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小姐见不得这个》
1. 见鬼了
夏日的京城,万里无云,净如秋水。
明明是这般明媚的好天气,若是在街上瞧见一位身着寿衣的老太太,半透明的身形一截杵在院墙里,露出半张惨白的老脸……
不知看客会作何反应?
苻明露反正是把眼睛闭了起来,再摸索着放下马车帘子,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没有被吓哭,已经算她厉害了,适应了半年的成果。
想她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理应赏花赏月,怎么能用漂亮眼睛来看这些?
半年前的一天,苻明露从马背上摔下来,受伤的眼睛从此能见鬼了。
——鬼,这世间竟然有鬼,多么匪夷所思!
技不如人也就罢了,竟还要承受这般后果。
在证实一切皆非幻觉之后,苻明露的天都要塌了。
偏偏父亲是个老顽固,不信她所言,见她眼皮上的伤口痊愈后依然胡言乱语,以为她摔坏了脑袋,要找人来治疗疯病。
苻明露的母亲去得早,家中是姨娘管理庶务,要不是哥哥拦着,姨娘能借机把她送去农庄关起来。
这之后,她一改以前爱热闹的性子,躲了半年不肯出门。
今日这趟不情不愿的,也是因为侯府小郡主的生辰宴到了。
当初,苻明露就是跟小郡主赛马,争强好胜,结果把自己给摔了。
她的上眼皮血流如注,吓着身边好一群人,好在经过治疗,发现只是皮外伤,之后对视力并无影响。
虽说此事怨不得旁人,不过侯府还是派人来问候送补品,礼数周全;苻明露没有大碍了,一直没去回礼,生辰宴再不露面,旁人不定怎么说她。
她的父亲更不许她记仇结怨,小家子气,勒令她必须去给小郡主庆贺生辰。
苻明露心里倒没怪别人,她纯粹是怕死才不敢出门。
这会儿有苦说不出,只恨没人与鬼怪作出约定,命令它们白日不准现形。
可见凡事没有规矩是不行的,京城里的幽魂都快无法无天了。
侯府有喜,整个天雀坊都热闹了起来,全京城有头有脸的年轻小辈几乎都到场了。
百姓们跟着看个乐呵,要不是考虑到小郡主年纪小,不宜大办,估计排场还会更为隆重。
当今国母姓赫,便是出自侯府,赫家满门忠烈,战功累累,深得圣眷。
尤其是老侯爷因旧伤复发骤然离世之后,陛下时常为此感怀落泪,对赫家更为厚待。
而今的当家人小侯爷赫厌霆,是小郡主的兄长,自幼聪颖文韬武略,陛下尤为喜爱这个小辈,宫里的赏赐流水一样的送了进来。
没有人会跟侯府交恶,苻家更不能。
因此,即便苻明露自幼跟小郡主相处并不愉快,但这么多年,两家往来从未断绝过。
不过明面上的礼节是一回事,私底下相处又是另一回事。
苻明露被引着入座,婢女奉上香茗。
她这尚未润喉,小郡主就过来了。
赫青苒对苻明露很有意见,觉得这人阴险狡诈,故意装模作样,企图陷自己于不义。
当初两人赛马,也不是她害苻明露摔的,结果侯府赔礼了,这人倒好,伤势并无大碍还养了半年不出门,惹人同情。
赫青苒感觉自己吃了暗亏又说不出口,十分恼火,尤其这会儿见着苻明露了,她分明好得很!
双眸水润,上眼皮留下一个小小的伤疤,呈现荷粉色,那疤痕不仅不丑,反而像描摹了浅浅的桃瓣印记一样。
本就雪肤玉肌的一张脸,有如锦上添花,更显玉色天成,灿如春华。
“二姑娘气色不错呀?”赫青苒轻哼着在她身旁坐下。
“托郡主的福。”
苻明露察觉她的情绪,但并不在意,示意婢女素喜把礼盒奉上:“今日佳辰,惟愿郡主喜乐顺遂。”
赫青苒不听这些场面话,忽然朝她伸出五指:“眼睛可有妨碍?”
谁知此举把苻明露吓了一跳,整个人向后仰去。
“?”赫青苒两眼一瞪,“你躲什么?”
苻明露:“……以为你想趁机偷袭我。”
赫青苒顿时来气了:“那你还真猜对了!”
苻明露才不信她敢动手,重新坐好了,捧起茶盏浅饮一口。
小时候在女学启蒙,第一次见小郡主,她们就掐起来了。
此后很多年,两人也玩不到一块去,吵架拌嘴时时发生,不过到底是长大了,不会轻易打架。
可惜,以后她和小郡主就不是一路人了,毕竟她都见过鬼了,早已不是一个层面。
如今她真是强得可怕。
赫青苒不知道苻明露忽然在神气什么,故作深沉,十分碍眼,“你果然是故意的,无病呻吟!”
一旁的柳沁禾见状,立即挤到二人中间调停,道:“你们别一见面就吵嘴了,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苻明露眨眨眼:“柳姐姐,我不出门自有缘故,是郡主在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赫青苒冷笑一声:“我这就去告诉兄长,让他教训你哥,给你看一下什么叫胡搅蛮缠!”
“多大个人了,还搬救兵,你就会这一招?”
“管用就行了,哼!”吵了这么多年,赫青苒是发现了,搬出她哥一定赢。
苻明露还真拿她没办法,主要是同辈人当中,没人能压得过赫厌霆,早在他尚未承爵的时候,就已经风头无两了。
更何况现在年纪轻轻成为家主,开始跟高门子弟的爹打交道了,平白高出一头。
这对兄妹真讨厌啊!
不一会儿,赫青苒的奶嬷嬷领着一位面生的姑娘入内,打断了两人无聊的吵嘴。
“郡主,姜姑娘到了。”
一个纤弱的姑娘面上含笑走了过来:“给诸位见礼了。”
姜如珂的父亲乃是樊州郡守,刚奉命回京,都猜他要升职了,往后便留任京城。
初次见面,少不得要相互介绍一二。
柳沁禾在苻明露耳边嘀咕道:“这位或许要成为郡主的嫂嫂了。”
她这么一说,苻明露就想起姜如珂是哪位了。
十年前,灵安寺有一位了幻师父,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卦师,一生中传奇无数,编成折子戏都要许多天才能讲完。
了幻师父一卦难求,而在他圆寂那一年,卜出的最后一卦,就应在赫厌霆身上。
当年侯老夫人带着赫厌霆去求了什么,具体没有外传,不过说是放了一盏灯,去取走它的人正是六岁的姜如珂。
姜如珂就是赫厌霆的有缘人,至于这个‘缘’字何解,未曾言明。
那时的姜父还是微末小官,不久后被外放,十年辗转已成地方大员,管辖偌大州府。
此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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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即将高升,闺女又到了适婚芳龄,都说他要双喜临门了。
有缘人这一卦流传甚广,当年许多人对此津津乐道。
姜家外放后就慢慢不说了,不过这会儿人回来了,又重新被翻出来议论。
苻明露听过一耳朵,但没往心里去,因为事不关己。
谁知,举止温婉的姜如珂一听她的名字,倏地抬起头来:“你是……苻家二姑娘?”
苻明露一愣,点头道:“你知道我?”
“嗯……”姜如珂扬起一抹浅笑:“略有耳闻。”
“看来你是臭名远扬了。”赫青苒嘻嘻笑着冲苻明露皱鼻子。
“如何比得上你。”后者不咸不淡的反击。
******
斗完嘴胃口大开,开席前的精致点心出自宫中御厨之手,苻明露一连吃了好几样,不一会儿就撑了,得溜达两圈消消食。
侯府的庭院,一步一景,兼之奇花异草点缀,所过之处香氛袭人,心旷神怡。
苻明露难得放松下来,今日这里有喜事,那么多人来回走动,生气十足,邪祟定然躲远了去。
况且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怕什么呢!
行至水榭,景色更佳,波光粼粼凉风徐徐,避暑的好去处,苻明露感觉凉爽得很。
“我们在此歇歇脚。”
她说着准备倚栏而坐,只是没听见素喜的回应,扭头一看,背后竟然空无一人。
“素喜?”
苻明露一惊,顿时慌了:“素喜!”
自从眼睛受伤后,她容易一惊一乍,素喜绝不会贸然离开她的。
素喜什么时候走丢的?她竟然毫无知觉……
苻明露当即朝着来时路走去,想离开这个阴凉的水榭,然而太迟了——
一摊臃肿的湿漉漉的肉块堵在回廊处,看那水痕,似乎是从池子里刚爬上来的。
腐臭气味瞬间扑面而来,被泡的浮肿臌胀不成人形,但那确实是一个人,青白烂肉正在缓缓脱落。
“呕!”苻明露一阵干呕,她无法形容这股臭味。
比臭鱼烂虾还可怕许多许多,只要闻过一次,就绝不会误判的气味……是尸臭。
至于它的五官具体什么模样,她压根不敢看。
“来人!来人啊!”
“你别过来……冤有头债有主,你找错人了!”
苻明露捏紧了荷包里的一枚铜钱,企图获取一点力量。
然而没用,那具被泡肿的水尸,嗬哧嗬哧的朝她逼近。
苻明露要哭了,她为什么要面对这些呜呜呜!
“你去找人……替我捞尸……”水尸一开口咕噜咕噜的,好像喉咙含糊不清:“不然我就吃了你。”
“阁下……阁下沉尸何处?我定让兄长好生安葬你。”苻明露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水尸却不答应:“……去找赫厌霆。”
“啊?”苻明露捂住口鼻道:“是他害死你的么,他太坏了!”
“嗬……去找……”
“我……”苻明露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它找人捞尸而不是寻仇。
“兄台,我跟他有过节,你何不自己去寻他……”
苻明露刚说完,就见水尸身上烂泥一样的黏糊肉糜往下掉,还腐出粘稠的脓泡沫来了。
她终于忍不住,把吃进去的点心吐了个干净。
2. 古怪
一具高度腐烂的水尸让她去找赫厌霆!
苻明露脸色发白,不记得自己怎么离开水榭的。
那摊水尸说它无法靠近赫厌霆,她不懂何意,胡乱答应了就往外跑。
刚出去没多久,便撞见了满脸焦急的素喜。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素喜整个人吓得不轻,虽然她什么都看不见,但是眼前的小姐一转眼没了身影,她在回廊里打转,就猜到事情不好了。
“暂时还活着,快走……”苻明露两脚发软,不过健步如飞。
主仆二人走出好一段,却发现还在水池周围打转。
她们好像迷路了,为什么到处静悄悄的?
素喜冷汗都下来了,磕磕巴巴道:“小姐,我们、我们怎么办呀?”
苻明露拿出荷包里那枚铜钱,往前胡乱划拉:“破!破!”
破不了,她们走不出去。
“李神医说他没什么功力,好像是真的……”
苻明露确认自己见鬼后天都塌了,父亲觉得她疯了,她也不能把这件事到处嚷嚷。
好在哥哥苻令相信她,便搜寻了许多神棍道士,借着神医之名请进府里。
请来的几乎都是骗子,唯有李道长,知晓一些玄门中事。
可惜李道长并未学成什么术法,无法提供多大帮助,他只告诫兄妹二人,莫要病急乱投医,阴阳眼罕见,唯恐招来祸端。
李道长说阴阳相隔,界限分明,要越界并不容易,即便是修行之人,也没几个能以肉眼凡胎窥视阴物。
他们驱邪通常的感知邪祟的存在,除非道行高深,或者快要修出人形的厉鬼,才会清晰看见身形。
反过来,阴魂要对活人做出什么,也被这界限死死拦住了。
多少含恨而死的冤魂,血泪都出来了也奈何不了仇人分毫。
要是真那么容易下手,鬼怪个个有仇报仇了,哪还需要正义之士伸张公道,哪还有什么恶人逍遥法外。
苻明露的眼睛,连接了阴阳两界,她能看见它们了,便意味着它们能接触她。
从来都是双向的,这很危险。
况且不排除一些拥有邪念的人会利用这一点,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道长一番忠告,让苻令一阵后怕,也不敢在外随便瞎找道士了。
他请求李道长伪装神医帮帮妹妹,李道长一直说自己学艺不精帮不上,然而推脱不过,还是被当做救命稻草一样挽留了。
之后便成为苻府的李神医。
铜钱是他给的,没用也是真的。
苻明露急得很,忽然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喊了她一声:“姐姐,朝拱门那边走。”
苻明露回身一看,不知打哪冒出来一个小姑娘,站在不远处,通身锦衣华服,玉雪可爱,只是那双眼睛,空洞洞的。
“你是……”她是人么?
苻明露不确定,又看到小姑娘的手被另一个人牵着,一个比她高的少年,莫约十二三岁,躲在树影下,看不清面容。
“快走吧。”少年催促,嗓音清澈。
他们是谁?
风吹树影摇曳,随着枝叶的晃动,苻明露有一瞬间看清了少年的模样。
他——他没有脸!
五官平平整整,没有眼睛鼻子嘴巴……
“!”苻明露抓着素喜扭头就往拱门跑了,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素喜已经在哭了:“小姐,你在跟谁说话呀……”
两人跑出没多久,就被人拦住了。
南筇带着佩剑,伸手挡在前头:“二姑娘作何神色慌张?是来寻小侯爷的?”
苻明露一惊,扭头打量周围,这里她来过一次,是赫厌霆居住的凌波园。
她们竟然从水榭那边走到这儿来了?
真是邪门了,满庭院这么多宾客和仆役,没人发现她们么?仿佛被隔离屏蔽了一样!
“二姑娘?”南筇面露不解。
苻明露收整了心神,一点头道:“我想见小侯爷。”
水尸的威胁她不敢不当回事,主要是怕它来找自己第二回。
南筇对她有点疑虑,不过还是把人领进去了。
凌波园依山傍水,景色宜人,苻明露入内后才发现,姜如珂也在,还有周从轶,他是侯府表亲,也是苻令的同窗。
赫厌霆与周从轶两人亭内对坐,姜如珂带着婢女似乎是正打算离开。
她对突然到来的苻明露十分在意,微微敛了笑意问道:“二姑娘怎的来了?”
凌波园里也有莲花池,睡莲与锦鲤富有生机,苻明露这会儿草木皆兵,看见水池惊魂未定。
“打扰三位了,”她眼神飘忽:“我有点渴了,问小侯爷讨杯茶喝。”
“喝茶?”姜如珂悄眼打量赫厌霆的神色,手中绣帕慢慢收紧。
“怎么了?”苻明露总觉得,姜如珂好像以前就认识她,可是两人分明没见过。
姜如珂面容温婉,摇头一笑:“三位请便。”
她本就要离开的,这会儿也不多逗留,娉娉袅袅的走了出去。
“南筇,给二姑娘上一碗荔枝饮。”
赫厌霆抬眸望向她,习武之人耳力出众,他察觉苻明露的呼吸并不平缓,虽然没有大喘气,但像是受过惊吓来的。
“舍妹闯祸了?”他问道。
“没有。”苻明露摇头,坐下来歇一口气,再劳烦南筇带素喜去喝杯茶解渴。
她又不是来告状的。
对面的周从轶不由轻笑:“我倒不知,二姑娘与小侯爷有私交。”
苻明露把眼睛看向周从轶,希望此人自觉离开,道:“喝完茶我就走了。”
“……”周从轶非常擅于察言观色,瞥一眼赫厌霆,剑眉星目,琼鼻薄唇,冲着这人来的。
“看来,周某人得先行一步。”
亭子里霎时清静了。
冰镇的荔枝饮端上来,原料并非荔枝,是用杨梅干制成,酸酸甜甜还很冰凉,苻明露三两口就喝完一碗。
她是真的渴了。
喝完才想起,自己这嘴不久前刚吐过…………
累了,苻明露累了。
赫厌霆无声望着她,等她喝完了才问:“还要么?”
苻明露一抬头,对上他幽深狭长的眼眸,两相无言,气氛有点安静。
她和赫厌霆当真不熟,说起这人,丰神俊朗,不似凡人,自幼就跟妖孽似的,模样讨喜不仅长辈喜欢,同辈也容易生出好感。
他要不是赫青苒的哥哥,苻明露就不会恨屋及乌,因为妹妹的缘故,没少把他一起骂了。
小郡主蛮横任性,做哥哥的也不劝着点,那就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小时候她跟赫青苒打架,各自找哥哥撑腰时,还真对上过。
后来长大一些,赫厌霆和苻令都懒得替妹妹出面了,只要别闹太过,他们压根不想搭理。
总而言之,苻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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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私底下没跟赫厌霆说过话,她不喜欢姓赫的所有人。
当然,这种不喜欢的情绪跟小孩闹脾气似的,倒没有上升到厌恶仇恨的层面。
“小侯爷可知广淮?”
苻明露时间不多,选择有话直说:“听说广淮发生了冤案,一条名为凉河的流域……”
赫厌霆显然没想到,她来找自己说这个话题,冤案?
他挑眉道:“你说的是广淮卫?广济与淮鹌两地合称的卫所,隶属于漕运治下。”
苻明露一怔,她未曾出过京城,这大好河山那么多地方,多的是她没听说的。
“……有凉河么?”
“你想与本侯说什么?”赫厌霆不答反问,望向她的视线,已然带上了审视:“谁让你来传话的?”
苻明露就知道会遭受盘问,但是她真没招了。
“广淮,凉河芦苇口,押运官死在那儿了,特别的凄惨。”苻明露生怕他觉得自己胡闹,又强调:“是天大的冤情,天大的!”
“有人找上你了?”赫厌霆似笑非笑道:“二姑娘可知,朝中谁人执掌漕运。”
“我知道,是许大人。”苻明露即答。
然后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许大人可是国舅爷,贵妃娘娘的亲爹,他手底下若有冤案,怎么递到赫家这边来了呢,赫家是皇后的外家……
“本侯再问一遍,谁让你来的。”
赫厌霆唇角的弧度转瞬即逝,板起脸时,一张冷俊容颜气势迫人,那双眼也像鹰一样凌厉。
凶什么啊,苻明露竖起眉头,圆溜溜的杏眼用力瞪了回去。
怕鬼就算了,难不成还怕人!
反正她只是倒霉的传声筒,让她办事的也不是人,自从开了眼,已经一副短命相了。
“看来二姑娘是不打算说。”赫厌霆眉梢微扬。
“我并无坏心,”苻明露瞪得眼睛累了,想了想道:“你若有顾忌,不妨迂回一点,小心谨慎。”
只要不被抓住尾巴,暗中调查即可。
赫厌霆不语,也不撤回视线,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知在思量什么。
苻明露有点耐心但不多,站起来问道:“你不想管这件事?还是害怕了?”
赫厌霆的坐姿佁然不动,语气并无波澜:“这一套只对青苒有用。”
“这不是激将法,我只觉得遗憾,”站着的苻明露一拍桌面,满脸的痛心疾首:“你身居高位,圣眷正浓,为了明哲保身竟如此冷漠无情,不管他人死活!”
尤其是她的死活!
正寻思还有哪些词可以谴责他,湖面微风吹拂,苻明露一抬头,忽然发现亭子外那棵开满花的石榴树下,立着两道虚影。
是刚才撞见的无脸少年与小姑娘……
苻明露心头一惊双腿一软,跌坐了回去。
赫厌霆若有所觉,顺着她的视线扭头看去,什么都没有。
两眼空洞的小姑娘笑嘻嘻道:“他看不见我们。”
那个没有面孔的少年倒是好心解释:“我们无法靠近厌霆十丈之内,你不必惧怕。”
这是什么意思?苻明露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不过她再次盯住赫厌霆的时候,就发现他周身似乎笼罩住一圈淡淡金光,几乎难以察觉。
水尸也说它无法接近他……
“抱歉小侯爷,方才是我太大声了。”
一瞬间,苻明露端正姿态,嗓音都温柔了几分:“咱们有话好好说。”
3. 试探
赫厌霆对上这双黑葡萄眼眸,淡淡道:“听闻贵府寻觅神医,或许本侯能帮上一二。”
在他看来,她的举止处处怪异,许是发病了。
“小侯爷心善,”苻明露半点没生气,把他杯子里的茶水倒掉,重新斟满一杯:“不如再来个举手之劳,帮沉冤的可怜人捞尸吧?”
“尚书大人可会杀猪?”赫厌霆忽然语出惊人。
苻明露一愣:“我爹?”应该不会吧?
她略一思索,请一个侯爷去捞尸,就跟叫尚书杀猪一样的莫名其妙。
苻明露很有觉悟,小脸蛋坚毅起来,道:“必要时候,我爹是可以杀猪的。他要是不会,我也能代劳。”
“……”赫厌霆觉得,需要重新评估她对此事的热切与上心。
呵呵,杀猪算什么,泡得肿胀鼓气软烂的尸体你们见过嘛?
苻明露不清楚具体怎么回事,但是水尸如此神通广大找到京城来了,必定有隐情。
至于是什么隐情,苻明露哪有心思顾及别人,赫厌霆去捞起来不就清楚了。
只希望水尸别找上她‘催进度’就好了!
这侯府也古怪得很。
树下那两个鬼年纪不大,看样子很像兄妹……不曾听说侯府有这个岁数夭折的孩子……
虽然苻明露没敢细看,但是那七八岁的小姑娘,好像没了眼睛,少年更是直接不见五官,实在是诡异又蹊跷。
还有赫厌霆,凭什么邪祟无法近身,是不是私底下偷偷拜神烧高香了?
她回去得问问李道长。
两人在亭子里耗上了。
赫厌霆这死嘴,比蚌壳还紧,饶是苻明露怎么说都不肯松动半点。
直到亭子外传来赫青苒的声音,他都没答应。
小郡主似乎是接收了消息匆忙赶来,气呼呼道:“苻二,你敢欺负我哥!”
“谁欺负他了?”苻明露扭头,来得还真快,可惜这会儿没心情跟她闹。
趁着赫青苒尚未过来,她压低了声音:“你就不能同意嘛?”
苻明露有点着急了。
赫厌霆却是不答。
赫青苒步入亭子,苻明露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闭上嘴巴。
完了,办事不力,她怕不是要倒大霉。
石榴花树下的那俩,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兴许鬼怪都怕了小郡主的咋咋呼呼。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赫青苒觉得这半年苻明露肯定在憋着坏!
苻明露两手捧着脸颊道:“郡主何故这般质问我?”
“哼!你自己心中有数。”赫青苒觉得她很可疑,听姜如珂说她来了凌波园,就借口更衣往这边赶。
苻明露一脸无辜,道:“郡主若不欢迎我,我这便告辞。”
反正她是待不下去了,想立即回家躲着。
李道长说他没本事,给的铜钱确实没用,不过她的院落贴了黄符,又摆了阵法,多少能安全一些。
赫青苒被气着了,苻明露来参加生辰宴匆忙走人,那是不给她脸面;可要她开口说‘欢迎’,不可能!
“行!你走!”
“真让我走?”苻明露怕她气撅过去。
谁知赫青苒忽然爆发了,一把将石桌上的茶杯茶壶往地上推,噼里啪啦碰撞破碎。
“走就走!全都走!”
“青苒。”赫厌霆一把拉住她,眉头蹙起。
“哥哥是不是要训斥我了?”赫青苒眼皮通红,神情倔强。
“你干嘛呀!”苻明露差点就被碎片给伤了,正想骂她,但是抬头看见这一幕,又把情绪给吞了回去。
小郡主生辰这日,总是跟点了炮仗一样。
老侯爷与他的夫人,大抵是苻明露见过最恩爱的一对眷侣,如同戏文唱的那样,波澜壮阔,刻骨铭心。
然而命运弄人,老侯爷正当壮年骤然离世,老侯夫人悲痛不已,一夜白头。
她差点追随而去,好不容易拦住了,自此性情大变,形容枯槁,不问世事。
情深不寿,哪怕是一双儿女也挽回不了她,闻者无不唏嘘。
别说是闺女的生辰不闻不问,三年前赫青苒哭得嗓子都哑了也换不回母亲的心软,后来,她的脾气就越来越坏了。
赫厌霆唤来奶嬷嬷,把赫青苒带下去,她不走,就地往台阶上一坐,道:“反正我是没娘管教的孩子,前院有人说我,我都听到了!”
“原是带着火气过来的,”苻明露哼了一声:“冲我算什么本事,说得好像我有娘一样。”
她娘死的还更早呢。
“苻二!这也要跟我比?!”赫青苒要气哭了。
“嬷嬷,带她下去。”赫厌霆挥手,不容二话。
而后低头看向苻明露,道:“侯府招待不周,二姑娘要走,本侯亲自送你回去,顺便拜访一下令尊。”
“……”这是威胁吧?
苻明露用圆溜溜的眼睛瞪他,她并无不适,来这一趟席面没吃上还让小侯爷亲自相送,她好大的排场!
种种失礼表现,在她爹看来一准是奔着结仇去的,非罚她不可。
赫厌霆瞥她一眼,再问一遍:“吃还是不吃?”
他杵在她跟前,高大的身躯压迫感十足,那半敛着的狭长眼眸,苻明露总感藏着冰霜与利箭,说不定还有嘲讽,总之不是什么好人,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她挤出一抹违心的微笑:“吃。”
呵呵。
果然姓赫的就是讨厌。
******
说吃就吃,苻明露入席后半点没客气,如她所说,宫廷御厨的手艺,每一道皆是珍品。
不仅有佳肴,还配了美酒,管家十分细致,安排了适合女子饮用的果酒,入口绵软,也不呛喉。
平日里家中管得严,沾染不得,偶尔喝点却不妨事。
苻明露的肚子吐干净了,一路惊吓连滚带爬的,又跑了一通,正好需要往里填一填。
也是她心大,换做其他人,哪有胃口进食。
一旁的柳沁禾见状不由笑了:“瞧你,似乎是饿了。”
说着把她的手帕递了过来。
“让柳姐姐见笑了。”苻明露鼓鼓腮帮子,她的不易,无人能说。
“能吃是福,你也该补补身子了。”柳沁禾拿起筷子,给她碗里添上几道。
苻令寻找神医的事儿她也有听说,还遣了小丫鬟去问候过几次,以为苻明露病重了。
想了想道:“你既已无碍,就多出来玩玩,郡主那边我替你解释,省得她误会加深。”
苻明露摇头拒绝了:“随她怎么想,我不跟她一般见识。”
柳沁禾只觉无奈,这两人谁都劝不住。
不一会儿又提及姜如珂,她轻声道:“姜姑娘刚搬回京城,大家提议要给她办一个小小的接风会。”
一群小姐妹品茶赏花,彼此熟知一下。
“到时再说吧,”苻明露没答应。
与这姜姑娘素不相识,不至于故意落她脸面,实在是有苦衷。
柳沁禾讶然,她一直是颇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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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的性子,怎么又不去了,便道:“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些情面总得顾及。”
“我只怕有心无力。”苻明露扶额,今天吓得够呛,不敢出门了。
这次水尸是找她帮忙传话,下回要是换做一个想掐死她的恶鬼呢?
她真的会啪叽一下死掉。
“我看妹妹似乎有什么心事?”柳沁禾为人细致,对苻明露还算了解,感觉她就是有事隐瞒不说。
“能有什么事?”苻明露摇头道:“无非是爹爹训斥我不娴静,叫我收收心。”
此事柳沁禾不好插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苻府是姨娘掌家,又有庶妹……
苻明露这边相对清静,姜如珂的座位在对面,身旁颇为热闹。
众人好奇新面孔,尤其是了幻师父的最终一卦,有缘人三个字惹人遐想。
赫厌霆尚未定亲,谁嫁给他,立即便是当家做主的侯夫人了,多好的一门亲事!
三年前老侯爷旧伤复发走得比较突然,他为父守丧,承爵掌家,一边照顾母亲,一边管着妹妹,姻缘便耽搁了。
如今老侯夫人万事不沾,赫厌霆的终身大事由帝后亲自过问,得二位点头了才能成。
小姑娘们围在一起说笑,纷纷询问起卦的细致经过。
姜如珂不太想说,微红着脸求饶道:“你们可别闹我了……”
“姜姑娘不好意思了。”她们嘻嘻笑着打趣。
柳沁禾听见她们的话题,扭头笑道:“当年我倒是听过一回。”
此话一出,众人立即朝她询问:“柳姐姐不许藏着掖着,也叫我们开开眼界。”
了幻师父圆寂已有十年,当初小姑娘们年幼懵懂,听到的都不完整,这才好奇。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大人基本都有所耳闻。
柳沁禾正要讲讲,姜如珂坐不住了,捂着脸颊说要去醒酒。
令人意外的是,她走了过来,邀请苻明露一起。
苻明露有些迟疑,不太想离开热闹的人群。
“二姑娘就陪陪我吧。”姜如珂一把拉起她。
“果真是害羞了。”众人见状忍俊不禁。
苻明露不好当众拂她面子,想了想不走远的话应该没事,便起身跟姜如珂一同朝外去。
“二姑娘陪我出来,倒是错过故事了。”
姜如珂与苻明露相携步入庭院,道:“你与郡主交好,或许之前已经听过了。”
“谁跟她交好了。”苻明露否认。
姜如珂轻轻一扯唇角:“能这般肆无忌惮的吵嘴,已是许多人羡慕不来的。”
“……”苻明露不知道有什么可羡慕的,她是爱吵嘴的人嘛?况且她可不认为自己和赫青苒算闺友。
姜如珂没有继续往下说,转而问道:“二姑娘对小侯爷的卦象不好奇么?”
苻明露刚想摇头,忽然发现,姜如珂看着自己,安静等待她的回答。
似乎颇为在意?
两人今天刚认识,感觉就很微妙,苻明露一时说不上来。
“我好奇又能如何?”
大家爱听故事,但卦象涉及个人隐私,老侯夫人当年没说,如今更不可能出来分享了。
她对赫厌霆的事情没兴趣,倒是遗憾了幻师父的离世。
大师声名远扬,可惜无缘得见。
他老人家要是活着,说不定还能救救她。
姜如珂掩唇一笑:“瞧我这话问的,二姑娘别介意。”
她几番试探,已经十分确定——她什么都不记得。
4. 灵安寺
苻明露眼皮受伤后,苻令带她去过一次灵安寺,可惜无功而返。
寺内僧侣烧香念佛,也会解签,就是寻常普通的和尚,甚至里头还住着一个小山妖呢。
苻明露怀疑,无人继承了幻师父的衣钵,没学到他的真本事。
也可能如李道长所说,阴阳两界,从来界线分明,哪怕修行之人也少有能力越界的,鬼怪同样如此。
苻明露遭受过几次惊吓后,恨不能两界壁垒更坚不可摧才好,互不打扰,永不往来!
让她这么个生人看见不干净的东西,真是天下都要乱套了。
姜如珂给人的感觉有点奇怪,苻明露不打算与之深交。
好在她这趟回家后,不出意外的话也不会经常出门。
在没有安全保障之前,还是躲藏家里最好,实在不行她就装病。
莫约申时三刻,苻明露带着素喜告辞离去。
虽说今日发生了不少事,但在明面看来,她给小郡主庆生,两人没打起来,礼节也没落下,怎么不算宾主尽欢。
又是维系住两家往来的一天。
上车时,车夫说大公子已经等在里面了,果不其然,掀开帘子便看见了苻令。
按理说今天他也该赴宴,只是不巧,夏姨娘外家的老太太病了,便让他跟庶妹一起去探望。
这会儿还是挤时间出来,接苻明露回家,因为不放心。
苻令是嫡长子,其中自有夏姨娘的一点小心思,老太太身子抱恙,三姑娘去探视外祖母,还把兄长给带上了,这是妾室多大的脸面。
虽然她没有被扶正,但经手打理苻家庶务,已是多少人望尘莫及。
苻明露一见哥哥,好多事情要与他商量,当务之急是先请神医。
这会儿在车上不便细说,也怕车夫不慎听见,苻令猜想发生了什么事,问道:“你没受伤吧?”
苻明露摇头,她受到的惊吓自行平息了:“不过摊上大事儿了。”
“天色不早了,不如明日再请李神医。”一来一回需要时间,估计日头都落山了。
况且父亲知晓了又会不满。
苻明露借着神医之名接触李道长,她身体根本没毛病,拒绝家里安排的大夫,这一回两回的,难免会被认为在装病,觉得她故意胡闹。
苻明露也清楚,只能点头同意。
回程还算顺利,不往马车外面乱看,就不会撞见那些不干净的。
到家后两人先去赋皓轩跟父亲说一声。
夏姨娘和三姑娘也在里头,两人坐在桌旁,正剥着新鲜莲蓬吃,这时节的莲子脆嫩清甜,莲心也不苦。
“爹爹,姨娘,我们回来了。”
“坐。”苻东怀示意苻明露坐下,例行问话,无非是今日在侯府如何,不许跟小郡主吵架闹事。
苻明露只管摇头说没有。
苻曼珠把她跟前一小碟玉白色的莲子推了过来,眨巴着眼睛道:“给二姐姐吃,姐姐是否身子不适,大哥顾不上用晚膳急着去接你了。”
苻东怀正要说此事,板起脸来:“这么大个人了回府还要接?越发娇气了。君洵既去看望夏老太太,也不差留用一顿饭的功夫。”
君洵是苻令的表字,因他先走一步的缘故,苻曼珠也跟着匆忙离开了,谁都没在夏家留饭。
他不由摇头轻笑:“父亲如此有心,也可去关怀一二。”
在别人家,妾室的娘家算不得正经亲戚,充其量是较为体面的老仆,尊称一句老太太已是抬举。
可在苻家,苻令亲自过去走动了几回,如今还挑起他的错来了,莫不是要他和三妹一起改口叫外祖母?
他倒是无所谓,只是苻家沦为京城笑柄,也不知谁会更难受一些。
夏姨娘顿时一脸惊恐道:“可使不得,大公子莫要再说了!”
苻东怀面色不虞:“左右一顿饭的事儿,扯那么许多。”
“爹爹别生气,是曼珠不好,曼珠贪玩,明知老太太身子抱恙,心里还羡慕着二姐姐能去侯府玩耍……”
苻曼珠一脸自责,又带着稚气的直率,为人父母的哪还忍心责怪。
苻东怀的语气温和下来,道:“老太太身子骨利索,没多大妨碍,过几日栖仙湖采莲,让君洵带你去散散心。”
栖仙湖乃是皇家园林,为了与民同乐,会由宫女们扮做采莲女乘舟歌舞,共庆荷花诞辰。
这般热闹的日子,既是集体劳作也是娱乐,伴随着轻快棹歌,还有诗画助兴,自古以来荷花这个题材经久不衰。
“多谢爹爹,”苻曼珠立即喜笑颜开,道:“莲子给爹爹吃。”
然后一低头,碟子里剥好的莲子一颗不剩了。
苻明露腮帮子鼓鼓的:“不是说给我么?想要回去?”
苻曼珠:“……我重新剥就是。”
苻明露没管她,看向苻东怀问道:“爹爹会杀猪么?”
“你又想胡言什么?”他拧眉,此女性子跳脱,十分令人头疼。
“看来是不会。”她跟着蹙眉:“这么大个人了……”该不会真要她教他杀猪吧?
“没事就回去歇着。”苻东怀决定把他们赶走,少在跟前碍眼。
有这句话,兄妹二人也不久留。
苻东怀是文臣,自幼饱读诗书,绝不信怪力乱神,性子还古板固执,苻明露早就放弃了与他沟通。
唯一能商量的人只有哥哥了。
回到澜花苑,有临欢端水送茶,苻明露让素喜先去休息。
关起门来,把侯府发生的事情告诉苻令。
苻令只以为她撞鬼了受到惊吓,谁知竟然牵扯到漕运,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他道:“侯府不能去了,这浑水你蹚不得。”
许国舅的事,谁敢轻易招惹,何况他们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我有的选么?”苻明露扯下荷包里那枚铜钱丢在桌上,瘪下嘴角:“吓都吓死了。”
澜花苑暗处贴了不少黄符,李道长还刻画了阵法,多少有点用,不至于每天见着孤魂野鬼。
可具体效力如何,无从验证。
她现在就很怕,倘若那个水尸很厉害,找到苻府怎么办?
苻令一直在暗中寻找高人,可惜他们没有这方面的人脉,李道长又说阴阳眼太过特殊,万不能透露给心术不正之人。
苻令感觉有些棘手,沉吟道:“你去寺庙躲一躲。”
“灵安寺么?”寺里住了个小山妖,似乎不曾作恶,但也不好说,“若是佛祖能庇护我,我就出家了。”
“不许胡言。”
“我是认真的。”苻明露很怕鬼,那种恐惧,如同怕蛇的人随时随地撞见蛇,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的那种。
又说起赫厌霆,她道:“小侯爷很古怪,身边远远跟着两个魂,水尸也不敢去找他。”
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苻令全然不懂这些,告诫道:“切莫好奇心太重,你要做的是保全自己,先去寺里待着。”
什么神神鬼鬼的,都不是凡人能插手的事儿。
苻明露觉得,没有人比她更怕死了。
哪有多少闲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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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旁人的故事,若非被逼迫怎么可能找上赫厌霆。
她道:“父亲肯定不会同意我去灵安寺小住。”
多半又要斥责她装病了。
谁知苻令却说他有办法让他同意。
事实上早就准备跟她商量了,舅母帮忙物色了相看的人选,就等苻明露点头,便能结识一番。
苻家老太爷尚且健在,老夫人和夫人都去得早,没有女眷帮忙张罗儿女亲事。
夏姨娘不是正室,宴饮交际皆有不便,外祖那边也不同意把苻明露的亲事交给她。
眼下正好有一位合适人选,那人苻令有所耳闻,没听说有何不良嗜好。
“什么?”苻明露一脸的兴致缺缺:“给我安排相看?”
苻令点头道:“先认识着,此事舅舅亲自去向爹提过,爹并未反对由舅母出面牵线。”
苻明露听了不做声。
苻令接着道:“是礼国公府上的五公子,他自幼聪颖,在外求学多年,拜了绥玉书院的山长为老师,已有秀才功名在身,今年回京参加秋闱。”
他觉得此人各方面都不错,可以一见。
苻明露想了想,既是舅舅舅母费心,怎么也不能轻易推了。
索性点头了:“那就去灵安寺,或许内里还藏有高人,也未可知。”
她并未死心,了幻师父圆寂之后,灵安寺没人了嘛?
总不能一直坐以待毙。
******
是夜,凌恩侯府。
宾客散尽,赫厌霆回到凌波园的书房里,让南筇和苕屠来见自己。
苕屠下午刚拿到了飞鸽传书,正要禀报呢。
“小侯爷料事如神,今年广淮一带汛期并未过涝,也无决堤之实,突然发生三艘沉船,属实不对劲。”
未免也太巧了,其中有一艘还是税银。
前些天广淮的布政使申报损毁的折子递到了户部,装载税银的船只在最艰险湍急的宝壶口沉没,河水汹涌深不可测,人力无法打捞。
朝廷损失白银十万两,押运官一干人等自知会被问罪,纷纷以死谢罪。
而另外两艘沉船点在另一处,风大河急,两船相撞给拱翻了,里面是运送进京的税粮,倾洒了大半,其余全部浸水,还造成了人员伤亡。
此事一出,陛下龙颜不悦,偏偏死的死、沉的沉,竟无从核实真假。
宝壶口位置特殊,陡然收紧的山道形似壶口,狭窄湍急深不可测,水流翻涌出大量泥沙,浑浊的泥黄色,即便水性了得之人也很难下去一探究竟。
税银沉入其中,神仙来了都难捞。
至于另外两艘粮食,虽然保住了一部分,但浸水后价值大打折扣。
赫厌霆对此起疑,前几天便命苕屠去查,谁知今日,苻明露忽然找到他,提及凉河与押运官。
凉河距离宝壶口有一段距离,穿越广济,两条河会在淮鹌汇聚到一处。
南筇瞅着主子这波澜不惊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小侯爷怀疑有人假报沉船?”
此事做起来可不容易,从押运官和船工到地方府衙,再由布政使上报至漕运总督处,而后才转到户部核销这笔税银,经手之人太多了。
况且他们捞不到沉船或者尸体,便缺乏证据。
赫厌霆半敛着眼眸若有所思,道:“苕屠派人去凉河看看,南筇,你去查一下苻二姑娘。”
苕屠拱手领命,南筇却是愣了一下:“二姑娘?”
赫厌霆缓缓一掀眼皮:“有人想借她之手。”
非得揪出来不可。
5. 一叶障目
翌日,苻明露去禀明父亲,打算到灵安寺小住两日。
苻东怀没有反对,例行叮嘱了几句,让夏姨娘给安排车马行囊。
本朝民风开化,年轻小辈认识一下不碍着什么,只要身边有婢女跟着,切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便不成问题。
夏姨娘很快张罗好了,还遣来一个婆子,说能帮忙提水,做些粗使活计。
苻明露这才发现,自己要相看一事,竟是最后一个知情的。
她谢过姨娘,但拒绝了婆子的跟随,因为不方便。
苻令负责护送出行,驱车去往叶府,与舅母表姐会合,再一同前往灵安寺。
路上马车悄然拐了道,停在一个茶馆跟前。
苻令约了李道长在此一叙,时间有些赶,不过一壶茶的功夫足够询问一些事情了。
下车时,苻明露戴了一顶帷帽,不为了遮掩自己,而是用来遮挡视线,以免看见不该看的。
进入茶馆,李道长已经等候在雅间里。
兄妹二人也不必拐弯抹角,苻明露直说自己遇到了水鬼,询问会不会造成伤害,又提及一个体质特殊的人物,幽魂不敢近身的那种。
具体身份不便透露,她直奔重点:“若是水鬼想杀我,我是不是会死?”
这两个问题把李道长给难住了,他叹气道:“按常理说,死魂很难触碰生人,因为人有生气,不过二姑娘如今接通阴阳两界……还真不好说。”
“你想说你不知道?”苻令斜他一眼。
李道长老老实实一点头,道:“大公子,我看不见鬼,那种金光护体的更是闻所未闻,叫我如何解答呢?”
属实是有心无力了。
苻明露的心凉了半截:“那我只能等死了?”
没有保命的东西,她迟早会遇着厉害的鬼怪。
李道长对此的回答是,掏出他珍藏的残本,道:“画符摆阵学了点皮毛,都是这上面看的,我亲手拓了一本,十两银子卖予你们。”
他通过此书自学,还拜了几个神棍为师,自己也分不清其中哪些是骗人的、哪些是真本事。
言下之意,她也可以摸索着自学。
看得出来,李道长很想摆脱他们了,生怕这两人遇着厉鬼拉他顶上。
苻明露还不死心:“我要如何才能百邪不侵?”
她很眼馋赫厌霆的体质,太奇怪了,那个无脸少年没有必要骗她,说是无法靠近他十丈之内。
李道长一摇头:“许是他八字较为特殊?乃是至刚至阳之躯?”
“咦?”苻明露和苻令对视一眼:“他自幼习武,身手矫健,所以至刚至阳么?”
苻令怕她立即嚷嚷要习武,更正道:“道长说的是八字。”
“只是一点猜测,做不得真。”李道长摆摆手,留下残本就想走,希望这两人好自为之。
“行了,你走吧。”苻令随手翻了翻残本,放他离开。
李道长一溜烟就跑了。
苻令道:“我暗中调查一下小侯爷,再找两个可靠的习武之人跟着你。”
“别找了,寸步不离也无用。”
苻明露本就不抱希望,这会儿也谈不上多失望,“天色不早了,我们得快点去叶家,许久没见着表姐了。”
她推着哥哥动身,只当自己是出门游玩来了。
苻令见状,也不在茶馆多耽搁,立即前往叶府会合。
外祖家离得近,他们母亲去世后,舅舅多有走动,时时照拂,唯恐俩孩子被妾室给欺负了。
苻明露从小就喜欢黏着表姐,叶轻琅十分护短,无论遇着什么事,全然无条件的帮着妹妹。
跟她一起对峙过小郡主,还与教训女儿的苻东怀顶嘴,即便姑父是长辈,那又如何?
幼时苻明露调皮,总被爹爹训斥,殊不知叶轻琅最听不得娴静二字了,她先天有不足之症,是个小药罐子,别提有多羡慕皮实好动的身子了。
总之,苻明露最喜欢的人就是表姐。
双方会合后,小姑娘挽着彼此有讲不完的话,必须挤在一个马车里。
“姐姐的气色看着好多了!”苻明露打量着她,十分欢喜。
“你这半年不来找我玩,我可急得很。”叶轻琅蹙眉道:“偏偏外面酷暑,娘亲不让我出门。”
“确实太热了,你避着为好,”苻明露语焉不详的解释:“我最近有些事情耽搁了,所以没来烦扰姐姐。”
见鬼这事儿过于惊世骇俗,表姐体弱,她不想吓着她,也不希望她担心。
叶轻琅未曾起疑,转而说起这趟灵安寺之行,常年被拘在家中,偶尔出门小住一趟,就跟孩子一样雀跃期待。
况且……“我还要替表妹好生瞧瞧,那个五公子是否良人。”
她这么一提,苻明露才想起此次是出来相看对象的。
“行。”是圆是扁见了便知。
与礼国公家约定的日子在明日,她们今天过去,烧香拜佛,夜里留宿一晚,也不至于匆匆忙忙。
而苻令送她们抵达灵安寺之后会先行离开,明天再来接人返回。
灵安寺香火旺盛,曾经出了个名动京城的了幻师父,后来虽说没人这样擅长卜卦了,但寺庙依然香客众多。
不过也就初一十五热闹些,平日里没有道场法事,群山延绵,环境清幽。
舅母程夫人让仔细打扫了厢房,一行人安置下来。
她见两个小姑娘精神好,笑道:“后山有一片梨树,清甜多汁,你们且去尝尝。”
叶轻琅一听当然要去,忍不住叹道:“四月梨花开,我这一错过,它就已结果了。”
“狗儿要是身体好,娘亲哪会约束你。”程夫人拿出一件轻软的披风给她罩住,不忘叮嘱道:“别走远了,也不许带着妹妹爬树。”
狗儿是叶轻琅的小名,听人说贱名好养活,私底下就这么叫着了。
苻明露欲言又止,张了张嘴到底没拒绝。
换做以前,她早就开开心心和姐姐摘梨子去了,但现在,明知灵安寺住着个小山妖,要去后山就有点犯怵。
不过这个山妖应该不伤人,未曾听闻有什么怪事。
两人朝着后山去,梨林开阔,但她们带的婢女也不少,临欢跟素喜都来了,陪同在苻明露左右,寸步不离。
尚未走到树底下,就隐隐闻见了果子的清香味,抬头望去,绿叶间错,满树硕果。
“好多梨子!”叶轻琅眼睛都亮了,踮起脚尖摘一个大的,回身塞在苻明露手中:“妹妹先吃。”
苻明露也不推辞,新鲜的梨子随便擦擦就能啃了,一口下去,很是清脆。
它们刚成熟不久,尚且欠缺一二分甜度,不过汁水充沛,正好解渴。“还不错。”
几人开始吃梨,都是叶轻琅摘的,她乐此不疲。
然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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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几个动作,她的脸颊便泛起两抹潮红,身边婢女伺候已久,十分有经验,立即道:“小姐不能再玩了,得回去歇着。”
“什么?”叶轻琅蹙眉道:“我们才刚出来不久。”
苻明露见状,不敢疏忽大意:“姐姐别累着自己,下午还要求签上香呢。”
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情绪波动稍微大一点,就容易引起不适,若不注意还可能昏厥,甚至垂危。
苻明露哪能让表姐累着半点,提议摘几个梨子给舅母尝尝,这就准备回去了。
恰在此时,一个男子的声音从树上传了过来。
“吃了我的果子就想走?”
苻明露抬头望去,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斜倚在树枝上,耳边别着一枝梨花。
“你是何人?”
她们在这棵树下逗留了有一会儿,抬头摘果子,没发现有人的身影,出现的太突然了。
“你这么快就忘了我?我们见过。”
白袍男子轻飘飘的一跃而下,笑道:“吃了我的东西,就要留下来陪我解闷。”
“这梨子怎么能说是你的东西……”苻明露正要据理力争,灵安寺的果树是允许香客摘来吃的,绝非擅自偷盗。
只是下一瞬,她猛然发现,身边似乎太安静了些……
扭头看去,梨树下的几个婢女包括她表姐,全都凭空消失了,只余下她一人。
完啦,又是这样!
苻明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满脸戒备问道:“你是那个山妖?你想做了什么?”
男子歪了歪脑袋:“你吃了我的梨子,所以要留下来……”
“呸!你的梨子不够甜不好吃!”苻明露才不要听他的,道:“你一个出家人,佛门清净地,就这么不守规矩!”
上次撞见他还是小沙弥的模样,这回才没认出来。
山妖嘻嘻笑了起来:“和尚功课那么多,日子清苦,谁要做出家人了?”
苻明露才不想管他呢,怒道:“妖物!还不快放我离开!”
“我生得不俊美么?为何急着离开?”山妖的笑容忽然消失,抬手触摸自己的脸。
然后,在苻明露的注视中,它的脸皮一块块往下掉,露出模糊五官,扭曲变幻,就成了叶轻琅的面孔!
它一张口,已然是女子的嗓音:“妹妹,我身子强健,可以一直陪着你玩耍,绝对不会喊累的。”
苻明露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山妖要是维持人样她还能壮壮胆气,一旦它不做人了,她立即就吓破胆。
“滚!”苻明露尖叫着跑开了。
“妹妹……”树根宛如游蛇,在地面簌簌攀爬,紧追不舍:“妹妹……我是姐姐啊……”
苻明露知道自己中了障眼法,一叶障目,所以看不见旁人,视野内是数不清的梨树,这片林子仿佛无边无际。
她跑得飞快,抽空回头看一眼,就瞧见了皱巴巴树皮的一张扭曲面容,吓得肝胆俱裂!
忽然,山妖停下不动了,一遍遍呼唤她:“妹妹别再往前了,前面很危险……”
苻明露早就跑不动了,她艰难抬头,远远的发现了一抹高大身影,竟是赫厌霆……
顾不上疑惑他怎会在此,匆忙回头看去,山妖不敢过来……它在怕什么?
苻明露已经没有心力思考太多,她迫不及待的朝着赫厌霆跑去。
山妖尖叫了起来:“他很危险!”
6. 怠慢
赫厌霆在听见脚步声时就发现了苻明露的身影,那样奔逃的姿态,似乎发生了什么急事。
他快步朝她走去,尚未询问,力竭的苻明露向他怀里倒了下来。
赫厌霆顺手就接住了,她上气不接下气,柔软的身躯窝在他臂弯间。
“南筇。”他无需二话,南筇立即跃入梨树林中,搜寻可疑之人。
虽然没看见是谁在对苻二姑娘紧追不舍,但时机不等人,追过去再说。
赫厌霆把苻明露拎了起来,问道:“能站着么?”
然后一低头,他发现,小姑娘细白的指尖揪紧了他的衣袖。
狂奔一场的苻明露短暂腿软过后,自己能站起来了,只不过手指压根不敢撒开。
他们不熟,这也不合礼数,可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只是赫厌霆很无情,见她站稳后,一扬手抽走了衣袖,不让她沾半点。
“二姑娘不妨说说,发生了何事。”
“我……”苻明露的呼吸好不容易缓了过来,紧接着想起表姐:“我和姐姐走散了!”
那山妖不会对她们做些什么吧!表姐身子骨孱弱,可受不住惊吓!
“你们遇见谁了?”赫厌霆问。
“我……我们就是走散了……”苻明露答不上来遇见了谁。
他闻言,眉梢微扬:“哦?”
他面无表情的模样,无欲多问的架势,看着就不是个爱管闲事之人。
既不想说,那就自便吧,赫厌霆旋身离开。
苻明露这会儿哪敢落单,连忙跟了上去,她不清楚山妖是否跟幽魂一样,不能靠近他十丈之内?
总之,眼前的活人就这一个,怎么也不能放他走掉。
赫厌霆刚迈出几步,又缓缓停下,回头看她:“二姑娘跟着本侯,意欲为何?”
他眉目冷峻,眸色微凉沉静如寒潭,居高临下的俯视颇有一股威慑力。
这般隐秘的施压,苻明露视若无睹,既不说实话,也不远离他,只当自己是个小鹌鹑,亦步亦趋的跟着。
“小侯爷能帮我寻到表姐么?”
“不能。”赫厌霆的拒绝干脆利落,一丝客套委婉都没有。
苻明露不由叹气,又问道:“你怎会来灵安寺,是烧香拜佛么?”
今日的赫厌霆身边很干净,那两个幽魂不见踪影,好像没有跟来,他偷偷拜了哪尊大佛?
赫厌霆不答。
明眼人都能看出苻明露遇着事儿了,她却不主动求助。
再联想到有关漕运之事,莫非连尚书之女都有人敢威胁了?
他以为,南筇追过去会有所收获,然而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
倒是把叶轻琅一行人给引了过来,与苻明露会合。
南筇朝着赫厌霆无声一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发现。
“妹妹你去哪了?”
叶轻琅不曾察觉任何怪异,但她被临欢素喜二人吓了一跳,发现表妹不见后,这两个婢女神色大变,颇为惊慌!
临欢和素喜是知情者,一看小姐没了踪影就感觉不好,幸而她们逐渐拥有应对经验,不至于胡乱嚷嚷。
“姐姐……”拜山妖变幻所赐,苻明露看见这张脸都得多瞄上两眼,才敢走上前去。
“怎么跑出汗了?”叶轻琅不解,掏出手帕给她擦擦。
在她看来,表妹贪玩走远了,没多大事儿,梨树林就这么大点。
苻明露摇头,见她们几个都好好的,缓缓松一口气:“没事……”
叶轻琅看到了赫厌霆,朝他见礼,因着精力不济,她必须尽快回去歇着了。
苻明露当然要跟表姐一同离开,只是临走前,忍不住回头看赫厌霆,圆溜溜的杏眼对上他深邃黑眸。
叶轻琅乏了,眼神却很好,一个激灵打起精神:“你怎么……”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她压低声量,不叫旁人听见,难不成……表妹瞧中了小侯爷?
苻明露确实步伐沉重,舍不得离开,宛如娃儿没了娘,被推出屋外独自面对满庭院的毒蛇。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是她不能让大家看出她的恐惧,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一旦惊惧,行为怪诞,那就会被当做犯了癔症关押起来,姑娘家声名尽毁。
山妖神出鬼没,又会障眼法,它可能从任意一个角落钻出来,比毒蛇还恐怖。
苻明露无法不害怕,甚至今晚,她夜宿僧院,它会不会找过来?
叶轻琅瞧她魂不守舍,低声劝道:“小侯爷万万不可,他的姻缘应在其他女子身上,我虽足不出户,却也听说姜家人调回京城了。”
“姐姐误会了,不是那个意思。”苻明露摇头否认。
“是误会就好,”叶轻琅怕她犯糊涂,继续道:“当年那卦十分玄妙,我听娘亲说起过,若非上天注定,都造不出种种巧合。”
苻明露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一把握住叶轻琅的手:“姐姐可知老侯夫人给他求了什么卦?是不是了幻师父点化他?”
她实在想不通,赫厌霆为什么鬼神不侵,思来想去,可疑的点就在了幻师父身上了。
这位大师仙风道骨,无病无灾的,给他卜卦后忽然在某天夜里坐化了,与世长辞。
大家都以为是巧合,那万一,不是巧合呢?
然而没人知道老侯夫人求了什么卦,不过有缘人这事儿叶轻琅知道。
了幻大师让她亲自放一盏蓝色的莲花灯在梨树下,说会有个小姑娘取走它。
彼时寒冬腊月大雪纷飞,老侯夫人无缘无故自然不会携带什么莲花灯,况且还是蓝色的。
偏偏这时,山下来了个卖花灯的小贩,急着给家人抓药,路遇大雪躲到灵安寺来了,他的灯都卖完了,唯独剩下一盏蓝色的莲花灯。
老侯夫人当即买下了它,并依言放在一棵梨树下。
这般气候香客稀少,人都没几个,更别说小女娃了,基本都窝在家里不出门。
那么巧,没多久就出现了个适龄的小姑娘,提着莲花灯,便是姜如珂。
许多事情过于巧合,就显出玄妙来了。
侯老夫人还去查过那个小贩,祖传的扎灯笼手艺,会剩下什么灯他也说不准,而且进入灵安寺属于临时起意。
那年还特别冷,京城罕见的多场大雪,姜家即将外派离京,为了到寺里求平安符,这才带上了六岁的姜如珂。
后来,听闻者无不称奇,纷纷拭目以待,不知这‘缘’会如何应验。
叶轻琅认为那是姻缘,绝不能让表妹栽了进去。
赫厌霆此人文韬武略,模样更是一等一的俊俏,放眼京城又有哪个比得上他,但姻缘天定,求而不得反而耽误了自己。
她低声道:“你且收收心,明日要见五公子了。”
苻明露搀扶着她,摇摇头:“我明白,姐姐莫要多心。”
嘴上这样说,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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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一点也不好受,六岁、寒冬、灵安寺,足以勾起她不好的回忆。
那年母亲病重,奶娘和婢女带着她来祈求神佛庇佑,然而就在寺里,家丁匆忙来传递了噩耗。
苻明露没见着了幻师父,神明也没保佑她母亲,具体是怎么回府的她记不清了,只知道白雪皑皑,彻骨之寒。
大病一场醒来后,娘亲永远永远离开了她,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许是因为想到了母亲,冲淡了苻明露内心的恐惧,回到厢房后,她没那么怕了。
甚至开始思索,自己的眼睛出问题后,在家里没看见女子的魂魄。
想来娘亲对他们兄妹没什么不放心的,早就投胎享福去了。
紧接着思及赫厌霆,倘若真是了幻师父给他什么神通,让他十丈金光,那她真的……会狠狠嫉妒他!
被嫉妒的赫厌霆一无所觉。
南筇第一时间追入梨林搜寻,但没发现可疑人影,而且叶轻琅和几个婢女就在不远处,她们没听见任何动静。
要是二姑娘遭遇不测呼喊一声,叶轻琅几人能够听见声响。
南筇从起初的纳闷到萌生其他怀疑,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小侯爷,二姑娘会不会在故弄玄虚?”
成心在主子跟前耍小手段的,也不是没有,不过常见的是一些从天而降的香囊手帕,再厉害点的是崴脚摔倒,最豁出去的还有落水……
赫厌霆抬眸瞥了过来。
南筇轻咳一声,道:“属下并无诟病二姑娘的意思,她是不是……爱慕小侯爷?”
一些小门小户为了抬高门楣,选择铤而走险,但二姑娘显然不需要,也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唯有爱慕二字足以解释了。
赫厌霆对此不置可否,只道:“盯着她。”
******
一夜风平浪静。
苻明露熬着没怎么睡,唯恐山妖鬼魅都来找她,结果居然无事发生。
不过这也是好事,虽说白日困倦了些,但相看结束后就能回家了。
经过这一茬,灵安寺以后是不想来了,尤其在外留宿,需要十分慎重。
上午程夫人起得早,领着俩小姑娘跟随师父们做早课,敲响晨钟醒醒神,再来碗素面清清肠肚。
时辰差不多了,便让叶轻琅回去先歇着,她则带上苻明露到八目亭小坐。
与礼国公孟家约的地点就在此处,双方佯装偶遇,事成是喜,不成也无需往外说道,能免去许多麻烦。
说起五公子,自然绕不开绥玉书院,程夫人道:“前两年,还想把你表弟送过去,奈何他没有悟性,初试都难。”
绥玉书院是有门槛的,并非谁来都收,而且刚启蒙的稚童最好,从小抓起。
苻明露没见过孟鸿真,就是因为他自幼离京读书去了。
舅母这样的长辈,最喜欢这种一心求学的孩子了,否则跟着那些高门子弟厮玩,成日里走马观花斗蛐蛐,哪能成器。
苻明露知道舅母是为了自己好,耐着性子听,只不过,两人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孟家来人。
程夫人身旁的婆子皱眉道:“这礼国公府怎的来晚了,让我们姑娘干等着,属实不像话。”
“许是遇着事儿了,再等一刻钟。”程夫人放下茶盏,有点不高兴了,觉得对方怠慢。
然而更怠慢的还在后头,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小厮匆匆来告罪,说是五公子路上耽搁了,来不了!
7. “小姐没事吧?”
一听人不来了,孙婆子立即把小厮唤到跟前来问话:“五公子路上发生了何事?怎就遣了你一人来传话?”
小厮回说路上惊了马,马车差点翻过去,孟家主母严夫人受到惊吓,五公子一片孝心,送去就近的医馆了。
“惊马了?严夫人可有受伤?”
听上去有点严重,既是意外情有可原,程夫人散了那点不满,立刻派两个仆妇去问候一番。
今日之约暂且作罢,随后再说其他也不迟。
相看不成,一行人没有继续逗留灵安寺的必要,打算趁早回府了。
程夫人轻拍苻明露的手背,安抚道:“遇着意外也没法子,孟家书香门第,只要不是故意晚到,便与品行无碍。”
一片的叶轻琅听了忍不住笑:“妹妹并无不悦,倒是娘亲最不耐烦等人了,谁要是晚来就要不高兴。”
程夫人被戳中了,在听说惊马之前,她确实生出不满的情绪,故意板起脸道:“有你这么说娘亲的吗?”
苻明露跟着笑起来:“舅母为我操心,我听舅母的。只不过……哥哥姐姐尚未成亲,我不着急。”
她开了阴阳眼之后,就不方便嫁人了,在家里自己的院落自己做主,还能暗处贴符布阵,要是换去夫家,想也知道很难掩人耳目。
到时候必然会有许多麻烦。
亲爹都不信她见鬼,其他人能信么?
“你姐姐不同,她身子骨弱,无法掌家操持,若是嫁出去,唯恐夫家欺负了去。”程夫人有意给叶轻琅招婿,只不过要挑个合心意的人太难了。
好不容易把闺女拉扯大,往后要操心的事儿还多呢。
“谁敢欺负我,我身子不好,嘴巴可厉害了。”叶轻琅以前为了表妹和姑父顶嘴,已经传扬了出去。
“天真的傻丫头。”程夫人摇头一笑。
嘴巴厉害有什么用,她不打算让女儿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来日女婿如何纳妾,孩子从谁肚子里出来,养在谁膝下,甚至跟谁姓,都得父母帮着,才能叫她高枕无忧。
一行人于下午离开灵安寺,苻明露本想与舅母道别返回家中,谁知中途就被拦下了。
去问候严夫人的仆妇匆忙带了个消息回来,孟五公子的马车受惊了不假,但严夫人并无大碍,反倒是有个姑娘晕倒了,他这才送去就近的医馆。
那女子不是旁人,是三姑娘苻曼珠,且还听说前些日子诗集雅会上她就已经与五公子认识了。
孟鸿真刚回京,又颇有才名,邀约他的雅会定然不少,以文会友结识了三姑娘,也不是多大事儿。
而今日惊马恰属意外,只能说一切都太巧了。
程夫人当即恼怒,也不让苻明露回家去了,先随她到叶府住着。
若非有心筹谋,她就不信真有那么巧!
苻明露不姓叶,他们代为安排相看,可都是跟苻东怀商量过的,又不是藏着掖着越过他这个父亲。
夏氏能不知道礼国公府接触了叶家人?
孙婆子道:“三姑娘是吓晕的,严夫人没晕,五公子偏要亲自送去医馆,这是尽的哪门子孝心?”
程夫人一拍桌面:“依我看,是有人抢着摘桃子了,礼国公府这般行事,当真是空负名头,我和老爷都看走眼了!”
三姑娘虽是庶出,但好歹是尚书府的,只不过她那个娘属实上不得台面,这次如此做派,传出去了谁不轻视于她?
孟家要是这都能行,可见是不挑!
叶敦听闻此事脸都黑了,妾室等同半个奴,给她掌家权就了不得,如今倒好,一个管家自己当家做主了!
“舅舅别气了,”当事人苻明露成为最冷静的那一个:“是爹爹无用。”
人与人的情感皆是陪伴出来的,母亲去世那么多年,是夏姨娘服侍左右,经年累月,其中情分自然深厚。
再说三妹妹在父亲跟前乖巧会撒娇,人心哪有不偏的。
若无人纵容,一个妾室哪有这等胆气去争抢嫡女的姻缘。
叶敦道:“你放心,我必让你爹给一个交代。”
这边正气着,孙婆子忽然入内禀报,说是夏氏一抬小轿到了叶府门口,声称要给二小姐请罪。
程夫人一挥手让人给打发了:“不见,她是谁啊,说见就见?”
夏姨娘吃了个闭门羹,稍晚些,门房处又来报,姑爷来了。
苻东怀亲自来接女儿回家,叶敦这才放他进来。
不过也没什么好脸色,冷哼道:“我还以为,尚书大人忘记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谁了。”
“这又是何出此言,此事确实是个意外……”苻东怀的心情也不好,倘若传出二女相争,那就太丢人了!
他尚书府的姑娘由着礼国公去挑么?
依他之见,此事最大的过错方在孟鸿真身上,读书人理应更为守诺,岂能轻易爽约,简直为人所不齿。
“我懒得听你那些开脱之言,”叶敦没好气道:“你就说要如何处置便可。”
“怎就用上处置一词了?”苻东怀摆手道:“他们不会有后续往来。”
“你觉得夏氏无错?”
“这本就是意外。”
“意外?”叶敦越说越气:“好你个苻东怀!你治家不严,我要到陛下跟前去参奏你!”
“你这是成心把家务事闹大,影响我苻家两位姑娘的清誉!”
两人吵了一通,不欢而散。
苻东怀没接到苻明露,也生出气来,茶都不喝甩袖离去。
苻令没来,不过派了小厮传话,原本父亲让他来接妹妹回家,他不肯来,索性让妹妹在舅舅家里住着,免得父亲以为可以随便糊弄过去。
叶轻琅回来就病倒了,苻明露陪着她,看她喝药。
“姐姐摘梨时过于欣喜,而后又为着我的事情生气,白白折腾了身子。”
“我若有力气,定要冲出去骂姑父一顿……”叶轻琅躺在榻上,喃喃道:“孝字压头你骂不得,我这个病秧子正好……”
“我并没有多生气,”苻明露哼了一声:“早年差点没守住娘亲的画楼,我就看明白了。”
她娘擅长丹青,府中有一座画楼,留了好些笔墨以及她昔日的痕迹,后来夏姨娘想把它拆了。
当时闹了好一阵,苻明露虽年幼,却也不傻,什么都是虚的,守住娘亲的嫁妆,以及属于他们兄妹的财物,这才是最实际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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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过了两日,苻东怀又来了,这回同行的还有礼国公府的严夫人和孟鸿真。
商量着把灵安寺一行给揭过去,都不往外说了,当做没这回事儿,也就谁都不影响。
否则别说苻家姑娘,就是孟鸿真这个读书人的名号都有所妨碍。
叶敦对此没有意见,反正这孟家他看不上了,即便孟鸿真名声在外,世上也不少徒有虚名之辈。
况且这个严夫人脸色泛白,似乎是带病前来,也算有点道歉的诚意。
他所不满的是苻东怀对妾室的偏袒,今日能抢姻缘,来日又要抢什么?莫不是要无法无天了?
长辈在厅堂谈话,没让苻明露出去,她不需要面对这些。
临欢去前边偷偷看过了,回来便道:“那姓孟的也不怎么样,就一瘦弱书生,幸好此事没成,他如何配得上我们小姐。”
苻明露不关心孟鸿真长得是圆是扁,忽然感觉有点凉飕飕的。
她一抬头,便发现临欢的身后,尾随着一道虚影。
苻明露先是一愣,定睛看清后顿时大惊,一个浑身污血的女鬼跟着临欢飘来了!
女鬼浑浑噩噩,直到察觉目光的注视,在那一刻,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倏地睁开赤红双眼,流下两道血泪。
或许是第一次有人能看见她,猛然便朝着苻明露冲了过来!
“啊!”苻明露躲都来不及,脑门一凉,晕了过去。
苻明露生病了,醒来被喂下半碗粥,然后就是一碗黑糊糊的苦涩药汁等着她。
说是被叶轻琅传染了,她晕倒后,叶轻琅的病情也有所加重。
为此,程夫人把她姐妹俩的住处分开,各自养病。
苻明露确实感觉浑身乏力,手脚发凉,她更担心自己是被女鬼上身了!
临欢和素喜端着热水进来给她擦脸,十分担心:“小姐没事吧?”
“我有事!”苻明露泪眼汪汪道:“我想现在就回家。”
“是……是见着什么东西了么……”临欢说起这个几乎要牙齿打颤。
素喜看看天色道:“这会儿太晚了不好走,舅老爷舅夫人不会同意的。”
“小姐别怕,今晚我们陪着小姐入睡。”
两个婢女说到做到,收拾好后,一左一右躺在苻明露身旁,陪她睡觉。
然而不知是否白日睡多了,苻明露了无睡意,而她们两个,倒是没多久就熬不住了,呼吸声平缓。
月色朦胧,夜深人静。
窗外似乎起风了,树影婆娑,哗啦啦的声响夹杂着风声,如诉如泣。
不,那不是风声,是女子悲切的哭声。
苻明露缩着肩膀,一动不敢动,当做没听见。
哭声忽然消失了,变成了咿咿呀呀的唱曲,越飘越近,越飘越近,近到仅仅隔着一层纱帐。
苻明露浑身发抖,双眸紧闭,光靠耳朵就知道女鬼此刻已经来到了床前的位置。
“五公子琴艺一绝,绥玉书院无人不知,而我擅长唱曲……”
女鬼从纱帐的缝隙里钻进一颗头来,眼里流着血泪,滴答落在苻明露的手背上。
“你别怕呀……你听我说……”
8. 大大不悦
浓重的血腥气,让苻明露头皮发麻,还不忘把姓孟的晦气东西骂一顿。
显而易见,这女鬼是跟着孟家人来的,许是察觉到她的气息,或者因为某些缘故,晃荡着飘到后院来了。
虽说冤有头债有主,可孟家人看不见她,当然是缠着苻明露的效果更好。
随后,女鬼哀哀戚戚的,讲诉了她和孟鸿真的过往。
没有半点新鲜,是一个负心薄幸的故事。
女鬼名为芙奴,自幼跟随父亲卖艺,在茶楼酒馆唱曲为生。
她并非贱籍,而是良家女子,抛头露面只因生计所迫。
然后她遇到了一群书生,其中便有那位五公子,才华横溢,精通音律,琴萧皆是信手拈来。
孟鸿真抚琴时,芙奴以歌和之,一来二去两人熟识,她便委身于他。
芙奴自知出身低微,惟愿来日他迎娶正妻后能求个妾室名分,然而念头落空,在她有了身孕后,面对的是棍棒加身,血流成河,一尸两命。
甚至后来,她的父亲为她讨个公道,也被一并除去,杀人灭口。
芙奴死不瞑目,醒悟得太晚,这时才知道,她的存在对于一个前途大好的学子而言,是多大的‘污点’,她连全须全尾离开的退路都没有。
读书人喜欢讲修身治国平天下,未婚纳妾生子,且还是在求学阶段,恣行无忌,放纵妄为,于名声有妨碍。
何况礼国公府在京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岂能容许闹出笑话。
芙奴就这么死了,还连累了她爹。
苻明露听完了故事,被血腥味熏得几欲作呕,大抵是女鬼腹中胎儿被打成血水之后,黏在她身上的。
更可怕的是,芙奴可不仅仅来哭诉那么简单,她长长的头发垂坠下来,散落在被面上,朝着躺在被窝中间的苻明露蠕动,黑色游蛇一般,要去捆缚她的脖子。
“你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如何知晓我的苦楚……”
芙奴双目赤红,充满了哀怨与戾气。
“你找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害的你!”苻明露无法装睡了,只是一睁开眼睛,就差点吓晕过去。
鬼!好可怕的长发女鬼!
芙奴满腔的恨意:“我多么想杀死他!杀了他!”
可是她根本触碰不到孟鸿真半点,就眼睁睁看着他衣冠楚楚的君子做派!
带着腥臭味的黑发缠了上来,苻明露一惊,疯狂护住自己的脖子,她拳打脚踢,左右两边的临欢素喜睡得像死猪!
李道长虽然没多大本事,但他说对了,倘若每个恶鬼都能自己索命自己报仇,世间就不需要伸张正义还原真相的好人了。
芙奴杀不了孟鸿真,她能碰到苻明露,冲着她来了!
“……呃……滚!”
苻明露怒斥一声,忽然间身上一轻,头发和血腥味消失不见,她躺在床铺正中央气喘吁吁。
临欢和素喜都被吵醒了,连忙爬起来点灯,询问她怎么样。
苻明露满头冷汗,浑身轻颤,有被吓的,也有奋力挣扎出来的。
“小姐没事吧?”
“我要回家……”苻明露轻喘着:“素喜,你去跟舅母说一声……就说我梦魇了,认床……”
素喜一看她脸色,察觉不好,也不管这会儿夜深人静了,只能去叨扰舅夫人。
“小姐,小姐你的脖子!”临欢一脸惊惧,差点失手打翻了烛台。
苻明露肌肤雪白,随便被蚊子叮咬就很明显了,这会儿她细嫩的颈部,赫然一圈红色勒痕。
“她要杀我……”苻明露捂住脖子,道:“拿一件披风来遮挡。”
“是!”临欢有些慌乱,她看不见,这太可怕了,回去后就一定没事么?
苻明露之前请过神医,这会儿又是晕倒又是梦魇的,属实令人担心。
程夫人见她执意要回府,也不拗着她,多吩咐了好些人护送回去。
苻明露很过意不去,大晚上的这样折腾,可是她如今这样,以后都不能随便到叶家来了,唯恐招来脏东西,表姐本就身子孱弱,冲撞了怎么办?
她仿佛要变成不祥之人了。
******
苻明露返回苻府已是将近黎明,黑黢黢的天色,伸手不见五指,万籁寂静。
门房处吓了一跳,揉着眼睛再三确认是自家小姐和马车,才把人给放进去。
“二小姐真早!再等一会儿,老爷就要起来梳洗上朝了。”
苻明露点点头,没打算跟她爹打照面,径自回了澜花苑。
天一亮,立即去把李道长请来救命。
然而李道长一脸的爱莫能助,残本已经用十两银子卖给他们了,其他的早已超出见识范围。
这书苻明露粗略翻过,一些符箓和阵法,晦涩难懂,寻常人要看透了学会了,并不容易。
短时间内肯定是不成的,何况没有师父领进门。
李道长还是头一次撞见这等出手伤人的怨鬼,他心底发凉,实在不想掺和,一拱手告辞跑了,根本留不住。
其实不止是他,临欢素喜也十分恐惧,苻明露知道。
苻令听闻后,匆忙过来看她,见妹妹一脸困倦,下眼睑微微发青,不由叹气。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束手无策,任鬼宰割。
不过问题既然出在孟鸿真身上,自然要从他那边解决。
苻令把姓孟的来回唾骂个遍,礼国公府自诩书香门第,竟然做出这等草菅人命之事!
“文人最是爱惜名声,谁比得过他们汲汲营营。”苻明露感觉很烦,即便他们要多管闲事,又该从何下手呢?
而且那个芙奴是非不分,和水尸不一样,她不是来求助的,只顾着散发她的怨气。
提及水尸,苻令道:“就在昨日,凉河传来消息,一位渔民无意中发现河底有十几具尸体,为防止尸体臌胀上浮,全都捆缚了大石。”
对方做了万全准备,尸体不会冲走不会上浮,只能随着时间烂在河里,哪会轻易被渔民撞破,多半是赫厌霆暗中布局了。
而这些尸体的其中一人,便是广淮卫的押运官,布政使可是上报他死于船难,这会儿被捅破后,陛下又不是傻子,焉能不知其中有隐情。
朝中已下令彻查,布政使已经被关进大牢,与此事有牵扯之人,人人自危。
“想来水尸不会找我了……”苻明露没想到赫厌霆动作这么快,还是说他早就起疑了,往广淮安排了人手,才能立即响应。
枉死之人能沉冤得雪,算他功德一件。
苻明露又想起他古怪的体质,经过昨夜惊魂,越发羡慕到眼红了,她摸摸脖子道:“哥哥,你说我现在与小郡主交好,还来得及么?”
苻令一愣:“你想做什么?”
“我想去侯府留宿。”
“……你应该会被赶出来。”
“他们不能做出这等失礼之事吧?”苻明露揉着眼睛站起身,道:“我将拿出最厚的脸皮应对。”
苻令拦不住,便看着苻明露吩咐人给侯府递了拜帖,下午登门拜访。
关系好的小姑娘约着一起玩,吃茶赏花,皆是平常事,甚至有的不需要帖子就上门寻她去了。
不过换做苻明露和赫青苒,估计小郡主会以为自己接到了战书。
“困就睡觉吧,我在澜花苑守着。”
******
午后,稍作休息的苻明露乘坐马车去了侯府。
她这趟是冲着交好来的,为表诚心,还特意携带一把精致小巧的弓,当做礼物赠送给赫青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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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年不节的,小郡主的生辰刚过去,还特意携带礼物献殷勤,也是多年来头一遭。
苻明露来得不太巧,奶嬷嬷说郡主正在闹脾气,不肯出来见客。
曲嬷嬷亲自奉茶上来,道:“郡主失礼了,二姑娘请见谅。”
“嬷嬷使不得。”苻明露站起避开,这位曾是宫里的女官,辈分高,哪能给她端茶倒水。
“不瞒二姑娘,生辰那日郡主便不痛快了,把自己关在房间三天了。”曲嬷嬷无奈。
劝说了一箩筐,但是不顶用。
“是因为侯老夫人?”苻明露能够猜到,赫青苒无非是渴望娘亲能关怀自己。
老侯爷这样的夫妇,放眼天下都不多见,没有妾室,没有旁人,甚至子女都越不过彼此去。
如此深情,人人称羡,只是……水中鸳鸯会双死,剩下那个竟难独活……
苻明露不太理解这般心境,未曾经历过的人,大抵会觉得可笑,哪有母亲对孩子不闻不问?
有些人活着,已等同于死了。
而她那么想活下去的人,命运却要她死……苻明露攥紧了手心,埋怨命运不公。
早知有今日,她一定对赫青苒多加忍让,成为密友,那不就能顺理成章的留宿侯府了?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可以朝着凌波园跑。
若是关系好,说不准还能探听一二赫厌霆的事情。
“小侯爷来了。”
曲嬷嬷一句话把苻明露拉回神,便见她再奉上一杯热茶,浅笑着退了下去。
郡主不便待客,却没回绝她的帖子,莫不是赫厌霆把她放进来的?
苻明露扭头看去,赫厌霆挺拔如松,白珠高冠,踏步而来。
然而她眼神太好了,视线非要穿过他身后,把那十丈开外的两道虚影瞧个仔细。
她抬手遮掩神情时已经来不及了,刹那的慌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两个鬼没有伤害过她,可在经历被勒脖子之后,就跟惊弓之鸟没有区别了。
赫厌霆果然起疑,面无表情的扫一眼她身上的披风,道:“二姑娘似乎怕冷。”
正值夏末,午后炎热,他手持折扇,她却披风裹身。
派人盯着她,没有揪出可疑之人,反倒是当事人的行迹最古怪。
苻明露虚虚遮挡双眸,道:“我最近病着,眼睛吹风不舒服。”
“哦?”他不信。
赫厌霆骤然出手,折扇往前一挑,轻易便撇开了她身上系着的披风。
苻明露一惊,都没反应过来,披风散开落地了,露出她脖子上一圈发暗发黑的勒痕。
“你、你竟敢!”
男女有别,他这个动作是不是太过分了!
“问责本侯之前,不妨说说,何人指使你前来?”赫厌霆抬眸盯着她。
苻明露捂着脖子道:“你肯定查过了,没有这个人。”
能查到就有鬼了。
“二姑娘有此境遇,可知稍有不慎,还会牵扯令尊?”
漕运虽是许国舅在管,可布政使并非他的人,细查之下,他是太子良娣的某位表兄,与东宫有暗中往来,甚至账本都翻出来了。
这个结果许多人意料未及,借侯府之手来打东宫,是谁的主意?
消息尚未外传,苻明露什么都不知道,那些轩然大波似乎离她很远,而怨灵的威胁,离她很近。
“我爹身上查不出东西,”她上前一步,放下双手,坦然曝露自己的伤痕,“不如你亲自盯着我,只要你发现了,我全部都告诉你。”
赫厌霆微微垂首,与她四目相对:“听上去你快死了。”
分明是求救之意。
“住口!我才不会死!”苻明露大大不悦,她凭什么死啊!
9.长发鬼
“你中毒了?”
在赫厌霆看来,此事处处透着古怪,不符合常理。
尚书府的小姐,竟被伤了颈部,没有告知家长,反还自行遮掩,不与人知。
是谁能威胁得了她?莫不是身中奇毒。
“我没有。”苻明露摇头。
她说了只怕没人信,大家还会以为她发疯了,满口胡言,或是认作异类。
俗话说眼见为实,都看不见,谁又会信。
“冥顽不灵。”赫厌霆失了耐心,开口送客。
“等等……”苻明露很想挽留他,然而张口结舌,脑子转了一圈也找不到任何由头。
只恨赫厌霆不是女儿身,不方便亲近,碍着名声束手束脚,想赖着不走都不行!
来这一趟,她什么也没捞着,想跟赫青苒发展点姐妹情谊都落了空,
再一看天色,必须尽快赶回去,她所恐惧的夜晚又即将来临……
苻明露告辞离开,素喜搀扶她上马车,皱眉道:“小姐惶恐不安,忧心忡忡,整个人清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
“人遇上事儿了,自然就学会了思考。”就在半年前,她还成天跟小郡主瞎胡闹呢。
现在哪还有心思,就连跟她怄气都没心情了,今天这趟可是真心交好来的,可惜没见着她。
“小姐别怕,大公子肯定会解决的。”素喜小声骂道:“都怪姓孟的晦气!”
不然能招来那样厉害的怨灵么?
苻明露摇头:“闲事岂是那么好管的,对方可是礼国公府。”
芙奴的尸骨指不定已经被化成灰扬了。
况且她变成鬼之后似乎没有多少理智,已经被怨气戾气操控,她并不求助,只想宣泄怨恨……
苻明露都怕,还没问出芙奴的尸骨所在,自己就被她给弄死了。
她怕鬼,很怕很怕,更怕每次面对都是孤立无援的状态,即便婢女陪睡,也唤不醒她们。
******
马车赶在日落前回府了,苻明露刚下车,竟在门房处瞧见了千春,看样子是特意等着她。
她连忙走上前去,问道:“千春姑姑可是有事?”
千春是娘亲的婢女,虽不是奶娘,却是带大她的人,这些年帮忙管着画楼,娘亲的嫁妆商铺也经她之手。
等在这里确实有事,千春道:“老爷让小姐回府去见他,我陪着小姐过去。”
“爹爹寻我?”苻明露一看这架势就觉得不好。
路上千春便把起因经过告诉了她。
晌午那会儿,苻明露在院子里补眠,夏姨娘听闻她一大早就请神医入府,便十分殷勤的找来一位郎中,然后被苻令拒之门外。
千春道:“大公子不让郎中进来,本也没多大事儿,不过小姐午后外出,也不知夏姨娘到老爷跟前哭了什么委屈,老爷生出火气,连大公子都训斥了。”
“哦,接下来就想骂我了。”苻明露明白了。
千春低声提醒:“定要说小姐装病了,还会扯上灵安寺那个意外,说小姐记仇,刻意挤兑姨娘,不给脸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小姐请神医,却不让其他郎中诊脉,而且午后又立即出门去了,简直跟没事人一样,到底落了口舌。
“多谢千春姑姑,我心中有数了。”苻明露不仅有数,还有怒。
家宅不宁,恶鬼缠身,她最近是不是太好脾气了?就他们会发火是不是?
苻明露进了赋皓轩,抬头便见她爹拉着一张老脸,果然在等她。
“上哪去了?”苻东怀劈头盖脸就问:“不是说身子不适么?”
“去找娘了。”苻明露踩着重重的步伐过去,在他身旁落座,自己拿了杯子倒水喝。
“什么?”苻东怀没听懂。
“爹是男子,女儿是姑娘家,有些事情总不方便说,”苻明露抿唇道:“我想要个娘了。”
“你上哪找去?胡说八道什么!”苻东怀皱眉:“有什么事跟你姨娘说,灵安寺也不是她们心存算计,你妹妹无意中结识的五公子……”
“这个意外挺好的,我不稀罕。”
她根本没把相看放在眼里,若是三妹妹真瞧上孟鸿真了,那是自找的踩坑,苻明露放下杯子道:“姨娘能叫娘么,若是爹同意,我以后就那么叫她了。”
“胡扯!”苻东怀面色一沉:“你就是成心来气我的!”
管姨娘叫娘,传出去了旁人会如何议论他尚书府!
她喊得出口,他还要脸呢!
“原来不行啊?”苻明露挑眉道:“那爹就娶个续弦吧,府中无主母,交际宴饮诸多不便,相夫教子也不便。”
姨娘有资格教养嫡出子女么?
“你还管起你爹来了!”
“男人三妻四妾,六十都有娶娇妻的,爹还不到四十,怕什么。”这话有点阴阳怪气。
当然,苻明露是不同意小姑娘进门做她娘,京中有不少名门女眷,和离或是守寡的,恰好为配。
也省得府中无人制衡夏姨娘,她一家独大闲得发慌,没事找茬。
苻东怀吹胡子瞪眼的:“真是倒反天罡!长辈的事情由得你来置喙!”
“我不管,我就要娘,爹若不同意,我就去祖父跟前哭。”
苻明露的祖父回老宅小住一年了,大伯和三叔都在那边。
真是反了天了,还想搬出他的老子来压他?苻东怀听不下去了:“你给我滚!”
“滚就滚。”她也没打算留饭。
苻明露回了澜花苑,方才的话有一半是故意气人,有一半也是真心的。
这家里是嫌不够热闹么?那不妨更热闹一些。
一个大户人家出身的继母,若是爱惜名声顾及脸面,就不会肆意妄为,由得一个夏姨娘蹦跶?
夏家式微,她无非是想给三姑娘找个乘龙快婿,以此来助自己扶正的可能。
倘若嫁入王侯之家,看在女婿的面子上,说不准父亲还真会把妾室扶正,让三姑娘以嫡女身份出阁。
苻明露并不看重夏姨娘的出身,出身低算什么,她是讨厌这个人,所以不可能同意她被扶正。
晚霞匆匆,暮色四合,天黑得太快了。
临欢去厨房提了晚膳回来,小盘小盏,四菜一汤。
她道:“小姐多吃点,尤其这盅鸡汤,千春姑姑说必须喝完。”
“让她担心了,我没事。”苻明露胃口不是很好,不过还是努力的多用一些,一边道:“你去书房准备笔墨,吃完我就过来。”
“小姐这是……”临欢有点讶异,她可惯来不喜笔墨。
“今天开始描摹那些符箓,就用最笨的方法,千百遍或许有效果呢?”
即便寻不着高人相助,苻明露也不能坐以待毙,何况还连累兄长四处奔走,又与父亲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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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欢一听,连忙道:“奴婢这就去。”
苻明露说到做到,吃完饭也不歇息,即刻坐到书案前,翻开残本。
通过注解能勉强看懂一二,她就挑着有攻击力的符下手了。
先在白纸上练习,之后再换成黄纸和朱砂。
临欢细致,偷偷搬来一个化宝盆,练习后的废纸必须焚烧,也不能乱丢,否则被人瞧见,定会惹来非议。
苻明露幼时好动,被逼着拿毛笔时总会哭鼻子,她觉得这是世上最苦的事情了。
软趴趴的毛笔,手腕无处着落,还要久坐不动,浑身都累。
然而练字没有诀窍,只能一遍遍下苦功夫,才把那一笔一划练出个形状来。
启蒙的夫子骂她鬼画符,如今倒好,她真的在画符。
可这画符比写字难多了,笔触不能断,一气呵成,光是模仿辨认就十分困难。
这或许是无用功,没人知道,不过当下她若什么都不做,实在难以静下心来,坐立难安。
握笔实在太乏味了,尤其是对书法一道没有趣味的人而言,十分煎熬。
苻明露若非被逼到这个境地,也不会主动的乖乖坐下来,好似要把幼时不肯吃的苦头一口干了。
不知不觉,她便频频点头,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夜风吹拂,曲声响起,咿咿呀呀断断续续
忽然一股凉意,把苻明露惊醒,她倏地坐起来一看,灯盏昏暗,欲灭不灭,衣袖上沾染的墨迹早已干涸,黑糊糊的团块。
曲声越发明显了,是芙奴,她又来了?
“临欢?素喜?”苻明露害怕起来。
又是这样,周围如此安静,天地间只剩她一个活口了吗!
须臾间,那婉转的曲调近在门前,芙奴有一个好歌喉,咬字吐词也清晰可辨,苻明露甚至能听清她的唱词。
唱的是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
并不哀戚的梳头歌,只是那样悠长的尾音,诉不尽的仇怨,很是渗人。
“你找我做什么?”苻明露吓得浑身发抖,不忘跟她讲道理:“孟鸿真害你至此,难道你不想让他付出代价?我可以帮你……”
门外鬼影显现,芙奴并无应答,只是拖着长长的头发,企图破门而入。
苻明露死死盯住那道门,暗处贴了黄符能不能抵挡一二?
看着那点效力令人心忧,芙奴在门外徘徊,却不足以劝退她。
苻明露怎么呼唤她都无法展开对话,也是第一回接触这样的怨灵。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就甘心看着孟鸿真娶妻生子么!”
话音刚落,黄符被震开了,面色发青的女鬼破门而入。
“我要你的身体……把它给我!”
“哇!”苻明露差点被这一幕吓哭了,她为什么要面对这个呜呜……
她扭头就跑,芙奴在后面穷追不舍,难怪不跟她商量,原来是想抢夺身体的!
鬼上身?还是夺舍?她会死么?
就在苻明露跑不动之际,芙奴的长发忽然被踩住了。
她气喘吁吁的回头,便见那个双目空洞的小姑娘在教训女鬼,握着小肉拳头气势汹汹,甚至张嘴要啃芙奴的头发。
然后被无脸少年给拦了下来:“小八,别什么都吃。”
“是你们……”苻明露瘫坐在地:“……你们也要我的命么?”
10.龙睛
芙奴被兄妹二人给打跑了,看来鬼和鬼之间也有厉害之分。
苻明露因为害怕,之前都没敢生出好奇心,这两个鬼一直跟’在赫厌霆身旁,不知是什么来头。
他们死的时候年岁都不大,还出现了残缺,一个失去面孔,一个双目失明,是不是有特殊缘由?
眼看着已经跑不掉了,又没有自保能力,苻明露索性待着不动,问道;“你们是谁?”
“我是小八,”小姑娘率先作答,她虽然看不见,但是面朝着苻明露的方向,颇为垂涎:“姐姐的气味好像很好吃。”
下一瞬,她就被无脸少年抬手按了下来,他道:“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好吃,她么?
“你别怕,哥哥不让吃我就不吃。”小八出言安慰,不无乖巧。
苻明露怎么可能不怕,不想抬头细看他们的面容,低声道:“上一次,多谢你们帮我指路……”
她因为胆小恐惧,不敢问,也没道谢。
一方面不愿意跟幽魂打交道,另一方面,也怕探听侯府的秘密。
俗话说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俩都变成鬼了,莫不是枉死在赫家?
“你为何能看见我们了?”小八围着苻明露转圈圈。
她被鬼围住了!那么近!苻明露头皮发麻,抬眼打量小姑娘,道:“半年前我伤了眼皮……”
小姑娘六七岁的模样,生得玉雪可爱,倘若眼睛无恙,定是滴溜溜的灵动双眸。
感觉他们不会伤害自己,她惊慌的心渐渐往下放了放。
再看那个少年,半透明的虚影,比小姑娘朦胧许多,就好像……他可能会消散一样。
“哥哥,她可以帮我们……”
“小八。”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年打断了,他轻轻一摇头。
小姑娘见状,看了看苻明露,缓缓低下脑袋,撅着小嘴不再言语。
苻明露不明白他们为何欲言又止,莫不是想让她帮忙给活人递话?
阴阳相隔,无限遗憾,可他们应该很清楚,闲事很难管。
就因为给赫厌霆说了押运官一事,她这会儿在小侯爷跟前就是一等可疑人员了。
“那卖唱女今夜不会来了,二姑娘去歇息吧。”
少年牵着小八的手,看样子打算离开了。
苻明露没弄清他们的来意,问道:“小公子如何称呼?明日我便烧纸钱给你们……”
“纸钱就不必了,”他抬手抚上自己的面容,迟疑了一瞬才作答:“唤我龙睛即可。”
“龙睛……”告知了称呼却没细说他们是谁,苻明露依然没懂和侯府的关系。
她有勇气直视他了,抛开这张吓人的脸不谈,其实少年气质温润,甚至有一丝不符合年纪的……沉稳?
“你不怕我了?”龙睛轻笑着,在她面前摆手。
“你们是好人,我不怕。”苻明露略有几分逞强,半垂眼睑,发现他小臂上一枚红色的胎记。
“是好鬼,我们又不是人。”小八纠正。
苻明露忍不住跟着笑,再抬头看去,兄妹俩已经消失不见,余下她一人孤身立于黑暗之中。
这会儿彻底回过神来,才确信是被他们给搭救了。
为什么呢?他们竟然特意赶到尚书府来?
******
夜半惊魂,苻明露未与兄长细说,说了也无用。
隔日醒来,她就给较为相熟的几位老夫人写信问候,再透露自己想要娘亲的心思。
反正她是不知轻重的小辈,嘴巴一张只管许愿,瞻前顾后那是大人该考虑的事情,老夫人们肯定能体谅小姑娘想娘的心情,然后主动帮她爹说亲。
谁家有好女,她们心里门清。
家里忙活起来,就不会有人老来打搅,尤其是夏姨娘。
只不过……当娘的不动,换做她闺女行动了。
临欢掀起帘子进入里间,道:“三姑娘来了,小姐可要见她?”
苻明露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一点头:“让她进来。”
苻曼珠一脸的闷闷不乐,声称是来赔罪的。
她没空着手,携带了两张请帖,一个赏画会,一个书法雅集,开口便道:“我想邀请姐姐同去,切莫姐妹离心了。”
苻明露伸手接过,扫了两眼:“姓孟的会去么?你觉得他学问如何?”
苻曼珠立即道:“我早已结识了五公子,当时并不知他即将与姐姐相看,若论先来后到也怪不得我……”
“好一个先来后到……”苻明露感觉十分晦气,谁要抢着了?“我问你他可有才气?”
“他……”苻曼珠想起孟鸿真,有一瞬的不自然,那日马车座驾惊扰,他还亲自送她去寻医,连灵安寺都没踏入半步……
违心道:“五公子精通音律,书画亦有涉猎,定是姐姐的良配……”
“听说他今年秋闱下场。”苻明露一手捧着脸蛋,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个前途无限光明的杀人犯。
礼国公府门楣高,前面几位公子资质平庸,到了老五这里,天赋不一般。
从哪方面来说,孟鸿真都称得上一句天之骄子了,若非如此,舅母也不会选中他来相看,一开始就连哥哥都颇有赞誉。
但谁知,画皮画虎难画骨,她要不是被女鬼惊吓,哪能知道这些腌臜底细。
再看苻曼珠这些小伎俩,她还真不信她没动心思。
“三妹妹,你若一开始与我说结识了姓孟的,我连灵安寺都不会去。”非要藏着掖着搞这一出。
“姐姐……”
“不必辩解,我让爹爹娶后娘,谁也无法阻止,”苻明露摆手道:“你和姓孟的如何,我也管不着。”
什么以文会友郎情妾意,那是他们的故事,谁稀罕听。
苻曼珠一听,顿时气得眼眶通红:“姨娘为着操持家务劳心劳力,竟得不到你们半句好……”
“既然辛苦,让后娘来岂不更好?”
“你!”苻曼珠忍不住尖声道:“我才不要!”
“三姑娘的规矩学得真好,”门外千春端着茶水进来,皮笑肉不笑的:“可别叫老爷听见了。”
“我……”苻曼珠自知失言,捂着嘴巴后退两步。
“三姑娘又不姓夏,可别学了夏家的那些做派,很多人看着呢。”千春放下托盘,两句话就把她激得脸皮涨红了。
苻曼珠到底没喝茶,匆忙告辞离去。
“千春姑姑生气了?”苻明露凑过来看她。
千春摇摇头,道:“当初就不该让姨娘掌家,人心都是养大的。”
那会儿也是考虑到苻令尚未独当一面,怕继室过门又生个嫡子出来,徒惹事端。
谁曾想,夏氏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没关系,姓孟的不是什么好人,她们要抢尽管拿去。”苻明露对此不在意,不过不能纵容,否则日后那母女俩什么都要来抢了。
正好趁此机会,让她失去管家权。
“小姐倒是想得开,还不知姻缘会落到何处。”千春叹了口气。
“何必想那么远。”她现在能过上安生日子就不错了。
******
皇后娘娘要办选灯宴,中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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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各色宫灯早已制作好了,只待挑选悬挂的位置。
这次便邀请诸多小辈一同观赏,届时会将选出的灯盏悬于曦和宫,与民同乐。
不过选灯倒是其次,主要是为着接见姜家姑娘。
而这位能够得皇后如此相待,自然与了幻师父的卦象脱不开干系。
也从侧面证实了皇后对侯府的看重,老侯夫人不管事了,她这个姑母便如亲母一般。
小郡主本就打算给姜如珂办接风宴,索性就定在宫里了。
苻明露和苻令也在受邀之列,还推脱不得,要敢不去,苻东怀第一个不答应。
再说什么身子抱恙,越发像是在撒谎了。
拜这双眼睛所赐,苻明露时不时受到惊吓,心神不宁、胆小易惊、食欲不振,整个人清减了不说,脸色也不似以前红润。
苻令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入宫的马车上,他安抚道:“我已派人去绥玉书院暗访了。”
“哥哥小心点,切莫打草惊蛇,”苻明露知道此事不容易,况且他们手里的人不多:“银钱够用么?”
必须有自己的人,行事才不会惊动父亲。
即便如此,这个举动也很冒险,要是礼国公府的人知道了,还不知后果会如何。
她就是连累了哥哥,这半年来奔波走动,没少操劳。
“银钱不必担心,”苻令头疼道:“只是小侯爷盯上我了。”
苻明露一听不由皱眉:“他是要把我们全家查个遍么?”
“押运官的事不该管,布政使给太子殿下行贿了,账目上白纸黑字,震惊朝野。”
“什么?”她讶然道:“不是说漕运皆在许国舅手中么?”
苻令叹了口气:“朝中水深,谁知道布政使有个远房表妹成了殿下身边人,瞒得严严实实,何况那笔入账千真万确。”
这件事最诡异的就是赫家人暗中给挖出来的,还不知皇后作何感想,太子是赫厌霆的亲表兄。
苻明露不懂朝政,也觉得心惊,太子怎会牵扯其中?
他是受人蒙蔽,还是中了良娣的美人计?
可受贿是真金白银的递给他了,这能稀里糊涂么?
她这才明白,赫厌霆说可能会牵连爹爹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以为尚书府倒戈了许国舅,借她之口让他去查到太子,自捅一刀?
天知道她有多无辜!
晚宴设于曦和宫,宫殿巍峨,高高耸立在东方城墙之上,中秋夜它将灯火通明,皇城外的百姓抬头就能目睹它的华美。
陛下会在此宴请群臣,苻明露这样的小孩子家家,自然不曾来过。
夜间阴气重,她本抗拒出门的,谁知马车驶入皇城后,半个孤魂都没见着。
这让苻明露大大松一口气,莫非这就是皇家气派震慑了魑魅魍魉?
不止她觉得稀罕,恰好姜如珂也被簇拥着登上宫宇,左右两个小姑娘兴致勃勃道:“皇后娘娘竟在曦和宫设宴,托了姜姑娘的福,我还是头回来到这里呢。”
这不是后宫,也非御花园,日常是大人们涉足之地。
“请别这么说。”姜如珂掩唇轻笑。
抬头瞧见苻明露,不由笑意加深,略一点头擦肩而过,竟是招呼都没打。
素喜不由嘀咕:“这位可真是风头无两。”
四品郡守之女,在这遍地贵人的京城还得意上了。
几日不见,姜如珂变化不小,流光裙、金玉钗,尽态极妍斗艳争辉。
苻明露也没在意,打了招呼又如何,若是玩不到一处,客套话都嫌费时间。
11.宫苑
曦和宫华灯初上,既是让大家来一起选灯的,这会儿变悬挂了许多,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苻明露细细欣赏,心情畅快了些许,果然人都是喜欢光明的,这样温暖漂亮的灯盏,光是看着就很开怀。
“苻二!”
赫青苒来了,在后头叫她,问道:“你去府上找我何事?是不是又想耍什么花招?”
苻明露闻声回头,不解反问:“什么花招?”
“哼,半年前你赛马输给我,指定是不服气的。”赫青苒一脸笃定。
“我看郡主精神不错。”
生龙活虎的,又有力气吵架了。
“你敢笑话我!”赫青苒立即不高兴了,她为着娘亲的事情胡闹怄气,好像很幼稚很丢人。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苻明露习惯性怼她,接着反应过来要好好相处,连忙轻咳一声:“郡主,你觉得我有资格笑话你么?”
一个自幼没娘的孩子,谁比谁惨啊?
平心而论,要是她娘亲还活着,却对自己不闻不问,她也会很伤心的,孺慕之情,生来如此。
“谅你也不敢,否则我对你不客气!”赫青苒一副刁蛮做派,从袖兜里拿出一把八宝琉璃玛瑙匕首,塞给苻明露,道:“收了你的小金弓,这是回礼。”
她才不想占便宜!
苻明露见状一惊:“你敢携带武器入宫!”
这不是要陷她于不义么!
“未开刃的,宫门检查过了。”赫青苒把匕首给她,撇嘴道:“若是给你利器,以你的能耐也用不好它。”
言下之意,这把漂亮的匕首就是给她装装样子用。
小看谁呢?
苻明露一边腹诽,一边把这份回礼给收了。
赫青苒感觉稀奇得很:“你今日这嘴好像哑了一半,终于学会服软认输了?”
“输?”苻明露瞬间握紧了她的肉拳头,认输这两个字就让她很难受!
赫青苒还在继续,抬起下巴道:“人贵自知,算你识相。”
苻明露很想骂人,用惊人的意志力忍耐下来,微微一笑:“姜姑娘在找你了,快去吧。”
再不滚她就忍不住了。
到底是谁说要跟小郡主交好顺势借宿的,简直是自讨苦吃!
赫青苒回头,果真远远的看见了姜如珂。
她踌躇了一瞬,姜如珂找她玩过两回,不过目的很明确,就是奔着兄长来的。
然而今日……“哥哥不肯出席,我有什么办法……”
赫青苒嘀咕着,朝她走了过去。
苻明露没听清这话何意,直到皇后娘娘的凤仪驾临,晚宴开席了,她才发现,今晚最重要的另一位主角没到场。
虽说未曾言明,但主要是皇后娘娘想见姜如珂,顺带给她办的接风宴。
这其中自然是出于对赫厌霆的看重,他的亲事乃至了幻师父的卦象,无不郑重以待。
可当事人竟然没来,有那么忙么?
赫皇后并未提及小侯爷,赐下美酒佳肴,让宫人给诸位分发一支竹签,用于给宫灯投票。
每一盏灯都好看,技艺精湛,但总要分出个高地,便由竹签多寡来决定。
柳沁禾低声道:“原以为要目睹一场绝世姻缘了,没成想是这样……”
皇后身为六宫之主,雍容华贵,若非有意撮合,何必筹备这些。
要说小侯爷真的忙到脱不开身,大家都不信的。
已经入夜,能有多少急事?他怕是不想现身之后与姜如珂绑定到一处吧。
此举似乎是一个表态。
席间有人小声议论,姜如珂坐在赫青苒身旁,脸上的笑意已经淡了几分,不过依旧脊背挺直。
苻明露想了想,道:“有缘人,不一定指的是姻缘。”
“确实,”柳沁禾跟着点头:“可惜了幻师父突然圆寂,一切无人解答。”
这个话题,正是苻明露感兴趣的,她压低嗓音问道:“柳姐姐可知了幻师父发生了何事?”
他突然去世会不会跟赫厌霆有干系呢,鬼神莫近这个体质就很奇怪。
柳沁禾不禁轻笑:“我看妹妹是想算卦了。”
“呃……”她不是想算卦,而是想活命。
赐宴过后不久,皇后便率先离开了曦和宫,留下他们自行赏玩,把签子投给心仪的那一盏灯。
凤驾回到德兰宫,赫厌霆正在里面。
皇后施施然入内,见着他不由叹气,道:“进宫了还躲着不去,在这儿自饮自斟,一个接风宴,又没让你和姜姑娘定亲。”
“姑母。”赫厌霆起身拱手。
皇后甩袖坐下,道:“本宫瞧着姜姑娘模样秀丽,也挑不出错,你迟迟不肯点头,真不知要如何与兄长交待。”
赫厌霆落座不语。
皇后一看他这模样便知,是因为毫无兴趣,所以懒得争辩。
她忍不住道:“姜家门楣不高,但若是个可用之人,自有适宜他的去处。”
眼下升任到何处尚未下定论,她若开口,陛下自会考量一二。
“让姑母费心了,侄儿对姜姑娘无意。”赫厌霆一口回绝。
“本宫知道,你不会因为一句谶语去决定一件事,只说让你接触看看。”皇后道:“你向来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也不像太子那样令人操心……”
说完竟是叹了一口气,眼角眉梢显露疲态。
谎报沉船贪腐税银,押运官都敢杀了灭口,陛下震怒,这些事情是赫厌霆派人挖出来的,谁知竟然牵扯上了东宫。
这些年,皇后对太子不无失望,此刻已然到了痛惜的地步。
太子幼年聪敏,长大后却愈发不成器,沉溺美色,偏执离心,当真应了那句:小时了了大未必成。
一个良娣有牵扯便罢了,还能说是受人蒙蔽、识人不明,可银两他也收了,竟是瞒着她这个母后干的好事!
“此事还需细查……”赫厌霆缓缓敛下眼帘,道:“太子,似乎和许大人走得太近了。”
“他是故意与本宫置气,本宫还说他不得了?”
皇后从未想过,自己和儿子的相处会变成这样,时常争吵,不仅要跟她对着干,就连赫家都疏远了去。
当真是分不清远近亲疏,糊涂至极!
赫厌霆没接话,他分明感觉到某些违和之处。
此次之事,东宫暂且被禁足,陛下气恼之余,到底念着皇后与赫家,并未立即发落太子,更是呵斥了朝中提及废除二字的臣子。
最终影响不会太大,税银要吐出来,另外还有罚额,训诫惩治估计也有。
不过即便过关了,有些事情也无法弥补。
皇后想不明白,太子为何这样做,还是瞒着她的情况下,一意孤行。
做一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举动,许贵妃不知有多得意。
******
苻明露和柳沁禾一同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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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赏灯,刚走了没多远,便瞧见偏殿侧旁的一个假山,杵着个眼熟的小厮。
“好像是峘石,”柳沁禾眼尖得很,道:“他似乎有事。”
张头探脑的,莫不是在望风?
苻明露也看见了,峘石是苻令的小厮,她立即上前去询问。
“你在这儿做什么?”
“二小姐!”峘石正着急呢,见到她连忙求助:“大公子把孟家五公子揪进了里头,劝都劝不住……”
已经快打起来了!
“什么?”孟鸿真么?
皇后娘娘在曦和宫设宴,确实邀请了不少人,她倒是没留意到姓孟的也来了。
不过这种场合,人多眼杂,跟他们牵扯上容易招惹是非。
灵安寺一行,苻家叶家孟家都说好了,就此揭过,权当没发生,否则细论起来也是给别人看了笑话。
苻明露本是占理那个,只不过事关三妹,万一传出姐妹相争,真是给姓孟的脸上贴金了,所以她同意压下来。
耳边已经能听见赏灯人的笑声,随时会有人到假山这边来。
苻明露拿过峘石手中的灯笼,道:“你和柳姐姐在此等着,我进去看看。”
她哥也不是冲动之人,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做出这般容易落人口舌的举动。
柳沁禾搞不清楚状况,要喊住她也来不及了。
怪石嶙峋的假山,有蜿蜒曲折的通道,也有高低错落的石阶。
苻明露刚钻进去,就隐隐听见了人声,是苻令的声音无疑。
她之所以匆忙进去,不止因为孟鸿真,还考虑到芙奴的存在。
既然哥哥派人去查了,明面上还是别跟姓孟的接触比较好,以免沾染晦气东西。
苻明露想去把苻令拉出来,谁知转悠了好一会儿,明明听见声音,却怎么也无法过去。
甚至……这个假山底下的通道有这么长么?
现如今的苻明露,对一切皆是感知敏锐,她认为有点不对劲,连忙止住步伐,调头往回走。
里面就一条路,不可能迷路的,可是怪异的事情发生了,她往回走竟然也没见到出口。
一瞬间,苻明露的冷汗都下来了。
“芙奴?……是你么?”
芙奴是不是一直跟着孟鸿真?
她有点大意了,因为皇城里面出奇的‘干净’。
按理说该有冤死的小宫女小太监,她却半个没见着,即便是街上,都还能瞥见三两道残魂呢。
是被天家威风给镇压住了么……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苻明露有些慌了,一手拎起裙角,快速跑起来。
她调头了,朝着来时的方向,为何跑了许久,也出不去?
就在她焦急之时,前方终于透出一点亮光,她跑了出去,然后发现,自己置身一处陌生僻静的宫苑。
灯盏幽幽,荒芜的院墙内,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屹立在角落,地上落了不少枯叶,无人清扫。
好像是槐树。
苻明露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不敢往前迈开脚步,忽然,她的裙摆被轻轻扯动了一下。
苻明露吓了一跳,低头看去,不知打哪凭空冒出一个红色婴儿,在地上爬着,用小手拽她裙摆。
婴儿身着红袄子,脸上的肉干瘪发黑,像树皮一样皱巴巴包裹住骨架,脑袋出奇的大,咯咯笑着要往她身上爬。
“!”
这一看,就不是人啊!
12.‘护身符\’
身穿红袄子的黑脸鬼婴!
苻明露小脸煞白,瞳孔放大,下意识的抬脚踹出去,想借着力道甩开婴儿,谁知它力气很大,揪住了裙摆怎么也甩不掉。
“你走开!”
她又怕又急,不仅能看见这些东西,还能触摸。
就跟芙奴的长头发一样,此刻也能感受到婴儿那点并不重的重量,坠在她脚边。
干瘪、黝黑、皱巴,任何跟蓬勃生命力相反的表现,都会引起感观上的不适。
苻明露无端地生出一种直觉,这个鬼婴看上去小小一个,但却厉害得多,怕是比芙奴厉害很多……
她太害怕了,强行忍住恐惧上手去扒拉它,在指尖摸到那冰凉触感的瞬间,浑身打了个寒颤,仿佛正在被吸走温度和生气。
苻明露咬紧唇瓣,手脚一起发力,终于把鬼婴给一举抛了出去。
抓住这个空隙,她丝毫不敢耽误,拔腿就跑。
这是她从未来过的宫苑,她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现在也顾不上思考太多,只渴望能看见活人。
呵斥她乱闯宫闱的宫女太监都行,随便来一个吧!
“哇!”婴儿在哭,哇哇大哭。
苻明露不敢回头,更不会在这种情况生出什么恻隐之心,她一味的狂奔,企图逃离。
身后的鬼婴哭得更大声了,嗓音逐渐尖锐而凄厉,仿佛要刺破耳膜一般嚎叫起来。
然后它动了,四肢着地,爬得飞快,还没学会走路的月份,已经爬得仿佛要飞起来!
苻明露跑出没多远,后背就遭受了猛然一个打砸,那个干瘪的大头娃娃,像树桩一样弹起砸射!
她慌忙爬起,然而太迟了,鬼婴距离太近,咧开一张大嘴朝着她啃下来。
苻明露的反应从没有这样快过,两手死死抵住它冰凉的脑袋:“给我滚开……”
嗓音已然带上了哭腔。
就在这危急关头,龙睛和小八出现了,两鬼合力把那张着血盆大口的婴儿撕扯开,远远丢了出去。
“快跑!”龙睛在前面引路。
苻明露半点没迟疑,紧随其后。
可能是兄妹俩的出现触怒了鬼婴,它开始放声尖叫,眼睛都红了,黑色浓雾顷刻间从周围拥挤而来。
小八忽然哭了起来:“哥哥,我好怕……它要吃我……”
龙睛一把抱起她,示意苻明露跑得再快一点。
“它吃掉了宫中所有的鬼魂,你随时会死!”
苻明露不会怀疑他所言,她张着嘴巴喘息,没有空隙询问任何。
好在龙睛的指引下,她不会迷路了,大步跃出那个凄冷古怪的宫苑,外面的空气骤然清新。
“唔……”龙睛撒手丢下了小八,半透明的身形,仿佛在承受某种痛苦。
“你怎么了?”苻明露回头,发现鬼婴已经追上来了:“快走啊!”
她伸手想去拉他们一把,龙睛躲开了:“我们不能往前了……”
苻明露正欲追问,冷不防听见了身后赫厌霆的声音。
“你怎会在此?”
他刚从德兰宫出来,就在御花园撞见了孤身一人的苻明露,尚未走近,便已察觉她的呼吸不对劲。
“已进入厌霆十丈之内,安全了。”龙睛露出一抹虚弱的苦笑。
然后苻明露就发现,赫厌霆周身仿佛被什么罩住一般,他们在里面,鬼婴在外面。
不过代价就是龙睛和小八的痛苦,他们似乎被金光所伤。
没有得到回答的赫厌霆双眸微眯,他感知敏锐,察觉到某种难以言说的异样。
苻明露回头看他,泛红的眼眶,受过伤的上眼皮那枚桃瓣一样的疤痕,此刻艳丽之极。
“我……我很需要小侯爷……”
她很想说出秘密,就算被当做疯子也无所谓。
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真会把人逼疯了……
赫厌霆正好有话要问她,道:“随我来。”
他迈出步伐,又停了下来,侧目望向南筇:“去把二姑娘的婢女找来,莫要声张。”
“是。”南筇知晓事情的轻重,这里可是后宫,苻姑娘是如何通过层层宫门独自进入这里的?
这件事很蹊跷,武林高手都未必能如此来去自如。
小侯爷让他去把婢女带进来,就是要帮忙遮掩的意思。
苻明露被带到一处偏殿,这里是赫厌霆以前和皇子们一同求学时,给他喝茶歇息的地方,一直沿用至今。
洒扫的宫女皆是皇后安排,嘴严,也不会多问。
她们见苻明露形容狼狈,忙端着铜盆过来伺候她净手。
一上手才发现,这位姑娘十根葱白的指头冰凉凉的,指尖还染黑了洗不掉。
“宫女姐姐,我有点冷……”
苻明露方才疲于奔命,这会儿安全了,整个人陡然放松下来,才察觉四肢百骸失温乏力。
她不该碰那个鬼婴的,好像会被吸走生命力一样,充满不详。
“奴婢去给姑娘找一件披风。”一个小宫女立即躬身下去。
赫厌霆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饮茶,眸色淡淡,注视着苻明露发白的小脸。
等到她安顿好了,裹住披风,两手捧着暖融融的甜羹,这才摒退左右,开始问话。
“二姑娘有何想说的。”
“我见鬼了。”
苻明露早就扛不住了,李道长劝说不能在外瞎找玄门中人,她也没这个门路,谁能分得清骗子和大师。
眼看求助无门,遇到的邪物却一个比一个厉害,唯有赫厌霆最特殊,她说什么也要把这根救命稻草给抓住了。
于是,倒豆子一般,把这半年种种给讲了一遍。
赫厌霆听完,缓缓一抬眼皮:“你在与本侯说笑?”
“你看我像是有心情说笑么?”苻明露坐不住了,过去他身旁的位置挨着,道:“你应该也查了我哥,知道他做过些什么。”
李道长提醒之前,苻令可是在京城到处搜罗道士,虽然不是大张旗鼓,但若有心人去打听,一查便知。
两人的距离立即拉近了,并排的椅子,赫厌霆微一侧首,便能将她脸上细致的神色尽收眼底。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理应斥责她,然而这很矛盾,苻明露先前的种种表现不像做戏,如今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苻令的举止,赫厌霆确实不曾错漏,总不能他也跟着妹妹一同胡闹?
苻明露怕他不信,就差指天发誓了:“我绝无虚言,也没必要欺骗你,押运官是自己找上我的,否则我怎么可能会知晓那些。”
赫厌霆没急着反驳她,只道:“你叫他出来,本侯有话要问。”
“我怎么叫出来……那次把我吓死了,之后就没见过他。”是不是事情解决就投胎去了?
也不对,现在幕后的领头人还没落网呢,好像是太子?
“尚未见到罪有应得,算什么沉冤昭雪?”赫厌霆挑眉。
苻明露缩着脖子,低声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陷害太子殿下,我只是做了一次传话之人……还有,还有那个孟鸿真,私德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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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人品卑劣,恶贯满盈!这种人倘若科举入仕,以后也定是为祸一方的奸臣!”
“礼国公府的?”赫厌霆对此人偶有耳闻。
苻明露便把灵安寺一遭给说了,招来一个怨气十足的芙奴,她脖子上发黑的勒痕他此前见过。
“此乃我苻家阴私,传出去了颜面无光,我也不会拿自己的亲事胡乱编排吧?”
苻明露抿着嘴角,语气非常软和:“请小侯爷务必信我,帮帮我,我再不跟郡主顶嘴了。这种事都告诉你了,可谓是掏心掏肺,知无不言……”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一阵吵杂声,小宫女正在竭力阻拦:“郡主……郡主不能硬闯啊!”
“不许通报,我进去看看!”赫青苒的嗓门中气十足,一把推开了殿门,门外一行人便和屋里二人面面相觑。
赫青苒身后还跟着姜如珂,立即撇开了小宫女进入殿内。
“我好像听到什么掏心掏肺的话?”赫青苒正想问怎么一回事,猛然一抬眼触及赫厌霆面无表情的脸,顿时半低下头,噤声了。
“我看你是越发放肆了。”
赫厌霆冷冷扫过一眼,视线掠过,停在姜如珂身上。
姜如珂此刻的表情,半点都不平静,她紧紧揪住手中的帕子,心里很难受。
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道:“小侯爷怎么……和二姑娘坐得这样近?”
这大晚上的还关起门来?
苻明露觉得她这样问话很失礼:“我为什么要解释?”
他们清清白白甚至都不熟。
“姜姑娘,”赫厌霆淡淡开口:“此前本侯与令尊饮酒,应已说明了。”
他并未否认有缘人的说法,因为那一个卦象,也愿意跟姜家交好,可这不意味着结亲。
趁早表态也是考虑到姑娘家的名声,好比今日晚宴,若他出席,以后估计就牵扯不清了,姜姑娘花期已至,莫要因此耽误了说亲。
待她出嫁那日,侯府自有大礼送上。
“小侯爷不必再说,”姜如珂神情一怔,略为难堪道:“我先告辞了……”
她扭头便走,赫青苒有些无措:“姜姑娘……”
张了张嘴到底没喊住她。
一个死掉的老和尚的话,又不是圣旨,她与兄长非亲非故,没有媒妁之言,刚回京城就想造势,占据未来侯夫人的名头。
赫青苒倒不是反对这门亲事,只是姜家未免太操之过急了。
人一走,她扭头盯住苻明露,道:“你为何来后宫?”
该不会特意约见她兄长吧?她方才确实听见了什么掏心掏肺……
“是我带她来的。”赫厌霆若不出声,根本无法解释苻明露如何通过宫禁。
恰好南筇带着素喜过来,已经对好了口供。
“天色已晚,南筇送二姑娘回府。”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苻明露哪里能走,她还没询问这人金光护体怎么回事,龙睛和小八也未提及。
最重要的是,她不敢离开这道‘护身符’!
然而赫厌霆并没有与她商量的意思:“南筇,送她们出去。”
“……我觉得不妥。”苻明露惊魂未定,感觉踏出十丈外就会死。
“二姑娘是想惊动陛下?”赫厌霆深邃的眉眼,沉着冷冽。
这是在提醒她,此处是后宫,需得谨言慎行,她不尽快平静下来,定然招惹流言蜚语。
苻明露回过神,也知道时辰不早,趁早出宫比较好,可是……
迈不开,这腿脚根本迈不开。
13.她死了么?
苻明露头一次这样痛恨男女有别,根本找不到缘由随行他左右。
她眼巴巴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小郡主。
从未有过的诡异眼神,把赫青苒吓了一跳,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你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这个苻二,越发难以捉摸了,肯定有古怪!
“……”苻明露只能走了,即便怀抱明确目的去跟赫青苒套近乎,也很难忍受她这个狗脾气。
看来两人是天生八字不合,估计努力黏上去也熟络不起来,强行赖着不走反而显得奇怪。
提着灯笼的素喜连忙过来搀扶她,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已经养成了某种默契。
发现小姐消失不见,素喜就有所预感了,幸好安然无恙……
出来后,苻明露悄悄朝着左右留心,没看见龙睛兄妹,那鬼婴自然早就消失了。
曦和宫距离御花园颇远,它不会在半路堵截吧?
看着是个婴儿,但实在太厉害了,竟然把她弄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而且双方没见着彼此,她就好像被感知了存在。
龙睛说它吃掉了宫里所有的魂魄,可见十分强大。
路过一个鱼池时遇着几个小宫女,一人哭哭啼啼,另两人正在骂她。
“这些鱼儿怎么翻白肚了?!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还连累我们!”
鱼池名为秋水,前边就是皇后的德兰宫了,因娘娘喜爱金鱼,这池子养了不少名贵品种。
而这几个小宫女就是负责饲养的,便是入夜也不敢粗心大意。
南筇领着苻明露出现,那两个宫女见人来了,没有继续呵斥,推搡着道:“回头再收拾你!”
她们都认识南筇,当即打了声招呼,又见苻明露面生,询问过后行礼。
苻明露往水池里看一眼,果然有几条色泽艳丽的金鱼翻起白肚,小宫女们闯祸了。
不知是否心理原因,总感觉到处都弥漫阴气一样。
皇宫大内,怎会如此?
苻明露心里不安稳,急着想回府,便不去曦和宫了,烦请南筇直接走宫门送她回去,兄长那边派人说一声即可。
南筇对此没有意见:“一切听二姑娘吩咐。”
苻明露随即出了宫门登上马车,让他骑马随行,有侯府护卫的腰牌畅行无阻。
南筇是赫厌霆的心腹,武艺高强,足以震慑宵小,就不知鬼魅怕不怕?
马车上,素喜终于逮着空隙说话了,急忙问道:“小姐发生了何事?”
苻明露摇了摇头:“算是有惊无险。”
“奴婢担心死了,没事就好。”素喜满脸后怕:“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
“确实。”何时是个头?她整个人乏得很,可能是触碰鬼怪后遗症。
“小姐……”素喜欲言又止,道:“小侯爷进宫了都不肯出席宴会,这会儿却派遣身边人送小姐回府……”
倒不是不能送,放在平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在拒绝出席之后做这个举动,闲人都长了嘴,岂会放过。
“你怕我遭受非议?”苻明露坐了起来,她和赫厌霆?
哇,光是设想就感觉要冒出浑身的寒毛了。
素喜道:“男未婚女未嫁,不至于对小姐说三道四,只是难免会被卷入其中,两相对比。”
本来英武不凡的凌恩侯便备受瞩目,加上那个卦象,人们津津乐道,今夜故意不给姜如珂接风,再牵扯上苻家,看热闹的人只多不少。
“与我何干?”苻明露一挑眉头。
她没有心力去理会这些,谁敢在她跟前嚼舌根,她可不会客气。
不过姜如珂此人,从一开始就有点奇怪……
这些都不重要,苻明露转而问道:“兄长和姓孟的发生了何事?”
素喜一听,连忙转告了当时的情况。
“姓孟的就是个好色之徒,见着小姐美貌懊悔了两句,恰好被大公子听见了!”
她道:“他是什么人,由得他来对尚书府小姐挑挑拣拣?大公子绝不会惯着他,就把人给打了。”
不过孟鸿真大抵是不敢声张,一旦传扬开了,他自己的名声会有影响,何况国公府也不允许他那样惹祸。
况且他本就是擅长伪装之人,这次是太倒霉了,叫苻令听个正着。
苻明露十分嫌恶:“这样的人还想参加科考?可别占据了中榜的名额。”
最好能在科举之前揭穿他。
正说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素喜掀开帘子,朝外询问。
周围太安静了,车夫心里发毛,禀报道:“小姐,雾色太浓,看不见南护卫了。”
素喜一惊,往前看去,这里不知是哪一条街道,两旁竟无一家亮灯。
黑漆漆静悄悄的不说,夜雾浓重,唯有车沿上的两盏灯笼透着幽光,打马前头的南筇不见了踪影。
苻明露也看见了,顿觉不好。
京城繁华,即便是深夜也有人亮着灯笼,现在还不是很晚呢,周围这么黑显然有异样。
怎么办……她不知道怎么办,今夜遇到的鬼怪跟以前截然不同,她就跟砧板上的鱼肉无异。
一声桀桀怪笑传来,车夫正惊疑不定,就被一个拂尘给拍晕了过去。
“啊!”素喜惊慌尖叫。
苻明露拉着她躲在马车内,然而没用。
车外站着的那道鬼影,看衣着是个大太监,他忽然伸长了脖子,从窗口探入脑袋,青霉色的面孔带着笑:“咱家找到你了。”
“啊——!”素喜没想到自己也能看见鬼,脖子比蛇还要长,就那么伸过来了!!
“素喜……”苻明露面无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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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一把接住素喜,小丫鬟已经两眼一翻晕倒了。
腐坏的气息扑面而来,大太监眼仁脏白,嘴唇像沤烂的淤紫,腥臭不可闻。
“你、你是何人……”苻明露的牙齿在打颤。
或许是因为见鬼次数增多,她才没有被吓晕,可这股打从内心的恐惧,无法战胜。
大太监一脸的遗憾:“真是个大补丸,可惜小主子要吃,轮不到咱家。”
他往车窗里一伸手,干枯尖长的五指,那黑色指甲很是渗人,一把就抓住了苻明露,生生从窗口拖了出去。
冷、刺骨的冷从胳膊上传来,穿透四肢百骸,那指甲一举划伤了她的皮肉。
“放开我!”苻明露一直在挣扎,但她就像个小蚂蚁,丧命在即非常不甘:“谁是你的小主子,宫里那个么?”
挥着拂尘的大太监桀桀笑道:“不错。”
话音刚落,斜里猛然此处一柄长剑,扎进他的身体,却砍了个空。
是南筇!他察觉不对劲后立即回头寻找,层层迷瘴没有困住他,然后发现了马车。
此时,大太监的模样属实是颠覆了他的认知:“你是什么东西?”
这是发问,并非骂人,青面獠牙的邪物,刀剑穿刺竟然没有实体,匪夷所思!
大太监没想到他能找过来,肃杀之人能破鬼气,属实有些碍事。
他一挥手,浓浓黑雾瞬间把南筇给淹没了,然后拂尘卷上了苻明露的咽喉,把她高高吊起拖走。
“嗬呃……”
骤然被勒紧脖子,那一瞬间的窒息比芙奴的头发还恐怖,苻明露踢着双腿,因为被吊起的缘故,她的身子重量全在脖颈处,可想而知……
白皙的面容迅速涨红:“救命——”
大太监胜券在握,谁知这时,又来了个不速之客,桃木剑从天而降,削断了拂尘,解救下苻明露。
是一个灰袍道士,他拿着木剑和大太监打了起来。
苻明露寻思,这肯定是她寻觅已久的大师了,可惜她的意识已然支撑不住,彻底陷入了黑暗。
*******
苻明露醒来时,混沌朦胧,挣扎着睁开眼,视野内是陌生花纹的床幔。
她死了么?
苻明露眨眨眼,立即感知到身上的疼痛,扭头一看,被床畔坐着的高大身影唬住了。
竟然是赫厌霆,无声无息的坐在她床头。
一个外男守在姑娘家榻前?
“我果然是死了……”苻明露一开嗓,粗粝的疼痛,声音也很嘶哑。
“你没死。”赫厌霆垂眸看她,深邃的黑眸,沉着而复杂。
趴在桌上打瞌睡的素喜惊醒过来,泪汪汪道:“小姐你醒了!呜呜呜……”
她双目红肿,不忘解释道:“小姐别怕,有小侯爷在,是大公子拜托了小侯爷。”
14.在说什么胡话
死亡,是这个年纪不曾考虑过的事情。
苻明露怕鬼,也怕死,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她抓着赫厌霆的衣袖不放,唯恐撒手这一切就消失了。
惊惧之余,还有委屈,为什么她要承受这一切?
“谁与你相知恨晚?”
小姑娘眼皮泛红,若是她兄长在此,怕是要哭一哭了,赫厌霆拂开她的手,道:“你并未告诉我,接近是别有目的。”
因为苻令拜托他守着,说是能震慑怨灵于十丈之外,这才坐在榻前。
若是传出去,定然不稳妥,不过事出有因,总不能让苻明露死了。
她这会儿看着颇为凄惨,细嫩的颈部一圈红紫、小脸发白,胳膊被鬼爪抓伤,指头也染黑了,灰袍道士说是为阴气所伤。
种种症状,已经不能光靠汤药治疗了。
那大太监被半路杀出来的道士给赶跑了,南筇脱身之后一看苻明露这个惨状,车夫婢女皆昏厥,哪还能送回尚书府去。
便把她带回侯府禀报主子,同时派人给苻家传话,就说是小郡主相邀,以此名义留下。
这个由头能说服苻东怀,却骗不过苻令,他趁夜前来,并开口请求了赫厌霆。
赫厌霆才从苻明露口中听说鬼神之事,没想到离宫的功夫就发生了意外,而且他鬼神莫近的体质还是从苻令口中听闻。
“我可不是故意隐瞒小侯爷,”苻明露抿唇道:“在宫里来不及说太多,你就把我送走了。”
当然,那时她的讲诉顺序存了私心,把水鬼和芙奴优先告诉他,好叫他知道她有多凄惨可怜,后面千万别拒绝她的求助才好。
“哦?”赫厌霆微一挑眉:“你想让本侯如何帮你?”
她又能在侯府待多久?
十丈的范围还是太小了。
苻明露一下被问住了,他再怎么伸出援手也只是权宜之计,何况赫厌霆岂是古道热肠之人。
好在,不是出现了一位道长么?
她连忙询问:“那位大师还在么?”
京城遍寻不着,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绝不能轻易放走了。
“他先回去了,天亮后会带师父一同前来。”赫厌霆道:“正好我也听听看是怎么回事。”
南筇向他禀报的时候,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纠结又恍惚的神色,毕竟这辈子头一回见鬼,冲击不小。
“是宫里出来的鬼,李道长曾说,阴阳界限分明,肉眼凡胎很难看见鬼,那个大太监公然现身,可见十分厉害……”
苻明露无法不怕,缩着脖子道:“他还有个主子,是一个穿着红袄子的鬼婴,龙睛说他吃掉了宫中所有魂魄。”
提及龙睛,苻明露少不得向赫厌霆好生介绍一番,毕竟是跟随他身侧的鬼,和侯府有干系。
“谁?”
赫厌霆面色微沉,这是最让他意外的了,既说他身怀金光,又哪来的幽魂挥之不去?
何况他根本不曾听闻这个名字:“他们没告诉你真名,龙睛是一种金鱼的品种。”
而小八,一听就是随口唤的小名。
苻明露一愣,她没养过鱼,哪知道品种名称。
不过那兄妹俩的状态来说,肯定有一番不同寻常的遭遇。
这会儿也不必瞒着赫厌霆,苻明露把他们的模样年岁细细描述,道:“即便未告知真名,对我也有相救之恩。”
龙睛没了五官,而小八双目空洞,也不知是天生瞎还是被挖了眼睛。
赫厌霆眉头一拧,沉声道:“我有话想问他们。”
“昨晚我瞧着龙睛很虚弱,”苻明露想了想:“或许他们为了不被吃掉才跟着你,甚至不惜被金光所伤。”
现在没见着他们,不知上哪去了。
那次小八开口,分明是想请求她相助,但是被龙睛制止……
苻明露说得嗓子疼,赫厌霆命人呈上一碗热汤,让她喝完再休息一下。
此时夜色深沉,更深露重,不宜谈论过多。
苻明露这才知道自己没晕多久,见他要走,连忙又把他衣袖给拽住了。
这个举动很冒昧,但是她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赫厌霆垂眸,道:“我就在隔壁,天亮后离开,客院没有多嘴之人。”
把姑娘家的清誉一并考虑进去了,苻明露哪还能要求更多,慢吞吞的收回爪子,道:“小侯爷高风亮节侠义心肠,此后便是我知交好友!”
先把人哄住了,她再好生想想,要怎样才能名正言顺的待在他身边。
赫厌霆并未多言,旋身离去。
苻明露喝完热汤歇下,到底是累了,脑袋瓜想了没多久便迷糊着睡了过去。
******
旭日东升,莫约巳时,赫青苒闻讯赶到客院。
一觉睡醒她才知道,苻明露在侯府留宿了,还是以她的名义邀约小友住下。
倒不是不让住,又不是三岁稚童,还嚷嚷不许人登门么,只不过……竟是她兄长的吩咐,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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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打掩护?
赫青苒严重怀疑,苻明露是不是和她哥有点什么。
尤其是凌波园的婢女采薇亲自过来,摒退左右与她说的,二姑娘身子不适,可以探视,但别说漏了嘴。
也就是说,她哥做主把人留下来,又怕遭受外人非议,所以要她出面把事情圆过去。
不对劲,很不对劲。
赫青苒进了客院,没带身边人,以免人多嘴杂。
她满腹狐疑,打着来‘捉奸’的心情,入内后见着苻明露,顿时抽一口凉气。
“你怎么回事?”
难不成她哥为了给她出气,企图杀人灭口?
苻明露正在用早饭,煮得软糯的虾糜云鱼粥,还有荷香蒸豆腐等嫩滑易食之物。
休息过后喉咙的不适感恢复许多,不过开口依然微微沙哑,她一颔首:“郡主好早。”
赫青苒皱眉坐在她对面,指了指脖子问道:“谁干的?”
苻明露略一犹豫,她要是说鬼怪,指定被不屑嘲笑。
“……发生了一些意外,幸得小侯爷收留。”
“休要唬我!”赫青苒没那么容易被说服:“既不是我哥伤了你,你为何不家去?难不成是你那姨娘狗胆包天,痛下杀手?”
“那倒不至于……”
“我哥做什么要帮你,他是那么善良的人嘛?”小郡主依然感觉不对劲。
再看苻二这厮,模样稍显狼狈,但并不难看,反而我见犹怜,玉软花柔之姿。
苻明露也觉得赫厌霆不会那么善良,但是她不允许这样说,小脸一肃道:“不,你哥是天大的好人。”
她这条小命,可就仰仗他了。
说完便发现,赫青苒正用某种诡异的认真的目光打量自己。
“郡主?”
“我们不是同岁么?仔细一看,你这身段……”赫青苒以前没留意过这个,不过最近胸疼,奶嬷嬷说是正常的,它在长大。
那怎么苻二就长得比旁人快呢,鼓鼓囊囊,纤腰楚楚,坏了,她哥还真有可能看上。
苻明露一愣,两手抱在胸前,啊??
“你这人一无是处,却生了副好皮囊,我哥糊涂啊!”赫青苒的天都要塌了:“反正我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郡主!”门外来不及通禀的采薇听得耳朵都红了,小姑娘家家的在说什么胡话呢!
赫青苒和苻明露齐齐扭头,猛然发现了赫厌霆的到来,此刻那张冷俊的容颜已经黑了。
15.云道长
“赫青苒。”
赫厌霆连名带姓的叫她,她就知道自己完啦。
果不其然,他语调冰冷,道:“禁足半个月,不抄完三本书就不必出来了。”
“哥!”赫青苒有点不服气:“我与苻二讲话,你身为男子本就该避嫌不听,是你自己突然过来听见的。”
虽然那话有些不妥,但她们都是女子,性质就是不一样。
见她顶嘴,赫厌霆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四本。”
“哥!”赫青苒急了:“你不是还要我帮忙打掩护嘛,再罚我可就不管了!”
这是请人帮忙的态度?她压根不觉得自己有错!
赫厌霆:“五本。”
苻明露回过神一把拉过她:“谁让你口无遮拦的!”真是活该!
就是没想到,赫厌霆惩罚妹妹的时候也这样不近人情,她的心情……还真是复杂啊。
看见赫青苒吃瘪有点舒畅,毕竟两人斗了这么多年,但是又有点感慨,唔……
赫青苒气得很,甩开苻明露的手,敢怒不敢言。
赫厌霆不再理会她,看向苻明露道:“你的婢女至今未醒,出了点意外。”
“什么?!”深夜那会儿没见着素喜,她还以为她正在休息。
竟是昏迷到现在么?算算时间,有点长了。
见苻明露面露担忧,赫厌霆道:“待会儿大公子会过来,之后再说。”
他言下之意,道长和他师父也会到。
赫青苒来回瞅着他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是,一个婢女没醒,她哥还得亲自来通知?
这叫没事吗?
赫厌霆临出去前,目光挪了过来,道:“回去罚抄。”
“抄就抄!”赫青苒敢发脾气,却不敢违背她哥,因为他说一不二。
等人走后,才开始跳脚,越想越觉得自己冤枉:“你们两个分明不正常,被我识破了,还要罚我!”
岂有此理!
“郡主误会了。”苻明露可不能放任她胡思乱想:“我若对小侯爷有意,怎会不与你交好?”
女子嫁人又不是只看夫婿,还得处理好公婆姑嫂妯娌,否则有了龃龉,日子有得难受。
“再说了,小侯爷已有姜姑娘,我是能豁出自己这张脸么?”
赫青苒一听,摆手道:“八字都没一撇,你可别造谣,侯府并未与姜家定亲。”
“反正是那个意思。”苻明露即便要保命,也不是没有原则底线的。
“差远了,一个卦象就能当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我娘当初不曾承诺任何。”赫青苒并不傻,眼看兄长无意跟姜如珂牵扯过多,有些话自然得说明白。
她不仅在这里说,面对其他贵女,也该摆出个态度。
不然其他人一起哄,当真以为跟姜家定亲了,之后倘若没成,侯府岂不是里外不是人。
苻明露听了,也不对此多加争辩,只道:“反正我们素无瓜葛,你别乱说就行。”
赫青苒还不知道赫厌霆昨晚是在隔壁睡的,此时看苻明露把自己搞成这个模样,嘴上积德没有继续挤兑。
不过她生性心直口快,还是忍不住道:“出事了不敢回家,莫非怕你爹知道?哼,要是换做我,姨娘和庶妹敢给我不痛快,看我抽不抽她们!”
“有人撑腰自然是有恃无恐,”苻明露倒了一杯清茶:“别忘了我爹才是一家之主。”
要是天天闹起来,只能从外祖家搬救兵了,到时又累得舅舅过来吵架。
苻明露倒也不是会捏鼻子受委屈的人,只因这次的事情比较特殊。
她爹饱读诗书,不信鬼神之说,再加上打从心里对她有点偏见,觉得她会装模作样的胡闹,根本不会信。
再退一步讲,即便她爹信了,又能如何,估计会被夏姨娘撺掇着把她送去庄子关押起来。
一个会招来鬼魂的二小姐,当然不能留在家里,连累阖府上下。
她可不能自己把路给走绝了。
一家之主这个词赫青苒现在深有体会了,没好气道:“你说得对,如今我可不就被罚禁足了么!”
“你……如果我求情有用的话,我会试试看的。”苻明露寻思,之后还得仰仗小郡主帮忙掩护呢。
她这次死里逃生,纯粹是命不该绝,当真不想再次面对恶鬼了,真的很恐怖……
“不要,休想让我承你的情!”赫青苒断然拒绝,说完就跑了。
苻明露由着她去,唤来采薇询问,得知素喜就安置在客院的一间小屋里,当即打算过去看看她。
客院很安静,就采薇一人伺候,考虑到苻明露此时脖子勒痕严重,叫旁人见着定然会惹来流言,不得已如此。
她刚出门,忽然就看见院墙穿来一道身影,正是小八。
“姐姐……”小八瘪着嘴角,似乎有话要说。
苻明露扭头看了看采薇,低声道:“你在此处等我,我过去一下。”
采薇不解,但还是请她自便,然后见着苻明露去墙角那边,似乎与人说话,她这才神色微变。
能被安排过来,自然深得信任,采薇也从南筇那边了解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不过这会儿亲眼看着那堵空气,依然感觉神奇。
“小八,你怎么自己来了,龙睛他没事吧?”苻明露问道。
小八虽然双目空洞,但不难看出她此时的低落,“哥哥很虚弱,可能有一天,他就不在了……只会剩下小八自己……”
苻明露几次与他们碰面,早就不害怕了,抿唇道:“我能帮忙做些什么吗?”
“姐姐……”小八‘看’向了她,道:“我希望姐姐帮忙,可是哥哥怕连累姐姐……兹事体大,确实可能会死掉,姐姐若是死了,魂魄也会被吃掉。”
“这……”苻明露哪有不怕的:“是不是跟宫中的鬼婴有关?”
小八点点头,似乎想努力说服她:“我可以给你报酬的,宝极宫的樱桃树下埋了一个金盒,宝石镶嵌的孔雀,还用剔透琉璃片拼做梅花,它十分精美,价值连城。”
“宝极宫?”苻明露不怀疑它的价值,无色琉璃是最贵的,越是透明越是有价无市。
可是小八为何会知道那里有个金盒?“小八,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决定帮忙我才能告诉你,”小八忽然道:“厌霆哥哥来了,我要走了。”
咦?她叫赫厌霆哥哥?而十三岁的龙睛,却对他直呼其名。
苻明露来不及询问更多,小八穿墙消失了,没一会儿,赫厌霆领着苻令以及两位道长进来。
南筇在院外守门,这里面不会放任何不相干之人入内。
为了避免非议,两个道长也是做寻常打扮,桃木剑用布包裹。
苻令很担心妹妹,快步走了过来,道:“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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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不在屋里休息。”
一看她这脖子,实在吓人得很,是一个娇小姐该有的伤痕么。
这会儿也不多废话,连忙引见两位道长。
年轻的道长名叫云未妄,昨夜上街给师父打酒,突然察觉邪气冲天,赶到时恰好救了苻明露一命。
他还是头一次看到那样厉害的恶鬼,甚至显露出完整的身形,寻常人都能看见,恐怕早已作恶一方多年。
云未妄震惊之余,立即回去禀报师父云藤子,并且苻明露身上的阴气,也需要他师父才能解决。
“仙师安好。”苻明露上前见礼,有点振奋,她终于要得救了!
“不敢当,”云藤子避开了,捻着胡须道:“苻姑娘别这么叫,太像神棍了,容易被打出去。”
边上苻令笑了起来:“那便唤云道长了。”
云藤子身着蓝衫,体形略瘦,走在路上就是一不起眼的普通老头。
再看他徒弟云未妄,换了一身灰袍,如同文人学子,不过背了一把桃木剑,桃木辟邪。
称呼是小问题,苻明露连忙道:“我的婢女昨夜被吓晕了,至今未醒,还请道长先给她看看。”
她自己倒不着急,一时半会儿的没有生命危险。
云未妄昨夜跟南筇一起护送回侯府才离去的,道:“可能是被惊魂了。”
“过去看看。”云藤子示意带路。
采薇连忙引着一行人过去,打开房间,素喜就躺在里面。
云藤子上前端详,道:“确实惊魂了,还被煞气所伤。”
他说完,回头看云未妄,这是要徒弟出手的意思,都是这样一点一点教出来的。
云未妄别无二话,拿出一枚铜铃,在素喜上方轻轻摇响,再掐个安魂诀,将煞气一扫而空。
“只是打个照面就能伤人,那厉鬼确实不一般。”云藤子的神情严肃。
云未妄道:“师父,他似乎有所顾忌,并不恋战,很快就跑了,否则徒儿也非他对手。”
“素喜没事吧?”苻明露很怕听见说什么魂丢了,那不赶紧找回来岂不跑远了去。
“苻姑娘不必担心,她很快就会醒了。”这个婢女的情况并不严重,没到要招魂的地步。
接下来就轮到苻明露了,需得云藤子亲自出手,不仅拿出一道黄符,还另有一枚丹药给她服下。
再用黄符掐诀,引火而焚。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苻明露看的眼睛都看直了,很好,被她遇到真本事的了!
阴气褪去,指尖那洗不掉的黑色印记消失不见,她感觉手脚都暖和了起来。
身上也没有太严重的伤,唯留下脖颈的淤红,抹上清凉消淤膏即可。
有此成效,云藤子的眉头却是紧锁的,他从未见过阴阳眼,也不知天子脚下藏匿了这等恶徒。
“先别急着高兴,”云藤子叹气道:“苻姑娘此劫危险,贫道不敢托大。”
这话让在场之人齐齐看了过来:“道长这是何意?”
云藤子并未多言,说要回去查一下古籍,目前对那大太监知之甚少,不知底细不要贸然接触。
这等鬼煞之气,足以说明他手中犯下累累人命,寻常的厉鬼再有能耐,欺霸周围,却不见得可以吞噬魂魄。
怕是背后有人暗中操持邪术,才导致如今这个局面。
而那人,定是躲藏于宫中。
16.猜测
当今圣上不信鬼神,虽说朝中也有钦天监,但不过是算个良辰吉日,祭天祭祖的时候拉出来干活。
当然,年底陛下也会偕同皇后一同上香,为万民祈福,这是身为天子的职责,可以看做某种美好的愿景,并不意味着他信这些。
况且此事倘若涉及宫中,贸然彻查起来,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邪术二字听上去就很可怕,心术不正之人用它谋利,若不图名,那只能冲着荣华富贵去了。
宫中的主子就那么些个,胡乱怀疑,必然人心惶惶。
要是没有陛下的旨意去查,光凭他们这些人行事,估计寸步难行。
这其中,与宫中牵扯最多的是赫厌霆,苻令当即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十分棘手。
当初冒出来的水尸,事关漕运,他便觉得妹妹掺和这些不妥,没成想还有更严重的出现。
宫里有人养鬼?这话谁敢说,闹不好就是祸连全族。
如今太子殿下牵扯进贪腐税银一案中,尚且透着古怪。
云藤子告辞之前,苻明露把他的道观地址给问仔细了,回头她养好伤,便会登门致谢。
到时再与道长促膝长谈,最好能拜个师什么的,学点保命手段。
现在身处侯府客院,到底有不便之处。
云藤子给苻明露留了一个护身玉佩,可替她当一次灾厄,黄符也给了两张,对鬼婴或大太监多半是无用的,聊以慰藉。
鬼不同于妖,它们没有实体,而要修出实体,估计已经快入魔了。
苻令对此感激不尽,亲自送云藤子出去。
苻明露没有急着回屋休息,侧目打量沉默寡言的赫厌霆,她不知道他在思虑什么,令人捉摸不透。
不过她有话要说,“小侯爷请入内一叙。”
采薇见状,躬身道:“奴婢去沏两杯参茶。”
客院里闲杂人等不得进入,因此两人也不必讲什么不能共处一室的规矩,没人会看见。
“这次的事情,多亏小侯爷施以援手。”苻明露不能否认,要是南筇不把她送到侯府来,她和兄长会陷入非常糟糕的局面。
就算捡回一条小命,还得应付麻烦的人。
而唯有这里,赫厌霆上头没有长辈压着,他说一不二,才能做到不走漏风声。
“你想说什么?”赫厌霆清楚得很,她可不是专程道谢的。
苻明露也不否认,道:“你若能帮我,我也会帮你,方才你们进来之前,我还见着小八了,她管你叫哥哥。”
虽然侯府亲眷少,想了一圈也想不出何处冒出的亲戚,但这样正好,赫厌霆会更需要她从中帮忙沟通。
最怕的就是他事不关己,冷眼旁观。
“你们说了什么?”赫厌霆问道。
苻明露摇摇头:“来不及说太多,龙睛现在很虚弱,小八想要求助,她还说能给我报酬,在宝极宫的樱桃树下埋了个宝盒。”
她全盘托出,不做隐瞒,自然也不会惦记那个价值连城的宝盒。
苻明露本意是说动这人,谁知,赫厌霆的神色陡然沉了下来,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深邃的五官锋芒毕露。
突然伸手,一把钳住了她细白的腕子,道:“再描述一下他们的模样。”
“怎么了……?”她吓了一跳,第一次看见他这般反应。
幼时跟赫青苒打架,他都没这样板着脸唬人。
也就这时,苻明露才恍然发现,凌恩侯的威仪,丧父之后撑起门楣,成为一家之主,操持内外、管教妹妹,到底是让赫厌霆变得与同龄公子哥不一样了。
“你松手,抓得我好疼。”这人的大掌又热又用力,把她的手腕都捏红了,还一副凶巴巴的吓人模样。
苻明露不想承认自己有点怂了,只觉得刹那间他好像泄露了杀意一般。
赫厌霆垂眸,撒开手道:“说。”
苻明露揉着自己的爪子,有点不高兴了,不过还是细致形容了一番。
说实话,用处不是很大,因为龙睛没有脸。
她忽然想起:“他小臂上有一块红色胎记,也可能是伤疤。”
后面的无需多言,即便赫厌霆看上去维持着波澜不惊的表情,可感觉并不平静。
“你是不是猜到了?”苻明露连忙道:“我帮你找着亲戚,你千万别过河拆桥啊,后面一定要帮我!”
“嗯。”赫厌霆应了一声,起身离座:“不会让你死的。”
说完便走了出去。
“你等等,”苻明露的话还没说完呢,“我想在府上多打扰两日,让郡主来陪我吧……”
这样看着才像是因为郡主留下做客呢。
“可以。”他似乎挺好说话,当即把赫青苒的禁足挪到客院来执行。
*******
之后几天,苻明露就在侯府的客院住下了,赫厌霆说到做到,把小郡主给关进来给她作伴。
府中仆役听闻后不由一笑,两个小姑娘争吵多年,如今可算玩到一块儿去了。
事实当然不是那样,苻明露脖子的伤痕还没完全消退,不便出去,而赫青苒是被禁足阶段。
她倒是不讨厌住过来,有人拌嘴好过自己在院子里长蘑菇,闷都要闷死了。
在刺探过几次之后,算是接受了‘苻二与哥哥成为朋友’这件事。
赫青苒被罚抄书,苻明露也没闲着,她在练习画符。
这些不一定有用,只是先用毛笔熟悉一下游蛇般的笔法,存了心思以后向云藤子请教。
在侯府吃好喝好,还有个安稳觉,苻明露的气色很快恢复了红润。
她算是体会到赫厌霆的好处了,多日不见芙奴,鬼婴和大太监也不敢找来,难得清静。
只是奇怪,龙睛与小八还没出现,不知躲去了哪里。
安心的日子总是短暂,苻明露的伤好了,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在侯府久留。
正打算告辞之际,赫厌霆忽然过来了,踏着月色,夜半出行。
苻明露不无诧异:“这个时辰,小侯爷怎么来了?”
赫厌霆没有半句废话,道:“想请二姑娘随我进宫一趟。”
“什么?”苻明露现在对宫里是避如蛇蝎,脸色都变了:“难不成你想去抓鬼?”
“有其他缘由。”赫厌霆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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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
苻明露也不觉得他会主动给自己找麻烦,正犹豫着,他出言催促:“即刻就走。”
“这……”什么意思,大半夜的宫门落钥了,怎么进去?
赫厌霆显然有其他法子,拿出一条黑色绑带道:“蒙上眼睛,我带你入宫。”
那一刻,苻明露的眼睛都瞪圆了,她觉得,自己摊上大事儿了,该不会有什么秘密暗道吧?
赫厌霆朝她迈近了一步,身上的墨色衣袍几乎融入夜色中,宽肩窄腰,气势天成。
他低声道:“你可曾想过,为何会被灭口。”
苻明露一愣,仰着小脸与他四目相对。
“你说那是灭口?”大太监分明说鬼婴想吃了她,不是把她当做大补丸么?
难不成,主要目的还是杀她,一双能沟通阴阳两界的眼睛,估计很碍事……
那一刻,苻明露升腾起一股愤怒,是人是鬼都想杀她,凭什么!
她一把揪走了赫厌霆手中的黑布条,往自己眼睛上覆盖,气道:“走吧。”
既已入局,身不由己,那只能向前了。
赫厌霆稍有意外的一挑眉,还以为她会继续询问更多,没想到如此干脆。
都不问要去见谁。
懂得配合更好,他们要走的,确实不是寻常路。
苻明露被披上一件黑色连帽斗篷,从头到脚完全罩住了。
赫厌霆的手掌隔着锦帕落下来,包裹住她的手腕,牵过她往外走。
“得罪了。”
苻明露僵了一瞬,把手往回抽了抽,道:“没有其他人了么?”
她长这么大,可没跟男子牵过手,虽然严格意义上这不算牵手。
“没有。”
赫厌霆的语气过于平淡了,这般镇定自若,苻明露略一犹豫,索性就这样吧。
她被牵了出去,估计走的是侧门,也看不见马车长什么样,充当车夫的是南筇,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马车兜兜转转,许久才停了下来,后面的路,全程是赫厌霆带着她走。
苻明露猜想是进入密道了,因为有向下的台阶,她还闻到了略微潮湿的气息。
南筇没跟进来,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周围非常寂静。
她不太理解,冒着这么大风险,透露这个秘密给她,是为了什么。
赫厌霆看着也不像是会冲动行事之人,侯府是皇后的娘家,竟然有密道勾连宫里,若被陛下知晓,怕不是会满门抄斩?
除非,有更大的危机出现,促使他带她走了这条路……而且无关信任,或许在他眼中,她本就是将死之人。
人和鬼都想杀她,即便是尚书之女,该死还是会死,这条小命都要仰仗旁人了,根本不怕她会泄密……
苻明露目力受限,胡思乱想,没提防脚下一个趔趄,往前摔了下去。
赫厌霆一把捞住她柔韧的腰肢,稳住身形,道:“好好走。”
那瞬间过电一样,苻明露怕痒,慌忙推开他:“……我们还要走多久?”
“快到了。”赫厌霆重新牵过她,嗓音波澜不惊,似乎没看见她的反应。
17.秘密
暗道果然不是很长,出来后周围依然静悄悄一片。
月色被乌云笼罩,赫厌霆没有带火折子,以他的眼力足以看清。
苻明露寻思,就算进了皇城,距离后宫也还很远,这要是被巡逻的侍卫抓住怎么办?
察觉这人停了下来,她歪了歪脑袋:“怎么不走了?”
赫厌霆道:“闭紧嘴巴,要翻墙了。”
苻明露刚听见这句话,整个人就被抱了过去,一跃而起,轻飘飘的掠过围墙。
若非他事先提醒,肯定要惊呼出声了,不过饶是如此,还是吓得捂紧了嘴巴。
旁人夸赞赫厌霆文韬武略,却不知,他尤为擅长轻功,乃是赫家祖传秘法。
也因为这个,才能用上那条密道,密道很短,进宫后一点都不安全,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大内高手察觉。
而他不仅自己来去自如,还有自信捎带一个人。
苻明露看不见,黑带覆眼,只露出半张白生生的娇俏面容,她用手死死捂住了,惊诧之余还有羞愤。
“你、你怎么能抱我呢!”
“急着赶路。”赫厌霆示意她别声张,动作敏捷而迅速得朝着内宫赶去。
苻明露却不肯配合,奋力挣扎不说,看着都快咬人了,要不是有所顾忌,她一准扇他一巴掌,别以为她不敢!
摸黑前行切忌声张,苻明露这样挣扎,赫厌霆显然很难视若无睹。
只得找个墙角落地。
脚跟还没站稳,她就动手推人了,并一把扯掉眼上的布条,冲他怒目而视:“小侯爷,你太过分了!”
赫厌霆解释道:“权宜之举,没有冒犯的意思。”
“可是这个行为就很冒犯!”苻明露无法不生气,捏着拳头都要揍他了:“男女授受不亲,抱久了就会怀孕!”
且不说他已有一位有缘人,她身为未出阁的姑娘,这结果不是很残忍么!
太可恶了!
“什么?”
饶是赫厌霆,都被那句话震住了,继而是沉默:“…………”
“你那是什么眼神?”苻明露觉得,他看自己的视线很古怪。
“不会怀孕,”赫厌霆别开眼,道:“此抱非彼抱。”
惊诧过后他坦然适应了,能跟青苒吵吵那么多年,两个小姑娘简直是不分伯仲。
不过这事也不能怪她不知道,自幼有丫鬟婆子守在身侧,没什么机会接触腌臜之事,耳边也清静。
苻明露不信,她聪明着呢,岂是那等容易被哄骗的女子。
不过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姜姑娘。”
“你问这个做什么?”赫厌霆领着她从侧边转出去。
苻明露一抿唇:“你不肯给她接风,还企图拉我下水。”
“二姑娘,”他回身瞥向她,直言道:“本侯对二姑娘无意,切莫自作多情。”
“你……”居然说她自作多情?苻明露气得脸色都涨红了。
然而很快,她又冷静了下来,哼声道:“你否认也没用,我知道自己生得好看。”
“天下间美人何其多,我怕是喜欢不过来。”赫厌霆不为所动。
他不多废话了,只告诉她一件事:“若带你从宫门进入,幕后之人立即便会知晓一切。”
苻明露一愣,她也知道,今晚这趟是不得已而为之。
“幕后之人能知道什么呢?我自己都稀里糊涂的……”
“随我来就知道了。”赫厌霆不希望她继续耽误时间。
“你到底猜到了什么?”苻明露最讨厌聪明人了,显得她特别愚笨。
赫厌霆不答,轻轻一抬眼皮:“走还是不走。”
“走。”
苻明露比他想的要干脆一些,她想活下去,还想让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通通恶有恶报。
她只能划分在赫厌霆的阵营里了,离了就会死。
至于其他的小事,在生死跟前都能不拘小节。
苻明露等着他来抱自己,不过还是提醒道:“不能抱太久,真的会……”
“闭嘴。”赫厌霆不想听。
苻明露为着自己的‘忍辱负重’而委屈,她退让至此,要是真怀孕了,将会身败名裂。
还会连累兄长,叫外祖家跟着伤心……想得远了,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然后就被捞着腰一把托起,赫厌霆不抱她了,捞尸体一样,强健有力的臂膀横亘在她腰间,单手卷着走。
苻明露一惊,两人的接触面仅限于他的胳膊了,导致她的腿和脑袋都朝下,这个姿势别提有多不舒服了。
“喂……”
“噤声。”
赫厌霆像是黑夜中敏捷而矫健的豹子,悄无声息,转换迅速。
显然他对周围地形很熟悉,要往哪边躲一清二楚。
除此之外,苻明露这才对他的身手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认知,艺高人胆大,首先要艺高。
只是能不能别这样捞着她?头部向下充血,眼前的景色刷刷被甩在身后,她觉得自己要晕了。
在苻明露想吐之前,赫厌霆终于把她放了下来。
“到了。”
苻明露呼出一口气,直起身一看,周围黑灯瞎火的,不知是哪座殿宇,似乎是空着的。
此时夜深,大多数人已沉睡,赫厌霆推开殿门,堂而皇之地带着苻明露进去了。
似乎没有值守的小太监,料想不会有谁夜闯深宫如入无人之境,偏就他们越过了层层守卫。
“你到底要带我来见谁?”其实苻明露心里有个猜测:“是皇后娘娘么?”
“是本宫。”
那扇九桃画屏忽然动了,赫皇后手执一盏镏金连枝灯,在一位嬷嬷的搀扶下,施施然从后头走了出来。
她盯着苻明露看了两眼,笑了笑道:“厌霆可别说是因为私定终身,才走了这条道。”
“姑母说笑了。”赫厌霆的脸上并无笑意。
苻明露反应过来,连忙拜见皇后娘娘。
赫皇后摆手免礼了,道:“本宫知晓厌霆的为人,定然不会胡闹,坐下说吧。”
此等秘密暗道都敢透露出去,这还是尚书府的姑娘,他们若想灭口岂会没有顾忌。
所以,一定是有大事。
赫皇后有点头疼,下午那会儿宫人来报,正在禁足的太子饮酒作乐,又叫陛下发了一通火气。
这个时辰本该睡下,却收到赫厌霆的密信,熬到了这会儿。
赫厌霆让苻明露说,后者有点懵,不知道该说什么。
得知要把见鬼的事情上报后,她更糊涂了,拿此事去叨扰皇后做什么?
难不成跟在他身旁的两抹幽魂是皇亲国戚?
苻明露迅速思索了一圈,也没对上号的年纪,一个大约十三岁,另一个七八岁……
不过心下如何嘀咕都好,嘴上她倒是配合,反正出了什么事由赫厌霆顶着,她只管说就是。
赫皇后很快听完了苻明露口中的故事,不愧是一国之母,她全程颇为镇定,并未出言打断,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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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她荒诞。
只是听到后面就有些坐不住了……
“龙睛?本宫的秋水池里何止有龙睛,还养了丹鳃、朱衣、金鳞……”
赫皇后喃喃自语,她的心里冒出某种不详的预感,整个人打了个冷颤。
她尚未出阁就喜欢养鱼了,后来进宫,拥有了多个鱼池。
太子自幼便展露亲近水源的一面,曾稚声稚气的说愿做一尾鱼儿加入其中,他觉得龙睛很漂亮,他也要叫龙睛。
这样傻乎乎的话,长大后自然就成为了一桩笑谈,不过当年确实曾用过这个小名,就连陛下都拿此逗弄太子,问他要吃何种鱼食。
赫皇后想起昔日,太子聪颖过人,处处讨喜,如今越来越不着调了……
苻明露瞥见了皇后的神色,愈发觉得兄妹俩来自于宫中,只是想了一圈,并未那个年纪夭折的皇子……
她稳住心神,继续说起小八,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嘴巴还挺甜的,姐姐哥哥都会叫。
待到提及宝极宫那棵樱桃树下埋藏的金盒,赫皇后扑了过来:“你说宝极宫?”
苻明露吓了一跳,何曾见过娘娘这般失态?她迟疑着一点头,把眼睛看向赫厌霆。
苻明露进宫参加宴饮的次数极少,以前年纪小,大人也不会特意捎带她进来玩。
宝极宫是何人的宫殿,她不知情,没听说过。
再一抬头,皇后已是面色苍白了,她道:“小八……本宫的和阙公主……”
苻明露有些无措,突然想起,皇后娘娘确实有个公主幼年夭折,好几年前了,正是八公主,封号和阙,可是她好像是六岁亡故的……
“娘娘会不会认错了?”她小声道。
嬷嬷此刻脸色大变,扶着皇后道:“和阙公主生来就有八斤,当初娘娘差点难产,后来长大了也是白白胖胖,比同龄孩子高半个头。六岁时看着像是七八岁。”
“姑母可记得,我曾说表兄性情多变。”
一直沉默的赫厌霆终于开口了:“前年东宫打死了一个婢子,也压了下来。”
幼时他喜欢跟着太子表哥,这些年日渐疏远,往来都不多了。
皇后的泪落了下来,太子小时候,死一条鱼都会难过,他现在竟然视人命如草芥。
她低声道:“嬷嬷,你且去看看,有没有那个盒子……和阙最爱的孔雀金盒,当年想予她陪葬,四处遍寻不着……”
嬷嬷此刻也红着眼眶,点头应了:“奴婢这就去。”
她也没点灯,摸黑朝着宫殿后方去,苻明露忽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莫不是正处于宝极宫内?
忽然,苻明露的手被皇后死死抓住了,指甲陷入她细嫩的肉里。
“你看见的那个少年,小臂有胎记,为什么没有脸?他的脸去哪了?”
“臣女不知……”好疼,苻明露忍着没叫出声。
但皇后看上去比她更疼,她眼瞳凸出、目光凌厉,整个人已经失去了冷静,甚至有点癫狂。
“你可知太子小臂也有胎记?胆敢有半句虚言,本宫绝不饶恕!”
“姑母。”赫厌霆面色沉着,扶着皇后重新坐下。
苻明露按住手背,一阵心慌,当今太子二十四岁,龙睛十三岁,他们有何关联?
“怎么可能……”她难以置信。
一抬头,冷不防跟赫厌霆对上了视线,深不可测的一双漆黑眼眸,未置一词,却用他今晚离奇的行动告诉了她答案。
唯有这样,他才不惜带她走那条密道。
18.无情
皇后显然无法冷静,撒开苻明露后,改为抓住赫厌霆。
“厌霆,你跟姑姑说实话……你是什么想法,你为何把苻姑娘带到我面前,你想告诉我什么……”
“此事尚未定论,”赫厌霆道:“以前没人信鬼神之说,如今听闻有人在宫中弄邪术,不得不细查。”
若真如他所猜测的那样,背后早已是一盘大棋,未免打草惊蛇,他才带苻明露偷偷遣进宫。
赫皇后暂时顾不上邪术,她只问一件事:“东宫那个,是不是本宫的孩子……他是不是你表哥,他是不是?”
赫厌霆望着她这双美目,眼角已添了不明显的细纹,沉默不语。
父亲骤然离世,母亲悲痛难当,姑母待他如亲子。
他没说的是,他从太子那里感知到了厌恶,是太子亲口所言,把皇后类比成帮扶弟弟一家的妇人。
实在过于浅薄,好像从来没了解过长辈们发生的事一样。
赫皇后是长女,与赫则骁姐弟二人情谊深厚。
二十几年前陛下刚登基时,朝堂党派之争日益严重,国土频频受到骚扰,赫皇后又两年不见有孕,国事家事齐齐施压。
那时赫则骁才十五岁,某天夜里不辞而别,参军杀敌去了。
陛下得知后,立即下旨让他当个小参谋,不许冒进以身犯险。
赫则骁年轻气盛,拼得就是要给姐姐姐夫解忧,只要他打退敌军,朝臣给陛下的压力自然解了大半,且皇后尚未有孕,也没那么多人叽叽歪歪了。
赫则骁当真做到了,一战成名,威赫四方,帝后二人得以一展笑颜。
不过累累战功,也是用一身伤换来的,最严重死差点死于非命,好在被边城一位女医所救,便是赫厌霆的娘亲林絮。
后来,林絮进山采药时与几位牧民被敌军掳劫,也是赫则骁杀入敌军把人抢回来。
从军五年,他邂逅了自己的姻缘。
凯旋时,他允诺会到边城迎娶她,然而回京之后,庆功宴上陛下龙颜大悦,竟是当场指婚了。
陛下十分欣赏自己的小舅子,给指的小姐品貌出众,样样出挑,但是赫则骁无法接旨。
彼时皇帝在朝中已培植了亲信,但他还是被几位大臣给架住了,金口玉言,焉有收回之理。
皇帝希望揭过这茬,可是有人不愿意,指责赫则骁居功自傲,对圣上不敬,又说有皇后偏袒才目中无人。
赫则骁不想连累姐姐,甘愿自行领罚,军功奖赏都能不要,这样一来,也免去以后外戚的烦忧。
皇后听见这种话,哪还能安然就坐,弟弟身上伤疤未愈,他是凯旋的英雄,理应得到荣耀与嘉奖,反倒是她,宁愿不做皇后,也不想勉强弟弟被逼低头。
最终,皇帝当然不忍责罚,自己扛住了压力,呵斥了几位老臣。
虽是一场闹剧,但不论如何,姐弟二人的情谊,外人不得置喙。
赫则骁离世时正当壮年,系因旧伤复发,皇后悲痛之余,见弟妹心如死灰,不得不帮忙管好两个半大孩子。
太子较赫厌霆年长好几岁,他对长辈的事情知道更多,那样认定无疑令人齿寒。
当然,不止这一件事让赫厌霆生疑,太子这些年给人的感觉就是虚伪的。
他在努力扮演好仁善储君的模样,然而缺乏真诚,再厉害的戏子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若是以前,赫厌霆可能会觉得凤雏生犬,人性易变,可在听完苻明露的描述后,他敏锐的意识到了不对,并做出大胆猜想。
赫皇后浑身发抖,她无法接受,扭头向苻明露道:“你不是能看见么,你把他们叫出来,再问问……”
苻明露摇了摇头:“娘娘,臣女在侯府养伤几日都没看见他,从第一次见到龙睛时,他的身影就比小八透明许多,那天在宫里被鬼婴盯上,似乎更虚弱了……”
她现在担心,龙睛该不会是被鬼婴追杀,才被迫跟在赫厌霆身边。
纵使会被金光所伤,至少也保住了魂魄。
可怜天下父母心,等待的时间,每一刻都是煎熬的,皇后望眼欲穿。
没多久,那老嬷嬷就快步回来了,手里正拿着刚从土里面掘出的一个宝盒。
即便没清洗,沾着泥土污垢,也能看清它的金光闪闪,用宝石镶嵌的孔雀栩栩如生,还有剔透的琉璃梅花,十分精美,正是和阙公主生前最爱赏玩之物。
老嬷嬷用手帕匆忙擦拭了一下,呈上前去:“娘娘。”
赫皇后颤着手接过,捧住小金盒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这个打击太大了,丧女之痛已经经历过一遍,如今却说儿子也早就死了,被冒名顶替不说,还失去面容,他的脸是被人剥皮了么?
她的孩子……
“娘娘!”老嬷嬷连忙哭着搀扶她:“这天理何在啊!小侯爷,是否要去禀明陛下?”
“不可。”赫厌霆道:“无凭无据,容易打草惊蛇,况且对幕后之人毫无头绪。”
“会不会是许贵妃?”嬷嬷说完又摇头否定了,许贵妃膝下无子,曾经诞下一个小公主病亡了。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她总不能用自己的骨肉去弄邪术。
或许,有人隐匿在暗处,谋害皇家子嗣。
“此事需从长计议,”赫厌霆不能在宫里逗留太久,他道:“明日便说姑母被太子给气病了,千万莫要露了端倪。”
“是,奴婢知道。”
嬷嬷把皇后从密道搀扶回去,赫厌霆目送她们消失在画屏后面,才回身看向苻明露。
今晚的事情对苻明露冲击不小,她一下子,知道了太多秘密。
或许,从她的眼睛能看见鬼的那一刻开始,命运就变得不寻常了。
猜想过龙睛和小八可能死得不寻常,却没想到有此等来历,虽说目前尚未完全肯定,但已经八九不离十。
忽然,漆黑的宝极宫外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苻明露心头一跳,立即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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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赫厌霆靠近,一伸手用力揪住他的衣袖。
“它来了……”
她只听见了婴儿的哭声,那大太监也来了么?
苻明露差点死在他手里,这会儿宛如惊弓之鸟,有浓重的心理阴影!
赫厌霆闻言,冷冷一抬眸,抬步便要出去。
“小侯爷……”苻明露特别想拉住他,但拦不住,只能亦步亦趋紧紧跟在后面走。
从殿内出来,静谧的深宫大院无端透出一股阴森气息。
“它在哪里,是男是女?”赫厌霆看不见。
苻明露扫了一圈,发现了用某种诡异姿态爬在墙壁上的大头娃娃,依旧穿着红袄子。
“在那里,看不出是男婴女婴,”她指了指方向,低声道:“没见着大太监……”
这两个鬼都很厉害,但似乎有差别,大太监能显形,素喜南筇都见着他了,鬼婴似乎不能显形。
赫厌霆侧身对准了鬼婴的方向,细细感受了一番,隐约察觉有一股气。
“呜呜呜……”鬼婴哭了起来,声音跟上次一点都不像,不仅没了凄厉与狰狞,反而细细弱弱,如同撒娇。
苻明露有护身符壮胆,这会儿也敢生气了:“连鬼都学会看碟下菜了!”
那天遇着她,可不是这副面孔哦!
赫厌霆朝着那面墙走了过去,问道:“它会为我所伤?”
苻明露不知道,也有点担心鬼婴万一不怕怎么办。
谁知赫厌霆刚一动,它就哭得更大声了,并且一边往后退。
苻明露见状,放下心来:“太好了,它害怕你!”
赫厌霆停住不动了,道:“先回去。”
此时他什么也看不见,再耽误下去就要黎明了,再过一个时辰便是朝会。
两人不宜久留,趁黑出宫。
不能暴露密道入口,苻明露的眼睛又被绑上了。
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十分缺乏安全感,万一赫厌霆撒手不管了,想想就很恐怖。
也因为看不见,他揽着她的腰身越过墙头时,独属于他的气息笼罩下来,想要忽视都难。
苻明露有点担忧,她第一次跟男子的胸膛挨这么近,真的不会有什么后果么?
好在没过多久,两人顺利通过密道,坐上马车离开。
上车后苻明露就忍不住了,偷偷打个呵欠。
熬了大半个晚上没睡,眼睛被蒙住,车厢一摇晃,困意即刻席卷而来。
她强撑着,然而马车太安静了,赫厌霆像个哑巴。
终于,苻明露的意志不受控,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七倒八歪。
在即将靠上赫厌霆的肩膀时,他侧身躲开:“到了。”
她猛然惊醒,差点就从座位上摔了下去:“到……哪了?”
天还是黑的……
赫厌霆抬手抽掉她蒙着的黑布,露出一对水润的惺忪睡眼。
苻明露就这么对上这人无情的冷峻容颜,哦,到侯府了。
19.离奇梦境
苻令来接妹妹回府,二人作别了凌恩侯府,返回家中。
苻明露做客也没多少天,勒痕很快就养好了,却感觉好似过去了许久。
她知道了太多秘密,未免把兄长拖下水,暂时没有提及太子的事情。
兹事体大,甚至可能动摇国本,要如何处理,自有皇后和小侯爷顶着。
这事儿也是赫厌霆特意警告过的,她若想活着,就要学会保守秘密。
不必他说,她也不会贸然将哥哥拉进来一起担惊受怕。
苻令已经去拜会过云道长,转达了妹妹想要拜师学本事的心思。
苻明露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拜师成功。
她必须拥有自保能力,以防万一。
回家后,兄妹二人先去赋皓轩走了一趟。
苻东怀颇为欣慰,听说苻明露和小郡主重修于好,所以留宿,当即出言告诫了几句。
无非是恭俭温良,谦逊敦厚之类的。
又发话让他们留下用饭,中午就在赋皓轩里摆一场久违的家宴。
夏姨娘立即张罗开了,正将入秋,螃蟹开始肥美,庄子里先送来一筐尝尝鲜。
另有生鱼片莲汤、梅子蒸排骨、葵花鸡等苻明露爱吃之物。
光是看一眼,就觉得是早有准备了。
苻明露和苻令对视一眼,依次落座。
这顿饭,苻曼珠很是娴静,没有惯来那般撒娇讨巧,几天不见,像换了个人。
夏姨娘是妾室,陪坐在下首,殷勤给大公子二小姐布菜。
很快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苻东怀清了清嗓子,道:“礼国公府觉着曼珠是个乖孩子,想替他们五公子前来提亲,为父并未答应,做妹妹的怎么也不能越过姐姐去。”
“哦?”
苻令放下筷子,看向苻曼珠:“三妹不生气么?”
“大哥……”苻曼珠呐呐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如何做得了主……”
“有人对你姐姐无故爽约,如此失礼,可见其品性,你还要嫁给她?”苻令眉头一挑:“听上去爹也没反对。”
好,都好得很。
但凡不是因为苻曼珠牵扯进去,随便换成谁,看叶家苻家能对孟家善罢甘休?
之所以没闹起来,只因为绊住孟鸿真脚步的人也姓苻,不想传出什么姐妹相争的笑话,这才压下。
现在倒好,他们真当此事不曾发生,两人还想定亲?
那孟鸿真是什么烂人他们知道么!
苻令还没说,曦和宫夜宴时,孟鸿真瞧见苻明露的模样,萌生了感慨,可见他这人除了虚有才名,一无是处!
“君洵,”苻东怀道:“为父还没答应,不论如何,长幼有序,也要明露先定下来。”
“没有拒绝不就是答应……”
苻令的话没说完,就被苻明露给按住了,她笑了笑道:“我没有意见,三妹妹自己不后悔就行。”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她没有主动把人推火坑,就是最大的善良了。
夏姨娘的眼睛都亮了,嘴角压不住,道:“都是一家人,灵安寺是个误会,早就揭过不说了,往后也绝不会有人提半个字。”
“爹还是尽快娶个小娘进门吧,也算双喜临门了,”苻明露拿起筷子继续吃饭:“省得儿女婚嫁这等大事,没有主母操持。”
夏姨娘顿时抿紧了嘴巴,她想说自己不辛苦,但是她没资格。
原本打算给女儿寻个好婆家,借此来给自己抬一下身份,但目前看来,即使定亲了,也很难达成。
除非……五公子要是高中状元了,她就不能扶正了,当正儿八经的的岳母么?
夏姨娘想得很美,苻东怀却已经松动了:“我会看着办的。”
苻明露知道,不需要多劝,她爹又不是什么不近女色的圣人君子,能有个新鲜面孔入府,岂会抗拒。
此前他没有续娶,其实是叶家在盯着,怕又生出几个嫡子女来给兄妹俩添堵,如今苻令长大成人,倒是无需顾忌那么多。
吃完饭,苻令随着来到澜花苑,依旧面色不悦。
那次他跟三妹去看夏老太太了,这是他愿意给脸愿意配合。
但显然,父亲还不如他顾全大局呢。
苻令后悔了。
“哥哥别气了,那样的烂人,有什么可气的。”
苻明露见鬼之前还会跟姨娘庶妹怄气,如今经历过大事,心境都不一样,更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不过这不是她大度,这不明摆着有人要丢脸了么?
苻令想了想,道:“严夫人虽说看不见鬼,但母子二人被芙奴缠上,她本就体弱,如今已经病倒多时,说不准会催着尽快定亲,冲冲喜气。”
严夫人去叶家赔礼的时候就面色发白,这么些天过去,连榻都下不来了。
苻令派人去盯着礼国公府,这才一清二楚。
“那芙奴的尸骨找到了么?”苻明露问道。
“没有,”苻令摇摇头:“总不能在绥玉书院里,那么大的地方,没有头绪,从何找起。”
苻明露早就有了想法,立即道:“她估计还会来找我,请云道长在院里蹲守,一举擒获。”
苻令听了皱眉:“不妥,即便云道长年岁已高,却也没理由留在你院子里过夜。”
那么大个外男进府,晚上不出去,根本瞒不住,神医这招用过了,再想来一次,怕是惹人生疑。
“云道长进不来,我可以出去。”苻明露托着脸颊道:“我到农庄小住……”
“你最近时常往外跑,爹可能不同意。”
“确实……哥你什么时候能当一家之主?”像赫厌霆那样,阖府上下他说了算,要做点什么隐秘之事就容易很多了。
苻令的神色有一瞬复杂:“……你爹还活着呢。”
“有了,”苻明露为了保命,小脑袋瓜转得快,道:“云道长可以假装琴师,或者剑客,成为哥哥的夫子。”
夫子可以住在前院,就不知他愿不愿意。
苻令一想,也是个办法,这事儿宜早不宜迟,当即要出去商量。
他是男子,外出行走还是比较方便,叮嘱她好生在家等着。
苻明露也没闲着,有空就偷偷练习画符的笔法,她觉得总有一天会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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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凌波园的书房里,南筇和苕屠被叫了过去,就连解世先生也到了。
刚进门,他们就闻到了酒味。
赫厌霆不能算滴酒不沾,但他不会在书房议事时饮酒。
“先生请坐。”赫厌霆抬手,也给南筇和苕屠在下首准备了位置。
解世指导过赫厌霆读书,同时也是侯府幕僚,学富五车,品性高洁,看上去温文尔雅,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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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个大嗓门。
他一拂衣袖,中气十足,笑道:“小侯爷怎的自己喝上了?”
“此事……说来话长。”
若只是单纯有鬼便罢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赫厌霆接受良好。
如今却牵连甚广,太子是他表兄,此仇不可不报。
然而他不仅仅是亲眷,更是一国储君,出了问题动摇国之根本。
陛下颇为爱重皇后,并没有广纳后宫,子女不多,与太子年岁相近的更是没有。
从一开始,就冲着把太子培养成继承人,悉心教导。
即便这些年,东宫那个假太子越来越不着调,陛下也没打算废除他。
赫厌霆疑心谁想谋夺江山,一时都拿不准。
较为年幼的小皇子不是没有可能,或是两位在封地的亲王。
南筇是见过鬼的,赫厌霆把他们召集过来,便是要说太子一事。
他用词简短,面无表情,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说完后,留下三张惊疑不定的面孔。
“竟有此事!”
当时那个大太监现身,让南筇恍惚了好一阵子,幸而习武之人意志力坚定,不论对手是谁,上去打就是。
然而南筇压根打不过,那种无力感,记忆犹新。
苕屠忍不住嘶了一声,皱眉道:“若不是小侯爷亲口所言,属下会以为谁在说笑……”
太匪夷所思了,太子殿下怎能遭受如此屠害!
解世的脸色几番变幻,想得更多点。
他一捋胡子:“小侯爷不欲打草惊蛇,但可能那鬼婴已经告诉它主人了。”
敌暗我明,本就不对等,人家还有鬼怪相助,属实棘手。
“不一定,”赫厌霆道:“对方比我们还要谨慎,那鬼婴不会说话,而大太监轻易不现身,会被看见。”
南筇立即点头附和:“那日我送云道长回去,询问过了,这样的恶鬼很难炼出来,怕是养了至少十年以上,但从未走漏风声。”
可见幕后之人有多谨慎,估计去杀苻明露的时候也没想到会失手,只有死人不会说话。
再结合苻明露说宫里很干净,看不见游魂,估计死鬼也不会说话,都被吞食了吧!
赫厌霆也想到了这点,水尸被打捞后就不见了踪影,未必是转世投胎去了,倘若有意外,大概率被宫里的恶鬼给吃了。
真是剥皮拆骨,魂都不剩。
几人商量了一下,赫厌霆便加派人手,把进出过东宫的人都细细查一遍。
有的擅长伪装,或许看着不起眼,谁知又扮演了何种角色。
遣散他们后,赫厌霆又喝了两杯,这才回屋歇下。
躺了没多久,他就坠入离奇梦境。
还是宝极宫出来的位置,这次他不仅看见了鬼气,区分阴气,就连鬼怪的模样都收入眼底。
墙上趴着的大头娃娃干尸,如苻明露所说,黑黢黢皱巴巴的,裹着个红袄子。
赫厌霆站在它面前,并无惧怕,相反,他感觉到对方的颤抖与臣服。
鬼婴不是来挑衅他的,是来低头的。
赫厌霆倏然醒来,一个奇怪的梦。
他本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然而……
他起身下床,推开了半掩着的木窗,目光投向庭院。
夜深人静,十丈之外,什么也没有,可似乎感觉到有谁在注视他。
20.厉害
苻明露正愁没有名目往外跑,谁知隔日,宫中传来一道皇后娘娘懿旨。
钦点苻明露和几位小姑娘作陪,一起去灵安寺祈福。
说是宫里正为着太子之事愁云惨淡,陛下明显有意轻拿轻放,可东宫尚在禁足就传出饮酒作乐的消息。
帝后二人大怒,皇后更是气得病倒了,又撑着爬起来说要去佛祖跟前悔过,顺道祈求太子能浪子回头,切莫再让人失望了。
旁人觉得,皇后许是被气狠了,要离宫散散心,这才命一群小姑娘作陪,添几分热闹。
苻东怀没有理由拦着,不过还是耳提面命一番不许闯祸,因为不放心,让千春跟着同去。
苻明露却知,皇后肯定是对龙睛的存在感到心急如焚,多等两天都不愿意。
这样也好,赫厌霆应该也会去灵安寺,省得她在家提心吊胆,怕被大太监杀过来。
素喜经过那番惊吓,虽说被安魂了,但依然为之恐惧。
这次就不让她跟着了,换成临欢与千春同行去寺里。
那里头,还住着个妖怪呢……
临动身之前,苻明露给表姐写了信。
一来问姐姐安好,那次害她病情加重,急忙忙就离开了,之后没抽空去探望,可别伤了姐姐的心。
二来是告诉他们,三妹妹估计会跟姓孟的定亲,提前透个口风,免得舅舅得知后生气,又跑过来打抱不平。
苻明露直说孟鸿真非良人,她不稀罕不在乎,他蹦跶不了太久的。
苻明露提早出发了,为了拐个路,先去拜访云藤子的道观。
苻令去过一次,清游观位于乡野,是个不起眼的破落小观,香火也不算旺盛。
若非见识过云道长的真本事,还真看不出他们的能耐。
不过师徒二人时常云游四方,闲云野鹤一般,自然把老巢给冷落了。
苻明露奔着拜师去的,还想请云道长把芙奴给收了,因此诚意十足,事先准备了许多东西。
千春见了不免摇头,笑道:“小姐可莫叫老爷知道。”
不然又要骂她胡闹了。
“放心吧,不给他知道。”苻明露懒得跟老顽固掰扯。
到了清游观,兄妹二人却扑了个空。
云藤子天一亮就出去了,至今未归,只云未妄一人留下打扫道观。
“师兄,师父他老人家上哪去了?”苻明露打量这个古朴的建筑,一脸崇敬。
云未妄欲言又止:“苻姑娘……”师父还没答应收徒呢。
他顿了顿,道:“承蒙苻公子和小侯爷添的香火钱,可以修缮了,师父许是去找砖瓦工。”
“啊?”苻明露一愣。
这么厉害的道长,急匆匆出门,不应该先忙活恶鬼相关的事宜么?毕竟危害人间啊!
不过仔细一看,这里确实需要好好修一下,只要是人,就有庶务。
不仅院墙掉皮,那房梁看着也要换,屋瓦不整还会漏雨。
云未妄留守也没闲着,蛛网灰尘需要打扫,他还得劈柴挑水、开辟菜地为师徒二人往后的蔬菜做准备。
毕竟周围不算热闹,想要购买都不一定方便。
这样一看,着实清苦。
苻明露连忙道:“师兄,虽我不方便过来帮忙做些杂物,但会派人来代为效力!”
“此事我来安排就好。”苻令决定派两个小厮来帮忙。
“不用了,”云未妄摆手拒绝,道:“刚回京不久,这才忙了些,平日里也没多少活,而且这也是功课的一部分。”
苻明露对他们云游在外的故事十分好奇,可惜没有太多时间能够耽搁,她得赶去灵安寺了。
临走前拿走她拜师的东西,不忘再三请求,希望师父能收了她,当面正式拜师,并且去灵安寺,看能不能把芙奴给抓了。
“苻姑娘放心,”云未妄点头道:“有师父给你的玉佩,想来那女鬼伤你不得。”
“玉佩保佑!”苻明露双手合十,就指望它了。
******
因着先去了清游观,他们到灵安寺山脚时已经不早了。
凤仪驾临,寺里为了不让闲杂人等打扰皇后礼佛,暂时做了封闭处理,山脚下增添好些侍卫巡逻。
苻家的马车还没进去,就在岔道上迎面撞见了叶家车马。
骑马走在前头的苻令认出车夫,立即上前询问。
马车帘子掀起,叶轻琅探出脑袋笑道:“原以为赶不上了,却在此见着大哥哥和妹妹!”
“表妹怎么来了,你身子可好些?”苻令翻身下马。
“自然是好了,爹娘才准许我出来。”
叶轻琅说着,看苻明露下车跑来,立即伸手拉住她,道:“我阅过妹妹的信,也想到灵安寺来,这才即刻追赶,本打算使人进去通报放行的。”
“姐姐刚养好病就跑出来?”苻明露有点担心:“入秋后山里很冷的。”
她最怕自己这招鬼的体质,害得表姐受伤,本就身子骨比较弱……
“我没事的,”叶轻琅摇摇头道:“但凡有力气,我就想出来,成天在院子里实在闷坏了。”
苻明露想想也是,换成她自己,关个一年半载人都要疯了。
“既然姐姐来了,那就一起进去拜见皇后娘娘,你也许久没见着柳姐姐了。”
柳沁禾念叨过几回,其他贵女跟叶轻琅见面次数也不多,恰好叙叙。
叶轻琅正是这么想的,虽说灵安寺前些天刚来过,但小姐妹们聚在一起,才是此行重点。
两边汇合,当即往寺内赶去。
把人送进去后苻令就要走了,这次皇后娘娘邀请的是诸位小姑娘,他不便留下。
况且自己也有事情要忙,若不是放心不下妹妹,都不必时时护送,来回奔波。
“哥你放心去吧。”苻明露不信皇后会让她出事,赫厌霆怎么也得保住她吧!
苻令走后,姐妹二人入住僧院。
她们算是来得晚,像是赫青苒那几个都已经安顿好厢房了,余下末尾的几间屋子。
女客这边厢房挺多,怎就剩下这么偏了?
临欢连忙去溜达一圈,回来便道:“她们带的婆子婢女都住了进去,皇后娘娘都没她们占屋多!”
佛门清净地,对施主们一视同仁,甭管主子或是仆役,都分男女安置僧院,并不会特意圈出什么下人的住所。
通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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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主子小姐自己一屋,婆子婢女多人共用,却也要就近安歇,免得主子传唤不着人。
千春想了想,按住临欢道:“娘娘在此,为这点小事闹起来倒显得我们计较了。”
“千春姑姑……”临欢觉得她们就是故意的。
叶轻琅一点头:“我和妹妹一屋,你们几人分作两屋即可。”
叶轻琅体弱,身旁时常跟着有力的仆妇,万一她晕倒了,背着就能跑。
苻明露对此没有意见,只不过又担心自己招来不干净的东西:“姐姐……”
“你可不许拒绝我。”叶轻琅截断她的话头。
苻明露一听,哪还能说要跟她分房睡,这次她有护身玉佩,定然没问题了。
两人合计,先去拜见皇后娘娘,不过娘娘刚从宫里出来,又怕打扰她休息。
这时,一个小太监过来传唤,原是听说苻姑娘来了,特意相请。
皇后正在止语堂品茗,两人过去的路上,恰好遇到了姜如珂和李意迟。
因着树丛遮挡,尚未打照面,就先听着声儿了。
李意迟正在恭维姜如珂,说皇后娘娘如此有心,还把小侯爷叫来了,定是撮合之意。
即便曦和宫那次小侯爷未出席,那又如何,有缘人可是撼动不得的。
苻明露两人不想听这些,无奈回头已经来不及,只得向前走去。
姜如珂面色微变,推了李意迟一把:“李姑娘是成心笑话我么?”
“怎么可能呢!”李意迟连忙辩解,再看向苻明露不由有些气恼了:“二姑娘走路无声,当真是厉害!”
“这路是你的?怎么我们路过也平白得了一句厉害。”叶轻琅当即呛声。
她体弱,嘴巴可没废。
“我看还是李姑娘比较厉害,幸好有姐姐帮我,不然我就被欺负了。”苻明露皱皱鼻子。
她不喜欢这个李意迟,跟着赫青苒郡主长郡主短的,现在又巴上未来侯夫人了?
李意迟不由气急,姜如珂瞥了一眼,道:“二姑娘的姐妹倒是多,自家亲妹妹反而冷落了。”
话里话外,指责她容不下庶妹。
“姜姑娘怎能这么说?”叶轻琅眉头一皱。
她们头回见面,这位讲话就这么不客气,似乎抱有不小的敌意。
“只是听闻二姑娘与郡主重修于好了,又不曾见过三姑娘,所以好奇。”姜如珂满脸无辜。
她其实很介意,苻明露怎么能跟侯府越走越近呢,宫宴结束后还留宿了几日……
“劝姜姑娘爱惜舌头,”千春面无表情道:“仔细损了郡守大人的风评。”
且不说一个郡守之女敢对尚书之女不敬,议人是非就不是闺阁小姐该有的家教。
无非是仗着别人不计较,没把小打小闹给搬上公堂罢了。
“我不过闲话一句,并无其他意思。”姜如珂揪着手帕据理力争:“二姑娘想使唤人教训,我听着便是……”
她忽然口风一变,倔强之余颇有点委屈求全。
千春察觉不对,回头一看,原是小侯爷与郡主来了。
再打量姜如珂的模样,杵在跟前垂头不语,倒显得她是仗势欺人的刁奴了。
21.皇后的赏赐
苻明露此前只觉得姜如珂有点莫名其妙的,两人不熟,轮不到她来点评喜不喜欢,现在却觉得,她比赫青苒还讨厌。
忍不住眉头一挑:“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这样阴险了。”
“怎么了?你想教训姜姑娘?”赫青苒问道。
他们过来就听着这句。
千春笑了笑,代为回答:“郡主,是姜姑娘挂心我们三小姐,怕她形单影只遭受冷落,这份好意,奴婢回去后必然代为传达。”
“哦……”赫青苒有点傻,但又没那么傻:“素未谋面但是打抱不平是吧?”
呵呵,谁要跟苻曼珠玩啊,她比苻明露还叫人讨厌。
有个轻狂不安分的母亲,能教导出什么好闺女,赫青苒这样认为,是因为她真接触过。
也是在女学启蒙时,还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苻曼珠就听了夏姨娘的教唆一个劲示好。
倘若嫡女与小郡主交恶,庶女却跟人家成为闺友,当爹的会作何感想呢。
赫青苒才不管苻曼珠如何,她们之间的事情少拿旁人来做筏子!
这也是赫青苒现在不喜欢姜如珂的原因,刚回京那会儿,她可是很欢迎姜姑娘的。
接触下来只觉得,为人不真诚,没意思。
“是我失言了,对不起。”姜如珂蓦地眼眶一红,紧紧掐住了手帕。
赫青苒见状,挡在跟前道:“区区小事,都散了吧。”
怎么说也是兄长的有缘人,可不能给苻二教训了。
她这样上心,越发衬得赫厌霆这个当事人十分冷漠,没有替任何人主持公道的欲望,扭头便走。
“等等我!”赫青苒连忙跟了上去。
“姜姑娘好自为之。”
苻明露故意瞪她一眼,拉过表姐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后,叶轻琅才低声道:“我虽不出门,也听说过她一些事情,竟是这般性子。”
“了幻师父一世英名,却不想最后一卦被她应了。”千春略为感慨。
依她看来,姜姑娘当真配不上小侯爷,不过这种话容不得说出口。
“懒得管她。”苻明露要烦恼的事情太多了,还真没心力去留意姜如珂。
千春忍不住道:“十年前到底是我们来迟一步,否则有可能见到了幻师父。”
当时她和奶娘带着二小姐来求平安,本想起卦,了幻师父却已经被侯老夫人先行约见了。
叶轻琅不由讶异:“竟是同一天么?”
苻明露没说话,千春说的那天,是娘亲的忌日。
她们顶着风雪前来寺里,通报噩耗的小厮就在后头不远追赶,还没下山,她就骤然听闻娘亲去世的消息。
“那日确实见着侯老夫人了,”千春叹口气道:“不过凡事自有命数,即便见着大师……”
也改变不了结局。
叶轻琅也知道,连忙岔开话题:“这样说来,天寒地冻的灵安寺竟有两个适龄小姑娘,妹妹差点成为有缘人。”
“我才不要。”苻明露想也不想的拒绝。
千春跟着说笑起来,道:“小姐那日没捡莲花灯,拿了个纸鸢。”
“有么?”苻明露不记得了。
“忘了也好。”千春不希望她记得,因为太难过了。
“什么颜色的?”叶轻琅随口道:“莫不是蓝色。”
谁知千春应了:“是蓝色不错,奴婢这才感慨造化弄人。”
蓝色物件可不常见,过于巧合,才让人觉得了幻师父的卦象很是神奇,寒毛差点竖起来了。
叶轻琅一愣:“千春姑姑没看错吧?”
“表小姐,这可不敢胡说,”千春道:“应当是纸鸢。”
那时千春还是个小丫鬟,去准备热茶了,奶娘带着小姐。
听闻府中噩耗,千春立即跟着小厮一路跑去找她们,苻明露当场小脸煞白,哭着往山下跑,然后就摔下了台阶。
当时大家都慌得很,依稀记得地上丢了个蓝色纸鸢,也没人顾得上。
后来这摔跤加上风寒与惊愕悲痛,五岁小姑娘回去病了许久,千春和奶娘轮番照顾,忙得不可开交。
过了很久,才慢慢听说了侯府的事情,苻家有白事,一开始谁有心思听那些。
叶轻琅第一次听说,也觉得太巧了。
千春低声道:“老爷不让提的,讲出去好像我们抢着去认那个名额一般。”
叶轻琅能理解:“不掺和才对。”
本来小侯爷的卦象就被人津津乐道,这要是再来个尚书府小姐的蓝色纸鸢,那茶余饭后,至少能讲十年。
*******
苻明露两人拜见了皇后,得以在止语堂赐座饮茶。
才两天不见,这位娘娘就清减了许多,不过任凭她心中如何惊涛骇浪,面上依然从容自若,仪态万千。
茶过三巡,赫皇后忽然说起叶夫人:“尤记当年,叶夫人丹青一绝,也曾赠画予本宫。”
说完便温声问道:“你二位可喜爱丹青?”
苻明露直接摇头:“画楼还收着不少娘亲的画作,可惜臣女愚钝,学不好……”
赫皇后不由失笑:“你这孩子倒是老实。”
苻明露挠挠脸蛋道:“靠嘴也作不出画啊……”她不老实还能怎么的。
皇后却是不信,说要留下她考校考校,叶轻琅便先行退下了。
苻明露知道,皇后这是寻个由头留她说话。
待身旁没了别人,立即就能商议正事了。
赫皇后一招手,先命人呈上一个小锦盒,内里一对细腻莹润的羊脂白玉镯。
“那日是本宫失礼了,抓疼了你的手,瞧你这一身冰肌玉骨,戴这个正合适。”
“这如何使得,”苻明露连忙趴下行礼:“臣女不敢当。”
一国之母怎能对她说失礼。
赫皇后把她扶起来,道:“你当得起,厌霆估计未曾多言,就将你拉进来了,本宫也需要你的助力,不会放你离开。”
这才是歉意所在。
苻明露能听明白,不过……
“娘娘,臣女很容易死的,还盼着小侯爷保佑呢,不如说是各取所需。况且若是早点知晓太子殿下……臣女绝不会袖手旁观。”
但凡有点良知的人,听到那般惨案,焉能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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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龙睛和小八也救过她。
“好孩子,你收下吧,”赫皇后一想到她的两个孩儿,便想掉眼泪,她勉强忍了回去,问道:“本宫能见见他们么?他们现在如何了?”
苻明露谢过赏赐,这才回道:“方才遇到小侯爷,没见着他周围有人。”
除了在赫厌霆周围寻找,她也不知道上哪去找。
皇后听完,知道不能着急,又道:“本宫秘密派人接触了云道长,他说早年道观遭遇打砸,还有衙差去找茬,不许搞那些神神叨叨的,这才搬去荒野。”
“什么?”苻明露感觉好像有人在暗中驱逐方士。
皇后也是这样认为,留个心眼,这才拐着弯暗中接触,背后估计有人故意为之。
苻明露眉头一皱:“难怪我哥遍寻不着能人,这偌大京城,全是神棍骗子。”
皇后心中早有成算,道:“本宫不便时常接见你,由厌霆处理,先把你身边的女鬼抓了,再查礼国公府。”
她已经命人寻由头把孟鸿真带来,要把苻明露身边的威胁先摘了。
“有娘娘这句话,臣女万分感激!”苻明露觉得,自己终于找着大靠山了呜呜。
若仅凭她兄妹俩,行事诸多不便,要钱又要人,着实难为了苻令。
尤其是暗访之类的事情,普通人哪里得用,皆是精心培养出来的好手。
拜见过皇后,苻明露带着一对白玉手镯回房。
叶轻琅见了也不会多想,只以为皇后娘娘与她论画,兴趣浓时赏赐小辈的。
她道:“方才你柳姐姐寻来,提议晚上到山上去赏月,你意下如何?”
“晚上?”苻明露立即摇头。
即便她有玉佩护体了,那也不能蹦跶着求死,这山上谁知道还会有些什么。
而且皇后攒了此局意在沟通龙睛,顺道捉拿芙奴,不知云道长师徒能否顺利拿下。
叶轻琅隐约看出她的抗拒,不由笑道:“看来是姐姐玩心太重。”
换做以前,妹妹早就一口应下了,夜里爬山都是没试过的,多新鲜多好玩。
叶轻琅觉得有点奇怪,又说不上来。
苻明露拉住她的手:“姐姐听我的,晚上还是别出去了。”
“好。”叶轻琅迟疑着一点头。
苻明露让临欢去跟柳沁禾说一声,明日再约,入夜后哪都不去。
两人早早闭门歇下,她寻思,芙奴今晚应该不会来吧?
总不能那么的迫不及待?
谁知,就是有人那么迫不及待。
夜黑风高,万籁寂静。
厢房的木窗‘吱呀’一声轻响,被风吹开了。
“妹妹……”
“妹妹你怎么还睡呢?”
苻明露迷迷糊糊地 ,听见有人喊她妹妹,仔细一侧耳,是表姐的声音。
“唔?”她揉揉眼睛坐起来。
扭头一看,窗户外倚着一个女子,赫然是叶轻琅,正朝她招手道:“妹妹,过来呀~”
苻明露一下就醒了,再低头看自己身侧,表姐分明还睡在原处。
这个冒牌货肯定是山妖变的,真是胆大煲汤!
22.好香啊
“你还敢来?”苻明露摸出贴身存放的黄符和玉佩,下床朝他走去。
其实,只要山妖不露出恐怖的模样,她就没那么怕。
正好试验一下这个玉佩的威力……
见她掏出一个东西,山妖立即后退了小半步,道:“拿它做什么,这东西我才不怕。”
“你不怕?”苻明露半信半疑。
两人隔窗对望,山妖掩唇笑了起来:“我又不是外头那等邪祟,有何可怕的,身为好妖从未作恶。”
所以他确实没那么怕,都这么近的距离了也没跳开。
苻明露眉头一皱,难以接受他顶着表姐的模样跟自己说话,道:“上次你分明想害我,敢说从未作恶?”
“哦,我那只是想吓唬你,”山妖满脸得意:“嘻嘻~”
“花言巧语,你藏在寺里当假和尚,肯定不是好人。”苻明露不会轻易放下戒心,故意把玉佩往前一怼。
山妖脸色一变,往后飞了出去。
他哼声道:“我并未躲藏,本就长在这寺里的。”
苻明露闻言,略一思索:“你是梨树妖?就种在后山?”
她要是找到了,岂不是能把他的本体给掘出来。
山妖这时生出个心眼子,不肯承认了,摆摆手道:“并无此事。”
苻明露见他害怕玉佩,心里总算踏实了。
握好保命符,她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山妖完全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叫空悯,你对我不好奇么?寻常人可接触不到这些。”
“不好奇,”苻明露几次历经艰险,凡事不及保命第一,她道:“小侯爷就在寺内,谅你也不敢乱来。”
原本嬉皮笑脸的空悯一听这话,顿时眉头直皱:“他比我恐怖得多!”
虽说他也不清楚具体怎么回事,但那个人就是很古怪,一直与生俱来的趋利避害的直觉……
“他有金光护体,你知道怕就好。”
苻明露正要让他变回去,不准顶着她表姐的模样,她不允许。
忽然,屋里的叶轻琅不知何时醒了,揉着眼睛走到了窗边。
“妹妹在同谁说话?”
叶轻琅从窗口探出身去,看见了另一个表情很奇怪的……她自己?
她狠狠愣了一下,紧接着放声尖叫:“啊——唔!”
空悯眼疾手快,飞身过来一把捂住了叶轻琅的嘴巴。
苻明露一愣,没想到表姐能看见。
“我这次没有隐身!”空悯是妖,他有实体的,不然怎么在灵安寺当和尚。
那次在梨林,太想吓苻明露了,所以施了障眼法,只让她一人见着他。
“你放手!你吓着我姐姐了!”苻明露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撕扯开,接住叶轻琅。
好在叶轻琅的胆子也没那么小,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
主要是看见另一个自己这件事比较诡异……
空悯连忙变了回去,这次没有装什么白袍公子,而是用了他本来面目,一个穿着僧衣却没剃光头的俊秀男子。
仔细一想,他的名字也有点像法号,难不成是认真在修行?
当着叶轻琅的面变幻皮囊,她的眼珠子好险没瞪出来!
“这这……”
“姐姐别怕,我有玉佩治他,”苻明露安慰道:“他是灵安寺的妖邪。”
“别说的那么难听……”
空悯很不乐意,解释道:“是光慧祖师带我回来落地生根,也是他给我取的名字,我是正经的带发修行弟子。”
只不过人的寿命短暂,这灵安寺也不是谁都知道他。
光慧祖师圆寂后,空悯不想解释为何几十年容貌不变,索性就当了假和尚,还能逃掉一些烦人的功课。
听完后,苻明露倒是相信他本性不坏了,待在灵安寺上百年,也没听说闹出什么人命。
应该是不吃人,也没做其他恶事。
叶轻琅对妖怪的存在接受良好,喃喃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居然叫我撞上了……”
而后她扭头看向苻明露,不无担忧:“妹妹最近有心事,莫非跟这些有关系?”
“还是瞒不过姐姐。”事到如今,苻明露无需严防死守了,点头承认。
空悯忽然扭头警觉:“不好,他来了!”
他没有二话,朝着相反的方向遁逃而去,瞬间消失在眼前。
谁来了?
只见另一头,赫厌霆恰好提剑赶到,看架势是从东院过来的,男女香客的厢房中间隔着一座大殿。
山妖被他这十丈金光给撵跑了。
苻明露知道赫厌霆轻功了得,毕竟能带着她轻盈起落,不过这会儿还是头一次从旁观的角度看他。
身姿颀长、乌发飘逸,手持长剑迅速赶来,面无表情更显气势迫人了,难怪空悯那么害怕。
“小侯爷怎么来了?”苻明露看他取下发冠,应是已经歇息,莫非有什么感应?
赫厌霆不答,先是把目光投向山妖离开的方向,已经空无一人,而后视线扫过震惊的叶轻琅。
场面一时安静。
叶轻琅十分不解,来回打量两人,他们怎么牵扯上的 ?
不难看出,是因为她在场,有些话不方便说。
苻明露也怕赫厌霆误会增加知情人,道:“灵安寺的梨树妖想吓唬我,姐姐撞见了此事,好在那妖似乎并无坏心。”
“二姑娘请借一步说话。”赫厌霆示意她出来。
“行,”苻明露扭头对叶轻琅道:“姐姐先去睡,我明日再与你解释。”
“这大半夜的你要跟他出去……”叶轻琅欲言又止。
“没事的,白天还不方便呢。”苻明露好歹也要面子,怕旁人说闲话。
叶轻琅想了想,两个都不是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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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的人,定然事出有因,遂点头道:“那你快去快回,别被人发现了。”
苻明露动作很利索,门都不开,直接翻窗出去。
赫厌霆也没二话,一把捞起她就走。
有力的臂膀圈着那截细软腰肢,轻而易举。
还是上次那种捞尸的动作,苻明露脑袋倒垂很不舒服,很想抗议。
“别声张。”
赫厌霆警告她一声,带着她飞跃院墙,另外找个安静地方。
选的不是别处,而是后山梨林。
此事夜深人静,树林里更是黑黢黢一片,森冷的雾气朦朦胧胧。
树影婆娑,稍微一点夜风,便吹得叶片哗啦作响。
要是没有赫厌霆在,苻明露自己打死不敢往这种地方走。
她被放下来,双脚着地才喘过一口气,立即嘀咕起来:“你下次能不能换个姿势。”
赫厌霆记起她的怀孕理论,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能。”
苻明露很想瞪他,但是忍住了,先说说正事。
她把空悯介绍一遍,此妖的来历全凭当事人讲诉,无从验证真假。
今晚刚好被叶轻琅撞见,回去后肯定要解释,不过绝不提起宫中半点。
“小侯爷放心,我就是为了哥哥姐姐着想,也不会拉他们下水。”
这种惊天大秘密,多两个知情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还要防备。
“你心中有数就好,莫要害人害己。”
赫厌霆的语气并不重,苻明露却不能不当回事,必要时候,焉知他不会杀人灭口?
又一阵风吹过,山中寒凉,衣衫单薄的苻明露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赫厌霆有事要办,还不能带她回去,走得急也没捎一件披风。
他解了外袍,扬手一抛:“穿上。”
“什么?”苻明露下意识接住了,有点惊讶道:“小侯爷这般善解人意?”
他转性了?
“你把龙睛找出来。”赫厌霆需要她从中沟通。
并且不知为何,他感觉,已经有幽魂跟在身边了,应是那对兄妹。
苻明露也不意外,他和皇后娘娘肯定急死了,就是她自己也非常好奇真相。
她举起衣袍看了看,抿着唇瓣犹豫,谁要穿男人的衣服啊?
但现在好像也不是讲骨气的时候,这里没有别人……她才不要生病,真的好冷。
苻明露把它裹上了,赫厌霆体格高大,有一截拖在地上,宽大如披风,顿时暖和许多。
一股浅浅异香将她包围,是从未闻到过的香气,十分诱人。
苻明露忍不住偷偷嗅了一下,好香啊……
看不出来,这人是暗中熏香的类型,往日接触或者路过根本没闻到。
……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啧。
苻明露也没揭穿他,让赫厌霆在这里待着别动,她在外圈呼唤试试。
23.过往
自从宫宴那次之后,苻明露就没见到过龙睛,算下来许多天过去了。
这次本以为会无功而返,谁知,那个半透明的身影竟然出现了。
苻明露连忙向他跑去,来回打量着道:“你怎么好像更虚弱了?”
这样下去会如何?变成鬼还能再死一次么?……魂飞魄散?
“我没事。”
龙睛嗓音清澈,就是少年的声音,身量尚未长开,他没有脸,苻明露无法辨认他的模样。
但是他的言行举止,早就没有了少年意气,反而趋向于沉稳。
并且他很聪明,隔着十丈的距离,遥遥望向赫厌霆,轻声道:“二姑娘是不是想问我是谁?”
苻明露还没回答,小八已经忍不住了:“你不问我也想说,我真的很想母后,特别特别想……”
她小嘴一瘪,已经快哭了。
宫里的恶鬼想吃掉他们,即便自如穿墙,竟也是见不得至亲。
一问才知,他们跟着赫厌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必要时候拼着伤及自身,也要躲进去。
龙睛身为哥哥,为了保护妹妹,经常以魂体为罩,多年下来落得一副易碎模样。
纵使苻明露早有心理准备,此刻听见他承认身份,还是愣了一下。
“太子殿下……”竟然真的被害至此!
赫厌霆站在原地没动,眉间紧锁,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苻明露也跟着追问:“是谁胆敢迫害殿下!”
龙睛似是苦笑了一声,道:“二姑娘有所不知,人死后即便化成鬼,也不会记得死亡时的经过。”
“还有这种事?”苻明露从未听说过:“可是那水尸和芙奴都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
“那是因为他们死后可以跟着,一路旁观,死前也不见得毫无所觉。”
但是太子不一样,太子身边太多人了,每一张面孔都恭敬谦逊、友好善良。
骤然被害那一日,他已无力回天。
十一年前,龙睛变成鬼时才十三岁。
他没有机会去看躲藏在暗处的毒蛇是谁,那时候的鬼婴就十分厉害了,凶神恶煞,一路追杀。
恰好那日赫厌霆就在宫里,年幼的表弟在一无所觉的情况下,救了他一命。
龙睛别无选择,只能暂时先跟着他。
而在摸清状况之后,才发现自己死前被剥走了五官,有个冒牌货顶着他的皮子成为东宫之主。
龙睛当然不能接受这种事情,他愤怒、仇恨、着急,但是很无力,他连自保都成问题。
那鬼婴以魂魄为食,是被驯养的杀器,就像特意为他准备的一样。
他连宫门都很难跨入,甚至只能牢牢蜷缩在赫厌霆周围。
然后在六年前,他的同胞妹妹,排行第八的和阙公主,也死了。
死后第一时间还被蹲守了魂魄,挖走她的双目。
若是死前挖眼,苻明露看见的会是两个血淋淋黑窟窿,而死后用邪术夺去,眼睛形状还在,就是失去了目视之力。
和阙看着没小几岁,实际两人的年龄差距有十二,六年前龙睛若是活着,他该十八了,可惜生命永远定格在十三那一年。
做鬼的十一年里,他经历越多见得越多,就变得越沉稳。
哪怕发现了苻明露特殊的眼睛,也没有急于求助,他可能会多害死一条无辜的人命。
龙睛把自己叫做龙睛,源于幼时的一句戏言。
因为太子的名,太子的字,都已被另一人占据,他的父皇母后,一概亲人全都望着那人。
他彻底变成孤魂野鬼一般,没有葬礼,不曾拜祭,无人记得。
苻明露与龙睛非亲非故,听完都很难过,她把这番话转述给赫厌霆。
赫厌霆紧紧抓住手中剑,眸色又黑又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这是苻明露第一次看见他发怒的模样……
忽然,长剑出鞘,寒芒一闪,隔空就把不远处的梨树枝给削断了。
咔嚓的断裂声,把她吓了一跳。
和阙公主在旁边呜呜的哭:“姐姐,救救我们吧,如果哥哥消失了,我也会被吃掉……父皇母后是不是也会被杀死……”
“你别哭啊……”苻明露应付不来哭泣的孩子,蹲下来看她,皱着眉头道:“这等恶人天理难容,我们会铲除他!”
和阙摇摇头:“没有人打得过他们,哥哥怕你死了,所以不让我说……”
没料想苻明露进宫一趟就被鬼婴发现了。
本来龙睛还打算从长计议,免得小姑娘担惊受怕出差错。
对此苻明露答不上来,只能看向赫厌霆道:“鬼婴和大太监过于厉害,云道长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对手……”
毕竟还没打过,万一打不过呢?
这种事情不能赌,很容易全军覆没,他们还是太被动了,而且不排除背后之人还会其他邪术。
赫厌霆收了剑,望着眼前虚空之处,沉声道:“再给我一点时间,表兄此仇必报。”
简短一句,宛如誓言。
龙睛莞尔一笑:“我相信厌霆的能力。”
天下神通者不知凡几,以前没接触过,如今费心思去寻找,总能找到,只要再多点时间。
……他能等待下去么?
******
聊了大半个时辰,苻明露才被赫厌霆送回僧院歇息。
又熬夜了,她却一点都不困,且因为心绪涌动的缘故,越发精神了。
没想到回屋后,叶轻琅还撑着不睡,一心等她回来。
苻明露知道,今晚要是不把事情解释一遍,姐姐是睡不着觉了。
为了不惊动旁人,屋里没点灯,黑乎乎的,苻明露摸黑向前,准备宽衣时才想起,忘记把赫厌霆的衣服还给他了。
她解下这件拖地的外袍,叠放在圆凳上,明天得避人耳目的还回去……
躺下后,苻明露立即给叶轻琅说起半年前那起意外。
牵扯到宫廷或朝政之事她没说,只让她知道自己眼睛不一样了,而赫厌霆找来,也与此有关。
叶轻琅听完眉头直皱:“不止有妖怪,还能见着怨灵,你和大哥哥怎能自行瞒下来。”
寻常人见鬼哪有不怕的,大老爷们都能吓软腿。
“姐姐,说不得。”苻明露摇摇头。
其实叶轻琅也很快想到她为什么不说了,顿时气得眼眶都红了。
“我不想叫他姑父了!身为父亲不能庇护孩儿心安,他愧对苻家的列祖列宗!”
叶轻琅也不是头一回骂苻东怀了。
他对苻明露缺乏关怀与信任,又没有娘亲从中调和,父女关系不被姨娘离间就不错了。
而苻明露没有告诉叶敦,也是基于这点考虑,叶敦肯定会很担心,然后去跟苻东怀争吵。
人都喜欢眼见为实,看不见的东西,很难相信。
何况这件事绝不适宜声张,不仅牵扯到苻明露自己的闺阁名声,还可能让苻家被人指指点点,甚至苻东怀的官声也会遭受牵连。
叶轻琅气恼的不是她不说,而是她爹也不能给予庇护,那可是骨肉至亲。
“妹妹,我一定不会质疑你,我会永远帮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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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脑门道:“气得我脑袋发晕了……”
苻明露没怀疑这点:“病人不宜气性太大,这才没告诉你。”
叶轻琅自幼体弱,爹娘堪称呵护备至,正因为她得到了许多理所当然的关爱,所以才难以理解,也比当事人更生气。
一个父亲怎能如此偏心,这下可好,生死攸关的大事,也不告诉他了。
“我没事的,”苻明露怕她气出个好歹,道:“姐姐不必为此事多虑,我天生好命,逢凶化吉。”
“是我身子不争气,”叶轻琅学她说话:“我也天生长寿,谁都别想收了我。”
“那是,”苻明露已经困了:“睡吧,明日还有早课。”
是寺里留宿,可不能躺到日上三竿。
******
皇后此行,不仅是为了见苻明露,询问两个孩子事宜。
她还想偷偷给太子与和阙供奉灵位。
早夭的孩子没有葬礼,埋葬了事,不仅民间如此,皇室也同样。
因为他们年幼,没有子孙后代,无人送终哭灵,若叫爹娘落泪,那是天大的不孝,是倒反天罡。
死后也受不得香火,在某些村落,甚至不允许葬入祖坟。
皇后要给他们竖牌,因为他们死于非命,因为她于心不忍,也想趁机烧点东西过去。
不过此事没那么容易,具体有何规矩、怎么操作,必须问过云藤子,在灵安寺里安排心腹,秘密为之。
毕竟于世人眼中,太子殿下还活着。
苻明露寻思,皇后还会召见她,因为有许多事情尚未解决,安静等着便是。
听说孟鸿真来了,她倒没看见芙奴的踪迹,男香客住在另一头,还不清楚女鬼有没有跟来。
苻明露无心游玩,就连跟赫青苒顶嘴都兴致缺缺了。
她们俩安静了,换做其他人热闹起来。
不到晌午,往来的仆役就打破了僧院的幽静。
看架势,似乎是有哪位主子要搬走,苻明露住得偏,靠近院墙这边,有什么消息都传得慢些。
正欲使人去问问,千春提着食篮快步回来了。
“外头何人喧哗?”苻明露问道。
“是姜姑娘要回去了,”千春稍稍压低了声量:“上午小郡主和姜姑娘李姑娘她们去八目亭玩,不知怎么撞见小侯爷了,发生了点事儿。”
叶轻琅一听,猜测道:“该不会又说了昨天那些话?”
千春也是这样猜的,不过具体没听着:“反正小侯爷不高兴了,言语敲打李姑娘不说,还叫姜姑娘觉得难堪,明摆着不会与她家结为姻亲。”
这点大家都不怎么意外,曦和宫夜宴那次开始,就能看出小侯爷的态度了。
苻明露若有所思,赫厌霆昨晚满脸杀气的,今天肯定心情不好,惹他准倒霉。
“那李意迟比郡主还笨,闯祸是迟早的事。”
至于姜如珂……古里古怪,给人感觉就是太急切了,闹成这样估计难以挽回。
“?”
赫青苒刚到门口就听见了,气势汹汹的闯进来道:“好你个苻二,竟敢拿本郡主和她做比较!本郡主是什么评分标准吗!”
“我这分明是在夸你比她聪明。”苻明露说着又想起一件事:“她们收拾回家了,那两份经书给谁抄?”
皇后叫大家来帮忙抄经书祈福,说好要抄三卷,每一卷都很长很长!
赫青苒:“反正我不抄。”
然后转身就喊:“来人!快去把她们的车马拦住,没抄完不许走!”
她刚被罚过抄书,对毛笔深恶痛绝!
24.八字
千春听得哭笑不得,连忙道:“是皇后娘娘怕她不痛快,格外恩典许她们回去的。”
“那拦不住了。”赫青苒坐了下来,准备找茬。
苻明露先一步打开食盒,用糕点堵她的嘴。
千春刚去厨房拿来的,大和尚新鲜做的茶油酥饼,热气腾腾,正香着呢。
灵安寺的素案向来做得好,焖煮煎炸皆有,面食也花样繁多,不用荤油,就是那芝麻油苏子油也香得很。
“郡主怎么过来了?”叶轻琅代为发问。
赫青苒被问得顿了一下,指了指苻明露道:“我和她单独说。”
这真是稀奇了,她们有什么悄悄话好说的?还要避开叶轻琅?
苻明露不解,叶轻琅也不明白,不过她还是笑着站起身:“日头正好,我且出去走走。”
说罢,带着千春一起退了出去。
四下无人,苻明露瞥了小郡主一眼,等着她开口。
谁知,赫青苒的脸色红白变幻,似乎难以启齿。
不过她到底是憋不住话的性子,不等苻明露询问,一咬牙就说了:“兄长命我拿回他的衣袍,要隐秘!”
“……原来是这个,你为何这般反应?”苻明露不禁纳闷。
赫厌霆此行估计没带采薇出来,南筇肯定不方便到这里取东西,所以才让赫青苒捎带。
苻明露原本犹豫,是不是带回去洗干净再还,是出于基本的礼貌,而且现在寺内人多眼杂,她就是让千春提着食盒送过去,估计也会被人瞧见。
“我没有!”赫青苒不想承认。
她的心情别提多复杂了,有震惊有不解,还有点抵触,以及为兄长感到羞耻——就跟拿回他幽会的罪证一样!
但凡换个女子她都不会如此,为什么偏偏是苻明露!
哥哥向来被称作天之骄子,芝兰玉树,怎么就跟这家伙牵扯上了?
苻明露后知后觉的悟了:“你一副兄长被我糟蹋了的模样,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那嫌弃之情可快要溢出来了。
赫青苒没好气道:“是误会么!今日他可是明确拒绝了姜姑娘。”
之前为了给女儿家留脸面,不会说得太直白,赫厌霆还去过一趟姜家,就是不想把私事放到大众跟前。
只是这些举动没能遏止流言,李意迟那些人还频频以此打趣,当然,这不能全怪旁人,姜如珂自己就没端正态度。
“与我有何干系?”苻明露瞬间眼睛都瞪大了:“这种事情可不能胡乱造谣!”
她会马上翻脸的!
“当真与你无关?”赫青苒不信。
虽说她现在不喜姜如珂,但人家哭唧唧的,话里话外就是和苻二有关的意思。
正巧,兄长的外袍不知怎的落在苻二手中,不就成为铁证了么!
“谁说与我有关的?”苻明露眉头一竖,立即追问。
她昨晚熬夜,今早困得要死,刚刚才听说外头的热闹,真是莫名其妙!
“若不是你,姜姑娘为何针对你?”赫青苒早就察觉了,姜如珂和她一样不喜欢苻明露。
“她这样告诉你的?”苻明露反问,问完就开骂:“你真是太笨了,我若是对你哥有意,非得等她回京了才动作起来?哼!我只会先下手为强!”
赫青苒一愣,她这么说也有道理,两家认识这么多年了,以前两人对骂彼此兄长的时候,苻二可没有嘴下留情!
“你不是来拿衣裳么,赶紧拿了回去,要想问为什么,便去问小侯爷。”反正她是懒得解释了。
至于姜如珂,苻明露会找个机会出手,别以为她是好惹的。
*******
僧院少了两个人,总体清静不少,余下贵女们皆是诚心誊抄经文的。
赫皇后又借机见了苻明露一次,这回云藤子师徒也在,再加上赫厌霆,算是三方到齐了。
云藤子两人身上没穿道袍,倒不是说道士不能进寺庙,而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们听闻有关太子的事情,深知严重性,非同小可,自然不会拘泥于自身穿着。
甚至道观都可以暂时不回去了,以免泄露踪迹,被人尾随。
正好,清游观需要修缮,师徒二人暂且搬出来,叫工匠们干活就是。
皇后如此安排,云藤子本想自己随便修修,只能听从吩咐了。
云藤子十分感慨,他夜观星象,紫微垣的“心”宿其中一颗有黯淡之象,心宿三星分别代表天子、太子、庶子,原是应在太子身上。
正因如此,这才结束云游,带着云未妄回到京城,恰好赶上了。
不过要如何对付幕后恶人,却没那么容易。
赫厌霆被勒令坐到十丈之外去了,龙睛和小八才能出来交流。
云藤子能感知到他们的存在,是因为阴气、鬼气,肉眼却看不见,皇后更不必说,忍不住又哭了一场,却也难以得见。
这便是阴阳相隔,难以跨越。
苻明露是最难受的,不止皇后在哭,小八更是嚎啕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看着有七八岁,实际上才六岁,原该在双亲呵护下长大,如今却已做鬼多年。
心性转变,没有了孩童的天真浪漫,多了几分令人心疼的懂事。
苻明露很难不动容,又想起自己,娘亲刚去世时,她太难过了,整夜也不想睡。
可惜即便哭到撕心裂肺,也回不了那个温暖的怀抱。
生离死别,无力回天。
哭过一场之后,几人才冷静下来,商议正事。
无需苻明露多说,云藤子就发现了太子魂体虚弱,必须好好温养。
他带来一个小坛子,让太子住进去,埋在挑选好的阴灵方位。
皇后打算设灵牌,给他受点香火也是好的。
只不过皇后身为母亲,不能给子女供奉,最好换个适宜之人。
方嬷嬷扶着皇后问道:“道长觉得何人合适?”
云藤子一捻胡子:“子孙为佳,若有未亡人也可……”
太子死时才十三岁,这些显然是没有的。
皇后给精心挑选的太子妃,也被那假太子给便宜白占了去。
此间种种都不敢细细思量,否则真要咬碎一口银牙。
赫皇后两眼通红,道:“待回宫后,给我儿过继一个孩子。”
其实她早有这个心思了,不过心境大不相同。
假太子成亲多年,不仅有太子妃,还有太子嫔、良娣数人,却是膝下空虚。
原本皇后为此子嗣忧愁,也命太医过去多番诊脉,还动了收养的念头。
民间有个说法,孩子带孩子,家里有个娃娃,其他娃娃见了就会投生过来。
当时皇后一心为太子打算,现在,只想亲自抚养一个孙儿,即便没有血脉也没关系,祭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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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祖宗,那就是太子的后代。
“如此也好,”云藤子叹气道:“那邪术闻所未闻,尚需时间探听,太子殿下的魂体温养也没那么快。”
就怕没那么多时间慢慢悠悠的,万一有个意外,谁都担待不起。
能过继子嗣,供奉起来效率会更高。
而对活着的人来说,心里也能有个慰藉。
处理完正事,苻明露在皇后的见证下给云藤子磕头拜师。
虽然有诸多不便,她很难跟随师父学习本事,可她实在不愿错过机会。
何况来日取证之后,真相大白,陛下就不会那样厌斥鬼神之说,到时候她爹又有何名目拦着她。
云藤子见她坚持,喝了她的拜师茶,把人扶起来,笑道:“去年为师卜了一卦,就说未妄要有师妹了。”
云未妄早有准备,当即掏出几本入门必看的书籍给她。
苻明露以前不爱看书,现在早改了:“多谢师兄,师父,我一定好好学习!”
“一切自有缘法,”赫皇后忽然心思一动,道:“不知厌霆可否与道门有缘?”
龙睛和小八已经被收进坛子里安置了,赫厌霆可以靠近过来,皇后招手让他前来。
他尚未走近,云藤子已然摆手:“贫道虽不知小侯爷的生辰八字,但观其气,雷霆万钧,照其面,锋芒不露,未必合适。”
“这是何意?”皇后不解。
她这个侄儿聪慧,文武双全,一点就通,怎么就不合适呢?
她倒不是想让赫厌霆去抓鬼驱邪,只不过暗处有人如此谋害,能学点防身手段,这才心安。
正巧,赫厌霆也想请教云藤子,他并不明白自己的体质特殊在何处。
“道长能否看见金光?”
然而此事云藤子也看不透,摇头道:“不凡不俗者比比皆是,贫道终究是个凡人。”
他大半辈子驱邪抓鬼,对鬼怪一道稍有了解,只针对邪祟,至于其他,也有许多不曾听闻的奇事。
云藤子师承西南,已经写信请了师叔入京,一同调查养鬼术。
“道长谦虚了,不若先看看八字。”赫厌霆撩袍坐下,让方嬷嬷取了笔墨过来。
当场便提笔书写,以供观看。
他认可云藤子的能力,他的徒弟既然能救下南筇,自是有些本事。
“小侯爷一手好字。”云藤子寻思,这走笔用来画符不错,再拿起纸张一览,根据年月日时演算起来,不禁神色越来越凝重。
云未妄也在推算,身为徒弟,必须多动脑子,不能在一旁干看着。
他眉头紧皱,欲言又止:“师父,这是不是绝煞之相……”
他看错了么?
处处大凶大险,可就是拼凑出富贵罡硬命格,俗话说过刚易折,寻常人哪里吃得消,也镇不住,不出三岁就会死于非命才对。
云未妄觉得自己学艺不精,看错了。
“什么意思?”苻明露听不懂,来回看他们。
却见云藤子也开始冒汗了,道:“着实古怪……了幻师父是不是看过小侯爷的八字,贫道能听听看么?”
“厌霆的八字有何不妥?”皇后听出些许不对。
云藤子如实回答:“贫道不精演算,怕断错了。”
了幻卜卦时赫厌霆还小,不清楚经过,他看向皇后,皇后也被问住了。
“恐怕得问你娘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