此时唐可清也注意到了梁辛崇和他朋友,这才突然恍然大悟:“梁辛崇,你刚才在看梁辛崇啊?” 黎茉:“没有。” “你刚才绝对在看梁辛崇,我让你看宋斐然呢,你居然只看见了梁辛崇,明明刚才宋斐然距离我们更近好不好?”唐可清非常不理解地摇了摇头。 黎茉有些心虚,生怕她一说到梁辛崇,就发狠了忘情了,赶紧转移话题:“你说什么宋?什么然。” “你跟我演马冬梅呢?他叫宋斐然,我同桌心里的‘白马王子’。”唐可清说。 “奥。”黎茉点了点头。 她心里想,还好那个谁心里的白马王子也好,梦中男神也好,不是梁辛崇就好。 心里刚浮现出这个念头,黎茉愣怔住。 不对,是不是梁辛崇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猛地低头吃了两口饭,把心里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给甩出了脑海里。 只不过唐可清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还在跟她分享八卦。 原来唐可清的新同桌,名字叫做秦悦。 秦悦暗恋隔壁班的宋斐然。 宋斐然这个名字越听越熟悉。 黎茉回想了一会儿,她终于记起来了。 上次考试比她低了两分的人,年级排名就比她低一名,怪不得一开始听到的时候,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学校里的八卦如风。 XX喜欢XX,XX暗恋XX……每天都有新故事,早就已经屡见不鲜。 唐可清是一个非常喜欢八卦的人,枯燥的高中生活,如果说没有八卦的话,那也实在是太无聊了。 对于秦悦似乎暗恋宋斐然这件事,黎茉也只是随便听一嘴,并没怎么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但后来,她好像又发现了一个秘密。 她的同桌,那个整天沉默寡言的少年,似乎也有属于他自己的少年心事。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 陈游同学,好像喜欢秦悦。 原因是班级里上英语课的时候,英语老师元媛老师要求大家组建课上英语讨论小组。 不知怎么的,唐可清一桌和黎茉这一桌,外加黎茉两个不太认识的陌生同学组成了一组。 平常里,黎茉跟陈游说话的时候,他就算再害羞,也能够回答她的问题,有问必答。 可是在课上,开展英语讨论小组的时候,只要秦悦一开口说话,陈游的腰就更弯了一些,秦悦问到他问他,他莫名其妙就结巴了起来:“我……嗯额……这个句子是定语……定语从句……” 秦悦抿唇,翻了个白眼。 但如果是其它同学问到他,他的口吃突然就好了。 除了这次,黎茉还发现,每次上下课,他的视线总是会不自觉地落到某个方向,她学习学累了,放空的时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每次都会看到秦悦的背影。 不管班级里的座位换过多少次,她总能够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秦悦。 在这个青春萌动的年纪。 大部分少年少女的心里,都存在秘密。 黎茉发现,自己好像在不经意之间窥探到了其他人的秘密。 上课铃声响起,这节是自习课。 她收回视线,正想收回自己的思绪好好看书,就感受到一股非常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种视线落在身上的时候,真的非常明显,一旦意识到这种视线之后,整个人都会变得不自然起来,压根没有办法全神贯注地进入到学习状态中。 她视线往左偏,捉住了让她走神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本人还非常没心没肺地冲她笑了一下。 上次考试的成绩单下发下来的时候,黎茉看过梁辛崇的每科成绩。 粤海中学一共六百人,全年级十五个班级,他年级排名五百多,几乎已经全校垫底。 黎茉非常不理解,理科重点班一共只有五个班,他为什么可以一直留在这个班的,而且还一点儿都没有危机感。 黎茉就这么盯着他看,心里在神游吐槽。 梁辛崇突然用气音说:“你看着我做什么!” 黎茉:“是你刚才在看我。” 梁辛崇很无赖地说:“你没看我,又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黎茉深呼吸一口气,不理他了。 自习课结束之后,便是放学,住宿生吃饭洗漱上晚自习,走读生放学回家。 黎茉办的是走读。 粤海中学住宿费和学费教材费分开缴纳,学费和教材费可以走贫困生补助报销,住宿费必须单独缴纳。 黎茉不想支出这笔钱。 她的家境如此,还欠了一笔外债,能省则省。 粤海中学的走读生还挺多的,因为家境好的学生太多,一般都不愿意过住宿生活,要排队洗澡,睡冰冷的床铺。 还不如回家请家教到家里上课。 梁辛崇就属于这种人。 这天放学,黎茉去自行车棚推车,回头又见到梁辛崇在车棚门口等她。 一而再再而三。 一开始黎茉还会疑惑他为什么要等她,但现在已经不会了,她已经习惯他的存在。 不习惯也没办法,就算赶他走,他也会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上来。 黎茉已经不问他干嘛等自己,直接跨上自行车骑车出了校门,他自己会像小狗追随主人一样自动跟上来。 他的自行车车速比她快,他刻意控速等她,跟她并排骑行在路上。 黎茉拿他实在是没办法,偏头看向她:“不许跟我回家。” “我不跟你回家,我就是想问你,下周末能不能陪我去看电影?” “我下周末没空,要帮忙。” 梁辛崇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许的失望:“又没空啊。” “嗯。” “那下下周?” “我所有周末都没空。” “那暑假?” “暑假我也没空。” 梁辛崇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没忍住问她:“你是不是讨厌我?” 黎茉知道他可能误会了:“我不讨厌你。” “那你怎么总拒绝我?” “我要给家里烧烤店帮忙。” “……”梁辛崇沉默两秒:“我去你家烧烤店吃饭。” “不许。” “为什么。” “待会儿我妈误会我跟你早恋。” 梁辛崇突然笑起来,而后笑得越来越猖狂。 黎茉没忍住说他:“你有什么毛病?” 梁辛崇终于忍住了笑:“我带上我几个朋友一起去不就行了。” “……”黎茉沉默了。 只不过送上来的钱哪有不挣的道理。 “随你。”她说。 “你家的店在什么地方?” 黎茉:“你现在掉头回家,回去我在Q上给你地址。” “好。”他听话停了车。 黎茉没理会她,继续骑车往前走。 她知道梁辛崇也许会向上次一样,会停留在原地,看着她远行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会离开。 她告诉自己忍住别回头。 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 夕阳西下,一位少年,一辆山地车,停留在原地,遥遥地看着她。暖金色的余晖为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边,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不耐烦,只是安静地驻立在流动的车流与人潮中,像一棵挺拔的树。 见她回头,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的笑意便缓缓漾开,明朗又温柔,抬手朝她用力地挥了挥,仿佛在说“我看着你呢,快回家吧”。 黎茉收回视线。 果然跟她猜想的一样,早知道就不要回头看他了。 第5章 黎茉 第二天,黎茉回到学校,老班头袁海突然宣布可以开始申请贫困生补助了。 黎茉上台领取了申请表,发现全部人都在盯着她看。 特别是她的同桌陈游,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非常直白的震惊。 粤海有三种人:成绩好的家境差的,成绩好的家境好的,成绩差的家境好的。 第一种的学生数量占比非常少,一个班也就三五个,陈游就属于第一种,他来自一个非常遥远的小县城——泸县。 泸县是非常知名的贫困县,在全国都能够排得上名号的那种。 陈游家三代务农,他从小就非常努力学习,小学初中同学都已经或念职高或辍学,同年龄的那一批都已经跟他走向了不一样的道路,只有他一路厮杀出来,拿到了2008年泸县的中考第一名。 像泸县这种贫困县,粤海市只有两三个,所以每个县都给了二十个特招名额,无论是否过了粤海中学的录取分数线,只要能考进全县前二十,通通录取。 当已经确认被录取到粤海中学,并且被分到重点班那天,陈游颇有一种“范进中举”的疯癫样,高兴的三天三夜睡不着,父母更是放了鞭炮,在村里摆了升学宴,热烈庆贺陈游同学被录取。 当时的陈游已经开始憧憬自己有光明的未来。 只不过现实总是特别残忍。 粤海中学有五个重点理科班,几个重点班里高手云集,他在这个班级永远倒数。 当时的“天子骄子”已经不复存在。 他开始变得平庸,在学校里成为了“透明人物”,其实在这个班的倒数的十个人中,成绩差不多,他甚至比梁辛崇高了不少分,但是他似乎是最没有朋友的那一个。 他不像梁辛崇,长得那样帅,成绩那样好,所有人无论他成绩好坏,都会前赴后继地想跟他交朋友。也不想路剑豪,张雨琪那样性格开朗,还有自己的一些美术唱歌之类的小特长。 他什么都没有,曾经引以为傲的成绩在此时此刻也变得压根就拿不出手。 他从小到大只有读书读书干活干活,来粤海两年,在众多天子骄子的对比之下,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甚至用一句话来说,那就是——读书读傻了。 高一时,陈游喜欢过一个女孩,那个女孩自信明媚,在讲台上这样介绍自己——“我叫秦悦,喜悦的那个悦。”她笑起来,样子是那样生动。 陈游眨了眨眼,心里就有了这么一个人。 只不过秦悦不会注意到她,因为他知道,秦悦喜欢隔壁班的宋斐然。 宋斐然比他厉害多了,他成绩又好,长得比他好看,性格也比他好,甚至还会打篮球。 陈游见过秦悦在操场旁边给宋斐然加油的样子,他的头更低了,垂着脑袋快步离开了现场。 都说喜欢一个人会自卑。 陈游每次见到秦悦,都恨不得化成鸵鸟,把脑袋彻底埋进沙子里。 而让陈游的高中时代变得无限自卑的事,也并不止由喜欢的女生和不拔尖的成绩带来。 还有一个最严重的东西——他的家境。 所以一听说申请领取贫困生补助这种东西,陈游只觉得整个人都要呼吸不过来了。 令陈游吃惊的是,这次贫困生补助申领名单中,除了上学期那几个比较熟悉的名字之外,还多了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是他的新同桌黎茉。 不仅只有陈游吃惊,班级里的其他人也对此表现出震惊,包括梁辛崇。 黎茉看起来就不像是家境差的学生。 她很自信,跟谁说话都落落大方;她的英语口语非常标准,粤海中学大部分同学都是从幼儿园或者是小学就开始了比较专业的英语学习,并且初中时就开始学习了专业口语课,但元媛依旧对黎茉的英语口语进行了表扬,她在英语课上发言时,带着几分伦敦腔,甚至她普通话也很标准,让人猜不透她究竟是什么地方转学来的。 她很漂亮,标准的鹅蛋脸,骨相非常干净,高挑且瘦,单论脸不至于一眼惊艳或者多完美无缺。她身上带着很明显的书卷气,还有一些破碎和倔强,像夏日清晨缓缓绽放的一朵茉莉花。 她刚转学过来不久,年级上便有传言:二班有朵小茉莉。 像这样的姑娘,是青春疼痛电影里的校花,喜欢她的男生一个接一个,都会不自觉被她吸引。 她身上的气质就像是用不少钱堆出来的。 很难想象她家里很穷。 唐可清算是班级里和黎茉关系最好的人了,都还被震惊了一瞬间。 “黎茉,你……你是贫困生?” “嗯,我是。” “啊?”唐可清震惊炸了。 “怎么?” 唐可清想了想,努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措辞,而后说:“你看起来,就像是……从小衣食无忧,父母恩爱,总之,就像公主。” 黎茉抬笔,在贫困生申请表上填写下自己的个人信息。 其实唐可清说得不错,曾经她的确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 去年的这个时候,父亲黎健生还跟她说过,零八年奥运会的时候,跟她母亲沈佩羡一起在鸟巢看奥运会。 只可惜,变故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现在二零零八年到来,他们没有去看奥运会,她也没有了父亲。 贫困生申请表提交上去。 这个班只有三个贫困生,她,她的同桌陈游,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江忆璇”的姑娘。 江忆璇,是上次分班考,从普通班冲上来的,大家跟她的交集不多,与她关系也不熟。 三个人一起去交表,江忆璇独自一个人走在前边,背影冷寂孤清。 陈游自从知道黎茉跟他一样,都是贫困生之后,他的背脊挺拔了一些,跟黎茉说话的时候,也不再总是垂着脑袋,紧紧盯着地面。 而是敢抬起头来,看着黎茉的眼睛。 陈游把黎茉当成了“同类”——他跟她在某个方面来说是相似的,家里都一样穷。 人都是一样,同类相吸,异类相斥。 陈游虽然依旧经常怯生生的,也起码已经敢主动问她问题。 至于那个叫做“江忆璇”的姑娘,在交完表之后,也没跟黎茉说上一句话,她依旧游离人群之外,上课认真听讲,下课了背脊挺拔,在很认真的学习,有时候是背单词,有时候是在低头写作业。 江忆璇又跟陈游不太一样。 陈游是自卑引起的沉默,而黎茉在江忆璇身上,却看不到一丝丝自卑。 她只是单纯地,懒得交集。 看什么都淡淡的。 后来黎茉跟江忆璇说上话,是一次她去校外的一家书店。 这家书店的店长很年轻,没结婚,是早期的“不婚主义”。 书店名字叫做“小涂书店”,店长叫涂岚,即使已经三十多岁,仍然神采奕奕,打扮得清爽干净,非常漂亮。 “老板娘,要一份高中化学的资料。”说话的似乎是某个学生的家长。 涂岚笑着说:“我不是老板娘,我就是这家书店的老板,我还没结婚呢。” 而后两个人便说起话来。 涂岚说自己还未婚,学生家长说可惜了这个年纪还没结婚,涂岚说她一辈子不嫁,学生家长大惊失色,说她这辈子要毁了! 当时是二零零八年,“不婚主义”在绝大部分人的眼里,跟怪胎没什么区别。 黎茉并不是故意偷听她们说话,只是当时的她在挑选一些好看的课外读物,一不小心就听见了。 彼时的黎茉,只觉得这个店长还挺有趣的,以后她应该会很多次光顾这家书店。 黎茉是在她第三次来“小涂书店”的时候,遇见江忆璇的。 那个时候,周杰伦的《魔杰座》 专辑发行,小涂店长非常紧追潮流,店里循环播放《稻香》或者是《给我一首歌的时间》。 书店里非常畅销的校园读物是《读者》或者《青年文摘》,当时的高中生非常喜欢看的杂志。 黎茉每周的生活费是固定的,但是她依旧不会因为自己身上没有钱就不买书看,她省吃俭用,一日三餐缩成一日两餐,有时候不饿,一天只吃一顿饭,省下钱,在周末的时候买几本杂志看。 小涂书店里是可以借阅书籍的,价格也非常便宜,一两块钱就可以办理借阅。 但黎茉向来不喜欢借书看。 原因无他,如果一本书不能够在上边批注或者是写点儿什么东西,那实在是让人难受得慌。 她发现江忆璇也是这样的一个人。 江忆璇每个周末,都会来小涂书店买几本书看,这个周末还买了飞轮海的贴纸。 在那天结账的时候,江忆璇就排在她前面一个,两个人都认出了对方,她们现在的关系,仅限于知道对方的名字,不熟又生分,于是也都只朝对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轮到江忆璇结账。 收银员一本本地给江忆璇的书单扫码。 黎茉意外地发现,她们两个的书单非常相像。 江忆璇这周拿了一本《小小小小的火》是黎茉非常喜欢地一本书,她也是在上周刚买了看完。 黎茉很少见过身边的人看过这本书,她突然有些想主动跟她打招呼,也许上天听到了她的呼唤。 江忆璇恰好差几块钱不够,她站在原地,皱着眉,纠结了一会儿。 她刚想开口跟收银员说想要把手机飞轮海的贴纸给退掉,黎茉伸出了援手:“我先借你吧。” 江忆璇想拒绝。 黎茉说:“就当交个朋友吧?” 这只是她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说上话。 还不怎么相熟,这天过后,黎茉都没想过后来她会跟江忆璇的关系变成那样好。 省钱下来买书,精神食粮是有了,但是饭总是会吃不上的。 一周固定只有一百五十的生活费,买书用掉不少,她自然吃饭吃得少了一些。 黎茉开始购入一些荞麦面包,当时在高中生群体里还没有那么流行网购,她基本上都是从校外的小超市,或者是便利店买,十几块钱就能够一大箱,能够直接解决一个月的早餐。 她课间啃着荞麦面包,中午一般不去食堂,晚餐回家吃,其实也饿不死。 但跟唐可清去食堂次数少了,她有时候中午看到黎茉肚子饿的时候啃荞麦面包,鼻子突然就酸了起来。 唐可清是个眼泪浅的怪小孩,一看这阵仗,没忍住就直接哭了,抽抽搭搭地问她:“你是不是没钱吃午饭啊。” 这可把黎茉吓了一跳。 她笑着说:“我没事儿啊。” 唐可清有时候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硬拖着黎茉去食堂,说请她吃饭。 一两次蹭饭还好,蹭多了,唐可清愿意,黎茉也不好意思。 最后中午她依旧在啃面包,只不过不再宿舍里啃了,会被唐可清看见。 黎茉改在教室里啃,不被唐可清看见的地方。 黎茉像只小仓鼠,课间在偷偷吃干面包。 躲过了唐可清,没躲过她身旁的梁辛崇。 黎茉吃完了一整个面包,正准备丢垃圾,回头看到梁辛崇在盯着他看。 她很少见到他这样面无表情的样子。 在她的记忆里,梁辛崇每次见到她,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要么就像小狗一脸讨好的看着他。 他此时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还当真有些冷得吓人。 黎茉丢完垃圾,没搭理他。 梁辛崇却追问她:“你不吃饭,就吃这个?” 黎茉:“谁跟你说我不吃饭了?” “我在食堂只见到唐可清,很久没看到你了。” 黎茉说:“你每天去食堂去这么晚,等你去到的时候说不定我都吃完了。” 梁辛崇压根就不信。 能被这么轻易忽悠的话,他也不叫梁辛崇了。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兜,掏出一张饭卡来,放到她的桌面上。 “你饭卡给了我,你吃什么?” 梁辛崇说:“我有钱吃饭。” 黎茉明白他的意思,他说他有钱吃饭,还真就只有这个意思,没有其它的什么。 可无功不受禄,这事儿她还是懂得的。 黎茉把他的饭卡扔回去。 梁辛崇瞪着眼,有些生气地喊她大名:“黎茉,你干嘛?” 黎茉也学他的样子,很郑重地喊她的名字:“梁辛崇,我不要你的东西。” 梁辛崇也没跟她因为一张破饭卡在这儿推来阻去。 第二天中午,其他学生冲去食堂时,黎茉在教室啃面包。 走读生其实是可以选择中午在食堂或者是在外边吃的,一般都不会回家吃,除了家里离得特别近的,毕竟下午还有课,要是来回折腾,下午上课的时候容易没精神。 黎茉吃了面包就直接坐在教室里趴桌睡觉补眠——走读生没有宿舍睡觉,只能在教室趴桌睡。 梁辛崇这人,他家明明粤海中学一条街之外的学区房,他回家住甚至比回男生宿舍楼还要更快,但他偏不。 也学黎茉一样趴着桌睡觉。 不仅如此,中午他也不悠哉悠哉了,一下课就出了校门。 再回来时,手里已经提了两份饭。 一份放在黎茉桌面上,一份给自己。 连续几天中午啃干面包的黎茉,一闻到饭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她硬生生忍住:“你又干嘛?” “多买了一份。”梁辛崇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睁眼说瞎话。 黎茉本来想矜持一把,结果忍了半天没忍住,还是妥协拆开了。 她低头吃了两口。 一旁的梁辛崇也不着急拆饭盒,撑着下巴看着她吃饭,笑意盈盈的。 乍一看总觉得他有点傻。 明明长着一张这么帅的脸,非要做出一副这么傻的表情。 “好吃吧?”梁辛崇问她,颇有一种邀功的意味。 黎茉先是在心里怒斥自己一把没原则,然后用非常认真的语气跟梁辛崇说:“谢谢,但是以后别给我带了。” “那我每次多买一份,你不吃就浪费了。” 黎茉说:“我会给垃圾桶吃。” 她果然说到做到。 第二天梁辛崇故技重施,黎茉忍着馋意,毫不犹豫地就直接把饭给扔进垃圾桶。 梁辛崇就这么盯着垃圾桶里的饭,看向黎茉:“你……” “你”了个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黎茉也不舍得扔,这家伙非常舍得花钱,一份饭估计得几十块钱。若是黎茉收了一次两次,肯定还会有第三第四次。 人情像雪球,越滚就会变得越大。 她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即使那个人是梁辛崇。 [摆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黎茉 第6章 黎茉 黎茉虽然看上去人没有半点儿攻击性,但是稍微熟悉她一些的人都知道,她其实对其他人还挺疏冷的,而且边界感和自主性很强。 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别人再怎么殷勤也没有。 梁辛崇说:“我只是想关心你。” 黎茉没理他。 她知道他喜欢她,想关心她。 但是现在的她好像承受不起这份太过浓烈的喜欢。 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很多,梁辛崇在她的生活里只占据很小的一部分,她要学习,努力考个好学校,她周末要帮着家里干活,想着赶紧挣钱还清家里的债务。 她应该也喜欢梁辛崇,但是这会让她分心。 也许以后她不能够回应和答应梁辛崇什么,所以干脆切断一切开始。 梁辛崇盯着黎茉沉默的侧脸,两个人一个中午都没有和对方说过一句话。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就停滞在这一刻,一切的转折都是因为后来,黎茉出事了。 粤海中学作为一所追求“全面发展”的重点中学,除了在学业上狠抓不懈,在身体素质方面也有一套闻名全校的、被学生们私下称为“魔鬼训练”的规定——每日晨跑。 无论春夏秋冬,只要不下刀子,所有学生必须在早上六点半准时出现在操场,完成至少一千五百米的跑步任务。 这对于住宿生而言,尚且是场艰难的考验,对于黎茉这样的外宿生,更是难上加难。 她每天必须比室友们提前近一个小时起床,匆匆洗漱,赶最早的一班公交车,才能勉强在晨跑开始前踏入校门。 至于早饭,更是成了奢望。 起初她还会在路边买个包子馒头,后来为了省下每一分钱买书,她的早餐便固定成了从超市批发来的一大袋白面包,干涩无味,仅能果腹。 这天早晨,黎茉照例是啃着冷面包赶到操场的。 前一夜她帮着母亲清点店铺账目睡得晚,加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胃里早已空空如也。 晨跑开始的哨声响起,她随着人流迈开步子,只觉得脚步虚浮,清晨的风刮在脸上,带着一股不真切的凉意。 队伍才跑完半圈,一种熟悉的、隐隐的坠痛感从小腹传来,随即迅速变得尖锐。 黎茉知道,这是没吃早饭又剧烈运动引发的胃痛。 她试图调整呼吸,放慢脚步,但疼痛如影随形,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眼前的跑道开始微微扭曲变形。 终于,在跑到弯道处时,一阵剧烈的绞痛让她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蜷缩着蹲了下去,手臂紧紧环抱住腹部,将头深深埋下。 “那边怎么回事?” 班主任袁海的声音带着严厉传来。 他正像往常一样在跑道边巡视,督促掉队的学生,他几步走到黎茉身边,皱着眉,“黎茉?蹲在这里干什么?快起来,坚持跑完!” 黎茉想回答,却疼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勉强抬起头。 袁海这时才看清她的脸——嘴唇失去了血色,泛着不正常的苍白,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黏在皮肤上,整个人像秋风中一片瑟瑟发抖的叶子。 袁海严厉的神色瞬间被惊愕取代,他蹲下身,语气缓和了不少:“黎茉,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老师……我……”黎茉气若游丝,胃部的抽痛让她几乎晕厥。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猛地从跑步的队伍中冲了出来,带起一阵风。 梁辛崇甚至没来得及向袁海报告,就直接单膝跪在了黎茉身边,脸上的焦急和担忧满得快要溢出来。 “黎茉!”他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抬头看向袁海,语速极快却清晰:“袁老师,她脸色很不好,可能是低血糖或者胃病犯了,得马上去医务室。” 袁海看着突然出现的梁辛崇,又看看痛苦不堪的黎茉,震惊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但没时间深思,下一秒便当机立断:“行,快去吧!” “是!”梁辛崇应得干脆利落。 他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想扶黎茉的胳膊,见她疼得根本直不起腰,他心一横,低声道了一句“得罪了”,便一手绕过她的后背,另一手穿过她的腿弯,稍一用力,竟直接将黎茉打横抱了起来! “啊……”黎茉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苍白的脸上因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近距离接触而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 她下意识地想挣扎,“放我下来……” “别动。”梁辛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抱得极稳,步伐又快又疾,穿过纷纷投来好奇、惊讶目光的人群,径直朝着操场出口走去。 他的胸膛因刚才的奔跑和此刻的紧张而微微起伏,黎茉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传来,奇异地安抚了她一部分因疼痛带来的慌乱。 袁海在原地愣了一下,看着梁辛崇抱着黎茉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转身去维持其他学生的秩序,心里却暗自嘀咕:这小子…… 去医务室的路似乎变得格外漫长,又似乎格外短暂。 梁辛崇一路紧绷着下颌线,目不斜视,只有偶尔低头看向怀中人时,眼神里才会泄露出满满的关切和心疼。 “是不是没吃早饭?”他低声问,语气里带着了然的责备,更多的是无奈。 黎茉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 “我就知道……”梁辛崇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清晨的阳光穿过道路两旁樟树的枝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少年抱着她,穿过寂静的校园林荫道,像一个勇敢的骑士。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或许,还混杂着一丝独属于这个年纪的、慌乱却坚定的心跳声。 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淡淡的气味。校医阿姨给黎茉检查后,一边兑着葡萄糖水,一边习惯性地念叨:“看看,又是没吃早饭闹的。你们这些小姑娘啊,一个个都想学人家减肥,正长身体的时候不吃饭怎么行?把胃搞坏了,以后有你们受的……” 黎茉靠在病床上,捧着温热的水杯,小声辩解:“阿姨,我不是减肥……” “那也是没好好吃饭。”梁辛崇抱着手臂靠在墙边,冷不丁地插话,语气有点冲,眼神却牢牢锁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 黎茉被他说中心事,抿了抿唇,低头小口喝着葡萄糖水,没吭声。 校医阿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了然一笑,把药放在床头柜上:“行了,喝了糖水再把这个吃了,在这儿休息一节课。小伙子,你照顾着点。”说完,便转身去忙别的了。 小小的隔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安静下来,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抱来的画面后知后觉地涌上黎茉心头,耳根微微发热。 黎茉越想越觉得生气:“你刚才疯了梁辛崇。” “我又怎么……”梁辛崇视线看过来,一脸无辜的样子。她怀疑他是故意装出这一副表情来的。 “为什么一定要抱我?”黎茉说到这里的时候,脸又控制不住地烫了起来:“刚才班主任就在旁边,还有同学……” “你都疼成这样了,估计也没办法走路。” “那你也不能……”黎茉说到这里又止住,现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 她也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不管怎么说,也算他帮了自己,不然她也许会腾晕在操场。 于是黎茉还是说了声“谢谢”,只不过她声音细若蚊蚋。 一听她道谢,梁辛崇的小狗尾巴就晃了起来,拖过一张椅子,大剌剌地在她床边坐下,故作轻松地挑眉:“光谢谢就完了?黎茉同学,你知道你刚才多重吗?我胳膊现在还是酸的。” 明知他是故意逗她,黎茉还是忍不住瞪他一眼:“我刚才都说了,又没让你抱。” “嘿,”梁辛崇凑近些,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要我跟你形容一下你刚才面色苍白得吓人的样子吗,难道我能看着你在地上爬去医务室?那像什么话。” “你才爬呢!”黎茉被他的话气得想笑,胃部的抽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看着她终于有了点精神斗嘴,梁辛崇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板起脸,回归正题:“说真的,以后早饭必须吃。” 黎茉垂下眼睫,盯着杯中晃动的糖水:“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偏要管。”少年的执拗劲儿上来了,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又强调了一句说:“我就管你。” 黎茉脱口而出:“我跟你很熟吗,你凭什么管我。” 话说出口的时候,黎茉后知后觉,现在的她们谈话真的很像小学生吵架。 她好像都被他给带偏了画风,整个人都变得幼稚了起来。 听到她刚才说的那句话,梁辛崇的眼底一秒钟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我跟你不熟?我跟你都一起靠着坐了这么久,还不算熟吗?” 黎茉纠正她:“隔了一条过道。” 梁辛崇见她一次次用疏远的话拉开两人的距离,心里不禁有一丝丝挫败感。 他,梁辛崇,从小就只有女孩子追在他身后跑的份,什么时候这样低声细语地对一个女生讨好过? 但他还挺乐意,并且越挫越勇,他沉默一瞬间,想到了一个主意:“这样,我们做个交易。” 黎茉疑惑地抬眼。 “你,”梁辛崇指了指她,“负责教我写题,帮我提升这破成绩。我,”他又指了指自己,“负责给你带早饭,保证每天不重样,营养均衡。” 见黎茉要拒绝,他立刻抢白,语气带着点混不吝的狡黠:“黎茉同学,我这可不是白给你吃。你看,你教我学习,我付你‘饭酬’,等价交换,公平合理。再说了,我成绩上去了,老袁头高兴,班级平均分也好看,你这是为集体做贡献!而且你还能拿到帮扶奖金,稳赚不赔好不好?” 他一连串的道理砸下来,把一场单纯的关心包装成了一场逻辑严密的“交易”。 黎茉看着他。 晨光透过医务室干净的玻璃窗,在他柔软的发梢和认真的眉眼上跳跃。 他努力装出一副谈生意的精明样子,可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全是笨拙的关切和生怕被拒绝的紧张。 她忽然想起他追上来送她茉莉花的样子,想起他在□□上絮絮叨叨分享日常的样子,想起他固执地跟在她自行车后面的样子。 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仿佛被初夏清晨的阳光和手中这杯糖水共同软化了一丝缝隙。 她沉默了几秒钟,就在梁辛崇以为又要被无情拒绝,眼神开始黯淡下去时,听到她轻轻开口,声音像羽毛拂过: “好。” 梁辛崇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真的?” “嗯。”黎茉点点头,补充道,“不过我有条件。第一,饭钱我必须付一半。第二,我只负责讲题,学不学得进去是你的事。第三,不许再给我买奶茶饮料那些乱七八糟的。” “成交!”梁辛崇瞬间笑开来,那笑容灿烂得几乎要驱散医务室里所有的药水味。 他像个终于得到糖果的小孩,恨不得立刻就去实施计划,“那你明天想吃什么?灌汤包怎么样?还是肠粉?或者……” 看着他瞬间充满活力的样子,黎茉的嘴角也忍不住,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清甜的弧度。 窗外的樟树上,鸟儿清脆地鸣叫着。 这个带着消毒水味道和葡萄糖甜香的清晨,似乎也变得不那么糟糕了。 第7章 黎茉 协议达成,执行却成了问题。 黎茉的周末依旧很忙,没时间出来陪他学习,梁辛崇虽然对此很失望,但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提出了替代方案:“那就中午,午休有两个小时呢。” 黎茉没有什么异议。 在哪里补习都一样,反正像她们走读生,本来也是没有宿舍给她们待的。 于是,一种奇特的午间补习模式开始了。 每天中午放学铃一响,梁辛崇就像得了指令的猎犬,第一个冲出教室。 他不去食堂,而是直奔校门外那几个他早已摸清的美味摊点,风雨无阻地买回两份热气腾腾的午餐。 而黎茉则会先去一趟书店,或是留在教室完成上午的一点零碎作业,等他回来。 起初,他们就在教室里进行他们的“交易”。 梁辛崇似乎想要把整条美食街的美食都给她来一遍,几乎每天不重样。 献宝似的将饭盒一一打开,嘴里还不停介绍:“今天的是烧烤,我看跟你家卖的不一样,你品鉴一下!” “这是烧鸭拼叉烧,双拼!” “海鲜粥,养胃的……” 黎茉则在饭后,摊开笔记本,化身最严格的黎老师,从最基础的公式开始,为他梳理知识点。 梁辛崇虽然基础薄弱,但胜在脑子不笨,尤其是在黎茉面前,那点好胜心和表现欲被激发出来,竟也听得格外专注。 但教室终究不是长久之地。 虽说走读生中午可以留在教室,但陆陆续续总会有其他同学回来休息或学习。 他们这边一个讲一个听,难免会引来好奇的目光和低低的窃语。 黎茉倒不十分在意,但梁辛崇却敏感地察觉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头。 “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第三天中午,梁辛崇吃完最后一口饭,利落地收拾好饭盒,神秘兮兮地对黎茉说。 他带着她,穿过教学楼,来到了相对僻静的明德楼。 这里多是美术、音乐等功能教室,中午时分几乎空无一人。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布满灰尘的光柱中安静地舞蹈,走廊里回响着他们的脚步声。 梁辛崇熟门熟路地推开一间闲置的画室。里面散落着一些蒙尘的画架和静物,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松节油和铅笔屑的味道。他将靠窗的两个画架挪开,清出一张旧课桌,又用纸巾仔细擦干净两张凳子。 “怎么样,梁氏秘密基地,安静吧?”他得意地挑眉,额角因为刚才的劳动渗出细小的汗珠。 黎茉环顾四周,窗外是郁郁葱葱的树冠,蝉鸣声隐约传来,室内一片静谧安然。她点了点头,唇角有清浅的笑意:“还不错。” 从此,这间充满艺术气息的闲置画室,成了他们专属的午间课堂。 这里比教室更自由,也更放松。 黎茉讲解题目时,偶尔会用粉笔在废弃的黑板上写写画画。 梁辛崇听得投入时,会无意识地咬着笔帽,眉头紧锁;豁然开朗时,则会眼睛一亮,用那种“原来如此”的眼神看向黎茉,让她心里莫名生出一点小小的成就感。 他们严格遵守时间。 高效学习四十分钟后,黎茉会设定一个闹钟。 她说:“每天午休休息半小时,不然下午上课我会困。” 梁辛崇自然不会反对。 每天给他补习结束后,她便会自顾自地找一张还算干净的画凳,背靠着墙壁,闭上眼睛小憩。 起初梁辛崇还精神奕奕,试图在她睡觉时看看漫画或者玩玩手机。 但画室太静,阳光太暖,身旁女孩的呼吸轻浅而规律,像一首无声的催眠曲。 没过几天,他也抵挡不住这静谧氛围的侵袭,学着黎茉的样子,靠在另一边的墙上,沉沉睡去。 午后的阳光缓缓移动,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温柔地笼罩在一起。 细小的尘埃在光线中翩跹起舞,仿佛在守护着这对少年少女短暂而纯粹的休憩时光。 直到清脆的闹铃声划破宁静。 黎茉总是先醒来,眼神会有一瞬间的迷蒙,像蒙着水雾的茉莉。 她轻轻揉揉眼睛,整理一下睡得有些蓬松的马尾,乎在她醒来的下一秒,梁辛崇也会跟着惊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在她投过来疑惑目光时,会故作镇定地清清嗓子:“该走了?” “嗯。”黎茉收起书本和笔记。 两人前一后走出明德楼,融入午后涌向教学楼的人群。 睡饱了的梁辛崇重新变得精神起来,时不时侧过头跟黎茉说几句班上的趣事,或是抱怨下午又是“灭绝师太”的课。 黎茉大多安静地听着,偶尔被他夸张的语气逗笑,眉眼弯弯。 黎茉有时候嫌他烦说:“你怎么跟其他人说起来的不希望。” “我怎么样?” “你……”黎茉说不上来。 她记得自己刚入学的时候,听说过很多有关于梁辛崇的传言。 什么家境好,难追,追她的女孩子很多,但是他都不怎么搭理人,是天子骄子,是高岭之花…… 总之就是一点儿都不一样就是了。 但如今她面前的梁辛崇呢? 像一条围着小主人转悠打转,摇晃尾巴吐舌头的小狗。 黎茉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的心里,梁辛崇会是这样的一个形象,她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而后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我怎么样啊?”梁辛崇追问。 黎茉说不上来:“总之就是一个不算差的形象吧。” 梁辛崇也不知道是哪个筋搭错了,她刚才也不过只是随口一说,他就非要追问,从画室追问到教室。 黎茉终于忍无可忍,在纸上画了一条小狗狗丢过去。 梁辛崇捧着那个画着小狗的纸条,笑得很开心。 黎茉当时想,梁辛崇这个人是真的很幼稚。 但后来黎茉发现,不只是十七岁的梁辛崇幼稚,多年后的他也一样。 这段午间的补习时光,成为了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她们的关系越来越近,就像明德楼窗外那棵老樟树的叶子,在不知不觉间又稠密了几分。 他们的午间补课已成默契,那间充满松节油和铅笔屑味道的画室,成了喧嚣校园里一个与世隔绝的秘密角落。 这天,黎茉讲解完一道经典的力学受力分析题,看着梁辛崇在草稿纸上顺利地推导出答案,满意地点点头。 她在心想,虽然梁辛崇在粤海中学考倒数,但也并非是笨蛋,去普高也会是中上游的水平。 仔细跟他说清楚的话,他其实也是能够学会的。 真是孺子可教也。 至少黎茉老师本人是比较满意的。 起初,黎茉以为梁辛崇所谓的“补课”不过是变着法儿给她带饭的借口,坚持不了几天。 毕竟,他“不学无术”的形象深入人心。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梁辛崇这次是动了真格。 他不仅每天准时出现在画室,笔记本上更是记得密密麻麻,遇到不懂的问题会反复追问,直到彻底弄懂为止。 他甚至会主动找类似的题型来练习,带着一种不服输的狠劲儿。 “终于肯悬崖勒马,发愤图强了?” 某天,看着梁辛崇顺利解出一道之前总是卡壳的数学题,黎茉忍不住放下笔,带着几分戏谑开口。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她含笑的眼角跳跃。 梁辛崇正为自己的进步暗自得意,闻言抬起头,对上她带着笑意的目光,耳根微热,却故作潇洒地转着笔:“那是,总不能一直当班级吊车尾,给我们黎老师丢人不是?” 每周一是黎茉最困最累的时候。 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学习,加上昨晚在店里帮忙到很晚,一阵强烈的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 她甚至没来得及像往常一样设定闹钟,刚说完“休息一下”,眼皮就沉沉合上,握着笔的手松垮下来,枕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 她睡着了。 梁辛崇正准备拿出手机看时间,见状动作瞬间定格。 他保持着那个半起身的姿势,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坐了回去,生怕一点声响都会惊扰了这片突如其来的宁静。 画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她清浅的呼吸声。 阳光正好,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毫不吝啬地倾泻下来,有一束不偏不倚,正落在黎茉的侧脸上,将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照得清晰可见,像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光。 光线有些刺眼,睡梦中的黎茉似乎无意识地蹙了蹙眉,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梁辛崇的心也跟着那睫毛的颤动微微一紧。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站起身,动作轻缓得如同猫科动物,走到窗边,伸手拉过了那面有些陈旧的、带着灰尘味的深蓝色窗帘。 “唰——”一声轻微的响动,光线被温柔地隔绝在外,画室内顿时暗了下来,仿佛从明媚的午后瞬间过渡到了静谧的黄昏。 只有窗帘缝隙里漏进的几缕光,像细长的金线,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亮痕。 他回到座位,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跟着睡觉,而是就这么侧着身,单手撑着脸颊,目光专注地落在黎茉的睡颜上。 褪去了平日里的那份刻意维持的冷静和疏离,此刻的她显得格外柔软,毫无防备。 马尾辫有些松散,几缕碎发调皮地垂在光洁的额角和脸颊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她的嘴唇自然地抿着,透着淡淡的粉色,像初绽的花瓣。 梁辛崇看得有些出神。 他想起她讲解题目时认真的眼神,想起她拒绝他好意时倔强的嘴角,想起她偶尔被他逗笑时,那昙花一现却足以点亮他整个世界的笑容。 而现在,她就安安静静地睡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呼吸清浅,仿佛将整个世界都放缓了节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似乎也停止了舞动,生怕打扰这份宁静。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胳膊渐渐有些发麻,却舍不得动一下,仿佛在守护一个易碎的、美好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似乎响起了下雨的声音,淅淅沥沥的雨滴砸向地面。 声音惊动了黎茉。 黎茉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迷茫地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然后便对上了近在咫尺的、梁辛崇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目光。 既然躲不了,已经被发现了,他也不慌,干脆就继续这么直勾勾地继续盯着她看。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或戏谑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柔软而专注的情绪,像夏日雨后澄澈的夜空,深邃得几乎要将人吸进去。 黎茉瞬间清醒了大半,下意识地直起身子:“我……我睡了很久?” 梁辛崇也慢慢坐正,掩饰性地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胳膊,语气恢复了往常的调调,眼神却有些不自然地飘向别处:“没多久,就十几分钟。” “现在天怎么这么黑,多少点了?”她揉了揉眼睛。 “距离预备铃还有差不多二十分钟。” 他指了指被拉上的窗帘,解释“那个……刚才太阳太晒了,但是现在外面好像下起了雨,所以教室里没有什么光。” 梁辛崇又起身,把窗帘给打开。 黎茉看向窗外。 此时窗外的天色已经骤然暗沉下来,不过片刻,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很快连成一片雨幕,世界变得朦胧而喧嚣。 “这雨下得很大。”梁辛崇重新走回来。 忽然,梁辛崇像是想起了什么,从书包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了那个银色的随身听和那副熟悉的耳机。 他犹豫了一下,侧过身,将其中一只耳机递向黎茉。 “要听吗?”他的声音在雨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黎茉看着他指尖勾着的白色耳机,微微怔住。 梁辛崇连忙补充,语气带了点刻意的随意:“是孙燕姿的《雨天》,很好听的” 黎茉看着他有些紧张又强装镇定的样子,她心中微微一动,像被羽毛轻轻搔过。 “好。” 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接过了那只耳机,轻轻塞入耳中,戴上耳机低下头,掩饰着自己莫名加快的心跳和微微发烫的耳根,“谢谢。” 几乎是同时,耳机里传来孙燕姿清澈而带着淡淡忧伤的嗓音: “站在十字路的交点,该怎么走,我却只剩回头……” 熟悉的旋律和着窗外的雨声,瞬间构筑了一个独立而私密的空间。 所有的喧嚣仿佛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音乐在耳膜上轻柔地震动,以及身旁少年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各自趴在桌子上,头朝着对方的方向。 黎茉能感觉到耳机线传来的轻微牵扯感,她闭上眼睛,任由歌声和雨声将自己包裹。 “谁能体谅,我的雨天……” 在这一刻,所有的习题、家庭的烦恼、未来的迷茫似乎都暂时远去。 只剩下这个静谧的角落,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和这首共享的歌。 听着听着,连续午休养成的生物钟开始发挥作用,加上音乐舒缓的节奏和雨声的白噪音,困意渐渐袭来。 黎茉的意识开始模糊,握着耳机的手慢慢松开。 梁辛崇听着歌,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身旁的女孩。 他看到她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眼睫安静地垂落,像是蝴蝶收起了翅膀。他知道,她又睡着了。 他没有动,也没有收回耳机,就这么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静地看着她。 随身听里的歌单循环到了下一首,但他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只集中在左耳那共享的音乐,和眼前的她上。 窗外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水汽氤氲了玻璃。 在这间被雨声和音乐包裹的废弃画室里,时间再一次为他们停下了脚步。 少年听着歌,看着熟睡的少女,只觉得心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胀的柔软情绪填满。 他小心翼翼地,也跟着趴了下来,将头枕在手臂上,面向着她,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