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锋倚杏》 第1章 第 1 章 第一章:醉仙楼头 大梁京都,永定城。 时值暮春,柳絮纷飞如雪,正是游人如织的时节。城中最为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一座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的三层建筑尤为醒目,正是京城第一销金窟——醉仙楼。 二楼临窗的雅座,林见素正襟危坐,素手执杯,浅啜着杯中清茗。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医官常服,气质清冷沉静,与周遭的喧嚣奢靡格格不入。她是奉祖父之命,前来为醉仙楼一位生了怪病的头牌姑娘诊脉。 脉象并无大碍,只是忧思过甚,肝气郁结。她开了副宁神静心的方子,便婉拒了鸨母的挽留,准备离开。 就在她起身的刹那,楼下大堂陡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喧哗,伴随着杯盘落地的碎裂声。 “都给小爷我滚开!今日这‘云间客’,除了柳大家,谁也别想碰!” 一个张扬又带着几分慵懒醉意的女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林见素脚步微顿,目光循声望去。 只见大堂中央,一个身着绯色锦袍的年轻女子正斜倚在桌旁,衣襟微敞,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平添几分风流不羁。她手中捧着一个极为精巧的玉瓷酒坛,坛身刻着“云间客”三字——那是醉仙楼镇店之宝,一年也仅出十坛。 这便是京城无人不知的纨绔,沈大将军府的嫡孙女,沈清弦。 周围宾客或窃窃私语,或明目张胆地指指点点,眼中尽是鄙夷与畏惧。沈清弦却浑不在意,一双桃花眼迷迷蒙蒙,只执着地盯着那坛酒,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珍宝。 “沈……沈小姐,这‘云间客’是……是王尚书家公子早就订下的……”掌柜的在一旁擦着冷汗,几乎要哭出来。 “王尚书?”沈清弦嗤笑一声,懒洋洋地抬眼,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痞气,“让他来找我。就说,他上次在城外别苑养的那对双生子,挺水灵。” 轻飘飘一句话,让整个大堂瞬间寂静。那掌柜的脸唰一下白了,再不敢多言。 林见素微微蹙眉。她对这类仗势欺人的戏码毫无兴趣,正欲移开视线,眼角余光却猛地捕捉到一丝异动—— 人群中,一个低着头的小厮手腕几不可查地一抖,一道细微的寒光直奔沈清弦后心而去!那速度极快,角度刁钻,绝非普通仆役! 是淬了毒的袖箭! 林见素瞳孔微缩。医者本能让她几乎要出声提醒,但那距离,那速度,已来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那原本醉意醺然的沈清弦,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极其“巧合”地向旁边歪倒。 “哐当!”她手中的玉瓷酒坛脱手飞出,摔在地上,酒香四溢。 而那枚淬毒袖箭,擦着她的绯色衣角,“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了她身后的柱子上。 “哎哟!我的‘云间客’!”沈清弦看着地上碎裂的酒坛,痛心疾首地跺脚,脸上是全然的心疼与懊恼,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哪个杀千刀的绊我?!” 她怒目环视,目光扫过那射出袖箭的小厮方向。那小厮早已低下头,混入人群,不见踪影。 林见素的心跳却漏了一拍。 是巧合吗? 那一下踉跄,时机妙到毫巅,角度精准无比。多一分则太过刻意,少一分则避不开毒箭。而且,在她“摔倒”的瞬间,林见素似乎看到,她那双迷蒙的桃花眼底,有一丝极淡、极冷的锐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纨绔?废物? 林见素的目光落在了沈清弦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脖颈上。凭借医者超凡的感知力,她清晰地“看”到,那皮肤下的气血运行,看似因醉酒而紊乱,实则内里蕴藏着一股沉静如渊、却又磅礴欲出的力量。这股力量与她心脉处一道极其隐晦、几乎被完美掩盖的陈旧损伤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而强大的平衡。 就像……一柄被绝世匠人强行收入破烂剑鞘的神兵,虽藏其锋,难掩其芒。 一个荒谬又极具诱惑力的念头,如同藤蔓般从林见素心中疯狂滋生。 这位沈大小姐,恐怕是她行医以来,遇到的最奇特、最复杂,也最值得研究的……“病例”。 就在这时,沈清弦似乎终于发泄完了怒火,意兴阑珊地挥挥手,准备离开。经过林见素身边时,她脚步一顿,那双桃花眼懒懒一掀,落在林见素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几分玩味。 “哟,这不是林家的小神医吗?”她身上浓郁的酒气混杂着一种清冽的冷香,扑面而来。“怎么,也来看我的笑话?” 林见素迎着她的目光,神色平静无波,心中却已波澜涌动。她看到了沈清弦隐藏在醉意下的清明,也看到了那清明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隔绝。 “沈小姐说笑了。”林见素的声音清越,如同玉珠落盘,“我只是恰巧路过。” 沈清弦勾了勾唇角,凑近一步,几乎贴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气息温热:“是吗?那神医方才……盯着我看了那么久,是觉得我……有病?” 林见素指尖微颤,面上却不动声色:“医者望闻问切,是本能。沈小姐若觉不适,可来林家医馆,见素必当尽心。” 沈清弦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哈哈大笑,伸手极其轻佻地拍了下林见素的肩膀:“有趣!林神医,你比那些装模作样的家伙有趣多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大笑着,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醉仙楼。 林见素站在原地,肩头似乎还残留着那一下轻拍的触感。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腾的思绪。 沈清弦。 一个将惊天秘密藏在纨绔皮囊下的女人。 一个行走的,活的,医学奇迹。 她,很想亲手“剖开”看看。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章:百花杀机 三日后,皇家御苑,百花盛宴。 暖风和煦,繁花似锦,王公贵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云集于此,衣香鬓影,笑语喧阗。林见素作为神医世家的代表,亦在受邀之列。她坐在女眷区域较为安静的一隅,姿态娴雅,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全场。 她在找一个人。 很快,她在对面男宾席位的边缘,看到了那个绯色的身影。沈清弦今日倒是穿得规整了些,只是一手支颐,另一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酒杯,眼神放空,与周围觥筹交错的热闹格格不入,浑身上下都写着“应付公事”四个字。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沈清弦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目光与她撞个正着。那双桃花眼里依旧带着宿醉未醒般的迷蒙,却极快地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戏谑,仿佛在说:“又见面了,小神医。” 林见素平静地移开目光,端起茶杯,指尖却微微收紧。她越发肯定,昨日的“巧合”绝非偶然。 宴至中途,气氛正酣。一群身着异域服饰的舞姬翩然入场,为首者面覆轻纱,身段曼妙,舞姿带着别样的风情,引得众人阵阵喝彩。 然而,林见素的眉头却微微蹙起。作为一名医者,她对气味极其敏感。从那舞姬旋转的裙摆间,她嗅到了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异样甜香,与她曾在某本记载南疆奇毒的医典上看到的描述极为相似——“幻梦引”,能于无形中乱人心智,诱发心底最深层的恐惧与狂躁。 她的心猛地一沉,目光锐利地看向高座上的皇帝与几位年幼的皇子。 几乎是同时,异变陡生! 那领舞的舞姬身形猛地一旋,水袖如毒蛇出洞,直射皇子席案!袖中寒光闪烁,并非兵刃,而是三枚浸了“幻梦引”的细如牛毛的银针!她的目标,赫然是最受圣宠的七皇子! “护驾!” 惊呼声、杯盘碎裂声骤然响起。侍卫反应虽快,但那银针太过细微,速度奇快,眼看就要没入七皇子身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猛地从旁边扑出,一把抱住了吓呆的七皇子,用自己的后背对准了银针的方向—— 是坐在皇子下首作陪的、一位郡王家的年幼世子!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林见素倏然起身。她看得分明,那三枚银针,有两枚射空,最后一枚,正正扎在了那小世子的后颈上! “噗!”细针入肉,孩子身体一僵,连哭喊都未曾发出,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而恐惧,小小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口角甚至有白沫溢出。 “晟儿!”其母当场晕厥。 场面大乱!侍卫一拥而上,瞬间制住了那名舞姬(她竟已咬毒自尽),御医连滚带爬地冲上前。 “是毒!快解药!”御医查验后,脸色煞白,声音颤抖。那“幻梦引”毒性诡异,发作极快,他们一时根本无从下手。 小世子的抽搐愈发剧烈,脸色开始发青。 林见素不再犹豫,拨开人群快步上前:“让我试试。” 她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混乱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位年轻的林家神医身上。 皇帝亦投来急切而威严的目光:“林医官,速速救治!” 林见素跪坐在孩子身边,指尖已夹住三枚细长的金针。她必须先稳住孩子的心脉,护住神智,再设法逼出毒素。然而,“幻梦引”毒性猛烈,孩子年幼,情况危在旦夕。 就在她全神贯注,准备下针的瞬间—— “哎呀!” 一声夸张的惊呼响起。只见沈清弦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似乎是被混乱的人群绊了一下,手中端着的满满一杯葡萄美酒,“不小心” 脱手飞出,不偏不倚,尽数泼在了林见素正要施针的手背和金针之上! 紫红色的酒液淋漓,染脏了林见素素白的手和闪亮的金针。 “啊!对不住对不住!手滑了!”沈清弦一脸“惊慌失措”,连连摆手,眼神却飞快地扫过那几枚被酒液浸湿的金针,以及林见素瞬间冷沉下来的脸。 “沈清弦!”有宗室怒斥,“休要胡闹!退下!” 林见素心头火起,这女人又在搞什么?!耽误了救治,这孩子…… 然而,下一秒,她的怒火戛然而止。 因为她敏锐地看到,那泼洒出的深紫色酒液,在接触到金针上沾染的、从世子脖颈伤口处带出的些许透明毒液时,竟极其迅速地变成了诡异的墨绿色,并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酸味! 这酒……能与“幻梦引”发生剧烈反应,显色并中和其毒性! 沈清弦是故意的! 她用什么方法瞬间识别出这罕见奇毒,并知道用这种特定的葡萄酒能解毒?! 林见素猛地抬头,看向沈清弦。对方却已经换上了一副懊恼又无辜的表情,被侍卫“请”回了座位,嘴里还嘟囔着:“我真不是故意的嘛……” 顾不上深思,林见素立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线索。她迅速用沾满酒液的帕子擦拭世子的伤口,那墨绿色的痕迹果然浮现。紧接着,她果断取出一枚玉簪,撬开世子的嘴,将剩余的酒液小心翼翼地灌入少许。 不过片刻,世子剧烈的抽搐渐渐平息,青黑的脸色也开始回转,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明显平稳了下来。 “毒性……遏制住了!”御医惊喜道。 全场顿时松了一口气,看向林见素的目光充满了惊叹与感激。 皇帝龙颜稍霁,温言嘉奖了林见素。 林见素垂首谢恩,心思却全在不远处那个又开始自顾自斟酒的绯色身影上。 沈清弦。 她不仅不是废物,还拥有着远超常人想象的、对毒物甚至奇门异术的认知。 她方才那看似荒唐的“胡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最不可能的方式,救下了那个孩子,也……帮了她。 她究竟是谁? 她身上那奇异的力量与旧伤从何而来? 而她为什么要用这样极端的方式隐藏自己? 林见素感到,沈清弦这个人,就像一本充满了致命诱惑的**,她已无法控制地想要翻开下一页。 第3章 第 3 章 第三章:药膳为局 翌日,天光晴好。 沈大将军府位于城西,朱门高墙,庭宇深深,却莫名透着一股与主人“纨绔”名声不符的沉肃气息。林见素递上拜帖,言明是来回谢昨日沈小姐宴席之上的“仗义”之举。 门房通报后不久,便有人引她入内。穿过几重庭院,并未去往正厅,而是直接被带到了沈清弦独自居住的院落——“弦音阁”。 院中景致竟有几分野趣,疏竹掩映,一角亭台,不似寻常闺阁的精致雕琢。沈清弦正歪在亭中的美人靠上,手里把玩着一支玉笛,依旧是一身随意的绯色常服,墨发未束,恣意披散。 “哟,稀客啊。”见林见素进来,她懒懒地抬了抬眼,并未起身,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林神医大驾光临,我这小院怕是都要沾上几分药香了。” 语气里的调侃意味十足。 林见素面色不变,将手中提着的紫檀木食盒轻轻放在石桌上。“昨日宴上,多亏沈小姐‘及时’泼了那杯酒,才让我寻到解毒关键。特备一份药膳,聊表谢意。” 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盅热气腾腾的汤羹,色泽清亮,药香与食物香气混合,闻之令人食指大动。 沈清弦的目光落在汤盅上,桃花眼微微眯起,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东西。她放下玉笛,凑近了些,深深吸了一口气。 “嗯……茯苓、山药、枸杞……还有一味是……百年以上的老参须?”她歪着头,如数家珍,随即挑眉看向林见素,眼神玩味,“林神医,这温养气血的方子,倒是用心。不过……” 她话音一顿,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这里面,好像还多了点别的东西?一股极淡的……‘引魂香’的气息?这东西,似乎不是温养,而是用来探查内息运转,甚至……引动旧伤的吧?” 林见素心中剧震! 这“引魂香”是她林家秘传,无色无味,极难察觉,融入药膳之中更是天衣无缝。她此番前来,确有借此物微妙刺激沈清弦气血,观察其体内那股奇异力量与旧伤反应的意图。 没想到,竟被沈清弦一口道破! 她是怎么知道的?仅凭嗅觉?这需要对药性有着何等恐怖的洞察力! 看着林见素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沈清弦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咯咯笑了起来,身体前倾,几乎要碰到林见素的鼻尖,气息带着冷香: “小神医,你这谢礼……可不怎么诚心啊。是想看看我这‘废物’的皮囊底下,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吗?” 被当面戳穿,林见素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她迎着沈清弦逼视的目光,声音依旧平静:“医者父母心。见素只是觉得,沈小姐体内气血有异,似有沉疴暗疾,若不及时调理,恐伤根本。既然寻常问诊沈小姐不愿配合,只好出此下策。”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看来,沈小姐对医道药理,也并非一无所知。” 沈清弦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忽然伸手,端起了那盅药膳。 就在林见素以为她要喝下时,她却手腕一翻,竟将整盅汤羹直接泼洒在了亭外的泥地里! “砰!”瓷盅碎裂,汤汁四溅。 “可惜了。”沈清弦拍了拍手,神情慵懒依旧,眼神却冷了下来,“我这人,最讨厌被人试探,更讨厌喝……来路不明的东西。”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林见素,那股玩世不恭的气息骤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警告的压迫感。 “林神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沈清弦是生是死,是病是痛,都与旁人无关。”她微微俯身,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有些界限,逾越了,是会烫手的。” 说完,她不再看林见素一眼,转身便往屋内走去,绯色的衣摆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送客。” 林见素站在原地,看着泥地上狼藉的汤羹和碎片,空气中还弥漫着药香与那丝被精准指出的“引魂香”气息。 第一次正面交锋,她精心布置的局,被对方以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彻底碾碎。 沈清弦的敏锐与强势,远超她的预估。 但林见素非但没有退缩,眸中的光芒反而愈发亮了起来。 越是难以触及的真相,越是危险的“病例”,才越有征服的价值,不是吗? 她轻轻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从容不迫地离开了弦音阁。 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第4章 第 4 章 第四章:弦月惊雷 自那日不欢而散,林见素便再未主动出现在沈清弦面前。但她并未远离,而是如同最耐心的医者观察病情一般,通过林家遍布京城的人脉网络,不动声色地留意着沈府,尤其是“弦音阁”的动静。 她并未等太久。 七日后,夜。 原本晴朗的夜空毫无预兆地乌云密布,狂风骤起,电闪雷鸣。一场罕见的初夏雷暴席卷了京城。 林见素正在林家药阁整理古籍,窗外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就在屋顶劈开,震得窗棂嗡嗡作响。几乎在雷声炸响的同一瞬间,她放置在案几一角的一枚小巧的“应气罗盘”指针,猛地剧烈跳动了一下! 这罗盘并非探测风雨,而是对某些特殊的、强大的能量波动异常敏感,尤其是与人体内息相关的剧烈紊乱。 林见素眸光一凝,瞬间望向沈府的方向。 是沈清弦!她的旧伤,果然与这至阳至刚的雷霆天象相冲,发作了! 时机已到! 林见素没有丝毫犹豫,她迅速从药柜深处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青玉药瓶,里面是她用林家秘法炼制的“九转还魂丹”,虽不能根治那等沉疴,但足以在危急时刻吊住性命。她又将一套长短不一、泛着幽光的金针卷入特制的皮囊,披上一件防雨的墨色斗篷,身影如鬼魅般融入了瓢泼大雨之中。 弦音阁外,一片死寂,与风雨雷鸣形成诡异对比。沈清弦似乎早已屏退了所有仆役。 林见素悄无声息地越墙而入,落在院中。竹影在狂风暴雨中疯狂摇曳,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她精准地找到了主卧的位置,指尖凝聚一丝内息,轻轻震开了并未反锁的窗棂,闪身而入。 室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将房间映照得一片惨白。 借着这转瞬即逝的光亮,林见素看到了蜷缩在床榻之上的沈清弦。 白日里那个张扬不羁、眼神锐利的女子此刻消失无踪。她整个人蜷成一团,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被咬得鲜血淋漓,显然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她身上那件单薄的寝衣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而脆弱的轮廓。 最让林见素心惊的是,沈清弦周身弥漫着一股极其混乱而狂暴的气息,那股她曾感知到的磅礴力量此刻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她经脉中横冲直撞,而心脉处那道旧伤,则像一道漆黑的裂痕,不断吞噬着她的生机,与那股力量形成可怕的拉锯。 “呃……”又一道惊雷炸响,沈清弦身体猛地一弹,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指甲深深抠入掌心,留下道道血痕。 林见素快步上前,在床边坐下,伸手便要去扣她的腕脉。 “滚……开!” 沈清弦猛地睁开眼,眼底是一片猩红的血丝与混乱的杀意,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清明。她几乎是本能地,凝聚起体内残存的力量,一掌拍向林见素的心口!掌风凌厉,带着雷霆余威般的灼热与毁灭气息! 这一掌若是拍实,足以震碎寻常高手的五脏六腑! 林见素似乎早有所料,她不闪不避,另一只手快如闪电,三枚细长的金针已然在手,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沈清弦手臂上的三处大穴! “唔!”沈清弦拍出的手掌力道瞬间一泄,软软垂下。 与此同时,林见素硬生生受了那残余掌风的冲击,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头泛起腥甜。但她扣住沈清弦手腕的手指,却稳如磐石。 “沈清弦!”林见素的声音穿透雨幕雷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与力量,直刺对方混乱的神智,“看着我!你想死吗?!” 或许是那金针镇住了部分狂乱的内息,或许是林见素的声音太过清晰,沈清弦猩红的眼眸中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恍惚。 林见素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迅速将一枚“九转还魂丹”塞入她口中,指尖拂过喉间穴道,助其咽下。 药力化开,一股温和却坚韧的生机护住了沈清弦即将崩溃的心脉。 紧接着,林见素再无迟疑,手中金针如雨落下,精准刺入沈清弦周身各大要穴。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精准与美感。每一针落下,都伴随着她精纯内息的渡入,引导着那股狂暴的力量慢慢归于平顺,修复着被冲击得千疮百孔的经脉。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过程,如同在悬崖边走钢丝。林见素必须全神贯注,感知着沈清弦体内每一丝气机的变化,不能有分毫差错。 汗水,从她光洁的额角滑落,与沈清弦的冷汗混合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雷声渐渐平息,暴雨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 沈清弦周身那混乱暴戾的气息终于被强行压制下去,身体的颤抖也渐渐停止。她无力地瘫软在床榻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眼神恢复了片刻的清明,却带着透支后的空洞与脆弱。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林见素,看着对方苍白脸上那专注而坚定的神情,感受着那通过金针源源不断渡来的、温和却不容拒绝的修复力量。 沈清弦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林见素拔出最后一根金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低头,看着沈清弦那双失去了所有伪装、只剩下疲惫与茫然的桃花眼,平静地开口: “因为,我是医生。” “而你,”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清弦心口的位置,语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认定,“是我的病人。” 第5章 第 5 章 第五章:雨夜低语 林见素没有离开。 她只是平静地收回金针,然后起身,动作自然地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回到床边,她一手轻轻托起沈清弦汗湿的后颈,将杯沿凑到她干裂的唇边。 “喝点水。” 沈清弦怔了一下,似乎不习惯被人如此照料,但身体的极度虚弱和喉间的灼烧感让她无法拒绝。她就着林见素的手,小口啜饮着温水,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带来一丝难得的舒缓。 喝完后,林见素将她轻轻放回枕上,又取来干净的软布,浸湿了温水,动作轻柔地擦拭她额头、颈间和手上的冷汗与血污。她的动作专业而专注,不带任何狎昵,只有一种纯粹的、医者对患者的关怀。 沈清弦闭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抖,如同被雨水打湿的蝶翼。她没有再说什么“滚开”之类的话,或许是没了力气,或许是……贪恋这片刻的、不被当作“怪物”或“废物”的正常对待。 窗外,雨声淅沥,衬得室内愈发宁静。烛火被重新点燃,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两人,驱散了雷夜的阴冷与恐怖。 “不必费心……”良久,沈清弦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之前的尖锐,“我这伤……治不好的。” 林见素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沈清弦依旧闭着眼,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是旧伤,”林见素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伤及心脉根本,且被一种极其阴寒霸道的力量侵蚀过,与你的本源内力相互纠缠吞噬。平日你用某种秘法强行压制,但遇至阳至刚之力,如雷霆天威,便会引发反噬,失控暴走。” 沈清弦倏然睁开了眼睛,眸中闪过一丝震惊。她没想到,林见素仅凭一次施针探查,竟能将她的情况推断得**不离十。 “你知道‘蚀心蛊’吗?”沈清弦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林见素瞳孔微缩。蚀心蛊,南疆早已失传的禁术之一,并非单纯毒药,而是以活蛊为引,种入心脉,吞噬宿主内力与生机成长,发作时痛不欲生,且极难根除。 “是它?”林见素的心沉了下去。若真是此物,情况远比她预想的更棘手。 “不完全是。”沈清弦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弧度,“是改良过的……或者说,是失败品。当年……有人想用它控制一股力量,结果玩火**,力量反噬,与蛊毒纠缠成了一体,变成了如今我这副鬼样子。” 她没有说“有人”是谁,也没有说那股“力量”是什么。但林见素能感觉到,那背后必然牵扯着极大的秘密与血腥。 “这些年,你一直在独自承受?”林见素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她无法想象,一个人是如何在这样可怕的痛苦折磨下,还能扮作纨绔,谈笑风生的。 沈清弦重新闭上眼,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习惯了。而且……我不能倒。”她的声音渐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沈家……不能再失去一个能站在明面上的人了。” 林见素沉默着。她想起关于沈家的传闻,沈大将军年迈,子嗣早亡,只剩下沈清弦这一个嫡系孙女。若她再倒下去,显赫的沈家恐怕…… 她看着沈清弦苍白脆弱的侧脸,那平日里被玩世不恭掩盖的轮廓,此刻清晰得令人心疼。这个女子,用最荒唐的方式,背负着最沉重的担子。 “并非无解。”林见素忽然开口,语气坚定。 沈清弦睫毛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眼,似乎并不相信。 “蚀心蛊虽恶,但既是与力量纠缠,便说明它本身也受到了制约。只要能找到方法,将那股力量彻底驯服或分离,蛊毒自然失去依凭。”林见素继续道,脑中飞快闪过林家古籍中的记载,“我需要时间,也需要你配合。” 沈清弦没有回应,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竟是心力交瘁之下,沉沉睡去了。 林见素为她掖好被角,坐在床边的脚踏上,静静地守着。 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纸渗入室内。 沈清弦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眉头微蹙,仿佛依旧被噩梦缠绕。 林见素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开她额前被冷汗黏住的碎发,动作轻柔。 “沈清弦,”她低声呢喃,仿佛立下一个誓言,“既然我管了这闲事,就会管到底。” “你的命,我护定了。” 第6章 第 6 章 第六章:曦光破晓 沈清弦是在一阵温暖而平稳的脉搏感应中醒来的。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身体却先一步记住了昨夜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与随后而来的、如涓涓细流般抚平创伤的温和力量。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坐在脚踏上,背靠着她的床沿,似乎已然熟睡的林见素。 晨光熹微,透过窗棂,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她依旧穿着那身墨色斗篷,只是兜帽早已摘下,露出清丽却难掩疲惫的侧脸。她的头微微歪向一边,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清浅均匀。而她的一只手,竟还搭在床沿,三根手指正虚虚地按在沈清弦露在锦被外的手腕寸关尺处。 她竟……就这样守了一夜?甚至在睡梦中,都不忘诊查她的脉象? 沈清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一种极其陌生而又复杂的情绪,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她自幼失怙,在阴谋与血腥中挣扎长大,早已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习惯了用最坚硬的铠甲包裹自己。从未有人,在她最狼狈、最不堪、最危险的时候,不仅没有逃离,反而用如此笨拙又如此执着的方式,守着她,甚至不惜硬接她失控的掌力。 “多管闲事……”她下意识地又想用这句话来武装自己,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那冰冷的斥责,在此刻这片静谧的曦光与对方毫无防备的睡颜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试图动一下,浑身却如同被拆散重组般酸软无力,但心脉处那股熟悉的、随时会反噬的灼痛与冰寒交织的感觉,竟真的被压制了下去,只剩下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虚弱。 林见素的医术,远超她的想象。 似乎察觉到她的动作,林见素长睫微颤,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的瞬间,眸中还有一丝刚醒的迷蒙,但立刻便恢复了清明,指尖下意识地重新感知了一下沈清弦的脉息,确认平稳后,才自然地收回手。 “醒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晨起的沙哑,却依旧平静,“感觉如何?” 沈清弦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她,目光里少了平日里的戏谑与尖锐,多了几分审视与探究,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软化。 “死不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惯用的、带着刺的语气,但音调却低缓了许多,不似往日那般张扬。 林见素也不在意,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走到桌边重新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雷霆之力引动的反噬虽暂时压下,但损耗极大,需静养数日,不可动用内力。” 沈清弦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林见素的,微微一顿。她低头喝水,掩去眸中神色。“林神医这般尽心尽力,想要什么报酬?金银珠宝,还是我沈家的人情?” 她试图将两人的关系拉回熟悉的、冰冷的交易层面。 林见素看着她,目光清澈而坚定:“我说过,你是我的病人。” “仅此而已?” “至少目前,仅此而已。”林见素顿了顿,补充道,“医者眼中,只有需要救治的人。” 沈清弦沉默了。她看不透眼前这个女人。她似乎真的别无所求,只是执着于“救治”这件事本身。这种纯粹的、不带任何功利目的的靠近,让她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无措。 “我的伤,”良久,沈清弦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你真的有办法?”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及并询问关于治疗的可能性。 “需要时间,也需要机缘。”林见素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但眼神没有丝毫闪躲,“我需要更清楚地了解你体内那股力量与蛊毒纠缠的根源,才能找到分离或驯服之法。这过程或许会很痛苦,也很漫长。” 沈清弦抬眸,对上她认真的目光。晨光中,林见素的眼神干净、专注,带着一种能让人心安的力量。 “……随你。”沈清弦移开视线,语气依旧有些生硬,但这简短的两个字,却意味着她默许了林见素的介入,默许了她踏入自己严防死守的领地。 一种未曾言明的默契,在这晨曦弥漫的房间里,悄然滋生。 林见素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微微弯了一下。 她知道,这堵坚冰筑成的墙,终于被她撬开了一道微小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