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囚》 第134章 急诏 宫宴终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接近尾声。 御阶之上,皇帝谈笑自若,仿佛方才的风波从未发生。郑太后依旧保持着端庄的仪态,只是执盏的指尖有着些微的泛白。 宴席终了,帝王与太后起驾回宫。百官及家眷依序恭送,随后才各自散去。 端木珩与上官徽并肩走出章德殿时,日光已有些西斜,将殿前的石阶染成一片橘黄色。 “端木将军,夫人,请留步。”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两人回头,只见李岩缓步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对着端木珩拱手:“将军,夫人。方才殿内……夫人受委屈了。” 端木珩神色平静:“些许小事,劳李将军挂心。” 上官徽亦微微颔首:“李将军言重了。” 李岩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随即看向端木珩,笑道:“昨日的兵马交割,还有些细则需与将军商议。不知将军明日可有空暇?” “自然。”端木珩点头,“明日辰时,本将军在中尉府恭候。” “如此甚好。”李岩再次拱手,“那下官先行一步。” 说罢,他转身朝宫门方向走去,步伐稳健,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端木珩看着李岩离去的背影,目光微微一凝。李岩此刻前来,看似寒暄,实则也是一种表态——在公务上,他会公事公办;在私人立场上,他至少保持了表面的中立,甚至还透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善意。这或许是最好的开局。 登上马车,帘幕垂落,将外界的喧嚣与目光一并隔绝。车厢内顿时陷入一片宁静,只余车轮滚动的轻响。 上官徽暗暗吁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脊背有了些微放松,眉宇间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方才在殿内,她看似从容,实则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每一句话都需在心里经过了反复斟酌权衡。 端木珩将她的疲惫看在眼里,声音不觉放柔:“今日辛苦你了。” 上官徽摇摇头,抬眼看他:“比起将军在朝堂战场上经历的凶险相比,妾身这点辛苦,算不得什么。”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下来,“只是,经此一事,郑家怕是……” “无需担心。”端木珩打断她,语气笃定,“兵来将挡便是。你今日做得很好。” 他的肯定宛若一块温热的定心石,稳稳落在她的心间。上官徽不再多言,转而望向窗外。 天边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绚烂的橙红,仿佛一幅未干的画卷,缓缓铺展在两人眼前。她望着那抹绚烂,心中却莫名生出几分感慨。宫墙深深,权谋如影随形,今日虽是暂且化解了一场风波,可未来的路,只怕会更加艰难。 端木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轻轻揽过她的肩,让她倚靠在自己怀中,低声道:“凡事有我,回去好生歇息。”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好。”上官徽轻声应道,安然闭上了眼睛。 翌日,当晨光再次洒落端木府时,端木珩已起身准备前往中尉府。他身着墨色便服,却难掩一身英气。 临行前,他特意绕至东厢院。上官徽早已起身,正在院中查看几株新移栽的梅树,见他过来,直起了身,用绢帕轻轻拭净了指尖的泥土。 “今日需去中尉府与李将军核对些交割细则,或许会晚些归府。”他站在月洞门外,声音平稳地交代着行程。 上官徽停下动作,转身望来。经过一夜休整,她眼底的疲惫已散去,恢复了往日的清亮。 “早去早回。”她声音温和,顿了顿,又道,“若遇纷杂,耐心些。” 端木珩点了点头,未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 中尉府,官廨之内。 中尉府的气氛虽不似军营那般肃杀,却另有一种官场特有的凝重。端木珩与李岩分坐案几两侧,各类文书、图册摊开,赵睿与李岩的一名副手在一旁协助记录。 “端木将军,”李岩指着摊开的京畿布防图,语气客气而严谨,“关于北军左营与骠骑亲卫的防区衔接之处,根据前日议定,以此处山脊为界。但下官查阅旧档,发现山脊线两侧有三处哨卡,其归属记载略有模糊,还需与将军确认,以免日后巡防产生龃龉。” 端木珩目光扫过地图,心中明了。这三处哨卡位置关键,可俯瞰两处要道,李岩此举,看似厘清细节,实则在试探他对防区划分的底线,也是在不动声色地争取更有利的布防位置。 “李将军心细如发。”端木珩语气平淡,指尖点在其中一个哨卡上,“此三处,自先帝朝起,便由北军左营协防,记录虽偶有疏漏,但惯例如此。既已划归李将军管辖,自然一并移交,无需疑虑。” 李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拱手道:“将军胸襟,下官佩服。既然如此,便依将军所言。” 接下来的核对,涉及粮草转运路线、军械维护职责等,李岩皆准备充分,问题精准,而端木珩也应对得当,该让的让,该坚持的坚持,双方言语间机锋暗藏,却又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就在端木珩于中尉府与李岩进行最后博弈的同时,一骑快马朝着中尉府疾驰而来,马上之人,正是留守在端木府东厢院的亲卫。 但见那亲卫翻身下马,匆匆步入中尉府官廨,神色间带着几分焦急。他径直行至端木珩身侧,附耳低语了几句。 端木珩听罢,面色骤然一沉,眼中闪过一抹冷厉。他当即起身,朝李岩拱手一礼:“李将军,府中突发要事,今日核对之事暂且到此,余下细节,容改日再议。” 李岩见状亦起身回礼,神色间带着几分关切:“将军既府中有事,自当以家事为重。军务核对之事,不急于一时。” 端木珩颔首致意,随即带着亲卫快步离去。方踏出中尉府,他立即压低声音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亲卫急忙回禀:“半刻钟前,太后宫中内侍持令牌至府,称太后懿旨,召夫人即刻入宫。” 端木珩眸光骤冷,指尖微微收紧。太后选择在这个时辰,在他离府之时突然发难,这绝非巧合。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5章 宫威 皇宫,西宫长乐殿。上官徽静立在殿中央已有一炷香的时间。殿内馥郁的熏香气息萦绕不散,金砖地面的寒意透过锦履丝丝上涌。 她身姿挺拔,目光低垂,落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就在一个时辰前,她正在东厢院中整理书卷,一位面生的内侍,持着郑太后的令牌,声称奉太后口谕,召端木夫人即刻入宫叙话。 她虽早知郑家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料到对方的反击来的如此之快,更是直接通过太后之手。此刻站在这空旷的殿宇中,她清晰地意识到,这漫长的等待,就是郑太后给她的第一个下马威。 就在她沉思之时,殿外终于传来了一阵阵脚步声与环佩轻响声。 “太后驾到——” 随着唱名声起,上官徽立刻敛衽垂首,在凤纹裙掠过眼前时依礼跪拜了下去:“臣妇上官徽参见太后娘娘。” 郑太后却并未立即叫起,而是径自在上首落座。有宫人适时奉上茶盏,她慢条斯理地接过,茶盏轻碰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端木夫人。”太后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昨日宫宴上,你倒是让哀家刮目相看。” 上官徽保持着跪姿,声音平稳:“臣妇愚钝,不知太后所指何事?” “好一个不知。”太后轻笑一声,将茶盏搁在案上,“三娘年少气盛,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你便当着满朝文武得面,让她下不来台。可是觉得郑家无人了?” 这话问的极重,殿内宫人皆屏息垂首。 “臣妇不敢。”上官徽语气带了几分恰到好处惶恐,“昨日之事,实因郑小姐当众提及罪臣萧承翊,臣妇唯恐圣听被扰,才不得不澄清事实,若因此冒犯了郑小姐,臣妇愿当面致歉。” “好个‘不得不’。”郑太后语气倏然转冷。她起身行至上官徽面前,凤眸微垂:“抬起头来。” 上官徽依言抬头,恰好迎上太后审视的目光。那双历经两朝风霜的眼睛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人心。 “哀家记得,你与萧承翊曾是青梅竹马。”太后突然提及往事,神色莫测难辨,“如今人走茶凉,便这般急着撇清关系,连半分旧情也不念了?” 上官徽心头一凛,这话暗藏机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她迅速稳住心神,面上依然从容道:“臣妇不敢忘忠义之本。既入端木家门,自当以夫君志节为楷模。前尘旧事,不敢与家国大义相提并论。” 话音方落,郑太后目光骤然锐利,“好一个忠义之本!”她猛地将茶盏顿在案上,“那你告诉哀家,你私赴死牢,可是奉了陛下明旨?还是端木珩暗中授意你去的?若都没有,你这‘忠义’,就是私见钦犯、干涉朝政的忠义吗!” 殿内空气骤然凝滞,这质问直指要害,将上官徽置于两难境地。 就在上官徽即将开口的刹那,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通传:“陛下驾到——” 珠帘轻响,少年天子已步履从容地踏入殿中。他目光掠过跪在地上的上官徽,最终含笑望向太后,“母后这里好生热闹。朕听闻端木夫人在此,特来瞧瞧?” 年轻的帝王从容落座,指尖轻抚玉扳指:“朕方才在殿外,似乎听到母后在谈论……忠义?”他唇角微扬:“正好,朕也想听听。” 上官徽心念微转,在皇帝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深深叩首道:“陛下、太后明鉴。臣妇前往死牢,确非奉旨,亦非将军授意。” 她微微抬首,“臣妇虽为女子,亦知忠义乃立身之本。罪臣萧承翊虽罪有应得,却如太后娘娘所言,与臣妇曾有着故旧之谊。臣妇前往,不过是以故人之情,盼其能迷途知返,在行刑前认罪伏法,绝无干涉朝政之意。” 她语声顿了顿,眼中泛着恰到好处的泪光:“臣妇愚昧,只想着若能劝得其认罪悔改,便可向天下人昭示陛下圣裁英明。却忘了避嫌二字,实属不该。请陛下、太后降罪。” 言罢,她再度深深叩首下去。 皇帝指尖轻叩案几,沉吟道:“原来如此。”他转向太后,“母后,端木夫人此举虽有不妥,然其初衷可悯,于国体亦无大碍。不如就宽恕她这一回,权当是全了她那点故人之情,母后以为如何?” 郑太后目光微动,瞥了皇帝一眼,心中自然明白皇帝这是在为其开脱。她虽心中不悦,却也不愿在皇帝面前显得过于苛刻,遂缓缓开口道:“陛下既如此说,哀家也不好再深究。只是,端木夫人需谨记,恪守本分方为妇道,你身为端木将军正妻,更该谨言慎行,莫要再行此惹人非议之事。” 上官徽立即叩首:“臣妇谨记太后教诲,谢陛下、太后隆恩。” 皇帝笑着摆了摆手:“如此甚好,平身吧。” 这一句话便是免了她的跪罚。 上官徽依礼起身,“谢陛下,谢太后娘娘。” 皇帝看向太后,含笑起身,“朕还需往御书房议事,就不打扰母后清静了。”说着,他目光扫向上官徽,“端木夫人随朕一同出去吧。” 上官徽心中微动,立即垂首应道:“是,陛下。” 待二人退出殿外,少年天子忽然驻足。阳光透过朱红宫墙洒在青石甬道上,将他身影拉得修长。 “端木夫人。”年轻的帝王负手而立,声音平淡:“今日委屈你了。” 上官徽微微垂首,“陛下言重了,得蒙圣恩,臣妇感激不尽。” 萧昊轻笑一声,目光掠过远处层叠的宫阙:“太后年纪渐长,难免偏爱些娘家人。你今日应对得体,很好。” “臣妇谨记本分。” 皇帝终于转身,侧首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端木珩得妻如此,是他的福气。”他的语气温和,字句却透着深沉,“望你们夫妇能一直如此,同心协力,为朕分忧。” 上官徽心领神会,郑重行礼,“臣妇与将军,必当竭诚效忠,绝无二心。” “去吧。”皇帝颔首,“端木珩已在宫门外等候多时了。” “是,臣妇告退。” 上官徽再次行礼,而后转身,沿着漫长的宫道徐徐前行。冬日的暖阳倾泻而下,她却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身后少年天子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6章 除夕温情 直到走出宫门,上官徽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了几分,这才发觉后背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脊背上,带来一阵冰凉的战栗。 不远处,一辆熟悉的马车静静停驻,车帘微动,端木珩沉稳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见她出来,他立即跃下马车,大步迎上前来。 “可有为难?”他的声音带着未散的凝重,目光在她身上细细打量。 上官徽看着他,想起方才宫中的惊心动魄,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轻轻摇头,嗓音里透出几分难以掩饰的倦意:“终究只是言语交锋。” 端木珩凝视她片刻,没有再追问细节,忽然俯身将她打横抱起。上官徽惊呼一声,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他却未发一语,只小心地将她安置在铺着软垫的车厢内,随即在她身侧坐下。 待马车缓缓启动,轱辘声起,他才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掌心覆上她微凉的手背。 “今日之事,让你受委屈了。”他的声音低沉,却在这寂静的车厢内格外清晰。 上官徽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耳畔是他沉稳的心跳声。那规律的节奏,让她紧绷的心弦渐渐松弛。她遂将长乐殿中的对峙、太后的诘问,以及皇帝恰到好处的解围,细细道来。 端木珩静静听着,眸色渐沉:陛下这是在表明态度。他既要借端木家制衡郑家,又不愿任何一方坐大。今日解围,既是施恩,也是敲打。 正是。上官徽轻叹,经此一事,端木家与郑家便五转圜。 端木珩眼中寒光乍现:郑家也好,武安王府余孽也罢,若敢伤你分毫...他话音顿住,指节微微收紧,我必让他们百倍偿还。 这毫不掩饰的杀意让上官徽心头一紧。她抬眸望向他紧绷的下颌,心中微暖,却仍轻声劝道:“将军慎言。陛下今日维护,亦是告诫。往后更需谨言慎行,莫要授人以柄。” 端木珩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闭目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戾气尽数压下。再睁眼时,目光已恢复清明,落在她沉静的侧颜上:今日,辛苦你了。 上官徽没有答话,只是将身子更深的倚进他的怀中,仿佛要将这些时日的惊惶与疲惫都融进这个拥抱里。 车窗外暮色渐沉,洛阳城笼罩在暖橘色的余晖中,显得格外安宁。车厢内,两人相偎的身影投在帘幕上,交织称一幕温馨的剪影。 他们都明白,这片刻的宁静只是暴风雨前的间隙——武安王府的残余势力、郑家的报复、皇帝的制衡之术,仍如暗流般在平静表象下涌动。 时光流转,倏忽间,永和七年已至岁暮。 腊月三十这一天,洛阳城内早已张灯结彩,爆竹声零星响起,驱散着岁末的寒意。连素来肃穆的端木府也难得卸下了几分威严,廊下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崭新的桃符,处处透着年节的喜庆。 说来,这竟是他们成婚九年来,共度的第二个除夕。 第一个,是在新婚之初,彼时,他们一个意气风发,一个满怀憧憬。端木珩虽因军务繁忙,到底还是在子时前归来,陪她守完了那个年。而后,便是长达八年的分离与隔绝,他们一个在北疆浴血,一个在深院独坐。府中年年设宴,却比平日更添寂寥。 而今年,一切终究不同了。 傍晚,正堂内烛火通明。一张不算巨大却摆满了精致菜肴的紫檀圆桌取代了往日分案而食的条案。 端木珩迈入正堂时,看到那围坐的圆桌,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早已习惯了军中和府内严格的等级和规矩,这般寻常百姓家的团圆景象,反倒令他感到些许陌生。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向那个空着的主位。 上官徽正立在桌边吩咐侍女布菜。她今日身着暖杏色的锦缎常服,发间珍珠步摇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将她的眉眼衬得格外柔和。 听到脚步声,她抬眸望来,唇边漾开浅浅笑意:“将军回来了。” 见他望着主位出神,她轻声道:“适才妾身已亲自去请过父亲,父亲道……让我们自行用膳便是。” 这话音落下,空气中仿佛有一丝无形的叹息掠过。端木桓避席不出,已是府中多年的惯例。 端木珩面色无波地了一声,在空位旁落座。他早已习惯父亲的疏离,或者说,他们父子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距离。往年他在军营,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可今夜,坐在这团圆桌旁,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份冷清。 他转眸看向身旁的女子——这八年来,她就是这样独自守着这看似团圆、实则孤寂的年夜么? 府中诸事都已安排妥当,轮值的侍卫也加了酒菜。上官徽一边为他布菜,一边柔声说着,赵睿方才来报,营中一切安好,让将军放心。 端木珩凝视着她纤细的手指和专注的侧脸。这些琐碎杂务,她总是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从不必为家事分心。望着她忙碌的身影,他心头蓦地一紧。 别忙活了,坐下吃饭吧。他伸手握住她执箸的手,将她轻轻拉到身旁坐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上官徽微微一怔,却也顺从地坐了下来。 席间两人话并不多。不同于宫宴上的机锋暗藏,也不同于书房中的运筹帷幄,他们只是偶尔品评菜式,或是闲谈几句街巷趣闻。 气氛宁静,不再是从前那般令人窒息的冰冷,而是一种舒缓的、近乎安详的静谧。 窗外忽的响起一阵爆竹声,紧接着全城的爆竹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喧闹的声浪,宣告着旧岁的终结。 上官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微微一颤。 几乎同时,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在桌下轻轻覆上她置于膝上的手。 她转头望去,端木珩依旧目视前方,棱角分明的侧脸在跳跃的烛光中显得冷峻,掌心传来的温度却异常温暖。 她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震耳的爆竹声似乎也不再如往年那般令人心慌,反倒成了这静谧空间中,一种别样的背景。 又一年了。端木珩在爆竹声中低语。 是啊,又一年。她轻声回应。 婚姻九载,他们蹉跎过,伤害过,挣扎过。直到今夜,在这震天的爆竹声与相握的掌温中,才终于寻得了婚姻本该有的温度。 愿来年,端木珩转首看她,目光沉静,“府中安宁,诸事顺遂。” 他没有许什么宏图大愿,没有许什么权力地位,只说最朴素的期盼——为这座府邸,也为身边人。 上官徽迎上他的目光,眼底有什么在轻轻涌动,最终化作唇边更深的笑意。她轻轻回握他的手: “愿来年,将军身体康健,岁岁平安。”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共同祈愿。 守岁的烛火长明,映照着桌前并肩的身影。府外世界依旧,但至少在这一夜,在这方天地里,有温暖的饭菜香,有震天的爆竹声,有掌心相贴的温度,还有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这第二个除夕夜,迟来了八年,却终究还是来了。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7章 期盼 府外的爆竹声渐渐稀疏,只剩下零星的几声,仿佛在为这旧年做着最后的告别。整个端木府内愈发的安静,仿佛能听到烛芯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烛火轻轻跳跃,在端木珩与上官徽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影。他们置于桌下的手不知何时已自然分开,但那份短暂的触碰所带来的暖意,却依旧萦绕在彼此心间。 “听闻,”上官徽端起温热的屠苏酒,浅浅抿了一口,状似无意地提起,“李岩将军治军严谨,这几日已在着手整肃营务。” 端木珩执筷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嗯。”他应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李将军接手京营半数兵马后,雷厉风行,提拔了一些中下层军官,也调整了部分防务。”他顿了顿,遂又说道:“新官上任,理应如此。” 他并不意外,甚至觉得李岩做得还算克制。换作是他,也会如此。这才是为将者的本能。 “陛下此举……”上官徽放下酒杯,声音放得更轻,“倒也是煞费苦心。” 端木珩抬眸看她,烛光下,她眼中映着一片清明的了然。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略带嘲讽的弧度:“帝王心术,无非如此。用我之矛,攻彼之后;再铸一盾,防我之锋。”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入喉中,心中不觉又滞涩了几分。他这话说得直白,也带着一丝被猜忌的郁气。恐怕也只有在此刻,在与她这般独处时,他才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上官徽沉默片刻,缓缓道:“将军是国之柱石,陛下倚重之心,亦非全然是假。只是……”她顿了顿,“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武安王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将军如今更要谨言慎行,尤其是与李将军之间,既不能交好,也万不可公然对立,以免授人以柄。” 端木珩何尝不明白。他深吸一口气,将胸中那点郁气压下,宽慰道:“无需担心,我心中有数。” 就在这时,更鼓声远远传来,悠长而清晰。 “四更天了。”上官徽轻声说道,跳动的烛火映得她侧脸格外柔和。 “这守岁的夜,倒不似想象中漫长。”端木珩侧首看她,唇角在这更鼓声中泛起一抹极浅却真切的笑意。 窗外的寒意渗进堂内,却终究敌不过这一室烛火带来的暖意。 上官徽起身走向窗边,将窗扉推开一道缝隙,凛冽的寒气瞬间涌入,带着爆竹燃尽后的硝石味道,她望着远处洛阳城中零星的灯火,目光沉静。 端木珩随之起身,将一件厚实的大氅披在她肩上。 “天寒,仔细着凉。” 上官徽没有回头,只是感受着肩上的重量和身后之人的气息。那件他披在她肩头的大氅,还带着他特有的体温,无声地萦绕在她鼻尖。 端木珩静立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背影上。烛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出几分难言的孤寂。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撞进他的心里——这八年中的每一个夜晚,她是否都像现在这样,独自站在窗前,守着这一室清冷?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中疼惜更甚。他忽然明白,他亏欠她的,何止是信任,更是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本该相守的温暖。 想到这,他忽然上前,从身后将她拥入怀中。这个动作来得突然,上官徽下意识地转身,却在对上他视线的瞬间怔住了,那双总是深沉的眸色中,此刻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 徽儿。他低声唤她,指节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将军?上官徽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这些年……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因着情绪波动而略显沙哑:“是我亏欠了你。” 这话来的突然,她心尖像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酸涩与暖意交织涌上。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骤然泛起的水光:“都过去了。” 端木珩看着她低垂的眉眼,一个萦绕在他心头多时的念头再次浮现了上来——若是有一个孩子就好了……一个流淌着他们共同血脉的孩子。在他不得不专注于朝堂军务时,那个孩子会代替他陪着她,会让她展露笑颜,会让她在这深宅大院里有新的寄托和牵绊,会驱散那困扰了她多年的孤寂。 这个想法一旦触及,便带着惊人的诱惑力,再难遏制。 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深藏的期盼与试探,“我在想……或许我们……该有……有一个……”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双深邃眼眸中流露出的渴望与温柔,以及那未尽之语所指的方向,让上官徽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的脸颊蓦地飞起两抹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自然懂得他话中的含义。只是……只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刚刚破冰,她从未想过,他会在此刻,提出这样的……期盼。 她抬起眼,撞入他等待答案的、带着紧张的目光中。那里面有关切,有愧疚,有补偿,但更深处的,是一种对“家”的完整、对与她共同创造未来的真切渴望。 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他深思后,想要弥补过往、构建未来的郑重提议。 上官徽所有的羞涩与慌乱,在他这般目光的注视下,奇异地沉淀下来。一股暖流从心田深处涌出,缓缓流向四肢百骸。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侧过身,避开他过于灼人的视线,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清晰地传入端木珩耳中:“若……若上天垂怜,妾身……自是愿意的。” 话音落下,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更烫了。 端木珩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激动涌上心头。他看着她羞红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睫毛,只觉得眼前之人,比世间任何珍宝都要珍贵。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她更紧的搂进怀中。 旧岁的寒意被彻底驱散,新年的希望,在这一刻,悄然生根发芽。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8章 亲密 夜色渐深,烛影摇曳。 两人相依的剪影映在窗纸上,随着烛火的轻晃而微微晃动。上官徽脸上的红晕未退,但心绪已渐渐平复。她悄悄抬眼,看向拥着她的男人。他双手交握,目光却已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侧脸线条在烛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那紧锁了多年的眉宇,似乎也悄然舒展。 “将军……”她轻声开口,打破了这静谧的沉默。 端木珩收回目光,低头看她,眼神温和:“嗯?” “妾身只是忽然想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回忆的悠远,“记得幼时在家,每逢除夕守岁,母亲总会备下许多寓意吉祥的糕点,其中有一味‘百果同心糕’,用料繁琐,她却年年亲手制作,说是祈愿家人同心,诸事圆满。” 她顿了顿,唇角泛起一抹浅淡而真实的笑意:“方才忽然有些想念那个味道了。” 端木珩心中微动。他从未听她提起过幼年家中的事情,这九年来,他们聚少离多,而她在他面前,要么是沉默,要么是带着刺的疏离。此刻这般带着温情的分享,于他而言,陌生却又无比珍贵。 “百果同心糕……”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她细腻的手背,“听起来便很费功夫。你若喜欢,待开了年……不,明日,我便让人去寻会做的厨娘来府中。” 上官徽摇了摇头,眼中笑意更深了些:“不必特意去寻。妾身……或许可以试试看能否复刻出母亲当年的方子。只是若做得不好,将军莫要嫌弃。” 她竟想亲手去做?端木珩有些讶异,随即心底涌起一股更为奇异的暖流。他想象着她立于厨灶之间,为他,或许将来还有……他们的孩子亲手制作糕点的模样,那画面竟让他忍不住心生期待。 “好。”他应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无论做成何种模样,我必尝之。” 上官徽脸上的笑意更甚,“好,那妾身便记下将军这句话了。” 窗外,最后一点喧嚣也归于沉寂,只有北风掠过屋檐,发出轻微的声响。 堂内,守岁的长烛已燃至过半,烛泪堆积若小山。 “时辰不早,明日还有元日朝贺大典。”端木珩开口道,声音比平时更为低沉。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浸润在暖光中的容颜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也翻涌着某种下定决心的情绪。 他没有如往常般说“回去歇息吧”,而是握紧了她的手,站起身,语气自然而坚定道:“夜色已深,我们……回房吧。” 上官徽的心猛地一跳,脸颊刚刚褪下的热度再次涌了上来。“回房”二字,不是各自回房,而是一同回去。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指尖在他掌心微微蜷缩了一下。抬起眼眸,对上的是他等待的、带着询问却又无比坚定的目光。 顿时,羞涩、慌乱、以及一丝对未知亲密的一点点无措,在她心中交织。但最终,所有情绪都融化在他眼中那片深沉而温暖的海洋里。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终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好。”一个字,便是一切的应允。 端木珩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汹涌的喜悦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他牵起她的手,没有再松开,就这么自然地牵着,并肩走出了正堂。 廊下的红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晃,映照着他们依偎而行的身影。 东厢院内,红烛高燃。 当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时,气氛有瞬间的凝滞。不同于书房议事的严肃,也不同于正堂用膳的规矩,这里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最为私密的空间。 上官徽有些局促地站在房中,竟有些不知该做什么。 端木珩看着她少有的无措模样,低低笑了一声,走上前,替她取下那支珍珠步摇。动作有些生疏,却极尽温柔。 “别怕。”他低声说道,如同之前在爆竹声中给她的安慰。 烛光下,他的身影笼罩下来,气息靠近。上官徽闭上了眼睛,长睫如蝶翼般轻颤,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拂过额际,最终,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带着试探、愧疚或补偿意味的触碰,这个吻,是接纳,是确认,是隔绝了八年的、真正属于他们夫妻之间的亲密。 守岁的烛火透过纱帐,映出帐内模糊交叠的身影,喘息声渐重,衣衫委地……所有的隔阂、猜忌与漫长的孤寂,都在这个新旧交替的夜晚,被彻底燃烧、融化,最终化为无尽的缱绻与汗水。 不知过了多久,喧嚣平息。 上官徽蜷缩在端木珩温热的怀中,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而稍快的心跳。他的手臂环抱着她,带着一种占有的力度,却又充满了呵护。 “徽儿……”他在她发顶低唤,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与满足。 “嗯?”她慵懒地应着,浑身酸软,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充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 窗外,天边似乎透出了一丝极淡的微光,预示着新年的黎明即将到来。 翌日,晨光微熹,透过窗棂上的细纱,柔柔地洒入室内。 上官徽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与踏实中醒来的。身下的床榻不再冰冷空旷,背后紧贴着一具坚实温热的胸膛,一条沉稳的手臂环在她的腰间,鼻尖萦绕着独属于他清冽又安心的气息。 她微微一动,身后的人便立刻收紧了手臂,低沉的嗓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响在耳畔:“醒了?” “……嗯。”她轻声应着,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红晕,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让她有些不敢回头看他。 端木珩却仿佛能感知到她的羞赧,低低笑了一声,手臂稍稍用力,便将她整个人轻松地转了过来,面对着自己。 晨光中,她青丝铺枕,容颜慵懒,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昨夜残留的媚意与此刻的羞涩,美得惊心动魄。端木珩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指尖轻轻拂开她颊边的一缕发丝,动作是连自己都未曾想过的温柔。 “可还难受?”他问,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昨夜他虽极力克制,但久未经人事的她,终究是承受了他的孟浪。 上官徽的脸更红了,轻轻摇了摇头,将脸埋向他胸口,声音闷闷地传来:“还好。” 这般小女儿的情态,让端木珩心头软成一片。他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个轻吻。 两人便这般静静相拥,享受着这隔绝太久的晨光。 “时辰尚早,元日大典还有一个时辰。”端木珩看了看天色,低声道,“再歇息片刻。” “嗯。”上官徽在他怀中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时,是被门外挽梦小心翼翼的叩门声唤醒。 “将军,夫人,时辰差不多了,该起身准备入宫朝贺了。” 端木珩先应了一声:“知道了。” 他率先起身,披上外袍,又回身将上官徽连同锦被一起裹好,才扬声道:“进来吧。” 挽梦带着几名侍女低头鱼贯而入,准备好梳洗的热水与今日要穿的朝服冠带。当看到坐在床沿的将军与被将军挡在身后仍在安眠的将军夫人,感受到室内那不言而喻的旖旎氛围时,个个都心照不宣地低下了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府里,或许不久之后,就会添上小主人了。 上官徽梳妆打扮时,端木珩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坐在一旁,看着她对镜理妆。当挽梦要为她簪上那支赤金衔珠凤钗时,他忽然开口:“今日换那支白玉簪吧。” 上官徽从镜中看他,有些疑惑。那支白玉簪虽也雅致,但论品级气势,远不如凤钗适合元日大典这等郑重场合。 端木珩走到她身后,接过那支白玉簪,亲手为她簪在发间,看着镜中并肩的两人,淡淡道:“今日,我们只是去谢恩,谨守臣子本分即可。” 上官徽瞬间了然。经过昨夜,他们之间的关系已截然不同,无需再像那日宫宴那般,需要华重服饰来彰显地位、来抵御那冷嘲热讽。今日,他们以更紧密的姿态同行,低调、安然,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力量。 “将军思虑周全。”她微微一笑,认可了他的安排。 元日大典,是一年中最为盛大庄重的庆典,文武百官皆需入宫朝贺,共庆新春。 端木珩与上官徽身着合乎规制的服饰,并肩立于百官前列。与那日宫宴不同的是,今日的上官徽并未过多引人注目,她姿态恭谨地跟在端木珩身侧半步之后,目光沉静,气息柔和。 然而,敏锐之人却能察觉到他们之间那不同以往的氛围。端木珩偶尔会侧首与她低语一两句,她微微颔首回应,两人之间流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与安定。那是一种刚刚经历过真正亲密无间后,自然流露出的和谐。 高踞龙椅的皇帝目光如炬,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的视线在端木珩与上官徽身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深沉难辨的光芒,随即恢复了帝王的威仪。 大典按部就班地进行。当端木珩与上官徽一同上前行礼谢恩时,皇帝的声音平和地响起:“端木爱卿与夫人辛苦了。望尔等日后同心同德,不负朕望。” “臣、臣妇谨记陛下教诲!” 礼毕,退回班列。端木珩能感觉到,经过昨夜,他心中那份因被猜忌、分权而产生的郁结,似乎淡去了许多。权势固然重要,但身边有一个可以全然信任、彼此温暖的人,仿佛让这冰冷的朝堂,也多了几分可依恋的人间烟火气。 他悄然伸出手,在宽大的袍袖遮掩下,轻轻握了握上官徽的手指。 上官徽指尖微颤,随即悄然回握。 这一刻,无需过多言语。新的一年,真正的开始了。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9章 棋局已开 元日大典的庄重乐章在礼官的高唱中缓缓落幕,百官依序退出大殿。阳光正好,洒在朱红宫墙上,也映照着端木珩与上官徽并肩而行的身影。 相较于那日宫宴的暗流涌动,今日的归途显得格外平静。马车轱辘碾过御道,声音规律而安稳。 “陛下今日,似乎格外留意我们。”上官徽轻声开口,打破了车内的静谧。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御座上那道审视的目光。 端木珩靠在车壁上,闻言并未睁眼,只淡淡道:“他是在确认。” “确认?” “确认我们是否真的‘同心同德’。”端木珩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往昔,却少了几分以往的戾气,“他需要看到我们关系缓和,这符合他制衡朝局的期望。但若我们过于亲密,形成铁板一块,又非他所愿。帝王之心,总是在这‘既要用,又要防’之间摇摆。” 他剖析得冷静而透彻,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经历了昨夜,他似乎更能以一种超然的心态来看待这份君臣关系。尽心王事,恪守臣节,但内心的寄托与温暖,已有了更重要的归处。 上官徽默然片刻,轻叹:“终究是伴君如伴虎。” “无妨。”端木珩侧过头看她,阳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我们只需做好自己该做的。”他的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支白玉簪上,语气缓和下来,“今日这簪子,很衬你。” 一句简单的称赞,让上官徽心头微暖,方才那点对帝王心术的忧思也散去了些。 马车驶回端木府,气氛已与往日截然不同。下人们行礼问安时,眼神中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恭敬与喜悦,连带着整个府邸都焕发出一种生机。 午后,端木珩去了书房处理积压的军务。 上官徽则去了小厨房。她屏退左右,只留挽梦在一旁帮忙,凭着记忆中的味道,开始尝试复刻昨夜提到的那味“百果同心糕”。面粉沾上了她的脸颊,她却毫不在意,神情专注而柔和。 傍晚,端木珩从书房出来,循着淡淡的甜香走到小厨房外。 他并未进去,只是倚在门边,静静看着那个在烟火气中忙碌的窈窕身影。她微微蹙着眉,似乎在斟酌糖粉的份量,侧脸在灶火的映照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这一幕,远比任何军功捷报、朝堂胜利,都更让他感到心安与满足。 上官徽似有所觉,抬起头,正好撞上他深邃的目光。她先是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举起手中一个形状不算太完美的糕点:“好像……做得不太好看。” 端木珩走上前,无视她手上的面粉,直接拿起那块尚且温热的糕点,放入口中。甜糯适中,果香馥郁,或许比不上御厨的精巧,却有着独一无二的、属于“家”的味道。 “很好吃。”他看着她,认真地说。 上官徽望着他,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如同春水破冰,明媚动人。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厨房内相依的两人身影拉长。糕点的甜香、柴火的噼啪、以及彼此眼中清晰映出的身影,共同交织成这幅名为“家”的画卷。 正当他们还尚且沉浸在新年伊始的温情之时,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无声息地向他们席卷而来。 永和八年元月初八,一封来自国子监的寻常书信,被管家恭敬地呈到了端木珩面前,落款是祭酒博士向子平。内容措辞恭敬,只道是整理旧档时,发现几卷可能与八年前北疆军务相关的起居注残卷,因涉及将军旧事,不敢擅专,特来请示是否需送至府上备览。 信写得滴水不漏,合乎规矩,仿佛只是一次寻常的公务咨询。 端木珩将信递给推门而入的上官徽。上官徽疑惑地看着他,目光逐一扫过信纸,眼神在“八年前北疆”、“起居注”这几个字上微微凝滞。 她抬头看向端木珩,见他的面色也沉了下来,眉宇间透着几分凝重。 “向子平……”上官徽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脑中浮现的是那位清癯文士的模样。 “此事有些蹊跷。”她轻声道,眉宇间凝着一丝警惕,“向博士此举,似在试探,又似……在示警。” 端木珩将信纸置于烛火上,看着它蜷曲、焦黑、化为灰烬。 “他不是试探我,”端木珩沉声道,“他是在自救。有人,已经盯上他了。”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封信能送到他手里,本身可能就是向子平在自身已被监视的情况下,所能做出的最隐晦的求助。 而几乎与此同时,武安王府内。 被禁足的萧煜看似颓败,一双老眼却精光内敛。他听着心腹的密报,干瘦的手指紧紧抓住椅臂。 “向子平……在查先帝朝的旧档?”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别人或许不知,但他和郑太后、郑士元三人,最清楚先帝末年那些“旧档”里可能藏着怎样催命符般的东西! “是。而且,他似乎与南阳阮云归书信往来频繁。” “阮云归……”萧煜眼中闪过厉色,那个与上官徽牵扯不清、本身又透着古怪的南阳名士!“不能再让他查下去了!” 他必须掐灭任何一点火星,绝不能让其燎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去,把这消息原封不动的透露给郑士元。” “是,属下领命。” 两日后,一个寒风凛冽的清晨。 一队禁军在郑士元心腹的带领下,突然包围了国子监值房,以“涉嫌勾结外地士人,妄议朝政,窥探禁中”的罪名,将祭酒博士向子平从房中带走,投入诏狱。 罪名模糊,却足够狠辣。“窥探禁中”四字,已足以让任何与之沾边的人万劫不复。 消息传到端木府时,上官徽正在核对账目,闻讯手腕一颤,墨点滴落,晕染了账册。 “此事定有阴谋!”她猛地站起身,账册从案上滑落也浑然未觉,“将军可在府里?” “在的,将军今晨并未出门。”挽梦连忙答道。 而此时的书房内,端木珩刚听完赵睿的禀报,眉头紧锁。他敏锐地察觉到此事背后的不寻常——向子平一个清流文官,郑家何需动用这等阵势? 他起身踱步,脑海中迅速梳理着各方关系。忽地,他脚步一顿,目光微凝:“郑士元……他这是想借向子平之事,将水搅浑,进而牵扯出更多人来。”他猛地想起来那位光风霁月的南阳名士,那位在此前险些引起朝堂震荡的先太子遗孤——阮云归。 而阮云归又与上官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旦向子平在诏狱中熬不住刑,供出阮云归,那么这把火,极有可能顺着阮云归烧到上官徽身上,进而烧到他端木珩这里。 想到这里,他的眼中骤然闪过一抹凌厉的寒光。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上官徽推门而入,她的神情有几分焦急,“将军,向先生他……” 端木珩抬手止住她的话头,目光深沉:“此事不简单。你暂且不要过问。” 可他们都还不曾想到,这仅仅是一张大网的开端。 在南阳,阮云归得知挚友蒙冤入狱的消息后,当即收拾行装。 “洛阳就是龙潭虎穴,我也必须去这一趟。”他对劝阻他的门人如是说。 而在郑府深处,郑士元正与幕僚密议:“既然向子平已入彀中,不妨将网撒得更大些。那个上官徽,不是与阮云归有旧吗?正好借此机会……” 窗外,新年的灯笼依旧高挂,可洛阳城的天空,却已阴云密布。 阁楼上,一个身影远望着皇城方向,唇边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棋局已开,现在,只等着所有的棋子——一落位了。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0章 登闻鼓 暮色渐沉,端木珩的书房内烛火摇曳。 赵睿躬身立在案前,声音压得极低:“将军,南阳密报,阮云归已动身前往洛阳。” 窗前的身影微微一顿。端木珩望着窗外渐沉的夜色,在心底轻叹:“该来的,终究避不开。” “此事暂且不要让夫人知晓。” “属下明白。”赵睿会意,悄然退下。 书房重归寂静,端木珩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阮云归那个名字,像一根刺,精准扎进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他深知阮云归此番前来洛阳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为故友奔走,更可能是一场足以颠覆当下朝堂格局的风暴前奏。 他踱回书案前,案上堆着几卷尚未批阅的军务文书,可此刻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些上面。他蘸了蘸墨,笔尖悬在纸面上许久,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阮云归与上官徽的过往,那些他未曾参与却隐隐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过往,此刻如同乱麻一般缠绕在他心头。 郑士元既敢动向子平,必已备好后续杀招。阮云归此来,无异于自投罗网。而若是上官徽知晓…… 想到妻子,他眼神泛起一抹柔光,除夕以来,两人之间那份日渐亲厚的温暖,是他多年沙场征战中从未敢奢求的慰藉,他绝不容、也不许任何人将之破坏。 想到这,他重新执起笔,他知道,此刻最忌自乱阵脚。他从旁找来一张空白纸张,缓缓写下“向子平”、“郑士元”、“阮云归”三个名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门扉轻启,上官徽端着一盏热茶款步而入。 端木珩迅速将写有名字的纸张掩于案上文书之下,站起身从她手中接过茶盏,声音已恢复平日的沉稳:“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向先生的事……”上官徽眉间凝着忧色,“妾身总觉得不安。” “郑家目标明确,不会轻易波及无辜。”他避开她的目光,俯身整理案前文书,“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不必过分忧心。” 他不能告诉她。不仅仅因为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更因为他比谁都清楚——阮云归那“先太子遗孤”的身份实在太过危险。以她的性子,一旦知晓故人即将踏入这龙潭虎穴,定会不顾一切地奔走周旋。 他不能让她卷入这场风波。无论是为了保护她,还是为了……守住眼前这来之不易的温情。 上官徽凝视着他紧绷的侧脸,总觉得他今日有些异样,却又说不上来。她抿了抿唇,终究没有再追问下去。她知道,他若不愿说,自己再问也是无用。但那份担忧,却如同春日里疯长的藤蔓,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三天后,洛阳城外。 一辆青布马车在月夜下疾驰。阮云归掀起车帘,望向远处巍峨的城郭,清俊的脸上写满决然。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行踪早已被多方势力洞察。更不知道,那个他曾经倾心过的女子,正因为另一个男人的隐瞒,而在这洛阳城内苦苦担忧。 一阵风起,吹得车帘哗啦作响,也吹得人面上生寒。 端木珩望着东厢院的方向,伫立良久。烛光将房内人的身影投在窗上,宁静而又美好。 就让他来做这个恶人吧。哪怕将来她会怨他、怪他,也好过眼睁睁看着她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传令下去,”他对着暗处低语,“严密监视阮云归一行人的动向,但……不必阻拦。” 他要看看,这潭水究竟会被搅得多浑。更要看看,那个始终隐在幕后的执棋者,究竟布下了怎样一盘大棋。 夜愈发地深了,一场围绕着旧日情谊与当下阴谋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将军。”不知何时,赵睿悄无声息地现身,“阮云归已至城西三十里处的长亭驿。” 端木珩眸光一凛:“郑家可有动作?” “尚未察觉。但……”赵睿迟疑片刻,“武安王府的暗哨在驿馆附近出没。” 果然。端木珩唇角泛起冷意:“走,回书房。” 而此时的上官徽,正对镜卸妆。铜镜中映出她沉凝的眉眼。这几日,端木珩回避的目光太过刻意,向子平下狱,他当真会无动于衷?这不像他。 “挽梦。”她轻声唤来侍女,“明日一早,去打听打听国子监的消息。” “是,夫人。” 与此同时,城西,长亭驿内,阮云归正对烛展信,信中字迹力透纸背,是由京中前任太傅石砚之的旧部传出来的:“郑氏借题发挥,意不在向,而在君。洛阳已布下天罗地网,望君慎之,慎之再慎之!” 阮云归读完信,清隽面容在烛光下未见丝毫动摇。石砚之一脉因他而陆续凋零,而今挚友又因他身陷囹圄,他岂能独善其身?既然来了,就没有回头路。 “备车。”他对书童道,声音平静而决绝:“天明即入城。” 暗处,数双眼睛正牢牢盯着驿馆的灯火。 翌日清晨,上官徽正要出门,却被端木珩拦在阶前。 “今日城中不太平。”他目光扫过她略显匆忙的装束,“夫人要去何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去趟笔墨斋……”她话音未落,忽见赵睿疾步而来,在端木珩耳边低语。 端木珩神色骤变,当即冷声吩咐道:今日城中戒严,哪里也不许去,即刻回房。” 恰在此时,挽梦从外匆匆跑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情形,脚步一顿,但还是急切地开口:“夫人,奴婢刚打听到,国子监那边……向先生在诏狱里受了大刑,还有今晨阮先生进了京……” “挽梦!”端木珩忽然厉声呵斥道,“这里没你的事,退下。” 挽梦被这一声呵斥吓得脸色发白,悄悄望向上官徽,见她面色霎时失了血色,终究不敢再多言,福身退去。 “他进京了!”上官徽立在阶前,她直直地望着端木珩,眼底尽是难以置信的痛楚,“你早就知道,你一直在瞒着我。” 在听到“阮云归”三个字时,上官徽忽然一切都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他连日来的异常所为何故。 “端木珩,你仍旧不信我。”她眼眶泛红一圈薄红,声音轻得像要碎在风里。 端木珩望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徽儿,有些事,你不知比知好。” 他上前一步,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侧身避开。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声音里带着难以自抑的轻颤,眼底浮起一丝哀切的祈求,“阮先生他……究竟做了什么?” 端木珩沉默良久,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若我告诉你,你需答应我,绝不可冲动行事。” 上官徽紧紧攥着袖口,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点了点头。 “今晨宫门开启之时,”他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道:“阮云归敲响了登闻鼓。” 上官徽身形猛地一晃,仿佛被无形的重物击中一般。她踉跄后退半步,扶住了冰凉的廊柱才勉强站稳。 “登闻鼓……?”她重复着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来。 登闻鼓一响,就再没有回头路。无论是为民请命,还是……自寻死路。 “为什么……”她声音发颤,“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端木珩看着她绝望的神情,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道:“因为他别无选择。徽儿,你听清楚——阮云归从来不是什么淡泊名利的南阳名士,他是先太子的遗孤,是先皇末年那场腥风血雨的源头。他身上背负的,是足以让整个朝堂天翻地覆的秘密。” 上官徽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彷佛听不懂这句话。 端木珩的目光越过她,投向远处的宫阙,声音里带着岁月的重量:“三十年前,石砚之获罪,表面上是武安王诬陷,实则是因他暗中护送先太子血脉离京。而那孩子,便是如今的阮云归。” 上官徽的身子止不住颤抖起来,端木珩继续道:“你可知向子平被下狱的真正原因,”不待她回答,他已沉声道:“石砚之死后,不过十日,先皇便突发恶疾,龙驭宾天。八年前,旧事重演,先帝的突然称病,此后的行事昏聩,乃至于一年后的骤然驾崩。这其中蹊跷,向子平查到的正是此事。阮云归今日敲响登闻鼓,不只为了救友,更是为了揭开这桩弥天大案,为这当年的血案讨一个迟来的公道。”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目光如炬,“现在你明白了?这不是你我能插手的私怨,这是你死我活的政治清算,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上官徽浑身颤抖,所有的疑问、困惑、悲伤、愤怒,在这一刻都被这个巨大的真相冲击得七零八落。她终于明白,阮云归昔日的疏离、隐忍,今日的决绝,背后竟是如此沉重的宿命。 “此案已直达天听。”他的声音带着无奈的冷冽,“任何人卷入,都只会被碾的粉身碎骨。” 上官徽怔怔地站在那里,初升的日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影,远处,似乎隐隐传来皇宫方向的钟鸣,那是皇帝临朝议事的信号。 她知道,阮云归此刻正站在那九重天阙之中,以身为子,落下了这足以撼动全局得一步。 而她,除了站在这里聆听遥远的钟声,什么都做不了。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1章 死局已定 阳光斜斜照射了下来,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上官徽怔怔望着庭院里那株老梅,晨间的雾霜尚未完全消融,几朵残存的白梅在枝头轻颤,倔强地守着最后地风骨。 “所以……”她声音轻得像自语,“从一开始,这就是个死局?” 端木珩沉默良久,“郑家逼他现身,他没得选。”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今早收到的。阮云归在敲响登闻鼓前,先去了太庙。” 上官徽展开信笺,只见上面寥寥数语:“辰时三刻,白衣士子太庙哭祭,焚《陈情表》于先灵。” 她指尖轻颤。太庙哭祭,登闻陈情——这是要将三十年的冤屈,昭告于天地祖宗。 “他这是……”她喉间哽咽,“连身后名都不顾了。” “他本就不是为身后名而来。”端木珩望向宫城方向,“石太傅满门血仇,先皇死因成谜,八年前那场变故……他是来讨一个公道的。” 远处街巷间忽然传来喧哗,赵睿疾步来报:“将军,百姓围住了廷尉府,要求释放向子平!” 几乎同时,又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禁军统领亲自率队停在府门外,朗声道:“陛下有旨,宣端木将军即刻入宫议事!” 端木珩神色微变,他整了整衣袖,临行前深深看她一眼:“记住你答应我的。” 上官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这冬日的阳光,刺眼地让人心悸。 宫城深处,太极殿。 少年天子萧昊端坐龙椅,指尖轻声叩击着两边扶手。丹墀之下,端木珩与李岩分立两侧,吏部尚书郑士元则面色铁青地跪在中央。 “陛下!”郑士元高举笏板,“阮云归分明是借为向子平鸣冤之名,行诽谤先帝之实!其心可诛啊!” 端木珩冷眼旁观,忽然开口:“郑公此言差矣。登闻鼓乃太祖所设,专为通达民情。阮云归既敢敲此鼓,便该给他陈情的机会。” “端木将军!”郑士元猛地转身,“莫非你要包庇这个逆党?” “逆党?”端木珩轻笑,“郑公莫非忘了,当年石太傅一案,可是您亲自监斩?” 殿内霎时寂静。李岩适时出列:“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查明向子平所获罪证的真伪。若确系诬告,自当还郑公清白;若属实……”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也该还天下一个公道。” 年轻的帝王始终沉默。他的目光掠过端木珩紧绷的下颌,掠过郑士元额角的冷汗,最后定格在殿外那株枯梅上。 “传朕旨意。”他终于开口,“着三司会审此案。端木爱卿……” “臣在。” “由你亲审,李爱卿督审。” 郑士元脸色骤变:“陛下!端木珩的夫人与阮云归素有旧谊,此举恐有不妥!” 萧昊缓缓起身,眉宇间不怒而威:“爱卿也说了,有旧谊的是他夫人,与他何干?况且,”少年天子目光如炬,“端木将军的为人,朕信得过。”郑士元还欲再言,却被萧昊抬手止住,“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议。” 端木珩领旨谢恩,目光不经意间与李岩交汇,两人眼中皆闪过一丝复杂。 踏出太极殿时,日头已升得老高。李岩从后面赶上,与他并肩而行。 “将军可知陛下为何要点你主审?” 端木珩脚步未停:“圣心难测。” “未必。”李岩压低声音,“郑家这些年手伸得太长,陛下早就不满了。阮云归这把火,烧的正是时候。” 端木珩忽然驻足:“李将军如今是陛下近臣,说话倒还像当年在父亲麾下时一般直率。” 李岩笑了笑,眼底并无半分暖意:“末将始终记得太傅大人当年提携之恩。” 说完,他拱手告辞,转身朝宫门方向走去。端木珩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眸色浮起一抹深思。 端木府内,东厢院。 上官徽静坐窗前,面前摊着一卷书,目光却落在庭中那株枯梅上。从得知阮云归敲响登闻鼓,从端木珩奉诏入宫,她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如同一尊沉静的玉雕。 挽梦轻手轻脚地进来换茶,看着夫人沉静的侧影,欲言又止。 府外风云突变,夫人却如此平静,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 “挽梦。”上官徽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传我的话,今日起闭门谢客,府中诸人无要事不得外出。” “去吧。”上官徽没有解释,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书卷。 她比谁都清楚,此刻无数双眼睛正盯着端木府。她的任何一丝异动,都会成为攻讦端木珩的利刃,也会让狱中的阮云归处境更加艰难。 她所能做的,唯有等待。 而在廷尉大牢深处,阮云归正在囚室里闭目养神。忽闻脚步声近,他睁眼看去,却是端木珩独自站在牢门外。 “端木将军。”阮云归微微颔首。 端木珩示意狱卒退下,隔着栅栏打量他:“先生可曾后悔?” 阮云归轻笑:“将军是问叩响登闻鼓,还是问……当年的放手?” 空气骤然凝固。 端木珩眸色转深,他沉默片刻,最终只是淡淡道:“三日后升堂。先生好自为之。” 他走出大牢时,天色已暗。赵睿匆匆来报: “将军,太傅请您回府一叙。” “知道了。”端木珩神色未变,随即又问:“夫人那边?” “夫人今日始终静坐东厢,未曾踏出府门半步。” 端木珩颔首,他整日不安的心随着赵睿的禀报也落回了实处,她的冷静,在此刻是最好的盾牌。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2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端木珩踏入端木桓书房时,端木桓正临窗作画。 父亲。他立在门边,没有走近。 端木桓笔下不停,一株墨梅在宣纸上渐次绽放:陛下命你主审阮云归案? 打算如何审? 依法而审。 端木桓终于搁笔,转身看向儿子:你可知道,阮云归手中握着的,是能焚尽整个洛阳城的火种。 端木珩迎上父亲深邃的目光:父亲怕这火烧得太旺? 我怕的是有人想借这把火,烧掉不该烧的东西。端木桓缓步走近,郑家这些年贪赃枉法的证据,李岩今早已经呈报陛下。 端木珩瞳孔微缩:李岩他...... 他是陛下亲封的卫将军,自然该为陛下分忧。端木桓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这个案子,你要审得漂亮。既要让该伏法的伏法,也要让该保全的保全。 端木珩眸色微变,却也拱手道:“儿子明白。” 烛火在案头跳跃,映出两人相似的轮廓。 端木桓又拿起了笔,状似不经意间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上官徽与阮云归的旧谊?” 端木珩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此案关乎国法,不涉私谊。” “是吗?”端木桓轻笑一声,笔尖悬在砚台上方,“郑家需要一条勾连逆党的铁证,武安王府需要一桩转移视线的丑闻,而陛下……需要一个肃清朝堂的契机。” 他的指尖在案上轻叩,每一声都像是敲在端木珩的心上。 “至于上官家……”端木桓的手指忽地一顿,声音压得极低,“树大根深,也该修剪修剪枝叶了。” 端木珩垂在袖间的手骤然攥紧。他瞬间明白了——父亲是要借阮云归案,将郑家、武安王府、上官家一网打尽。而那个“勾连逆党”的罪名,分明是要让上官徽成为扳倒上官家的突破口,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背缓缓爬升。 “父亲,”他喉结滚动,“她毕竟是孩儿的妻子,是端木家的媳妇。” “正因如此,才更要谨言慎行。”端木桓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记住,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插手。有些路,让她自己走。” 这句话像淬了冰的刀,狠狠扎进端木珩心口。他忽然想起昨夜上官徽靠在他怀中时,那毫无防备的睡颜。 “若她……走错了路呢?” 端木桓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那就证明,她不适合做端木家的媳妇。” 书房里陷入死寂。端木珩看着父亲平静无波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父亲眼中,所有人都只是棋子。包括他,包括他的妻子。 “儿子……受教了。” 他垂首行礼,掩去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转身离去时,每一步都好似踏在刀尖上。廊下的风刺骨寒冷,却远不及他心中万一。 而此时,东厢院内,上官徽正在灯下绣一方帕子。针脚有些乱了,她拆了又绣,绣了又拆。 “夫人,夜深了。”挽梦在旁轻声提醒道。 上官徽摇摇头:“再等等。”她说不清在等什么。也许是在等一个消息,也许只是在等端木珩。 当脚步声在廊下响起时,她立即站了起来,起身迎了出去。 端木珩站在月光里,他的目光深沉,却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将军……”她轻声上前,却被他骤然握住了手腕。他的掌心很烫,烫得让她心惊。 “徽儿。”他声音低哑,“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去见阮云归。” 上官徽怔住了。她看着他紧绷的下颌,忽然明白过来——他在担心,担心她会因阮云归而失去理智。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端木珩却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窒息。 “信我这一次。”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恳求,“就这一次。” 上官徽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好。”她轻声应道。这个字说出口的瞬间,她感觉到他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但手臂却越发地收紧了几分,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静谧的庭院里,只有彼此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上官徽果真信守了对端木珩的承诺,接连两日她都深居简出,每日只在东厢院内,晨起侍弄花草,午后临摹碑帖,夜里对烛弈棋。起居如常,行止从容,连院门都未曾迈出半步。 只有挽梦看得分明,夫人执卷时常常半晌不翻一页,习字时墨迹总在起笔处凝滞过久。那看似平静的眉眼间,始终锁着一缕难以察觉的忧思。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三天的清晨,上官徽正在房间里临帖,心口没来由地一阵慌乱,笔尖的墨滴在宣纸上,沁开一团污迹。 恰此时,挽梦白着脸从外头回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夫人……门外不知是谁塞进来的……” 上官徽心里一紧,伸手接过信笺,展开只有寥寥数字,却让她瞬间血色尽失:“闻夫人深明大义,特备薄宴,望今日午时于王府一叙。夫人兄长上官玄将军忠勇,陇西苦寒,若有不测,实乃朝廷之失。阮先生高义,然诏狱阴湿,恐非久居之地。盼夫人怜之。” 没有落款,但信笺上武安王府的暗纹清晰可辨。 上官徽捏着信纸的指节微微发白,脚步不自觉倒退了几步,直到冰凉的书案抵住后腰。 正当她心乱如麻之际,门外又传来通报,郑家三小姐的车驾已至巷口,说是特来拜访端木夫人,有要事相商。 前有狼后有虎,上官徽忽然问道:“将军回来了吗?” “将军清早入宫议事,尚未回府。” “没回来……”她喃喃低语,唇边掠过一丝苦笑。原来如此,对方这是算准了的。算准端木珩无法抽身,算准她孤立无援。这场局,他们不准她独善其身,更不准她置身事外。 她抬头望向窗外,天空一片蔚蓝,初阳透过窗棂洒了进来,若是没有外面的风雨,果真是一片岁月静好之象。 既逃不开,避不过…… “更衣。”她忽然直起身,声音平静似水,眼底却已凝起霜色:“迎客。”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3章 双杀之局 上官徽端坐镜前,挽梦正为她绾发。 “用那支玉簪就好。”她轻声吩咐,“今日不宜张扬,却也不能失了体面。” 当郑三娘被引入花厅时,脚步略显沉重。上官徽一眼就看见她微隆的小腹,在素色衣裙下已有了明显的弧度。 “三小姐。”上官徽微微颔首。 这一声疏离的称呼让郑三娘眼底掠过一丝复杂,但她很快扬起得体的微笑:“许久不见,端木夫人。” “不知三小姐前来,所为何事?” 郑三娘在客座左线,姿态优雅,“听闻姐姐近日深居简出,可是身子不适?” “劳三小姐挂心,一切安好。” “那就好。”郑三娘轻抚茶盏,“前日整理旧物,翻出姐姐当年兰亭诗会所作的《暗香赋》,页边墨迹犹新,当真是艳惊四座。后来听说,阮先生看后,还题了‘清绝’二字。” 上官徽执壶的手微微一颤:“年少拙见,难为三小姐还记得。” “怎会忘记?”郑三娘浅啜清茶,“昨日听说阮先生在狱中高热不退,昏沉间仍喃喃姐姐当年所作的诗句。太医署的人说……若再不用药,怕是熬不过三日。” 茶汤在盏中泛起细微涟漪。 “三小姐消息灵通。”上官徽放下茶壶,“不过廷尉大牢之事,还是莫要妄议为好。” 郑三娘却不理会,自顾自说道:“阮先生如今身陷囹圄,姐姐难道就不担心吗?毕竟当年……” “三小姐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上官徽目光清冷,“若是武安王府有什么指教,不妨直言。” 郑三娘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她放下茶盏,声音压低:“姐姐何必如此戒备?我今日来,是想给姐姐指条明路。” “明路?” “阮先生如今在狱中状况很不好。”郑三娘观察着她的神色,“若是姐姐愿意出面为他作保,或许……” “三小姐说笑了。”上官徽端起茶盏,“阮云归一案已由三司会审,我一个内宅妇人,岂能干涉朝政?” “可姐姐与阮先生毕竟有过一段情谊……” “三小姐慎言!”上官徽重重放下茶盏,“我与阮先生清清白白,这话若是传出去,损的不只是我的名声,更是端木府的颜面。” 郑三娘被她突如其来的严厉震住,一时语塞。 上官徽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劳烦三小姐转告武安王,端木府行事光明磊落,不会与逆党有任何牵扯。至于阮云归……”她顿了顿,“自有国法公断。” 郑三娘也站起身,脸上最后一点温情终于褪去:“上官徽,我果真还是小看了你,上次承翊之事,我只当你是不喜他,故不为他说情。而今,你对阮云归仍旧这般绝情,我这心里倒是平衡了一点。” “既如此,便不劳姐姐相送。”说完,她哂笑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当郑三娘离去后,上官徽方才缓缓坐回椅中,指尖却不受控得颤抖了起来。 挽梦担忧地上前:“夫人……” “无事。” “那武安王府的邀约……” “去。”上官徽睁开眼,望向窗外,轻声道:“既然躲不过,那就去会会他们。” 而与此同时,端木桓书房内,鸠杖顿地的声响规律而沉重。 “郑三娘方才来过?”端木桓临窗而立,指尖的黑玉棋子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 老管家躬身:“是,在花厅逗留了两柱香的时辰。” “继续盯着。”端木桓摆了摆手,“看看她今日是否会赴武安王府之约。” 待书房重归寂静,他对着角落阴影忽然开口:“这倒是有些意思。前脚武安王府的密信刚至,后脚郑三娘便来了。你说……这郑三娘今日代表的是郑家,还是武安王府?” 阴影里一身着灰袍的中年谋士缓缓走出,他微微躬身:“明日便是三司会审的日子,怕是两家已达成某种默契。郑三娘此番前来,便是探一探上官徽的态度,更是要逼她表态。” “狗急跳墙。”端木桓轻轻转动着手中棋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倒是上官泰……”竟真舍得将嫡女推出来当弃子。” “上官大人似乎有把柄在武安王手中。”那中年谋士身子微微前倾,“似乎与……已故的上官夫人萧翎有关。” “萧翎?”端木桓眼底精光乍现,“萧煜那个嫁给上官泰的妹妹?” “正是。据说当年萧翎之死另有隐情。” 黑玉棋子重重叩在窗棂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原来如此。” 端木桓望向武安王府方向,唇边讥诮愈深:“难怪这些年上官泰这般果断了。” 窗外忽有惊雀掠空,振翅声撕裂了庭院寂静。 “需要属下给上官大人递个话么?毕竟事关少夫人安危……” “不必。”端木桓抬手制止,“你且继续待在上官泰身边,至于上官徽那边……”她缓步踱至案前,提笔蘸墨:“让她去。” 凌厉得笔锋在宣纸上划过,墨迹淋漓:“既然有人想看她与阮云归旧情复燃,那便让他们看个够。” 那谋士迟疑道:“可少夫人若真被他们拿住把柄……” “把柄?”端木桓轻笑一声,“你以为珩儿这些年在北疆,当真只会打仗?” 他将写好的字条折起,递给那个谋士:“想办法把这个交给珩儿,告诉他,既然要演戏,就要演的逼真些。” 那谋士接过字条,忍不住又问:“那阮云归……” 端木桓望着窗外的暖阳,淡淡道:“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在意。”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4章 赴宴 上空艳阳高照,上官徽的马车停在了武安王府的朱漆大门前。她仰头望着那高耸的门楼,阳光刺得她微微眯起眼。 挽梦在一旁搀扶着,神色担忧:“夫人,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既来了,哪有回头的道理。”上官徽轻轻拍了拍挽梦的手,抬步踏上台阶。 她被引至一处偏厅,武安王萧煜并未即刻现身。侍女奉上茶点,姿态恭敬却难掩疏离。上官徽端坐于圈椅中,指尖摩挲着青瓷茶盏边缘,目光掠过厅内陈设。墙上悬着的《寒江独钓图》笔法老辣,落款处二字铁画银钩。 约莫一炷香后,廊下才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徽儿。“萧煜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温和,他缓步走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难得你肯来探望我这个舅父。” 上官徽起身,依礼福了一身:“王爷相邀,不敢不来。” 这声“王爷”,让萧煜眼底的伪善瞬间褪去了几分。他在主位坐下,挥退左右,只留一名心腹老仆在侧。 “看来,你是不打算认我这个舅父了?”他端起茶盏,语气转淡。 “王爷心中既已认定是徽儿害了世子,这声舅父,徽儿如何还敢高攀?”上官徽抬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他,“更何况,今日王爷邀我前来,也并非为了叙旧。” 萧煜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你倒是直接。那封信,你看明白了?” “明白。” 上官徽颔首,“王爷以家兄安危、阮先生性命相挟,要我出面指认阮云归与端木珩早有勾结,坐实其勾结“逆党”之名。” “你既然清楚,就该知道,这是你唯一能将功折罪的机会。” 萧煜身体微微前倾,“承翊的死,你难辞其咎。但若你此番懂事,过往种种,本王或可不再追究。” 偏厅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竹枝拂动的声音。上官徽垂下眼帘,沉默良久,再抬头时,眼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挣扎。 “王爷要我怎么做?” 萧煜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明日三司会审,你需要出面作证,证明端木珩早已知晓阮云归的真实身份,却一直隐瞒不报。更有意利用‘先太子遗孤’的身份,图谋不轨。” “空口无凭,三司如何会信?” “自然不是空口。”萧煜示意了一下,身旁的老仆将一本册子放在上官徽面前,“这是阮云归昔日与向子平的书信往来的副本,其中不乏对朝局的议论,更有几处暗语,足以解读出端木珩知晓其身份的‘证据’。你需要做的,旧事在堂上确认这些信件的真实性,并‘回忆’起端木珩曾与你谈论过阮云归身世的细节。” 上官徽拿起那本册子,指尖微微用力。他们连伪造的信件都准备好了,果真是不择手段。 她快速翻阅着,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屈从的苍白:“若我照做……王爷可能保证家兄无恙,还有阮先生……” “只要你乖乖配合,上官玄自可安然从陇西回来,至于阮云归……”萧煜顿了顿,语气莫测,“一个敲了登闻鼓的‘将死之人’,本王可以让他走得痛快些,少受些牢狱之苦。” 上官徽闭上眼,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她低声应道:“……好,我答应。但,我有一个条件。” 萧煜挑眉:“你说。” “我要先去诏狱,亲眼确认阮云归安好。” 她迎上萧煜陡然锐利的目光,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我必须亲眼看到他还活着,并且知道他的真实状况。否则,我无法安心上堂,更无法保证……届时不会因为忧心过度,说错什么话。”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胁迫:“舅父既然能掌控狱中消息,安排一次探视,应当不难吧?”她不着痕迹地从王爷的称呼改为昔日的舅父的称呼,“见到他,我才能心无旁骛地按照舅父的意思去做。这对舅父而言,不过是多一层保障,不是吗?” 萧煜凝视着她,似乎在权衡。片刻,他扯动嘴角:“可以。本王会让你见他一面。但你若敢耍花样……” “舅父尽可放心,”上官徽垂下眼睫,“如今兄长与故友的性命皆系于此,徽儿知道轻重。” 上官徽被“请”到一处僻静院落软禁。院门合拢后,挽梦紧张地看向她,却见上官徽走到窗边,神色异常平静。在无人得知的角落,上官徽的袖间,正静静躺着一个青瓷小瓶。 她知道,明日之前,她必须见到阮云归,这步险棋才算真正落子。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5章 孤注一掷 夜色渐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上官徽衣袂间投下斑驳的光影。她静立窗前,目光仿佛穿透了庭院深深的夜色,落在某个未知的远方。 挽梦在一旁轻手轻脚地整理着被褥,时不时抬眼望向那道沉静的背影,眼底满是忧色。 “夫人,”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若那武安王出尔反尔,不让我们见阮先生,又当如何?” 上官徽并未回头,指尖在窗棂的木纹上轻轻划过,声音平静如水:“他既已应下,便不会轻易反悔。他想要的是我明日堂上的证词,若连这点诚意都不给,又如何能让我心甘情愿走进他的局中?” 话音方落,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上官徽与挽梦交换了一个眼神,神色瞬间恢复如常。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名侍女模样的人走了进来,福了一福道:“夫人,王爷已安排妥当,请您随奴婢来。” “带路吧。”上官徽袖中的手指微微收拢,面上却依旧从容。 她随着侍女穿过曲折的回廊,夜露沾湿了裙摆。后门外,一辆青布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车旁立着两名劲装侍卫。 上官徽的目光在那两人身上轻轻掠过,提起裙摆正要登车,挽梦却被一名侍卫抬手拦住:“王爷只请了夫人一人。” 上官徽闻言,指尖微微一紧,却很快松开。她停下了登车的动作,缓缓转身。月光照见她发间玉簪流转的温润光泽。她抬手轻抚簪身,对着挽梦浅浅一笑:“你回去吧,告诉将军,就说我一切安好,让他放心。” 说罢,她转身登上了马车,在车帘即将落下时,她好似又想起来什么,又添了一句:“险些忘了,昨夜那盘残局,我已替他收了官。棋盒……也收好了,让他不必再寻。今早他问起时没来得及说,你替我转达便是。” 说罢,她意味深长地按了按自己的袖口,这才放下了帘子。 挽梦贴身侍候她多年,自然听出这话中暗藏的玄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仍故作懵懂地点了点头,对着已阖上的车帘福了福身,“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将话带到。”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车厢内一片昏暗,只有偶尔从帘缝透入的微弱月光。上官徽端坐于车内,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袖中那枚蜡丸,感受着其上细微的纹路,仿佛这样能汲取到些许力量。 她微微垂眸,方才对挽梦说的那番话,此刻在心中一字字回响。 “残局已收官……棋盒已收好……” 端木珩一定能听懂。那书房暗格中,里头盛放的并非什么棋子,而是那枚能让人气息全无、状若死亡的“寂息散”。此物,本是当时阮云归为助她挣脱与端木珩这段宛若牢笼的婚姻所赠,却终究被端木珩察觉并强势收走封存。她一直知道它存放的位置,却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用到它。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帘缓缓垂下。 武安王萧煜与郑家联手,以兄长与阮云归的性命为筹码,硬生生将她拖入这漩涡中心,最终的目标,分明是要将端木珩也一同牵扯进来。 兄长那边她倒不甚忧心。可阮云归……他不同。 上官徽心底一声轻叹,心里也清楚,此番无论她应与不应,阮云归与端木珩都已站在了悬崖边上。 应,则端木珩身败名裂;不应,阮云归立时便会“病逝”于诏狱。既如此,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中那枚蜡丸,进退皆是无路,那便……赌一把吧。用这袖中之物,搏一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上官徽心念微动,“怎会如此快便到了?” 却听车外一名侍卫低声道:“夫人请稍候。” 她指尖轻轻掀起帘子一角,发现马车并未直接驶向诏狱,而是停在了一条僻静的巷口。夜色中,只见另一名身着低级狱官服饰的男子悄然上车,沉默地坐在了车夫旁。先前那名侍卫才对上官徽解释道:“夫人,诏狱重地,王爷虽有权派我等护卫,但为免不必要的口舌,还需狱中之人引路更为稳妥。” 上官徽瞬间明了。明面上是武安王府的侍卫护送,意在彰显着即便萧煜被禁足,其威势仍在;暗地里,郑家的人则早已打点好了狱中环节,确保此行万无一失。这既是合作,也是互相监视与牵制。 马车再次启动,这次则径直驶向了诏狱。 与此同时,端木府 “将军,夫人……已随武安王府的人去了廷尉诏狱。”赵睿躬身禀报,声音压得极低,“挽梦方才已回府,带回来了夫人的口信。” 端木珩负手立于书案前,跳跃的烛火将他的身影拉的悠长。他没有回头,只从喉间挤出一个字:“讲。” 赵睿将挽梦带回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尤其强调了那关于“残局”和“棋盒”的古怪嘱咐。 端木珩的背影骤然一僵。他猛地转身,几步跨到书架旁,手指在某处不起眼的雕花上用力一按。“咔哒”一声轻响,一个暗格弹开——里面空空如也!那枚盛放着他从她手中强行夺取而来的“寂息散”的青玉瓷瓶,果然不见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至头顶,四肢百骸都为之一震。 她拿走了“寂息散”! 在武安王与郑家的重重逼迫下,她竟选择了这一条最为凶险的路!她是要……让阮云归“死”! “棋盒已收好,让他不必再寻……”他喃喃自语,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她这是在告诉他,她已拿到了药,并且,将由她来执行这个计划,让他不要插手,以免打草惊蛇,坏了大局! 好一个“不必再寻”!她又一次将自己置于了赌桌之上。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汹涌的敬佩同时撞击着他的心脏。他的妻子,在他被迫“静观其变”之时,已孤身一人,携着这决绝之计,闯入了那龙潭虎穴的最深处。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又飘回到几个时辰前。 宫中的偏殿,他正与李岩商议明日的三司会审的细节,赵睿却疾步闯入,连礼仪都顾不得,带来了她独自前往武安王府的消息。 那一瞬,他只觉一股血气从脚底直冲颅顶,理智几乎崩塌。是李岩适时按住了他的肩膀,低声劝诫他万不可自乱阵脚。可他又怎能不乱?萧承翊之事后,萧煜对她已是恨之入骨,如今她孤身赴那虎狼之地,无异于羊入虎口。他无法再安坐,就在他再次欲起身之际,一名小内侍垂首入内,匆匆递上了一个字条。 他展开,父亲那凌厉而又熟悉的字迹赫然刺入眼帘:“纵虎归山,静观其变。” 那一刻,他忽觉寒凉遍体,猛地又想起了那夜父亲书房里冰冷的警告:“有些路,让她自己走……” 他的父亲早就知道!并且……乐见其成,更甚者,其后或许不乏他的推波助澜。 那一刻,深深的无力感如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了他。郑家、武安王府、乃至他的父亲,都在无形中织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势必要将她拖入这漩涡中心。 而他们,也算定了在此关键节点,他无法抽身,无法肆意去护她周全。 “赵睿。”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诡异的平静。 “属下在!” “立刻让我们在诏狱最深处的暗桩动起来,盯紧夫人和阮先生所在的牢房。有任何异动,哪怕是一只老鼠死了,也要立刻报我!”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再去查,今夜,廷尉衙署当值的仵作是谁,无论用什么办法,让他‘病休’,换上我们的人。记住,”他的声音骤然凌厉,“要做的干净,确保验尸结果……符合‘突发恶疾,暴毙而亡’的结论。” “是!”赵睿领命而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端木珩缓缓走到窗边,望向诏狱所在的方向。 夜色浓稠如墨。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抹孤注一掷的决然:“既然你已决定要赌,那么徽儿,为夫便陪你,赌这一局。”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6章 探监 而另一边,载着上官徽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车外传来侍卫低沉的声音:“夫人,到了。” 帘子被掀开,一股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眼前并非廷尉诏狱的正门,而是一处隐蔽的角门。两侧高墙耸立,唯有两盏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映出“诏狱”两个森然的大字。 王府侍卫向角门的守卫出示了王府令牌,那两守卫却面面相觑,不肯放行。此时,那名同行的狱官上前一步,低语几句,又隐晦地亮了一下带有郑家徽记的令牌。其中一名守卫的眼神瞬间从警惕变为了然,最终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进入。 上官徽微微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郑家果然早已打通了诏狱的关节。她提着裙摆,缓步穿过那道狭窄的角门,在那名狱官的带领下,畅通无阻地走向了深处。沿途遇到的狱卒似乎都得到了吩咐,要么低头避让,要么目不斜视。 当那间单独的囚室牢房出现在眼前时,上官徽的心猛地一沉,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那枚蜡丸。 “夫人,请快些。”狱官低声道,眼神闪烁。 上官徽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铁门开启地吱呀声在幽暗的牢狱内格外刺耳。她的心底却泛起刺骨的寒意,萧煜和郑家的势力,竟已将这森严之地也渗透的这么深。 她在那名狱官的示意下走进了囚室,一眼便看到了靠在墙边,脊背却挺得笔直的白色身影。阮云归并未如一般的囚犯般身穿囚服,仍是一身白衣,只是此刻早已不复了往日纤尘不染的模样。衣料褶皱丛生,污渍斑驳。他的墨发散乱,几缕碎发垂落额前,遮住了那双总是温润如玉的眼眸。他的面容清俊依旧,却透着几分挥之不去的苍白。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头,在看到她的瞬间,他的神情僵了一瞬,眼中现出一抹奇异的亮光。然也仅是一瞬,那亮光便如风中残烛,黯淡了下去。他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忧色。 ……端木夫人?他声音沙哑,每个字都带着灼痛,“你不该来。” 这一句“不该”,裹挟着太多未尽之言,让上官徽喉间一哽,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微红。她在他面前蹲下身,素色裙裾在污浊的地面铺开,恰巧阻隔了门外投来的视线。 “是武安王让我来的。”她强压下心头的酸楚,刻意提高了声线,“他让我来看看你,看看你这不识时务的下场。” 阮云归眸光微动,立刻领会了她的处境。他配合地扯出一抹淡而疏离的笑:“有劳王爷……挂心。也劳烦夫人,走这一趟。” “你我之间,何必再说这些虚言?”她忽然抬手,指尖轻颤抚上了他的脸颊。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阮云归浑身僵住,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云归……”她喃喃唤道,宛若情人间的低语。 阮云归神色愈发震惊,而就在他失神的刹那,上官徽借着宽袖的遮掩,将一枚蜡丸迅速地塞入了他掌心。 阮云归手指微动,指尖在触到那枚蜡丸的瞬间,便也明白了她的意图。那蜡丸带着她掌心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颤。他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面上的震惊与惊愕悄然褪去,取而代之是一贯的温润。眼底深处却写满了浓浓的拒绝——他不愿接受,也不会接受。他宁愿堂堂正正地死,也不愿她为他涉险,更不愿用这种“逃脱”的方式,让她独自面对接下来的风暴。 “拿走。”他唇齿间无声地动了一下,目光灼灼,带着恳求,“我自有我的路要走。” 上官徽的心猛地一缩,她知道他的骄傲,更明白他的担忧。可时间紧迫,不容她细说。 她猛地攥住他欲推开的手,用尽力气将他的手指合拢,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情急之下她骤然俯身,贴近他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泣音急速低语道:“他们逼我明日堂上指责你与端木珩勾结……你若上堂,我便百口莫辩……云归,帮我……唯有你‘死’,方能破局……兄长已归,会在城外接应……” 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却带着决绝与哀求。 室外,两侍卫与那名狱官交换了一个眼神,悄然生了一丝警惕。那狱官更是抬步朝里走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上官徽原本抚摸他脸颊的手骤然滑落,紧紧攥住了他胸前的衣襟,额头重重抵上了他的肩头,整个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了起来,那原本压抑的啜泣骤然化作了悲痛的呜咽。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要敲那登闻鼓,为什么要回来……”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破碎,每个字都像是情难自禁的宣泄:“云归……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是好?他们……他们要我明日……对不起……别怪我!” 她深深埋首在他肩头,泪水浸湿了他肩头的衣料。那狱官走近几步,恰见上官徽伏在阮云归的肩头哭得声嘶力竭,似是悲痛到了极点。他脚步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视一圈,终究还是退了回去,口中低声嘟囔着“女人就是麻烦”,眼底的警惕悄然淡去,转而化作了一丝了然的轻蔑与不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阮云归身体僵硬,感受着她颤抖的肩膀和滚烫的泪水,心底的抗拒渐渐软化。他的手指停止了挣扎,缓缓合上了双眼,内心却已是翻江倒海。 他敲登闻鼓,原是为求公道,是为不牵连故人。可如今,她的出现,她的眼泪,她塞过来的药丸,她低声陈述的残酷现实,都无比清晰地告诉他,他的行为,他的决绝保全不了任何人,反而将他们都拖入了深渊。 这个认知,宛若一把利刃,残忍地割裂了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骄傲与坚持。 他缓缓睁开眼,凝视着上官徽泪痕斑斑的脸庞,心底的坚冰终究还是被她的泪水与哀求融化。 “是云归之过,”他终是收拢手掌,将蜡丸紧紧握住,每个字都带着灼人的痛楚,“累及了故人。” 上官徽闻言,心中苦涩更甚。知他已应下,她借着埋首的姿势,用几乎微不可闻的气音在他耳边补上了最后二字:“信我。” 说完,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骤然松开了他的衣襟,用衣袖掩住了面容,那悲痛欲绝的模样,任谁看了都是一个旧情难忘、情难自抑的深闺妇人。 她猛地站了起来,语带哽咽,“若非你敲响那登闻鼓,何以会落到这步田地!你可知你牵连了多少人!而今,你一句过错就能抵消所有吗?阮云归,你总是如此自以为是!” 她的质问,饱含深沉的怨怼与痛楚,在寂静的囚室内声声回荡。门外的侍卫与狱官又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 阮云归缓缓抬眸,目光深深望进了她的眼底。这一眼,包含了太多——有感激,有诀别,有不舍、更有难以言说的眷恋。 “夫人,”他声音平静却字字清晰,“前路艰险,望自珍重。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 他是在告诉她,他明白了,他会配合她,斩断“阮云归”的过去。 上官徽只觉心头痛的无以复加,莫大的悲哀如潮水般席卷。但她却挺直了脊背,任泪水无声滑落。心里却也明白,此地不宜久留,她的心绪激荡,难保不会露出致命的破绽。 “不管明日发生什么,都是你的选择,你好自为之。”她冷硬地说完最后一句,决然转身,不再看他,大步走出了囚室。 今日过后,她与他的旧情算是彻底坐实了。但好在,只要过了明日,他便能自由了。 走出囚室,那狱官凑上前低声问道:“夫人,可还满意?” 上官徽冷冷瞥了他一眼,眼角泪痕未干,并不答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出了诏狱大门,王府侍卫与狱官护送她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启动,上官徽疲惫地倚靠在了车壁上,缓缓合上了双眼。 泪水在这一刻,终于决堤。而从这一刻起,她也再无退路。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7章 风暴将至 马车在武安王府门前停下,上官徽在侍卫的“护送”下又回到那间被软禁的院落。门在身后合拢,她的神色也早已恢复了平静。 窗外传来四更梆子的声音,她却毫无睡意。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阮云归衣料的粗粝触感,耳畔又回响起了他那句“譬如昨日死”的决别之语。此刻的诏狱之中,他应已服下那枚蜡丸。计划已如离弦之箭,再无回转可能。 就在她凝神沉思之际,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紧接着是侍女的轻声通报:“夫人,王爷有请。” 上官徽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应道:“知道了。” 她起身整理了下衣衫,将面上泪痕仔细擦拭干净,又对着铜镜审视了一番,确定看不出异样后,才缓缓打开了房门。 侍女垂首侍立在一旁,她微微颔首,便随着侍女的脚步朝着萧煜的书房走去。 书房内,萧煜正慢条斯理地品茶,目光偶尔扫过下方垂首而立的上官徽,带着审视的意味。 上官徽低眉敛目,心知方才狱中种种早已通过侍卫之口传入了他耳中。此刻她只需等待,等待萧煜率先挑起话头。 茶香袅袅,在寂静的书房内弥漫开来。终于,茶盏落案的轻响打破了室内的沉默。 “见了?”萧煜语气平淡地问道。 上官徽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疏离:“见过了。” “哦?他反应如何?” “他……”上官徽适时地停顿,仿佛难以启齿,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他仍执迷于其道,认为自己所行无愧于心。” 萧煜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嘴角勾起一抹冷嘲,“读书人的臭脾气。”随即他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问道,“听闻你二人……叙旧良久?” 上官徽心头一凛,知他是在试探狱中的“情难自禁”一幕。她抬起眼,眼中带着一丝被触及痛处的难堪与自嘲:“舅父既已知晓,又何必再问?故人落魄至此,纵有些许失态,也是人之常情。然而终是……往事已矣。” 萧煜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一副被触及心事、强自镇定的模样,终是挥了挥手:“罢了,明日会审,你当好自为之,回房去吧。” 上官徽垂首:“舅父放心,徽儿定不负所托。” 她缓缓退出书房,在侍女引领下又返回了那座囚笼般地院落。 而就在房门合拢的刹那,萧煜脸上那层伪善的温和瞬间褪去。他没有回头,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击着紫檀木案面。 “出来吧,上官大人。” 上官泰从屏风后走出,面容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晦暗。他望向女儿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 “王爷都看见了。”上官泰的声音低沉,“小女……终究是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萧煜终于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上官大人何必自欺欺人?你这女儿,心思深得很。她今日在狱中那般作态,你以为,她当真是去诀别的?” 上官泰眉头微蹙:“王爷何出此言?” “本王且问你,”萧煜站起身,缓步逼近,“阮云归是什么身份?” 上官泰喉结滚动,沉声道:“废太子遗孤。” “不错!”萧煜目光如炬,死死钉在上官泰脸上,“当年石砚之被定谋逆,满门抄斩,根源便是他私藏了这位废太子遗孤!而当年,是谁最先洞悉石砚之与废太子往来过密,将此事密报于本王的?” 案上烛火突然爆了一个火花,书房内霎时陷入一片死寂。上官泰的脸色在烛光的映照下变得惨白无比。 萧煜很满意他的反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致命的威胁:“上官大人,别忘了。石砚之是怎么倒的?你那位夫人,我可怜的妹妹萧翎,后来又是怎么死的?这些旧账,若真要翻出来,你以为你这上官家主,还能做得安稳吗?你那对好儿女,若知道他们父亲的双手……” “王爷!”上官泰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旧事……何必再提。” “旧事?”萧煜冷笑,“只要阮云归还顶着废太子遗孤的身份活着,这就永远是悬在你我头顶的利剑!而现在,你的女儿,端木珩的夫人,却与这位朝廷钦犯、先皇的眼中钉肉中刺,旧情匪浅!” 上官泰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灰败。 看到他的反应,萧煜知道火候已到。他退后一步,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冷漠:“所以,收起你那点可怜的父爱,明日堂上,本王不需要她真的指证端木珩,本王只要她和阮云归的’旧情‘被坐实,便足够了。” 他踱回案后,成竹在胸:“只要满朝文武都相信,端木珩的夫人与废太子遗孤情深意重,那么端木珩就完了!他的妻子卷入逆党案,他要么是知情不报,与之勾结;要么是昏聩无能,治家不严!无论哪一种,他都别想再干干净净地当这个主审官!” 萧煜的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届时,无论上官徽是反口维护端木珩,还是真的指证他,都只会让这潭水更浑,让端木珩更加百口莫辩!一个纵容甚至包庇妻子与逆党往来的主审官,陛下还会信他吗?这满朝文武,还会容他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上官泰沉默地站在原地,脊背虽然挺得笔直,但他却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他明白,萧煜要的不是一个简单的证人,而是要制造一个端木珩无法挣脱的政治泥潭。他的女儿,明日,将被迫成为那把刺向端木珩最锋利的刀。而他作为父亲,什么也做不了,因为早在最开始,他就已经同萧煜绑死在了一条船上。 “上官家……与王爷,自是休戚与共。”他最终,从喉间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 萧煜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那是属于猎人的、残忍而满意的笑。 “很好。那么明日,我们就好好看看,端木珩如何在他夫人亲手编织的这张网里……身败名裂。” 案上烛火摇曳不定,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而漫长。 而与此同时,端木珩的书房内,亦是烛火长明。 端木珩眉心紧蹙,指节无意识地在案上轻叩,发出沉闷的声响。 赵睿推门走了进来,“将军,夫人已安然回到王府。”他声音压得极低,“我们的人确认过了,夫人虽然被软禁,但暂无性命之忧。” 端木珩微微颔首,这个结果尚在他的预料之中。 赵睿稍作迟疑,继续禀道:“还有一事,……我们安排在城西的人,发现了上官玄将军及其亲卫的行踪。他们已于入夜前,秘密潜入我们在城西的一处隐秘据点。” “上官玄?”端木珩叩击桌面的手指蓦然停住,烛光在他深邃的眸中跳跃,映出他一闪而过的惊诧。 然而震惊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多年的沙场历练与朝堂沉浮,让他迅速恢复了冷静。他站起身,在书房内缓缓踱步,脑海中迅速分析着上官玄此时回京的种种可能。上官玄身为戍边大将,无诏返京乃是大忌,他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秘密回来,定与好友阮云归、向子平之事脱不了干系。而他又与妹妹自小关系亲厚……他想起了上官徽近日异常的平静,想起了她去武安王府的“自投罗网”……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明白了所有关节——原来,她并非孤注一掷。她在此前定然早已秘密与其兄长取得了联系。而上官玄甘冒奇险秘密返京,目的恐怕也不止接应“暴毙”后的阮云归这么简单。 向子平被捕后,郑家与武安王府严刑拷打都未能让其交出的密档,阮云归只身进京,身上也并未携带任何旧案铁证。这些至关重要的证据,会在何处,恐怕就在这位本不该现身的好友身上。 难怪阮云归敢敲登闻鼓,他早将后手托付于了好友,即便身死,那些证据仍会重见天日。想到这,端木珩眼中锐光一闪,“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棋逢对手的凛然。 赵睿,”他立刻下令,思路清晰无比,“两件事。” “属下听令!” “第一,让我们的人,将阮云归‘暴毙’的动静,闹得再大些!不仅要让宫里立刻知道,还要让满城文武的案头,在天亮前都收到消息!” 他要将这潭水彻底搅浑,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诏狱这块“明牌”上,为城西的“暗牌”打足掩护。 “第二,加派人手,以最隐蔽的方式,护卫城西据点,确保上官玄的绝对安全” “属下明白!”赵睿感受到将军话语中的决绝,肃然领命。 “还有,”端木珩补充道,“调动一队绝对可靠的亲兵,随时待命。明日一早,随我去武安王府……接夫人回家。” “是!”赵睿领命而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端木珩走到窗前,望向武安王府的方向,目光深沉。徽儿,你在前方与虎谋皮,为夫便在后方为你策应周全。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8章 惊变 一 永和八年元月十八日。廷尉诏狱骤生变故。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声尖锐的惊呼撕裂了诏狱的死寂! “来人!快来人!犯、犯人没气了!” 值守的狱卒连滚带爬地从阮云归的囚室里跑出来,面无人色。很快,整个诏狱像被捅了马蜂窝一般,彻底乱作一团。典狱官衣衫不整地赶到,探了探阮云归的鼻息,眼前一黑,几乎瘫软在地。 “快!快去禀报廷尉周大人!禀报端木将军!出大事了!” 消息如同燎原之火,以最快的速度烧向了洛阳城的每一个权力角落 端木府 “将军!诏狱急报!”赵睿的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急促,在端木珩书房外响起,“阮云归……于狱中暴毙!” 端木珩“嚯”地起身,脸上骤然凝上一层恰如其分的寒霜:“何时的事?如何死的?” “据报是黎明时分被发现,经仵作查验……似是突发恶疾!” “备轿!即刻入宫!”端木珩的声音带着震怒,“在本官主审的要案中,关键人犯竟在诏狱暴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几乎同一时间,武安王府。 武安王萧煜正在榻上浅眠,忽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未及起身,沉重的叩门声便已响起。 “进。” 心腹管家几乎是跌进门来,扑倒在了地上,“王、王爷!诏狱……诏狱传来消息,阮云归……暴毙了!” “什么!”萧煜猛地从榻上坐起,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那错愕便被阴鸷所取代。他一把扯过一旁的外袍披在身上,大步走到管事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声音森冷如冰:“消息可确凿?” 管事忙不迭地点头:“千真万确,是典狱官亲自来报,说人犯黎明时分就没了气息,仵作验过,是……突发恶疾。” “突发恶疾?”萧煜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猛地挥手扫落了案上茶具,刺耳地碎裂声在寂静地清晨格外清晰。 “上官徽!”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额角青筋暴起,“好啊,竟敢在本王眼皮底下耍手段。” 他瞬间就认定了,诏狱绝非等闲之所,定是那女人昨日探监时做了手脚!她竟敢,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 “去,把那个该死的女人给我带过来。”他面目狰狞,几近低吼出声。 管事应了一声,连忙起身,脚步匆匆地退了出去。 萧煜在原地来回踱步,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他原本的精心布局,借上官徽与阮云归的“旧情”将端木珩拖入泥潭,如今,竟随着阮云归的暴毙,全盘落空。 他越想越气,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椅子,发出巨大的声响。 不多时,上官徽被带到了萧煜面前。她神色沉静,眉眼间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恭敬与惶恐。 “徽儿见过舅父,不知清晨召见,所为何事?” 萧煜紧紧盯着她,目光如刀,仿佛要将她刺穿:“你当真好狠的手段,本王还真是小瞧了你。” 上官徽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却很快化作楚楚可怜的模样:“舅父此言何意?徽儿实在不知。” “还装傻!”萧煜怒极,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阮云归在狱中暴毙,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什么?阮先生他……”上官徽身子一晃,露出一抹恰如其分的震惊与悲痛,“这……这怎么可能?昨日我见他虽形容憔悴,但精神尚可,怎会突然就……”她抬眸望向萧煜,眼中泪光闪烁,似是强忍着悲痛,“舅父,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萧煜冷笑一声,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她:“误会?典狱官亲自来报,还会有假?你昨日究竟做了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上官徽垂下眼帘,指甲几乎嵌入掌心,似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片刻后,她缓缓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决绝:“徽儿昨日见他,不过是念及旧情,与他做个诀别。除此之外,并未做任何越矩之事。阮先生之死,徽儿同样痛心,但若因此便要怀疑徽儿,徽儿……实在冤枉。” “哼,冤枉?你还敢称冤枉?” 萧煜怒极反笑,几步跨到上官徽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声音森冷得仿佛能结出冰来:“你当本王是三岁孩童,任你糊弄?昨夜你前脚探监,后脚他便暴毙,天下哪有如此巧合之事?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是如何下的手?是不是端木珩在背后指使?” 在萧煜的连声质问下,上官徽的脚步不禁踉跄后退了半步,然仅是一瞬,她眼中的惊慌迅速化作了被污蔑地悲愤。 她突然仰起头,目光如刀般迎向了萧煜:“王爷这是要过河拆桥,反口诬陷我吗?”她声音微颤,却清晰无比,“我昨日去探监,究竟是奉了谁的命?狱官与王府侍卫,更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更何况,那狱中上下,也不乏王爷与郑家的眼线。而我一个弱质女流,又怎能在你们的重重监视下杀人?” 她向前一步,目光陡然变得锐利,逼视着萧煜,“这分明是有人要借阮云归之死,将谋害朝廷要犯的罪名叩在我夫妇二人的头上,将我们一并铲除!王爷此刻,是迫不及待要把我当成替罪羊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萧煜被她一连串的反问噎得语塞。盛怒之下,理智稍稍回笼。确实,在旁人看来,她既无作案条件,更无动机。此刻若处置了她,反倒坐实了自己杀人灭口的嫌疑。 就在他权衡之时,府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那名管事连滚带爬地冲进来,面色仓皇:“王、王爷!端木将军亲率一队人马到了府门外,说是奉旨主审案件,要即刻迎回夫人问话!还、还有宫里的内侍也到了,前来传达陛下口谕,要召端木夫人即刻入宫!” 萧煜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端木珩来的未免也太快了,快得蹊跷!还有宫里的旨意…… 上官徽心下了然,知道端木珩定然是读懂了她昨夜传出的讯息。她暗自舒了口气,低眉敛目,屈膝行礼,“王爷若无别的吩咐,徽儿便告退了,陛下召见,不敢耽搁。” 说罢,她不再多言,挺直脊背,转身向外走了出去。 晨光熹微,洒在她素色衣裙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凛然不容侵犯的光晕。 萧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指尖攥得发白,却终究没能再说出一句阻拦的话。 迈出武安王府大门的刹那,上官徽看见端木珩端坐于骏马之上,玄甲映着晨光。四目相对间,连日来的惊慌不安竟奇异般地沉淀了下来。 在他的注视中,她从容地登上了前来接引的宫车。随着端木珩的一声令下,宫车缓缓启动。 然宫车并未直接驶向皇宫,而是在一条僻静的街角缓缓停下。车帘甫一掀起,上官徽还未看清眼前,便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手腕,轻轻一带,落入一个带着清晨寒气和熟悉气息的怀抱。 她被端木珩牢牢拥在怀中,他的手臂环得很紧,甚至有些微的颤抖,那力道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却奇异地驱散了她周身的寒意。 “没事了……”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不再是朝堂上那个沉稳冷峻的端木将军,而是带着一丝沙哑和后怕,“徽儿,没事了。” 上官徽轻轻“嗯”了一声,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贪婪地汲取着这份令人安心的温暖,鼻尖却忍不住泛酸。 他稍稍松开她,双手捧起她的脸,深邃的目光仔细逡巡过她眉眼间的每一丝疲惫与惊悸,粗粝的指腹温柔地揩去她眼角残留的湿意。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萧煜可曾伤你?”他低声问,声音里压着戾气。 上官徽摇摇头,抓住他覆在自己脸上的手,贴得更紧些:“没有,我很好。只是……”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下去,“阮先生他……” “我知道。”端木珩打断她,将她重新按回怀里,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他没有追问细节,也没有质疑她与阮云归之间那片刻的“亲密”,此刻,他只是一个庆幸妻子安然归来的丈夫。在这短暂而私密的空间里,权谋与算计被悄然搁置,只剩下两人劫后余生般的相拥。 片刻温存后,上官徽在他怀中抬起头,眼神已恢复清明:“面圣时,妾身该当如何?” 端木珩低头为她理顺了鬓发,目光深深:“记住,在陛下面前,你只是一个被胁迫、痛失故人,且被污蔑杀人灭口的端木夫人。任谁问起,你都无力,也不可能在郑家和武安王的重重监视下杀人。” 上官徽点了点头,“妾身明白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软弱的情绪尽数压下,眼中只剩下与他并肩作战的冷静与坚定。 马车再次缓缓启动,这一次,则径直向着皇城方向驶去。而车厢内,他们交握的手,却再未分开。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9章 惊变 二 就在载着上官徽的宫车缓缓驶向皇宫之时,洛阳城的另外两处,亦有人将目光投向了这场骤然掀起的风暴。 端木府 端木桓书房 书房内,端木桓披着外袍坐于案前,案上摆着一局残棋。他面无表情地听着老管家的禀报,枯瘦的手指夹着一枚白子,迟迟未落。 “珩儿亲自去王府要人了?”他的声音低沉,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公子还调了一队亲兵,宫里的旨意几乎是同时到的。” 端木桓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归于沉寂。他将白子“啪”地一声按在棋盘一角。 “还是太年轻了,沉不住气。”端木桓语气淡淡,“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大动干戈,将自身置于风口浪尖。” 管家不敢接话,只垂首静立。 端木桓缓缓靠向椅背,闭上了眼,似乎在养神,又似乎在沉思。 今晨阮云归的突然暴毙,确实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原本料定郑家必会在上官徽与阮云归的旧情上大做文章,借此将珩儿拉下水,而他便可顺势推波助澜,借朝廷之力,将碍眼的上官家连同郑家、武安王府一并剪除。届时,一个身败名裂、失去母族倚靠的上官徽,是生是死,是去是留,便全在他一念之间。珩儿也能借此彻底斩断无用的情丝,真正成长为端木家合格的继承人。 可如今……阮云归死了。死的如此蹊跷,如此恰到好处。 这绝非郑家或武安王所为,他们还需要阮云归这个活口来攀咬珩儿。那么动手的会是谁?珩儿?不,他若有此决断,便不会如此冲动地去王府要人。上官徽?一个内宅妇人,哪来这般胆识和手段?除非…… 端木桓猛地张开眼,目光落在了棋盘上那枚刚刚落下的白子上,这枚棋子看似远在边角,实则……另有一片天地。 “上官玄……”他低声吐出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了然的弧度,“好,好得很。老夫倒是小瞧了这对兄妹。” 他们竟敢在如此关键节点,下此毒手!如此一来,郑家与武安王不仅失去了构陷的关键人证,反而背上了灭口朝廷要犯的嫌疑,而上官徽,摇身一变,从“逆党故人”反而变成了“被胁迫的苦主”。 而他原本布下的棋局,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子彻底打乱,却也意外地撕开了一道更狠厉的口子。 他沉默片刻,忽然又道:“上官玄……还在城西?” “是,仍在按兵不动。” 端木桓嘴角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峭弧度,他重新拾起一枚棋子,在指尖缓缓摩挲。 “既然你们想另辟蹊径……”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莫测的光芒,“那老夫便帮你们把这潭水搅得更浑些。” “让我们的人,在今日的堂审上,不必再执着于上官徽与阮云归之间的旧情。转而……全力支持端木将军,彻查诏狱,追究郑家与武安王监管不力、乃至杀人灭口之罪。” 管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依旧躬身:“是,老爷。” 管家领命而去后,端木桓独自坐在案前,棋盘上黑白交错,仿佛整个朝局的缩影。既然原来的计划已不可行,那便顺势而为,借上官徽兄妹,先集中火力,将郑家和武安王府彻底按死。 至于上官家……端木桓眼中寒光一闪,来日方长。 而在皇宫御书房,少年天子萧昊也正端坐于御案之后,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案,眼睛扫向案上那份由端木珩紧急呈报上来的奏章,上面清晰地写着阮云归于诏狱暴毙,以及武安王涉嫌胁迫软禁其夫人上官徽之事。 殿内,方才传旨召上官徽入宫的内侍已回宫复命,正躬身静立,等待着陛下示下。 “端木珩与其夫人走到哪儿了?”萧昊目光从奏章上移开,看向内侍,声音不疾不徐。 内侍连忙答道:“回陛下,端木将军正陪同夫人已至宫门外。” 萧昊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这端木珩,倒是动作迅速。 他目光微垂,在掠过御案上那些堆积如山、多半出自郑氏一党的奏章时,嘴角骤然泛起一丝冷意:“朕这位皇叔祖和外祖父,手伸得是越来越长了。连诏狱里的人,说没就没了。” 他沉吟片刻,忽然对侍立一旁的总管太监吩咐道:“传朕口谕,今日三司会审照常进行。不过……”他语气微顿,“廷尉府既出了这样的事,那周文瑄就不必参与了。此案仍由端木珩主审、李岩陪审,将审查重点转为彻查阮云归暴毙一案,诏狱上下,一应人等,皆可拘审!” 年轻天子声音陡然转厉:“朕倒要看看,这潭水底下,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老奴领旨。”总管太监躬身领命。 萧昊的视线又转向侍立的内侍,语气稍缓,“端木夫人到了,将她引至暖阁说话。记住,礼数要周全,她是端木将军的夫人,更是如今的苦主。” 内侍应诺,躬身退出御书房。 一炷香后,偏殿暖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上官徽垂首静立在殿中,虽衣裙略有些褶皱,但脊背挺得笔直。她能感受到御座上少年天子投来的审视目光,那目光并不凌厉,却带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深沉。 “臣妇上官徽,叩见陛下。”她依礼下拜,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沙哑。 “夫人请起,看座。”萧昊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昨日至今,夫人受惊了。” “谢陛下体恤。”上官徽缓缓起身,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敛襟危坐,姿态恭谨,她的目光微垂,落在自己交叠于膝前、指尖尚有些泛白的手指上。 “武安王是朕的皇叔祖,亦是夫人的舅父。”萧昊开门见山,“听闻他昨日设宴款待夫人,所为何事?” 上官徽指尖微动,心知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她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眼中已盈满屈辱与悲愤,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回陛下,舅父……武安王以臣妇兄长上官玄在陇西的安危相胁,逼臣妇昨日前往诏狱探视阮云归,并要臣妇在今日堂审之上,出面作证……构陷臣妇的夫君端木珩,与阮云归早有勾结。”她的声音带着轻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臣妇……臣妇岂能做此背夫忘义、构陷亲夫之事?昨夜辗转反侧,痛彻心扉,却不想……今晨竟听闻阮云归他……” 她适时地停顿,喉头哽咽,难以成言。这番说辞,半真半假,既解释了她昨日探监的缘由,也将自己放在了被胁迫、忠贞不屈的位置上,更将阮云归之死引发的同情与疑点,巧妙地引向了逼她构陷的武安王身上。 萧昊静静地看着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御座扶手上的龙纹。他并未立刻相信,也未立马质疑,只是继续问道:“哦?构陷端木将军?以何为由?” “以……以臣妇与阮云归过往那点不足为道的旧谊为由。”上官徽垂下眼帘,声音更低,带着难堪,“武安王欲借此坐实夫君包庇逆党之罪。” “旧谊……”萧昊轻轻重复了一遍,目光深邃,“朕有所耳闻。但朕更想知道,你昨日在狱中见到阮云归,他……可曾说过什么?或是……有何异样?” 上官徽心念微转,知道皇帝是在试探阮云归之死是否与她有关,亦或是想从她这里得到关于阮云归手中证据的线索。 她微微抬起头,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哀戚与坦然:“回陛下,阮云归他只道……只道自身无愧于心,唯累及故人,心中难安。他神色虽憔悴,意志却坚决,并无……并无任何寻短见或病体沉疴之兆。臣妇实在不知,为何一夜之间,他便……”她的话语再次被哽咽打断,这次却带了几分真实的悲切——为那个曾经清风朗月,如今却不得不“死去”的故人。 萧昊凝视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中的真伪。暖阁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香炉中青烟徐徐上升。 片刻后,萧昊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些许:“朕知道了。夫人受委屈了。武安王此举,实乃大谬。朕既已命端木爱卿彻查此案,便是深信于他,亦会还夫人一个公道。” “臣妇,叩谢陛下天恩!”上官徽离座,再次深深下拜。 “去吧。”萧昊摆了摆手,“端木将军还在外面等你。” “臣妇遵旨。” 上官徽躬身退出暖阁,直到转身关上殿门,她才靠向了冰凉的廊柱,极轻地舒了一口气。 这一关,她算是过了。皇帝显然更在意借此机会打击武安王和郑家,只要她表现得足够“无辜”和“受害”,皇帝便不会深究细节。 而在暖阁内,少年天子萧昊独自坐在御座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 “旧谊……构陷……”他低声自语,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端木珩,你这位夫人,可比朕想象中……还要有意思得多。” 他看得出来,上官徽的话里并不尽然都是实话,但她给出的“答案”,却恰好是他最需要、也最利于他整顿朝纲的“真相”。这就足够了。 至于阮云归究竟是怎么死的,或许,也并不那么重要了。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0章 堂审 上官徽退出暖阁后,便有内侍引她前往另一处偏殿与端木珩会合。殿门开启,端木珩正负手立于窗前,听到脚步声立刻转身。 他目光迅速在她脸上逡巡一圈,见到她安然无恙,紧绷的下颌线条才松缓下来,快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陛下可有为难你?”他声音压得极低,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上官徽微微摇头,回握住他温热的手掌,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陛下明察秋毫,只问了些昨日情由。” 端木珩心下明了,知道她定然在御前应对得宜。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千言万语尽在这个简单动作里,此时无需多言,彼此的信任与默契早已在目光交汇间流转。 “端木将军,” 一名内侍在门外恭声道,“陛下有旨,堂审设在宣室殿偏殿,请将军即刻移步。” “知道了!”端木珩扬声应道,目光却仍在上官徽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神里满是关切与叮嘱。 上官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柔声道:“放心去吧!” 端木珩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松开手,转身随内侍大步离去。 上官徽望着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手指轻轻抚过方才被他握过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知道接下来的堂审必将是一场更为激烈的较量,但是想起他方才坚定的眼神,她心中的焦虑与不安,竟渐渐沉淀了下来。 与此同时,宣室殿偏殿 庄严肃穆的殿宇被临时设为公堂。原本的三司会审,因廷尉府的临时出局,主位设了两个席位,端木珩与李岩分别就座。殿角设御史席,两名御史大夫正襟危坐,执笔记录庭审的每一次对答。百官分列两侧,郑士元位列文官首列,脸色阴沉如水,本应同样在场的武安王萧煜,因皇帝禁令,并未出现。 而本该高坐主位负责审判的廷尉周文瑄,此刻却独自立于堂下。他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目光低垂,透着几分无奈。 端木珩执起案上惊堂木,重重一拍,声音在殿内回荡开来,瞬间压下所有杂音:“今日三司会审,因廷尉府周大人回避,由本官与李大人共同主审。”他目光扫过堂下众人,声音沉稳有力,“此案关乎重大牵涉甚广,还望各位秉持公心,不徇私情。” 最后他视线落在周文瑄身上,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意:“周大人,您虽不在主审之位,但您执掌廷尉多年,经验老道,今日会审若需请教之处,还望不吝赐教。” 周文瑄微微躬身,神色复杂:“将军言重了,下官自当全力配合。” 端木珩与李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扬声道:“传诏狱典狱官、值守狱卒、巡夜侍卫上堂。” 不多时,典狱官等人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堂上,面如土色。 “说!阮云归如何暴毙?尔等是如何看守的?”端木珩声音冷冽,目光如刀般看向几人。 典狱官垂首叩头,声音发颤道:“回,回大人……卑职实在不知啊!昨夜一切如常,并无异动,黎明时分换岗,才发现人、人已经没气了……” “并无异动?”李岩适时接口话,语气平和却带着锋芒,“据本官所知,昨夜唯有端木夫人奉武安王之命前去探监。莫非尔等意指是端木夫人动了手脚?” “卑职不敢!”典狱官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夫人探监时,狱卒和侍卫寸步不离,也没有单独接触犯人的机会!夫人离去后,人犯一切正常,还、还用了一些饭食……”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这话无异于证实了上官徽并不具备作案时机与作案条件,同时也将监管不力的矛头直指诏狱自身以及安排此次探监的武安王府。 堂下周文瑄的脸色愈发灰败,他的头又低了几分。而郑士元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紧咬着牙关,目光阴鸷地盯着堂上,心中暗恨武安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弄出这般局面,让他也陷入被动。 端木珩目光冷冷扫过众人反应,继续问道:“那饭食可曾验过?” “回大人,饭食皆是按规矩准备,且经过检查,并无异常。”端木珩微微皱眉,看向李岩,李岩微微摇头,端木珩又问道:“那巡夜侍卫呢,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一名巡夜侍卫上前,单膝跪地:“回大人,昨夜巡夜一切正常,并未听到任何异动声响,也未发现有人闯入或异常人员走动。” 端木珩沉思片刻,目光落在周文瑄身上:“周大人,您掌管廷尉府多年,对诏狱之事熟悉,依您看,这阮云归暴毙,会是什么原因?” 周文瑄抬起头,犹豫了一下,终是缓缓开口:“依下官看,此事颇为蹊跷。若非外力所致,那便可能是阮云归自身身体突发恶疾,或是……他自知难逃一死,自行了断。” 此言一出,堂下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端木珩目光一闪,看向李岩,李岩微微点头,端木珩便道:“周大人所言不无道理,然据典狱官所说,阮云归昨日还言自身无愧于心,并无寻短见之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堂下众人又是一阵低语。 “肃静!”端木珩再次拍响惊堂木:“此案疑点重重,还需进一步查证。传仵作上堂。” 随着端木珩一声令下,一身着皂衣的老仵作躬身入殿,在堂前跪拜行礼。 “仵作,你可仔细检验过阮云归尸身?可有发现什么线索?”端木珩沉声问道。 仵作双手呈上验状,声音平稳:“回大人,经小人仔细查验,死者体表并无外伤,骨殖完好,五脏未见中毒之象。观其舌苔、眼底,亦无异常。依小人三十余年经验之判断,系突发恶疾,暴毙而亡。”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端木珩与李岩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之色。 “突发恶疾?”端木珩缓缓重复,指尖轻叩案面,“可据本官听闻,昨日那阮云归尚能言语清晰、神态自若,何以一夜之间就突发恶疾而亡?” 他不待众人反应,凌厉的目光突然直指典狱官:“昨日探监,可是武安王亲自安排,狱中值守,可曾有他人插手?从实招来!” 典狱官战战兢兢,他偷眼瞄了一眼文官之列的郑士元, 却听上方惊堂木的巨响又起:“是与不是,有无没有,还不如实招来!” 典狱官吓得浑身一哆嗦,赶忙收回视线,额头冷汗直冒:“回、回大人,昨日探监确实是武安王殿下安排,可狱中值守……值守都是按规矩来,并未有他人插手啊。卑职……卑职实在不敢隐瞒,还望大人明察。” 端木珩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典狱官,“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还不如实招供,本官定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他的声音冷冽如寒风,让典狱官不禁打了个寒颤。典狱官素知端木珩的手段与威严,此刻也不敢再隐瞒,连忙叩首道:“大人饶命!卑职……卑职忽然想起,昨日郑、郑尚书曾特意过问过值守安排,还……还吩咐说要‘格外当心’。卑职愚钝,当时只当是上官例行训示,如今想来,郑尚书亲自过问这等事务,实在……实在非同寻常!” 典狱官的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殿内激起层层涟漪。百官间骤然响起一阵压抑的议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站在文官首列的郑士元。 郑士元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快步出列,朝端木珩厉声道:“端木将军,此人分明是在构陷本官,本官过问诏狱值守,乃因逆犯身份特殊,为确保万无一失才特意叮嘱。怎到了他口中,就成了非同寻常之举?” 说罢,他怒目圆睁,狠狠瞪向典狱官,那眼神仿佛要将典狱官生吞活剥。 典狱官吓得缩了缩脖子,却仍硬着头皮道:“卑职……卑职只是据实以告……” 端木珩目光在郑士元与典狱官之间来回扫视,冷冷开口:“郑大人稍安勿躁。典狱官所言是否属实,本官自会查证。不过郑大人既如此关心诏狱事务,想必对阮云归暴毙一事,应有独到见解?” 郑士元冷哼一声,声音忽然变得尖锐:“端木将军何必惺惺作态!下官倒有一问——昨日唯一接触过阮云归的外人,正是尊夫人!谁知她是不是因害怕昔日私情败露,才对故人痛下杀手?” 此言一出,满堂又是一片哗然。 端木珩眸中寒光乍现,语气却反而平缓了下来:“郑尚书此言,可有凭据?” “证据?”郑士元冷笑,“尊夫人昨日在狱中与阮云归举止亲密,窃窃私语,谁知她是不是趁机递了毒药?有些奇毒,本就银针难验,仵作难查!” 他转向百官,扬声道:“上官徽未出阁时便对阮云归情根深种,如今贵为将军夫人,自然害怕这段私情被揭穿。试问,除了她,还有谁最希望阮云归永远闭嘴?” 郑士元的这番指控可谓恶毒至极,却又巧妙地利用了众人对男女私情的想象。 端木珩闻言不怒反笑,他的笑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好一番精彩的推论。按郑尚书所言,内子是要在武安王安排的探监中,在您特意‘关照’过的值守下,对旧情人下毒?” 他忽然提高了音量,字字铿锵:“郑尚书是不是还要说,武安王与您都是内子的同谋,特意为她创造了这个杀人灭口的机会?” 大殿内霎时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李岩适时接话,语气平和却暗藏机锋:“郑大人,您方才的指控若不能证实,可是诬告朝廷命妇的重罪啊。” 郑士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仍强自争辩道:“本官只是提出合理怀疑!若非上官徽下手,难道阮云归的暴毙真是巧合?” “巧合?”端木珩缓缓起身,拿起仵作验状,他的声音骤然凌厉:“本官倒要问问,阮云归这‘恶疾’早不发、晚不发,偏偏在这会审前夕暴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为之,妄图借此搅乱朝局、掩盖真相?” 他目光如炬,直逼郑士元:“郑大人,您身居高位,当知一言一行皆关乎朝廷法度,如此信口开河,可对得起陛下信任,对得起这身官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郑士元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涨的通红。 端木珩却不再看他,目光扫过众人,“此案疑点重重,本官既奉旨查案,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死者一个公道,也给朝廷、给陛下一个交代。” 说罢,他转向李岩:“李大人,依您之见,接下来该如何查证?” 李岩略作沉吟,从袖中取出一卷书简:“端木将军,下官前些时日复核向子平案卷时,发现他在被捕前正在整理八年前的先帝旧档。”他展开书简,声音清晰,“当年先帝命您彻查宗室圈地,却因突发恶疾不朝而功亏一篑。其中几处关节,与今日诏狱之事颇有相似之处。” 他顿了顿,继续道:“更有甚者,下官在核查阮云归生前所控石家谋逆案时发现,石砚之在被告发前,曾在祭天大典上公然指证宗室圈地,而石家满门抄斩后,先皇竟在数日之内龙体抱恙,骤然薨逝。” 李岩环视满朝文武,声音愈发低沉,“下官思忖多时,认为先皇末年与先帝末年旧案,或许有着不为人知的牵连。如今阮云归在此关键节点暴毙,与前两案事发时机如出一辙。下官以为,当将三案并查,方能窥见全貌。”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满殿鸦雀无声,众大臣皆惊立当场。 “并案彻查”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这意味着阮云归拼死想要揭开的往事非但未能捂住,反而因他的“死”,被正式摆上了台面。 郑士元面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终于明白,端木珩今日的目标远不止查清阮云归的死因,而是要借着这条线索,将他们保守多年的秘密连根拔起。 他双腿忽然发软,险些栽倒,幸亏身旁官员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稳。强自镇定后,他厉声呵道:“李大人!阮云归乃朝廷逆党,其罪当诛!如今暴毙狱中,乃天意使然!岂可因一罪臣之死,妄加揣测,牵连先帝乃至先皇旧案?此乃大不敬!” 他试图将审查的重点拉回到“阮云归暴毙”本身,避免深入追究其背后的旧案。 端木是何等敏锐之人,又岂容他轻易转移视线,他目光冷峻,当即沉声道:“郑大人此言差矣。阮云归虽身负嫌疑,然未经三司审定,其罪未彰。如今在狱中不明不白暴毙,若不彻查清楚,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愈发沉重:“李大人所提并案之议,并非无的放矢。先皇与先帝末年旧案,诸多关节与当下之事隐隐相连,若不并案彻查,只怕真相永沉,朝局隐患难除。本官既受皇命,自当不畏艰难,定要拨开这重重迷雾,还朝廷一个朗朗乾坤。” “本官即刻草拟奏折,将此事上奏陛下,请陛下定夺。” 就在这时,一位负责记录庭审的御史大夫属官忽然出列,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了那位负责案卷记录的官员。 只见那位属官躬身一揖:“端木大人,李大人,下官有一事需提请诸位大人留意。” 端木珩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讲。” 那属官面不改色,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道:“人犯既死,按律当有处置。今嫌犯阮云归尸身仍停于诏狱殓房。因其身涉重案,尸身乃关键证物。虽值正月,然尸身亦不可久置,应早作定夺,是交由仵作详验,还是按律处置,亦或……交由故旧收殓,以免拖延日久,徒生变故,或落人口实,寒了士林之心。” 这番话虽未明指,但“寒了士林之心”六字,已然点明其中利害。 郑士元立刻警觉,这是要将尸身问题摆在台面上来!他绝不能让对方得逞,不管是为了阻止可能的二次验尸——每多一次验尸就等于多给端木珩一次借题发挥的机会。还是为了避免让端木珩的人接触到尸身,谁知他会不会从中再“找出”什么新的把柄? “此事还有何可议!”郑士元厉声道:“阮云归乃大逆之犯,罪证确凿。按律当戮尸枭首,悬于城门,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他刻意强调其逆党身份,企图就此终结话题。只要尸首按律处置,端木珩就再无文章可做。 端木珩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深思之色:“郑尚书所言确为常法。然,阮云归身份特殊,名满南阳,天下士林多有瞩目。陛下以仁德治天下,若对其尸首处以酷烈之刑,恐非圣主仁政所在,亦恐令天下有心之人误解朝廷气量,寒了清流士子之心。” 他话锋一转,语气恳切:“不若示以天恩,准其故旧收敛。如此既全了陛下仁德之名,也显我朝追远抚恤之仁,更能使此案焦点回归真相本身。” 端木珩的一番话,完全站在了皇帝和朝廷的“大局”、“仁政”角度,让郑士元坚持的“严刑峻法”显得是那般的刻薄寡恩,不顾大局。 李岩也适时轻咳一声,“端木将军所言极是。妥善处置其尸身,正可彰显陛下之仁德。” 就在郑士元欲再争辩之时,殿外忽然传来内侍悠长的唱喏:“陛下有旨——!” 一名皇帝身边的内侍手持黄绫,快步走入殿中,朗声道:“陛下口谕:阮云归虽身负嫌疑,然既已身故,朕念其乃士林清流,特准其南阳故旧门生,收其尸身,妥善安葬。着端木珩派人监管,即刻办理,不得有误。钦此——” 这道旨意来得正是时候,一锤定音! 端木珩与李岩对视一眼,立刻躬身:“臣领旨,谢陛下隆恩!” 分列两侧的文武百官也齐齐跪地,山呼万岁。郑士元张了张嘴,最终也只能颓然跪下,心中恨恨不已。皇帝的态度已然明确,不仅支持了端木珩的提议,更是直接剥夺了廷尉府素来对尸身的处置权。 而端木珩跪地谢恩后,心中大定。他立刻起身对亲卫统领赵睿吩咐道:“持我令符,即刻前往诏狱,协调阮云归尸身移交事宜,务必‘亲眼’看着其故旧将尸身接走,妥善‘安葬’。” 赵睿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郑士元看着赵睿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疑惧。他总觉得,阮云归这具尸身,一旦被端木珩的人经手,只怕会引出更多不可预料的变故。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1章 利箭 随着皇帝恰到好处的旨意,关于阮云归尸身的争议便尘埃落定,端木珩与李岩又就后续调查取证、拘审相关人等事宜进行了部署,今日的堂审便暂告段落。百官们心思各异地陆续散去,郑士元面色铁青,几乎是拂袖而去。 端木珩与李岩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初战告捷的凝重。他们知道,这仅仅是开始,郑家与武安王绝不会坐以待毙。 端木珩正待与李岩低声商议下一步行动时,一名他特意安排在上官徽身边的亲卫正疾步穿过散去地人群。但见他神色凝重,步履匆忙,端木珩当即心头一沉,不待那名亲卫近身,他已起身迎了上去。 那名亲卫立即附耳急禀:“将军,夫人被长乐宫的人带走了。” 端木珩的面色骤然阴沉了下来,他猛地看向那名亲卫,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绷:“何时的事?为何现在才报?” “回将军,就在一炷香前,太后宫中内侍持令牌直入偏殿,说是凤体欠安,请夫人过去说说话,片刻即回,属下等无法阻拦,又恐惊扰堂审……” 端木珩额角青筋骤跳,好一个“凤体不适、片刻就回”,分明是郑家在前朝讨不到便宜,竟动起后宫的手段。所谓“叙话”不过是幌子,是要借徽儿牵制他,还是要从她口中套取什么?抑或是单纯为了施压报复? 一股寒意自脊背蹿起,他强压下心头的焦灼,对李岩低声道:“李将军,此处暂且交由你。”他声音依旧平稳,但紧抿的唇线和骤然加快的步伐,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他甚至来不及更换朝服,转身便跨出了大殿,朝着前朝与后宫交界处的承明门走去,那里是官员等候召见或家人探视后出入的必经之路。 他只觉一股怒火与担忧在心头交织,后宫那些不见血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徽儿在此关头,独自面对那位执掌凤印多年的郑太后……他不敢细想,只能加快脚步,宫道上的石板在朝靴下发出急促的回响,一如他此刻的心跳。他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终于来到了那高大的宫门之下。 他指尖紧握,看似沉稳,但那不断望向宫道深处的目光,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惶。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他在思量是否该再去请那位少年皇帝出面之时,一个身着素色衣裙的熟悉的身影在宫道尽头缓缓出现。 她走得很慢,脊背虽依旧挺得笔直,但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力,整个人好似笼罩在一片巨大的、难以言说的怔忡与恍惚之中,连他走近都未曾察觉。 “徽儿!”端木珩心头一紧,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上官徽仿佛从一场迷乱中惊醒,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缓缓抬起头,看清是他,她眼中闪过了一丝迷茫,随即那强装的镇定如同冰雪消融,露出底下深切的惶惑与……一丝他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痛苦。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唇上几乎没有血色。 “将……将军?”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的沙哑。 “是我。”端木珩握紧了她冰凉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细微的颤抖,心沉了下去,“你怎么了,太后……她对你做了什么?”他目光紧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在他的追问下,上官徽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中。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破碎的混乱。端木珩关切的面容在她眼前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方才长乐宫内,郑太后那张保养得宜,却透着森然冷意的脸。 氤氲的茶香里,郑太后放下茶盏,用锦帕轻轻沾了沾嘴角,语气明明是那么温和,可是听到耳中却是那么令人毛骨悚然。 “好孩子,你是个明白人。有些陈年旧事,本不该再提。只是哀家瞧着端木将军这般查下去,实在忧心。有些真相,揭开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是……对你上官家。” 太后眼皮略抬,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悲悯,却更像是一种残忍的审视。 “你可知,当年石砚之为何倒得那般快?那些他与废太子‘往来’的‘铁证’,又是如何到了先帝案头?” 她当时无来由地一阵心悸,却仍强自镇定道:“臣妇不知,只听闻是武安王……” “呵,”郑太后轻笑一声,打断了她,“萧煜?他不过是顺势而为。真正将那把刀递到先皇手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你那如今看似风光无限、忠君为国的父亲——上官泰。” “徽儿,到底怎么了?”端木珩目光愈发焦急,握着她手臂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上官徽身子一颤,好似从梦中惊醒一般。她避开了他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唇瓣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垂下眼帘,用一种近乎乞求的、带着细微颤音的语调低声道:“别问……求你,现在别问。”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聚集起一丝精神,“我们回家……好吗?我现在只想回家。”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的话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和逃避,那个“家”字,此刻仿佛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端木珩所有追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妻子这般模样,心疼与疑虑交织,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隔绝在外的无力感。他清楚地知道,郑太后一定是说了什么足以撼动她心神的话,但她此刻将自己封闭在一层无形的壳里,拒绝任何人的触碰与探寻。 “好。”他不再追问,只是上前一步,以一种极其温柔而又坚定的力道,虚扶住她的后腰,将支撑的力量无声地传递过去,“我们回家。” 他揽着她,转身朝着宫外马车等候的方向走去。 上官徽顺从地靠着他,身体却依旧僵硬冰冷。她的目光茫然地落在前方冰冷的宫砖上,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郑太后那轻柔却如毒刺般的话语,每一个字都让她如坠冰窟。那个关于父亲的、肮脏而残酷的真相,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需要时间,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来思考……来理清这混乱的一切。 端木珩感受着身旁人的沉默与疏离,面色愈发沉毅,眼底却翻涌着暗流。他不知道郑太后到底对她说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郑太后那番话,像一支淬毒的利箭,精准地射穿她所有的防备。郑家这一手,比他预想的更为阴毒。它没有直接攻击他,却选择从他最在意的人身上下手。这不再只是一场朝堂之争,更是一场直指人心的攻防。 马车在宫门外等候,载着心思各异的两人,驶向那座看似安稳,实则即将迎来更猛烈风暴的府邸。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2章 挣扎 而就在上官徽失魂落魄的身影消失在宫门之外时,长乐宫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郑太后端坐于凤榻之上,方才那份看似温和的悲悯已从脸上褪去,只剩下经年累月权力浸淫出的冰冷与算计。 屏风后,一阵环佩轻响,郑三娘缓步走了出来。她望着宫门的方向,眉宇间带着一丝疑虑和不易察觉的嫉恨。 “阿姐就这么放她走了?”她轻声开口,脸上带着一丝不解与急切,“您将如此重要的秘密告知于她,她……会答应吗?会劝说端木珩就此罢手吗?” 郑太后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似笑非笑,端起了手边已然微凉的茶盏,指尖轻轻拂过盏沿。 “哀家不需要她一定‘答应’。”太后的声音平稳,却带着洞悉人心的寒意,“哀家只需要在她心里,种下一根刺。一根关乎她母族安危、关乎她上官氏满门荣辱,甚至关乎她自身立足之本的刺。” 她抬眸,目光锐利地看向郑三娘:“你看她方才离去时的样子,魂不守舍,方寸大乱。这便够了。至于她最终如何抉择,是护着夫婿的前程,还是保她上官家的太平……这就看她心中,孰轻孰重了。” 郑三娘恍然,眼中闪过一抹钦佩:“阿姐高明!如此一来,无论端木珩是进是退,他们夫妇之间,都已埋下了猜忌的种子。端木珩若念夫妻之情,顾忌上官家,就此罢手,自然最好,他若铁了心要查……那便是亲手将妻子的母族推向断头台,届时,他们夫妻之间,便再无往日温情,只剩下无边的猜忌与裂痕。” “猜忌?”郑太后轻笑一声,目光投向窗外萧瑟的宫苑,“哀家要的,可不只是猜忌。上官泰那个墙头草,当年只因发妻萧翎嫁与他后仍对石砚之念念不忘,便因妒生恨,出卖故友。如今,谁又能保证,他不会为了自保,做点什么呢?” 她不再看郑三娘,而是微微侧首,对侍立在阴影处的一名中年女官抬了抬手:“去给上官泰递个话,就说,他女儿今日在哀家这里,似乎对一些陈年旧事……颇为关心。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好好思量思量,该如何规劝女儿,恪守妇道,莫要……引火烧身。” “是,娘娘,奴婢明白。”女官深深躬身,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郑三娘看着女官离去的背影,心领神会。她知道阿姐这是要逼上官泰亲自出面,去压制他自己的女儿。 “阿姐圣明。”她眸光一闪,深深福了一礼。 郑太后微微颔首,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谈话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那微微敲击着扶手的指尖,却仍是透露了她此时其实并非如表象般平静。 她很清楚,阮云归的死,旧案的重提,已让郑家与武安王府陷入了极大的被动。如今,她不能再被动防守,需要主动反击。而上官徽,那个看似无足轻重的女子,恰恰成了她破局的关键一子。将祸水东引,从内部瓦解对手的联盟,无论端木珩如何抉择,她都已经将一把淬毒的匕首,悬在了他和上官徽之间。 而另一边,载着上官徽与端木珩的马车也终是稳稳地停在了端木府门前。在马车停驻的那一刻,上官徽几乎是逃也似地下了马车,她没有看迎上来的挽梦,也没有等端木珩,只留下一句低不可闻的“我累了”,便径直穿过庭院,快步走向东厢院。 她的背影带着一种急于逃离一切的仓皇,裙裾拂过石阶,很快便消失在了月洞门后。 端木珩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眉头紧锁。他挥手屏退了上前询问的管家和面露忧色的挽梦,沉吟片刻,终究放心不下,迈步跟了上去。 东厢院内,上官徽的房门已紧紧关闭。 端木珩走到房门外,抬手欲叩,最终却只是将手轻轻按在冰凉的门板上。他能感受到里面人的抗拒与挣扎,那紧闭的房门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绝在外。他静静地伫立了片刻,终究还是不忍打扰,缓缓收回了手。 他没有再出声询问,而是沉默地伫立片刻,然后转身,在廊下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而房内,光线昏暗,上官徽没有点烛,只是背靠着紧闭的房门,缓缓滑坐在地。外面传来极轻微的衣料摩擦声。她知道他在外面,可是,她却不想见他,或者说,不敢见他。 郑太后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锥,一遍又一遍在她脑海中回响,字字清晰,残忍地侵袭着她的认知。 “你当真以为,石砚之的倒台,仅仅是武安王构陷?”郑太后慵懒把玩着护甲,眼神却锐利如刀,“若无真凭实据,先皇岂会轻易相信?那些‘往来密信’,总得有人‘恰好’发现,有人‘忠心耿耿’地呈报御前。” “你的父亲,上官泰……他才是最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明人。用石氏满门的血,赢得美人的芳心,染红他自己的顶戴,还保全你们上官家的富贵平安。” “如今端木珩要翻案,翻的是什么案?翻的是你父亲当年的‘功劳’!掀开来,上官家就是第二个石家!你让哀家,如何不‘忧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不……不可能……” 上官徽将脸深深埋入膝间,十指插入发丝,仿佛这样就能将脑海中那个可怕的声音驱逐出去。 记忆中,那个从小教导她忠君爱国、持身要正的父亲,那个威严中却又不失温情的形象,此刻,正与郑太后口中那个为了自身利益不惜出卖他人,构陷忠良的告密者疯狂重叠。她拼命回想父亲的种种好处,可心底深处却有个声音在冷笑:难道你忘了,你的父亲当年是如何不顾你的意愿,将你嫁入端木家,只为利用端木家的军权来稳固宗室地位?难道你忘了,当你的夫君端木珩在北疆失利生死不明时,他又是如何以“为你好”为名,逼你改嫁萧承翊作侧室? 是了,父亲从来最擅长的,就是在权力漩涡中寻找生存机会。可即便认清这一点,“父亲就是害的石砚之满门抄斩的元凶”的这个认知仍旧撕裂着她。她想起了阮云归,想起他空有经世之才,却只能避居南阳做个“洒脱”名士;想起他那双好看的眸色中,却始终拂之不去的淡漠与悲凉,想起他敲响登闻鼓时,豁出一切的决绝与悲怆……原来造成这一切悲剧的元凶,不是别人,正是她身后的家族,她的至亲。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负罪感骤然涌上心头,让她几乎要呕吐出来。她要怎么办?听太后的,去告诉端木珩?让他停止调查,保全上官家,也保全父亲那不堪的“名声”? 可若是如此,石太傅的冤屈呢?阮云归承受的一切呢?那些枉死的石氏族人呢?他们的公道该向谁讨? 可若是不说,任由端木珩查下去……一旦真相大白于天下,上官家顷刻间就会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父亲……会有什么下场? 这一刻,忠与孝,情与义,真相与家族……这些沉重的字眼化作了无形的巨石,将上官徽压在中间,挣不得,脱不得。 门外,端木珩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极力压抑的细微啜泣声,手中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他仍然没有进去,只是将背脊挺得更直了些。 一门之隔。门内,是她一个人的惊涛骇浪,是信仰的崩塌与艰难的重塑。门外,是他无声的守护与陪伴,是风暴中坚定不移的港湾。 夜色,就在这凝固般的寂静与压抑中,悄然降临。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3章 对峙 与此同时,上官府。 上官泰正在书房赏玩新得的一方古砚,管家来报,言宫中有女官前来,奉太后口谕。 上官泰心中一惊,不敢怠慢,连忙整衣出迎。见到来人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女官时,他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将人请入前厅。 女官面无表情,并未寒暄,直接传达了郑太后的原话:“……太后娘娘让奴婢转告上官大人:您女儿今日在娘娘跟前,对陈年旧事,似乎过于关切了。让您这个做父亲的,好好思量思量,该如何规劝女儿,恪守妇道,莫要……引火烧身。” 话音落下,大厅内一片死寂。 上官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出,洇湿了衣袖,他却浑然不觉。 女官的话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陈年旧事”……太后这是在用当年石砚之的事情敲打他!徽儿她……她知道了什么?还是端木珩查到了什么,通过徽儿来试探太后,亦或是太后想借此事,逼他表态,甚至……让他去阻止端木珩? 无数念头在他脑中翻腾,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当年为了萧翎,也为了家族前程,他做出了那个选择,这是深埋在他心底最见不得光的秘密,也是他多年来在郑家与武安王面前始终硬气不起来的根源。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对女官拱手道:“有劳姑姑传话。请回禀太后娘娘,臣……感激娘娘提点。小女年轻不懂事,臣定会严加管教,绝不让她……行差踏错,辜负娘娘恩德。” 女官微微福身:“上官大人的话,奴婢一定带到。告辞。” 她目的已达,不再多留,转身离去。 送走太后身边的女官,上官泰独自站在空旷的大厅里,只觉得浑身发冷。他缓缓坐倒在椅子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行!绝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端木珩若真查到当年之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届时,整个上官家也将万劫不复!他必须阻止!必须让徽儿闭嘴,必须让端木珩停手! 他猛地站起身,在厅内焦躁地踱步。直接去找端木珩?不,那无异于不打自招。唯有从徽儿那里入手,虽说上次萧承翊那事,徽儿对他已生嫌隙,但眼下也别无他法。她终归还是上官家的女儿,现在,也只有她才能劝说的动端木珩,或者至少……让她保持沉默。 “来人,备车!” 他朝门外低吼一声,声音因恐惧和急切而有些微的变形,“去端木府!” 他必须立刻见到女儿,在她将那足以毁灭一切的秘密告诉端木珩之前! 端木府,东厢院。 上官徽将自己关在房内,她没有点烛,只是坐在窗边,静静地抬眸望着庭院上空那抹残月。 月色清冷,洒在她苍白的脸上,更添几分凄楚。 端木珩依旧静坐在石阶之上。 夜色渐浓,廊下寒气袭人,他却仿佛浑然未觉,只是目光时不时投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眼中满是担忧与关切。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门房试图阻拦的低声劝阻:“上官大人,您不能直接进去……容小的先通传将军……” “让开!我要见自己的女儿,何须通传!”话音未落,上官泰的身影已疾步闯入东厢院。 端木珩冷冷地看着上官泰行色匆匆的身影,他面色焦虑,带着一种混合着惊怒与恐慌的神情,但在看到端木珩的瞬间,仍是强行挤出一丝极不自然的笑容。 “贤婿也在?”他目光闪烁,迅速扫过那扇紧闭的房门,语气带着刻意的关切,“听闻徽儿从宫中回来便身子不适,为父心中实在担忧,特来探望。她……现下如何了?” 端木珩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上官泰不同寻常的失态,心中疑窦丛生。郑太后刚找过徽儿,他这位岳父就如此急切地深夜闯府……他不动声色地挡在门前些许。 “徽儿已经睡下了,”他的语气低沉却带着疏离:“岳父大人有心了。夜色已深,不如明日再……” “睡了?”上官泰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又立刻压下,他干笑两声,“哦,睡了也好,睡了也好……只是,为父实在放心不下,能否让为父进去看一眼?确认她安好,为父立刻就走。” 他上前一步,姿态放的极低,眼中带着真切的恳求。 端木珩正欲再次拒绝,却听“吱呀——”一声,房门猛地从里面被拉开。 上官徽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她的眼眶红肿,但眼神却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死寂的平静。她没有看端木珩,而是直直地落在上官泰脸上,那目光如同冰锥,刺得上官泰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徽……徽儿,”上官泰被她看得心慌意乱,强自镇定道,“你感觉如何?为父听说……” “我没事。”上官徽打断他,语气疏离,“父亲既然来了,有些话,想与父亲说说。”她终于侧过头,看向端木珩,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哀求的意味,“将军,可否……让妾身与父亲单独待片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端木珩深深地看着她,他看到了她眼底深藏的痛楚与决绝。他明白,这是她必须独自面对的家庭纠葛。他沉默片刻,终是缓缓点头,沉声道:“好。我就在院外。” 他最后警告性地瞥了上官泰一眼,方才转身大步离去,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各怀心事的父女。 院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东厢院内,只剩下上官徽与上官泰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上官泰确认端木珩已离开,脸上那伪装的关切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恐慌与焦急。 “徽儿……”他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不自然的急切,“你今日入宫,太后……太后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你没有跟端木珩胡言乱语吧?!” 上官徽没有立刻回答。她静静看着父亲,这个在她记忆中永远威严持重的男人,此刻眼底却藏着掩饰不住的惊慌。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悲凉。 “父亲以为,”她轻声开口,声音干涩,“太后会与我说什么?” 上官泰被她平静的眼神看得心头一慌,强压着情绪道:“为父是担心你!后宫是非之地,太后心思深沉,她若说了什么挑拨之言,你万不可轻信!” “挑拨?”上官徽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太后告诉我,当年石太傅府上那些‘通敌谋逆’的密信,是经由谁的手,‘忠心耿耿’地呈递到御前!石家上百口人的血,又染红了谁的官袍?” 她的话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上官泰头顶。他脸色瞬间惨白,踉跄着后退半步,嘴唇哆嗦着:“她……她竟真的……” “所以,这是真的?”上官徽向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他,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那些所谓的密信,当真是父亲您……” “住口!”上官泰猛地低吼,额角青筋暴起,“你懂什么!那时是什么光景,你舅父与石砚之已势同水火,先皇心意难测!石砚之那个老顽固又不知进退,即便没有为父,石家也一样在劫难逃!” 他急促地喘息着,试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合理:“为父那么做,是为了保全上官家!若不是为父及时站队,就你母亲与石家的关系,上官家也定会被牵连进去,跟着一块陪葬!” “保全?”上官徽重复着这个词,泪水无声地淌过她苍白的脸颊,眼神却愈发锐利,“用构陷忠良、攀附权奸来保全?父亲,您午夜梦回,可曾听过石家满门的哭嚎?可曾见过阮云归家破人亡、漂泊多年的凄楚?!” “住口!休要再提那个名字!”上官泰像是被毒蜂刺着一般,厉声打断,他脸上肌肉抽搐,终于撕下了最后一点伪装,露出赤裸裸的威胁,“我告诉你,上官徽!此事已过去多年,早已尘埃落定!你若还认我这个父亲,若还顾念你兄长,以及上官氏全族上下数百口人的性命,就把你的嘴给我闭紧!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他上前一步,浑浊的眼中满是狠厉:“否则,一旦翻出来,第一个身败名裂就是我们上官家!你以为端木珩能护得住你?到那时,他自身都难保!郑太后和武安王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知情、甚至可能揭露此事的人!你难道要为了一个早已死透的石砚之,一个无关紧要的阮云归,拉着所有人为你那可笑的‘公道’陪葬吗?!” 上官泰的话语如同最冰冷的毒液,试图用家族存亡的重压和对未来的恐惧,彻底摧毁女儿的意志。 上官徽看着他因恐惧和自私而扭曲的面容,听着他那毫无廉耻的威胁,只觉寒凉遍体。她终于看清,在父亲心中,所谓的家族荣耀和自身权位,远比道义、真相和无辜者的性命重要千百倍。 她没有再争辩,只是用一种极度失望、极度平静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让上官泰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父亲,”她缓缓开口,声音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您请回吧。” 上官泰一愣,似乎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你……” “我累了。”上官徽打断他,“至于该怎么做,女儿……自有分寸。” 说完,她不再理会身后父亲气急败坏的低声咒骂与威胁,骤然转过了身。 上官泰还想再说什么,但对上她冰冷而又僵硬的脊背,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知道,今日怕是难以达成目的了。 “你……好好想想吧!”他重重叹了口气,终是拂袖而去。 房间里重归寂静。上官徽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喜欢世家囚请大家收藏:()世家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