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为何先降》 第1章 潼川夜雨 贞曜三年,潼川城外,夜雨如注。 营火被雨一扑一灭,火星在泥水里挣扎两下,发出“嗤啦”的闷声,很快被黑暗吃干净。 军帐连成一片,绳索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远处是敌营如林的火光,近处是大周残军绷到极致的静默——安静得不像一支军队,更像一口被拉满的弓,线条都在颤。 顾长陵站在雨里,甲胄未解,肩上只披着一件被雨浸得不干不湿的披风。雨水顺着盔缘不断往下淌,流过他下颌,落进锁骨,再顺着颈侧滑进甲缝,冰得像刀。 他面前摊着一封刚刚送来的诏书。 朱红的“诏”字在雨里被泡得有些晕开,却依旧扎眼。抬头一行年号,墨字在水痕间隐约发黑: ——大周贞曜三年,冬十月,皇帝诏曰。 下面短短数行: “与燕军连战月余,潼川兵尽粮绝,朕恐生灵涂炭。今愿罢兵求和,遣使入燕军营,具陈降意……” “降意”两字被雨水打散,糊成一团,却更显刺目。 传诏的小黄门缩着脖子站在雨里,衣角全湿透了,声音止不住发抖:“顾、顾将军……陛、陛下要——” “住嘴。” 顾长陵低头的瞬间,雨水从他睫毛上一串串落下。 他指尖一紧,从小黄门手里把诏书抽过来——那一下,他甚至能听见自己指节发出的细微“喀”的一声。 周围几名副将面面相觑,雨打在他们盔甲上,“啪啪”乱响,没人敢先开口。 还是有人憋不住,试探着出声:“将军……陛下既已下诏求和,咱们……是不是当遵旨?” “是啊,将军。”另一人压低声音,却还是压不住那股难以置信,“陛下亲下的诏……” 顾长陵没应。 他只是盯着诏书上那一行“罢兵求和”的字,眼底一点一点沉下去。 敌军围潼川三十六日。 城头上箭如雨下,她披甲上城,一直站在最前一线。 他记得她立在风雨里的模样—— 披风猎猎,雨水打在她脸上,她只是抬手抹去,目光冷而亮,像一柄立在城中的剑。 她是那样一个人。 不肯低头,不肯认输。 ——这样的人,会在贞曜三年,就写下一道“求和降燕”的诏书? 顾长陵心里缓慢浮出一个答案,冷得像被刀劈开: 除非,城里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 除非,她打算亲自拿自己去换潼川。 雨顺着他的下颌不断往下滴。没人说话,只有雨声和远处敌营若有若无的战鼓声。 半晌,有副将忍不住了:“将军,兵符在陛下手里,军令也在陛下手里。若陛下真要降……” “闭嘴。” 顾长陵抬眼,目光一拧。 雨声很大,可他这一声“闭嘴”,硬生生压过去。 几个副将同时怔住。 他们不是没见过顾长陵发怒,但这种冷到极致的怒气,是头一次。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很哑:“陛下……什么时候说过要‘降’?” “诏上不是——”副将下意识伸手指向那封诏书。 顾长陵抬手,指尖用力一捏。 湿纸在他掌心“哗”地一声皱成一团,朱字被雨水淋开,和泥水搅在一起。 “那是她的字,”他咬住后槽牙,“不一定是她的心。” “可将军——”有人还是忍不住,“军法如山,陛下既下了诏,咱们若抗旨……” “若这真是她的‘心’,你以为她会容得我活到今日?”顾长陵冷笑,笑意却一点也不温,“潼川一役,若她当真为求一时苟安,早该将我押去祭旗。” 他抬头,看向被雨幕吞没的潼川城墙。 城头灯火寥落,却仍有一线光。 他看得出来——那是宣武殿的方向。 “陛下写这道诏,是逼敌近前,是拖他们入城,是……拿自己做饵。” 他一字一顿:“她在等我们。” 副将们面面相觑。 “可我们在城外。” “城门紧闭,敌军重围,咱们就算想救……” “所以——” 顾长陵转身,雨水沿着他盔甲缝隙往下流,冷得像一层层铁。 “我去。” “将军!” 副将们全都变了脸色。 “将军不可——” “擅离前线,弃军入城,这是死罪!” “你们以为我不知道?”顾长陵声音冷得像被刀磨过,“可若我不去——” 他看向潼川。 城墙在夜雨里像一具沉默的巨兽。 他仿佛还能看见那日她在殿门前的背影—— 投降诏写成,她披甲出殿,背对满殿惊呼,只留一句: “朕只是拖敌,朕在等他。” 她没说谁。可顾长陵知道。他知道得太清楚。 “若我不去,”他的声音低下来,却比雷更重,“她就真的要一个人,把这出戏演到底。” “你们信不信——” “她会一个人登城头,亲自入敌营,亲自谈这场‘和’。” 雨打在盔甲上,“啪啪”作响。 没有人接话。 因为他们都知道——她做得出来。 她是武元姝。 那个十七岁时敢在先帝前说“天下只需一人镇四境”的公主。 那个十九岁登基、二十岁亲征、二十一岁在潼川城头写求和诏的皇帝。 她从不拿旁人填坑。 真要赌命,她只会先把自己丢进去。 “将军——”一个副将咬牙,“那军中——” “军中由你等坐镇。”顾长陵利落地拔下缰绳,翻身上马,“若敌有异动,守阵、不退。” “若有军令追查,就说——” 他垂眸,手指一紧。 “就说我顾长陵——擅离前线,弃军入城,应斩。” 话落,他一夹马腹。 战马长嘶,破雨而出。 潼川城下。 夜更深了,雨却丝毫没有歇的意思。 敌军营火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城头的火把也在风口摇晃。 顾长陵策马直奔城门。 城墙上很快有人看见这一骑,箭头齐齐转向。 “来者何人?!” “潼川行营都督顾长陵——” 战马在城下急勒,溅起一片泥水。顾长陵抬起长枪,一枪重重戳在泥地中,整个人在雨幕中仰声喝道: “潼川行营都督顾长陵——” “请开城门!” 城头一片哗然。 “顾将军?!” “他怎么在城下?不是在外阵——” “守门的听着!”顾长陵仰头,声音压过风雨,“陛下在城中,军枢在宣武殿!” “我要入城见陛下!” “将军——”城头守将急得发抖,“军令有云,非陛下旨意不得开城门——” “军令?”顾长陵冷笑一声,抬枪指天,“好一个军令!” “若今日不问此诏,将来何谈军令?” 他抬声:“开门!” 上头还在犹豫,下头已经有人慌了: “不能开!敌军还在外——” “若是假冒——” “那是顾将军的马!”有人认出来,“还有他那杆枪!” “管他真不真——”守将狠狠咬牙,“陛下下过令,城门不开一个口!” “再喊,再喊也不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城下那人,在这一刻压着雨声,喊出了整座潼川都能听见的一句—— “——臣欲死战!” “陛下为何先降?!” 雨声仿佛在那一瞬间被劈开。 “臣欲死战,陛下为何先降?” 这一声,撞上城墙,又被风刮回来,回荡在潼川的夜色里,仿佛一道生生撕裂死寂的雷。 城头的守军全都僵住了。 “他疯了……”有人喃喃,“这话——这话怎敢喊出口……” “顾将军……” “若被陛下听见——” “——就该听见。” 没人发现,是谁在城头低声说了这一句。 宣武殿。 殿门半掩,帷幕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武元姝站在殿中央,外袍湿了一半,乌发贴在肩颈,背影却稳得像一柄插在城中的剑。 投降诏已经发出。敌军营中的探子,大概此刻正拿着那封诏去回禀他们的主帅。 ——他们会以为她动摇了。 ——会以为她愿意“罢兵求和”。 然后,他们会放松,迟疑,进退之间,露出破绽。 这一切,都是她算好的。 她只需要等—— 等外阵的镇北军从背后掣杀,等顾长陵杀回城中,与她内外夹击。 她写那道诏的时候,指尖落在“求和”二字上,顿了一瞬。 ——她向来不求和。 ——她只求胜。 “陛下。”太监低声禀报,“敌营那边已见动静,似乎在收缩外围阵势。” “嗯。”她淡淡一应,“再等等。” 她不看外头的雨,只看殿中铺开的军图。 顷刻间,帷幕一角被风猛地掀起。 远处,有一个撕裂风雨的声音,隐约传来。 “——臣欲死战!” “陛下为何先降?!” 武元姝的手指,在军图上猛地一顿。 她抬头,睫影在烛火下颤了一瞬。 “谁在城下喧哗?” “好像是……”内侍屏住呼吸,“……顾将军。” 她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良久,才淡淡开口:“开城门。” “把他给朕押进来。” 完结存稿文,慢慢来陪大家讲完这段故事。 前几章是潼川围城线,女帝和将军都会有各自的选择。 我是一杯好抹茶,欢迎收藏这本《陛下为何先降》,有任何想看的番外也可以留言告诉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潼川夜雨 第2章 君臣对峙 城门缓缓洞开。 顾长陵策马而入,全身雨水未干,甲叶上泥血交杂。 城中禁军如林,两侧的刀锋在雨里泛着冷光。 他下马,长枪丢给随行侍从,迈步往宣武殿方向走。 那条路,他走过很多次—— 从前是受封、受赏、领兵符。 今日,是——擅离前线、抗旨入城。 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刃上。 殿门在风中合上。 宣武殿的帷幕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烛火在风口摇得不成形,昏暗光影落在二人之间,像横着一条难以跨越的黑沟。 顾长陵被禁军半推半拽带进殿时,带着一身寒气,冷得能切开人。 武元姝立在殿中央。 外袍湿了一半,乌发贴在肩颈,却仍是一身不可逼视的威势。 她不过十九岁,却能以背影震慑三军。 顾长陵刚踏入殿内,她便开口: “跪下。” 他的步子顿了一下。 那声音不大,却比雷声更冷。 他没有跪。 只是抬头望向她,眼里藏着风雨未散的怒火。 “陛下方才那一道‘投降诏’——臣……不能不问。” 武元姝缓缓转身。 烛光照在她被雨水冷白的侧脸,像一幅被刀锋割开的画。 “问朕为何要降?” 她踏前一步,声音一点点沉下去。 顾长陵指节死死收紧,几乎掐出血来。 “臣以为……陛下遭遇危急,才出此策。” 武元姝的眉尖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危急?”她轻声一笑,却冷得似寒锋。 “朕何时须以‘危急’为由,向他国低头?” 每个字,都像压着一柄看不见的剑。 “朕在拖敌。” “在等你。” 这句话落下那瞬间,顾长陵眼中的怒火反而更深了。 他咬牙,声音粗得几乎破碎: “臣知道,也正因此……臣更恨。” 殿内寂静得连烛火的“噼啪”声都刺耳。 武元姝眯起眼:“恨?” “恨陛下以身涉险!” 顾长陵一步步逼近,雨气冷冽。 “恨陛下只身断后!恨陛下——” 他忽然停下。 这是他第一次离她如此近。 近得连她的呼吸都能落在他胸口。 “恨陛下从未想过……臣也会怕。” 武元姝下巴微抬,目光锋利如刀:“你怕什么?” 顾长陵胸膛剧烈起伏。 “怕陛下……撑不到臣回来。” 殿内温度骤降。 武元姝的目光像刹那结成冰。 “顾长陵,你可知罪?” “臣不知。” “擅离前线、弃军入城,你竟说不知?” “若再迟半刻——” 顾长陵声音低哑, “陛下也撑不住了。” 他抬眼,赤诚而决绝: “臣知道的罪,只有一个——来晚了。” 风穿过殿缝吹灭一盏烛火。 武元姝胸口起伏了一瞬,却被她压得极深。 “你以为朕撑不住?”她冷声问。 “臣知道陛下强。” 顾长陵迎视她,目光不退,“但再强的人,也会痛、会疲惫、会流血、会死。” 他第一次将“死”字压在她面前。 武元姝的目光猛地一凝。 下一瞬,她抬手—— “啪——” 她指尖扣住顾长陵的下颌,力道冷而不容抗拒,让他被迫抬头。 像帝王按住剑锋。 “顾长陵。”她低声,“朕不会死。” 顾长陵喉间滚动。 “臣知道——” 他抬手,握住她扣在他下颌的手腕,眼底淬着血一样的热意。 “可臣怕。” 殿内火光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近。 风吼、烛灭、雨声远去。 武元姝静静看着眼前这个鲜衣怒马、跪在雨中喊“欲死战”的少年将军。 他在千军万马前无所畏惧,唯独……怕她死。 风从殿门掠过,将两人的影子扯得很长。烛火摇得更乱,仿佛连空气都在震动。 “朕不会死。”她淡声。 顾长陵却缓缓抬眼,再重复一遍: “可臣怕。” “怕到……连命都握不住。” 那一瞬间,武元姝看不出的眉眼终于动了一下。 烛火像被风扰乱,跳起颤抖的光。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对峙。 也是第一次—— 两人的心,被风雨逼到了同一个悬崖边。 第3章 并肩破城 夜帐失控 潼川的夜,风雨未停,敌军营火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 大周镇北军残存三万,却像一口被压到极致的弓。 箭已满弦,只等决裂。 武元姝披甲出殿时,顾长陵已在殿阶下候着。 她刚踏下最后一级台阶,他便单膝着地:“臣请陛下下令。” 她垂眸看他,雨声乱成一片。 “随朕破敌。” 顾长陵抬头,目光像被火点燃。 “臣得令。” 风雨之中,潼川外城的角楼在火光下摇摇欲坠。武元姝登上战马,拔剑时,雨线上跳出冰冷的光。 “开城门。” 这一声令下,震碎整座潼川的死寂。 城门轰然开启,镇北军如破茧而出的猛兽,踩着泥水与血冲向敌阵。 顾长陵催马并肩紧随,将锋长枪破开雨幕,喝声震天: “——镇北军,随本将——杀!!” 两军在雨夜绞杀成一片。 风里有血铁味,雨里有断刃声,战马惊嘶,夜色被火舌吞噬。 顾长陵一枪贯穿敌骑胸口时,余光扫见武元姝独骑深入敌阵。她的剑光在雨中劈开三人颈间,冷得像天神降战。他目光骤紧,马鞭一甩,硬生生挡在她侧方。 “陛下,小心身后!” 武元姝回剑劈碎偷袭的斧刃,眼神冷而沉稳。 她侧目看他一眼。 那一瞬,并肩而战的锋芒胜过万丈风雨。 敌军本就困潼川月余,士气早碎,见镇北军突然反击,阵脚瞬间大乱。 半个时辰后,敌将被诛,余部溃逃。 风雨忽然停了,像有人在天上熄了火。而潼川门前,泥地被鲜血染成一片深红。 胜负在此刻尘埃落定—— 大周大胜。 武元姝收剑入鞘,回头望向顾长陵。他满身风雨与血污,却站得笔直。四目交接的那一刻,仿佛雨夜里压抑的所有情绪,都在风里沉沉散开。 ? 深夜,营地的篝火亮了一夜。将士们清点战损、清扫战场,而中军大帐却安静得惊人。 顾长陵被召入帐时,夜色深沉,他心里却比风更乱。 他撩帘而入。 武元姝坐在案后,披着一件深色披风,鬓边仍带着水痕。案几上还放着未拆的盔甲、未擦净的佩剑。 她抬眼,灯火映在她的睫影下,像落了一点锋光。 “顾将军。” 他跪下:“臣在。” 她凝视他半晌,声线低而轻,却压着威势。 “你今日……违抗军令。” 顾长陵心口一沉,却仍伏地:“陛下责罚,臣无怨。” 武元姝指尖敲了敲案几。外面的风吹动帐帘,声音像心跳。良久,她才开口:“但若非你擅离前线,潼川……今日已破。” 顾长陵抬头,眼底骤亮,又迅速收敛。 武元姝的目光落在他浑身血迹与雨痕上。她声音低得像风吹过兵刃:“你救了朕。” 顾长陵胸膛剧烈一动,他垂首:“臣不敢居功。” “可朕记着。” 武元姝站起身,步步走到他面前。 帐外夜色浓得像一幅泼墨山水,只余帐内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他身上、绕着他落下。 “抬头。” 顾长陵慢慢抬眼。 武元姝俯视他,眼底风雪散尽,剩的是压得极深的某种情绪。她伸手,指尖极轻地落在他脸颊那道被敌兵划开的伤口上。那点触感轻得惊人,却像落在刀口上,让他浑身一震。 “朕召你来,是要问你。” 她低声:“你今日如此不要命……是为何?” 烛火骤跳。顾长陵呼吸瞬间停住。风声在帐外呼啸,像将两人的世界都关进了这一处狭小空间里。 他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武元姝看着他,眼底像有什么在慢慢逼近。她站得极近,烛火从她的睫影下滑落,将她的面容映得明暗交错,冷艳逼人。 她低声,那声音既像君命,又像一柄拂过心脏的细刃。 “说。” 她逼问:“你为了何事,敢这样逆命?” 顾长陵的呼吸一顿又顿,像被她逼到悬崖边。 他喉间发紧,声音嘶哑:“臣……不敢言。” 武元姝看着他,像看着一个试图掩藏利刃的少年。 “朕命你说。” 顾长陵猛地抬眼,与她四目相接。 那一刻,他眼底所有的克制、痛意、恐惧、渴望,全都**着暴露出来。 雨夜、破敌、血泥、她几乎倒在殿门口的身影…… 一切都压在他心里,几乎压碎了他。 良久,他终于低声开口:“臣……怕陛下死。” 武元姝盯住他,声音轻得像风吹过剑锋:“只因如此?” 顾长陵胸腔猛地收紧,像有什么要炸开,但他强行压住。 “臣……不敢僭越。” 武元姝忽然笑了。 那笑意不显,却冷艳又锋利。 “你是在告诉朕——” 她缓缓俯身,额角贴近他的,“你心中有话,却因为朕是君,你不敢说?” 顾长陵浑身僵住。 他呼吸急促,眼底的情绪像被惊雷劈开,一瞬间什么都遮不住了。 但他依旧跪着,一动不动。 他低声、几乎破碎地道:“陛下九五至尊,臣……不敢妄言。” 武元姝盯着他看了很久。 长久的静默里,烛火轻轻跳动,映着他湿重的睫毛,也映着她垂下的影子。 然后—— 她伸手,捏住他的下巴。 顾长陵被迫抬头。 她轻声,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朕若让你言呢?” 他浑身一震,呼吸完全乱了,却还是低声道:“…臣不敢。” 武元姝的目光像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光。 “你不是不敢,你是害怕。” 她忽然俯身,贴近他耳侧。 “怕朕允许你僭越。” 顾长陵整个人像被火烧到,血液都涨得要从皮肤里冲出来。 他努力后撤半寸,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臣……不敢。” 武元姝眸色一凝。 下一瞬—— 她抬手,扣住他的后颈。 顾长陵瞳孔猛地收缩,尚未来得及呼吸,她已经俯身,在雨夜后的静谧军帐中,吻了他。 那不是温柔的吻。 也不是试探。 是帝王的凌厉,是命令,是宣判,是锋利压住了所有克制。 烛火在风里猛跳,像被惊碎。 顾长陵整个人僵住,血液冲到眼底,冲到指尖,他几乎瞬间失控—— 他想回吻。 想抱住她。 想把她牢牢压在怀里。 想把这夜雨后的狂乱全部发泄在她身上。 ——但他不敢。 他是臣。 她是君。 他僵着身子,一动不动,手指深深扣进泥地里,肩背因为极致的克制而颤抖。 武元姝的唇离开他时,他几乎喘不过气。她抬起他的下巴,让他只能看着她。 她声音淡,却震得他心口发疼。 “这是朕给你的僭越。” 顾长陵喉间滚动,声线发颤:“…臣,不敢越雷池一步。” 武元姝低下头,在他额间轻轻一点。 “朕让你越。” 顾长陵眼底一寸寸碎裂。 他咬紧牙关,声音低得近乎破碎:“臣……不敢违陛下令。” 武元姝抬手,轻轻抚过他因克制而颤抖的侧脸。 “很好。” 烛火摇动,她的影子落在他身上,像覆住他全部。 “顾长陵,从今日起——” 她低下头,在他耳侧轻声道: “你的命,由朕掌。” 这一刻。 顾长陵真的怕了。 不是怕死。 不是怕战。 而是—— 怕自己再也离不开她。 夜帐这一章,可以算是他们关系真正的拐点。 顾长陵第一次怕的,不是战死,而是离不开她。 后面会慢慢把潼川之后的局势、朝堂那条线展开,欢迎继续看下去。本文已完结存稿,会稳定更新到结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并肩破城 夜帐失控 第4章 风雪归途 将军失守 回京途中,天降大雪。 风刃从山口卷下时,整支镇北军都被迫在寒岭扎营。营帐被风吹得猎猎,火光时明时暗。 夜深时,顾长陵刚巡完外营,肩上落了厚厚一层雪。他掀开大帐帘准备回自己的住帐—— 却见武元姝的贴身女官立在风中,低声道: “顾将军,陛下宣你入主帐。” 顾长陵心脏猛地一紧。 风雪扑在他脸上,刺痛得像灼烧。他深吸一口气,这才低声回:“臣得令。” 主帐内暖炉焚着,香气极淡,却被风雪的冷意冲得只剩一丝轮廓。 武元姝背对着他立着,披风已除,只剩里衣。肩颈处被雪打湿,发丝也湿软地贴在侧颊。 她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只开口唤他的名字。 顾长陵跪下,声音低沉而稳:“臣在。” 武元姝侧头看他。她的眼在火光下冷得惊心,却又隐隐带着风雪打磨后的脆弱。 “起来。” 武元姝忽然抬手,将自己被风雪打湿的一缕乌发拢到耳后。 “替朕……解甲。” 顾长陵猛地抬眼。 她站在他面前,一层一层的甲片缀着寒霜,贴在她削薄的里衣上。他看一眼便心口发紧。 “陛下,这……臣恐僭越。” 武元姝冷淡地看着他:“朕命你解甲。” 顾长陵指尖颤了一下,但他走近她,抬手,轻轻触上她肩甲的扣环。 冰冷的金属在指下微震,他的心跳却震得更厉害。 一件件铠甲被他卸下,轻落在地毯上—— 随着每一片落地,他呼吸都乱一分。 当最后一片卸下时,她只着薄衣站在他面前,腰身纤细、肩线冷白,颈侧被雪打得微红。 顾长陵猛地移开目光,像被火烫到。 “陛下,雪夜寒凉,万望——” “不许退。” 武元姝抬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她的手指冷得像冰,却握得极紧。 顾长陵僵在原地。风雪在帐外狂啸,而帐内的烛火跳动,将两人的影子紧紧贴在一起。 武元姝抬眸,声音低得像雪在屋檐滑落:“朕问你,你为何不看朕?” 顾长陵喉结滚动,呼吸濒乱。 “臣……不敢僭越。” “朕让你看。” 顾长陵的呼吸像被人夺走。他缓缓抬眼,她近在咫尺,火光勾着她的眉眼,湿发贴在颈侧,薄衣下的肩线与腰线纤细得惊人。 顾长陵几乎听见自己的心跳—— 重得像战鼓。 武元姝忽然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她生生压到仅剩呼吸。她抬起手,托住他的脸侧。 “你为何……躲得朕如此远?” 顾长陵被逼退一步,却被她拉住。他已经退无可退。 他声音艰涩,几乎破碎:“臣怕……失了分寸。” 武元姝眼底微光一动。 下一瞬—— 她抬手,一把扯开他肩上积雪未融的战袍,将他整个人拉向自己。 顾长陵猛地将她拥进怀中—— 不是主动,是被她拽得失控。 她的额撞在他肩上,冰凉的发丝擦过他的颈窝。 他的心脏像被刀刃直劈,几乎炸开。 “陛下……!” 他声音发抖,“臣……不该……” 武元姝抬头,截断他。 “闭嘴。” 她抓住他的衣襟,将他往榻边推。顾长陵连退两步,被她逼到旁榻边,整个人撞在软褥上。他想撑起身,却被她直接压住肩。 她俯身。火光落在她的眉眼上,带着极危险的冷艳:“朕召你入帐,是让你陪朕。” 顾长陵全身紧绷,呼吸重得像要撕裂胸腔: “臣……怕僭越——” “朕让你越。” 这一句话彻底击碎了顾长陵的理智。 他眼底的狂乱像风雪压顶,冲得她的影子都模糊。武元姝看着他那几乎发疯的眼神,心口骤然发紧。她抬手,扣上他的颈,逼他俯身。 顾长陵整个人颤得不成样子。 “陛下……臣……真的……” 武元姝贴着他的唇,呼吸颤着:“朕许你失控。” 烛火猛地跳了一下。 顾长陵胸口像被刺开,他猛地抱住她,像抓住了风雪中的唯一温度—— 力道大得几乎折断理智。 他不敢越界。 不敢亵渎。 不敢放肆触碰。 可他拥着她的手,却紧得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她被他压在榻上,呼吸完全乱了,指尖扣着他的后颈。两人的呼吸缠在一起,热得像要在风雪里燃烧。 武元姝被他抱得发出轻颤的声,薄衣下的身体紧绷。顾长陵整个人都在颤。 他几乎疯了。 “陛下……臣不能……不能对您不敬……” 武元姝抬手扣住他的下巴,声音几乎破碎:“顾长陵,朕让你。” 她声音颤抖,却带着命令:“抱紧朕。” 顾长陵像终于被从悬崖边拉回来。他用力、用尽全身力气地抱住她,整个人都沉陷下去。 外面风雪呼啸,帐内火焰摇得厉害,她的影子落在他身上,缠得他分不清哪里是自己。 这一夜,两人所有压着不说的情绪,被风雪裹着,终于有了去处。 她在他怀里第一次松开了所有防备,指尖抓着他的肩,喉间的声音都压在他颈侧再也说不出口。 顾长陵抱着她,像抱着自己这一生仅有的一点勇气。 而武元姝第一次意识到—— 只要多往前一步,她就再也退不回那个只讲“君臣”的位置。 再往后的细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到这里,劫后重生的皇帝和将军已经彻底过不去“君臣”那条线了。 之后会先回到朝堂和战局,把这一次失控留下的后果一件件展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风雪归途 将军失守 第5章 回京风起 郎选风波 潼川大捷之后,回京的诏书先驰入都城。 三日后,北路官道上,雪消半尺,泥泞中军旗如林,大周十万凯旋之师,缓缓趋近国都。 这一日风极大,吹得马旗猎猎作响。 武元姝未乘銮辇,她一身黑金云纹朝服,外罩玄狐大氅,跨在一匹通体乌骓之上,马蹄踏雪,仿佛行在一片无声的白骨之地。 顾长陵骑在她左侧半个身位之后。他的盔甲已换上入京用的玄铁礼甲,但血痕仍未完全磨去,甲鳞边缘隐隐有裂纹。那是潼川城外,他替她挡下的一斧所刻下。 武元姝偏头看了他一眼。 “盔甲未重铸?” 顾长陵低头抱拳:“回陛下,军匠要随军至京城方能重修。路上若遇变故,此甲尚可一战。” “你是打算穿着一身裂甲,站到金殿上去?” 她声音极淡,但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顾长陵心口一紧:“臣有失体统。” “无妨。” 她把缰绳一收,轻描淡写道,“朕知道你挡的是谁的那一斧。” 顾长陵指节微颤,终究只低声道:“臣,职分所在。” 前方传来驰马声,乃是中书省的快骑,冒雪赶来,一路策马至武元姝马前,翻身下马,伏地高呼: “启禀陛下!京城三省六部,连日上奏,恳请陛下早开郎选,以择俊彦入后宫,绵延陛下龙嗣!” “郎选?”武元姝眉梢微冷。 快骑不敢抬头,只将怀中一沓朱红折子双手高举:“……此为合折,请陛下过目。” 顾长陵在侧,听得“郎选”二字,指节瞬间握紧缰绳。 郎选—— 乃大周女帝择天下男子入宫之名。 每隔数年,由礼部、吏部、宗正寺三方联推良家公子、勋贵之子、名门次子,以供天子选召入后宫,为皇室延续血脉。 武元姝登基后,郎选曾被提过两回,皆被她斩钉截铁压下。 这一次,明显不是某一两位大臣的私议,而是整个朝堂的公意。 她单手接过折子,随手翻开最上面一封。 折中言辞婉转,意旨却极分明—— 陛下御极以来,励精图治,威压四海,然后宫空虚,皇嗣未立。 天下臣民,所忧者在国本不固。 愿陛下采择天下俊彦,开广郎选,以护大周社稷万年。 武元姝眼底的寒意一点点深了。 “你觉得,朕需要郎君来保护朕?”她忽然问。 快骑吓得浑身一抖:“臣……臣不敢妄言!” 她没有立刻下令,只是将那叠折子在指间轻轻一敲,冷声道:“合折送到朕手中前,可曾有人提议——顾长陵入后宫?” 顾长陵浑身一震。 快骑哆嗦着:“这……顾将军乃勋臣武将,位列军中脊梁,未入郎君候选之列——” 武元姝淡淡一笑,笑意却冷到极致:“原来在诸卿眼中,朕身侧的人与后宫郎君,是两回事。” 顾长陵胸腔骤然一紧。 快骑连冷汗都下来了:“臣……臣不敢……” “滚下去。”武元姝把折子一松,那叠朱红折子跌回快骑怀里,“叫中书省别再向朕递这等折子。若再有——” 她视线一扫顾长陵:“便由兵部替他们教教规矩。” 快骑脸色煞白,连滚带爬退下去。 队伍继续前行,风雪将声音撕碎,顾长陵却仿佛还能听见那句—— “在诸卿眼中,朕身侧的人,与后宫郎君,是两回事。”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从不敢去想的事实:在天下人眼中,他不是那种可以被纳入“后宫”的人。 他太锋利,太骄矜,太危险,太靠近权力的中心。 也太靠近她。 风雪扑在脸上,他手心却生出一层薄汗。 武元姝没有再说话,只将大氅裹紧了一些,骑马继续前行。她一言不发,却像在风中一次次斩断那一摞摞“劝纳郎君”的奏折。 京城的轮廓渐渐浮现在风雪之后。 顾长陵却觉得—— 真正让他心惊的,不是风雪,不是朝堂,而是那个冷淡又决绝的背影。 ——她不纳郎君。 她只召他随驾回京。 而这件事本身,就是整个天下都不敢细想的禁忌。 大周凯旋入京之日,万民夹道,宫城钟鼓三十六响,震彻云霄。 武元姝从辇中下马,一身玄黑绣金常朝服,鬓边插玄玉凤钗,眼神冷静,威仪天成。 她跨上丹墀,衣袂飞扬,仿佛整座金銮殿都是为她而生。 顾长陵立于武将班首,盔甲寒光如霜,长枪垂地,背脊笔直。 风从殿门吹入,卷起殿上焚香,也卷起他心底深埋的某种躁动。 鼓声止。 百官齐伏,高呼三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毕,三省六部列班,礼部尚书出班叩首。 “启奏陛下,潼川告捷,四方安泰,万民同庆。” 他抬起头,神色郑重,“然有一事,满朝上下寝食难安,不敢不言。” 武元姝抬眸,眼尾冷地扫过他:“说。” 殿中空气瞬间紧绷。 礼部尚书深吸一口气,举起奏册: “自太祖开国以来,皇室延续,赖后宫郎君之助。今陛下登基三载,后宫空虚,皇嗣未立,天下人心惶惶。 臣等忧社稷国本,恳请陛下——” 他叩首到底: “——早开郎选,以择天下俊彦入宫,充实后宫,以固大周江山万年!” 殿中百官齐齐伏地: “臣等——请陛下开郎选!” 声音震得金砖都颤了一颤。 顾长陵心口像被什么重重砸了一下。 “后宫。” “郎选。” “俊彦。” 这些本该离他极远的词汇,却在此刻—— 如刀刃般划过他耳畔。他指节收紧,尽力让呼吸不至于失控。 武元姝静静坐着,凤冠未戴,玉带加身,她的背影冷艳到像一柄垂在宝座上的剑。 良久,她开口: “朕问你们——” 她语调平稳,甚至称不上愤怒,却让百官背脊发凉。 “潼川城下,朕亲冒矢石,断粮三十六日。你们当时,可有人上书让朕回京避战?” 百官噤声。 武元姝继续:“敌军围城,退一步即万里溃败。你等又可有人请朕居深宫、远战火,以保皇室血脉?” 仍无一人敢答。 她缓缓起身,大殿灯火在她身后晃动,仿佛这位年轻帝王脚下连阴影都带锋芒。 “朕独坐潼川门头,敌矢如雨,你们却于京中整日思谋朕的后宫?” 左相沉声:“陛下所为,乃万古圣主之姿!然皇嗣乃国之重——” “皇嗣?”武元姝截断他,眉眼冷若冰锋,“皇嗣是朕的事,不是尔等的。” 语落,大殿落针可闻。 “天下,只需一个能镇四境的皇帝,不需后宫三千郎君。” 礼部尚书抬头,心急如焚:“陛下千金之子,万一有失——” “朕若死于城下,”武元姝抬眸,淡淡道,“即便后宫有万人,也救不了大周。” 那一刻,她声音不高,却像雷霆落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金銮殿中,百官集体屏住呼吸。 这一刻,他们忽然明白: 这个十九岁的帝王,不靠后宫,不靠郎君,不靠皇嗣—— 她靠她自己。 武元姝缓缓抬手,收回袖中:“郎选之事,从今往后,毋须再提。” “陛下——!” “退朝。” 她一声令下,金殿无人敢再开口。 百官如潮水般退去,跪行着退出殿门。 顾长陵仍立在原位,盔甲在冷光中微微颤。 她的每一句,都像击在他的骨头里。 她拒绝后宫、拒绝郎选、拒绝天下所有俊彦—— 却什么都没说他。 顾长陵的胸腔里升起说不清的情绪: 冷、痛、震、暗喜、却又酸涩。 就在百官走尽之时,武元姝忽然开口:“顾长陵。” 他整个人一震:“臣在。” 武元姝没看他,只抬手:“入夜到清极殿来。” 就这几个字,却像是一个看不见的绳索,从金殿的尽头丢出,缠住顾长陵的全部。 这章算是回京后的第一波涟漪:百官要她选郎君,她只喊顾长陵夜奔清极殿。 后面会有更多朝局拉扯,也会慢慢加一点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回京风起 郎选风波 第6章 清极殿 夜深,宫城大雪初停,风声沉在屋檐下,压得整座寝殿像沉入黑水。 武元姝召顾长陵入殿。 寝殿门扉缓缓阖上,隔绝外界所有灯火声息。殿内只燃一盏青铜灯,火焰细小,却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落在云纹地毯上,如两道要撞在一起的山风。 顾长陵跪在殿中最深处,盔甲束得很紧,肩线沉稳,头垂得极低。 武元姝坐在榻侧,卸下一半朝服,只着里衣——不是柔弱的,而是冷净、锋利、优雅,无比危险的美。 她抬眼看他:“顾长陵。” 声音不高,却足以震得烛焰轻颤。 顾长陵的背脊倏地绷直:“臣在。” 武元姝看着他跪着的身影,半晌才问:“你在怕什么?” 顾长陵指节紧扣膝上,几乎要扣破皮。 “臣无所畏惧。” “你骗朕。” 她步步向他走近,每走一步,地毯被踩出极细的声响,仿佛她踩进了他的心口。 “你刚才在殿门外,是不是连呼吸都困难?” 顾长陵的喉结一瞬间滚动得极重。 武元姝站在他面前,低头俯视。 “朕没说你可以躲。” 顾长陵胸膛剧烈收缩,终究撑不住,低声道:“…臣不敢失礼。” 武元姝的唇角微微一弯,不是嘲笑,是一种危险的悦意。 “失礼?” 她缓缓伸手,抬他下颌:“你夜里抱着朕的时候,可曾想过失礼?” 顾长陵像被当场抽走了力气,猛地抬眼,却又立刻垂下。 “那一夜……臣……不是臣之本意。” “哦?”她轻声,“那是谁的本意?” 顾长陵的呼吸完全乱了。 “陛下……” “看着朕。” 他咬牙,却还是抬眼。武元姝的脸在烛光中忽明忽暗,睫影冷而长,像压在他心头的一把刀。 她轻轻问:“你想不想朕?” 那一瞬,顾长陵的指尖死死扣进掌心,浑身绷紧得快要崩裂。 他终于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想。” 烛焰跳了一跳。 武元姝忽然转身,缓缓坐上榻边,里衣在膝侧轻轻散开:“靠过来。” 顾长陵几乎不敢动。 “陛下——臣……” “朕命你过来。” 他终于抬步,像走在刀尖上,一步一寸心跳。靠近到能闻到她发间淡香的时候,他忽然停住,喉间像被什么堵住了。 “陛下……臣不能无礼。” 武元姝安静地看他,忽然伸手拉住了他冰冷的手腕。 一用力。 他跪在她膝前。她抬起他的下巴,逼他抬头看自己。她的声音轻得像落雪,“朕再问你一次,你想不想朕?” 顾长陵闭上眼。那一刻,他灵魂都在颤。 “…臣想。想得……” 想得快疯了。 想得不该。 想得违逆天道。 想得不配。 但他一句也说不出口。 武元姝看着他这副克制到近乎痛苦的模样,终于俯身贴近他的额。 “朕准你想。” 顾长陵呼吸骤停,仿佛被雷击中。 “陛下……” “看着朕。” 他睁眼。 武元姝的眼在灯火下沉沉落下—— 像是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下一瞬,她倾身吻上他的唇。 不是温柔的。 不是试探的。 不是让他敢越界的。 而是帝王压下来的一场风暴。 烛光熄灭成一点火星,殿内陷入全黑。 只有衣带散落的细声,喘息相叠的热度,榻脚在黑暗中被撞出极轻的颤动。 她被他压在怀里,却仍握着他的后颈,让他无法后退半分。 他怕失礼。 怕逾矩。 怕犯上。 但那一刻,他已完全无力抗衡。 他抱住她,将多年压抑的风雪与欲念全部倾泄在她身上。 她在他怀里轻颤,指尖掐在他肩上,呼声压在他喉间,被他热烈而决绝地吞没。 ——— 烛火不知何时又被点燃。 殿内重新亮起微光时,外面的雪已经沉沉压住了整座宫城,静得仿佛天地只剩这一方。 武元姝醒来时,先察觉到的不是冷—— 而是一只手臂,死死箍在她腰间。 她的呼吸一顿。顾长陵像是怕她会在风雪里再一次从他怀里消失,那力道近乎固执,带着战场上才会有的凶险与决绝。 他的额头蹭在她颈侧,还带着细微的汗意,呼吸却极沉,显然困倦到了极致,却仍没真正放松。 武元姝微微侧头,眼前是一截线条紧绷的喉结,隐没在被子与衣襟之间,皮肤上还残着浅浅的红痕——是她留下的。 她垂下视线,睫毛轻颤。良久,她抬手,极轻地,按住了那只箍着她的手。 “顾长陵。” 她低声唤。 怀里的人像被惊醒的猛兽,浑身一紧,几乎在刹那之间从战场本能里弹起—— 可下一瞬,他意识到自己抱着的人是谁,整个人生生止住。 “陛下——” 他声音极哑,带着未散尽的失控,猛地就要松手后退。 武元姝却抢先一步,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朕没说让你松手。” 顾长陵僵在半途的动作,只能停住。 他喉间滚动了一下,唇张了张,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极轻地应:“……是。” 殿内安静得只剩两人交叠的呼吸声。 片刻后,武元姝才淡淡开口:“怕了?” 顾长陵一震,垂下眼:“臣不知所措。” “你刚才,可不是‘不知所措’。”她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朕说让你失控,你便真敢失控。” 那一夜所有的画面,像雪崩一样砸回他脑中。 顾长陵耳尖热得发烫,指节却不由自主收紧,仿佛还有一部分理智盘踞在那里,提醒他——君臣伦常,天威难犯。 “陛下……” 他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隐约的惶恐,“昨夜之事,若有不敬——” 武元姝忽然笑了一声,那笑意不重,却像利刃轻轻滑过他心口:“不敬?” 她转身,正面与他对视,眼尾还带着未散的潮意,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顾长陵,你昨夜,是在对谁不敬?” 顾长陵与她四目相对,呼吸瞬间乱了。 半晌,他低声道:“……臣怕,违了君臣之礼。” “朕让你违的。”武元姝道。 她说得理所当然,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说朝堂旧案。 顾长陵指节收得更紧,指尖隐隐泛白:“可天下之礼——” “天下之礼,”武元姝截断他,语气无波,“是给天下人守的。” 她抬手,将他握得发白的手一根根掰开,掌心覆上去。 她一字一顿:“你记清楚。你犯的,是朕。” 顾长陵心尖一颤。 “这世上,”武元姝盯住他,“谁敢替朕做主,说你‘不该’?” 烛火在她眼底跳了一下,映出锋利又危险的光。 他张口,嗓音发涩:“……可臣终究是臣。” “你是臣,”武元姝淡淡道,“也是朕选的人。” 她像终于给出了某个迟到太久的答案:“不是郎君,不是后宫。” “而是——” 她顿了顿,垂眼看着他被她握在掌中的手,唇线压得极深:“是朕的顾长陵。” 这一句话落下,顾长陵的心像被人当场抽空,又被重重塞回胸腔里。 他抬眼看她,嗓子干得发疼:“陛下此言,若被旁人听到——” “被谁听到?”武元姝冷声,“敢活着传出去?” 顾长陵被她一句话噎住。 半晌,他低声:“……臣怕连累陛下。” “你能如何连累朕?”武元姝忽然靠近,额角轻轻磕上他的,“朕守住了天下,难不成还会怕一段君臣私情?” 顾长陵呼吸一窒。 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 真正鲁莽的人从来不是他。 她才是那个一旦做了决定,就敢拿整个天下去压的人。 武元姝声音低下来,像从雪夜最深处传来:“你若真怕。” “就给朕活得久一点,站得久一点,护着朕久一点。” 她抬手按在他心口:“你若死了,才是真正的‘连累朕’。” 顾长陵怔住,胸腔里,心跳在她指尖下重重撞了一下。 他喉间滚动,终于低低应道:“……臣遵陛下旨。” 武元姝“嗯”了一声,收回手,利落地翻身起榻。 “起来。” 顾长陵愣了愣,下意识道:“……是。” 他刚想起身,就发现自己身上还披着她不知何时搭上的薄毯,而她已转身站在榻前,提起外袍披上,神色冷静锋利得仿佛昨夜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记住两件事。” 她系好腰带,随手挽起散乱的发。 “殿外,你是朕的臣。殿内——” 她顿了顿,回头看他一眼,目光如刀锋滑过,却带着几不可察的压抑温度,“你是朕的人。” 顾长陵喉头一紧。 “至于第二件。” 武元姝目光一收,恢复一贯的清醒冷意:“昨夜之事,从今日起,你不许提。” 顾长陵一怔:“……是怕有人察觉——” “不是怕。”她淡淡道,“朕不需怕。只是不想你,用‘昨夜’来怀疑朕今日对你的任何安排。” 顾长陵怔怔看着她。 “陛下的意思是……” “朕若重用你,升你的官。”武元姝的声音里带了点锋芒,“是因为你这个人配,不是因为你在朕的榻上。” 顾长陵胸口猛地一震。 他忽然明白—— 她要护的,不只是她自己,还有他。 武元姝负手而立,背影清瘦却镇定:“若有一日,旁人指着你的脸说——你今日之位,是靠在床榻上取悦天子得来。” “你敢不敢抬头驳他?” 顾长陵的指节缓缓收紧,片刻,他一字一句道:“……臣敢。” 武元姝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所以,从今日起,你给朕记住——” 她转身,目光沉沉压下来:“你在朝堂上,是镇北军主将,是有潼川破城之功的军中脊梁。” “不是谁的男宠。” 顾长陵的心被这句话一寸寸填满,又一寸寸撕开。 他伏地叩首,声音沉而重:“臣,谨遵陛下之令。” 武元姝看着那一记重重磕下的头,目光微微一暗。良久,她转身,抬手。 “更衣。” 殿门悄然开启,内侍、宫女鱼贯而入。 顾长陵跪在殿中,静静看着她重新披上帝王的衣裳,一寸一寸收回昨夜所有的柔软与失控。 当玄黑朝服最后一层披上,她就又成了那个高坐金銮、压得百官不敢喘息的帝王。 而他,也只能再一次,把所有心思,再度藏回“臣”这个字里。 “顾将军。” 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 顾长陵回神,抬眼。 武元姝已坐回榻侧,神色冷静:“朕宣你入殿已久,再不出殿,旁人便要起疑。” 她顿了顿:“从东侧门离开。” “是。”顾长陵抱拳。 他起身退后两步,才想起自己身上仍是昨夜未解的盔甲,只是略有凌乱,却不至于失了体统——那是她昨夜刻意没有让他褪尽的。 出口处的帘子被风轻轻吹起一角。 顾长陵在将掀帘而出的那一瞬,忽然停了一下:“陛下。” 武元姝抬眼:“何事?” 他没回头,只低低道:“臣……不会后悔。” 殿内一静。好一会儿,武元姝才淡淡回了三个字:“朕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