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海》 第1章 第 1 章 冰凉的海水将吞没她,幽闭、渺小,缓缓下落的推背感席卷着深深的绝望感满上心头。 苏凌凌看着头顶,透过四方小小的车窗看出去,海面越来越远,光亮式微。 一切都失去控制了。 瞬移?海底?为什么会把她带到这种鬼地方? 苏凌凌生在西边长在西边,山川湖海里,她从未见过气势磅礴的海,大海于她神秘却透着亲切,心心念念想看的海并不是蓝色,眼前无尽看不穿的黑猛拽着她下沉,记忆如走马灯,忽然几帧闪过: 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怀里抱着女孩哼着入睡曲,女人美丽的脸贴在女孩头顶,眼底尽是温柔,良久开口,自言:“我的灵灵还没有见过大海。”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抱着年幼的自己? 自己又为什么叫她...妈妈? 巨大的水压不容置喙般指挥着海水蚕食车内剩余的空气,苏凌凌整张脸几乎贴到了车顶,将将足够口鼻喘气,而水已经漫过了她的下巴。 ****** 下午四点,边境警局收到一通怪异的来电。 电话这端,握着接线座机电话的胖警官面色诧异,语气透着狐疑:“你是说,你们在沙漠公路,看着一辆越野车凭空消失?” 拨通电话的人坐在副驾上,呼吸因着紧张急迫的心跳仍剧烈起伏,说话磕磕巴巴:“是!警官你真的要信我,不止我,我们都亲眼看见的,就离我们五十米左右,三秒钟,不对,都没有三秒最多两秒,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六子,把手机给我,我来讲。” 驾驶位的男人深吸一口烟,将剩下的半截香烟丢出车窗,最后一口烟圈散尽,烟草的气息能让他稳定心神。 简单理了思绪,男人接过六子的手机,将一行人所见全数托出。 车子行驶在沙漠公路中段,视野可见范围内只有前后两辆车,他们跟在前车后面五十米,前车确实只在分秒之内就在众人眼皮底下消失无踪。事发之时车上一共有三人,报警的人叫六子,他的情绪最为激动,驾驶位上的男人叫沈觉,后排车座上横躺着个人,名叫阿平,显然当时他睡着了,直到六子报警闹出动静。 一旁年轻的男警听着连线耳麦,指尖飞速敲击键盘【沙漠公路中段】【越野车三秒钟内消失】。 阿平被六子尖锐的嗓音嚷醒,没睁眼时就觉着周遭唧唧喳喳跟被雀儿围起来攻击似的。 直到沈觉接过手机,耳膜终于得到一点缓和。 事情的始末大致如六子所说,一辆车牌以【京】开头的越野车行驶在他们前方五十米左右,在晃眼的功夫消失眼底。 阿平听了始末也想不明白,难道是他还没有睡醒,犹在梦里,想着他一只手挠上头顶抓住一把头发手心收着紧了紧,清晰的痛感传来,看来不是自己没睡醒。 沙漠公路纵穿盆地,中腹地带风沙常有,正常行驶的路段中风暴却不常见,可当时绝非是简单的风沙。 沈觉和六子与这片沙漠打了三年交道,一眼看出这是风暴来袭的前兆,彼此的心都往嗓子眼提遛了一圈。 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前提下人的五感会更加敏锐,视觉听觉等亦会比平时清晰分明。 六子回过神,认真听沈觉和电话那头的交谈。 “嗯,嗯,好的,我们会配合......”沈觉在沉默中放下手机,眼底一沉没再讲话,只是脚在油门上加了几分力度。 一旁副驾上的六子受不住沈觉没来由的行为,忍不住问:“觉哥,咋回事儿阿,那警察咋说?” 沈觉口气平稳:“警察说是海市蜃楼,具体的还要查一查进入过公路的车牌号。” 顿了顿,又说:“太阳底下就没有稀奇事,沙漠里有海市蜃楼太常见了。” 后头的阿平“嗯”了一声代表认同。 六子将跳起来,情绪激动,“觉哥,你也认为那是海市蜃楼?” 他侧过半边身子,手指着车子前方。 “阿平没看见,难道你当时也没看见?” “前头消失那车子,是从我们边上超车过去的。” “这么打眼的一辆越野,擦着咱们的边过去,他妈的这能是海市蜃楼我六子就把俩眼珠子扣下来给你俩一人一只当弹珠玩。” 阿平只觉着太阳穴又开始跳突不停,忙打圆场,“哎,哎,六子你别太激动,人家说那是海市蜃楼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你先让人家查查,又不用那么紧张,是不是这个道理。” 越想越想不通,六子半个脑袋偏出车窗外,上下前后各转一遍,企图找些痕迹来证明自己所见为实。 半刻,六子像是泄气的皮球垂着脑袋坐回到座位,手里翻看着刚刚拨出去的电话记录,无果。 他把手机往边上一甩,索性仰着头右手拧着两片淡眉,半晌不吭。 车子加速,沈觉快眼瞥了下副驾,对座位上的人说道:“别多想了,六子,兴许那车早就驾离了我们的视线范围,而我们看见的刚好是光折射出来的车子的海市蜃楼,这是在沙漠,说的通。” “那风暴又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龙卷风拔地而起也不可能让一辆越野车瞬间没影儿阿,要我说,这事儿蹊跷,太蹊跷了!” 沈觉想了想,回他:“没有风暴,就是我们判断失误,好了六子,剩下的交给警察解决,哪里轮到我们来操闲心。” 阿平此时也来搭茬:“六子,难道说前车里坐的是你的相好?不然你这么关心干什么。” “哎,不是,你俩这还一唱一和...” “好好好,我不关心,我不管了,不管了。”六子青红相接的脸上嘴角抽抽,吸了吸气倚靠在车门上再不吭声。 沈觉和阿平只是笑笑。 继续向前驶了很长一段距离,沈觉提醒二人这次接到的任务不会很简单,务必重视,一旦在过程中发现危险,皆要以保护自身安全为首要,阿平和六子闻言神情多了些认真严肃。 “放心,觉哥,要真遇上事了我六子一定学缩头乌龟,把自己护的好好的。” 阿平上去对着六子肩膀就是一下,“学什么不好学缩头乌龟。” 六子按着被拍的地方往后一闪,给自己争辩:“你没听觉哥说护着自己的安全,我这是不给团队扯后蹄。” 窗外快速闪过无垠的戈壁黄土,远处的天分外明亮,跟厚重的沙土□□限分明,谁也不让分毫,沈觉心道:看晃眼了吧哪有什么风暴呢。 ****** 三年后 云河港市。 昏暗的房间中,窗帘闭合将日光挡在外面,只是没有严丝合缝,在屋内拖出一条狭长刺目的光束。 沙发上睡着个四仰八叉的男人,白背心花裤衩,长相穿着皆泯然众人毫无圈点,细看之下两只眼睛下方的黑眼圈是挺浓墨重彩,活脱两只黑色大卧蚕,光束打在男人身上,横穿整个腰腹像是要从中间将他劈做两半。 沙发对面的电视没有观众也自顾自开着,正播报一起汽车坠海事故,而男人鼾声如雷,一丝不觉。 记者手持话筒站在镜头前,身后起吊机牵引索另一端连接泡在海水里的车子,岸上一圈看热闹的“瓜众”耳闻目接,嘴里叽里咕噜忙着往外倒豆子。 被捞起来的车子暂时置在岸边,现场黄线拉起,记者话筒凑近一男子。 接受采访的男子第一次遇到新闻媒体的采访,面对麦克风、记者和新闻镜头一时有些无措又想到自己可能出现在电视新闻里,指不定哪些亲朋好友就看见自己上了电视,心中便有种勇敢逐渐上涌,带着激动对记者一五一十描述着他是如何选择了这样一天去潜水,又怎样在潜水的时候在海底发现了一辆越野车,临危不乱上岸后他第一时间报警...... 搜救人员正对打捞上来的车进行探查搜救,车窗紧闭,是一辆空车,唯一的线索是一只不起眼的黑色背包,寻常旅行客选择的款式,领队小心翼翼将背包打开,里面除一些简单的日常用品外,一只小巧的彩色卡通皮夹吸引了目光。 以往经验暗示,这种皮夹里面大概率会被人放身份证、驾驶证诸如此类能够证明主人身份的物件。 这是一个老款的女式皮夹,上面的卡通彩绘古旧如同上世纪的产物,鲜亮且幼稚的画风,给人感觉它的拥有者年纪并不大。如果说这是许多年前流行的款式,经过这么多年想必它的主人也应到了成熟的年龄。 完好光洁的外观可以看出皮夹的主人对它足够爱惜,解开皮夹的扣子,内侧的折叠处明显有岁月的印记,皮质裂纹随着开合一隐一隐,领队手上不自觉放轻放缓,慢慢从最后一排卡槽中抽出一张身份证。 只有一张身份证。 他将身份证和皮夹分别放入两个透明的收纳袋,将装身份证的透明袋拿在手里翻看了两圈:司徒玉。 第2章 第 2 章 夜里十点边上,苏凌凌推着两个大行李箱独身一人走出高铁站,夏季涌动潮热的空气瞬时贴上肌肤,热气像长在身上不停纠缠。 苏凌凌手心拂了拂胳膊,企图将黏腻感剥脱下来。 然而,作用并不明显。 从云河港站走出来,苏凌凌开着手机导航寻找网约车上车地点。 深更半夜一个孤零零乘坐网约车的女孩子,拆出来每一个关键词都是吸睛的存在。自从网约车行业盛行,新闻媒体多次报道出深夜女孩独自打车遭遇不测,此类事件发生频率虽说不高,但没有女孩愿意放松警惕去冒这个险。 老胡算是最早跟上潮流的一批司机,当时网约车平台刚开始发展他就嗅到了机遇的气息,用他自己的话讲就是:紧跟时代,紧跟潮流,四十岁正是闯的年纪,要不想被时代抛弃就得尝试新事物。 车到了地点,苏凌凌看到与手机上显示一致的车牌号,没等她示意司机开下后备箱,司机老胡已经下车绕到她面前笑呵呵顺手接过两个大行李箱。 一气呵成的动作让苏凌凌倏忽间赶不及反应,站在原地目送老胡推行自己的行李箱到车背箱前。 老胡本以为自己一个大男人就算举不了千斤顶,拎两个行李箱那还不是手到箱来,不在话下。 在试过一手拎一箱之后最终选择两手抱起放到车里,末了拍了拍手并抬手擦额头上没来得及冒出的汗。 他感慨系之自己上了年纪,换到二十年前别说两个箱子,再给他搬十个都不带气喘的。回到驾驶座,苏凌凌在他上车之后才不紧不慢的拉开右后座车门进车坐下。 司机老胡掠视了一眼后视镜,但见苏凌凌面如平湖,摸不出半丝情绪。 老胡开这么多年出租车没话他也能找话题,至少搭个腔不让气氛沉在那。 “刚是在拍车牌照吧,现在小姑娘一个人坐车都流行拍照给家里人报备安全,像我们正经开出租车的司机都十分理解。” 苏凌凌一向习惯注视车窗外一飞而过的街景,属于这座城市的一切就**裸的摊开在眼前,迎面来的风有一点暖暖的。 苏凌凌手拨按键,车窗上升一半,风声渐小,她回话说:“是啊。” 手机握在手里,苏凌凌钦亮屏幕,夜间十点十五分,消息列表空空荡荡,并没有发送出去的信息,具体的说,是没有可以发送的人。 她倦怠的塌下了腰,手机屏幕向下放在膝盖上不再说话。 “美女,你这两个箱子分量不轻啊,这是搬家哈?” “对,搬家。” 她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说:“搬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老胡问她:“听你口音不太像是本地人,刚毕业来这里工作的吧?” 苏凌凌觉得眼前的司机追问不舍,白天刚历经一场恶战的她劳倦困惫实在有些不想搭话。 车子往西边开,车外的街景华灯渐黯,街道也逐渐静下来,人迹稀落。 她反问:“师傅,你对西城区熟悉吗?” 司机老胡忖了忖,早在十年前搞城乡建设,一几年那会儿外来务工的人流水一样涌进来,西城区一片甚至还开起了专门给外来工人小孩上学的子弟学校,有大人、有小孩,筒子楼里每盏灯缀着一个个家庭,那些年西城区也是熙来攘往,长街短巷里各色方言随处可闻。遍地都是人间的烟火气,质朴且抚人心。 老胡思考着说:“早些年那片可热闹了,时代发展的太快啦,这几年外来打工的人越来越少,大学毕业的年轻人现在都往市区里挤,西城小学在前年都已经关停了,人越来越少了。” 苏凌凌“哦”了一声,低头若有所思。 车开到了路口等红灯。 等待的间隙,老胡总还想再接点话题聊两句,一句整话还没说出口,手机平台婉转的女声提示请勿与乘客攀谈、添加私人联系方式等。 气氛里一丝尴尬缓缓上升。 等待车子再次启动,老胡笑说:“现在的人工智能越来越智能,没准再过几年出租车也换成机器人驾驶或者无人驾驶了。” 苏凌凌每个字都听了进去,眼前顺其自然出现无人驾驶汽车的画面,科技带来便利,但这画面想着却慌的很,总是缺点什么。 缺......安全感吧。 又过了约莫半小时,车子拐着进了一处街巷,苏凌凌切了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已到达目的地附近:福来福往宾馆。 附近一片老旧房挨房密密匝匝,福来福往宾馆字样的屏幕挤在中间,“来”字一闪一熄,“福”是来还是不来,谁又知道。 司机老胡提出要帮苏凌凌搬两个行李箱进去,宾馆前面的几级台阶有些高度,看着是不太好走。 老胡边下车边说:“我家闺女也跟你差不多大,平时一点苦都不肯吃,我在外面多帮帮像你们一样大的小孩私心里也是希望我闺女在外面的时候也能被好好善待。”他笑着,“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社会才会越来越好。” 苏凌凌习惯性的想要拒绝,架不住老胡动作迅捷提起了一只箱子向那台阶走去。 苏凌凌也提着另一只箱子紧跟着,才挪一步怔怔的站在了原地,鬼使神差的打开了手机相机对着宾馆大门和闪着店名的电子屏幕拍了张照。 进门的墙上挂着电子时钟,能看到时间精确至分秒,已经过了十一点。 两个行李箱在地面推动划过的动静不算小,前台值班的小姑娘架着平板看综艺,笑得两边肩膀一抖一抖,也没有发觉有个人推着两只大箱子站在了台前。 直到苏凌凌弯曲两指叩了叩木制的台面,说道:“你好,我在软件上预定了房间。” 前台小姑娘一激灵,心都漏跳了一拍,原本她就是假期来做个暑假工,这个月已经两次被老板训话上班不专心,这几天客人少又没忍住偷懒,偷懒归偷懒,心里到底有根弦为防止再被老板突袭查岗而绷着,将才看到有趣的入了迷没反应过来。 快眼打量眼前的客人,宽松的卡通T恤,下半身隔着柜台看不完全,应该穿的是一条同样宽蓬的长裙,及腰的乌发柔顺贴合。好在作配的不是一张苍白贫血的脸,神色所视尽管倦怠但从内里透着神采。 她清嗓。 “有预定是吧?” “出示下身份证。” 苏凌凌利落干脆递给她,顺带扫视了一周,前台桌面整理的干干净净,木制的桌子显旧却不染微尘,只有地砖花纹长得像万花筒里的花色,奇怪中透着和谐。 前台小姑娘对着电脑劈里啪啦一顿之后,又让她对着摄像头扫脸,回头把身份证连带着张房卡一起给她,边说:“2013房间,请上二楼。” 福来福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姑娘领着苏凌凌坐电梯上了二楼,电梯开门对着走廊的最后一间房。 她小声问女孩:“这电梯对门啊?” 小姑娘像是已经习惯了客人这样提问,倒是回答的自然:“哦,那个房啊,很多客人都忌讳这些,老板把那间房上了锁当杂货间不住人的。” 苏凌凌跟在女孩后面,小心环视一圈最后又将目光停在那间房上,心中暗忖:“不住人吗?” 2013号房与尾房距离两间屋子,女孩送苏凌凌到门前后就下去了,房卡接触到门锁上发出“嘀”的一声,清脆的落入耳中。 趁着侧身搬行李箱的功夫,苏凌凌余光睇了尾房那扇门一眼,而后一脸漫不经心的进屋锁门。 房内的陈设看上去十分简单,一张大床,一张桌子配一把椅子,加上墙上如同装饰品的电视,就是一间普通小宾馆的标配了。 隔山跨海的坐硬座过来,半途中还把座位让给了一个无座的老奶奶,苏凌凌一站就是五个小时,恰巧赶上暑期旅游旺季,站起来之后再没找到过空位休息。 看到柔软大床的苏凌凌就像老鼠扑进米缸,完全露出原形,弹簧床的质量不算十分好,但她倒在床上的瞬间还是觉得舒服极了,先前为了赶路刻意压制的困意卷土重来,她很快失去了意识。 深夜的房间寂静上头,刚躺下那会苏凌凌还能依稀听见靠近电梯那头的隔壁房间有一男一女的聊天声,等她再次醒来,隔壁应该是已经睡了,周遭静悄悄的,她每动一下被压在身下的被子就跟着簌拉拉的响,声音也比平时更明显。 她拿起躺在手边的手机,屏幕随抬手的动作亮起,显示着时间——夜里2:35。 没想到自己眯一会的功夫就已经睡了三个多小时,苏凌凌腰腹一收,整个人轻轻松松从床上弹起,她拉过其中一个行李箱,看似娴熟的从角落里翻找出一个像擀面杖一样却有一头尖利而中段透明且中空的物件,从另一个小匣子里掏出一条坠着白色滴坠的项链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待准备就绪便出了门向着那间尾房一步步迈去。 前台值夜班通常要到第二天早上五点换人,今天夜里在小姑娘在送苏凌凌上去之后店里再没来过其他客人,小姑娘无聊的刷新着网络,感觉到困意有些许打头,起身进了身后的隔间给自己倒了杯冷水。 她才端着水出来,正好看见苏凌凌挪动到门口的背影,她喊道:“小姐姐,那么晚了你一个人要去哪儿啊?” 没有回应,见苏凌凌就跟没听见似的,她并未多想而是又用确保苏凌凌能听见的声音继续喊道:“那么晚了外面不安全的!” 依旧不理会她,见苏凌凌已经走下了门外的台阶,小姑娘还是有一点放不下心,急匆匆打开前台隔断门板的锁扣想要追出去看看。 人明明才走出去,等她追出去看外面早没人影了。 她惊觉诧异,不是很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慢慢有风起来吹到她的胳膊上,附近沉沉阒阒,街上除了她连个行人都见不着,这才后知后觉的害怕,三步并两步地蹦回去。 余惊未定,她回想着刚刚苏凌凌往外走的时候身体看上去特别僵硬,一点也不协调,看着就像刚学会使用这具身体,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不敢想,抱着平板缩在角落里,只要再熬两个小时就到五点了。 第3章 第 3 章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 这宾馆当初是从一个安徽人那里接手过来的。 据说最早开在08年,那时候还不叫做“福来福往”。邻里都知道,换名之前这里叫“四海宾馆”,因为这一片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多,所以承了这名,不只听着颇有些江湖气,在来往的客路人之间也小有名气。 时代趋势变换,西城区比从前冷清不少。 刚接手时马老板费不少心思修整,早找人看过,占地的位置据说是个气穴,灵的很,别的都好就是这原来的名得改。从前这名承接四海之气最是好不过,如今应当将气运而化之,要有来有往才妥当。 于是便有了今日可见的“福来福往宾馆”。 夏季夜短日长,天总亮的早些,清晨六点已经大亮,两边街道不断有人牵着爱宠遛弯、晨走,街边各色早点的香气掺混一起,光是闻着就让胃舒服。 马老板早上接替了小姑娘的班之后就一直在前台坐着,他盯着手机上的股票页面,一会儿沉默一会儿发出“啧啧”声。 终于放下手机,看见桌面上挂着溅出来的生煎汤汁,拿了抹布来擦,擦了一块地方之后干脆也不干别的了,那就把台面整个擦擦吧,也就是个顺手的事。 芹菜。 勤财。 人勤财会来嘛。 擦的热火朝天,也没注意到从门口幽幽的“飘”进个人。 一夜未归的苏凌凌此刻浑身上下**的,衣服上一块一块的黏着像泥巴样的东西,头发也乱糟糟的,距离近了还能闻到一股烂泥味儿。 马老板活干的起劲,苏凌凌近到跟前都浑然不觉。 擦着擦着他还一丝纳闷,这桌子自己清洁养护的好好的,怎么越擦越有股淡淡的腐味。 一抬头对上苏凌凌头发下呆滞空洞的眼睛,心底里一咯噔:这姑娘像是需要法律援助的样子,她身上看着没有手机,是来借电话报警的吧? 心腹里简单措了一番辞刚要开口询问,看见苏凌凌盖在头发下的眼睛瞬时就亮了。 整个人也不似刚才那会形色枯槁。 见她急吸几口空气入肺,大喘着说:“老板,我住2013,房卡不小心弄丢了,我现在要上去,很急。” 马老板应说:“哦哦没事,我查查。”他快步走到前台电脑那里赶忙翻找登记的客人,看到电脑记录里的2013号房入住信息的时候几次抬头对照苏凌凌的脸,五官确实挺像。 苏凌凌略感焦躁,她必须赶紧取了房卡上去,在这里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钟危险,她一把抓住头发捋到脑后露出全脸,催促说:“老板麻烦你快一点,我真的很着急上去。” “好的好的,这张是备用的你拿着。”马老板翻找了一圈取出备用卡忙不迭递过。 几乎是从他手中夺过。 苏凌凌转身就往楼梯道上跑,一步三阶连电梯都不愿等。 马老板还有半句话噎在喉咙没说完,补办一张房卡工本费三十。 那姑娘像在外边受了欺负,人家着急忙慌了些,自己这时候还去强调这些显得不够人道,心想等她解决完事情以后再跟她说钱从押金里扣除。 马老板抹布往桌上一放,暗愁这青天朗朗的都叫发生的什么事儿啊。 二楼依旧是二门相对的廊道,苏凌凌谨慎地低下头不去看尾房房门,心有余悸飞速奔向2013。 在泥坑里被潮湿的泥土掩埋一夜,指尖泡的发白发皱,苏凌凌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可她甚至连对手是什么样子都没有看见。 那门后的东西段位比她想象要高不是她能够招架的,如今只好三十六计走而为上。 ****** 沈觉有个多年的习惯,每年的七月中旬到八月中旬总要去云河港市住上一个月。 昨天夜里出发,车开百公里最终停在“福来福往”宾馆附近,清晨五点二十五,天色基本亮全后露出街市完整的模样,沈觉单手拎只深灰色皮质的手提旅行袋又从后备箱里取出白色的行李箱向着宾馆的方向走去。 清晨的空气沁出凉意,沈觉觉得这是南方夏季一天时间里最舒服的时刻。 跟宾馆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十字路街角“林记早餐店”招牌设计的十分显眼,从前面经过时沈觉特意抬头看了眼。 “林记。”他心想林叔的早餐店一直开在胡同巷里,这家店也叫林记,倒是巧的很,正好可以买点包子豆浆上去,他唤店老板:“老板在吗?” “欸,来了。”隔间帘幕后走出一个鬓边微白面容和善的男人,边走两手边往腰间系的围裙上擦,看样子是在后厨忙活。 沈觉眼光从菜单牌上缓缓移过顺着来人声音的所在看去,认清对方的一刻他疑惑又惊喜:“林叔?这是您店?您搬店了啊?” 被沈觉喊作林叔的男人看见沈觉同样笑逐颜开:“小沈回来了,可有两年没见过你了。” 男人拢过沈觉的肩膀,短暂的如同父子间的亲昵。 “你快在店里坐会跟叔说你想吃什么,在叔这里不收钱。” 沈觉面上轻松:“老样子胡辣汤配油条,还有林叔,这钱我必须得给,哪有次次来您次次不收我钱的道理,这以后我都不好意思再来了。” 林叔一听佯装生气:“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你是叔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又难得回家一趟,今天在叔这里不许你付钱,你硬要给钱我可就真不高兴了。”林叔透着帘幕在隔间后面说着。 沈觉没再接话选了最靠近后厨的一排桌椅坐下,打量了一圈店内陈设,比从前开在胡同巷时更宽敞了,墙上和地面的瓷砖也更干净亮堂,从外面看占地位置也好,毕竟现在这年头酒香也怕巷子深。 不多时林叔端着大碗热气腾腾的胡辣汤过来,放下后就继续坐在沈觉对面,一脸慈爱的看着他吃。 林记的胡辣汤是沈觉刻在记忆里的味道。 他吹了吹表面的热气,大口吸入,边吃边不忘称赞:“太好吃了,这么多年我最念的就是这一口,我记得小时候老是在您这吃回家就不爱吃我妈做的饭。” 林叔被沈觉的话引的笑容满面:“那会你还是孩子,我家小婉就爱当你身后的小尾巴,她三天两头的惹祸哪次不是你这个做哥哥替她背锅摆平,叔一直拿你当自家孩子看,不管以前还是以后,什么时候想吃就什么时候来吃,叔都高兴给你做。” 沈觉望着对面,小婉妹妹那时候常常跟着他,走到哪就跟到哪,他又和小姑娘玩不到一块,回回想招甩脱人家,背锅更不必说,原本就是他为摆脱小跟屁虫挖下的坑,每回小婉都轻而易举上当,他于心不忍又出来摆平。 “小婉今年上大学了吧,这时间不是应该放假在家吗?” “嗐,这野丫头哪里肯闲的住,一放假马上就和同学到处旅游去了,她们人多我也不去操心。”林叔看沈觉的碗已经见底,起身往后厨又端了一碗过来,“叔知道你爱吃,这碗也是你的。” 沈觉两手接过,“谢谢叔。” “小沈,叔想问你,你这次回来还住原来那宾馆吗?”林叔话说的越来越轻,试探的问。 沈觉神色一滞,很快转变过来故作轻松仰头喝光碗里最后一口,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坦然看着林叔的眼睛回说:“当然住,我年年回来不都是住那里,放心林叔,我妈那事我早就走出来了,住那也就是图个方便。” 见话说到这份上林叔便也不再多问。 互道寒暄之后,沈觉往前过一个路口而后站在了“福来福往”门口。 正好早上六点十分。 马老板在前台坐着,心里老琢磨刚刚上楼的叫苏凌凌的女人会不会把警察喊来,虽说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的宾馆,但这白天外头人来人往,看见警察来了指不定会引起怎样的传闻,现在又是旅游旺期住客多,名声万一受损多影响生意。 正犯愁,前台的电话忽然响起,接起后是熟悉的声音。 苏凌凌:“老板,2013退房。” “欸,好,好,你一会下来把房卡给我就行,我让阿姨去打扫卫生。” 沈觉走进“福来福往”,将身份证递给马老板。 “马叔,住店。” 马老板举着的电话适才放下,听声音觉着耳熟,抬头是小沈熟悉的脸,往年小沈穿的都是便服,今天与众不同的换了一身黑色西装,马老板脑子里盘旋着,忽然灵光闪过,对,穿的像是衣锦还乡。 这会已经是七月中旬,马老板对沈觉笑着:“来了小沈,一年没见,还是原来那间房间,住一个月是吧?” “对。” “房间一直给你留着呢,都打扫好了,给,2011号房卡,直接上去就行。” 宾馆二楼房间号单双号分排,单数房间的隔壁也是单数。 上午的苏凌凌一进屋急吼吼的把东西往行李箱里塞,临时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打开房门,保洁阿姨的推车正停在对门门口,收拾对面房间的卫生。 才将一只箱子搬出门外,苏凌凌头发上沾的泥土扑簌簌落在白色的箱子上,分外显眼。 她想到脸脏黢黢的,自己原本也只是一个爱美的普通女孩,如今落荒而逃将自己弄得脏兮兮,全身的感官只剩下喉哽的酸胀。 分秒间苏凌凌作下了决定,几乎是不计后果的决定,哪怕此刻危险近在咫尺她也要把自己收拾干净。 大捧大捧的水拍在脸上,冰冷的温度按摩着精神上的刺激,苏凌凌大口喘气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看着镜子里一圈红红的眼,苏凌凌挤出一抹笑,脖子上的吊坠项链松了扣像一条银鱼顺着发梢滑了下去。 苏凌凌余光捕捉到项链踪迹,卡在下水管道,只见项链上的龙虾扣卡在管道拐口,岌岌可危。 * 前一天夜里2:40。 苏凌凌压着步子,走到尾房门前看清了门牌号—— 2044。 是金属门牌留下的印记。 苏凌凌右手食指抚过刻痕。 闭眼心中默念:与你共鸣,与我同生。 一直握在手心的木头杵子中端透明的部分随之泛起微弱荧光。 点点莹蓝色的光点漂浮着没有规则形状。 远比她事先预想的更轻松,看来此次面对的怨魂段数是在她之下的。 左侧身后方的房间传出尖锐的爆裂声,随即跌落在地支离破碎。 听声音像是用玻璃杯狠狠砸中厕所的镜子。 “我说过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以前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现在来多管闲事,早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