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生存手册》 第1章 晃眼 “卧槽!” 一声短促的粗口撞在办公室的白墙上,杨昊攥着那张薄薄的分班表,指节泛白,连带着纸张都起了褶皱。他瞪着上面的名字,喉结滚了半圈,才敢看向桌后喝茶的吴建:“吴老师,这来真的?没弄错?” 吴建的指尖在搪瓷杯沿轻轻敲了两下,声音沉得没什么起伏:“通知下去,第五节课搬去新班,别耽误。” “不是……”杨昊把分班表往身后藏了藏,语气里带着点哭笑不得的慌张,“咱们班去年空调是开得凉了点,男生们偶尔抱怨两句,但也不至于用分班这么狠的招吧?” 吴建抬眼扫过来,目光不算锐利,却让杨昊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缩了缩脖子,像只被按住脖颈的鹌鹑,揣着满肚子的匪夷所思,蔫头耷脑地回了教室。 “昊子回来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原本闹哄哄的教室静了一瞬,下一秒,所有人都涌了上来,差点把杨昊挤到门框上。分班表在人群里传了两圈,几十道目光“唰”地一下,齐刷刷落在了角落。 叶流正低头演算一道数学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细密的痕迹,被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弄得动作一顿。他抬眼扫了圈围过来的人,眉峰微挑,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干什么?” 没人应声,只有几道倒抽冷气的声音在空气里飘着。叶流皱了皱眉,视线落回自己的草稿纸,却没再找回做题的状态——那道被笔尖划出纸外的墨痕,像道突兀的休止符。 他随手把耳机线塞进校服袖子,按下播放键,想隔绝周遭的议论声。可那些细碎的话还是钻了进来,伴着桌椅挪动的轻响: “真跟于溯一个班啊?俩冰山凑一起,一班怕不是要成冷藏室?” “以后不用开空调了,这俩人往那一站,温度直接降三度吧?” “完了完了,二班没了叶流,这下是真要凉了。” 叶流把音量调大了些,指尖却无意识地扣紧了手机壳。于溯这名字,他听了整整一年——从高一入学第一次月考起,就和他牢牢绑在年级第一的位置上,分数咬得死紧,连运动会的短跑冠军都要争个不相上下。 正烦着,桌子突然被人猛晃了两下,橡皮滚到了地上。叶流低头,看见孟猛蹲在桌旁,一米八的壮汉挤着张可怜巴巴的脸,眼睛亮得离谱:“流哥,你要走了,我舍不得你啊。” “我去哪?”叶流踢了踢他的凳子,语气平淡。 孟猛“哎哟”一声站起来,拖长了调子,故意吊人胃口:“一~班~,还得跟于~溯~那个大冰山,同、桌!” 这两个字刚出口,叶流的手就顿了顿,手机“啪嗒”掉在桌上,耳机线被扯得笔直。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歌词,好一会儿才弯腰捡起来,掸了掸上面的灰尘,重新戴上,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哦。” 心里却莫名窜起一丝烦躁。于溯,那个永远冷着张脸,做题快得离谱,连走路都带着股生人勿近气场的家伙,居然要做同桌? 孟猛见他没什么反应,不依不饶地凑过来,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流哥,你就一点不舍不得我?咱们可是一起逃过课、一起被老师罚站的兄弟!” “滚。”叶流头都没抬,手腕一甩挣开他的手,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粗重的痕迹。 孟猛向来不怕他的冷脸,反而翘着兰花指,捏着嗓子学女生撒娇:“说嘛~你就是舍不得我~” 叶流翻了个白眼,刚要开口,脖子突然被一双胳膊死死抱住。孟猛的热气喷在他颈窝里,含糊不清地嘟囔:“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有病?”叶流使劲挣开他,眉峰拧得更紧,语气冷了几分,“离我远点。” 孟猛被他这眼神吓了一跳,脸瞬间涨红,支支吾吾地解释:“流、流哥,你别这么看我……我、我很直的!” 叶流愣了愣,没跟上他的脑回路:“什么?” “你要是实在舍不得我,我、我去申请换班陪你!”孟猛说完,撞了桌子又磕了椅子,捂着发烫的脸,几乎是落荒而逃。 叶流看着他那道透着点莫名娇羞的背影,指尖在桌沿敲了敲,无奈地摇了摇头。耳机里还在唱着舒缓的情歌,与教室里的混乱格格不入,他忽然觉得,这冰山人设,有时候也挺麻烦。 第五节上课铃响前,各班门口都贴上了新的座位表。叶流收拾好东西,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了,才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第五组最后一桌,他的名字旁边,赫然写着“于溯”两个字。 刚坐下,桌子就被人从前面晃了晃。杨昊凑过来,一脸兴奋地压低声音:“流哥,猜着了吗?你跟于溯同桌!这事能上咱们二中热搜!” 叶流皱着眉推开他凑过来的脸:“知道了。” “我跟你说,”杨昊没走,接着说,“我刚才来送表,看见于溯擦桌子呢,把你这个位置擦得比他自己的还干净,一点灰都没有。” 叶流捏着笔的手紧了紧,没说话。 杨昊又搓了搓手,一脸谄媚:“流哥,借件外套呗?我坐你们前面,俩冰山凑一起,我怕被冻僵。” 叶流从书包里翻出一片暖宝宝扔给他:“用这个。” “大夏天你带这玩意儿?”杨昊惊了,翻来覆去地看,“流哥,你这冰山人设,该不会是外冷内热吧?” “关你屁事。”叶流的声音沉了些,脑子里却反复闪过杨昊的话——于溯为什么要擦他的座位? 他越想越觉得不自在,干脆起身走向办公室。 “报告。” “进。”吴建正在喝茶,看见他进来,眼皮都没抬。 “老师,我想换座位。”叶流开门见山。 吴建抬眼扫他:“理由。” “我跟于溯不合适,竞争太激烈,怕影响班级秩序。”叶流说得坦诚。 吴建笑了笑,拿起桌上的座位表,指了指上面的圈痕:“年级前五十的意愿纸条我都看了,你俩意见出奇一致,都要坐角落。这位置,没什么不合适的。” “可我们……” “二中多少年没出省状元了?”吴建打断他,语气严肃了些,“你们成绩是拔尖,但离省第一还有差距。互相拼一拼,把成绩再提提,才是给学校争光。” 叶流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吴建半推半送地出了办公室。门“砰”地一声在身后关上,他站在走廊里,愣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骂了句:“靠。” 蝉鸣铺天盖地漫过来,吵得人耳尖发沉,正午的阳光亮得晃眼。 叶流抬手搭在围栏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树荫里,指尖无意识蹭着栏杆上的细痕——于溯不是假想敌,只是小时候那点细碎的过节,他没忘,对方大抵早记不清了。 铃声一阵阵地响,叶流慢吞吞地回到班里。他不喜欢位置靠里侧,总觉得闷得慌,但他不会跟于溯提换座位,更不会主动说话,过去的交情散了,没必要装熟络。 教室里已有人影。于溯坐在外侧,背脊挺得笔直,低头做题时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却透着股不容打扰的认真,抬眼时眼神清清冷冷的,没什么温度,轮廓也利落得很。 叶流把书轻轻放在桌角,没出声,只是悄悄叹了口气:人和人的气场,果然从根上就不一样。 老卢发的英语卷子,他半小时就写完了,笔尖刚停稳,于溯忽然抬头,目光在他脸上顿了半秒,淡淡吐出两个字:“那么快。” 空气静了一瞬,叶流把书塞进抽屉,手指无意识抠了抠桌沿,没看他,只低低应了个“嗯”。心里没什么波澜,只觉得这句问话多余又突兀。 真跟天生带冷感的人坐同桌,叶流才发觉自己那点刻意维持的冷淡,实在不值一提。 他捏了捏指尖,低头做英语竞赛题,正对着长句皱眉头,余光里却见得于溯放下笔,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掌轻轻托着下巴,朝他这边看过来。 叶流指尖一顿,原本清晰的思路瞬间断了。 第2章 没什么大不了的 “夏天你为什么带暖宝宝?”于溯突然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温度。 叶流愣了愣,看见桌角放着一片暖宝宝,正是他刚才扔给杨昊的,不知怎的又回来了。 他没接,只是淡淡道:“不是我的。” 于溯没再说话,重新低下头做题,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角落里格外清晰。 叶流看着自己的桌面,干净得没有一点灰尘,忽然想起杨昊的话。他侧头瞥了眼身旁的人,对方正专注地盯着卷子的最后一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算了,叶流想,不就是同桌吗?井水不犯河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午后的日光斜斜淌过窗沿,把课桌边缘烘得发暖。教室里的喧闹像浸了温水的棉絮,轻轻膨开来,其他人很快就熟络起来,唯有叶流和于溯之间,始终静悄悄的,一个字都没搭过。 叶流倒觉得自在,就像在二班时那样,他本就不喜欢被人叨扰。 可这份安静没能安生多久,总有些细碎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他身上,像细小的绒毛蹭过皮肤,别扭得很。他埋着头写作业,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那些视线依然清晰可辨,烦得人心里发闷。 他试过用余光轻飘飘瞥回去,可惜那点威慑力全看运气,瞥得多了,反倒像自己出了什么毛病。索性半捂着眼睛,在草稿纸上胡乱划拉,笔尖用力过猛,一下子戳破了纸页,留下个黑漆漆的小洞。 身旁的于溯笔尖顿了顿,极淡地往他这边扫了眼,又抬眼环视一周。目光落在那几个频频探头的人身上时,才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种天然的沉郁,像浸了凉水的玉石,冷得恰到好处,音色却又清透好听:“我们这儿藏金子了?” 那几个人的脸瞬间涨红,像被戳破的气球,慌忙转回头,再也没敢乱瞟。 叶流放下手,心里轻轻叹了声。有些人,天生就带着这种不动声色化解尴尬的本事。 他低下头,在试卷上落下答案,笔尖划过的瞬间,忽然想起于溯——这个如今被他归为“天生冷性”又天赋异禀的人,小时候居然也曾和他勾肩搭背,疯闹着跑过整条小巷,笑得露出白牙,形影不离得像长在彼此身上。 他微微仰起脸,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纹路,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像偷来的旧时光,受之有愧。 二中是走读制,放学铃一响,叶流便推着自行车出了校门,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小学去。远远就看见叶音子叼着根棒棒糖,靠在校墙的阴影里,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满脸不耐烦。 “你怎么这么慢?”一块石子被她踢得滚过来,轻轻撞在叶流的车胎上。 “准时。”叶流挑眉,脚撑住地面。 “我不觉得。”叶音子麻利地跳上后座,从他胳膊底下钻出手,献宝似的晃了晃,指甲上涂着艳俗的紫色指甲油:“哥,看我涂的。” 叶流连眼皮都没抬:“丑死了,回去卸掉。” “哼,就给你看看而已!”叶音子气鼓鼓地收回手,伸手就去挠他的后背,指甲尖蹭过校服布料,留下浅浅的印子。 叶流无奈地叹口气,他这妹妹早熟得离谱,但凡手里有点钱,小学三年级怕是就能偷偷跑去染发、打耳钉。前几天还煞有介事地说要去整容,真不知道林莉要是听见了,是先被气晕,还是先追着他打——毕竟在她眼里,妹妹的调皮总归是哥哥没管好。 “凭什么你长得这么好看啊?爸妈肯定把好看的基因全给你了,讨厌死了!”叶音子越挠越用力,劣质指甲油蹭在白色校服上,晕开一小片紫痕,布料也被揉得皱巴巴的。 叶流感觉后背已经被挠得发疼,忍无可忍地喝了声:“再闹,回去就揍你。” 叶音子的手猛地停住,手指抠着指甲上的颜料,眼眶一点点泛红,没一会儿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那细碎的哭声像蚊子似的,钻得人心里发慌。叶流的手心瞬间冒出冷汗,黏腻的触感裹着指尖,车头轻微的晃动,还有心脏不受控的狂跳,每一种感觉都让他浑身发紧。 他猛地刹住车,单脚撑地,头也不回地说:“刚路过的灌木丛里有一百块钱,快去捡。” 哭声戛然而止。叶音子抽了抽鼻子,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背着小书包跳下车,扒开灌木丛的叶子翻找起来。叶子被拨得哗啦响,小脑袋钻进钻出,却连钱的影子都没见着。 “没有啊,哥?”她疑惑地抬起头,面前只剩下空荡荡的街道,叶流的自行车早就没了踪影。 “叶流,你这个混蛋!” 尖锐的哭声划破黄昏的安静,把不远处散步的老人都吓了一跳。 回家的路不算远,但要过几个红绿灯。 叶音子一边哭一边骂,气冲冲地闯了红灯往对面走,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往后狠狠一拉,带着怒气的声音砸在耳边:“红灯看不见?想死?” “谁让你丢下我的!”叶音子转头瞪他,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 “所以我丢下你,你就拿自己的命赌气?”叶流的脸色冷下来。 叶音子被噎得说不出话,垂着脑袋小声咕哝:“我也没真要……” “上车。” “你给我道歉!”叶音子抬起下巴,梗着脖子不服气。 叶流的白色球鞋轻轻踩在车轮上,语气没半点商量的余地:“三秒钟。” “一。” “二。” “三……” “走就走!”叶音子麻利地跳上后座,还不忘小声骂了句:“混蛋。” 回到家,叶流锁好自行车,屋里安安静静的,林莉还没回来,多半又是加班。他让叶音子去写作业,自己转身进了厨房。 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是前几天顺路买的菜,够他和叶音子吃好几天。他随手拿出几样,简单炒了炒,味道不算好,却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菜刚摆上桌,门锁就“咔哒”一声响了,林莉欢天喜地地推开门进来,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笑意:“流儿,听说你换班了?” 叶流摆好筷子,淡淡应了声:“嗯。” 林莉挨着叶音子坐下,笑眯眯地追问:“跟谁同桌啊?” 叶流给叶音子夹了一筷子青菜,早就习惯了——他妈在二中有两个朋友当老师,他的一举一动每天都有人汇报,“你都知道了还问?” “所以你和于溯和好了?”林莉笑出了声,眼里闪着八卦的光。 叶流夹了片土豆放进嘴里,随口道:“没有,勉强没打起来而已。” “你这孩子——”林莉挑了挑眉,笑得神秘,“没关系,我和于溯妈妈已经和好了!” “啊?”叶流一口咬到了菜里的姜,立马吐了出来,说话都带了点结巴:“什、什么?你们不是也冷战五年了吗?怎么突然就和好了?” 林莉眉飞色舞地解释:“就十分钟前!我刚走到小区门口,她就突然冲出来堵住我,眼眶都红了,举着手机质问我,为什么把给她朋友圈的点赞取消了!我当时懵得不行,就说我什么时候给她点过赞啊。结果她急了,说昨天明明看到我给她那条染粉头发的朋友圈点赞了,今天居然没了,非要跑来问清楚。” “你说多奇怪,我根本就没看过那条朋友圈,怎么可能点赞?”林莉越说越兴奋,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我看她就是想找借口跟我和好,故意编的理由,我就顺坡下驴给了她个台阶……” 叶流低下头,不动声色地扫了叶音子一眼,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里满是警告。 叶音子撇了撇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赞是她点的——谁让她太喜欢于溯妈妈染的粉头发了,结果点完第二天又有点怕被发现,大早上偷偷取消了,没想到还是被看见了。 现在她老妈已经彻底疯了,微信语音一条接一条,全是约着出去玩的。叶音子已经能预测到,明天老妈肯定会早早出门,绝对不会去上班。至于之后的日子,她和她哥会不会被饿死,就不得而知了。 …… 第3章 拒绝 第二天早上,叶流洗漱完推开卧室门,不经意间往厨房瞟了一眼,下一秒猛地反手关上门,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这肯定是还没睡醒,出现幻觉了。 门外已经传来了叶音子的敲门声:“哥,你咋又回去了?” 叶流打开一条门缝,把她拽进来,指着厨房方向低声问:“那是你妈?” “那是你妈。”叶音子皱着小脸。 “你骂我干啥?”叶流一脸不解。 “……”叶音子气得跳起来拍了下他的脑门,“傻逼。” “嘿,叶音子你过分了啊!”叶流正想教育她两句,就被她拽着衣尾往外拖,“快送我去学校,要迟到了!” “这不还有一个小时吗?”叶流纳闷。 “时间就是生命,你不懂。” 叶流没话说了。他发誓,在他短短十六岁半的人生里,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吃上林莉做的早餐。他甚至没想过林莉会比他们兄妹俩起得还早——她和叶常隶没离婚的时候,每天呼呼大睡,连班都懒得去;离婚后,仗着家离公司近,才勉强八点半爬起来上班,多早起一分钟都不肯。 可现在,才早上六点二十分,太阳还没越过地平线,林莉背对着窗外微亮的天光,站在他面前,把两份热乎乎的三明治塞进他手里。这场景,实在太不真实了。 “妈妈,早起辛苦了。”叶流含着点“感动”的泪光说,人活久了果然什么稀奇事都能见到。 “滚,臭小子,嘲讽我呢?”林莉抬脚踹了他一下,叶流大笑着躲开了。林莉又绕过他,往叶音子的书包里塞了一瓶牛奶和一份三明治。 “呃……”叶流回过神,看了看手里的两份三明治,纳闷道:“这不是音子的?” “那份是给于溯的,你顺便带一份给他。”林莉说。 “谁?” “于溯。” 叶流累了。他怎么走到哪儿都能听到这个名字?他别过脸,干脆利落地拒绝:“不。” “你去跟他道个歉有什么难的?你俩就是谁都拉不下这个脸,你先退一步,不就和好了?”林莉耐心劝导。 叶流冷笑一声:“呵,你前几次喝醉了闷头哭的时候,可没说的这么轻松。” “你!我不管,你干妈都跟我说了,特意让我也给他做一份的。”林莉有些被噎住。 叶流举起其中一份三明治:“所以这是你专门给他做的?” 林莉没理解对他的意思,指着另一份说:“那份才是,小溯不爱吃生菜。” “呵。”叶流把两份三明治都扔在餐桌上,拽起正在啃鸡蛋的叶音子,“走,别吃了。” “不,不是,流儿,流……”林莉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可门已经“呯”地一声关上了,只留下她挠着头,对着桌上的两份三明治干瞪眼。 自行车驶过长满绿树的小道,狭长悠远的金色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青石地面上,映出斑驳的树影。树叶轻轻晃动,夏日的风迎面吹来,把衣服吹得鼓鼓的。 叶音子坐在后座,手指卷着头发,好奇地问:“哥,你喜欢粉头发吗?” “不喜欢。”叶流答。 “那紫头发呢?” “小小年纪能不能安分点,好好读书。”叶流没好气地说。 叶音子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咕哝:“那你说他会喜欢蓝……哎呦!” 叶流猛地刹住车,叶音子的脑门结结实实地撞在他后背上,眼前瞬间冒起了小星星。“你干什么呀,反应这么大!” 叶流踩下自行车支架,转过身高声问:“叶音子,你今年几岁啊?” “九岁半。”叶音子捂着额头,委屈地咕哝。 叶流曲起一条腿撑在地上,简直被气笑了。九岁半,才九岁半就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他九岁半的时候在干嘛?哦,在和于溯窝在课桌前疯狂刷奥数题。 “叶音子,你可真牛逼大发了啊!”叶流揉了揉眉心,“那人是谁?” “干嘛,你要去揍人家啊?”叶音子睨了他一眼,警惕地问。 “啊不,提前认识一下。万一你妈打算先揍死我,我也好拉他来做垫背。” “啊喂!”叶音子急了,连忙抱住他的手臂,“不可以!要拉你也拉我垫背啊,我心疼他!” “……”所以哥哥就是个工具人,呵。“在一起几天了?”叶流揉着发胀的脑仁问,这家里是待不下去了,他想离家出走。 “没,没在一起。”叶音子难得红了脸,声音也小了下去。 “没在一起?那是暗恋?” “嗯。”叶音子低下头,手指抠着自行车座椅。 “那还好。”叶流松了一口气,抓了抓额前的碎发,苦口婆心地劝道:“音子,答应哥,你心理年龄都快十八岁了,就别去祸害人家小年轻了。” “他比我大。”叶音子仰头看他。 “够十八了?” “没。” “那就好,暗恋就得有暗恋的样子。”叶流扬起眉,“等他十八岁,我也十八岁,到时候你爱咋咋地,我离家出走,你自生自灭。” “……”叶音子举起书包打他。 小学门口围了几个小女孩,都是叶音子的好姐妹。叶音子跳下车,戴上她的小黄帽,像个大牌明星一样扬起下巴,左右观望了一眼,又小心地踢了下车轮子,使唤她的司机:“快滚。” “你很拽哦。”叶流顺着她的目光转了一圈,按住她的脑袋,“怎么每次都这么急赶我走?” “再不走我就哭给你看。”叶音子咬牙。 “啧。”叶流收了手,骑上自行车往学校方向去。 叶流在路上啃了两个包子,味道很一般,但还是吃完了,他慢悠悠来到教室时,还没坐下,就发现抽屉里放着两份早餐——这又是哪个小姑娘送的? 孟猛不在身边,他也不好直接扔掉,瞥了眼旁边的于溯,呵,人家这种人会缺早餐? 叶流拿起两份早餐,起身出了教室,走到八班门口把孟猛叫了出来。“把这吃了。” 孟猛一看急了:“流哥,这是我给你的!” “什么?”叶流没反应过来。 “这份是我给你的。”孟猛指着其中一份,又补充道,“老吴没同意我换班,我想了很久,虽然我们隔得远,但也不是不可以常联系。我会努力考上一班的,不过每天的小关心还是必不可少的哦。” “停停停,戏过了哈。”叶流举起另一份,“那这是谁的?” 孟猛看了看,纳闷道:“不知道啊,我放的时候它就在那儿了,你可以问问——你同桌。” 问于溯?算了吧。叶流摆摆手:“不管了,你把两份都吃了。” “啊?我刚才吃过了。”孟猛面露难色。 叶流沉下声调:“这是我给你的,要不要?” 孟猛脸一红,连忙接过:“要要要。” 搞定孟猛,叶流一身轻松地回到教室。刚坐下,于溯就抬眼看向他,问:“你吃早餐了?” 叶流没想到他会主动搭话,礼貌性地应了句:“嗯。” “都吃完了?” “嗯。” 于溯挑了挑眉,没再多问,只是到了早读时间,却总觉得缺点什么。他看了叶流好一会儿,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扶住了额头。叶流扭头瞥了他一眼,皱眉:“你干嘛,低血糖?” “干妈不是说你会给我带三明治?”于溯直言。 “你没吃早餐?” “我以为你会给我带。” “没带。”叶流别过脸。 于溯试图给他找台阶:“你是忘了么?” “不是。”叶流讪讪的,他就是连台阶都懒得下。 于溯没话说了,只是嘴唇渐渐泛白。 下课铃一响,叶流便立马狂奔到小卖部,买了个最贵的面包,还附赠一瓶牛奶。林莉不给他零花钱,饭卡钱也是固定的,这顿算是把自己的加餐预算花光了。 于溯接过面包和牛奶,看了眼包装,道:“这牌子挺贵的。” “嫌弃就还我。”叶流伸手要抢。 “没有。”于溯按住他的手,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掌心,带着点凉意。 “呵,谁知道你们富二代能看上什么。”叶流站起身,把窗边的帘子拉上。 于溯听得不太舒服:“你怎么越大越仇富了?以前不这样。” “……我一直这样。”叶流又把帘子拉开一点,有些懊恼——每次跟于溯说话,都能莫名把气氛弄僵,也是种天赋。 第4章 求和 预备铃的声响漫过走廊,带着午后特有的慵懒,吴建夹着课本踏进门时,腰间那串钥匙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哗啦声,像风吹过挂在窗边的旧风铃。他抬手将钥匙往讲台上一放,课本轻拍桌面,声线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上课。” 一班的喧闹瞬间沉淀下来,学生们面面相觑,眼里攒着细碎的错愕。几个胆子稍大的交换了眼神,试探着开口:“老师,这节是自习课。” 吴建掀了掀眼皮,下颌线绷得平直,语气里带着点理不直气也壮的坦然:“征用了,上数学。” “啊?” “这也太突然了吧……” 低低的嘀咕像落在水面的雨点,晕开一片细碎的抱怨。吴建指节轻轻叩了叩讲台,声音不重却足够清晰:“安静。自己数学考得怎么样,心里该有数。” 他的目光扫过全班,在角落停顿了一瞬,又补了句,“况且你们进度比二班落了两页,总不能一直拖着。” 有人在底下轻轻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够真切:“说不定在二班,他也是这么说的。” 立刻有人接话起哄:“怕什么,咱班有叶流和于溯呢,躺着也能跟上。” 附和声跟着起来:“就是,有两大神在,成绩肯定差不了。” 于溯侧眸看了眼身侧的人。换作从前,听见这话,叶流或许会笑着接一句调侃,可此刻他只是眉峰微蹙,指尖在草稿纸上轻轻演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了周身最淡的背景音。 他也变成这样了——像被抽走了多余的情绪,只剩下做题这一件事可做。这个念头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不疼,却莫名滞涩,连带着演算的思路都慢了半拍。 吴建的火气被这起哄声勾了起来,抓起粉笔头往黑板上一掷,白粉簌簌落下:“他俩是第一,你们就能松懈?第三名能追上他们三十分吗?王立杰!”他抬手指向刚才起哄最欢的男生,“你来说,你能排到第几?” 王立杰脖子一缩,刚才的活络劲儿瞬间敛了下去,整个教室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说不出来?”吴建轻嗤一声,“说不出来就好好听课,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讲台上,他滔滔不绝地讲解着公式定理,声音透过空气落在每个人耳边;讲台下,有人撑着下巴强打精神,眼皮沉沉地往下垂,有人望着窗外的树叶走神,眼神空茫,也有人脊背挺得笔直,笔尖在笔记本上不停移动,生怕错过一个知识点。 叶流对这种基础课向来提不起太多兴趣,左耳进右耳出,大半心思都放在桌角的竞赛题上,指尖夹着支笔转得轻快。起初因为沉浸在解题思路里,笔几次没转稳掉落在桌,就在灵感快要成型的瞬间,身侧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嗒”的一声,笔落在桌面上,思路骤然中断。 空气静了半秒。于溯弯腰捡起笔,修长的手指轻轻将笔重新夹回他指尖,指腹不经意擦过他的皮肤,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随即抬眸,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叶流抬眼望过去,少年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水,不起波澜。他心头莫名窜起一丝气,压着声线问:“你觉得我不会转?” “没有。”于溯的声音很淡,像落在水面的雪花,没什么重量。 “那你笑什么?” 于溯沉默了两秒,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比比?” 叶流挑了挑眉,骨子里的好胜心被轻轻勾了起来:“比就比。” 吴建在讲台上讲得投入,余光瞥见两人转笔的动作,重重咳了一声,眼神扫过去,带着几分警告。 二十分钟过去,那两支笔依旧在指尖转动,没半点停下的意思。他“啪”地折断手里的粉笔,指节微微泛白:“某些同学,适可而止。” 三十分钟过去,转笔的弧度依旧没停,像两道不停歇的光影。 “别以为成绩好就能随心所欲!”吴建太阳穴轻轻跳着,抓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两口凉茶,指着黑板上的题道:“后面那两个,上来。叶流,做这道。”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角落,带着好奇的打量。叶流转着笔,瞥了于溯一眼,眼里带着点不服输的韧劲,没立刻起身。 于溯也没动,指尖的笔转得更快了,可这无意义的较量显然没个尽头。他突然伸手,稳稳扣住叶流转笔的手腕,指尖微微用力,那支笔便落在了他掌心,与此同时,他自己指尖的动作也骤然停了。 于溯的手心很凉,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触碰的瞬间像一块冰轻轻贴在皮肤上,触感清晰得很。叶流浑身一僵,愣了半秒才抽回手,起身走向讲台。 “于溯,你也来。”吴建翻着课本,指尖落在一道拓展题上,“你做这个。”那题目密密麻麻全是公式,难度比叶流那道深了不止一个层次。 叶流刚写了一半步骤,余光扫到那道题,心里瞬间涌上一股闷火——这是什么意思?明摆着看轻人? 忍,他告诉自己要忍,维持住那副冷淡疏离的样子。心平气和,与世无争……可这话在面对于溯时,总显得格外无力,好胜心像破土的芽,瞬间就盖过了所有克制。 他猛地抓起粉笔,狠狠划掉写了一半的答案,粉笔头轻落在讲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半倚着讲台边缘,下颌线轻轻绷着,眼神里带着点桀骜的锐气,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老师,你看不起我?这题未免太简单了。” 这副张扬的模样,别说班里同学,连于溯都微微顿了顿。记忆里那个浑身带刺的少年,好像在这一刻突然回来了。教室里静了片刻,直到大课间的铃声骤然响起,才炸开一片细碎的议论。 “我天,叶流平时都这么直接的吗?吴老师都愣住了。” “以前没发现啊,还以为他跟于溯一样安静,没想到这么刚。” “学神的竞争感也太强了吧,连做题都要争个高下。” “别说,于溯那才叫真冰山,你看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谁说,我刚刚看见他笑了!” 叶流被“冰山”两个字轻轻刺了一下,班里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让他莫名觉得烦躁。他手抖了一下,推开围着的人群,快步冲出了教室。 吴建的惩罚向来简单——跑步。叶流没等他开口,就自觉往操场走去。二十四小时内接连两次失态,这次还当着全班的面,说不窘迫是假的。 跑着跑着,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叶流回头,看见于溯跟在后面,步伐不快不慢,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跟着我干什么?”他没好气地问,语气里带着未散的烦躁。 于溯抬眸,眼神平静:“我也来跑步。” “呵,离我远点。”叶流加快了速度,不想再跟他有太多牵扯。 “流儿。” 一声带着尾音的呼唤,像一把旧钥匙,轻轻打开了记忆的门。叶流的脚步瞬间顿住,缓缓放慢了速度。童年的夏日,蝉鸣聒噪,汽水冰凉,还有那个跟在他身后,一声声叫着“流儿”的人儿,所有画面都在这一刻慢慢清晰起来。 今天的阳光不算刺眼,微风拂过操场,带着青草的淡淡气息。于溯跑到他身边,停下脚步,抿了抿唇,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决心:“我们和好吧。” 叶流猛地停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和好”这两个字,他一天内听了两次,可从于溯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荒谬。 多浅淡的友谊啊,说断就断,说和就和,真够随意的。 他抬眼看向于溯,阳光落在少年的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语气却依旧带着几分执拗:“你说和好就和好?凭什么?” “难道你当年就没有错吗?”于溯的眉峰轻轻蹙起,语气也冷了几分。 叶流别过脸,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所以,我不想和好。” 于溯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握着拳头的手紧了紧,又缓缓松开,像是放弃了争辩,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那随便你。” 随便? 叶流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两个字像一盆微凉的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火气,只剩下莫名的无力感。明明是他占理,此刻却像个输了的人,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他失魂落魄地在校园里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咬着牙,推开了教师办公室的门。 “报告。” “进。” 叶流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烦躁,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老师,我错了。” 吴建合上手里的参考书,抬眸看他,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审视:“错在哪了?” “不该在课上转笔,不该对您态度不好。” “嗯。”吴建点了点头。 “所以,我和于溯在同一班是非常错误的决定呀!你看我们能……” 吴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突然笑了:“知道错就好,不过换班就不必了。” 叶流愣住了:“老师?” “你们俩这股竞争劲头,正好能带动班里的学习氛围。”吴建笑得一脸欣慰,指着笔记本上的题,“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没给你们公平竞争的机会。以后每节课,我留五分钟,专门让你们俩比一比竞赛题。”他拍了拍笔记本,“你看,这些都是我特意找的压轴题,多合适。” 叶流心里暗暗叫苦,脸上却不敢表露半分。谁不知道于溯的数学比他好,真比起来,输了岂不是更难堪? “老师,我……” “别跟我说不行。”吴建打断他,眼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与强硬,“压力就是动力,刚才在讲台上的锐气去哪了?” 叶流的脸微微发红,低声道:“我那是装的。” “装的?”吴建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点调侃,“那你这演技倒是不错。怎么,还没比就怕了?” 叶流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是有点怕。 可少年人的面子总不能丢,他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知道了。” 第5章 情绪 回到教室,迎接他的是全班探究的目光。同桌杨昊还算镇定,可叶流清晰地7看到他的桌子在轻轻发抖,连带着自己和于溯的桌子都跟着晃动。 于溯趴在桌上,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低气压,像谁碰一下就会打破这份平静。 两人之间的氛围降到了冰点,明明早上还能平静相处。叶流戳了戳杨昊的胳膊,压低声音:“别抖了,有人在睡觉。” 杨昊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刚想开口说话,就被叶流一个眼神制止了。 于溯抬起头,摘下藏在袖子里的耳机,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看向叶流。 叶流眼神闪躲,心跳快了半拍,硬着头皮说:“我要睡觉。” “哦。”于溯应了一声,把耳机放进抽屉,里面没放音乐。他的手机亮了下,微信弹出消息,备注是“妈”。 秦芝:“儿子,妈今晚晚点回,跟你干妈约了按摩。你帮我去庙里拜拜,记得诚心点。” 于溯看了两眼,指尖敲下一个“哦”发送,把手机放回抽屉,动作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力道。叶流瞥他一眼,于溯表情依旧平静,好像那条消息没在他心里留下半点痕迹。 他拿起笔,笔尖落在试卷上,力道很轻,每一笔却都压着些说不出的情绪。 叶流隐约知道他在气什么,这种模样,他太熟悉了。 他把椅子往后仰了仰,用余光扫了眼身侧的人。 同桌,这个位置像一道浅浅的沟,隔着他们,既近又远。要是能选,他宁愿坐在于溯后桌,至少不用这样面对面,看着彼此的疏离。 放学后,于溯收拾好东西,没做停留,转身就走,背影笔直,带着点决绝。 叶流送妹妹叶音子回家,犹豫了片刻,还是调转方向,往城郊的寺庙去。他想拜拜孔子,求一支学业签。 上次月考,于溯以一分之差超过他。两人轮流坐第一本是常事,可他心里总有点不服气。他宁愿相信是运气不好,也不愿承认自己差了那一点。 庙里人不多,孔子像前更安静,只有他和一对母子。小孩五六岁的样子,被妈妈拉着,教他上香祈福。 叶流在像前拜了拜,他本不信这些,此刻却想求个心安。他拿起签筒,轻轻摇晃。 第一摇,下下签。 第二摇,上上签。 第三摇,姻缘签。 叶流皱了皱眉,又摇一次,轻声念:“求支学业签,诚心求。” 旁边的女人听见了,指了指他,小声教孩子:“你看,平时不努力,到考试了才来求神拜佛,你以后别学他。” 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叶流瞥了她一眼,没计较,继续摇签。 那小孩突然挣脱妈妈的手,跑到他身边,仰着脑袋打量半天,眼睛一亮:“哥哥!你是我们学校荣誉墙上的大哥哥!” “不是。”叶流扯回签筒,继续摇晃,语气平淡。 “你就是!”小孩急了,掰着手指算,“五岁作文赛第一,七岁英语口语赛第一,九岁奥数赛第一,十一岁电子机器赛第一!我们老师经常提起你!” 没等叶流开口,小孩又说:“还有一个哥哥,跟你一样厉害,六岁作文赛第一,八岁英语口语赛第一,十岁奥数赛第一,十二岁电子机器赛第一!” 小孩说得兴高采烈,显然记牢了这些。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崇拜圣人先贤,只羡慕站在荣誉顶端的人,渴望成为别人口中的榜样。 他拉着妈妈的手,一脸骄傲:“妈妈,他超厉害,是全市第一!” 叶流看着他认真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蹲下身问:“想变得跟哥哥一样厉害吗?” 小孩用力点头:“想!” “那跟哥哥说实话,你们老师提我多,还是提另一个哥哥多?”叶流语气认真起来。 小孩犹豫了,眼神闪躲。 “说谎的话,抽不到好签哦。”叶流故意吓唬他。 小孩缩了缩脖子,小声说:“你、你多。” “这就对了。”叶流笑了,心情轻快了些。这种被小粉丝认出来的感觉,意外地不错。他站起身,后退两步:“来,给你拜一拜,沾沾喜气。” 小孩虔诚地拜了两拜。女人走上前,不好意思地说:“同学,能加个微信吗?以后孩子学习上有问题,想请教你。” 小孩也跟着点头,眼里满是期待。 叶流拿出手机,刚要扫码,却突然顿住。他翻遍微信联系人,竟然没有于溯的名字。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在五年前,最后一条是他发的“再也别联系了”。 五年前,他们没有手机,聊天全靠家里的台式电脑。林莉和秦芝能靠着朋友圈点赞和好,可他和于溯,却像隔了条看不见的河,连联系方式都断得干干净净。 他不想就这么和好,不然那五年的疏离,就成了没意义的坚持。 “大哥哥?”小孩见他没动静,拉了拉他的袖子。 叶流回过神,收起手机,摸了摸小孩的脑袋:“下次吧,哥哥今天有点事。” “好吧。”小孩有些失落。 “要是有缘再见,哥哥辅导你功课。”叶流补充道。 小孩眼睛瞬间亮了:“真的吗?那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 看着母子俩离开的背影,叶流再次拿起签筒,却怎么也摇不出满意的签。 他和于溯,好像这辈子都在比较。小时候比身高,比成绩,长大后比谁更优秀。前几年总是他赢,他曾经为此骄傲很久,可现在回想,那些胜利,或许只是于溯悄悄让着他。 叶流把签筒放回原处,转身准备离开,却被另一座神像前的动静吸引。他向来不喜欢热闹,这次却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离得不远,他听见人群的议论: “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来拜九子娘娘?少见。” “长得精神,就是看着心事重重的。” “这校服,像是二中的吧?” 叶流心跳轻轻快了半拍,挤开人群往里看,瞬间定在原地。 于溯站在神像前,表情平静,眼神淡然,机械地拜了两拜,动作敷衍,没半点诚意,像在完成不得不做的任务。拜完后,他转身,正好对上叶流的目光。 于溯向来淡然,淡然面对破碎的家庭,淡然面对旁人的眼光,淡然藏起情绪。可在看到叶流的那一刻,他平静的眼神里,还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只是习惯了伪装平静,不代表没有情绪。 叶流率先移开目光,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干涩:“我什么都没看见。” 于溯看着他,沉默几秒,语气平淡:“看见也没关系。” 叶流没再说话,转身慢慢走了。 这庙坐落在岔路口,天生四通八达。旺季时人潮拥挤,摩肩接踵,游客多在庙外小摊掷签祈福、闲逛;到了淡季,喧闹骤然褪去,稀疏的人影都往香火缭绕的神像前凑,倒添了几分静气。 叶流在原地转了两圈,没见到卖书的老头,正纳闷,余光扫到墙角立着块褪色木牌,字迹模糊不清。 他踩着碎石走过去,才发现老槐树荫下,一个老头半阖着眼,手里蒲扇摇得慢悠悠,脚边红纸垫着几叠书,封面上写着《成为高冷男神六**则》《成为野蛮女友四**则》之类,带着江湖小摊特有的热闹又不靠谱的气息。 “大爷,换地方了?”叶流蹲下身,指尖刚碰到书脊,就被老头用扇沿轻轻拍开,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思。 老头眯着眼往斜对面努了努嘴,那里有条通往后门的窄道,一个穿花衬衫的中年男人攥着同款“法则”书,扯着嗓子吆喝,衬得这边更安静。 “这年头讨口饭吃,不防着同行不行。”老头慢慢收了扇,指腹摩挲着泛黄的书封,语气里带点江湖气的自嘲,“各行各业都卷,连庙里这点角落都逃不过。” 叶流挑了本《冰山法则》翻了两页,油墨混着旧纸的气息扑面而来,内容却尽是空洞的话。他抬头苦着脸:“有没有简单点的?太绕的我学不来。” 老头上下打量他两眼,带着点“年轻人悟性不够”的嫌弃,又像突然动了恻隐之心,从怀里摸出个红布包裹,层层揭开——封皮上用端正的楷书题着《成为冰山三**则(改良版)》,墨色发亮,看得出有点练字的功夫。 “塑封的,买了再拆。”老头把书推到他面前,语气笃定。 “您这字地道,楷草隶篆都能写?”叶流摩挲着封面的字迹,真心赞叹。 “混口饭吃的手艺,不值一提。”老头摆了摆手,故作谦虚,眼角却藏着得意。 叶流随手翻到封底,瞳孔微微一缩——上面的字迹看着像狂草,实则没章法,却透着股孩童的野劲。“这字绝了!写的啥?” 老头沉默半晌,喉结动了动,没好气道:“我孙子瞎画的,三岁娃娃的涂鸦,胡闹的东西。” “……”叶流面不改色地补救:“这是天赋,您孙子是学书法的好料。” “那可不!”老头瞬间眉开眼笑,把书往他怀里一塞,“五十,不二价。” 叶流刚要掏钱,想起上次花五十买了本只有三页纸的废品,动作顿了顿,抬眼道:“五块。” 老头脸一沉,作势要抢书,手伸到一半又停住:“年轻人别不识好歹!” “您这书也就值这个价,”叶流按住书,语气平静,“上次那本,我翻完还没热身就没了。” 老头被噎了一下,瞪了他两眼,最终狠狠一跺脚:“成交!算我赔本赚吆喝,图个乐呵!” 叶流付了钱,把书胡乱塞进书包,跨上自行车就走。傍晚的蝉鸣藏在叶缝里,嘶鸣得不急不缓,却轻轻戳着他被坑后的那点憋屈。 他刚拐过街角,于溯就从树后走了出来,黑色校服衬得他身形更挺拔,夕阳落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走到老头面前,扫了眼那堆书,声音清淡:“刚才那人,买的哪本?” 老头抬眼斜斜瞅了他,慢悠悠拧开矿泉水瓶,灌了口凉水才开腔,语气里带着点江湖小贩惯有的油滑:“打听消息,得加钱。” 于溯半句多余的话没有,手机扫码的动作干净利落,一百块转账提示音尖生生划破清晨的静气。老头手一抖,半瓶水全洒在裤腿上,顿时慌了神,忙不迭摆手:“我没卖你书!可别讹人!” “消息费。”于溯语气淡得没一丝起伏,听不出半分情绪,不过字字落地清清楚楚:“说清楚,钱归你;说不清,双倍吐出来。” 老头被他这股沉敛的气场唬得一哆嗦,脑子飞快转着编瞎话,声音都发颤:“我们这行有规矩,顾客信息不外泄——不过嘛,五百块充个会员,我给你通融通融,买书再打八折,稳赚不亏!” 于溯盯着他看了三秒,眼神不算锐利,却带着种洞穿人心的平静,看得老头后颈发毛。下一秒,五百块转账提示音又响了,干脆利落,没半点拖泥带水。 “爽快!”老头瞬间换了副谄媚嘴脸,从书堆里翻出本封面最花哨的,硬塞到他手里:“就是这本!那小子来买过好几次,每次都夸写得好,说受益匪浅!” 于溯低头,目光落在封面上——《成为霸道总裁的小娇妻六**则》。 空气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连风都顿了顿,周遭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远处庙屋隐约传来的晚钟声。 他捏着书脊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捻起一页纸,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滞涩:“他看这个?” 第6章 委屈 “千真万确!”老头拍着胸脯保证,还把手机里叶流付的五块钱转账记录怼到他面前:“你看,这是他给的小费,够意思吧?” 于溯没再说话,转身就走,背影挺得笔直,周身却裹着一层淡淡的低气压,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落在教学楼前的石板路上,安安静静卧着。 那一夜,于溯房间的灯亮到后半夜。桌上摊着本《成为霸道总裁三**则》,他指尖轻轻摩挲着粗糙的书页,眉峰微蹙——叶流想看这个?是期待着什么人,还是真的想成为书里写的那样? 这个问题像根细刺,轻轻扎在心头,辗转难眠,连窗外的月光都显得格外安静,清清淡淡洒在桌角的练习册上,映得房间里的心事愈发清晰。 第二天一早,于溯破天荒早起,一把抢过秦芝手里的锅铲,语气不容置喙,却没什么火气:“今天我来做早餐。” 《成为霸道总裁法则第一条》:深沉内敛,于无声处给予关心。 秦芝愣在原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语气带着担忧:“儿子,你没发烧吧?你哪会做饭?” 话音未落,就见于溯打鸡蛋时,蛋壳碎了好几块掉进碗里,他皱着眉挑了半天没挑干净,脸色微微沉了沉,最终把锅铲往灶台上一放,语气生硬了点:“教我。” 秦芝试探着问:“是不是跟流儿有关?” 于溯抿紧唇,下颌线绷了绷,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重复了一遍,语气软了些:“教我。” 第一次下厨,成品堪称灾难——煎蛋焦黑,吐司烤得发硬,还带着股淡淡的糊味。于溯却面无表情地全吃了,仿佛在完成一项再寻常不过的任务,没半点怨言。秦芝见状刚要回房补觉,就被他拦住。 “再做两份。” “给流儿送的?”秦芝挑了挑眉,眼里藏着笑意:“一份不够?” “他吃得多。”于溯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耳根却悄悄泛了点不易察觉的红,快得像错觉,转瞬就消失了。 秦芝笑了笑,没再多问,转身进了厨房,背影里都是了然的温柔,脚步轻悄悄踩在地板上。 另一边,叶流看着空荡荡的餐桌,脸色有点难看——他老妈居然不做早餐了,这破天荒的事,这辈子只发生过一次。他啃着路边买的包子回到教室,拉开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两份手抓饼,还带着淡淡的余温,香气一点点漫出来。 又是谁送的? 叶流皱了皱眉,抓起手抓饼就往八班跑,把东西往孟猛怀里一塞,语气带着点不耐,却没什么恶意:“吃了。” 孟猛抱着热乎乎的早餐,看着他的背影,感动得眼眶发红,嘴里念念有词:“流哥!你太够意思了!知道我没吃早餐,还特意给我带两份,这语气,这气势,简直帅炸了!” 叶流没管孟猛的脑补,转身回了一班。他早上习惯去楼顶天台听早课,那里安静隐蔽,没人打扰,能安安心心待一会儿,可今天刚坐下,于溯就用手肘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 “微信。” 叶流没理他,转头看向窗外,语气冷淡:“没有。” “方便联系。”于溯又说,语气很轻,却带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认真。 “没必要。”叶流偏过头,声音淡淡的,带着点疏离。 《成为霸道总裁法则第二条》:行事果断,无需解释,直接行动。 叶流刚把手机往校服口袋里塞,就被于溯一把抽走。他动作极快,却没什么力道,精准按住叶流的食指解锁,三两下加上自己的微信,又把手机轻轻扔还给他,语气平静无波:“□□很久没联系了,微信重新开始。” 他总能把最越界的行为,做得像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带着种与生俱来的坦然。 叶流捏着手机,指腹磨着冰凉的屏幕边缘,最终什么也没说,把手机扔进了书包,指尖却残留着刚才触碰时的温度,轻轻发烫。 第一节下课,吴建拿着两张纸条走进来,直接塞给叶流和于溯,语气严肃:“数竞压轴题,上课前写完。” 叶流低头一看,瞬间挑了挑眉——这题,他三年级就做过,简单得有些离谱。 “吴老师,你这题是不是太简单了点?” 吴建脸一沉,语气严厉:“你懂什么!这题知识点密集,难度五星!别废话,赶紧写!” 叶流没再反驳,转头看向于溯,对方扫了眼纸条,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那是毫不掩饰的不屑。叶流太了解他,这不是挑衅,是纯粹觉得题目不够看,提不起兴趣。 他把纸条往桌上一扣,趴在桌上闭目养神。昨晚熬夜看那本改良版《冰山法则》,通篇废话,还亏了五块钱,越想越觉得好笑,倒生出几分困意,眼皮渐渐沉重起来,教室里的嘈杂声也变得悠远。 于溯看他趴下,也跟着伏在桌上,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的蝉鸣,一声声,衬得时光格外悠长。 一班的同学大气都不敢出——两位学神安安静静地趴着睡觉,平日里严厉的吴老师站在旁边,脸黑得像锅底,怒火几乎要溢出来,却又硬生生憋着。杨昊眼疾手快,赶紧拿来保温杯递过去,才算暂时压下这场一触即发的风波。 上课铃响的瞬间,于溯精准睁眼,眼神清明,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糊。他瞥了眼吴建阴沉的脸,伸手覆上叶流的后颈,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一捏:“起来了。” 这个动作带着下意识的熟稔,做完后他自己顿了顿,掌心残留着对方脖颈的温热触感,轻轻发烫。他没敢看叶流的表情,拿起纸条默默走上讲台,脚步轻得没声音。 叶流被那股凉意激得浑身一僵,瞬间清醒过来。小学时他总说于溯手凉,犯困了就用这招叫醒他,可现在这个年纪,肌肤相触的瞬间,像是有微弱的电流窜遍全身,尴尬得让他头皮发麻,耳尖悄悄发烫。 “这题有五种解法,比比?”于溯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气流拂过耳畔,带着点清淡的皂角味,混着阳光晒过校服的气息。 叶流按了按发烫的后颈,闷声道:“随便。” 黑板只有一面能用,两人一上一下同时动笔。于溯写字极快,字迹锋利又工整,很快就蔓延到叶流的区域。叶流比他矮半个头,站在讲台下,几乎被他的影子完整笼罩,抬头时,眼睫恰好轻轻蹭到对方的胸口。 少年的肩宽窄腰,白色校服下的轮廓清晰又好看,喉结轻轻滚动,锁骨的线条锋利却不凌厉。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杂着阳光晒过的气息,感受到平稳的呼吸落在发顶,胸口的起伏带着规律的节奏。 叶流的心跳骤然失控,“怦怦”地撞着胸腔,力道又重又急,连笔都差点握不稳,字迹歪了一下。 没等他回神,于溯已经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粉笔,面无表情地走下讲台,仿佛刚才那个近距离的笼罩从未发生过。班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吴建也满意地点了点头,脸色缓和了不少。 叶流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没在意比赛的输赢,满脑子都是刚才近距离看到的画面——滚动的喉结,凸起的锁骨,还有被他笼罩时那不受控制的心跳。 完蛋。 他又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于溯的感觉,根本不正常,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原本的轨道,朝着不可控的方向慢慢延伸。 粉笔“啪”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分明。他弯腰去捡,趁机深吸几口气,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面无表情地回了座位,耳朵却烫得厉害。 接下来的数学课,他一句都没听进去,目光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不受控制地往旁边瞟,刚对上于溯的视线,又像触电般迅速移开。校服太厚,看不清里面的轮廓,一个荒谬又冲动的念头突然冒出来——要不泼点水? “叶流!” 吴建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严厉的语气,叶流吓得手一抖,矿泉水瓶差点摔在地上,慌忙站起身,心跳还没平复下来。 “上课走神,站着听课!” 叶流靠墙站着,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于溯难道是妖精?居然能让他这么方寸大乱,连课都听不进去。 于溯转头看他,眼神深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像是在疑惑他突然的反常。叶流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心虚得厉害:好色又不是他的错,这家伙怎么还一脸无辜的样子? 整个下午,叶流都在刻意躲避于溯,递试卷只捏住最边缘的一角,说话只答单字,恨不得跟他隔出一条无形的界限,泾渭分明。 “躲什么?”于溯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很轻,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不悦,尾音里藏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委屈。 叶流头也不抬,声音闷闷的,带着疏离:“离我远点。” 于溯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眉峰轻轻蹙起,没再说话,周身的气息却愈发安静,带着点淡淡的失落,像被乌云遮住的月光,清辉都藏了起来。 一班的值日生没有重新轮,刚好轮到他俩值日,叶流在清理黑板槽,余光瞥见那片阴影又来了。 于溯站在他后面,盯了会儿他的后颈,像是想到什么,语气平静地问:“今天早上,你为什么耳朵红了?” 叶流否认,语气坚决:“我没有。” 于溯挑眉,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我没瞎。” 叶流:“……” 他抿着唇不说话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带着点不耐:“下次别靠我那么近。” ——我会紧张的,这个世界很危险,谁知道你对面的人对你觊觎了什么歪心思,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他内心嘀咕了一大堆,更郁闷了,脸色沉了沉。 “哪近?”于溯扫着地,睨了他一眼,闷声道,语气里带着点委屈,又藏着点不甘:“我离你够远的了。” 叶流整理着讲台,头也不抬:“那最好。” “……”于溯那股浑身不舒服的劲又上来了,他猛地放下扫把,一步一步逼近,带着不容抗拒的认真,直接把叶流压至黑板与自己之间,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禁锢圈。 第7章 抵债 叶流蹲下身时,周遭的空气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压缩,沉甸甸地压在肩头上。他终于看清了于溯的脸——五官立体得像是精心雕琢过,下颌线锋利却不凌厉,深黑的眸子里盛着一片浓墨,将他后退的身影清晰地裹了进去,像裹住了一段被遗忘的旧时光。 “好什么?”于溯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种冷意,像是初秋清晨沾在叶尖的霜,落在皮肤上有点凉。 叶流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猛地侧过脸,漂亮的颈线从耳后延伸下去,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 于溯盯着那片红看了好一会儿,伸出手,指尖轻轻蹭过他柔软的耳廓,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新奇:“真的又红了,是害羞了?” “害什么羞。”叶流一把拍开他的手,撑着地面站起来,指尖还残留着对方耳廓的温度。他那该死的反常反应总是时强时弱,此刻胸腔里的心跳乱得像被风吹皱的湖面,“离我远点。” “所以你躲着我,是因为我靠太近了?”于溯追问,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像黏住了什么似的。 叶流抿紧唇不说话,于溯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轻松了些:“这算什么,小时候你不天天抱着我睡?” “谁抱你睡了?”叶流瞬间炸毛,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声音却不自觉地弱了几分,“别胡说。” 于溯一脸无辜,仿佛在说“你怎么还忘了”:“我可没忘,你小时候说怕鬼,天天黏着我,一晚两块钱的‘床位费’,欠了大半年都没还。” 他说着,突然掰了掰手指,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连本带利加起来,可不是小数目,不能赖账。” ——叶流气得肝疼,瞬间确信自己绝对不是弯的。眼前这混蛋,竟然跟他计较十几年前的两块钱?他当时不过是想蹭个床而已! “我们什么关系?”他咬着牙问。 于溯想了想,一本正经:“没和好的话,就是债权人和债务人。和好了,友谊价,九折。” 叶流扯了扯嘴角,吐出一个字:“哦。”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攥紧拳头,心里盘算着回去就把叶音子那只粉红猪存钱罐砸了,先还债再说。 于溯扫完地倒了垃圾,洗手时水声哗哗响。叶流站在窗边擦玻璃,脑子里全是怎么不动声色地把粉红猪弄到手。 计划还没成型,窗外就传来了叶音子的声音:“哥!” 他回头,就看见自家妹妹把脸贴在玻璃上,挤眉弄眼地扮鬼脸。叶流翻了个白眼,伸手把她揪下来,用袖子擦了擦她沾着灰的脸——得,这窗户算是白擦了。这丫头也就对他这样没形象,要是能收敛点,以后也不至于没人要。 “我还以为你直接回去了!”叶音子叉着腰说。 叶流刚想怼一句“我倒想”,就被她抢了话:“不过我就知道你不敢,所以来接你了。” “……”叶流一时语塞。 “你就是那个小妹妹?”于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音子的画风瞬间突变。刚才还咋咋呼呼的丫头,一下就拢了拢头发,露出甜甜的笑,软糯地叫了声:“小溯哥哥。” 叶流:“……” 于溯低笑了一声,擦干手走过来:“活干完了,一起回去吧。” “好呀!”叶音子立刻拉上他的手,蹦蹦跳跳地说,“小溯哥哥去我家吧,我有滑板给你玩。” 于溯看了叶流一眼,似笑非笑:“你哥可能不乐意。” 叶流凉凉地开口:“我那破地方,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再破也是家,况且也没到站不住脚的地步。”于溯淡淡反驳。 ——说得好像你很熟一样?叶流腹诽,解锁了自行车回头,后座果然空无一人。他早该想到,这丫头早就叛变了! “小溯哥哥,我能抱你吗?”叶音子夹着嗓子问。 “不行,抓我衣服就好。”于溯说。 “噢。”叶音子委屈地应了一声。 叶流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过来,哥给你抱。” 叶音子极其嫌弃地“切”了一声,抓着于溯的衣角,头也不回地转了过去。 叶流:“……” 林莉最近几天天天晚归,睡到大中午才起,跟秦芝逛不完的街,聊不完的天。对两个孩子彻底放养——虽然以前也差不多。 叶音子倒是盼着于溯会做饭,叶流那厨艺简直是灾难,再吃下去她都要营养不良了,头发黄脸发青,多影响颜值。 “小溯哥哥,你会做饭吗?我想吃你做的。”她眼巴巴地问。 于溯摇了摇头:“不会。” 叶音子:“……” 叶流嗤笑一声,他巴不得于溯留下来,饿了就得吃,吃了就得给钱。他挑了挑眉:“我做,你去写作业。” 叶音子撇撇嘴,拉着于溯的手:“那小溯哥哥陪我玩呗。” “听话,写完作业再玩。”于溯揉了揉她的头。 “噢。”叶音子不情不愿地回了房间。于溯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叶流忙忙碌碌,语气里带着点意外:“没想到你还会做饭,看起来挺熟练。” 叶流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夸厨艺,心虚得差点把铲子扔了。他回头瞪了一眼:“吃番茄炒蛋?” 于溯挑眉:“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个?” “……我记性好。”叶流的耳尖又红了,心里暗骂这混蛋问什么破问题。 番茄下锅,他掂量着放盐,手一抖放多了。偷偷看了眼于溯,对方神色平静,应该没看见。 “你出去。”他赶人。 “为什么?”于溯倚着门框不动。 因为你盯着我看,我紧张得手抖!叶流抬脚踹了他一下:“出去待着。” 于溯百无聊赖地在客厅坐了会儿,掏出手机做了套题,叶流就把菜端上桌了。他看着那盘红彤彤的番茄炒蛋,还挺期待——直到看见叶音子顶着一张痛苦面具走出来。 刚想动筷子,就被叶流拦住了:“先给钱。” 于溯:“……” 他就说这小子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原来是在这等着。他清了清嗓子,摆出大款的架势:“多少?” “不多,抵了我欠你的就行。”叶流说。 “行。”于溯本来也没打算要他真还钱,随口应了。 叶流瞬间眉开眼笑,无债一身轻,把盘子推到他面前:“吃吧。” 于溯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动作突然僵住。 “还行?”叶流期待地问。 于溯咳了一声,声音有点干:“有水吗?” “哦,在那。” 不用叶流指,于溯已经自己倒了杯水,灌下去大半杯,才勉强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叶流又问叶音子:“好吃吗?” 叶音子扒了两口饭,感动得眼眶都红了:“有进步。” “我也觉得。”叶流点点头,他可是认真做的,总不能白坑人钱。 于溯看着那盘菜,实在下不了筷子。他放下筷子,看着叶音子吃得一脸悲壮,于心不忍:“看不出来你这么辛苦,小溯哥哥带你出去吃吧。” “!”叶音子手里的碗差点掉地上,眼睛亮晶晶地问:“真的?” “嗯。”于溯抓起手机,又看了叶流一眼,揶揄道,“挺乖的小孩,你哥也真舍得虐待你。” “没有,他就这水平。”叶音子赶紧解释。 于溯挑着眉看向叶流:“哦?我还以为他是故意的。” 叶流:“我……” “我请客,去不去?”于溯问。 叶流扭过头:“不吃。” “毛病,你小时候吃我的还少?”于溯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就走。 “喂!”叶流匆忙放下筷子,被他拖着跟了上去。 手腕被攥得紧紧的,直到进了电梯都没松开。叶流觉得有些不自然,看着一楼的按键亮起,腕上的力道又紧了几分,他的喉咙突然有些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