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遥灯》 第1章 前生很(一) 天启三年,寒冬。 周府宅院,庭皆寂寂。 夫君近日得晋吏部尚书该是大喜,却也忙了许多。孟千雪想着,特意从桌案上拿起一盒八珍糕,抬脚穿过回廊往书房而去。 八珍糕是他素日最喜爱的糕点。 藏青云锦裙摆颜色愈发深了,连袖口也沾上水渍。 书斋某处,周晏清立于窗前,一言不发,似是在等她说明来意。 嫁入周府十余载,孟千雪自认问心无愧。 府中事务无论大小,无不亲力亲为;婆母缠绵病榻,她曾亲侍汤药;小姑蛮横骄纵,她更是百般纵容。 如此种种,似在昨日。 可他呢?自诩前程为重,君子远庖厨。疏于治家,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借着她母族的势,踩着她长兄的尸体,在那条宦海浮沉的路上,走得越来越远 。 “夫君,用些八珍糕吧。”孟千雪微笑着,将食盒推到他面前。 “阿遥,你非要这么记仇,说吧,又掺了多少?” 孟千雪冷笑,“夫君试试,不够再加。” “我知道,你一直放不下。” 周晏清拈起一块,只在唇边微微碰了下,便垂眸看她,“可当年的事,责不在我。要怪只能怪你兄长,不懂人情世故,非要做那高风亮节,洁身自好的正人君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心里清楚。” “分明可以烂在肚子里,可我千想万想,也没想到,我叫了十来年的内兄,你那好兄长孟千里,他竟……竟存心揭发!全然不顾你我的死活。” 周晏清走近了些,眼中闪过一抹她从未见过的癫狂:“我若不杀,他迟早会害死我们的。” “好阿遥,就这样永远留在我身边吧。” 周晏清朝她露出温润的笑,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像是饿狼在审视一只待宰羔羊。 “没有我们。” “从头到尾你都在自欺欺人,不是吗?阿兄时任大理寺少卿一职,向来谨慎,若非真把你当自家人,怎会不设防,卸下戒心,平白丢了性命。”孟千雪冷声道,“更何况,若无阿兄照拂,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以后!” 食盒不慎砸落,发出剧烈响声,八珍糕散落在地,瓷盘破碎,一片狼藉。 “好,好得很啊。原来在你眼里,我连个死人都比不上。” 周晏清双目猩红,面容憔悴,气若游丝,浑身还冒着青黑色的烟雾,阴恻恻的声音时而萦绕耳畔。 元礼幼小单薄的游魂,讪讪地贴在她身前。 她能看见,却怎么也抓不住他。 “元礼呢?”她问。 “逝者已矣,骨肉两隔,夫人何必惹我伤怀。” “少故弄玄虚,我只想知道,元礼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夫人可要信我。” 周晏清压低了声音,强迫她看着自己,“阿遥,你说过,无论日后发生什么,都会永远相信我。” “无耻至极!伪朝妖术,燕京禁忌,周郎位属冢宰,肱骨之臣,岂能以身试之!少时曾许凌云志,老大自甘事奸邪。” 孟千雪下意识避开周晏清的视线,俯下身来,迅然拾起地上打碎的瓷片,护于身前。 “凌云志?着实可笑!若无邪君大人赐教,我岂不是要一辈子窝在翰林院,永远俯首系颈做一个小小的编修!” 周晏清的笑容瞬间凝固,原本还算温厚的面相变得既狰狞又恐怖。 印堂青黑,脸色惨白如纸,眼球异常凸出,嘴唇乌裂,唇畔还沾着墨黑色的污浊液体,无神的双眸悄无声息般染上了一层绯色。 他拖着通体泛着邪气的躯干向她靠近,忽然低笑出声,眼底满是贪欲,“夫人这般想谋害亲夫,倒不如让为夫助你一臂之力。” 周晏清一把抓住孟千雪的手,就要往自己脖颈处刺去,仿佛等下吃痛受伤的人并不是自己。 孟千雪使劲挣脱也难以脱离束缚,竟是眼睁睁地看着尖锐的瓷片径直刺入皮肤。 随着一阵尖锐的刺痛,她才察觉,温热的血顺着下颚缓缓流淌,滴在素净的裙摆上。 周晏清却只是渗出几滴黑血,青黑色烟雾一拢,那伤口竟离奇般愈合了。 “疼吗?” 周晏清攥着她的手不放,故意露出手腕的物件,冷笑道:“此乃夫妻生死结,常以二人血脉为引,集世间怨偶冥魂凝聚而成,夫妻二人生死与共,纠缠不休。倘若你伤我一毫,便要忍受三分痛楚。” 那分明是她亲自为元礼打造的长命锁。 而今却刻着两行冷冰冰的文字。 以血作引,凝于旧物。 一夺命数,二绝永生。 长命锁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可原本清脆欢悦的乐音,落在孟千雪耳旁,只觉格外凝滞而沉重,活脱脱像是阎王爷催命来的。 “周晏清,你还有没有心!元礼,他是我们的孩子啊!”她猛地抓住他的衣袖。 孟千雪几乎要喊出声来,周晏清腕间的长命锁还在不住地响,声声震耳,像是在一刀刀割她的心。 他低下头,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礼儿的魂……很纯,是这世间最好的药引。” 刹那间,一柄赤焰色宝剑飞驰而过,恰好与周晏清擦肩而过。 她看准时机,金蝉脱壳,顺势接过飞剑,顺着它本身的元力,向周晏清狠狠刺去。 原先轻颤的手如今却把剑握得很紧。 她能强烈感应到它的强劲力量,撑着油尽灯枯的病体,试图挣脱生死结的桎梏。 一次,又一次。 直到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脸庞苍白无色,五感模糊,接连咳出大口鲜血,瘫倒在地。 “元礼,阿娘给你报仇了。” “值得吗?” 孟千雪没有力气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紫色衣袂。 她隐隐约约听见那人说,“你杀死的,只是具**凡胎。” “勇气可嘉,不过,以后别做了。” 将死之人谈何以后,着实可笑。 紫衣道士抬眼望去,那厮已然露出原本凶神恶煞的模样,青黑色的污浊气体立即笼罩了整间书房。 半炷香,一滩烂泥,两把断剑,几张符纸。 他竟亲自取了那邪祟元神。 邪祟失了主心,不由自主四处乱窜,上下浮动,时不时还发出惊悚而渗人的呻吟。 周晏清的□□全然消蚀,恍若人间蒸发一般,彻彻底底,没了痕迹。 她也是。 淄烟尽散,连理枝断。 仇偶同死生,来世复长叹。 孟千雪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既漫长,又真实,裹挟着无限痛楚的噩梦。 有素色罗裙女,执一长命锁,行至西楼边畔,铃响不断,概叹周身寂寥无人,平添落寞。 那是她。 孟千雪寻声而去,想要抱住那个孤苦无依的自己,却只触碰到一片虚影。 “找了你许久,不想竟在这里躲清闲。” 紫衣道士从远处走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见过道长。”她道。 “孟娘子有礼了,贫道此番前来,是想同你做个交易。” 将死之人,又能做些什么? 她不知道。 “道长请说,我定知无不言,尽力而为。” “孟娘子,今世多苦,你执念难消,反累己身。贫道愿助你轮回一世,再获新生,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她眼里充盈着希冀,声音却气若游丝,“那……那你想要什么?” 李逢春从身后拿出一盏精致的灯来,递给她,“此物名唤七星灯,可渡轮回,护魂魄,亦可为镜照人心,你回去以后,要好好替我保管它。” 孟千雪一怔,接灯的动作有些迟疑。 “要去哪里?” “自然是回到故事最开始的地方。” “我问的是你。” “我答的也是自己。” 她还想再问一句有关书房邪祟的事,那人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只轻飘飘留下一句。 “保管好七星灯,日后我会再来向你讨的。” 他走了,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可她还未曾知晓,那人的名号。 再回首,彼临寒江,襟袖微冷,已是近黄昏。 那青年已经褪去了身上的紫色法衣,模糊的血肉与素色里衣紧密黏合,脊背上爬满了一道道新旧交替,面目狰狞的伤痕,青黑色烟雾此起彼伏,不断蔓延。 他朝江边走近了些,笑着和撑船的渔夫寒暄了几句。 李逢春卸下身上的包袱,偷偷留在船上,随后便一步步往水中央行近。 “道长留步!” 孟千雪知道这举动意味着什么,没犹豫,直接叫住了他。 “邪祟既已伏诛,道长何苦自损?” “世不相容,安能苟活。” 他没回头,脚步越来越轻,身影愈加朦胧,任凭风浪慢慢吞噬这一具遗臭万年,世人唾弃的残躯。 血书上的字赫然醒目。 渔夫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地埋了故人旧物,嘴里喃喃念着,“我自暮春辞京去,孤舟江上听猿啼。独往西楼无人忆,血染素衣献此生。” 逢春绝笔。 此后天启数年,春和景明。 她再度陷入沉睡,不知年岁。 秋风送爽,金桂飘香。 某于香闺窗棂,细聆珠英轻落,鸟雀呼鸣,墙外童孺嬉语,叹以往之萧索,觉今世为更始。 崇元十八年,仲秋。 这一年,孟千雪恰好十七岁。 回来后的这段时间,她没闲着,暗自寻了不少志怪古书,也曾多次托人打听李逢春其人。 几经波折,虽无甚进展,却意外揪出十九年前,慕容皇室那件藏污纳垢的腌臜事来。 大抵是讲,延僖帝慕容洵为政不仁,偏信奸佞妄言,以至藩王叛乱,灾祸连年。 帝不思其过,诛诤臣,杀豪杰,纵巫师作法,诳言皇嗣宸乃灾星降世,亡国之音,以让己罪。 虎毒尚不食子,然帝王多薄情,子宸身异首。周郎寡义,元礼魂何寻! 她提笔,本欲将心中所想誊于泾纸,犹豫半分却只落下一行娟秀的簪花小楷。 前路未明,静侯时机。 门外传来脚步声,孟千雪暂且搁下笔,将书案恢复成原先模样。 女使芙蓉走上前来,笑着递过请柬,“二娘子,明日便是吴家小小姐的洗儿宴,大娘子前些日子便递了信来,说要请自家亲眷一同观礼,好图个吉利。” “省得了。” 孟千雪眨了眨眼,似有动容。 先父芳邻,尝娶二妻。元配俞氏病羸难产,遗女晚榆。后续苏氏为妻,生某与长兄千里。 长姐孱弱,今闻得女,应是大喜。 孟千雪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轻声问:“不知贺礼可有备下?” “娘子许是忘了,就在前月,您特意让香兰去寻宝昌楼的鲁师傅,打了一副上好的银质长命锁,还说整个阜平街,他家的手艺若称第二,便无一人敢争魁首。” 芙蓉眉眼弯弯,一一道来。 孟千雪心头一紧,面上却无半点波澜,接过她的话,“也罢,拿出来看看吧。” 芙蓉应下,遂取一锦盒置于案上。 她竟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来,不知是恐惧还是内疚,只觉得心口压抑,重如千钧。 周晏清几近癫狂的病态,元礼一声声软糯的呼喊,兄长倒在血泊的惨状,燕京烽烟四起的混乱,如走马灯般在她的脑海里,留下痛苦的痕迹。 第2章 前生恨(二)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渡遥灯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2章 前生恨(二)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章 前生恨(三) 这哪里是长命锁,分明是张名副其实的催命符! 她早该毁了的。 惜儿哭得越发厉害,吴夫人只好摇响长命锁上的铃铛,希望小家伙能消停些。 关神婆持剑前驱,步步紧逼,一对铜铃大小的眼珠死死盯着襁褓。 孟千雪不由得想起周晏清中邪后,也是这般渗人的模样。 夺舍,侵占,还是附身? 她不知道。 那老妪颤颤巍巍地伸出枯木般的手指,时间长了,她的皮肤变得干燥,几近皲裂,像是被吸干了水分,尖细的嗓音开始变得沙哑。 “灯盏高坠,符纸自燃,乃是大凶之兆!” “这女娃绝非凡胎,乃是前朝妖孽降世,断不可留!若不除此祸根,不出三日,贵府必遭祸事,轻则声名俱毁,断子绝孙,重则满门抄斩,流血千里!” 此语一出,满座哗然。女婴受了惊吓,哭得愈发凄厉。 吴夫人本就对神鬼之说深信不疑,听了这话更是吓得惊慌失措。 早已顾不上燕京贵妇的体面,腆着脸讨好道,“您老人家会不会是弄错了,我吴家再不济也是正经书香门第,行得正站得直,好端端的,怎会平白无故染上妖孽这种腌臜东西呢。” “夫人莫怪我这老婆子说话没准头,想来是令孙女近日见着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慎染上祟气也难说。” 说到这里,关神婆余光陡然偏移,从吴夫人手中夺过长命锁,邪魅一笑,“巧了,正是此物。” 孟千雪哂笑,心里已猜到了七八分。 兰草纸上的字迹慢慢显出,若隐若现,清浅单薄,叫人看不真切。 陈酒除祟,妖邪毕露。 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夫人可还记得,此物是从何处得来?”神婆追问道。 “神婆误会,这窝藏妖物,可是掉脑袋的死罪,我们哪敢啊!” 关神婆怪笑:“蒙蔽神明,天理难容,吴季氏,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吴夫人大惊失色,本能地指向孟千雪,手颤抖得厉害,连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是……是她!这妖物确为孟二娘子亲自相赠,真真切切,绝无半句虚言。” 孟千雪倒也不慌,仍是那副温婉持重模样,一双含情眼顾盼流转,似笑非笑地看向二人。 “夫人既当众指认,我自是无话可说。” 她站起身来,熟练地提起盛酒的银壶,斟了满满一盏,端着递至神婆面前,轻声道,“前辈可曾想好,如何处置,我这窝藏妖物之人?” “大胆妖女,休要妄言!” 话音未落,一缕青黑色烟雾徐徐升起,聚成云团后凝于一处,少顷又蔓延开来,蔚蓝长空开始被一点点吞噬,久而久之,也只余下寂寥黑夜里,几粒黯淡无光的星子。 外面的人看不清楚,里头的人也瞧不真切。 许是妖兽布下的幻境。 关神婆本欲拔剑直取孟千雪性命,可原本紧握的桃木剑,竟不知何时缠上了暗红色的丝带,红线相绕,分离不得。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孟千雪当机立断,趁机把酒水往神婆身上泼去,想一把夺回长命锁,却不慎失了手。 长命锁滚至角落,铃响不断。 辛辣微凉的琼液触到皲裂干瘪的皮肤,老妪只觉躯体一阵痛一阵痒,周遭很快便充盈着一股混着泥土湿气的腥臭味。 关神婆不得已露出原形,瞬间披上一身棕褐色的兽皮,四肢以惊人的速度疯长,偏催生出一对鹰隼般尖锐的利爪,躯体趋向扁圆,密密麻麻的毒囊爬满了两侧。 竟是一只蟾蜍。 它腾空一跃,恶狠狠地朝孟千雪扑去。 她将玉簪死死抵于蟾蜍咽喉,试图刺破柔软处。 那厮咆哮着张开枯爪,露出银钩般尖锐的指甲,囊内墨色毒液随之喷涌而出,重重划过孟千雪的手臂。 皮肉撕裂的刺痛足以让人痛不欲生,更何况浊冽刺鼻的毒液淌入划痕,深入又浅出,来回折磨。 利爪带着毒钩,紧紧攀附于皮肤,越是挣扎便刺得更深。 她咬咬牙,忍着刀刃般割裂磨合的剧痛,腕间力气陡然加重,径直将冰凉玉簪刺了下去,乌黑液体沿着簪身滑落,滴在手背上,滚烫如火。 孟千雪顾不上疼痛,趁着蟾蜍负伤,赶忙挣开束缚,就要取那长命锁来。 妖物见她动作,已是急不可耐,伴着沉闷而短促的蟾鸣,发癫似的紧追不舍。 长命锁还是老样子,依旧坚如磐石,冷若冰晶。 她毁不了它。 偏它又是她两世的心结。 左手掌心不断渗出血来,抹在月白襦裙上,格外刺目。 妖物很快便寻上她,阴沉的声音环绕整个幻境,嘴里呱呱笑道,“徒劳无功,可笑至极。” 孟千雪垂眸掩住唇角笑意,分明生了对含情美目,顾盼流转间,眼底却像是淬了冰,冷得刺骨,轻笑道,“错了。” “我从不这么觉得。”孟千雪道。 妖物见她狂妄,怒火中烧,猛然张大巨口,步步紧逼。 “因为真正可笑的,是您啊,关神婆。” 孟千雪反手将长命锁扣于妖物伤处,口中扬扬念道,“以血作引,凝于旧物。一夺命数,二绝永生!” 幻境里充斥着妖物急促而凄厉的呻吟,失了真身,须臾便化作青烟一股脑钻入锁中,再也没了踪影。 孟千雪把长命锁系于腰间,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便要往回走。 那边很亮。 她仿佛看见,拿位久违的道家仙人,正执灯朝这边走来。 比美人天师先来的,是那柄缠着红丝带的桃木剑。 孟千雪微愣,喊住他,“李道长。” 道家仙人走得愈发近了,只听得桃木剑铿然落地,他的身影逐渐与另一人交叠,直至重合于一处。 红袍换了紫衣,手上的七星灯也消失不见。 少女抬眼对上那张年轻俊朗的脸,下意识从发间拔出玉簪,正对着他。 须臾间,她顿感眼前事物摇晃不定,手心不断冒出冷汗,连脚下坚硬的石板,也像是铺了棉花似的,软得一塌糊涂。 身子摇摇欲坠,不自觉向前倾斜,像是被抽空了骨血,一个酿跄便跌入那人怀里。 沐尧臣心下一惊,眼疾手快托住少女后腰,另一只手顺势揽住胳膊,借着力度将人半扶半搀着,往墙边带。 他似是早已注意到长命锁,抬手便要解开系带。 这个人,一直觊觎七星灯。 孟千雪忽然出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腕。 沐尧臣心口一紧,本想抽回手,却被她死死扣住。 那力道分明不重,此时却像一条无形的丝线,将他整个人牢牢栓住。 “郎君喜欢这个?”孟千雪声音轻柔,笑意不达眼底。 她顺势一拽,身姿轻盈地落在他膝上,双臂环住眼前人脖颈,玉手慢慢探入衣襟,攀向他项处暖玉。 那姿势实在过于暧昧,近得连呼吸都交缠于一处。 沐尧臣抬眼,正对上那双含情似水的眸子,眼底却像覆了一层寒霜,冷意与媚色交织,叫人分不清是妖是仙。 他喉结轻滚,呼吸陡然加重,眼神不自觉闪躲,猛地推开她,利落拔出松柏剑,锋锐直指她眉心,“你找死。” 剑锋离她不过寸许,沐尧臣稍一用力,松柏剑却离奇般缩了回来,像是撞上一面无形的屏障。 紧接着,剑刃倏然转向,狠狠劈在他自己身上,衣袂被划破,鲜血不断涌出。 “娘子果真,手段了得。”沐尧臣忍痛按住伤口,冷笑道。 孟千雪静静地看着他,手里还握着那枚暖玉。 “郎君有所不知。”她轻轻唤他,唇角扬起一抹浅笑,“喜欢,就要拿命换。” “你想要什么?”沐尧臣沉声问。 “此玉出自道修世家沐氏,族中那位少主唤作尧臣的,可是足下?” 沐尧臣眸色骤然加深,凝视她的眼神有些复杂,似是愤懑,又有不安。 “是又如何,你既敢问,我有什么不敢应的。” “少主既是沐氏族人,”孟千雪缓缓道,“自然知晓,如何走出幻境。” 她顿了顿,拿起玉佩朝他眼前晃了晃,“抹除外面那些人,今日所有关于妖兽的记忆。” 沐尧臣盯着她,仿佛要从那双含情眼里,掘出她真正的来历和目的。 “你以为,我会帮你?” “你会的。”孟千雪笑得笃定,“因为我相信,少主是良善之人。” 沐尧臣哪里不知道,现而今,他没得选。 世间万情皆可负,唯灵犀玉不可弃。 他动不了她,只能先顺着那人的意思,日后再作打算。 “篡改他人记忆乃是大忌,娘子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沐少主的意思是,办不到咯。” “娘子小觑人了,使些伎俩,又有何难呢。” 不过眨眼的功夫,沐尧臣已然化作关神婆的模样,佝偻,干瘪,就连那对铜铃似的眼珠都如出一辙。 孟千雪微微挑眉,唇角的笑意更浓了些,“沐少主这幻化之术,倒是与关神婆一般无二。” “少废话。”他的嗓音变得沙哑干涩,与关神婆生前的声线丝毫不差,“娘子要我做的,我都可以做到,若是途中敢耍花样,小心我翻脸不认人。” “少主且放宽心,”孟千雪轻抚手中暖玉,“我向来言而有信,说到做到。” 没过多久,幻境雾气便悄然散去,周遭的事物也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阿遥。” 有人在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