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能让尖子班死灰复燃》 第1章 两个混蛋 叮铃铃——叮铃铃—— 胡同深处传来一串清脆的车铃声,铃声越来越近,到了李来奇的跟前就戛然而止。 “这他娘的是什么鬼天气?”一个骑自行车的黑影抱怨。 “你今天来晚了啊!怎么?迷路了?”李来奇接过话茬,听语气对这个黑影并不客气。 “这风也太大了,老子差点儿让风给顶回去。” “嘁,这算啥呀?”李来奇听完很是不屑,“敢不敢跟我比一比,看咱俩谁先到学校,谁输谁请客打台球。”刚说完,他便推着自行车拔腿就跑。 黑影没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李来奇很快消失在视线里,不过他一点儿也没有着急,反倒是不慌不忙地数起数来,“1……2……3” “啊!”一声惨叫回荡在黑漆漆的胡同里。 黑影慢悠悠地走到李来奇的身边,“哈哈哈,我就料到你跑不了多远,跟我耍这个心眼儿,你还嫩了点。” 李来奇痛苦地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地看着黑影,“靠!你怎么知道的?” 黑影颇有些得意,嘿嘿一笑,“我这么有头脑的人刚出门都不小心摔了一跤,你还能比我聪明吗?” 自认为有智商优势的李来奇,当然不能就这么栽了,“我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懂吗你?” “行,智者你就继续躺着吧,我先走了,谁输谁请客啊!”说完便大笑着一头扎进黑暗里,瞬间不见了踪影。 李来奇挣扎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对着黑影远去的方向大喊:“张伦,你给我等着,我非拿雪把你给埋了。” 他这回长了记性,一瘸一拐地先往前试探了两步,然后才骑上自行车,向着学校的方向追去。 —— 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冬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将东滦镇这个北方小城笼罩在一片苍茫之中。 无雪不成冬,这是小城约定俗成的规矩。 有了这场雪,才算正式进入了冬季,同时也开启了东滦镇的学生们“全副武装”去上学的日子。 雪一直在下,风一直在刮。 顶着风冒着雪,大家都吃力地蹬着自行车。 这一路上总会有几个不小心摔倒的学生,可是谁也没有停下来去扶他们一把,即便是认识的同学一般也不会这样做。 倒不是因为人性的冷漠,而是大家此时都在与白毛风做斗争,跌倒是很正常的事情,爬起来继续骑就是了。 李来奇和张伦你追我赶地在骑行的队伍中穿梭,表面上看这俩人是终想分出个胜负来,其实更多的是将这当成了一场竞赛。 他俩卯足了劲全力冲锋,把前面的人一个一个地甩在身后,总有一种平日里感受不到的成就和快感,简直不要太爽。 就这样,他俩一路上连超带赶地到了学校,发现竟然比平时还早到了几分钟,心中自然特别满足。 —— 停好自行车,李来奇领先一步冲进教学楼,张伦紧跟其后。 李来奇刚进门就摘下帽子和围脖在空中挥舞,迫不及待地大声宣布:“我赢了!” 哪能那么容易就让他得逞,张伦也不甘示弱,喘着粗气喊道:“我先进的校门,算我赢。” 俩人只顾着为谁是第一争辩,完全没有注意到往常冷冷清清的教学楼门厅里,今天却热闹得像菜市场一样。 只见门厅一角的水房里呜呜泱泱的全是人,从里面出来的人一看到他俩就忍不住发笑。 尤其女生无一例外,都是捂着嘴从他们面前走过去的,要不是因为快要上课了,搞不好还会引起围观嘞。 看着那一张张灿烂的笑脸,李来奇甚是不解。 按说以他俩的人缘,女生见了通常会翻着白眼马上跑开,或者直接冲上去打他俩一顿。像是今天这样,对他们报以这么真诚友好的笑容,也算是百年不遇的奇观了。 李来奇和张伦正纳闷这是怎么回事,二人转头相互看了一眼。目光一对,俩人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这大雪里竟然混着泥沙,他俩摘掉帽子和围脖之后,在没有遮挡的眼睛部位留下了一道黑乎乎的泥条,看着就像动画片里的忍者神龟似的,样子确实滑稽可笑。 怨不得水房里会人满为患,闹了半天大家刚进来的时候都是这个造型。 笑罢,李来奇和张伦也赶紧到水房胡乱洗了一把脸,然后又一路嬉闹着跑回了教室。 —— 李来奇和张伦初中时就是同班同学,也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两家离得也不远,所以多年来一直都是一起上下学,就连座位都是前后桌。 能成为这么铁杆的朋友,脾气秉性也一定是臭味相投的。 教室里,这俩活宝更是肆无忌惮。 一个用力地抖着衣服上已经融化的雪水,丝毫不顾及旁边同学的感受,溅了别人一脸不说,还美其名曰免费给皮肤补补水。 另一个则是把同桌的眼镜布偷过来擦自己鞋子上的泥巴,被抓了现行还振振有词地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那副厚颜无耻的嘴脸简直就是两个泼皮无赖,蛮不讲理的劲儿一上来,连狗都嫌弃。 两人正跟别人吵成一团,此时一个戴眼镜的女生火急火燎地从外面冲进教室,一边跑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还有时间,还来得及。” 进来后,看也没看一屁股坐在了李来奇的旁边,不等把气儿喘匀了,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就是一顿猛摇,“快快快,数学作业……数学作业借我抄一抄。” 李来奇被摇得脑浆子直翻腾,他用力拨开钳住自己的两只“娇嫩”的小胖手,“许……许多多,你……你给我放尊重点。” 说话功夫,李来奇好像已经有些身体不适了,竟忍不住咳嗽起来,声音夸张得像一个托了底的破风箱。 “李来奇?”女孩愣了一下,然后把脸慢慢凑到李来奇的面前,透过蒙着满是雾气的眼镜片,冷冷地说:“你在老娘这里干什么?” 李来奇的脑仁儿还深陷在脑浆的漩涡中没出来,一时半会儿组织不好语言,后桌的张伦见状跳出来解围。 “多多,你走错地方了,你的座位在那里。”他指着过道另一侧同样的位置,又赶紧补充道:“这周咱们调座位,你是不是忘了?” 关键时刻还得指望好兄弟,晕头转向的李来奇心想,这回该轮到你许多多尴尬了吧? 不料,这许多多完全没有在意座位的问题,而是缓缓把头转向张伦,面对着他摘下雾气还没消完的眼镜。 许多多眯着眼睛,但眼神依旧犀利,看起来对好心好意为他指出错误的人颇有些不满,“多多?多多也是你叫的吗?” 她说话的时候也没闲着,拿起张伦桌上的眼镜布对着自己的眼镜片就是一顿操作。 戴上眼镜后,许多多发现眼前的世界一片混沌,整间教室像是掉进了泥潭,哪哪都粘着一层厚厚的土气。 远的地方看不清楚,近的只能看见两张“脏兮兮”的脸冲自己莫名其妙地傻笑。 她也奇怪,怎么擦了还不如不擦,莫非是自己拿错了? 抬手一看,许多多立刻火冒三丈,“这眼睛布上怎么全是泥呀?谁干的?” “他!”张伦的同桌正愁没地方申诉,拿手一指那张贱气啷当的脸,“张伦拿我的眼镜布擦鞋了。” 话音未落,张伦作死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了,他摊开双手想要辩解,发现竟然无话可说。 他当然想得明白,就算自己死不承认,人家也得信呐! 何况这种讨人嫌的事情干了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只能装出一副认怂的样子试着博得同情,企图蒙混过关。 确认了罪魁祸首,眼看着许多多的气势又涨了几分,被雪水浸湿的头发仿佛都冒出了缕缕蒸汽。 “来,让我看看,你穿的是什么鞋?”许多多往桌子底下瞄了一眼,“你这鞋挺金贵呀,拿啥擦不行就得拿眼镜布擦?” 趁张伦不备,许多多上去就是一脚,直接踩在他的脚面上,边踩边咬牙切齿地说:“我让你欺负人,让你擦鞋,让你欺负人,擦鞋是吧,擦鞋是吧……” 许多多就像一串被点燃的鞭炮,连踢带打,噼里啪啦的又脆又响。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把张伦打了个措手不及,脚在桌子底下东躲西藏地不知道放哪儿才好,不知道被许多多踩了多少脚,只得连忙求饶。 “跟人家道歉,”许多多对张伦命令道:“再把这个眼镜布,还有我的眼镜,都拿到水房洗干净。” 张伦正要答应,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李来奇突然拍案而起,扯着嗓子说:“许多多,你不要太过分了啊!” “对了,我怎么把你这个活土匪给忘了,还有你的份呢!”许多多冷笑一声转向李来奇,眼神中狠劲十足,“去不去?” “不去。” 李来奇和许多多都气势汹汹地瞪着对方,目光交错之间似有短兵相接,感觉都能碰撞出飞溅的火花来。 “我再问一遍,去—不—去?”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去就不去!” 第2章 一场误会 空荡荡的水房里有两个落寞的身影。 一个高一个矮,一个瘦一个更瘦,一个洗着眼镜,一个洗着擦眼镜的粉色小方布。 “我说‘大丈夫’,你刚才不是挺勇猛的吗?看那个架势肯定是誓死不从呀,最后怎么就屈服了呢?”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看你那个怂样,连个屁都不敢放,那许多多还能吃了你不成?” “我那是好男不跟女斗。” “我……我也是,你以为我真怕她呀!” 两个人一边忙碌一边聊天,经过一番深度复盘之后,终于得出了十分合理的战后分析总结。 “好男不跟女斗”这个答案他们非常满意,也让自己感觉好像瞬间成熟了不少,干起活儿来也更加地卖力气了。 突然,李来奇停下手里的动作,皱起了眉头:“诶,你说许多多……算是个女的吗?” —— 许多多算是个女的吗? 这也就是背地里说,当她的面谁也不敢拿这话开玩笑,除非是活腻歪了。 不过也难怪李来奇会有这个疑问,许多多以前并不是这个样子。 她刚上高中的那会儿,既腼腆又文静,虽不至于沉默寡言,但也是个一说话就脸红的女孩。 她跟周围同学的关系相处得很是融洽,不仅彬彬有礼而且还比较热心肠,下课帮同学打个水,陪同学上个厕所什么的都是常事。 人畜无害,甚是乖巧。 在老师和同学们眼里,犹如春风拂面,人缘那叫一个好。 当然,换来的就是借同学作业抄一抄的便利。 可是没过了多久,那个老师和同学们眼中的乖乖女就已经像个老油条一样,开始上课听歌、吃零食、看杂志,过得别提有多潇洒快活了。 见许多多总是如此肆无忌惮,张伦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捅捅前面的李来奇,“大奇,你说许多多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分了?” “过分?是不是有病啊你!”李来奇转过来瞪了张伦一眼,一脸的不耐烦,“玩你的俄罗斯方块吧。”说完,转回头趴在桌子上继续睡觉。 张伦撇撇嘴,看看正在吃虾条的许多多,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同学们真是多才多艺:有涂指甲油的、有苦练转笔技术的、有传纸条聊天的、有看言情小说偷偷抹眼泪的、还有对着小镜子挤青春痘的……再看看讲台上漫不经心讲课的老师。 他轻叹一声,默默从书包里拿出游戏机,低头接着码起了方块。 从那以后,许多多在班里就成了出名的“撒欢型”选手,她性格外向,大大咧咧,跟谁都能聊上几句。 一句生二句熟,前后左右不发愁,不然也不会有人给她取了个“许小狗”的外号,而取这个外号的人鬼都能猜出来就是那个让她恨得牙根痒痒的“活土匪”。 许多多对这个外号深恶痛绝,所以发生她和李来奇两人针锋相对的一幕也就不足为奇了。 —— 上课铃响起来的时候,李来奇和张伦匆匆忙忙地从水房里跑出来,跑到教室门口,发现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 明明起了个大早,偏偏赶了个晚集。 李来奇东张西望地看了看空空荡荡的走廊,心想多亏没被教导主任何洪德撞见,不然又得在教室外面站一节课。 他的脸紧贴着门,轻轻地喊了声“报告”,生怕声音大了再把何主任招来。 二人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没等老师回应,就推开一条门缝蹑手蹑脚地挤了进去。正在讲台上怄气的数学老师潘颖,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人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了过去。 砰—— 一本厚厚的练习册被狠狠地摔在讲桌上,扬起来的粉笔灰形成一团白雾,弥漫在潘颖与李来奇和张伦之间。 他俩被这耳边突然响起的“爆炸”声吓了一跳,众目睽睽之下僵在原地不能动弹,看着下面的同学冲他们挤眉弄眼,仿佛在说你们这下死定了。 “你们俩把嘴落家里了是吗?不知道喊报告吗?”潘老师真生气了,什么都不问,直接开炮。 李来奇慢慢地转过身去,嬉皮笑脸地说:“潘老师,我喊报告了,真喊了。” “老师,他确实喊了,就是声音有点儿小,可能您没听见。”张伦迅速归队,赶紧给一个战壕里的兄弟撑撑场面。 “哦?那就是谁把你嘴缝上了是吗?喊不出声来?” 李来奇无言以对,因为刚才那声“报告”可能真的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别看张伦给打了圆场,但他估摸那小子也就那么一说,到底听没听见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看着他能大言不惭地为自己挺身而出,李来奇还真有些小小的感动,低着头偷瞄着张伦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血液直往脸上涌。 “你们俩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啊,这才上了几天学呀,就这么没规矩?现在迟到连个报告都不喊了,你以为学校是宾馆呢,想出就出想进就进?” 听到这话,本来心虚的李来奇像被突然充满了气的皮球一样,自信满满地昂起头,“我们没迟到,我俩刚才去水房洗眼镜了。” “啊对,还有眼镜布。”张伦也仰着脸补充了一句。 潘颖一脸狐疑地看了看他俩手里拿着的眼镜和眼镜布,又瞅瞅他俩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心中的无名之火又升了起来,“蒙谁呢?有你俩这样的近视眼吗?眼睛瞪得跟探照灯似的。” 班里一阵哄笑,弄得李来奇有些不好意思,他立刻解释道:“不是我的,是许多多的眼镜,我给她弄脏了。” 李来奇的目光搜寻着许多多的身影,想从她那里找到些说话的底气,却发现许多多的脸快要贴在桌面上,正奋笔疾书地抄着作业,根本顾不上助他一臂之力。 他心想,总不能跟老师说是许多多逼着我去的吧,那样显得自己多没面子。于是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我不想影响她上课,所以就去水房洗了一下,结果回来晚了。” 李来奇的理由无懈可击,甚至还有那么点儿急公好义的意思。本以为这样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想到潘颖却一脸不屑地说:“哼!别逗了,许多多上课看过黑板吗?戴不戴眼镜有什么区别吗?” 这潘老师平时说话一向是阴阳怪气的,班里的同学都习惯了,更何况像李来奇这种调皮捣蛋的货色,更是没少挨她的骂。 李来奇也早已练就“耳旁风**”,任凭老师怎么挖苦嘲讽,他依然呼吸匀称、面不改色,绝不会在心中泛起半点儿涟漪。 这种没皮没脸的功夫,被李来奇号称是他自创的独门绝学,本班的“生存之道”,居然还得到了同学们的追捧,大家争相学习效仿。 但此刻,潘老师话音刚落,李来奇就从麻木不仁的状态中惊醒过来,本该无动于衷的他,却突然冒出一句:“说我可以,别连带上许多多。” 潘颖愣住了,她没有想到李来奇竟敢还嘴,惯常的单方面输出遭到了意外反抗,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班里的同学们也都惊诧地瞪大了眼睛,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耳旁风**”的一代宗师,居然为了一个与自己积怨颇深的许多多,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破功”了。 刹那间,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个风暴中心的女人身上。 埋头苦抄的许多多突然感觉气氛有点儿诡异,她停下手中飞舞的钢笔,慢慢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四周,一脸大大的茫然,“你们都看我干什么?” —— 自开学以来,007班从来没有如此安静过。 没戴眼镜的许多多,几乎像个瞎子一样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把眼睛贴在作业本上一门心思地抄作业,所以刚才教室里发生的一切她丝毫没有在意。 当她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只觉得好像大家都在看她,心想八成是自己上课明目张胆抄作业的事情被老师发现了。 想到这,许多多顿时感到不妙,急忙主动站了起来,稀里糊涂地秃噜了一句:“老师,我抄完就交。” 这一句颇有些后现代幽默的话,放在平时肯定会引起一阵哄堂大笑,但今天却被这种诡异的气氛压制住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教室里安静得有些可怕。 四个人仿佛被时光锁定了一般,僵在那里半天都没有任何动作。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停地在许多多、潘颖、李来奇和张伦的身上来回跳转,仔细捕捉他们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期待他们中的某一个人能够赶紧打破这个令人窒息的局面。 此情此景,大家真的压抑得快受不了了。 “潘……潘老师……” “你给我闭嘴!”潘颖粗暴地打断了李来奇的话,她沉积、发酵了良久的怒火终于被李来奇成功引爆,这个时候她不想再听到任何来自学生的声音。 “李来奇,张伦,我忍你们很久了。你俩每天干什么来了?撒泡尿照照自己,成天吊儿郎当的,一点儿学生的样子都没有。不想学就滚回去,不要在这浪费时间、浪费粮食,每天无所事事、混吃等死。我都替你们的父母感到心疼,辛辛苦苦养活了个白眼狼。” 潘颖毫不留情地训斥着面前的两个人,每一句话仿佛都不需要经过思考就能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流畅得像早就烂熟于心的台词。 最神奇的是,如果随便拉班里的两个同学过来,把前面的名字一换,对着他们再劈头盖脸地骂一遍,这一套慷慨激昂的说辞也完全成立,毫无违和感。 毫不夸张地说,潘老师骂人在007班是放之“四座”而皆准的真理。无多有少都得沾点边,即便冤枉了谁也可忽略不计。 潘颖心里其实也非常清楚,就算自己骂得再狠,对他俩来说也是对牛弹琴,可是这情绪一旦上来就难以压制,如果现在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恐怕日后也不会再有人把她当回事了。 看着俩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潘颖怒火难平,但又不想在李来奇和张伦身上多浪费口舌,便把枪口瞄向了另外一个人。 “许多多……” 第3章 不堪的真相 “还有你,许多多,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平时上课不听讲在下面搞小动作,你以为我瞎是吗?”潘颖不知疲倦,火力全开。 “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跟你计较也就罢了,你还蹬鼻子上脸,跟着李来奇他们一起瞎胡闹。你现在跟他们一样,你就是个渣子,不折不扣的渣子。” 潘颖把心中的那口恶气一股脑地全都撒在了许多多的身上,近乎咆哮的声音震荡着教室里每一个人的耳膜。 她已经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师表形象,激动之处挥舞着手臂指指点点,逐渐上涌的热血硬是把两道青筋从脖子一直赶到了额头。 许多多低着头,像个受到惊吓的小猫一样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从她刘海的缝隙中可以看出,她的脸已经红得有些发紫了。 她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而又沉重,好像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才能把一口气提起来。 直到现在许多多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潘老师劈头盖脸地骂一顿,她的思绪一片混乱,没有一丝空闲去回想潘老师究竟说了些什么。 唯独有一句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久久不肯消失:你就是个渣子,不折不扣的渣子。 —— 当潘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除了许多多之外,还有谁会真正在意呢? 对于其他同学来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正又不是在说自己,没有必要对号入座。 对于李来奇和张伦来说,他们早已全方位免疫,就算是再恶毒再难听的话,也会从另一只耳朵冒出来,随风而去。 因为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太莫名其妙,所有的屈辱与不堪瞬间倾泻而下,那种独自承受的苦闷压得许多多喘不过气来。 再看潘颖,似乎还有点儿意犹未尽,瞪着眼睛不停地扫视着讲台下的所有同学,像是在寻找下一个可以拉过来炮轰的对象。 同学们都低着头沉默不语,一动不动地尽力掩饰着自己的紧张,生怕成为潘老师锁定的目标,被她当成活靶子。 搜寻无果,潘颖只得长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说:“我教了这么多年学,就没见你们这样的,你们班是我教过最差的渣子班。”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没有一个人能够幸免。 潘老师不愧是潘老师,谁也没有想到她的最后一击居然是打击面最大的“群体伤害”。 但这更成为了可以逃避的理由,因为大家都会想:说的又不是我一个人。 —— “只有渣子老师,才会一直教渣子班吧!” 教室里突然传出一个人的声音,这个声音有点儿微弱,但在如此安静的教室里,却足以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带着滚烫字眼的声音究竟是谁发出来的,大家纷纷抬起头,四处张望寻找。 刚刚顺了口气的潘颖察觉到下面的阵阵骚动,强压住再次升腾的怒火,喊道:“说什么呢?再给我说一遍?” 其实,潘颖已经听到了,而且听得很清楚,声声入耳,直往心里钻。 “谁说的?到底是谁说的?”潘颖红着眼,鬼迷心窍般就是想弄个明白。 教室又一次陷入了沉寂之中,只不过这次同学们不再低着头,仿佛笼罩在每个人心中的那团迷雾已悄悄散去,一个朦胧的现实世界正在慢慢变得清晰。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潘颖,潘颖也面色阴沉地看着大家,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我说的!” 潘颖等得有些不耐烦,刚想再提高嗓门震慑一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们,就被一个坚定而有力的声音打断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循声而去,最后全部落在依然低着头一直站在那里的许多多身上。 “怎么又是你?”潘颖瞬间暴怒,“有本事你再给我说一遍。” 许多多猛地抬起头,她满脸通红,眼睛里似有热浪蒸腾,死死地盯着潘颖,歇斯底里地喊道: “只有渣子老师才会教渣子班,你就是个渣子老师。” —— 好了,这回都舒服了! 一个非要问,一个真敢说。 一个平平无奇的女生,居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公然顶撞老师,而且还说老师也是渣子,这在滦中的办学历史上,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即便是渣子班里最不着调、最刺头的学生,也不曾跟任何一个老师说过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同学们都被惊得瞠目结舌,来不及细品那句振聋发聩的惊人之语,而是担心这一出荒谬的闹剧究竟该如何收场。 李来奇心想,完了完了,这次可闹大了。 张伦直接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台上台下的两个人,再没有说什么,而是都红着眼睛,就这样相互对峙着。 潘颖说007班是渣子班,全校师生应该都没有反对意见,就算是本班的人好像也从来没有质疑过这一点。 在所有人的意识中,这是一个毫无争议的事实。 那许多多说的呢?难道不是掩藏在事实背后的一个血淋淋的真相吗? 一个是事实,一个是真相,无论哪个都羞于暴露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一直躲在事实背后的阴影中苟延残喘的真相,一旦不小心被戳破,当所有鸡零狗碎的东西撒了一地的时候,还能用什么来挽回那些伪装的颜面呢? 真相的样子,比起事实来,可能更加地丑陋不堪。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 潘颖和许多多始终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谁也不知道她俩究竟僵持了多久。 在经过漫长而煎熬的冷战之后,同学们看见潘老师含着眼泪默默离开了。 不一会儿,李来奇、张伦和许多多就被汹汹赶来的何洪德请到了办公室。 期盼已久的下课铃声突然响起,仿佛拳台上的钟鸣,是在宣告这场事实与真相之间的较量已经结束,还是预示着下一个回合即将到来呢? —— 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李来奇、张伦和许多多已经在班主任石高峰的办公室里等候多时了。 石高峰一进办公室就看见这三个人像棒槌一样杵在那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摇着头走到他们跟前。 “又给我捅什么篓子了?”石高峰不急不气,显然早已习惯。 “石老师,其实没什么事,都是一场误会。”李来奇赶紧解释。 “误会?!”石高峰怀疑自己听错了,想想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真稀奇啊!在你身上还能产生误会?” 石高峰所了解的李来奇和张伦,经常因为扰乱课堂秩序和不交作业被任课老师请到办公室练习“站桩”,虽然都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问题,但还没有哪次是因为误会而找石高峰告状的。 “呃……” 感觉蒙冤的李来奇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刚才发生的一切,毕竟他不想把早上欺负同学的事情也抖搂出来。 石高峰不想听他磨叽,看了一眼旁边的张伦却没有理他,倒是对办公室里的一位稀客来了兴趣,“诶?这不是许多多吗?你怎么也跟着李来奇他们瞎胡闹呀?” 张伦本来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没成想连挨批评到他这儿都能轮空,他看着许多多把脑袋压得越来越低,心里很不是滋味。 毕竟这次的事情,许多多纯粹是被牵连进来的,出于江湖道义也应该先把她撇清了。 至于说他和李来奇吗?虱子多了不愁咬,不管是什么腥风血雨的场面,李来奇独创的生存绝学还是可以派上用场的。 李来奇还在默默地打着腹稿,盘算着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张伦看看许多多,再看看石高峰,嘴唇不禁一颤一颤的,急得他直冒汗。 石高峰见许多多一言不发,低头垂下来的头发把脸遮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藏在里面的是个什么表情。 虽然知道她外向活泼,但毕竟是个女孩子,又是第一次被叫到办公室,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不能像对待那两个缺心眼儿一样,死猪不怕开水烫。 石高峰将目光从许多多的身上挪开,想找一个突破口,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扭头又看向李来奇,见他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便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而那个早就跃跃欲试的张伦,又一次被无情地忽略了。 这也难怪,石高峰毕竟是老江湖了,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单说张伦的话,他一个人几乎从来不惹事,除了不太爱学习之外,也挑不出什么别的毛病。 但是,可别让他跟李来奇碰上面,这俩人只要凑到一块,一准儿没有好事,因此这俩人经常是相跟着一起去石高峰的办公室挨批斗。 石高峰知道这对儿固定搭档里面,李来奇从来都是主谋,因此每次都是让李来奇交待问题,批他也批得最狠,张伦也就是捎带脚说上两句。 久而久之,张伦也习惯了这种特殊待遇,甚至感觉自己不是去挨骂的,而是站在李来奇旁边看热闹的,有好几次看得入了神,差点儿笑出声来。 这次倒是有些不同,张伦想主动交待,但石高峰按照惯例压根就没他发言的机会。不过话说回来,就算让他说,他也未必能说得清楚。 毕竟当了太久的观众,早就忘了自己的台词,一上来就想把控全场,主导局面,自己想想也有点儿底虚,要不然也不会站在那里干着急了。 “石老师……” 石高峰刚想问李来奇点什么,却被一个微弱的声音打断,他看向一旁的张伦,只见张伦耸了耸肩,双手一摊,猛烈地摇头表示绝对不是自己说的。 “石老师……” 石高峰寻着声音转过身,看见许多多已经抬起头,露出了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她双眼泛红,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石老师……潘老师说……说我是个渣子。” 在许多多冰冷的话语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激动,没有抱怨,也没有伤心和无奈,可石高峰听着却字字诛心。 一种不可名状的悲恸与凄凉瞬间包围了他们几个人,谁都没有办法置身事外,就算再麻木的人也会有所触动。 李来奇停止了嘟囔,本来已经打好的腹稿顷刻变成了一堆垃圾,一句能用的都挑不出来。 张伦彻底地泄了气,脑子里一片空白,紧张得手脚都有些发麻。他赶紧低下头,生怕被班主任点名让他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而石高峰却瞬间失去了探求真相的**,刚刚还略显犀利的眼神,此刻好像已经看不出任何的生机,整个人犹如石化的雕像般木然伫立。 —— “石老师……” “……” “我真的是渣子吗?” “……” 第4章 聚渣成班 东滦中学是东滦这个北方偏远小镇里唯一的一所高级中学,人们称之为“滦中”。 滦中可以说是东滦镇最举足轻重的学校,光是每年一次的迎来送往活动,便足以搅动半个城。 每年九月的新生开学季,望眼欲穿的父老乡亲们,把一群满脸洋溢着阳光活力与浑身散发着青春傻气的羔羊,满怀希望地赶进滦中的大门。 在滦中接受程式化的圈养,无非是为了赌一封三年之后不知道会从哪里寄来的特快专递,然后头也不回地从小镇冲出去,从此以后与家乡父老天各一方。 滦中这所学校更像是一部前边进料后边出货的机器,几乎东滦镇所有的学生都要送进去过遍水。至于出来之后会去哪里,只能各安天命了。 这不,刚刚送走一批学生,滦中就立刻腾出了整个楼层,重新布置好每间教室,分配好每个班的任课老师,所有软的硬的虚的实的一切都就绪之后,又准备开闸启动了。 - 八月的最后一天,滦中给全体高一新生进行了开学前的总动员,也是新生们第一次以班级的名义相聚在一起。 按照学校的排班规则,入学年份的末尾两位数加上班级序号就是这个班唯一的标识。李来奇他们是2000年入学,所以“007”就是他们班的番号。 007,听起来是不是很酷炫? 这个班还真是了不得,班里的男生个个是生龙活虎的阿邦哥,女生个个是性感撩人的邦妹子,人人都身怀绝技、神秘莫测,滦中界内所到之处鬼哭狼嚎、鸡飞狗跳,一派血气方刚、风华绝代的中华少年郎。 “大奇,别做白日梦啦!” 张伦推了推一脸陶醉的李来奇,把他从自己将如何称霸学校的幻想中揪了回来。 李来奇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四周一张张稚气未脱的陌生面孔,得意地朝张伦笑了笑,说:“你等着瞧吧,哥的时代来了。” 同学们还在互相认校友攀关系的时候,教室门突然被推开,走进来一位文质彬彬又略显严肃的男老师,大家立刻回到座位坐好,迎接这期待已久的007班第一次班会。 “同学们好。” “老—师—好。” 老师微笑着点点头,随手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出自己的名字,然后郑重地说:“欢迎大家成为滦中2000级7班的学生,我是你们的班主任石高峰。石头的石,高山的高,山峰的峰。” 话音刚落,李来奇就带头鼓起掌来,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石高峰显然没有提前准备好迎接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热烈的掌声让他猝不及防,他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反倒显得有些拘谨。 伸出手压了压掌声,他继续说道:“今后大家要一起度过很长的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我会一直陪伴着大家,尽力为大家创造良好的学习环境和氛围,和大家一起进步、一起成长。我是衷心地希望大家能利用好这几年的时间,好好学习,给自己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 掌声再次响起,李来奇兴奋地有想站起来的冲动,但是又不好意思,屁股刚离开椅子又坐了回去。 石高峰接下来跟大家说了一些关于学校的作息时间、校规校纪和课程安排等内容,然后又花了点儿时间选出了班委,还重点给同学们做了一个学业规划,叮嘱大家一定要珍惜时间,珍惜上学的机会。 一堂课的班会时间过得特别快,教室外面的走廊开始逐渐变得嘈杂起来。 石高峰看同学们也都有点儿坐不住了,最后特别提醒了一句:“大家的本职是学生,不要被外界任何事情干扰,记得一定要守住自己的本分,那就是学习。别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重要,都跟你们没有关系。要学会用成绩说话,用成绩来证明自己。” “好了,这节课就到这,下课。”说完最后一句话的石高峰如释重负,深深呼出一口气。 “起立。” “老—师—再—见。” 刚刚走马上任的纪律委员李来奇,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神经,越俎代庖抢了班长的活儿,亮出了他高中生涯的第一嗓子。虽然只有“起立”两个字,但在他的心里,却像是一声激扬的号角,吹响了一段奋勇向前的进行曲。 石高峰刚走,班里就陷入了一片混乱。 李来奇忽然被三个人围了起来,为首的就是他的好哥们儿张伦,另外两个是初中时隔壁班经常在一起打台球的同学。 只见张伦耷拉着嘴角,一脸鄙夷地看了眼李来奇,然后故意拉着长腔儿对旁边的两个人说:“这个人是谁呀?你们认识吗?” 那俩人同时看向李来奇,然后故作呆滞地摇了摇头。 “这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李来奇吗?”张伦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个放大镜,对着李来奇的脑袋一边说一边煞有介事地观察了起来。 李来奇一把推开他,“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那行,我问你,”张伦立刻恢复了正常,接着一本正经地说:“你初中暗恋的女生喜欢班长这件事,是不是给你留下心理阴影了,所以才想当班委的?” “哦,原来是为爱痴狂的情种,”没等李来奇接过话茬,就被一个戴眼镜的小胖子抢了先,“真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甘愿当班委啊!” 除了李来奇板着个脸,其他三个人一阵捧腹大笑。 这个说话文绉绉的小胖子叫刘罗光,听名字就知道他爸爸肯定姓刘,不过这个不重要。 关键是谁都能猜到他的妈妈十有**是姓罗,而那个光字大概就是一种美好的愿望,希望这个承载着刘罗两家血脉的“混姓儿”能够光芒万丈、光宗耀祖、光耀门庭、光……总之就是在他的身上寄予了厚望。 怎料一直憋着想发光的刘罗光,长到16岁还被深深地埋没在几十平米的教室里,平淡无奇到在老师的眼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别说发光了,让他发声都难,一直默默无闻地窝在座位里看各种谋略故事和历史人物传记这类在老师眼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课外书。常年累月下来,腰杆都有点儿站不直溜了,走起路来像个驼了背的老人家。 别看他上课的时候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下了课可就不一样了,那是天南海北的一通胡侃,曹操来了都拦不住他。课本上的概念定义说不上来几个,人生哲理权谋之术倒是信手拈来,歪理邪说一大堆。 于是,李来奇发挥了一下自己阅人相面的拿手本事,给他起了个听起来既文韬又武略的外号——刘罗锅。 让人没想到的是,刘罗光非但没有生气,还啧啧称赞这个外号起得好,既形似又传神,形神兼备非常符合他本人的气质,甚至一度郑重其事地自我解读道:“鄙人确有定国安邦、辅佐江山社稷的宰相之才,怎奈英雄难过语数外,整个外号也不赖。” - “嘘,不要胡说八道!我警告你们啊,不要败坏老子形象,否则别怪老子大义灭亲,让你们成为本纪律委员上任之后的首批严打对象。”李来奇打起了官腔,霸气十足。 “苟富贵,勿相忘。你可不能拴上链子看大门,松开链子就翻脸不认人呐!”一个油头不粉面的巧克力小生很不服气,他故意朝李来奇挑了一下眉毛,一脸坏笑地说:“你说是吧,富贵儿?” 李来奇没有反应,大概是还在想第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想着想着,忽然破口骂道:“你他妈才是狗呢!” 三个人又爆笑不止,被恼羞成怒的李来奇一路追打着跑出了教室。 这个巧克力小生和刘罗光是初中一个班的好朋友,名字叫赵亮。 从名字上看,跟刘罗光可没法比,简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了,谁还不认识几个叫赵亮的后生,放在人群里真的是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 不过此赵亮非彼赵亮,这个赵亮绝对是学生堆里的佼佼者,说的可不是学习啊,是“玩”。 在李来奇认识的所有同学里,赵亮是最爱玩的,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最会玩的。 那就奇怪了,玩谁不会呀?只要不学习不劳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此话差矣!别人玩的都是红火热闹,人家赵亮玩的可是门道。什么养猫养狗养鸽子,打球打牌打游戏,就没有他玩不明白的。无论什么新上的游戏,他只要站在旁边看上一会儿,上手便已经是老鸟级别的高手了。 从初中开始,他就混迹在的各种场子里,摸爬滚打几年下来,练就了一身的能耐。 在东滦镇,无论赵亮走进哪个游戏厅,都是一币通关的狠角色。 除了身边围观的小弟会为他拍手叫好外,游戏厅的老板们个个都把他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拿他没有任何办法,逼得天天忽悠学生打游戏的老板们居然良心发现,烧香拜佛地跪求这个活神仙能被贬回人间,让他妈妈把他关在家里乖乖地写作业。 李来奇和张伦初中的时候经常去一家台球厅玩,他俩就是通过打台球认识了赵亮和刘罗光。以球会友,从初中的隔壁班能会到高中的一个班里,可见这臭味相投的关系也是非同一般。 - 话说回来,李来奇当上了班委,而且还是他自己主动争取的,这让张伦、刘罗光和赵亮都觉得他非常奇怪甚至有点儿好笑,大家一致认为他对自己的高中生活抱着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期待。 他们实在是搞不明白,李来奇到底真的打算弃暗投明?还是受了什么刺激? 这一切都太反常了。 第5章 新官上任 2000年9月1日清晨,伴随着一场隆重的升旗仪式,2000级全体新生的高中生涯正式拉开了帷幕。 也许是因为假期时候身心放松得过于充分,同学们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先摆出个好好学习的姿态,就被硬生生地塞进了教室。 “该收收心了啊,看看你们一个个丧眉耷拉眼的像什么样子?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开学第一课,数学老师潘颖没有先对大家寒暄一下,搞搞师生关系,上来就直接表达了不满,还毫不留情地放出了狠话。 “我丑话可说头里啊,课下你们啥样我不管,我的课上必须挺胸抬头,眼睛能睁多大就睁多大,手能举多高就举多高,回答问题的声音能多洪亮就多洪亮,别滋滋咛咛连个话也说不清楚,就跟踩了你脖子似的……” 潘颖看同学们都乖乖地听她训话,一双双圆睁的大眼似乎充满了臣服和崇拜,忽然间感觉有了底气,不由得提高了调门,“谁要是上课跟个死人一样,到时候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我就叫你家长过来陪校长聊聊天,再不行就卷铺盖回家,我教不了你,你另请高明。” “听明白了吗?”潘颖气沉丹田,不怒自威,铿锵的诘问在教室里回荡。 “听—明—白—了。”空气中飘来松松垮垮的回应。 同学们几乎都没有张嘴,只是硬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几个字来,丝毫没有潘老师想要的异口同声、一呼百应的热烈效果。 看着座位上瞬间变得东倒西歪的学生,潘颖头皮一阵发麻,她终于从刚才的幻想中清醒了过来,不得不再一次接受这三年一度的失败开局。 即使眼皮子底下就坐着一个两眼放光、求知若渴的李来奇,她也习惯性地选择了忽略。 那种罕见的**眼神让她陌生,甚至让她有点儿恐惧,不敢直视。 李来奇捕捉到潘老师一闪而过的眼神,立刻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高高的举起一只手,声音清脆响亮地说道:“老师,我是咱们班的纪律委员李来奇。您放心,以后班里的纪律我来抓,保证让您满意。” “啊……好!”潘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顺口答应。 她正眼瞧了瞧这个一脸亢奋的奇怪小子,心中得到了些许的安慰,至少能让她心情平和地把这节课上完。 - 每届高一新生的开学第一课都是极其重要的,是三年高中生涯的关键性开局。 老师们一般都会施展出绝对的亲和力,激扬澎湃地聊聊梦想,言之凿凿地画画蓝图,试着跟学生们打成一片。让他们相信,学校就是他们实现梦想的天梯,老师就是他们的领路人。 而像007班这样第一次上课就上演暴力开场的情况并不多见,确切地说这一届的所有新生班级里只有这么一个。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待遇,不是因为潘颖的脾气天生强硬,而是温柔并不比严厉效果好到哪去。接到新班,本就不想强颜欢笑,倒不如直接一点儿,能镇住仨瓜俩枣的就算是意外收获了。 走了披红的,来了挂绿的。 各科老师们按部就班地进进出出,平平淡淡地上课又平平淡淡地下课,谈不上激情但一切都很正常,好像也没有潘颖说得那么不堪。 不过,能拥有这么友好和谐的局面,有个人功不可没,那就是刚刚履职第一天的纪律委员李来奇。 这个纪律委员真是不白当的,他是真干呐! 上课说话、吃零食、睡觉甚至看课外书,方方面面角角落落,只要在他李来奇的视线范围之内,就没有他不管的。 一到课间,教室里到处都是他四处盘道的身影。 “上课说,下课说,没有你不说的时候是吧?你怕别人把你当哑巴卖了吗?肚子里除了大粪啥也没有,就一文盲能值几个钱?白给人家都没人要。” “还吃呢?别吃了。你看你都胖成啥样了,还吃?你那脸蛋子都快赶上篮球大了,洗脸不费水吗?冬天你妈给你织个围脖都得多买二两毛线。吃点儿东西全长脸上了,能不能长点儿心,长点儿脑子?” “看的啥玩意这是?少男少女?你多大岁数了还看这个?撒泼尿照照镜子,看看脸上除了那几个快熟透的痘痘还有哪儿能跟青春沾得上边?一脑门儿褶子跟地垄子似的,老大不小了,你也不嫌害臊。” “诶,那个谁,你……” 不得不说,李来奇这嬉笑怒骂的奇招,还真没什么用。 一顿毫无章法的李氏管理,换来最多的是两样东西:“滚”和“白眼”。 张伦、刘罗光和赵亮早就好奇得不行,心想这个上任的新官究竟能烧出几把火来?几个人号称支持他的工作,要给他壮壮门面,便一直跟在李来奇的身后,看他如何处理公务。 实则是心有小算盘,隔岸观火看热闹。 结果,脸红脖子粗地跟着李来奇逛荡了半天,差点儿没憋出毛病来。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几个人找了个借口夺门而出,一头扎进男厕所放声大笑了起来。 “大奇这是哪根弦搭错了?”赵亮边笑边抹了抹眼角挤出来眼泪。 “是啊,昨天还那么一本正经的,还以为他真的要洗心革面了呢。”张伦勉强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没想到,他居然……哈哈哈,老子差点儿信了他。” “嗯,不愧叫李来奇,确实是奇才也。”刘罗光摇晃着脑袋跟着附和。 “什么奇才?他是才也是歪才。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有正儿八经的时候。”张伦在评价李来奇这方面,确实比较有发言权,绝对算是深度剖析,“怎么跟你们形容呢?比歪脖树都歪,转着圈儿打着卷儿得歪。” 正如他们所说,李来奇本性里哪知纪律为何物啊? 从小到大,虽不是故意破坏纪律的坏小子,但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大事儿不粘,小事儿不断,常年游走在教室的后墙根儿和办公室门外的走廊。 即便如此,李来奇还是乐此不疲地做着他认为纪律委员该做的一切事情,坚持下来也还是有效果的。因为和同学们打打闹闹之后,大家多多少少还是会给他一些面子,毕竟多数不堪其扰的同学只能选择暂时妥协。 - 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同学们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 这一天让李来奇给大家折腾的,吃不好睡不好,连漫画书都看不下去了。反正自习课上也没有老师,大家就索性开启了互动模式,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聊起了天,那场面就是一个“热闹”。 李来奇何许人也?新官上任的火正烧在旺头上,一天的努力不能最后落下个前功尽弃,不然岂不是白挨了那些怒骂与白眼。 他站起身正要发号施令,却被刚好凑过来跟张伦聊天的刘罗光拉了回来。 “大奇,别这么死板行不行,也给大家点儿空间嘛!”刘罗光一脸诚恳地看着他。 “就最后一节课了,坚持坚持就放学了。”李来奇不想放弃。 “礼记有云,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刘罗光眯着悠悠放光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了一通。 张伦在旁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嘴里嘟囔着:“嗯,有道理,有道理。” 李来奇看看装模作样的张伦,又看了看神神叨叨的刘罗光,重重地甩了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便径直向讲台走去,一边走一边心里琢磨着怎么能镇压住这帮妖魔鬼怪。 哐当—— 教室的门被突然顶开,急速划出一道弧线后,狠狠地撞在墙上。 热火朝天的场面瞬间就消失了,同学们纷纷停止嘴上和手上的活儿,不约而同地看向还在晃动的大门。 此时一只脚刚踏上讲台的李来奇,还没来得及站上去,就被一个严厉的声音喝住了。 “无组织无纪律!” “教室里乱走动,扣分!” “说话,聊天,吃零食,扣分!” “……扣分,扣分,扣分!” 一个带着“检查”字样红袖箍,满脸苦大仇深的学姐,冷眼观察着教室里的一切,好像什么违规违纪的事情都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一边细数着007班的罪状,一边吩咐身边的小男生在小本本上记下来。 小男生飞快地写着,生怕漏掉什么,可是写到一半忽然停笔,支支吾吾地说:“部……部长,你先停一下。” “怎么了?”红袖箍学姐一脸不悦地瞥了一眼小男生。 小男生缓缓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还愣在原地的李来奇,露出一丝似笑非笑又极尽尴尬的笑容,然后转头对红袖箍学姐说道:“格……格太小,写不下了。” 红袖箍学姐一把抓过记录本,粗略地扫了一眼,想都没想立刻回复道:“那不是有空着的吗?记别的班格里,反正别的班也用不上,空着也是空着。” “啊,好。”小男生像领了圣旨一样,又开始在小本本上刷刷点点地写了起来。 李来奇一边的眉毛挑起老高,“我去?!” 第6章 害群之马 眼前的一幕,把本就心情不畅的李来奇搞得莫名不妙。 哪儿就突然闯进来一个“居委会大妈”,招呼也不打一声,瞪着个眼珠子这瞅瞅那看看的,比比划划半天,还让小跟班记下来。 这人到底是谁呀?李来奇心中纳闷。 他已经顾不上想那么多了,一个跨步冲上去,挡到红袖箍学姐的面前,“看什么看,你们是干什么的?瞎记什么东西呢?”说着便伸手去抢小跟班手里的记录本,想要看看他究竟在记什么破玩意儿。 红袖箍学姐见状,一把拨开李来奇的手臂,义正严词地说:“我们是学生会纪律部的,专门查自习课的纪律。” 说完偷瞄了一眼李来奇的身后,看见同学们没什么反应,都无动于衷地坐在那,再看看眼前这个咋咋呼呼、一脸不服的李来奇,心中十分不爽。 “打教学楼门口,就能听见你们班吵吵哄哄跟菜市场似的。”红袖箍学姐拿过小跟班手里的记录本,翻开高一年级的那一页,在全班同学的面前展示他们的战果,“整个高一,就属你们班纪律最差。看看这记录本,别的班纪律好没得写,你们班可倒好,一个格都记不下。” 她越说越来劲,气势上明显占了上风,还故意往李来奇的身前顶了一步,逼得李来奇不得不往后躲了躲。 收起记录本,顺手甩给身后的小跟班,红袖箍学姐最终还是把炮口对准了这个目无尊长的愣头青身上,实施最为精准的打击。 “尤其是你,我在门口就听见你说话了,一进来就发现你在班里到处乱窜,你是你们班纪律最差的。” 姜还是老的辣呀! 她直接给李来奇定了性,而且话说得滴水不漏,没有一句是瞎编的,想反驳还真得先好好掂量掂量。 红袖箍学姐最多长他们一岁半岁,但人家毕竟是过来人,况且在学生这个群体里人家还是有组织的人。不但是有组织的人,在组织里还是个人物哩! 那个小跟班不是对她毕恭毕敬,而且还叫她部长嘛! 所以说,人家做起工作来就是有方法有思路,一点儿都不含糊,一看就是没少对付像007班这样的钉子户,知道先抓个“典型”出来,杀鸡儆猴。 突然被扣上“007班纪律最差的人”的大帽子,李来奇哭笑不得。 没想到新官上任的这头一把火刚点着,就被戴着“红袖箍”护身符的学生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浇了一盆冷水,让他颜面扫地。 李来奇越想越生气,他挺直腰杆毫不示弱地怼了回去:“我是纪律委员,我出来是为了维持纪律,请你不要乱说。” “就你?还纪律委员呢?”红袖箍学姐嘴角一抽,差点儿笑出声来,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说道:“你们班纪律这么差,我看你不维持兴许还能好点儿。” “你说差就差?你算老几呀?我们班的纪律我说了算。”李来奇眼神火辣,看来已经不打算跟她讲什么狗屁道理了,“我告诉你,我们班纪律好着呢!” “哼,是吗?” 红袖箍学姐再次从小跟班的手里一把抓过记录着007班各种“罪证”的记录本,捏着页角快速抖动,上下翻飞。那些醒目的字迹仿佛从纸面上掉了下来,越掉越多,没完没了。 “这就是你维持的纪律?你就是这样当纪律委员的?”红袖箍学姐突然发出尖利的怒吼声,惊动了外面窗台上休憩的鸽子。 鸽子噗噗啦啦地乱扇着翅膀,吓得靠窗的女孩花容失色,差点儿扑到同桌男生的怀里,场面随时都有可能失控。 李来奇没有被这个剑拔弩张的场面吓到,也没有跟着一起爆炸,反倒讲起理来,“这叫张弛有度,你懂不懂?” 一听这话,像是碰到了张伦的什么开关,他又开始装模作样地点头感叹:“嗯!有道理,有道理……” 李来奇回头看了眼张伦,露出一丝让对方迷惑不解的微笑,然后对着红袖箍学姐得意忘形地说:“你看,连我们班傻子都懂的道理。” “你……” 红袖箍学姐知道自己吃了亏,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好继续提高嗓门,“什么乱七八糟的?强词夺理你!” “哎呀,这是谁呀?吵个完没完了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一直趴着的许多多,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没有好气地抱怨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许多多吸引了过去,光天化日之下如此目无检查法纪的学姐,简直比李来奇还大逆不道,恐怕免不了在学姐的小本本上记上一笔,甚至可能直接遭到当面炮轰。 大家都在替她担心,可她却完全没有危机意识,只见她气呼呼地在桌子上垫了几本书,便又一头栽下去,继续睡了。 “呵呵,看见了吗?睡得好才有精神好好学习,这叫劳逸结合。” 李来奇神色泰然自若,不慌不忙地编排着学姐看到的一切风吹草动,样子居然还颇为得意,最后欠欠地补了一句:“总之,这是一种无为而治的高级管理方式,说了你也不懂。” 好嘛!这还了得?红袖箍学姐哪受过这种气。 作为学生会的中层人物,当着小跟班和众人的面被007班如此挑衅,不爆发都对不起她胳膊上戴的红袖箍。 她气得双眼圆瞪,脸颊涨红,升腾的火气瞬间蔓延到整张脸上,额头渗出的汗珠仿佛都在沸腾跳跃,然后化作滚烫的蒸汽不断地从头顶上冒出来。 她突然跳到李来奇的面前,手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地说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纪律委员?七班就是被你这样的人带坏的,你还以为你是个什么好东西呢?一块臭肉搅的满锅腥,你就是个害群之马。” 这话进了李来奇的耳朵,不给他点着了就有鬼了。 他刚准备还嘴,身后“噌”地站起来一个人,“你可不要乱扣帽子啊,我们纪律委员很负责任的。” 上午刚被李来奇损过的小胖实在看不下去了,抹了一把还沾着干脆面渣子的嘴巴,咽了一口还浸润着烧烤调料味道的口水,毫无惧色地站出来为李来奇说话。 “对,你不能这样说我们纪律委员,他不是你说的那样。”对李来奇翻了一整天白眼的女同学也开了金口。 冷不丁冒出来的几个人让状况更加复杂,场面虽然没有失控,但却越来越混乱了。 红袖箍学姐眼睛微微眯起,眉毛一横,终于说出了长久以来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哼!不愧是渣子班,果然是人才辈出!” “你说什么?你给老子再说一遍?”李来奇毫无征兆地瞬间暴跳。 刚才还咄咄逼人的红袖箍学姐,被李来奇近乎雷暴的怒吼震得头脑发懵,她不敢直视李来奇杀气腾腾的眼睛,一时间有点儿不知所措。 不出所料,场面到底还是失控了。 红袖箍学姐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一句多么不计后果的话。 平时大家在背后议论议论也就算了,但敢站在人家班门口,面对着班里所有同学,说出此等“豪言壮语”的人,想必肯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想到这,她不禁一阵手忙脚乱,手中那个犹如“生死簿”一般的记录本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早就缩成一团的小跟班见状急忙弯腰去捡,却被红袖箍学姐一把拉住,“不要了,不要了。”说完便拽着他,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李来奇没有理会落荒而逃的两个人,而是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记录本,打开翻到其中一页,目光停留在007班的那一栏上。 只见七扭八歪的文字冲出格子的界限挤成了一团,与其他班空空如也的空白比起来,显得极其扎眼和另类。 嚓——嚓——嚓—— 纸张撕裂的声音急促而清脆。 李来奇从来没有想过撕纸的声音居然会这么好听,如果不是因为堆叠得太厚撕不动了,根本就停不下来。 他手臂一挥,漫天的纸片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之下,缓缓地从空中飘落下来。那暖黄的光晕充满教室的每一个角落,温柔地包裹着每一个同学。 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来奇,欣赏完他天女散花的表演后,心照不宣地为他鼓起掌来。 在全体同学热烈而持久的掌声中,李来奇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做出浮夸的表情和动作,或者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尽管张伦、刘罗光和赵亮也都纷纷向他伸出大拇指,但他好像突然丧失了某种源于本能的兴奋和快乐,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呆滞了片刻之后,缓他缓回过神儿来。 嘴唇微颤,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 残阳如血,秋寒萧瑟。 九月的天,黑得特别快。 夕阳虽美,但来不及仔细欣赏,就匆忙地沉陷进遥远群山的剪影之中了。接踵而来的黑暗慢慢地吞噬了最后一丝微光,填补了天与地之间越来越模糊的缝隙。 最终彻底分不清楚,哪里是山,哪里是天。 第7章 高兴有罪 李来奇的高中生活,开局就上演了一场自卫反击战。 莫名其妙地开战,稀里糊涂地休停,不算吃亏但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尽管他最后出乎意料地得到了同学们的支持和掌声,但总觉得像吃了露出半条虫子的苹果一样,想起来就从头到脚哪哪都不舒服。 放学后,李来奇和张伦推着自行车出了校门,俩人默不作声地走着。 路过一间门面房时,在广告灯箱发出的一道道流光的映衬下,张伦终于看清了李来奇那张没有任何表情却透着苦闷不堪的脸。 那张脸,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模样。 张伦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那个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招牌——零点台球厅。 “诶,来一局?”张伦提议。 “算了,还是回家吧。”李来奇微微转过头,低眉轻语。 - 找了张角落里的球桌,李来奇把书包往沙发上随手一扔,抄起一根球杆又是掂分量又是擦杆头,煞有介事地一顿比划,一扫刚刚非他该有的六神无主的状态,连人带魂一起回到了人世间。 打台球对李来奇来说,不仅仅是一种休闲方式,还是他重要的社交手段。 他第一次进台球厅是小学的时候,是他正在上初中的三叔领他见的世面。 那时的李来奇,人比球桌高不了多少,当然是打不了台球的,只能站在球桌旁看着三叔潇洒地一杆清台。 打完十几局之后,看着三叔在店主略显凶狠的目光注视下,一分钱不用掏,大摇大摆地走出台球厅,小家伙儿的心中满是崇拜。 从那以后,李来奇就成了台球厅的常客,也因此交到了一些投缘的人。赵亮和刘罗光都是他上初中时候,在台球厅里切磋出来的朋友。 李来奇屏气凝神,握紧球杆,身体伏在桌案上,翘起拇指架起手型,眯着一只眼睛瞄准了前方的白球,手臂有节奏地前后摆动。 笔直的杆头蓄势待发,仿佛此刻三叔灵魂附体,脑海中还浮现出各种赌神、赌侠和赌圣巅峰对决时的经典画面。 说时迟那时快,他脚跟蹬地,一个力贯全身,球杆如狙击枪的撞针一般瞬间发动,直冲白球而去。 呲—— 劈枪了! 张伦差点儿从一旁的破椅子上掉下来。 他憋着笑,一脸的幸灾乐祸,“哎呦喂,这不是李大头的水平呀!” 本来就不痛快的李来奇,一听张伦用“李大头”这个外号调侃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在东滦镇台球界有个专业术语,叫做“大头杵”,顾名思义就是用球杆的大头打台球。 长期混迹台球厅的人都知道,这纯粹是为了迁就用小头打不着球的菜鸟而被特许的一种打法,与篮球界的“端尿盆”和玻璃球界的“呕弹”一样,在圈内相当不入流,一不小心粘上就是一辈子的话柄。 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即便是新手也不敢倚小卖小,轻易领了“某大头”的外号。 李来奇多有个性一人呐,天资不聪颖但架不住人家勤奋。刚接触台球那会儿,一点儿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到哪儿都是拎着大头杆“哐哐”一顿乱杵。 秉承着这种勇敢无畏的精神,再加上武林绝学“大力出奇迹”的加持,居然瞎猫碰上死耗子,偶尔也有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时候。 “李大头”这个外号,不用谁刻意给他起,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李来奇的头上。 当他的球技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之后,他开始对自己曾经不堪的过往讳莫如深,也再鲜有人提起他这个外号。 没人提是没人提,但绝不等于忘记,尤其是他最好的兄弟。 看着李来奇充满杀气的眼神,张伦根本不拾这茬儿,依然一脸贱兮兮的表情,“难得你今天心情不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张伦台球打得不错,但对战李来奇往往是十战九输,一直被他压着一个段位。 今天正赶上他因为学校的事情影响了状态,所以对张伦来说,这可是提高战绩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能借机打个漂亮的翻身仗不说,没准还能趁火打劫,好好羞辱他一番。 只见张伦迅速将白球恢复原位,摆好姿势,架好球杆,一记势大力沉的开杆,白球一顿横冲直撞,把彩球打得像没头苍蝇一样四散奔逃。 看得出来,他这是故意使这么大劲的,显摆显摆能打到球的快乐,气死人不偿命。 李来奇看得直翻白眼,打不打球无所谓,但打人的想法开始蠢蠢欲动。 桌面上各式花色的球,在漫无目的地一顿走位之后,居然还真进了一个,这立刻给了张伦继续嚣张跋扈的机会。 他看着自己一桌的好球,面露难色,“哪个都好打,但打哪个好呢?” 张伦一边嘀咕一边围着球桌打转,左看一眼右瞄一下,举起球杆比量比量又放下,半天拿不定主意,好不容易摆好姿势,又突然站起身来故作思索。 “你有完没完呀?”李来奇终于看不下去了,正要继续讨伐他,忽然耸了耸鼻子,又用力地嗅了两下,“什么味这是?” 李来奇努力分辨了一下,顿时脸色大变,冲着张伦大吼:“我靠!你是不是放屁了?” “嘿嘿,不好意思啊,实在是没忍住。”刚刚还装模作样的张伦立马破功,嬉皮笑脸地说。 “你他妈拉裤兜子里了吧?你还有没有点儿公德心,你……” 李来奇正破口大骂,就听从张伦的身体偏下部传出两声闷响,他立马捏住鼻子没了动静。 只见张伦身体猛然一缩,夹紧双腿,连滚带爬地奔向厕所。 - 屎来如山倒,屎去如抽丝。 抽袋烟的工夫,张伦拖着倦体,左摇右晃地飘了回来。 走到台球桌跟前,他惊讶地发现满桌都是李来奇的球,自己的花色一个也没有了。 “这是什么情况?我的球呢?” “谁让你半天不回来的,好歹留了个黑8给你。人家可说了,就这局面你也未必能一杆定胜负。”李来奇语气中略带了些嘲讽的味道。 “我靠!谁这么嚣张?” 张伦正问李来奇这是谁干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龙龙。” 听到这个名字,张伦愣了一下,因为只有和他非常亲近的人才会叫他这个小名。他突然有些紧张,怕是又被哪个亲戚看见他出来玩,当场抓了现行。 张伦的脑子里胡乱地编着理由,赶紧调整了一个无奈加懊悔的表情,慢慢地回过头去。 “啊?文达哥,怎么是你呀?”张伦眼中一道幽光闪过,立刻笑脸相迎,变脸速度堪比川剧演员。 一个文质彬彬,学生模样的人也笑得灿烂,“我也没想到,一年多没见,能在这碰到你。” “嗨,我还纳闷呢,谁会这么厉害,把我的球全打进去了。”张伦瞥了一眼完胜局面的球桌,话语中满是钦佩。 “哈哈哈,你一进门我就认出你来了,刚要过来跟你打招呼,你就跑了。” 张伦不好意思地傻笑着,心里庆幸多亏自己先走一步,不然把文达哥哥熏着了可不好。 忽然想起身后还站着李来奇,他赶紧转头说道:“大奇,这是我邻居家的哥哥,陈文达。” “不用你介绍,我们5分钟前就认识了。”李来奇得意地跟陈文达点了点头,显得一点儿都不陌生。 陈文达和张伦两家以前是一条胡同里住的邻居,一个住在东口一个住在西口。 俩人年龄虽然只差一岁,但陈文达更显成熟稳重,是这片胡同的孩子王,所以跟张伦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儿。 中考一结束,陈文达全家就搬走了,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没想到失联一年多之后,居然在学校附近的台球厅里相遇了。 “文达哥,你怎么会在这?” “我放学后经常来这里打台球。” “啊?那你也在滦中吗?” “对呀,我今年上高二。” 张伦喜出望外,“文达哥,那你在哪个班呀?我俩没事去找你玩。” “呃……”听到这个问题,陈文达迟疑了一下,略显不情愿地说:“99……997。” 一听是七班的,李来奇眼前一亮,立马接过话茬,“七班呀,哈哈哈,好巧呀,我们也在七班,我们是007的。” 他热情高涨地自报家门,仿佛在异国他乡遇到了老乡一样,瞬间感觉跟陈文达又亲近了不少。 陈文达听罢脸色一沉,没有搭话。 这时,从台球厅最中间的那桌走过来一个身材健壮的大个子,来到陈文达的身边,一拍他的肩膀,流里流气地问道:“这人是谁呀?” “我一个小兄弟的同学,咱学校的高一新生。” “哦,原来是新生啊!”大个子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李来奇,然后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我说呢,没见过说自己是七班,还这么高兴的主儿。” 听到大个子这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李来奇本来放松的神经又紧张了起来,他试图理解这其中的含义,但怎么也无法参透。 再看看眼前这个正在吞云吐雾的人,只见他眼神中充斥着不屑一顾,脸上写满了桀骜不驯,一副玩世不恭的浑人模样。 “高兴有罪吗?”李来奇的声音冰冷,但眼神却有些火辣辣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脑海里会蹦出这样一句话,更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好像不受任何控制,直接冲出了他的喉咙。 - 从校内到校外,只要一提到七班,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甚至谈虎色变。 更奇怪的是,就连七班自己人似乎都不例外。 七班,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第8章 渣没渣样 教育是国之大计,孩子上学是每个家庭的头等大事,学龄各个阶段的重点学校也就成为了人们趋之若鹜的稀缺资源,考重点中学历来都是家长们给孩子在上学之初就定下的奋斗目标。 但考学不是上菜,没有一锅端的道理,总会有一些问题和困难让你不得不在重点和普通之间做一个明确的选择。 这个选择一旦做下,它就是能够影响人一辈子的事情,怎能不让人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削尖脑袋也想往重点中学的大门里钻。 没有问题和困难要上,有问题和困难,就给别人制造问题和困难也要上。 总之,谁也不想让自己家的孩子输在学校门口的斑马线上。 - 东滦中学是东滦镇的最高学府,唯一的一所高级中学,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所以,在东滦镇能不能上重点不是问题,考不考得上滦中才是问题。 如果连滦中都考不上,那基本上就等于要提前进入社会,择校这个环节就自然不用考虑了。 如此说来,只要能考上应该就万事大吉了吧? 对不起,请收起你天真的想法。 虽然没有了择校的烦恼,但是考进去之后依然有一个棘手的问题等着你,那就是“择班”。 择班,可以看做是人民内部矛盾,是学校关起门来解决的事情。 可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跟择校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把学校门口的斑马线换成了班级教室的门槛而已。 不一样的环境地点,却同样的紧张刺激。 在城市里,关心孩子的上学问题,人们可能会这样问:“你家孩子在哪个学校上学呀?” 回答可能是一中、二中、三中或附中什么的。 如果这些都是重点中学,人家会说:“呀,真好,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 如果是普通中学,人家就会说:“嗯,也行,宁当鸡头不当凤尾。” 但在东滦镇,是听不到这样问问题的。 人们一般这样问:“你家孩子在滦中哪个班呢?” 回答可能是一班、二班或三四五六班什么的。 如果是一班或二班,人家会说:“哎呀,这孩子真争气,将来一定能考个好大学。” 如果是其他班,人家就会说:“挺好,努努力,考个大学没问题。” 如果一不小心问出个七班来,那场面可就尴尬了。就等同于跟瞎子说看脚,给聋子开半导,让瘸子快点跑,问寡妇老公好。问问题的人会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看与对方关系的亲近程度,十个起步,上不封顶。 七班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李来奇和张伦就是东滦中学七班的杰出代表。 好巧不巧,在零点台球厅偶遇的陈文达和大个子也是东滦中学七班的重要人物。 同样是七班,唯一不同的是: 一个是007,一个是997。 一个是生瓜蛋子,一个是老油条子。 - 李来奇目不转睛地眼看着大个子一口一口地吸着烟。 他呼吸深沉缓慢,竭力抗拒着从大个子嘴里吐出的烟气,很快就憋得满脸涨红,看起来像是在强压某种不能发泄的情绪。 大个子将抽得还剩半截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熄。 “哥是过来人,看在我兄弟的面子上,今天免费给你上一课,给你普及一下七班在滦中的江湖地位,以后再出去跟人说话就注意点儿分寸,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啊!” 尽管知道这是在点戳自己,但李来奇并没有要发作的意思,反而想静下来听一听这个所谓的前辈会说些什么,也许自己可以从中找到一些答案。 “滦中的分班规则,你知道吗?”大个子先抛出一个问题,但好像并不需要让谁来回答,随即又继续问道:“你知道自己是在一个分数排在最后50名的班级里吗?” “我知道。”李来奇肯定地回答。 “那好,我再问你,你知道七班在滦中又叫什么吗?” 李来奇陷入了沉思,一旁的张伦欲言又止,俩人良久都没有出声。 “我来告诉你们,是渣子班,七班在滦中又叫渣子班,你们不知道吗?”大个子语速越来越快,越说越激动,“七班是渣子班,全东滦镇的人都知道,你们他妈的不知道?” “我知道!”李来奇也突然来了情绪,语气中有股冲劲。 “知道?你知道还这么淡定?说自己是七班的时候那么高兴干吗?这有什么可值得你骄傲的,你他妈的是缺心眼吗?” “难倒渣子班就不能改变了吗?”李来奇嘶声力竭地将一直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不得不承认,他心中那块硬撑了很久的遮羞布,就在刚刚被眼前这个盛气凌人的大个子撕了个粉碎,保持了还不到两天的乐观面具也被无情地扯下。 失去了保护色的李来奇,不晓得下一秒会遭到怎样的痛击。 “改变?”大个子无奈地苦笑,一遍遍重复着这个有些扎心的字眼,“没有人相信渣子班会改变,更没有人会指望一群渣子能改变什么,我们本来就是一群看不到希望的人。” “不,我相信,通过努力学习,还是有机会翻身的。” “哼,放屁!你以为你看书做题的时候,别人都在蒙头睡大觉吗?谁会在原地踏步乖乖地等着你去超越?” “就因为是渣子班,我们连努力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你配吗?”大个子大声喊道,但那依然不是问题,而是再明显不过的答案,“我告诉你,尖子班会越来越勇猛,其他班也都会有所进步。唯独渣子班,只会越来越烂,越来越渣,从无例外。” 说到这,大个子稍稍平静了一些,深深地叹了口气:“有时候,努力是没有用的。” “为什么?”李来奇不解。 “你知道渣子是什么吗?” 大个子低头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随手抽出一支,夹在手指之间。 他并没有点燃那支烟,而是五指收拢将它紧紧地攥在手里。再张开手掌的时候,这支烟已经变得七扭八歪,残破不堪。 “看到没有,哪怕它是中华,结局也只有一个。” 说罢,大个子狠狠地将手中的烟摔在地上,然后一脚踏上去,猛地跺了几脚又踩住使劲地拧了拧,仿佛使上了全身的力气,激荡起一片灰尘。 在四双眼睛的共同注视下,大个子把脚缓缓挪开。 那烟被踩得稀碎,几乎分辨不出它原来的样子。 “明白了吗?这就是渣子。”大个子声音低沉,语气极为冰冷,强大的气场压迫着在场所有的人,“渣子就是废物,就是垃圾。” “……” “看清楚了,这才是渣子该有的样子。” - 热闹喧嚣的台球厅里,只有这四个人这里安静的可怕,仿佛与其他人不在同一个世界。 沉默片刻之后,看着眼前这个深陷迷茫不能自拔的高一新生,大个子没有半点儿怜悯之情,竟然把脸凑到李来奇的面前,颇为得意地歪着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 “也许你以前确实不是渣子,但只要进了渣子班,由不得你,到时候自然就是了。” 大个子似乎能看穿李来奇的心思一样,每一言每一语都字字诛心,刺痛着他灼热的神经。 其实,何尝只有李来奇。 张伦的额头已经渗出一层冷汗,不停地揉搓着双手。 陈文达也始终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不清楚心里在想些什么。 被大个子一顿狂轰乱炸之后,李来奇的心中五味杂陈,他感觉自己想要寻找的答案离他忽远忽近,时隐时现。好像就在那里,但就是看不清也抓不着,又好像不在那里,迷失在层层尘雾中找不到任何的头绪。 李来奇眉头紧锁,脸上气血翻涌,后槽牙被咬得“咯咯”直响。 他强忍着传遍全身的颤抖,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那张不可一世的脸,硬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我不是渣子,你才是!” 大个子笑容瞬间消失,暴跳如雷,“你他妈的再说一遍试试?” 这时,一群不明身份的人从台球厅的各处,迅速围拢了过来,然后七嘴八舌地对大个子说道:“五哥,怎么了这是?” 陈文达被大个子刚才的咆哮声一震,猛然间恢复了意识,一看现场气氛有点儿不对,赶紧站出来打圆场,“没事没事,这是我的两个小兄弟,自己人啊自己人。” 安抚好众人的情绪,他又赶紧向大个子求情,“五哥,小兄弟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听了陈文达的话,大个子逐渐收起了怒容。不管怎么样,自家兄弟的面子还是必须要给的。 再者说了,毕竟是一个学校的校友,而且从本质上来说,他们同是滦中渣子七班的难兄难弟,就算是外人再瞧不上眼,也不能耗子动刀窝里反,让别人看了笑话。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大个子看了看还没缓过劲儿的李来奇和旁边抖如筛糠的张伦,摇摇脑袋叹了口气,“得了,看在我兄弟的面子上,我就不计较了,以后……” “你很在意,对吗?”一个深沉而有力的声音传出,毫无征兆地打断了大个子的话。 “你怎么个意思?” “说得头头是道,看起来很通透,其实你比谁都在意,对吧?”李来奇目光凛凛,语气逼人。 “你在说什么?”大个子好像又被点燃了。 “你也不想让别人叫你渣子。”李来奇嘶声力竭。 空气凝固了片刻,忽有一阵劲风呼啸而过。 “去你的吧,关他妈你什么事。” 大个子趁人不备一拳向李来奇打过来,李来奇躲闪不及,肩膀上还是挨了一下。 陈文达见状赶紧抱住正要再往前冲的大个子,张伦也急忙退几步,担心差点儿被绊倒的李来奇。 “龙龙,你赶紧带你同学走吧,再不走就出事了。” 混乱中,陈文达给张伦下了一道紧急命令。 张伦二话没说,拼命拉扯着李来奇离开了台球厅,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中。 - 没有了争吵,没有了喧嚣,无人的街道静悄悄。 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平静地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李来奇也试图翻过这荒唐的一页,但离开台球厅时,大个子最后那句嘶吼却一直飘荡在夜空中,隐隐地总是能听见它的回声: “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渣子该有的样子。” 第9章 无为可治 再大气磅礴的开场,也会在接踵而至的两点一线的学习生活中归于平淡,不是都说平平淡淡才是真嘛! 这才刚开学没几天,同学们就过了当新生的新鲜劲儿,开始过另一种“辛生”。 大家都纷纷戴上了自绝于快乐的枷锁,扛起了家族荣耀的大旗,排着整齐的队伍,步入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人间正轨。 当然,以上这些雄赳赳气昂昂的悲壮场面,跟007班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们会戴什么枷锁?人家是卸下包袱,装着命运与梦想的思想包袱。 他们要扛什么大旗?人家是摘下面具,粉饰荣誉与尊严的伪装面具。 007班的同学们,一点儿也不像其他班的新生,完全感受不到那股“朝气蓬勃”的“新生”,他们的“新生”应该用“百废不兴”来形容。 他们其实想上学,非常地渴望而且迫切。 不上学哪里有学可逃?不上课还怎么听歌看小说?没有课本挡着,还怎么打游戏? 说实在的,离开了课桌,零食都没有地方存放,不趴在课桌上听老师叨叨叨叨说点儿什么,连觉都睡不香。 俨然就是“课堂娱乐”的技术成果交流大会,五花八门,精彩纷呈。 有缘齐聚在传说中的“渣子班”,大家都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不过话说回来,不见得所有人都有“一技之长”,也有几个不识时务的另类,成天顶个大脑袋瓜子,瞪着俩大眼珠子,坐在前面几排假模假式地听课学习,装做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样子。 可巧,李来奇就是其中之一。 - “我开始有点儿佩服他了。”赵亮郑重其事地跟同桌刘罗光说。 刘罗光摘下一个耳机,顺着赵亮的目光,看见正在埋头写作业的李来奇,不禁抽了下鼻子,“是啊,甚至有点儿感动。” 上次学生会红袖箍学姐查纪律的事件之后,李来奇就再没有管过每天下午自习课的课堂纪律,红袖箍学姐也再没有来查过。 当时为了压制红袖箍学姐的嚣张气焰,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口肯定了“张弛有度”和“劳逸结合”的正确性,尽管他内心对这种说法并不认同,但也不好再翻脸不认。况且当时同学们都站出来挺他,让他十分有排面,也就将错就错,就坡下驴了。 因此,007班的自习课就是纪律委员李来奇下班,集贸市场上班的时间,其热闹程度自然可想而知。 身为纪律委员的李来奇下班了,但立志要成为“好学生”的李来奇并没有下班,甚至可以说在加班。 周围乱成了一锅粥,就连他后座的张伦都已经左右逢源、不可开交了,但是李来奇却丝毫不受影响,仍然心无旁骛地埋头苦读,也难怪赵亮会对他刮目相看。 “你说,大奇聋了还是瞎了?这也能学得下去?”赵亮佩服归佩服,但还是疑惑不解。 “这就叫‘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刘罗光摇头晃脑道。 “他不是纪律委员吗?怎么不管了呢?”赵亮变身问题少年,眼前的这个李来奇也着实让他有点儿琢磨不透。 刘罗光微微一笑,“管了呀,这不正管着呢嘛!” 赵亮一下子更糊涂了,心想我又不瞎,这明明就是放任自流。 他一边琢磨刘罗光的话,一边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细品一番,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唉!可惜呀,大奇是想无为而治,实际上是无为可治。”刘罗光的感慨吸引了赵亮的注意力,趁其不备夺走了他手里的苹果。 赵亮没有反抢。比起苹果,他还是对李来奇更感兴趣,“大奇变成这样,他到底图啥呢?” 刘罗光三下五除二把苹果啃得就剩下一个核,鼓鼓囊囊地塞了一嘴,费力地说:“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照这样发展下去,他倒数第一的光荣称号铁定是要拱手相让了。” “哈哈哈,要是那样的话,你说谁有实力接下大奇的衣钵呢?”赵亮一脸坏笑地环顾四周,主动挑起了为李来奇遴选接班人的重任。 “你呀!”刘罗光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凭什么是我?” 刘罗光扒开赵亮的手,把苹果核放在他的手心里,然后擦了擦嘴,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你个倒数第二的大傻子不接,难倒要让本王接呀?”说完便哼了一声,拂袖而去,找后排的同学唠嗑去了。 赵亮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好看着刘罗光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你个倒数第八,牛什么牛?还本王?嘁!” 他低头看着手里被刘罗光糟蹋完的苹果核,心中忿忿不平,“对,你是王,王八的王。不,王八蛋的王。” -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大家的自习上得都还意犹未尽,就又到了快要放学的时候。 书包基本上不用收拾,一般都是早上背着一包物资来,一天的时间刚好都消耗完。书本大概率回家是不看的,所以拎着空包直接回去,没有任何的负担,转天还能再装满物资背来。 正当大家都等待着下课铃,整装待发的时候,教室的门突然发出“吱嘎”的声音。 所有人立刻警觉起来,瞬间压低声音,生怕又刺激了谁的神经,进来后再嘚嘚个没完没了,耽误他们回家吃饭。 经历过的人都知道,但凡这个时候来人,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尤其是班主任,早不来晚不来,放学之前踩着点儿来,谁也不想say hello,只想说byebye。 在同学们惶恐不安的目光的注视下,石高峰阔步走了进来,他稳稳地站在讲台上,环顾了一下四周,脸上没有半点儿想要爆发骂人的模样。 他抬手看看了表,说:“放学前,利用几分钟时间,通知个事情啊。” 果不其然,同学们只好装作倾听模样,眼神中却难掩一丝无奈与焦急。 “呃……学校呢,刚刚开完会,”石高峰说话有些吞吞吐吐,明显是不太好意思开口,这要是好事就奇了怪了,“全年级的纪律评分,咱们班……倒数第一。” 全班鸦雀无声,安静得不像话,跟拿正数第一的班级一模一样。 大家都惭愧地低下头,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禁在心里默默地忏悔: “咳,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原来是倒数第一呀!” “倒数第一就倒数第一呗,有什么了不起的?” “得亏是倒数第一,万一不小心拿个倒数第二,别人还以为我们走后门了呢!” “咱们班必须倒数第一呀,实力在那摆着呢,谁抢我跟谁急啊!” “嗯,倒数第一拿倒数第一,合情合理,没毛病。” …… 看到同学们羞愧难当的样子,石高峰的心里略感安慰,他并不打算劈头盖脸地训斥谁,也没想抓几个典型出来杀鸡儆猴,觉得不能因为这件事情打击了大家的自尊心。 “都不要灰心丧气嘛!我知道,这才刚开学没几天,大家还都不太适应,难免有控制不住自己时候。但是我相信,经过这次的反思,大家一定能尽快地调整过来,在下次的评比中,争取一个好名次。” 听了班主任的话,大家都点了点低垂的头,石高峰也欣慰地颔首以对。 叮铃铃—— 放学的铃声,解救了众人的颈椎,教室里一扫刚刚沉郁的气氛,瞬间变得蠢蠢欲动。 “李来奇,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其他人下课吧。” 众人一哄而散。 - 初中的时候,李来奇和张伦都是“出双入对”地奔赴班主任的办公室,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哥俩儿从来就没有独善其身过。 这次石高峰单点了李来奇,让张伦颇为不爽,让他有种背叛兄弟、临阵脱逃的负罪感。 于是主动提出要等着他,有学一起上,有家一起回。但李来奇放学要去奶奶家,就只能让张伦先走了。 这是李来奇第一次去石高峰的办公室,心里多少有些忐忑,毕竟以前每次被请到办公室都是因为自己调皮捣蛋,严重了老师还得叫来家长搞个三堂会审,妥妥地认罪伏法。 根据他丰富的战斗经验,一上来二话不说先诚恳地主动承认错误,然后立场鲜明地亮出“认打认罚以后不敢了”的态度,至少能保障个大事化小的局面。 接下来把话语权交给老师,毕恭毕敬洗耳恭听,不管他说什么都点头哈腰“对对对是是是”,等他差不多说爽了,找个空挡接过话茬,发愿起誓要痛改前非,希望老师能给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这一套流程下来,必定能小事化无,全身而退,大功告成,打完收工。 不过这次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心里一直犯嘀咕:贸然承认错误倒是没事,可万一石老师问我犯的什么错,我答不上来,再加个欺君之罪,可就弄巧成拙了。 还没想出对策,李来奇就已经来到了办公室门口。 见办公室的门大敞四开着,他便伸着脖子偷偷地往里张望,想看看自己家有没有来人。 “你看什么呢?” 李来奇正全神贯注地打探敌情,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肩膀,吓得他一激灵,顺嘴遛出一句:“我再也不敢了!” 石高峰看着惊慌失措的李来奇,感到甚是好笑,“你小子,是不是干什么亏心事了?” “没,没有……” 惊魂未定的李来奇赶紧矢口否认,心想这下坏了,局面被动了。 第10章 冤家路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李来奇,战战兢兢地跟着石高峰走进一间偌大的办公室。 他还是跟做贼似的,边走边四处张望,怀疑他老爹是不是正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盯着自己。万一发现老爹手里还拿着类似棍状的物体,就得及时调整策略,提前做个防备,不至于让自己在石老师面前死得太难看。 可是看来看去,办公室里除了石老师和自己之外,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你找什么呢?” “啊?没……没找什么,”李来奇装模作样地360度看了一圈,“这办公室……还挺大的哈。” 石高峰无奈地笑笑,然后直奔主题,“今天找你来呢,是想跟你了解一下咱们班的纪律情况。” 一听是这个事情,李来奇立刻找到了控制局面的突破口,马上进入了忏悔状态。 “石老师,这都是我的错,我没有管理好班级纪律,让班级蒙了羞,让您丢了面子,我感到十分地惭愧与心痛。您说吧,怎么处罚我都行。” 李来奇语气乞哀,姿态卑躬,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让谁听了都会觉得这个孩子简直太懂事了,不管犯了多大的错误都能让人心生怜悯,舍不得对他下毒手。 “我没说你有错呀?罚你干什么?” “啊?” 李来奇不敢相信,自己被叫到办公室竟然不是因为犯错,这让他更加地纳闷,猜不透石老师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我知道,作为纪律委员,你很认真负责,但班级的纪律还是会因为个别同学受到影响,出于团结的考虑,你也不好管得太直接,所以……” “所以您想让我当线人?潜伏在他们中间,搜集他们的犯罪证据,然后人赃俱获,最终将他们绳之以法,开除学籍,打击不良风气,维护人间正义。” 不得不说,李来奇的领悟能力绝对是超前的。 当然,这归功于以前他自己干的那些坏事就总是能被老师知道。快的上节课犯事,下节课就去办公室里坦白从宽了,让李来奇一度怀疑莫非班主任有特异功能。 后来才了解到,班里有一个班主任培养的小密探,经常有事没事就往办公室跑,然后十有**会带着老师的口谕回来,传谁谁谁到办公室去一趟。 时间长了,大家就开始怀疑是她向老师告的密。难怪见她平日里眼睛像个探照灯似的,抻个脖子到处乱瞅,闹了半天是在搜集情报呢。 李来奇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曾经深受其害的自己,如今却要陷足这人人得而唾之的泥沼,不由得心生感叹:唉!何苦我也有今天。 “你警匪片看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石高峰强压住笑点,心想还是赶紧单刀直入说正事吧,免得这小子又给自己编排出别的什么惊天大阴谋来。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受到这些负面因素的影响,继续以身作则,负起纪律委员的责任。相信过不了多久,同学们的精神面貌就会焕然一新的。” “石老师,除了这个,您找我就没有别的事?”李来奇不太放心,想试探性地挖一挖,便做了个友情小提示。 “我没有别的事,你有吗?” “没有,没有,没有。”李来奇疯狂摇头,终于松了一口气,“您放心,我会尽力的。” “嗯,我相信你能行,加油!” 石高峰站起身来,微笑着又一次拍了拍李来奇的肩膀。 这次拍得很温柔又仿佛很有力量,一下一下地拍进了李来奇摇晃已久的心里,就像注入了一针强心剂,让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浑身充满了力量。 那个曾经只要一进去就面临暴风骤雨的办公室,今天竟然如此平静祥和,甚至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这一刻,他对办公室有了新的认识。 最重要的是,石高峰非但没有因为班级纪律倒数第一的事情责怪他批评他,反而一直在鼓励他支持他,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奇妙了。 - 离开了办公室,回想起刚刚石老师对自己的鼓励,让李来奇不禁热血沸腾。 虽然阵阵秋风已裹挟了难以忽视的凉意,但他还是准备灌上一瓶汽水给自己躁热不安的身体降降温。 快走两步,李来奇一头扎进校门口的小卖部。 跟小卖部老板寒暄了几句,低头掏钱的时候总感觉浑身不自在,好像有双眼睛躲在屋子的某处角落里盯着自己。 抬眼望去,小卖部最里面的地方没有开灯,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太清楚,只觉得似有一股股寒气不断冒出来,让李来奇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就要一瓶北冰洋是吧?等等我找你钱啊。” 小卖部老板把李来奇递给他的5元钱放在桌子上,拉开面前的大抽屉,在里面刨了起来,边刨边说:“哎呀,刚才一堆零钱都给别人找完了,不行给你凑点毛票吧。” 老板慢吞吞地数着一毛两毛的票子,李来奇不耐烦地四处瞎瞅,竟发现黑暗里有个人影若隐若现,他的手里拎着啤酒瓶子,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距离越来越近,人脸也逐渐清晰,眼睛里透射出的寒光也愈发地逼人。 当李来奇完全看清那个人时,顿时内心一颤,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卖部老板翻找着最后两毛钱,但李来奇已经等不及了,他放下手里的汽水,一把抓起桌子上的5元钱,“老板,汽水不要了。” 李来奇说完便转身夺门而出,逃命似的一路踉跄着跑到自行车棚。 推出自行车,一步跨坐上去,俯下身体,用力地踩下脚蹬子。 他多想自己能像箭一样冲出去,赶紧离开这里。 突然一只大手出现在他的面前,死死地握住了他的车把,一股无形的力量席卷而来,刚刚起步的自行车硬是被顶了回去,再也无法动弹。 “你不是想喝这个吗?” 李来奇猛然抬头,只见一个手拿北冰洋汽水的高大男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给你,”那人咧嘴一笑,把汽水递到李来奇的面前,“别害怕,我不打你。” 操场看台的石阶上,坐着两个人。 一个喝着橘子味的北冰洋汽水,一个喝着散发着麦芽香的钟楼啤酒。 “你见着我跑什么呀?”那人开口问道。 “我没跑……”说这话的人顿了顿,举起瓶子仰头喝了一口汽水,无数的气泡瞬间在他嘴里炸开,辣得他闭上眼睛,忍过那一时的痛苦之后,继续说道:“我家里有事,走得急了点儿而已。” 那人不禁失笑,“呵,是吗?” 这两个人曾有过一面之缘,而且就是在前几天。 之所以李来奇见到他会跑,是因为那次见面搞得不欢而散,确切地说应该是抱头鼠窜。 李来奇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打望了一下四周,说:“怎么就你一个人呀?你的那帮小弟呢?” “咳,什么小弟呀,就是一帮同学。” “同学?他们不是都叫你五哥吗?” 眼前这个人就算不是什么帮派大哥,但回想起那天虎啸狼嚎的架势,李来奇觉得他也不像个省油的灯。别的地方不好说,在滦中至少应该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五哥是瞎叫着玩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噢!”李来奇一下子放松了许多,但不知为什么,又有些许的失落。 俩人尴尬地没有说话,于是你一口我一口地各自喝着汽水和啤酒。 李来奇不一会儿就喝完了,还没忍住打了个长长的嗝,然后站起身来诚恳地说:“谢谢学长的汽水,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我有话要跟你说。” 李来奇刚迈出去一步,就又被一把拦了回来。 “其实,我是想跟你道个歉,那天打了你一拳,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李来奇下意识地摸了摸至今还有些隐隐作痛的肩膀,诧异的表情毫不意外地出现在了他的脸上,不晓得这个暴躁学长今天唱得又是哪一出。 这样一个被众多小弟前呼后拥,尊称为五哥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屈尊跟别人道歉呢? 李来奇心中不禁疑惑:奇怪,莫非其中有诈? 百思不得其解,没有任何的道理。 以他尚且浅薄的社会经验,根本就处理不了这种不知道是白道、□□还是灰道的事情,一时丧失了基本的判断能力和语言能力,半天都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 相对无言了良久之后,只见那人缓缓地站起身来,抬手将剩下的半瓶啤酒一饮而尽。 然后他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操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就像那天在台球厅对着李来奇的怒吼一样,几乎倾注了所有的力量。 不过,这次李来奇并没有害怕,而是隐隐感觉到那吼声中似乎带着某种愤恨。 待回荡在操场上空的回声渐渐消失,那人才逐渐平静下来。 “那天跟你发火,其实我气的是自己,因为……”他转过身面对着李来奇,表情有些凝重。 “因为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高一时候的样子。” 第11章 一根火炬 这个让李来奇感到莫名其妙的学长,名字叫常凯。 别看他现在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想当年也是学霸级别的人物。 常凯从小就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尤其上小学的时候,虽然比不上夏凡那么全面,单论学习人家在班里也是常年的榜一小哥,妥妥的中华好少年。 上了初中之后,第一次大考他就勇夺全校第五名,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 要知道前四名都是在外面上过补课班的学生,而常凯是纯粹的无外挂选手,这就更让老师和同学们佩服。 然而,他的父母并不满意。 他们觉得常凯是吃了大亏的,如果他也去补课的话肯定会考得更好,拿个第一回来也说不定。 于是逼着常凯周末去补课,一补就是两天,每周七天乐,一个初中生过得比上班都累,着实让人心疼。但他父母坚信回报肯定可以和付出成正比,坐等常凯下次大考的时候能够一举夺魁。 怎料满心期待的“惊喜”变“惊吓”,常凯非但没有进步,反而猛踩油门开倒车,名次掉到人堆里半天才能找见。 这样的结果让他的父母无法接受,实在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原因很简单,他们只顾着关心常凯的学习,却没有发现从前那个乖巧懂事的小常凯已经悄悄长大,12岁的他开始叛逆、对抗,家里越让他干什么他就越不干什么,无论如何就是不想如了父母的愿。 他表面上去补课,实际是一头扎进游戏厅,玩得昏天黑地、不亦乐乎。 青春期真好,可以肆无忌惮,可以为所欲为…… 常凯尝到了“自由”的甜头,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完全脱离了正常的轨道。 家里对他失望透顶,他也渐渐精神消沉,再无心学业。 就这样,曾经风光一时、赫赫有名的常凯,在整个校园里销声匿迹了。 谁能想到他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只是因为他不想上补课班而已,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失去了好学生的地位与光环,同时也意味着失去了上等阶层的社交自由,他已经没有了和第一梯队学生平起平坐的资格,就连座位都逐渐后退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退居二线的常凯,打来了另一番局面。 虽然风光不再,但必须得承认常凯的名气还是有些的,江湖中也一直流传着他的传说。 对于底层的学渣们来说,这种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难以企及的存在,哪里可能跟人家有任何的交集。 所以常凯的到来,对后排的一众兄弟而言,简直就像群龙无首的梁山好汉等到了及时雨宋江,他很快就与大家打成了一片。 不管怎么说,常凯在学渣里面学习算好的,毕竟曾经最高考到过全校第五名。 也许是为了纪念他曾经的辉煌战绩,不知道从谁开始,“五哥”的尊称逐渐在兄弟们中间传开,“五哥”的威名也随之从班里扩大到整个学校,大有覆盖全城的趋势。 被拥立为“五哥”的常凯,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在这个没有“大哥、二哥、三哥以及四六七八哥”的神秘群体里,他一如既往地发挥着聪明的先天优势,不到半年就开发了教室后排的各种正确玩法,打造了前所未有的后排生态,大力推动了烟草和□□事业的发展,盘活了学校当地小卖部的经济,带领着众兄弟混上了“好”日子。 终于混到了中考,“五哥”凭借着以前的那点儿老本儿,不得不与朝夕相处的兄弟们依依惜别,独自搭上了开往滦中的末班车。 在那里等待他的,是一群素未谋面的难兄难弟。 同一辆末班车上的人,上车的时候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好像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没想到一到站就被集体送进了废料车间,基本就等同于怎么进来的再怎么出去,稍微好点儿的还有口气自己爬着出去,彻底不能自理的就只能连人带命直接扔到社会上。 末班乘客常凯,好像一下子跨过了叛逆的年纪,心智也突然变得成熟了很多,他对自己过往的种种作为追悔莫及,常常羞愧到捶胸顿足,恨不得穿越回去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光。 事已至此,自怨自艾也无济于事。 他想既然老天爷让自己上了车,那就一定是天无绝人之路,心里盘算着绝不能错过这个打翻身仗的好机会。 每一个身处谷底的人,可能曾经都经历过辉煌。他们拥有过人生的高光时刻,欣赏过云层之上的非凡风景,品尝过食物链顶端的绝美滋味。 可以肯定,他们比谁都渴望能重回巅峰。 常凯心中憋着一口气,在997班与自己做着最后的抗争。 在滦中一年的时间里,常凯没能成为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常凯”,他终究还是那个神秘群体的“五哥”。 但此“五哥”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五哥”了,这个神秘群体的势力范围从以前的教室后排扩大到了整个教室,这里不再有阶层分化和阶级压迫,“五哥”成了真正的领袖。 那些梦想着重回巅峰的人中,大多数都失去了攀登的勇气,因为他们不止尝到过爬得高的甜头,更吃到过摔得惨的苦头。 在地上瘫了那么长时间,好不容易适应了冰凉的地面,连站起来都已经懒得去想,哪里还敢再往上爬呀? 所以,当五哥第一次见到李来奇的时候,就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挺直腰杆、强撑双腿,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试图在烈烈风中傲然站立的自己。 - “我以前跟你一样,满怀希望地认为自己能冲破这个枷锁,但是我很快就被现实打败了。” 常凯无奈地摇着头,语气中充满了不甘。 “为什么?” “异样的眼光……尖酸的讽刺……还有冷漠的态度……” 常凯的停顿意味深长,像是把这些自己经历过的场景又重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这些我知道,之前学生会来我们班查自习的时候已经感受到了……”李来奇接过话茬,也同样顿了顿,但语气放松地说道:“不过,我觉得没什么,不理他们就好了。” “呵呵,这才哪儿到哪儿呀,他们又不跟你在学校待一辈子。” “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想告诉你的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不如让自己过得轻松一点儿。”常凯正视着李来奇的眼睛,声音温暖而诚恳。 “其实不止我,我们班主任石老师也希望我们能……” “一个石高峰救不了渣子班。”常凯突然打断了李来奇。 “@#*%&**%#¥#……”李来奇随口嘟囔了一句什么,可是声音小得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我希望你能明白,这就是渣子班的命。” 李来奇默默地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光秃秃的地面,一阵疾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扬到了空气中。 常凯轻轻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不管未来会怎样,”李来奇抬起头,目光坚定,“我会努力的!” 常凯想了想,如果当初有人跟他这样说,他也未必会听得进去,便不再坚持,“嗯,行了,那我就走了。以后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来找我。” “哦,谢谢……”感谢的话说了一半,李来奇才意识到都不知道该叫他什么才好。 “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五哥’”。常凯期待地看着李来奇,露出友好的微笑。 “谢谢……谢谢学长。” - 结束了看台谈话,俩人便各自回了家。 李来奇赶到奶奶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刚进门就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抱怨。 “大奇哥哥,你怎么才回来呀?我都等你半天了。”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立刻跑到李来奇的身边,抓着他的衣角,不停地摇晃。 “诶,小东,你怎么来了?” 李来奇伸手在小男孩的头上摸了两下,然后又轻轻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蛋。 “我跟我妈来看奶奶,”小男孩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刚刚还在抱怨的情绪一扫而空,“大奇哥哥,我都想你了。” “哥哥也想你呀,走,哥哥给你买雪糕去。” “好啊好啊,嘿嘿嘿。” 小男孩高兴地连蹦带跳,正要跟李来奇出门,里屋突然闪出一个人。 “小东,别去了。你过来,妈妈跟你说点儿事。” “二婶儿。”李来奇一看来人,立刻招呼道。 “啊,大奇呀,那什么……我跟小东说点儿事。”二婶说完,上来一把拉着小男孩就进了里屋。 李来奇心想,平日里四平八稳的二婶,今天怎么火急火燎的,莫非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才大老远地从乡下跑到城里来? 他一边纳闷一边转身往外走,刚到门口又被叫了回来,“大奇,这都要吃饭了,你干什么去?” “妈,我去给小东买雪糕。” “别去了,冰箱里还有呢。”李来奇的妈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指着客厅里的冰箱说。 打开冰箱,李来奇一眼就看见了一根包装五颜六色的“火炬”,这是他最喜欢的冰淇淋,每次都是最少两根,要不是因为妈妈管着,他都能吃到饱。 里屋的二婶把小东拉到一边,悄悄地对他说:“儿子,妈妈跟你说,你以后少跟大奇玩,听见没有?” “为什么呀?”小东的眼睛呼扇呼扇地眨个不停。 二婶动了动嘴唇,好像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看着一脸失望的小东,她心中有了主意,“哎呀,你听话就行了啊,妈妈带你去找梓宁哥哥玩,好吗?” 一听要找梓宁哥哥,小东的脑袋瓜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不要,梓宁哥哥不喜欢跟我玩,他每次都不爱理我。” “你梓宁哥哥学习好,是三好学生,跟他玩才有出息。” “可是……可是,我喜欢跟大奇哥哥玩。” “那也不行,跟他学不出好来。”二婶一着急脱口而出,丝毫没有了避讳。 眼看儿子委屈地马上就要哭出来,唯恐惊动了隔壁的老人家,逮住孩子肯定又问个没完没了。小东这孩子也没个心眼儿,万一把她刚才说的话给秃噜出来,还真没法解释。 想到这,二婶一把拽起孩子就快步往屋外走。 打开门的瞬间,不小心一头撞到了李来奇的身上,把他手里拿的火炬雪糕也撞飞了出去。 那火炬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巧克力脆皮大头朝下,倒栽在地上。 二婶吓了一跳,腾地一下脸就红了,刻意躲闪着李来奇的目光。 “啊……大奇呀,那什么,我们先走了。”二婶说完,硬是从李来奇的身旁挤出一条缝来钻了过去,恨不得百米冲刺着离开这里。 “诶?怎么刚来就走啊?着什么急呀,饭马上就好了,吃完饭再走呗。”李来奇妈妈急忙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不了不了,我去我姐那,有点儿事找她。”二婶急忙解释。 “那让小东留下跟大奇玩吧,你办完事再回来接他。” “那什么……小东和我姐家梓宁好长时间没见了,小东早就说要去找梓宁玩,刚才还嚷嚷着让我赶紧领他去呢。” 二婶一边满脸堆笑地说着话,一边偷偷拉了拉小东的胳膊。 小东哪里晓得这是什么意思,反而拽着他妈妈的手拼命摇晃起来,嘴里哼哼唧唧地听不清在说什么,眼睛里充满了委屈和渴望。 二婶到底是小东的亲妈,完全读懂了他眼神中透射出的想法,心想:再不走,这个傻孩子指定会把自己给出卖了。 她赶紧把小东拉出了门外,确切地说是拖着出去的。 “我们走了啊。”甩下一句,便匆匆摔门而去。 - 屋里瞬间安静了,一股莫名的悲凉悄然弥漫。 李来奇始终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地上的火炬雪糕开始一点点地化成汤水,向四周蔓延。 他神情木然,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12章 祖传秘方 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家,安静来得猝不及防,只有厨房里的高压锅不停地聒噪着,发出刺耳的喷气声。 “大奇,愣着干什么呀,赶紧把地收拾收拾,饭快好了。”李来奇妈妈没想太多,说完又转身进了厨房。 李来奇小心翼翼地把血肉模糊的火炬“尸体”扔进垃圾桶,拿了一卷卫生纸,蹲在地上擦着黏糊糊的“血迹”。 用了好几张纸,总是感觉擦不干净,便蹲在地上不停地擦,直到厨房里传出一声“大奇,叫奶奶吃饭。”之后,他才放过了那块地板,起身去了奶奶的房间。 奶奶岁数大了,腿脚不太好,李来奇搀扶着她慢慢地往出走。 此时,丰盛的饭菜已经摆上了桌。 “长信呐,老二媳妇儿走了?”奶奶问道。 “啊,走了,听多兰说去她姐家了。”李来奇爸爸正拿着碗给大家盛饭。 奶奶轻轻叹了口气,“走就走吧,不走也是个麻烦。” 李来奇的爸爸叫李长信,是李家的长子,后边还有四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绝对是名副其实的人丁兴旺。 不过在那个鼓励生育的年代,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李来奇妈妈多兰家里规模更大,她在家排行老六不算完,后边还有两个弟弟。 时代不同了,现在只生一个好。 计划生育政策让现在的孩子都金贵的不得了,谁家都得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孩子,想方设法地为他创造更好的条件,哪里舍得让他受半点儿的委屈。 - 桌上的饭菜热气腾腾、香甜可口,一家四口却只顾着低头吃饭,缺少了点儿其乐融融的氛围。 奶奶用余光瞥了一眼若无其事的李长信,故意清了清嗓子,说道:“长信呐,大奇的事情你就不能给想想办法吗?” 一听这话,李长信有点儿不耐烦,“妈,好么央儿的您提这个干嘛?” “干嘛?”奶奶放下碗筷,整个人瞬间来了劲头儿,“你是没听见老二媳妇儿说的那话,想想都觉得腌臜,饭我都吃不下去。” “她说什么了,让您发这么大火?” “她不让小东跟咱大奇玩,说跟大奇玩学不出好来。”奶奶实在不忍心把所有难听的话都说出来,对这个口无遮拦的儿媳妇强压着心中的愤怒,“你听听,你听听,这是当婶子的该说的话吗?” 李来奇终于抬起了头,有气无力地说:“奶奶,您怎么听见了?” “我老太婆眼神儿不济,但耳朵可不背,”奶奶说话底气十足,丝毫不像个七十岁的老人,“她训小东的时候,我在屋里听得真真儿的,要不是她跑得快,我就……我就……” 看奶奶情绪有点儿激动,多兰赶紧把话接过来,“妈,她那人就是嘴快,您别跟她置气,我们都没往心里去,是吧大奇?”说完一个劲儿地朝那父子俩挤眼。 李来奇神情沮丧,没有什么反应,但他老子一下子就领会了精神,赶紧遵照媳妇儿的指示打助攻,捧着笑脸对奶奶说:“就是就是,这怎么能往心里去呢,谁吃饱了撑的在乎她说啥呀。” “放屁!” 老太太双目圆睁,气势咄咄逼人,瞪得李长信多少有那么点儿心虚,“你们不在乎我在乎,大奇这得受多大的委屈呀?我就是心疼我大孙子。” 夫妻俩面面相觑,面对着一大桌子的好酒好菜,完全没有了食欲。 哪里还顾得上吃饭呀,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把老太太的情绪稳定下来,免得再节外生枝。 轻轻地抚摸着李来奇的头,奶奶的眼睛里满是怜爱,“大奇,我的羔儿啊,奶奶让你受委屈啦。” 李长信不禁打了个哆嗦,“哎呀妈,他都多大了,您还羔儿呀羔儿的,肉麻不肉麻!” “多大他也是个孩子,”老太太又把矛头指向了李长信,“你今天必须给我个准话,你这个当爹的到底管不管?” “啧嘶,怎么又来了,我……你说……我是真没法管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老太太一直抓住这个事情不放,李长信无奈地直抖楞手。 “你呀你,真是个死心眼子,跟你那个死爹一样样的。” “妈,您说什么呢这是!”李长信好像又被戳中了哪根神经,抓耳挠腮地浑身不自在。 说到这,李来奇忽然间来了兴趣,追问奶奶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奶奶在李长信横拦竖挡的无效反对下,回忆起了李来奇爸爸的爸爸。 - 李来奇的爷爷叫李继宗,刚去世没几年,生前从机关单位退休。 老汉小时候家里穷没上过学,十来岁的时候在旧社会的店铺里跟着账房先生当学徒,踏实肯干、任劳任怨,慢慢地就学会了写字、打算盘和记账。 新中国成立之后,勉强称得上是个有文化有技术的人,就被安排到政府工作,当了一辈子的会计。 李继宗为人低调,性格沉闷不爱说话,单位里的人经常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地唠嗑,但从来没听他说过什么。 别人说啥他也不着耳朵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聋哑人呢,就连跟自己的老伴儿都很难聊上几句鸡毛蒜皮的闲话。 可就是这样一个在生活中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对待工作却是极其地认真负责。 有意思的是,老汉每天下班回家前,都要把写字台抽屉上的锁挨个拽两下,锁上办公室的门之后也得拽两下,拽完了才能放心地离开。 在奶奶的记忆中,有一件事情印象最为深刻。 那是老汉退休之前的两年,有一次他突然想不起来临走的时候拽没拽办公室的门锁,一下子急得脑袋直冒汗。 当时天已经很晚了,奶奶怕他老眼昏花地出去不安全,就让他找个地方给值班的同事打个电话,让同事帮着过去看看,要是忘了上锁,帮忙锁一下就行了。 可老汉就是不同意,对谁也不放心,说什么也得自己亲自跑一趟,不让去还非常罕见地发起了脾气。最后没办法,只好让李长信骑着自行车驮老汉去了单位。 到了之后发现,办公室的门锁得好好的。 老汉还是不放心,打开门进去,又把抽屉上的锁挨个拽了两下,锁上办公室的门又拽了好几下,这才痛痛快快地回家休息了。 实际上,那个时候的李继宗已经有点儿老年痴呆症的迹象了。 即便如此,直到光荣退休,老汉都没有算错过一笔账,没有让东家损失过一分钱。 - “奶奶,我爷爷那叫强迫症。”李来奇听得饶有兴趣,最后还总结道。 “是吧?我也觉得他指定是有点儿啥毛病。” 奶奶眉飞色舞地讲完故事,虽然不知道李来奇说的那个什么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也毫不犹豫地附和着。 白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李长信,奶奶转头对着多兰强调了一下故事的重点,“他们老李家都一个德行,一个比一个死心眼儿。” 多兰低头一只手遮着脸,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实在难受,只好拿起勺子佯装喝汤。 李长信则是面无表情,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心中期盼着能早点儿结束这个话题。 “多兰,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噗!”多兰刚喝到嘴里的汤又吐了出来,抬眼发现李长信正拧着眉头看她,尴尬地解释道:“喝急了,有点烫……” 稳定住了局面,奶奶继续发力,“长信呐,你要是不管,我明天就去找找你老舅,看看他能不能帮上忙。我就不信了,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李长信彻底坐不住了,不顾老娘的情绪,义正辞严地说:“妈,路都是他自己走出来的,有多大的手就捧多大的碗,凡事都得凭个人的本事。有些事咱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不能瞎管呀!” “你个小王八犊子,你这是要气死我呀,我……我与其在这受气,还不如去找那个死老头子,反正他也不说话,我还落得个清净……” 老太太说完站起来就要走,李长信一看老娘这回是真的生气了,赶紧跑过去扶着又坐了下来,随即服软道:“妈,妈,妈,您老别生气啊!这样,我问问,我问问还不行吗?” “不用问,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我不想让别人说三道四的,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李来奇突然开口。 还没等老太太给李长信进一步的指示,李来奇就先迫不及待地表了态,然后把碗一推,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 那个倔强又执拗的背影,也在“哐”地一声闷响之后,彻底消失。 “诶,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反了你了,以后再敢这样,看老子不抽你,什么玩意儿!” 在李来奇消失的一刹那,李长信突然扯着嗓子,拉高音调,朝着大门的方向就是一顿猛批。好像光说还不过瘾,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愤怒,顺手狠狠地拍了两下桌子,吓得筷子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年纪不大,脾气还不小,倔的跟头驴一样,也不知道随谁了这是?” 奶奶和多兰都诧异地看着他,欣赏完他对空气发的一通飙后,婆媳俩苦着脸不约而同地说:“唉!真随了老李家的根儿了。” 李长信听了有点儿尴尬,赶紧又找补了一句,“确……确实不像话。” - 从奶奶家出来后,李来奇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肃杀的秋风不断摇荡着道路两旁的杨树,树叶白天还惬意地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晚上却在秋风的裹挟下随风摇摆。 它们拼命地抓住树枝,希望能挺过黑夜的磨难,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希望始终敌不过自然的力量,发黄的叶子多数会在夜晚一片一片地坠落,只有那些看起来还有些许绿色的叶子,依然保持着最后的倔强。 就像有些事情,明明知道结果,却偏偏还是要对抗。 第13章 爱慕百克 又是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安静得似乎可以听到脑海中汹涌的波涛声。 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李来奇满脑子都是红袖箍学姐的嘴脸,还有常凯那些支支吾吾、语焉不详的话,以及小东被二婶儿拖走时那恋恋不舍的幽怨眼神。 这些令人不悦的画面仿佛被刻意记录下来一样,不断地在眼前重复重复再重复,最后竟然杂糅在一起,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 来自内心的声音经常提醒他一定要坚持到最后,而现实却直接将他按到地上摩擦,连个招呼都不打。 - 李来奇陷入了一团昏暗的迷雾中,分不清方向,也看不见路,但他依然还能摸索着往前走,因为总有一束微光忽隐忽现,似乎是在指引着他走出困境。 雾中的光影越来越亮,仿佛就在前面不远处,他忍不住加快了脚步甚至朝着亮光的方向跑了起来。 突然,他骤然停住脚步。 一个浑身散发着黑气的影子拦住了李来奇的去路,那影子看不清面目,只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阵阵刺骨的寒意。 李来奇的心跳在加速,热血在胸膛里不停地翻涌,但身上却已经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双方僵持了许久,只听影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咕噜声,然后一步一步向李来奇逼近。 一股阴风顺势刮起,李来奇全身一缩,身上汗毛倒竖,席卷而来寒意像缠绕的藤蔓从他的脚底一路向上爬满了整个脊背,身体变得僵硬迟钝,吃力地挪着步子往后退。 眼看影子离自己只剩下两三步距离的时候,只见他突然启动,一步跨到李来奇的面前,扬起怪物般的利爪向他劈来。 在利爪落下的那一刻,李来奇使出浑身力气挣脱束缚,躲过利爪的突袭,拔腿就跑。 他四面八方漫无目的地跑着,沉闷的咕噜声忽远忽近一直伴随在耳边,他只顾全力地跑、拼命地跑,全然不管要跑向哪里。 这时,他隐约发现前方有一间房子,便立刻跑进去锁好门,蜷缩在角落里躲了起来。 咕噜声越来越近,他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直到那声音离他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他才稍稍放松下来,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庆幸自己没有被发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李来奇被吓得差点儿跳起来,这里除了一扇门之外,四面全都是墙壁,根本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门外的咕噜声也越来越响。 仿佛那个影子知道李来奇就在里面,肆无忌惮地宣泄着自己的愤怒,恨不得直接拆了这间碍事的房子。 冰冷的寒气已经将李来奇包围,大门随时会四分五裂,他已无计可施,只能等待着黑暗将自己彻底吞噬。 听着大门即将被摧毁的碎裂声,李来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大奇,李来奇……别睡了,快醒醒……再不起来就迟到了。”李长信还在疯狂地凿门,他已经做好了破门而入的准备。 李来奇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明媚的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低头一看,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踢到了地上,枕头也跑到了脚底下,床单皱在一起像被牛嚼过一样,现场惨不忍睹。 再看自己,**着身体暴露在不到十度的空气中,他忍不住浑身一阵颤栗,然后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 - 李来奇一路风驰电掣,压着最后一秒铃声,冲进了教室。 他一进教室,同学们都齐刷刷地盯着他看,时不时还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然后对旁边的人神秘兮兮地耳语一番,连张伦都看着他直摇头。 李来奇平时是不会吸引这么多关注的目光的,但今天确实有点儿不同。 不同在哪里呢?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不就是因为今天起晚了,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地就来了么,这个潦草的形象的确有损于他纪律委员的威严。 但这次纯属意外,应该没人会因为这个对他有什么看法吧,毕竟他自认为还是很受大家认可的。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李来奇就回头埋怨起张伦来,“你怎么不叫我呢?太不够意思了吧!” “我等你半天没出来,还以为你昨天住你奶奶家了呢,我就走了。”张伦看着还在气喘吁吁的李来奇,有点儿幸灾乐祸,“你飞来的呀?这铃踩得可够准的。” “少跟我扯犊子。”李来奇立刻怼了回去,“多亏没迟到,不然我这纪律委员还咋当呀,非得引咎辞职不可。” 趁着老师还没来,他赶紧扯了扯褶皱的衣服,把错位的扣子重新扣好,又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庆幸没让石高峰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诶,大奇……我早上来的时候……听说了一件事。”张伦突然变得深沉,说话也吞吞吐吐的。 有话不能痛痛快快地说是李来奇对张伦最大的意见,关键时刻能把人急死,说起闲话来倒是比相声演员的贯口都溜。一但遇到这种情况,他都会直接顶上一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个……那个……” 李来奇被逼无奈刚想发作,姗姗来迟的石高峰突然推门走进了教室。 “起立。”李来奇迅速进入了状态,“老师好。” 石高峰没有像往常一样热情地和同学们打招呼,而是轻轻地点点头,示意同学们坐下,“不好意思啊同学们,刚才去了趟政教处,晚了一小会儿。” 他扫视了一眼全体同学,表情显得有些凝重。 “呃……上课前呢,我先……宣布一件事情。” 莫非这毛病会传染?怎么连石老师说话都开始磨磨唧唧的了。 李来奇倍感诧异,心里不由自主地嘀咕了一句“有话快说”,后半句是张伦的专属,当然不能用在石老师的身上。 “咱们班的纪律委员一职,暂时由班长兼任。” 现场一片哗然。 是的,你猜得没错,这又不是什么大型活动的现场,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哪里会有什么哗然,有的只是一片淡然,一片淡淡地顺其自然。 石高峰一如既往地讲课,李来奇看上去也是一如既往地听课,只有张伦好像一直有什么话想说,抓心挠肝地憋了整整一节课。 - 下课铃一响,李来奇就跟着石高峰去了办公室,不过石老师并没有跟李来奇解释太多,只是说经政教处研究决定,他不适合当纪律委员,希望他不要有情绪,继续努力学习。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但李来奇能感受到石高峰的无奈与失落。 他也很知趣,没有追问任何可能让石老师为难的问题,最后轻轻道了一声“谢谢老师”,便黯然离开了。 刚出办公室,就被一直躲在办公室门外等他的几个人强行架到偏僻的楼梯间。 前后左右都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后,才七嘴八舌地问他:“石老师都跟你说什么了?” 李来奇一五一十地重复了几句石高峰说的话,众人竟然觉得难以置信。 “这就完了?别的什么也没说?” “没有啊,只有这些。”李来奇双手一摊,摇了摇头。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行了行了,快憋死我了,”张伦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他扼制不住想要揭开真相的冲动,“大奇,知道为什么你会被撸吗?” “有屁快放!” 张伦的高光时刻,没想到又吃一哑巴亏。 不过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热情丝毫不减,“你还记得上次查自习的那个红袖箍学姐吗?” “嗯,记得,怎么了?” “她当选学生会主席啦——”张伦故意拉着长腔,语调阴阳怪气,像是在说见不得人的事情。 赵亮和刘罗光两个人赶紧点着头随声附和:“啊!” 李来奇诧异地挠了挠头,“那又怎样?” “听说她一上来就开始改革,收编了所有纪律委员到学生会的纪律部,只有你被排除在外。” “为什么?”李来奇身子往前凑了凑。 “她跟政教处何主任打报告,说你目无尊长、包庇同学,带头违反纪律,是高一年级最不负责任的纪律委员,必须把你撤掉。”张伦一反常态,这段说得溜到飞起。 “你听谁说的?” “地球人都知道。”张赵罗三个人异口同声道。 “为什么石老师不告诉我这些?”李来奇的无奈和失落与石高峰如出一辙。 刘罗光拍了拍他的肩膀,“石老师肯定是因为不相信这些鬼话,所以才不跟你说的。” 就这样,李来奇上任不到一个礼拜,终以想象不到的方式光荣卸任了。 其实任何人都知道,在007班,如果班长管用的话,还要纪律委员干嘛?007班的大班长郑光磊从开学到现在,从来没在别的任何事情上操过心,除了自己的学习。 按刘罗光的说法,郑光磊这个人其实还是蛮有自制力的,不管班里乱成什么样,他都能丝毫不受影响地看书学习,看得出来他是一个不甘堕落的人。 这样的人在007班还有一个,那就是前纪律委员李来奇。 他们两个最大的不同在于李来奇不光是为了自己,还为了整个班级。 虽然他为人处事简单粗暴,有的时候有点儿过分,甚至是令人讨厌,但他积极热情乐于助人,很有人情味。 这一点在郑光磊身上,即便是放在显微镜底下都很难找到。 人自私到了一定的程度,莫说是人情味了,他缺少的恐怕应该是活生生的“人味”。 - 朋友们怕李来奇想不开,放学后约他去操场看台,请他喝汽水,为他宽宽心。 他猛灌了几口下去,强烈的气流立刻从喉咙冲出,带走了他胸中很多的积闷与怨气。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北冰洋。 他忽然回想起几天前,他与那个学长之间的对话,字字句句清晰地仿佛虚空中传出的回放,尤其是那句连自己都没听清的话。 常凯:“一个石高峰救不了渣子班。” 李来奇:“那要是一个石高峰再加一个李来奇呢?” 常凯:“这就是渣子班的命。” 夜幕如期而至,渐渐失去光彩的天空笼罩了整个东滦镇。 空旷的操场,宽大的看台,四个亲如一家的兄弟在最后一丝微光中碰瓶干杯,尽显豪迈。 “还是学长说的对呀,这就是渣子班的命。” “大奇,你好受点儿了吧?” “岂止是好受,我现在心无挂碍,轻松得很呐!” “这么说,你的时代过去了?” “反正在别人眼里我们都是渣子,渣子就应该有个渣子样,怎么能让他们失望呢?” “你什么意思?” “哥哥我回来了……我们的时代,刚刚开始。” 第14章 飞来横祸 既然身在渣子班,不当渣子还能当什么? 李来奇之前当纪律委员的时候,真的是一丝不苟,兢兢业业。 现在落草为寇当“渣子”,那更是轻车熟路,易如反掌的事情。 李来奇干什么都像模像样的,当“渣子”也不例外,真不枉赵亮会如此佩服他。 刘罗光则一语道破天机,说李来奇是干一行爱一行,就算让他去捡大粪,也会比别人多捡一两筐。 没有了官方身份的李来奇,却仍然发挥着模范带头作用。 当然是带头干一些在其他班明令禁止,但在007班却稀松平常的事情。 尤其是在课堂上插科打诨,张伦跟着随声附和,老师台上说单口,他俩台下说对口,时不时赵亮、刘罗光再给量上一段群口的活,气氛堪比草台班子小剧场,搞得班里乌烟瘴气、鸡飞狗跳,惹得老师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在同学们的不懈努力下,007班渣出了风格,渣出了水平,渣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渣子班”的称号终于“不负众望”,实至名归。 李来奇也因其“骄人”的捣蛋事迹以及倒数第一的排名,斩获了“渣王”的名号。 赵亮虽说也是个能玩能闹的主儿,但在李来奇面前显然还是得甘拜下风,这就让他有些琢磨不透,于是问刘罗光,“大奇以前也不这样啊,现在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时事评论一向“快准狠”的刘罗光并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抬眼看了看正在和张伦大声喧闹的李来奇,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看呀,他这应该叫‘报复性逆反’。” “什么意思啊?” “我问你个问题,你觉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渣子的?” “这个……” - 对于他们这群人来说,如果不是中考,是永远不会成为“渣子”的。 彼时,他们和“渣子”根本就挨不上边儿,因为在他们眼里,那些真正的“渣子”压根连高中都考不上,他们跟所谓的“渣子”还是有明显分水岭的。 就是这些中等偏后生,凭着上天眷顾的狗屎运,有惊无险地考上了高中。 但就在踏入滦中大门的那一刻,就马上被打上了统一的标签,变成了别人眼里的“渣子”。 当没人给你垫背的时候,就轮到你被踩在脚下了。 前脚还在为自己能考上高中沾沾自喜,后脚便被自动划入了学生中最底层的群体。最令人无语的是,居然还有一个专门收容他们这些人的地方。 这种尴尬的局面,恐怕连那帮没考上高中的“社会人”都会回过头来看他们的笑话。 正所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这回好了,大家谁也别笑话谁,“渣子班”里哪个不是“渣子”?就像在精神病院里,你穿着病号服跟别人说:“我不是疯子”,别人一听指定是疯话。 就算你考了班里的第一名也没有什么鸟用,不像在别的班,还得拼死拼活地学习,你追我赶地争个第一。 在“渣子班”,只要上课少睡两分钟的觉就能轻松甩掉十几个人,所以“渣子班”的第一名在学校眼里毫无含金量,不过是“末等渣”的咖位,跟那个考倒数第一的“头等渣”相比,基本上就是无差别对待。 一入七班深似海,从此节操是路人。 这是渣子班人人都懂的道理,可即便如此,还是会出现像李来奇和班长郑光磊一样不识时务的另类非主流。 不过,李来奇已经及时悬崖勒马,回归大部队了,全班只剩下郑光磊一人还一意孤行。 后来居然连李来奇都对他嗤之以鼻,说他莫非还想鲤鱼跃龙门不成?007班的大门恐怕都跨出不去,真是幼稚! 就算有龙门,也不可能跃得过去,因为007班根本就没有鲤鱼。 潘老师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尖子班是虎踞龙盘的地方。 那007班呢? 007班连鱼龙混杂都不配,只能说是鱼虾混杂,而且还都是些臭鱼烂虾。 她嘴上不饶人,也经常公开自己的判断,“我当了这么多年老师,007班是我教过最差的一届。” 言外之意,007班是最差的渣子班,渣子班中的渣子。 此言一出,妥不了又让李来奇接了话茬,“潘老师,我从小到大,都在老师说的教得最差的班里,不知道这是我倒霉呢,还是你们倒霉呀?” 哪个老师听了这话,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李来奇好想知道,尖子班的老师会不会也说过这样的话:“你们是我教过最差的尖子班。” 不过想来想去就觉得自己好愚蠢,最差的尖子班也许能成长为最好的尖子班,而最差的渣子班却怎么也成不了最好的渣子班,只能成为更差的渣子班。 在这种只有下坡路的地方,还想逆流而上?还想咸鱼翻身?简直是痴人说梦,除非……除非老天睁了眼! - 每个周四下午是学校全体老师开例会的日子,会议室里座无虚席,但却没有开会的迹象,老师们都在那喝茶水唠闲嗑,一直在等校长来主持会议。 可是等了将近两个小时也不见他来,眼见快到下班的点儿了,老师们都开始准备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刚有老师站起来带头要走,就见董茂学脚步匆匆地冲了进来。 外面天气寒冷,他居然满头大汗,呼哧带喘地一屁股坐在领导的座位上,拿起桌上何洪德早给他沏好的茶水,也不管是烫是凉就猛地灌了一口。 何洪德见状赶紧递上毛巾,“董校长,出什么事啦把您着急成这样?”他边说边给校长的茶杯里续上热水,小心翼翼地端到校长的面前。 大家一看这个架势,指定是走不了了,又都小声嘟囔着什么坐了回去,等待校长发话。 董茂学大口喘着粗气,低吼道:“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呀!” 众人被校长这突然的一嗓子镇住了,不敢再瞎发牢骚,纷纷诧异地看向他。 “校长,您别着急,慢慢说。”何洪德又给校长点了一支烟。 吞云吐雾一番后,董茂学终于平静了一些,又喝了两口茶水,愤愤不平地说:“刚才我去教育局开了个紧急会议,滦中被人举报了,居然有人说咱们搞教育分化,给学生分三六九等,人为制造教育不公,还歧视低分学生,蔑视学生尊严。” 会议室里安静的不像话,就连何主任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老实得像个趴窝的母鸡。 见没有一个人搭话,董茂学继续说道:“上级部门下达了一个口头通知,要求我们限期整改,对2000级的新生重新分班,不能搞特殊化,要平衡教育资源,实现教育平等。” 平时开会有些老师都是争着抢着接校长的话茬,大赞领导英明神武,今天却一个个脖子好似没有了骨头,全都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董茂学感觉像是在给一群哑巴开会,情绪又有点儿上头,“你们谁有主意?倒是赶紧想想办法呀?” 其实说来,教育局不是不知道滦中分班的这个事情,确切地说是得到上级主管部门的默许执行了好多年的规则,甚至教育局长家的儿子就在高二的“尖子班”上学,不过他中考成绩并不好,怎么进得尖子班自然不必多说,这在学校也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不知道教育局是扛不住更高一级主管部门的压力还是因为局长儿子已经上了“尖子班”也就无所谓了,反正这次是真要拿滦中开刀。 “校长,滦中的情况又不是个例,市里的中学都这么搞,凭什么只针对咱们学校?”001班的班主任谷万莲率先提出了疑问。 “你以为我不懂这个道理吗?人家局里说了,民不举官不究,他们要是能压下去就不会找到我的头上了,还至于在这大眼儿瞪小眼儿?” “可是……”谷万莲瞬间没了脾气,憋了一肚子的不忿全都咽了回去。 何洪德蹙了蹙眉头,“校长,您说会是谁告的状呢?” “我怎么知道,人家又没有告诉我,”听了一堆废话的董茂学长已经不耐烦了,他伸出手指头对着一班和二班的老师一顿乱点,“全怪你们成天嘴里‘尖子班尖子班’的瞎嚷嚷,也不注意点儿影响。‘尖子班’就应该低调一些,唯恐别人不眼红是吗?” “还有,像‘渣子班’这种话平时背地里说说也就算了,千万不能在班上提,说学生是渣子,学生能不反感么?”董茂学在七班老师的区域里重点搜寻了一下,锁定了一个具体目标,“潘老师,上次你跟那个许多多的事情,一定要吸取教训,千万不能让学生抓住你的把柄。” 突如其来的点名批评让潘颖无地自容,她不敢反驳也不敢为自己主张什么,委屈地把手上掐得全是红印,眼睛里也泛起了微光。 坐在她旁边的石高峰默不作声,但脸上却又胀又红,脑海里不断回放着许多多那句“潘老师说我是个渣子”的冰冷画面。 “那让潘颖给那个学生道个歉不就完了么,不能因为她一个人的错误,把我们尖子班也搭上呀?”谷万莲好像找到了突破口,说起话来咄咄逼人。 潘颖终于绷不住了,眼泪像开了闸一样地往外涌。 “行了谷老师,你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分班的事情吧。” 董茂学一看这一边剑拔弩张一边哭哭啼啼的场面,知道也讨论不出个啥来了,“大家都回去好好想想,散会吧!”说完便走出了会议室。 校长一走,大家一哄而散,只有石高峰独自安慰着潘颖,过了好半天才从这里离开。 - 谁也没有料到,滦中这个东滦镇的最高学府和绝对权威,居然有一天会难以用“一贯正当”的理由来回应质疑,这到底是滦中的问题还是质疑的问题呢? 不得不说,新世纪的气象终究还是异于往常。 莫非……老天真的睁开眼睛了? 第15章 真正的解脱 滦中被教育局下令整改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东滦镇都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等着看滦中的下一步动作。 高一年级的家长们最是煎熬,尤其是尖子班的学生家长,每天都有三五个人组团去学校找董茂学要说法。 董茂学怎么说也是老江湖了,凡来者必热情接待,然后就是长吁短叹地大倒苦水,最后还央求家长们,如果谁家里有硬关系,就帮学校走动走动,要是能扭转乾坤,就是他董茂学的大恩人,就是滦中的大救星。 家长们刚来的时候还底气十足,一副坚决要抵抗到底的架势,可是听完校长的话,一个个都垂头丧气地走了。 实在心有不甘的家长,临走前紧紧地握住董茂学的双手,恳求董校长务必要想一个两全其美之策,以解尖子班家长护子心切之忧。 他拍拍胸脯,爽快答应,随即招呼何主任送客,今日戏份落幕收工。 董茂学有意地把家长们的反对意见反馈给上级部门,想试探一下领导的态度,不料每次都被无情地驳回,还特别叮嘱他不要再来给领导添堵,抓紧时间搞定重新分班的事情。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看来滦中真的要变天了。 一个晴天霹雳,007班要出太阳了。 重新分班就意味着不管你是不是鲤鱼,也不管你跃没跃龙门,都有可能逃离这里。至于说去哪里就无所谓了,只要不在007班,进了006班都算是一大进步。 对于那些处于年级最底层的学生来说,这无疑是一张天大的馅饼,只要砸中自己就是一场命运的平反。 - 几家欢喜几家愁,007班是艳阳高照了,但其他班则是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本来其他班平时就有一种傲娇的气质,不愿与七班的同学过多接触。 这回可好了,消息刚一传出来,对七班更是敬而远之,尤其是尖子班的学生,连七班的门口都不愿意接近,那种感觉就像这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旦靠近就会被吸进去一样,好不晦气。 好多胆儿小的女生,宁可绕到二楼从另一边的楼梯再下来,也坚决不从七班的门口路过。 胆子大一些的男生就遛着墙根走,尽量离七班的大门远一点儿,李来奇说这种人表面上看着波澜不惊,其实打门前一过就全露馅儿了,都他妈属黄花鱼的。 除了尖子班之外,三、四、五班的同学倒是一切照旧,一副超脱世外的样子。 其实他们的心情也很复杂,运气好点儿就原地飞升一班和二班,运气差点儿就失足跌落六班和七班,一脚天堂一脚地狱,那感觉是相当刺激。 六班和七班此时却是生龙活虎一般,而且两个班以往平平淡淡的关系这个时候竟好得出奇。 现在只要一见面,相互称兄道弟不说,还频频道喜送祝福,他们之间最流行的一句吉祥话就是:青山常在,绿水长流,他班相见,祝君如愿。 一个重新分班的消息,搞得所有人惶惶不可终日,但表面上却都乖得很,生怕惹老师不开心被直接贬到七班去,成为第一批被发配的对象。 反观007班,则是非但弃恶从善,反而更变本加厉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真要是离开了七班,哪还会有这等好日子过,赶紧趁这个时候再好好享受一把,再不享受就要变成好学生啦。不管未来会怎样,还得在七班站好最后一班岗不是? 大玩大闹了好几天,张伦感觉体力有点儿透支,脑子也跟不上李来奇的节奏了,只好退下阵来休息片刻。 可是,安静下来之后心里就开始犯嘀咕,“大奇,你说这事靠谱吗?这么长时间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最后不会不了了之吧?” “如果不了了之,我就去教育局告董茂学。”李来奇看都没看他一眼,顶着一脸的纸条,一边说话一边盯着赵亮手里的扑克牌,“还剩几张了?你不走我可走了啊!” 赵亮嘿嘿一笑,“你去教育局找谁呀?” “谁官大找谁……反正,不能让这事黄了。”李来奇甩出几张顺子,摆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咱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可别干傻事啊!到时候再给你个处分啥的,犯不上。”刘罗光出手压住李来奇,没给他继续猖狂的机会。 看着面前动摇军心的刘罗光,李来奇嘴角不由得抽动了一下,“刘罗锅,这个渣子班你没待够吗?”说完使出杀手锏,又把牌面顶了上去。 赵亮一看这阵势,忍不住埋怨起来,“大哥,你会不会玩啊?这牌留着翻倍好多呀,这么出不就浪费了么?” 李来奇迎上赵亮鄙夷的目光,把手中剩下的牌潇洒地摔在桌子上,一手全部出完,“翻不翻倍我不在乎,现在我只想赢。” 就这一局扑克而言,李来奇当然是如愿以偿的赢了。 在他看来,牌局和人生没什么两样,一手好牌最后打得稀烂的人不在少数,人生的这场豪赌又何尝不是这样,如果连赢都赢不了,翻倍还有个屁用啊? - 学校几位领导关起门来又憋了三天,终于在上级部门最后通牒快要到期的时候,公布了重新分班的方案——抓阄。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此方案一出,大家纷纷从惶恐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迅速加入到如何能抓到一个上上签的全民金点子大搜罗活动之中。 听说尖子班的学生,有的看了小报上的广告买来了透视眼镜,有的练起了气功说是可以增加手指的敏感程度,有的找到算命先生画了符、求了签、吃了心想事成丸……真是各种八仙过海,各种大显神通。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最有效的办法不应该是提上好烟好酒,然后放在领导家里存着吗?”刘罗光一语惊醒梦中人。 看着外面五花八门的奇巧之道,见多识广的刘罗光这几天没少给哥几个上课,普及了一下什么是江湖骗术,哪个叫封建迷信,说那些人都是病急乱投医,让小伙伴们大开了眼界。 之所以会这样倒也容易理解,虽说分班之后不会再有实质性的渣子班,但“渣子班”的这个标签却不会那么容易撕掉,它并没有贴在007班的大门上,而是贴在了每个人的心里,不排除007班的自己人也有这种想法。 只有离开七班,才是真正的解脱。 你敢说谁不是这样想的?至少在抓阄之前,没有答案。 - 抓阄的日子,到了。 初冬时节,天空蔚蓝,艳阳高照。校园里人头攒动,彩旗飞舞,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是一场振奋人心的大会,这是一场意义非凡的大会,这是…… 别闹了,好学生的作文里才会这样写,实际的情况是:天空阴沉,凉风习习,操场上哀鸿遍野,一片凄凄惨惨戚戚。 2000级的所有学生都在操场集合,一个个坐在马扎上低眉垂目、唉声叹气,只有007班的学生抻着脖子东张西望,第一次参加不被批评的全体大会,新鲜得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环节。 所有人都焦急地等待着主席台上董校长的一声令下,但他却示意让政教处何洪德主任先讲话。 何洪德收到旨意后,毕恭毕敬地向校长浅鞠一躬,从容地走向主席台前的话筒,然后习惯性地清了清嗓子,说道:“啊……同学们,长久以来,我们学校一直在思考如何能够让大家公平地接受教育,以及学业和身心健康的全面发展……这对我们学校有划时代的意义,对你们自己也是一场宝贵的人生经验……公平和友爱,任重而道远,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 “他说的都是什么呀这是?”张伦支棱着耳朵听了半天,越听越糊涂,一脸茫然地自言自语道。 张伦无意间瞥见一班有的同学好像已经哭了,窝在自己怀里偷偷地抹眼泪,他感到匪夷所思,于是扭过头问李来奇:“这何主任讲得有那么感人么?居然还有人给听哭了。” 顺着张伦用眼神指引的方向望去,李来奇发出一声冷笑,“哼,大概是说到心坎上了吧,马上就要为教育事业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不是,这么大的贡献了,能不激动么?” “此话有道啊!”张伦不住地点头,伸出大拇指在李来奇的眼前晃了晃。 “经过学校全体领导的商议,决定今天进行重新分班。分班的规则想必各班的班主任已经告诉大家了,我这里就不再赘述了。还有一句话请同学们谨记,命运掌握在你们自己的手里。” 何洪德最后一句话故意提高了声调,满怀期待地等着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没想到同学们都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唯有007班的同学们为何洪德热烈的鼓掌,不仅有掌声,口哨声欢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当然还有一双双热情到冒火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台上一脸尴尬的何主任。 主席台下,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何洪德原本想着强压下雷动的掌声之后再补充上两句,但一看这个阴晴难辨的场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索性一摆手,“那就开始吧。” 第16章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寒风乍起,草木萧瑟。 大树光秃秃的枝条上,仅剩的几片发黄的叶子不断地被卷向空中,片刻的飘拂之后便落向地面,混在遍地的枯叶之中随风翻滚,任凭摆布。 滦中偌大的操场上,一群人正在不情不愿地接受天选的安排。 没有比抓阄更绝对的公平了,不带有任何的贫贱之分和高低之别,全民无条件参与手气大比拼,无论最终的结果你是否满意,均是“此乃天意也”。 就算不满意也不能怪老天,更不能怪学校,毕竟“阄”是你自己抓的,运气是你自己碰的,哪怕是霉运也是你自己倒出来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要不然,何洪德怎么会特别强调,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何洪德一声令下之后,游戏正式开始。 按照学校制定的规则,每个学生须从抽奖箱里抓出一个密封的蜡丸,然后把它交给旁边负责监管的老师,监管老师确认蜡封表面完好后还给学生,学生再拿着它继续往前走,走到标有“登记处”的桌子前面,把它交给那里的老师进行登记。 登记前可以自己打开看看,也可以不看,看与不看结果都是一样的,倒不如把答案留到最后揭晓,绝对比买彩票还要惊险刺激。这样一套下来,所有的流程就走完了,不管蜡丸里面藏着的那个数字你喜不喜欢,一个人的命运就此尘埃落定矣。 抓阄当然先从一班和二班开始,然后三四五六班等依次排开,最后才能轮得到七班。 不过,已经没有人在乎这样的顺序会不会对后面的班级不利,正所谓“抓得早不如抓的巧”,啥也不靠就靠手气。 手气这东西可不管你是先抓还是后抓,就算只给你剩下一个阄,运气好的话没准就是数字1。要是人衰,真的喝凉水都塞牙,不想要啥就偏要来啥,100个阄里就一个数字7也得左挑右挑,最后让你一把抓起来,你还一点词儿也没有。 不得不说,300多人的大型抓阄现场是何其的壮观,简直可以入选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大红色的抽奖箱与灰蒙蒙的天气和现场凝重的氛围格格不入。 最先检验手气的001班在抽奖箱前排起了长队,他们一个个都拧着眉头,步伐沉重。这哪里是去抓阄呀,分明是要登上非生即死的擂台,此一去像是签了生死状,已来不及祈祷,只能靠“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来麻痹一下自己。 一时间,有人捶胸顿足、有人仰天长叹、有人面露喜色、有人崩溃泪奔……除去一些毫无波澜的人之外,基本上都能猜到这些人大概的去处:平步青云还是一落千丈。 走背字的学生,一不小心抽到了七班,要是不掉上两滴眼泪,感觉都对不起老天爷对他的眷顾,只能以泪代酒,肆意泼洒在脚下这片希望的田野上。 虽然都是凭手气,但这的确比抓彩票要惊险刺激得多。抓彩票即使手气不好也不会有多大的损失,花十几块钱多抓几张,抓不了吃亏也抓不了上当,最次也有一袋洗衣粉或者一块香皂可拿,乐呵乐呵得了。 而重新分班的抓阄,就相当于第一轮开出的彩票无论是赚是赔全部作废,只能用手里已经开出的彩票去换一张新彩票。 如果手里拿着万众向往的一等奖换了张人人唾而弃之的末等奖,哑巴血亏不说,必定想当场就把自己的手给剁了,大骂要这臭手有何用,用脚抓都比你强。 如果是末等奖换了张一等奖呢?那最好低调一点儿,不然也容易剁手,听别人大骂老天爷瞎了眼,然后被别人把手剁了去。 人生大起大落来得太快,处处充满了偶然和意外,玩得就是心跳嘛! 终于轮到七班了,别说,就是跟别的班不一样。 别的班哭哭啼啼像是在嫁女儿,而七班神采飞扬,欢声笑语,像是在娶媳妇儿。而且对于七班来说,运气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开开心心地重在参与,怎么着都不是亏本的买卖。 果不其然,一众好兄弟好姐妹各奔东西,抓完阄返回座位的同学,开始相互拥抱做最后的告别。 整个抓阄的过程还算平静,但等到七班结束的时候,其他班级就开始不淡定了。先是一班的一个女生突然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叫,紧接着引起了二班的一阵骚动,三四五班不明真相的同学开始跟着起哄,顿时哭声喊声叹气声连成一片。 一看气氛有点儿不对劲,董茂学不得不亲自出马安抚一下同学们的情绪了,他连忙走到话筒前解释道:“同学们不要灰心丧气,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的,而且这次分出来的都是平行班,没有好班赖班之分,大家不要有什么顾虑,也不要有什么情绪……” 不说还好,一说又惹哭了一大片,搞得像开追悼会似的。 董茂学心急如焚,这要是让上级领导知道了,又得怪他办事不利,控制不了局面。但他确实有些不知所措,说什么都感觉不合适,看着台下无奈地直摇头。 几个站在学生队伍后面看热闹的老师毫不顾忌周边的同学,旁若无人地大声议论着。 “不换老师,重新分班能有什么用?以为分到几个好学生,他渣子班的老师就成好老师了?” “七班的学生能抽到一班真是走了狗屎运,就是可怜了一班的孩子们。唉,造化弄人呐!” “渣子班的老师教尖子班的学生,这不是误人子弟么?” …… 李来奇闻声瞥了一眼那几个嚼舌头的老师,又看了看傻呵呵地站在后面的石老师在他们旁边,欣喜的内心突然升起一丝淡淡的悲凉。 抓阄大会的主要任务已经完成,原本准备了满满三页的讲稿,想要在大会结束的时候慷慨陈词一番的董茂学,听着台下一浪盖过一浪的哭泣与唏嘘声,随即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心想应该赶紧宣布散会,免得再生出什么别的事端。 “咳咳,”董茂学对着话筒使劲地清了清嗓子里的异物,故作镇定地说:“呃,今天的大会呢,就到此为止了,各班班主任先把同学们带回原班休整一下,随后根据新的名单安排……” “董校长!” 一个清脆明亮的声音打断了董茂学,和那些丧气的呜咽声比起来,显得十分悦耳动听。 “董校长,我抽到的是一班,但是我愿意把这个名额让出去,我要留在七班。”李来奇突然站起身来对着主席台大声地说。 李来奇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尤其是尖子班的同学像是被点了止哭穴,瞬间停止了哀嚎,全都抬起头寻找这个振聋发聩的声音。 操场上霎时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朝李来奇这边张望,而就站在李来奇身后不远处的石高峰彻底愣住了,他看得出李来奇抽到一班时心中的喜悦,可怎么就突然想要放弃了呢?他难以想象这个冲动的年轻人脑子里究竟想了些什么东西。 张伦也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他说:“大奇,你是不是疯了?”说罢伸手要拉他坐下,却被李来奇用力挣脱了。 董茂学扣了扣耳朵,只怕是自己听错了,沉思了片刻后,转身问旁边的何洪德:“他刚才说什么?他是说要把一班的名额让出去,自己留在七班吗?” 被校长一问,何洪德也才回过神儿来,忙说道:“嗯,就是就是,太不像话了,无法无天了还,我这就去批评他。” 没等何主任说完,董茂学就已回过身,扫了一眼台下的全体学生,然后对着那个在人群中显得尤为突兀的身影说:“呃,这位同学,你的这个想法很让人钦佩,但是学校不可能为了你个人的壮举破坏了整体的规则,你还是收回你的想法吧。” 说完便向李来奇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这个……” “董校长,”董茂学刚要宣布散会,就听台下有人高喊,“我也愿意让出名额。” 整个操场一下子炸开了锅,老师和同学们再次开启寻人模式,想看看这回又是谁在说话。 只见许多多不慌不忙地站起来,与回过头看她的张伦对视了一眼,然后仰起头看向主席台,“董校长,我抽到的是二班,我也想留在七班。”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董茂学此刻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场面深恶痛绝,意外来得毫无征兆,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害得自己在老师和学生的面前露出了慌乱的神情。 董茂学大脑正在飞速运转,拼命地想该说些什么话才能解决掉这些惹麻烦的提议,为了掩饰尴尬就先对着话筒“啊啊”了两声,第二声还故意拉得长些,多给自己争取点思考的时间,“啊”完了再换成“这个这个……”继续疯狂压榨脑细胞。 “董校长,我也抽到了二班,如果有同学想跟我换的话,我不介意把名额让出去。我们三个人的话,就不是个人的壮举了吧?” 这次又突击给董茂学送上“惊喜”的是赵亮,他还潇洒地看了一眼张伦和刘罗光,露出一副好兄弟讲义气的得意之色。 董茂学眼前一阵恍惚,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颤抖着双手,手忙脚乱地去拿桌子上的近视眼镜,想仔细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学生竟给了自己连续的暴击。 - 一阵劲风吹过,头顶上阴沉的乌云被撕开一个口子,露出天空那一抹明亮的青蓝色,在阳光的催化下,压抑的阴郁开始逐渐消散。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居然还能复还?”刘罗光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喃喃自语道。 蓝天白云下,站着三个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的少年。 还有一个眼圈儿莫名有些红润的老师——石高峰。 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操场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嘈杂的人声,只能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和大家同频共振的心跳。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也都集中在了董校长的身上,不知道他会给这三位拿好运气不当回事的猛士们一个怎样的答复。 第17章 新人报到 董茂学最终也没能在抓阄大会上就给所有人一个明确的答复,只是说他们需要回去研究一下,然后就赶紧宣布解散了。 回到班里不久,石高峰就把李来奇、许多多和赵亮叫到了办公室,受校长的委托好好问一下这三个当代小孔融究竟是怎么想的,把名额当梨一样让出去的行为草率得令人发指。 “简直是瞎胡闹!”第一次这么严厉地批评学生的石高峰,铆足了劲瞪大眼睛,声音也比平时上课提高了好几个调门,“你们几个也太冲动了,抓到哪个班就去哪个班不是挺好的嘛,为什么要惹这个麻烦呢?” 班主任都恼成这样了,他们仨人却丝毫没有愧意,一个个站得倍儿直挺,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人家董校长都说了平行班没有分别,那帮人还在那哭哭啼啼个没完没了,瞅他们那点儿出息,看着就来气。”李来奇拉下一张臭脸,愤愤不平地说。 “就是就是,尤其是尖子班的那几个男生,一个个鬼哭狼嚎的,就跟要拉他下地狱似的,一点都不爷们儿。”赵亮顺水推舟,也跟着嘲讽了两句。 石高峰眯着一只眼看了看他们俩,半信半疑地“哼”了一声,把充满狐疑的目光转到了许多多身上,“许多多,那你呢?你又是什么情况?” “我觉得七班挺好的,就是不想去别的班。”许多多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嗯……”石高峰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训她太任性呢还是夸她有主见,让他有点儿哭笑不得。 “对对对,石老师,我也是这么想的,嘿嘿嘿。”赵亮趁热打铁,一脸嬉笑地跟着说道。 石高峰收起严肃的表情,语气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不管你们出于什么样的想法,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很草率的,现在纠正还来得及……” “石老师,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用纠正。”李来奇急忙接茬说道。 “我也是。”赵亮继续搭腔。 “就算你们确定要这样做,但还是要跟家长商量一下,不能自作主张。” “既然说了是平行班,哪个班都一样,那就不用跟家里商量了。”许多多也抢着证明自己并不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 面对三个愣头愣脑的孩子,搞得石高峰一点儿脾气都没有,甚至还有些许的感动。 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刚才董校长给我们开了个紧急会议,让我先稳定一下你们的情绪。” 李来奇忍不住噗嗤一声,笑着说道:“我们的情绪有什么可稳定的?我看那帮哭哭啼啼的尖子生倒是需要好好安慰一下。” “那董校长究竟同不同意我们留在七班呀?”许多多睁大眼睛追问。 “董校长说,如果你们坚持要留下,他原则上是同意的,”石高峰说到这顿了顿,又皱起了眉头,“不过……他要让你们保证以后不会后悔。” “嘁,瞧不起谁呢?”李来奇翻了个白眼,嘴一撇,“反正我是不会后悔的。” 说完,李来奇在石高峰的注视下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赵亮和许多多,“我只管我自己,他俩我可不敢保证啊!” 赵亮不甘落后,直接竖起三根手指指向天空,大声说道:“我保证,谁后悔谁是孙子。” 办公室里的老师都被这奋力一呼给惊到了,纷纷往这边张望,想看看到底是谁的学生这么虎不拉几的。 石高峰头皮一紧,有那么一刻,他脑袋里突然蹦出“这些学生还是别要了”的奇怪想法。 “石老师,我也不会后悔的,我保证。”许多多和颜悦色的表态,让石高峰稍稍恢复了一些理智。 看着他们笃定的目光,石高峰内心的疑虑与不安彻底打消了,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甚至还有一丝欣慰,“没有想到你们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你们都愿意留下来,我真的很高兴。” 他们三个相互看了一眼,也会心地笑了起来,这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喜悦,比抽到一班的名额还要开心。 - 三个人一路说笑着往回走,一路上看见很多同学已经去新分到的班级报到了,但回到007班之后,发现班里的人数只见减少不见增加,教室里空出来不少的座位。 该走的早早就走了,该来的却迟迟不肯来。 见他们终于回来了,等得花都谢了的张伦立刻活了过来,“你们可算回来了,都快急死我了。” 说完火速蹿到他们跟前,眉飞色舞地说道:“诶诶诶,知道吗?你们三个现在成了七班的英雄啦。就你们那个壮举,哇塞,太帅了!让别人对咱们七班刮目相看,我刚才出去都横着走,都不拿正眼瞧他们那些过堂耗子,啊哈哈哈……” 李来奇听后,小手一摆,故作深沉地说:“抓阄凭的是运气,但我命由我不由天,我的人生怎么能让一颗小小的蜡丸决定呢?我这才是让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说着还伸出双手,手心朝上好像真的在抓什么东西一样,手臂青筋暴起,脸上面目狰狞,眉毛眼睛拧作一团。 张伦和赵亮不约而同地点头加鼓掌,对李来奇的一番言论深表赞同。 许多多瞟了一眼正在跟空气较劲的李来奇,露出一副鄙夷的表情,不客气地说:“你还真把自己当英雄了?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吗?你是不想去一班受那份罪吧?把自己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差一点儿我就信了。” “好啊,我不是英雄是狗熊行了吧,”李来奇停止了发功,拿出平日里对许多多一贯的态度,“那敢问阁下可是名副其实的女中豪杰?七班到底有什么让你恋恋不舍的?” 说完煞有介事地四处打量了一番,然后伸着脖子瞪着眼睛,当着许多多的面突然一指自己,“不会是我吧?” 说时迟那时快,女中豪杰一巴掌拍在一张贱兮兮的脸上,出手是一如既往地果断利落,“滚!老娘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关你屁事!” 杀人不过头点地,许多多一招制敌,转身飘然而去。 放在以前,李来奇早就开始嘴皮子不饶人了,不过这次却嘿嘿一乐没往心里去。 目睹了全过程的张伦看傻了眼,回想起刚刚那一声脆响,再看看李来奇稍稍有些泛红的脸,不解地问:“这都没事?这次怎么不说要砸她们家玻璃啦?” “哼!”李来奇轻轻揉了揉承受了代价的脸蛋,目不转睛地看着已回到座位坐好的许多多,眼神中充满了敬意,“以前是死对头,现在是一个战壕的同志了。” “有道理,有道理。”张伦和赵亮一边齐声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鼓掌,其实内心想的却是:怎么都有理,不愧是李来奇。 “可说……”赵亮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四周的空座,“这些人怎么还不来?” 李来奇顺手抄起桌上一包未拆封的虾条,双手用力一拍,袋子“嘭”的一声爆开,冲破束缚的虾条飞得到处都是。他将手缓缓伸向赵亮的面前,居然从他的肩膀上拿了一根虾条放进嘴里,边嚼边风淡云轻地说:“人家不得花点儿时间做做心理建设吗?七班是什么地方,没准备好就贸然进来,情绪肯定又会失控的。” “倒也是,”张伦掸了掸溅落在身上的虾条碎渣,然后波澜不惊地从自己的头发上拿出一根虾条也放进了嘴里,“想想那些人平时就对咱们班敬而远之,如今却要进来上课,确实是有点儿难为他们。” “那我们作为婆家,不能让人家觉得生分呐,我可不想看他们天天哭丧着脸,像个怨妇一样。”李来奇勾勾手指,和张伦、赵亮头对头围拢在一起,挤弄着眼睛,神秘兮兮地说:“应该让他们感受到咱们班的热情。” “什么热情?” “来自渣子们……热烈而又难却的盛情。” “嗯,”张赵二人齐声应答,同频点头,然后又摇头,答曰“不明白。” 李来奇被噎得差点儿吐血,正要与他二人密谋对策,却听见班门口忽然热闹了起来,是新晋的同学扎堆聚在教室门口,推推搡搡地不敢进来。 不愧是好班的学生,大家都非常有风度,非要把第一个进班的光荣使命让给别人。 “你先进。” “还是你先进吧。” “我年龄小,尊老爱幼,您请。” “我是男生,女士优先,您先请。” “要不让他先进吧,咱俩再商量商量?” “对对对,我看他挺着急的,让他先进好了。” “不着急不着急,你们慢慢商量,我懂规矩,知道先来后到。” …… 一群人就这样推过来让过去,客气得不得了,宛如一场礼让竞技大会,争先恐后地发扬风格。 终于一个身材弱小的女生不堪众人的力挺,突然一脚踏入了七班的门里,还没来得及反应,不知道又被谁狠狠地推了一把,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在地上。 小女生瞬间羞得满脸通红,尴尬到身体都有些僵硬,回头一看门口被旁观者堵了个严严实实,想杀出一条血路再逃出去基本上是此生无望了,情急之下迅速往里挪了两步,顺势一屁股坐在最近的座位上,然后趴在桌子上开始轻轻地抽泣。 有人打了头阵,就算是破了生人勿进的机关,挤在门口的绅士们这才开始陆陆续续地进了教室。 他们一个个愁眉苦脸、垂头丧气,显然是不愿抬起头来直面身在七班的现实,进来之后也赶紧找个空座位坐下,继续低头酝酿悲惨的情绪。 李来奇一看,机会来了,此时不表现一下渣子们的热情,更待何时呀? 第18章 集结完毕 被分到七班的这些新同学,似乎先天就带着对七班的偏见和某种生理反应,在他们心里是不是平行班根本不重要,真正让他们心存芥蒂的是“七班”这个臭名昭著的名字以及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校园传说。 新同学一进门就要死要活的状态,让教室里的氛围迅速凝重起来,李来奇看到如此景象顿时有些不爽,心里琢磨着这个时候应该做点儿什么。 他刚要给下嫁七班的新成员们鼓鼓掌,缓和一下沉重压抑的气氛,却被张伦一把拦了下来。 “干嘛不让鼓掌?欢迎一下不行吗?”李来奇对张伦的阻拦颇为诧异,心里纳闷这小子怎么不跟自己统一行动呢? 张伦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士可杀不可辱。” “啊?什么意思?”李来奇热情不减,已经准备好了见面礼,只要张伦说服不了自己,立刻敲锣打鼓开张营业。 赵亮本来要跟着一起热闹热闹,可是看张伦一脸认真的样子,也竖起耳朵想听听他的高论。 “你们想想啊,在他们眼里七班就是虎穴狼窝,谁抽到七班那真是倒霉到家了,心里一定难受得要死。这个时候鼓掌,在人家看来哪里是欢迎啊,简直就是在羞辱他们嘛!” “好像是这么回事,那就别给人家添堵了。”赵亮觉得挺有道理,直接就站到了张伦一边,跟他一起看着李来奇,等着李来奇的态度。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还有这觉悟呢?刚才是谁说都不拿正眼瞧他们的?”李来奇一脸的不屑,说起话来也是充满了阴阳怪气。 “咱们都平行班了,还是少给石老师惹点儿麻烦吧。” 一提起石老师,李来奇立马没了脾气,琢磨琢磨张伦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况且他也不想一回来就在班里搞小动作,到时候又让石老师头疼。 “得,那就算了,听人劝吃饱饭。” 看着还趴在桌子上抽泣的小女生和一张张没精打采的面庞,李来奇放弃了鼓掌的想法,想想自己刚到七班的时候,表面激情四射但内心却郁郁寡欢的心情,也就理解了这些新同学的感受。 此时,刘罗光急匆匆地跑进教室,径直冲到李来奇的面前,表情神经兮兮的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奇,你可真是害人不浅呀!” 刚刚接受了张伦的教育,本来心里就有点儿不服气,再听刘罗光这么莫名其妙的指责自己,更是心生不悦,气呼呼地说:“刘罗锅,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你了?” 刘罗光不紧不慢地把气喘匀,然后挑着眉毛说道:“你让出去的哪是一个名额呀,那就是给一班扔了颗炸弹你知道吗?” 赵亮一听来了兴趣,拉住刘罗光生怕他卖关子,“怎么个意思?赶紧说说。” “石老师让我去文印室取新的班级花名册,结果等到现在都没拿上,听说就是因为一班确定不下来最终的名单。” “那关我屁事?”李来奇一脸懵,更重要的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跟一班扯上半点儿关系。 “跟你关系大了去了,”刘罗光说着激动了起来,“有三个人为了争这个唯一能留下来名额都快打起来了,谁去谁留不好选择,一班班主任的脑子都快要爆炸了。” 一听是这么回事,李来奇忍不住乐了,“呵呵,让他们打去吧,看看最后是谁倒霉。” 众人一阵欢笑,觉得李来奇的这颗炸弹扔得实在是太好了,其他班的同学可以放他们一马,但一班的必须要好好看看热闹,谁让他们平时都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轮到自己人要争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一样丑态百出、吃相难看。 “诶,虽然我没拿到最终名单,但听说肯定会来一个女的。”刘罗光继续爆料。 “唉!哪个小妞这么倒霉,一定是上辈子不积德,才会从天堂堕入这人间地狱呀。”张伦叹了口气,不禁摇头惋惜道。 - 上课铃声响起,班里仅剩下一个空座位,这应该是一班那个倒霉女生唯一的选择了。但她却迟迟没有出现,显然这个选择对她来说真的是无比地艰难。 女生怀着忐忑的心情一直在七班教室门口徘徊,她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也无法想象像她这样一个品学兼优、单纯善良的小女生进入到臭名昭著的“渣子班”会是一种怎样的境遇。 她现在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羊,虚弱无力又孤独无助,内心充满恐惧。她心跳得很厉害,呼吸也十分急促,眼前甚至开始模糊,有点儿天旋地转的感觉。 透过门缝儿,她偷偷地向教室里面看去,发现班里乌烟瘴气,墙壁和地面污浊不堪。 有的人头上长着两只尖尖的角,瞪着像猫一样圆圆的眼睛,恶狠狠地四处张望;有的人青面獠牙,嘴里喷出黄色的烟雾,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有的人长着像蛇一样的脑袋,还不停地吐着鲜红的信子。 突然一只人形巨蜥张开血盆大口向她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吓得她赶紧回转过身,两腿一软顺着墙根瘫坐在地上,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眼泪比情绪还要崩溃,根本就不受控制地疯狂往外飙,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李来奇几个人脑洞大开,你一言我一语,添油加醋地揣测那个一班女生此刻的心情,商量着以后该怎么给这个迷途的小羔羊一点儿魔道主义关怀。 突然,教室的门开了。 这门好像不是被推开而是被炮弹炸开的一样,整扇门猛地划出一道圆弧,一股强大的气流冲进了教室。所有人似乎都被这股气势震慑住了,大家都瞪大眼睛诧异地看向前方。 教室门口,站着一个英气逼人的少女。 李来奇一伙人完全失算了,眼前的这个女生根本没有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会被吓得花容失色、梨花带雨。 恰恰相反,此人英姿飒爽、毫无惧色,眼神中透射出一股“神通广大、斩妖除魔”的神武之气,那架势好像压根就没把“恶贯满盈”的七班放在眼里。 而七班以李来奇为首的这些妖魔鬼怪们也似乎真的被这股“正气”镇住了一样,半晌儿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随后,班主任石高峰兴高采烈地走进教室,看见气氛不太对劲儿,赶紧拍了拍手说:“大家都愣着干什么?快欢迎新同学呀。” 大家这才回过神儿来,开始随着石高峰一起鼓掌。 掌声还未落,石高峰就又迫不及待地说:“这位同学,不用给大家介绍也应该认识吧?这就是原一班的夏凡同学。” 同学们立刻不约而同地发出“呜”的声音,不知道是惊讶还是兴奋。 李来奇悄悄扭过头对张伦说:“没道理呀,一班怎么可能把她放出来呢?” 张伦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确认了一下这个女生的身份,“老古板一定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面对着同学们齐刷刷注视的目光,夏凡丝毫没有怯场,眼神坚定不飘忽,笑容浅淡得不易察觉,“大家好,我叫夏凡,很高兴能成为七班的一员。初来乍到,还请多多关照。” 夏凡说完给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从始至终看不出任何的异样,一点儿也不像其他新来的同学个个都一副不情不愿、苦大仇深的样子。 “咱们以前的班长郑光磊去了一班,夏凡在一班的时候也是班长,正好来咱们班可以接替班长的职务,大家没什么意见吧?” 李来奇“噌”地站了起来,“不行,我……” “反对无效。”石高峰都没让他把话说完,直接选择忽视。 瞬间被点了哑穴的李来奇,瞪着眼睛干张嘴不出声。 “如果大家没有什么意见的话,咱们就这么定了。” 石高峰象征性地往讲台下扫视了一圈,遇到李来奇炽热的眼神的时候,又很自然地划过,完全不在信号接收范围之内。 “那好,大家鼓掌通过咱们的夏凡班长入职。”石高峰说完又带头鼓起掌来,双手像装了发动机一样,两个巴掌一阵猛拍,那是相当卖力。 他的嘴角也快咧到了后脑勺,本来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跟眼角的褶子堆在一起,已经分不清哪里是褶子哪里是眼睛了。 所有人从来没有见过激动成这个样子的石高峰,他们的石老师似乎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所在的场合,搞得像自己家的孩子考上重点大学一样,肆无忌惮地鼓掌,旁若无人地大笑。 谁也不会像他一样如此开心,因为没人能晓得这对石高峰来说意味着什么。 - 随着夏凡的尘埃落定,滦中的重新分班工作宣告结束,这个全民瞩目的大事件,注定会在滦中的历史上留下一笔。 但究竟会是怎样的一笔,现在谁也无法轻易断定。 最终,有十几名同学成为了007班的新成员,其中来自“尖子班”的同学有三个人,一班的夏凡、宋志远和王宇。 重新算上主动留了下来的三个土著,李来奇、许多多和赵亮,一个全新的007班集结完毕。 第19章 仙女下凡 夏凡的到来,着实让同学们感到不可思议,在她刚刚进门的时候就有人在下面窃窃私语,“居然是她!” 来者何人? 她就是2000级入学考试排名第一,尖子班中的尖子,尖子中的战斗机,鼎鼎威名从开学第一天起就贯满全校师生的耳朵,高一年级新晋校花——夏凡。 夏凡,人如其名,犹如仙女下到凡间。 身为人间仙女,当然得有与这世俗不相为融的一面。 她干净白皙的脸上几乎没有一点儿瑕疵,跟别的学霸比起来,眼圈儿没有常年挑灯夜读留下的熏染,额头上也少了一些凹凸不平的青春印记。 无论冬夏,她常常身着一席白色,给人的感觉是这个人好像会发光,微风中服带飘飘,暖阳下白衣展展,十分地耀眼。 这样的夏凡,好像怎么看也和学霸沾不上边。 想来也是,多数长得好看的女生,都会被几个死缠烂打、巧舌如簧的男生哄得晕头转向的。腻人的小情话不绝于耳,小零食天天上新从不断供,远比听老师不停地唠叨和啃又厚又硬的书本舒服得多。 沉浸在荷尔蒙泛滥的爱情小河里,被青春的烂漫甜蜜熏晕了头脑,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顾及学业的事情,确切地说应该是早已无心学业了。 难怪说自古红颜多薄命,古人真是诚不欺我啊!如今的红颜薄不薄命不知道,“薄”学多“食”倒是不假。 夏凡,自然也逃不过这一铁律。 从小学到初中,她一直都是众多男生追捧的对象,爱慕之心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明恋的、暗恋的,老实巴交的、横行霸道的,吊儿郎当的、才华出众的……校花该有的排面她一样也不差,也就是身在东滦镇限制了她的发挥空间,不然说她是国民女生都不算是大话。 可想而知,夏凡所到之处必定会掀起一阵阵醋雨腥风,搅得全校心有波动之人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再看看咱们这位夏凡同学,不愧是下到凡间的仙女,没有人能真正地接触到她,尤其是那群喜欢到处认妹妹的男生,任凭你如何左突右进地献殷勤,如何疯狂展现自己的雄姿,我自岿然不动、目空一切,压根就不会吃糖衣炮弹的亏,上甜言蜜语的当。 久而久之,连女生们都常常在背后议论她。 “那个夏凡有什么了不起的呀?” “就是,成天摆着一副清高的臭脸,跟谁也带搭不理的,看着就讨厌。” “人家可是全校第一女学霸,而且还是男生公认的校花,不是班花哦,是校花!” “那些男生真是够贱的,女学霸根本就看不上他们,还硬要死皮赖脸地往上贴,想想都觉得反胃。” “听说连高年级的学长都在关注夏凡呢,有人甚至想主动留级,就为了要和夏凡一个班。” “我去!这也太夸张了吧!” “真是有病,这种人如果真留了级,我希望他能被夏凡虐死。” “哼!我看呀,不用留级,原地就能被虐死。” “什么意思啊?” “最近有男生在传,说夏凡不喜欢男生。” “啊?那她是……那个?” “哦,我说她怎么对男生那么冷淡,连我的校草哥哥都不放在眼里。” “行了行了,快别提你那个到处留情的校草哥哥了,刚和前校花分手就打现校花的主意,这种男人就是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禽兽,正好让夏凡治治他。” “不许你这样说我的校草哥哥。” “怎么?你还替他感到惋惜?” “我当然不想让他追夏凡了,只是可怜他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真是瞎操心,好像跟你有多大关系似的。” “你呀,把心放肚子里,他就算从鼓里爬出来,也不会多看你半眼的。” “你怎么这样啊?真讨厌!” “既然你和你的校草哥哥做不成情人,倒是可以试试做情敌呀?” “啊!你说什么呢,要死了你。” “哈哈哈哈哈……” “咱们以后还是离夏凡远点儿吧,她跟正常人不一样。” “嗯,我觉得也是。” …… 跟正常人不一样,这已经是比较含蓄的评价了。 在正常人眼里,夏凡的不正常肉眼可见,除了令人艳羡的容貌之外,还有别人难以企及的优秀。 别人还在学拼音的时候,她已经能背唐诗三百首了;别人还在描人口手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写日记了;别人还在为中考发愁的时候,她已经为自己的大学生活做好了规划……这谁能受得了? 学习方面一骑绝尘,论能力更非等闲之辈。 在她上小学的时候,教育局组织了一次优秀小学生夏令营,她是从全部10所小学中第一个被推荐出来参加这个活动的人选,而且还指定她当了营队总队长,六年级的大哥哥大姐姐都得乖乖地听她一个三年级小妹妹的指挥。 当时小小年纪的夏凡就已经是好学生中的领头羊了。一路走来,班长、中队长、大队长……凡是带“长”的职务没有一个落下的,各种荣誉奖励自然也是悉数收入囊中,拿奖拿到手软。 对她来说,这些东西从来没有能不能拿到的问题,而是最多能拿几次的问题。 夏凡不愧是夏凡,人家志在高山,岂是一般人可以与之齐同攀越的,而且她一直都是大步地走在同龄人的前面,后面的人再怎么努力也只能乖乖地跟在她身后望其项背。 不过,从她踏进007班的那一刻起,往日所有的辉煌都已经成了过眼云烟。 以前的她,可以说是从天堂下到凡世的人间仙女,可如今之境遇大有不同,以007班门户为界,门里门外冰火两重天,此一去便是人间地狱。 纵使她有三头六臂,也架不住直接往火坑里跳啊! 古有仉氏孟母以身示范“三迁其家择邻处”,今有夏凡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七班虽然已经和其他班级一样都是平行班了,但是妖魔鬼怪的主力并没有少,况且大魔头们还都是主动留下来的。 这些大魔头的返场,对七班的原住民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反正早就习惯了,但对新来的同学,尤其是夏凡这个“绝对的尖子生”来说,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 这不,夏凡刚来七班,李来奇就第一个不服气,心里忿忿不平:“学习好就能当班长?不管怎么说这个夏凡都是外来人,上来就想压我们一头,绝对不能让她这么嚣张。” 全年级第一的夏凡被分到007班的消息就像上课铃声一样,几乎同一时间便传遍了滦中的每个角落,整个学校除了石高峰之外,其他老师都替她感到无比地惋惜。 - 没过多久,校园里就充斥着石高峰误人子弟的风言风语。 虽然不会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但他也不是没有听到过这样的闲话,好几次路过校长办公室的时候,都听见一班的班主任谷万莲在跟董茂学大倒给平行班上课的苦水,抱怨新分来的学生底子差反应又慢,影响了她的讲课进度,还痛骂举报者毁了一批好学生,尤其是夏凡这个清北好苗子。 稍微长点儿脑子的人都能听得出来,谷万莲的这些话是故意说给董茂学听的,**裸地指桑骂槐。 一来是在抱怨校长没出面让夏凡留在一班,二来暗示石高峰没有能力教好像夏凡这样的好学生,最终只会害了她。 事已至此,董茂学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任凭谷万莲发牢骚,然后象征性地安抚一下,“谷老师,你先不要着急,情况我们都是了解的,我们也在研究政策,也在想办法解决这个事情。” 门外的石高峰不是聋了就是傻了,对这些话压根就没往心里去,每天还都是兴高采烈,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估计谷万莲当他的面,指着他的鼻子说他的坏话,都不会对他有所触动。 他心里很清楚,班已经分完了,别人再说什么也都没有用了,他坚信这个结果不会改变。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个:用成绩替自己说话,用实力让别人闭嘴。 这个希望就寄托在夏凡的身上,在石高峰眼里夏凡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石高峰并不是一个淡泊名利,不谙尘事之道,一心寄情于山水的世外之人。 他非常渴望能教出高分的学生,展现一下自己严重低估的教学能力,但他苦“尖渣之制”久矣,一直都无法真正发挥自己的实力。 虽然石高峰对历届“渣子班”的学生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一心想着要帮助他们摆脱七班的围困,走上努力学习的正轨,但哪里会那么容易。 就像997班常凯说的那样,一个石高峰救不了渣子班。 石高峰好不容易为同学们建立起来的希望与信心,转眼就会被别人的白眼、讽刺和嘲笑淹没,这些人包括其他班的老师和同学,甚至是学生自己。 身处谷底的人,正在用尽全力地往上爬,却又被人一脚跺了回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怪就怪自己拿奢望当希望,在哪里摔倒就应该在哪里躺好,如果不妄想着出去,也不会挨上这无情的一脚。 没有人会在乎东滦中学每年招收的学生中最后50个名额的名字,只要有人来把空位填满就可以了,无所谓是谁。 他们除了在新生入学时会被点上一次名之外,便不会再被提起,更没有人会在意这50个人能不能考上大学,只要少惹点儿麻烦,能顺利毕业就谢天谢地了。 一次次的失败,让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那些学渣逆袭的励志故事,终究都只是骗人的童话。 年复一年,届复一届,渣子班的老师们也与渣子班死死地绑在了一起,同样没有出头之日。 显然,重新分班让石高峰再次看到了希望,而夏凡的加入则让他史无前例地燃起了熊熊斗志。 伴随着一场漫天盖地的大雪,分班事件的余波逐渐平息了,大家也都逐渐开始适应新的老师,新的同学,新的班级。 软件更新,系统重启,一切重新开始。 第20章 来者不善 12月份东滦镇,说它是冰天雪地的世界,一点儿也不夸张。 夏天稀罕雨水却少得可怜,但冬天下起雪来却毫不吝啬,五天一大场三天一小场,经常是一觉醒来,整个小镇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绒被。只要不出门,看着感觉比盖棉被都暖和。 再厚的雪绒被也不算什么稀奇事,真正让人叹为观止的,是爬满每一面玻璃的冰窗花,它们就像有某种生命感知一样,每一次都呈现出不同的图案。没人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撒下的种子,让它躲在窗帘后面悄悄地发芽,默默地生长。 不知道是不是跟室内的气氛有关,那些冰窗花有时像茂密的树丛,有时又像盛开的花团……不管它像什么,冬天只要它一开始出现,东滦镇学子们每年最难熬的日子也就到了。 - “大奇,我给你念念我写的诗啊!” 早自习上,张伦迫不及待地要给李来奇显摆一下自己的新作,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一个蓝色硬皮笔记本,清了清有些发紧的嗓子,开始了才艺表演。 “东风寒无比,虽轻冷相逼。绵绵掠脸过,慢刀割肉皮。风抚水冻冰,马牛皆乱蹄。哀草冻不摇,石板空见棋。” 自称“诗癫”的张伦,经常在展现诗歌才华的时候解放自己的天性,直抒胸臆。一首原创五言律诗,响彻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大家纷纷投来关注的目光,只是这些目光里,白眼仁的数量几乎是压倒性的胜利。 大概是摩羯座的原因,夏凡清秀可人的脸上很难见到一个自然上扬的嘴角,却总能看到一个“川”字若隐若现地立在两抹黛眉之间,越是专注的时候就越为明显。 不过,张伦的朗诵引起了她的注意,两道眉毛也跟着“川”字翘了起来。 “谁是纪律委员,怎么也不管管他?” 自从来了007班之后,这还是夏凡第一次在自习课上维持纪律。 也许因为一开始大家都还不太熟的原因,之前无论是早自习还是晚自习,几乎没有人会发出不和谐的声音,课堂上的纪律也是出奇的好,就连一贯毒舌的潘颖老师都忍不住夸了两句:“最近保持的不错,这好学生多了就是不一样啊!” 披着羊皮的狼终究还是吃不惯草,狐狸的尾巴早晚还是要漏出来了的。 夏凡的喊话并没有引起任何的回应,大家都埋着头各干各的,只有张伦还眉飞色舞地跟李来奇分享着自己的创作经历,“这两天一出门差点儿没给我冻成冰棍儿,所以一时兴起有感而发。怎么样?是不是绝了?” 李来奇自然是毫无底线地捧着臭脚,丝毫不顾及别人的心理和生理承受能力。 半天也没有人主动站起来承担纪律委员的责任,夏凡感到匪夷所思,继续对着所有人喊道:“纪律委员呢?有没有人知道谁是纪律委员?” 再不给班长一个面子,恐怕人家就下不来台了,李来奇见风使舵,决定助她一臂之力。 他把手里还在吱哇乱叫的游戏机随意往桌子上一扔,歪着身子翘起二郎腿,斜楞着眼睛看向夏凡,“行了行了,不用找了,我告诉你吧,纪律委员有跟没有一个样儿,在这个班里,谁敢管我?。” 夏凡看了一眼四周,竟没有一个人对现在发生的事情感到惊讶,全都跟没事人一样,仿佛这样的场面已经司空见惯了,连热闹都没有兴趣看上一看。 李来奇见夏凡还不死心,就站起来直接向她走了过去,虽然表情看起来并没有多么凶恶,但气势上却有一种步步紧逼的威压。 “原来的班长都管不了我,更别提什么狗屁纪律委员了。” “怎么?007班你只手遮天了?真没人能管得了你?” “唉!”李来奇眉头一皱故作惋惜,“要不说你们这些尖子生就是太缺乏江湖经验,除了学习之外,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 “你什么意思?” “来之前也不先打听打听,不了解我们班的情况就敢往里闯,一来还当上了班长,你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初来乍到的夏凡,听了这话着实是有点儿发懵,她想不出这里还会有什么特别的讲究。 要说像夏凡这样优秀的人,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过,曾经无数次面对几千人的注视,无论是主持活动还是上台演讲,从来都没有怯过场。 此刻虽然现场的人不多,而且还没什么人抬头关注,与之前相比简直都可以忽略不计,但却让夏凡真切地感到有些尴尬,她白皙的脸蛋瞬间红了一大片,圆睁双眼又气又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 夏凡以前一直都是上最好的学校,进最好的班,选最好的班主任。能给夏凡当班主任以及上课的老师,毋庸置疑也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所以在她上学期间,东滦镇突然出现一个怪现象,每次到了即将升学的时候,就有一大帮学生家长紧紧地盯着她的去向,夏凡考到哪里他们就想方设法地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哪里。 对此浑然不知的夏凡,俨然成了优质教育资源的风向标,也成了学校和老师能够证明自己优秀的标志,更为众多蠢蠢欲动的学生家长们指了一条托人办事的明路。 进了同一个学校就谢天谢地,使使劲儿能进同一个班那就最好不过了,要是撞大运能跟夏凡坐同桌,那比出门捡一兜子钱都幸运,给谁都得忍不住感慨一番:“我这傻儿子,运气简直不要太好。” 夏凡本身就是实力学霸,再加上才貌双绝,老师们对她自然也是十分地关爱和推崇,处处以夏凡为榜样“激励”其他同学。 几乎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受到过跟夏凡的“对比伤害”,心中纵使有一万个嗤之以鼻,但只要一提到夏凡的名字就会不自觉地恭敬起来。 也正是因为夏凡在学校这份众星捧月的威信,任何时候她都很难碰到像李来奇这样不识好歹的选手。 确切地说,在她的管辖范围内,那些比李来奇更能折腾的男生,反而都非常地配合,只要是夏凡说的话,那必须好使。 他们本来都是不羁的浪子,叛逆是他们的本能。但为了能得到夏凡的关注,让她高看自己一眼,哪怕就是为了让她不至于讨厌自己,也会在她面前装得乖巧懂事,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怎么干就怎么干,不知道的还以为被精神控制了,听话得让人害怕。 要是有人问起,堂堂浪子如此作践自己是为哪般啊? 必须回怼:“有钱难买我乐意,你他妈管得着吗你!” 其实最难能可贵的是,这些乖头乖脑的浪子们不但自废武功,甚至还主动将不识时务的捣乱分子拿下,趁夏凡不备拉到男厕所就地正法,还美其名曰这是替天行道。做好事不留名,悄无声息地替她扫清了一切障碍。 总之一句话: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场合,只要有夏凡在,那叫一个天下太平。 回过头再看李来奇,“活土匪”的名号绝非浪得虚名,压根就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他斜挑着眉毛戳在夏凡的面前,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仿佛在向入侵者宣示自己的主权:哼!怕了吧,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你不知道谁才是007班的扛把子。 见夏凡一直沉默不语,李来奇开始得意地摇头晃脑,又给自己的几个兄弟抛了个飞眼儿,明显就是在炫耀自己的“沙棘”计划实施得有多完美。 - “沙棘”计划是“杀鸡”计划的代称,顾名思义就是“杀鸡儆猴”的意思。 石高峰指定夏凡当班长,李来奇并不是真的要反对,只是当时看到石老师忘乎所以的样子,怕他兴奋过度导致大脑缺氧失去了理智,才冒出那么一句半路夭折的话来。 别看李来奇经常整幺蛾子,其实只要是石高峰决定的事情,他肯定会坚决拥护的,甚至还有心想要帮助新来的同学尽快融入这个陌生的环境,也算是为石老师排忧解难,为新集体做点贡献。 可谁能想到,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又不得不承认,之前对新集体寄予的期望实在是太过于乐观,搞得一心想要与大家和平相处的原住民李来奇,竟然水土不服了。 因为,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007班。 一些根深蒂固的偏见成了横亘在新老同学之间的鸿沟,任凭石高峰如何强调平行班的性质,魔头们如何收敛自己的锋芒,都没能阻止一种悲观与傲慢相互杂糅的复杂情绪在新同学之间迅速蔓延。 李来奇终究还是忍受不了了,放学之后紧急召集各大魔头开了个战情分析会,由他亲自牵头密谋如何收拾一下那群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我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来吧哥几个,有什么想法,说说吧。”李来奇从地上捡起一张废纸铺在桌子上,准备收集大家的意见,然后自己再运筹帷幄一下。 赵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刘罗光则是撵着下巴上的几根毛思绪万千,唯有张伦面露喜色,东瞧瞧西看看,好似心中早有妙计,用不着像他们一样为了这点破事还得绞尽脑汁。 李来奇见张伦难得有这么才思敏捷的时候,必须得给好哥们儿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张伦,那你先说说吧。” “诶,那什么,”张伦正了正身子,一口阳刚之气提上胸口,“我说什么呀?” 李来奇弯腰捡起刚刚脱手掉在地上的钢笔,做了个深呼吸,尝试着用一种叫做耐心的东西对张伦说:“你打算怎么治治那帮新来的家伙,请谈谈你的想法。” “我没有想法呀!”张伦还是一贯地面露喜色,东瞧瞧西看看,好似心中早有妙计。 “你……” 要不是不想让那帮新来的看了笑话,李来奇恐怕立刻就冲到教室后边挠墙去了,这口闷气没地方撒,只能一只手扶着额头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另一只手使劲掐着自己的大腿。 “大奇,新班级刚刚成立不久,石老师肯定特别在乎团结,这要是让石老师知道了,那可就麻烦了。”赵亮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忧心忡忡地看着李来奇。 “他们对七班是什么态度,背后是怎么说七班坏话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没分来之前爱怎么说怎么说,我就不追究了,但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应该懂吧,”李来奇越说越生气,憋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有机会一吐为快了,“这都多长时间了,每天不是摆一张苦瓜脸坐在那里怄气,就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看见咱们同学爱答不理的,尤其是看见我,就跟看见瘟神一样。” “其实吧……他们那样想,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张伦不经意嘟囔了一句。 “我靠,刚才没说你也就算了,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呢?你到底哪边的你?” 要不是刘罗光拦着,张伦的身上肯定会出现一些类似脚印的图案,至于出现的位置嘛,大概率会集中在臀部和唇部这两个地方。 “我觉得吧,此事不宜大动干戈。”刘罗光把张伦拽到自己的座位上,和他换了个位置。 见军师终于说话了,李来奇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不管怎样,得让他们付出点儿代价,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 “咱们可不能普遍树敌呀,打击面太大的话,容易惊动上头。”赵亮扬了扬下巴。 “嗯,我觉得只要搞定一个人就够了,”刘罗光笃定地用手指敲了敲课桌上的历史课本,“拿下此人,定能事半功倍,一劳永逸。” “谁呀?”张伦一脸好奇。 刘罗光一把拿过李来奇手中的钢笔,在历史课本上画了两下,然后抬起头慢慢地说道:“擒贼先擒王。”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笔尖所指的地方,只见几道浓重的笔墨把夏商周中的“夏”字紧紧围困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黑圈之中,仿佛一座被黑暗笼罩孤岛显得尤为突兀。 “沙棘计划”正式开启。 第21章 没那么简单 在决定来007班之前,夏凡不是没有心里准备,就算她自己不考虑这些,001班班主任谷万莲在拼命挽留她的时候,也早已将她此去的种种凶险都如数奉告,那真是有二绝不说一,有五能说出七来,说得夏凡跟下地狱没什么两样。 即便夏凡在谷老师的无私帮助下,已经被动地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对李来奇的突然发难,竟还是无法招架,生平第一次被扔在众目睽睽之下尴尬示人。 夏凡面对如此嚣张的李来奇,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但从眉间隆起的“川”字和犀利的目光可以看出来,她似乎准备来一场绝地反击。 - “活土匪”正琢磨着怎么再补上两刀,巩固一下胜利果实,忽然发现一本书朝自己飞了过来。 他一个侧身轻松躲过,那书便径直飞向还在自我陶醉的张伦,说巧不巧刚好砸在他伸出过道的脚面上。 张伦一声惨叫,身子一蜷钻到了桌子底下。 他刚想破口大骂,无意间瞥了一眼书皮,忍住了心中的怒火,只好眼含着泪花,微微抬起头,声音颤抖地说道:“许多多你干嘛呀?我招你惹你了?” “你活该,全都是你惹出来的事!” 张伦跟许多多的对话从来没超过两句,别管理亏不理亏,眼睛一闭嘴唇一咬,无声地宣布退出战场,埋头照顾他受伤的脚去了。 暗器不中没关系,许多多直接站起来黑着脸呵斥道:“李来奇,你还有完没完了?” 一连串的大动作彻底引爆了现场的气氛,同学们终于肯放下手头的事情,专心看起了热闹。毕竟这种事情,在别的班真的难得一见。 “许多多,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李来奇处心积虑就为了整顿一下班风,眼见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没想到半路竟杀出个程咬金来。 正犯愁自己该如何反击的夏凡,稍稍松了一口气,她猜这个脾气有些火爆的许多多可能就是纪律委员,刚才李来奇的话激怒了她,所以才会站出来拔刀相助的。 虽然出来得有点儿晚,场面已经发展到有些失控,但总比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强啊! “李来奇,你是不是没事干了?是不是芥菜疙瘩吃多了咸着你了?你在七班有这么大势力我咋不知道呢?身边有那么几个歪瓜裂枣就给你惯出毛病来了是不是……” 班里熟悉许多多的同学都知道,李来奇又把这个小鞭炮给点着了,这次还捎带脚把李来奇的几个狐朋狗友一起卷了。 羞得张伦满脸通红,热气腾腾地窝在桌子底下不敢出来,赵亮和刘罗光则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装模做样地讨论起了英语。 “How old are you? ” “I''m fine,thank you,and you?” “My name is banana.” “Very good,i like apple too.” “Yeyeye……” 李来奇怎么也没想到,刚刚还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完美计划,就这样被许多多毁了个稀碎,但是他不想就这样善罢甘休,就算不能给夏凡一个下马威,也坚决不能在她面前认怂。 “许多多,我拿你当自己人,你就算不帮我,也不应该当着别人的面拆我的台,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本来已经被搅和成闹剧的场面,在李来奇说完这几句话之后,气氛突然变得异常凝重,就连还在气头上的许多多都嗅到了空气中的一丝丝凉意。 她感觉到了李来奇和往常的不同,之前他俩再怎么争吵,也都是在嬉笑怒骂中你来我往,就算是气急败坏也不过是吹胡子瞪眼,谁也不服谁。 按照常规来说,李来奇被许多多嘲讽之后,应该火冒三丈、暴跳如雷,指着许多多的鼻子开始揭她的老底,阴阳怪气起来绝不输某些毒舌老师,一通唇枪舌剑、唾沫横飞,嘴上好不痛快。 今天他却是超乎寻常的冷静,甚至严肃得让人有点儿害怕。 张伦的脸终于恢复了人色,艰难地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赵亮和刘罗光也停止了英语对话练习,放下手中的数学书,将目光投向教室里站着的三个人。 -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看不见的寒风呼啸着疯狂撞击着窗户。即便外面如是喧嚣,可教室里却安静至极。 你能想象到有一天会听到水汽凝结的声音吗? 此刻,张牙舞爪的“荆棘”正“吱吱嘎嘎”地爬上窗台,它们想在阳光照进这间教室之前,占领每一块玻璃。 “求求你们了,谁能说句话吗?007班是百慕大三角吗?不要动不动就玩时间静止好不好?”张伦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但这些话也只能在自己的脑袋里盘旋,他紧张得根本说不出口。 其实夏凡早就感觉到,她与李来奇之间终究是要有一次正面较量的,这让她不得不佩服谷万莲的预判能力。 当时夏凡还不以为然,但真正让她心有余悸的是,这才只应验了一件事,按照谷老师的判断,后面还有很多的火坑等着夏凡往进跳呢。 既然如此,夏凡已经看清了形势,躲是躲不过去了,想要彻底解决眼前这个问题,恐怕非得自己亲自出战不可。 她平复了一下刚刚被许多多激荡起来的情绪,努力舒展快要僵化的眉头,尝试和李来奇心平气和地对话。 “这位同学,007班以前什么样,其实我并没有兴趣知道,我当班长是石老师任命的,不当也没有关系。但不管是谁来当这个班长,石老师肯定是希望我们大家能够和谐相处,团结一致的。” 夏凡说话没有一点儿架子,语气柔和得像《大风车》里的知心姐姐。 见李来奇没有要插话的意思,夏凡继续说道:“任何人不管以前在哪里,现在我们共同坐在007班的教室里,每个人都是007班的一份子,我们是一个班的同学。可是你故意针对我们,一再强调你们是自己人,而拿我们当外人,非要搞成对立面,导致大家不能凝聚在一起,逐渐走向分崩离析、四分五裂,这恐怕是石老师最不愿意看到的吧?” 一提石老师,正好戳中了李来奇的软肋。 李来奇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不紧不慢地说:“你也知道我是在故意针对你们,故意搞对立呀?” “你说什么?” 看着夏凡愈加迷惑的表情,李来奇再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张开手臂在她面前粗暴扫过,“请夏大班长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就是你要的和谐相处,这就是你要的团结一致,这就是你愿意看到的007班吗?” “你们刚来的时候,都是哪里有空位坐哪里,那时大家都混着坐在一起,确实可以说是同学甚至是同桌。可是没过了几天,你们就开始谋划换座位,想方设法说服我们把座位让出来,然后你们的人坐在一起。” 顺着李来奇的指引看去,夏凡这才猛然意识到,班里几周以来发生的变化。 之前坊间就有传闻,说007班不要求固定的座位,想坐哪里想和谁坐同桌,当事人之间达成一致就可以随便换,只要别凑到一起严重影响别人,老师是不会出手干预的。 说来也是,007班以前都是些什么选手想必大家也都清楚,和谁说不是说,趴哪不是睡,换到哪吃到哪,坐到哪玩到哪,座位固定和不固定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久而久之,经过几轮你来我往的反复流动之后,谁是王八谁是绿豆基本上也都心里有数了,班里的座位也就自然而然地固定了下来。 规矩还是老规矩,但已经很少再有换座位的人了。 当时只要有人聊起007班就如谈虎色变,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规则都会被当做离经叛道的证据,而遭人诟病。 如今007班的新同学里,忽然有人想起了这个,喜出望外,如获至宝。竟也没有谨慎求证一下,便搞了一些小动作,完成了一次小范围的调整。 几天之后,发现根本没有任何的不良反应,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一周之内便上演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胜利大逃亡。 展现在夏凡眼前的,正是他们胜利的果实。 刚好以夏凡站着的过道为界,她左手边这一面坐着的都是新分进来的同学,也包括她自己。而她右手边这一面坐着的则都是原来七班的同学,李来奇、许多多、张伦等人都在其中。 “你自己看看吧,我不知道这样一个隔江而治的格局,算不算分崩离析,算不算四分五裂,”李来奇的呼吸开始变快,声音也有些颤抖,“要说凝聚的话,也是你们凝聚在一起,而且是凝聚在你夏大班长的周围,把我们原来七班的人统统甩在了外面。” 夏凡看着自己这一面在座的同学,希望他们中能有个人站起来解释一下这个事情,可是前前后后看了半天,目光落在谁身上,谁就会把头深深地低下,完全没有正面应对的底气。 这次轮到夏凡陷入沉思了,面对眼前的事实,她知道自己这个班长也百口莫辩。 - 夏凡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班长,尤其是小学的时候,自己不但是班长而且还当过大队长,别的班的班长还得向她汇报工作呢。 记得那句“报告大队长,某某中队,应到多少多少人,实到多少多少人,汇报完毕。”一听就是三年。 所以说,谁要是质疑夏凡当班长的能力,那真是瞎子拜岳父——有眼不识泰山。 可夏凡今天遇到的,显然是一个她无论如何也不曾想过的问题: 原来,当班长没那么简单。 第22章 旧账未平又添新账 “夏大班长”这个称呼,在遇到李来奇之前,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夏凡。 虽然以前没人这样叫过自己,但夏凡心里也清楚的很,这不是一个好词,更何况是从李来奇嘴里说出来的,能是好话才怪了。 不过,夏凡对这个极尽讽刺意味的称呼并没有在意,反而在被李来奇逼进死路的时候,突然清醒地认识到,以前没有人反对她,甚至连争论都没有过,不是因为自己是绝对正确的,真正的原因是没人敢那么做。 夏凡这才发现自己从未做过的一件事就是“辩解”,但今天她觉得确实需要为自己做一个极为正当的辩解的时候,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即便自己没有换过座位,也根本不知道别人换座位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依然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百口莫辩,找不到任何的理由甚至借口。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在故意针对你们,就是在搞对立,”李来奇的调门突然提高,心中压抑的情绪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那你们呢?是你们先故意针对我们的,是你们先搞对立的。” 一腔怒火烧遍了教室的每个角落。爆燃般的怒斥,不仅让夏凡和她周围的人感到脸上一阵发烫,就连李来奇这边的人都激动地有些脸红。 张伦甚至觉得有点儿尴尬了,看着火冒三丈的李来奇,也不敢上前劝阻,只能默默地在心中祈祷,“可以了可以了,大奇,可以了,求求你别再说下去了,别再说下去了……” - “你们班谁呀,说话这么大声?” 谢天谢地,终于有人打破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僵局,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有人突然推开门进来,真不知道这一屋子的人该怎么收场,再继续僵持下去的话,非得都让李来奇把大家都烤熟了不可。 “哟呵,我当是谁呢,怎么又是你呀?” 能说出这话的人,肯定是认识李来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个声音吸引了过去。 此人穿着打扮相当地干净利落,别人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唯有他下身黑色西裤,上身浅灰色羊毛衫,一条大红色的围巾像哈达一样挂在脖颈上,围巾的两头垂到腰间。 再往上看,头发短寸立整,面目青涩秀气……总之,看脸像学生,看穿着像老师,像老师都屈才了,说像回大陆省亲的台胞都能有人信。 正当别人还在纳闷怎么进来这么一个人的时候,李来奇一眼就认出他来,“你来干什么?” 果不其然,他俩真的认识。 其实多数同学也应该认识这个人,只是被他今天与本人极不相称的打扮迷惑住了,一时间对不上号。 认识是认识,但谈不上熟悉。 之所以让李来奇印象深刻,打扮成这样都能一下子认出来,是因为就在不久前的九月份,同样是在007班的门口,那是李来奇与他第一次见面,更确切地说就是上一次见面。 只不过那时他并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还有一个戴红袖箍的学姐。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屁颠屁颠跟在红袖箍学姐后面,一路上唯唯诺诺、笨手笨脚的小学弟,如今却变成了这幅模样。让人不得不好奇,这家伙到底经历了什么。 - 他叫付思成,曾经是红袖箍学姐的小跟班,之前查自习的工作还需要学姐带着他,如今看来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人总会成长进步的嘛,而成长的起点对他来说,应该是从重新分班开始的。 没重新分班之前,付思成是003班的纪律委员,放在整个年级里面,就是一个不起眼的瘦小男生,性格还有点儿腼腆内向。之所以能成为纪律委员,得益于他对老师那是相当的尊敬礼貌,尤其是对班主任,见面必是嘘寒问暖,分别必称“您辛苦了,老师再见。” 班主任看他这么好一孩子,尊师敬长又老实巴交的从来不惹事儿,便让他当上了纪律委员。 没过多久,学生会纪律部要纳新,按照规定必须从每个班的纪律委员中进行评选。选拔当天,约定的时间一到,却只来了付思成一个人。 这让已经摆好桌子,泡好茶水,稳坐钓鱼台就等着对着一干人等评头论足的学生会主管老师何洪德大为恼火。 他只好咂了一口茶水,半扭过身体,对站在身后尴尬至极的学习部部长,也就是那个红袖箍学姐,不耐烦地说:“这还有什么可评的?浪费我的时间。”说完又拿起茶杯咂了一口茶水,边喝边吐了两口茶叶沫子,然后二话没说起身便走。 一只脚刚迈出门去,只听付思成冷不丁说了一句:“您辛苦了,老师再见。” 何洪德愣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毕恭毕敬的付思成,轻轻“嗯”了一声就走了出去。 偌大的学生会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学习部部长和付思成两个人,他俩大眼瞪小眼地站着,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 “部……部长,咱们……还评吗?” 红袖箍学姐一肚子闷气没地方撒,她眉毛一拧,双手一掐腰,“评什么评,这还有什么可评的?要评你评吧。” 部长大人说完,一个白眼儿翻到天上,甩门而去。 偌大的学生会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付思成一个人,他干瞪着眼睛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还待在这干什么。 付思成正要离开,就听走廊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声音正好在办公室门口停下。 “请问,学习部是在这评选吗?”一颗圆滚滚的脑袋,从被轻轻拉开的门缝里钻了进来。 “……” 后来才知道,一班和二班的纪律委员就没打算去参加这次评选,人家是天国上品,根本看不上小小纪律部这一官半职的。 另外,四班的纪律委员拉肚子请假,五班的纪律委员课间扑克打到一半才想起来,着急忙慌地赶过去,正好是付思成接待的他。六班的哥们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也选不上,便临时决定不去凑这个热闹。 那七班的李来奇呢? 不用猜了,何洪德压根就没把纪律委员参与评选的事请告诉石高峰。 何洪德,何其善良也! 你想想,让渣子班的纪律委员去评选学生会纪律部干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为了尽到一个教育工作者的责任,为了学生的身心健康,何主任忍辱负重,良苦用心,不得已做出了这个“实而相瞒”的艰难决定。只有这样才能让李来奇免于尊严扫地之苦,以确保他快乐无忧地成长。 最终,付思成轻松化解另外六个竞争对手的围追堵截,在激烈的评选中脱颖而出,凭借自己对老师的尊敬礼貌,一举拿下唯一一个学生会纪律部干事的名额,成功荣升为红袖箍学姐的御用小跟班。 当然,这是他成功当选纪律部干事之后,自己跟周围的同学这么说的,别管人家是不是吹牛皮,结果胜过一切。 付思成踌躇满志地第一次跟红袖箍学姐去查自习,从001班开始一路游刃有余,直到在007班遇到那个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七号选手李来奇之后,红袖箍学姐就再也没带他查过自习。 纪律部不查纪律,干事没有事干了。 职场若是失意,那总得得意点什么吧? 当付思成再一次出现在李来奇面前的时候,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跟班了,而是001班的班长兼纪律部代部长。 手气好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关键是夏凡离开一班后,班长的职务就空了下来,付思成没费吹灰之力就取代了夏凡曾经的位置。 好巧不巧,原来的学生会主席转学走了,红袖箍学姐临危受命,被何洪德直接任命为学生会主席,纪律部部长一职就又空了下来。 红袖箍学姐一升,付思成这个纪律部唯一的干事就成了光杆司令。光杆司令那也是司令,他就顺理成章地又成了学生会纪律部代部长。 从此以后,付思成就有了双重身份。 - 付代部长今日重操旧业,从001班开始一路兴致勃勃地来到007班门口,听到教室里传出不那么和谐的声音,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现任学生会主席以往威风凛凛的样子。 有样学样,他眉毛一拧,双手一掐腰,心中暗想:别的班纪律良好,我没得管也就罢了,007班有人大声喧哗,可算撞我枪口上了,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他们。 门也不敲,推开就进,以免打草惊蛇。 未见其人,先问其责,令其防不胜防。 红袖箍学姐教过他很多工作技巧,这些都是精华。 付思成进来一看,教室中间站的是李来奇,那不用问,肯定就是他了。 根据他查自习不多但宝贵的经验,别的班遵纪守法不奇怪,007班无组织无纪律也不奇怪,何况这还是007班的李来奇,那就再正常不过了。所以想都没想,顺嘴就溜出一句,“怎么又是你?” 上次李来奇的英勇事迹还历历在目,虽然主要矛头都是指向红袖箍学姐的,但对当时还很不起眼的付思成来说,哪里见过那么火爆的场面,差点儿没吓得尿了裤子,颜面搞得十分难堪,最后灰溜溜地逃命去了。 现如今物是人非,当年的小跟班儿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再次见到李来奇,让付思成分外眼红。 真是冤家路窄,恐怕这回要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第23章 圆满失败 和同年级的学生相比,显然付思成已经把绝大多数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有001班班长的头衔加持,他便高了别人一等。有学生会纪律部部长的职务支撑,他又贵了别人一级。 高人一等又贵人一级,在学生中间那还了得啊! 无论是“付班长”还是“付部长”,他都有足够的资格解决像李来奇这样冥顽不灵的末等生。 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和李来奇之间,竟然还隔着一个人,一个让他即便有黄袍加身,也不敢轻易妄为的人。 这个人,就是001班前班长——夏凡。 - 夏凡的出现,竟让付思成突然变得谨慎起来。 夏凡并不认识付思成,自然也就不知道关于他身份上的任何事情。在她看来,这应该就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例行检查,从他和李来奇两人表面上的三言两语,根本觉察不到这里头能有什么积怨。 她不认识别人很正常,但凭着她在学校的赫赫大名,别人不认识她就显得太无知了。 付思成当然晓得夏凡是何等的人物,在三班的时候就经常听各种老师提起她的名字。 一说起来还贼气人,一般提起某某人来,老师们都会说:“你们跟人家好好学学,加把劲,你也能行。” 但换了夏凡,唠的就不是这套磕了,除了尽数夸奖一遍人家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优秀之外,结尾肯定是一声长叹:“唉!这人和人真是不一样,你们就是拼了老命也达不到人家这水平呀!” 付思成进了学生会之后,发现夏凡也在学生会里,不过人家干得可不是像自己一样的粗活累活,而是既光鲜又出彩的校报记者兼文学编辑,所以经常会听到老师对夏凡的文章赞不绝口,说她高考作文非常有希望拿满分之类的话。 最让他受刺激的,还是分到001班之后,到处都流传着关于夏凡的传说,谷万莲也时不时地提起夏凡在的时候的事情。即便他当上了班长,也没能消除夏凡在这个班留下的影响,反而会经常被人拿来作对比。 久而久之,夏凡的名字就像一块大石头,重重地压在他的心里。 - 别人有意无意地都会为夏凡来到007班感到可惜,但在付思成看来她这就是活该,根本不值得同情,甚至还打心底感到高兴。 有一句俗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掉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所以他一直认为夏凡跌落神坛是早晚的事,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还刚巧让他亲自碰上了。 干脆,今天就搂草打兔子,收拾李来奇的同时,再来它一个“心口碎大石”。 "我一共就检查了两次自习,你们班的纪律都是最差的,而且每次还都是因为你,"付思成想起上次在这里的遭遇,觉得主要是输在气势上,于是大踏步地往教室里走了几步,停在夏凡的旁边,挺胸抬头直面那个曾经让自己胆战心惊的人,“李来奇是吧,你留在七班就对了,别的班可经不起你这么霍霍。” 话刚说完,还没等李来奇反应过来,就又转身对夏凡说道:“夏凡,好好的一班你不待,非要来这种地方,还得天天和这种学生打交道,你说你这是何苦呢?” 付思成痛心疾首,怜夏惜凡之心溢于言表。 夏凡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刚刚那个激情控诉的人还没彻底消停,又来一个莫名其妙打抱不平的,这自习课怎么上得这么累啊!她懒得接付思成的话茬,于是回道:“我又不认识你,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你来七班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付思成斜眼瞟了一下李来奇,表情变得颇为严肃,“你比他们优秀那么多,我担心你会遭到这些人的排挤。” “你想多了,我并不优秀,也没有任何人排挤我。” “你不用有什么顾虑,刚才我在外面都听到了,李来奇他们……” “这是我们班自己的事,用不着你管。”夏凡突然喝止住了付思成,也把全班人都吓了一跳,大家还从来没有见过她生气的样子。 夏凡在班里一直不怎么说笑,但也没有高冷到跟谁都是一副带搭不理的样子,谁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地方,也是有求必应、尽力而为,总之给人的感觉就是虽然慢热却还挺和气的一个人。 没人知道夏凡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强烈,就连李来奇都纳闷,刚才自己对她那样大吼大叫的,都没见她生气,怎么跟这个付思成三句话没说完就急眼了呢? 付思成先是一愣,但好像并不在乎夏凡是不是已经不耐烦了,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只是善意地提醒你一下,李来奇这种人你要小心一点,别狐狸没打成,却惹了一身骚,到最后落个晚节不保。” 李来奇一听这话,简直是岂有此理,心中暗暗气血翻涌:我浑是浑了点,可从来不害人呐!为什么要对我小心点?我是尿裤子了还是呲你身上了,怎么了就能弄别人一身骚?说话就说你的,之前挂搭我,我就没理你,还没完没了了是不是?一提我就一句好话没有,把我说成什么人了都,这么多同学都在这听着呢,让我以后在班里还怎么混?哪来的这么一个货这是…… “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明白点儿。”李来奇顾不上多想,两步跨到付思成的面前,非要跟他好好掰扯掰扯不可。 付思成显然是早有心里准备,看到李来奇冲过来躲都不躲,依然神情自若,毫无退缩之意。 只见夏凡突然出手,一把拉住李来奇,身体往他面前一挡,对付思成说:“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你给我出去,出去!” “检查早自习是我的工作,你没有权利让我出去。” “那你检查完了吗?” 付思成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四周,没发现别的什么可以让他拿来批评的,而且约摸着也快下课了,不得不结束这场战斗,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于是绷着一张脸,不甘地说:“完了。” “完了是吧?” “啊,完了。” “完了就快点儿出去。” 付思成看得出来,夏凡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迫不及待地想撵自己出去,甚至不惜破坏她完美的形象。 “行,夏凡,好心当成驴肝肺,别怪我没提醒你。” 付思成最后瞪了李来奇一眼,转身快步走到教室门口,又突然停下回过头说:“咱们走着瞧!”说完摔门而去。 教室里终于安静了。 随之而来的是所有人的沉默,根本没有人想说话。即便是厌恶透了时间静止的张伦,此时都觉得无声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美好。 片刻过后,夏凡先缓过神来,慢慢地走上讲台。 “作为班长,出现这样的情况,我很抱歉。” 夏凡不好意思地向所有人鞠了一躬,她尽力掩饰自己的激动,但还是能看到她全身都在微微地颤抖。 调整了一下呼吸,她继续说道:“下课后,我去找石老师申请重新调整班里座位。重新调整完之后,保证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而且,我肯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还是别麻烦石老师了,就算不调,我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 本以为中间让付思成这么一搅和,“沙棘”计划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夏凡会自己又提起来,但李来奇不太相信她能这么容易就跟自己妥协。 “李来奇,你差不多得了啊!今天你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夏凡也已经答应去找石老师重新调整座位,你就别得理不饶人了,行吗?”许多多见李来奇又要开始犯浑,赶紧拿话堵住他那张口无遮拦的大嘴。 “你放心,这个座位必须调,而且我会带头和咱们七班原来的同学坐在一起。”夏凡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犹豫。 李来奇半信半疑,又阴阳怪气地冒出一句:“你堂堂夏大班长,位高权重,谁敢跟你坐同桌呀!” “我敢!” 路见不平一声吼,大奇也得抖三抖。 许多多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推开戳在过道上的李来奇,气冲冲地走上讲台,站在夏凡的身旁,伸手一指他,“你这人咋这么能磨叽?你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夏凡就是我同桌,以后你再敢欺负她,我跟你没完。” 夏凡本来心里准备了几句反驳李来奇的话,但被许多多这一波强势绑定的操作惊呆了,大脑忽然一片空白,想说的话一下子全都忘了。 李来奇无可奈何地直咬嘴唇,“你是不是出门忘吃药了?怎么哪都有你呢?我劝你不要自作多情啊,夏凡跟谁同桌也不可能跟你,知道吗?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你给我把嘴闭上!我警告你,对我的同桌放尊重点,以后再让我发现你动不动就数落她,我就不会再跟你客气了。” 夏凡强行打断了李来奇,而且语气突然变得十分严肃。 一个深深的“川”字又立在眉间,眼神犀利炯然,好似一把锐剑要穿透面前的这个一直喋喋不休的人。 - 教室里终于又安静了。 李来奇难得被顶得哑口无言,呆呆地看着气质悬殊但又并肩而站的夏许二人,不知道脑子里又在酝酿着什么。 为了能让这份来之不易的消停保持得长久一点儿,赵亮和刘罗光偷偷给张伦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赶紧把李来奇拉回来,用力地摁到座位上。 没过一会儿,等候多时的下课铃响起,大家都迫不及待地迅速散去。 清脆悦耳的铃声在走廊里久久回荡,仿佛是在单方面宣告,稳操胜券的“沙棘”计划,圆满失败。 第24章 先下手为强 调整座位的事情,石高峰原则上没什么意见,只要个人自愿,在不影响别人的情况下,他是不会干涉的。 夏凡把班主任的意见转达给了全班同学,这回就完全坐实了之前关于007班可以自由换座位的坊间传闻。 在得到官方正版认可之后,同学们倒也没有拿着“自愿”的令牌为难夏凡,都比较自觉地按照她的意思,新人旧人混坐在了一起。 李来奇后来还洋洋得意地说:“谁说‘沙棘’计划失败了,怎么可能失败呢?我看还是蛮成功的嘛!我就知道一定会成功。”说得就好像自己多有远见一样。 他可是忘了,那天早自习之后,是谁一天闷闷不乐?是谁一天怨声载道?又是谁说跟人家势不两立、不共戴天,还发誓“此仇不报非君子”的? 如此看来,这仇肯定是报不了了,李来奇刚好就符合誓言中不报仇的条件。 - 李来奇还没有等来报仇的机会,却让夏凡捷足先登了。 一天上午的大课间,同学们排队去操场做广播体操,张伦拉了一下李来奇的衣服,神秘兮兮地从裤兜里露出一截香烟的过滤嘴,然后悄悄地对李来奇说:“只有一根,就咱俩分,一人一半。” 俩人眼神儿一碰,趁赵亮和刘罗光不注意,迅速从队伍侧翼撤离,一路小跑钻进男厕所。 张伦刚拿出烟准备点上,突感小腹内部一阵坠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肚子里横冲直撞,看那架势搞不好马上就要冲出来了。 “哎哟,肚子疼死了,”张伦弯腰捂着肚子,坠痛难忍,脸上的肌肉好像都在抽搐,“不行不行,我先上个厕所。” 李来奇一脸嫌弃地撇了撇嘴,“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 一阵炮火连天之后,张伦连忙问:“大奇,你有纸吗?” “没有。” “那你去帮我搞点纸呗。” “你怎么这么麻烦?先把烟拿来,我抽两口再去帮你搞纸。”李来奇讨价还价。 “不行,先帮我搞纸,回来让你多抽两口。”张伦开出条件。 “我真服了你了,在学校拉的什么屎,我的肥水从来不流外人田。” “别废话了,赶紧去吧!” “行行行,你等着。” 李来奇从厕所出来直奔校门口的小卖部,刚准备推门进去,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夏凡?!” “李来奇,你怎么不去上操?” “我……我……”真话不能说,假话没编好,李来奇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千钧一发之刻,直接脱口而出,“我,我没事。” “那正好,我有事找你,咱们边走边说吧。” 李来奇跟着夏凡,一路朝着操场走去。 “那天我态度不好,想和你道个歉,我当时也是一时冲动,实在不好意思啊。另外,不管怎么样,你说的那些都对,这里确实也有我的责任,多亏你的及时提醒,才没让班里的情况继续恶化,谢谢你啊!” 李来奇本以为逃操让夏凡逮了个正着,肯定会对他进行一番批评教育,然后移送办公室,继续让班主任蹂躏,就算不是打击报复,也基本上构成过度执法了。 结果一听,说的压根就不是这个事,于是赶紧应声附和,以表自己绝非异类,实乃一个通情达理之人。 “嗨!你这让我说什么好呢?要道歉也应该是我跟你道歉才对呀,毕竟我让你在同学们面前很难堪。” “没有关系的,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咱们班好,我能理解。” 李来奇点点头,“嗯,理解万岁!” “希望我们能一起为007班的团结与和谐努力!” “那是自然,团结同学是我的强项,谁不团结我就收拾谁,哈哈哈……”李来奇很明显又有点儿飘了。 返回大部队后,夏凡和李来奇一左一右并排站在队列中。 随着一声“现在开始做,第八套广播体操……”李来奇开始准备大显身手了。 - “李来奇这个王八蛋,怎么还不回来?”张伦蹲得腿都麻了,但又不敢起来,只好一边咒骂一边继续等待救援。 李来奇挺胸抬头,目视前方,伸胳膊拉腿一气呵成,动作标准流畅,做得比平时不知道认真多少倍。 “再不回来就他妈干了!”愤怒与绝望交织在一起,张伦已经临近崩溃。 “咣当”一声门响,厕所里又进来一个人,听脚步声音,刚好停在张伦的隔壁。 张伦急中生智,敲了敲中间的隔板,十分客气地说:“哥们儿,带纸了吗?我拿一根烟跟你换,行不行?” 对方没有回应,他打算继续释放自己的诚意,“哥们儿,这样吧,我先把烟给你,你再给我纸,行不行?” 说完,连烟带火柴,再加上满满的诚意,从隔板下面的空档处递了过去。 不出所料,对方还真就接了,随后就递了几张卫生纸过来。 终于让他等到这几张救命的纸了,张伦喜极而泣。接过卫生纸,连忙道谢,那感激之情,堪比雪中送炭,胜造七级浮屠。 解决完人生大事,张伦彻底放松下来,腿也不麻了,心也不堵了,吹着口哨将裤子穿好,潇洒地大步迈出隔间。 转身要往出走,正好隔壁的人也从里面出来,张伦一眼认出那人手里拿着的烟和火柴。 礼多人不怪,想再跟人家寒暄一下,抬头一看,却惊出一身冷汗,“何何何……何主任!” - 从何洪德办公室回来后,张伦揪着赵亮和刘罗光一起去找李来奇讨要说法,虽然这里没有赵刘二人什么事,但他就是想在朋友面前,彻底揭开李来奇的丑恶嘴脸。 “什么?!夏凡单独找你了?”刘罗光对李来奇说的话半信半疑,显然他和赵亮都觉得这个事情听起来更加劲爆,便把张伦被坑的事抛到了脑后。 “对呀,专门跟我道得歉,态度特别诚恳,差一点儿就哭出来了呢。”李来奇眉飞色舞地说。 “呸!谁信呐!”张伦气呼呼地推了李来奇一把,“你就是故意整我的,对吧?” “我真的没骗你,而且我那样做也是为了保护你,”李来奇低眉顺目,似有万般无奈难以道尽,“你想想看,万一从我这发现点儿什么异常举动,那不就把你暴露了吗?” 张伦眼珠子滴溜乱转,一心想要找出其中的破绽。 看张伦没有缓和的意思,李来奇赶紧又补充道:“上完操,我搞到纸马上就回去找你了,但你已经不在了。” “废话,那时候我已经在办公室写上检查了。何主任也太狠了,三千字的检查抄得我手指头都快断了。”张伦活动活动还有些僵硬的手指,憋了一肚子的委屈无处倾诉,“你没把我暴露出来,倒是被何主任抓了个现行,我怎么那么倒霉呀我!” 活动了一下依然还有些酸胀的手指,张伦突然发问:“那你搞到的纸呢?给我看看。” “我用了。”李来奇反应迅速。 “你用了?你不是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吗?” “啊,人有三急嘛,偶有……漏网之鱼罢了。”李来奇的解释越来越苍白无力,只好想办法转移话题,“哎呀,反正都是因为夏凡,要不是她揪住我不放,什么事都没有。” “我信你个大头鬼。” 张伦不再轻易上当,他亲眼看见李来奇一会儿夸夸其谈,一会儿又故作深沉,翻脸比翻书还快,信他还不如相信中国足球能打进世界杯。 “这事挺奇怪呀!”赵亮似乎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刘罗光也来了兴趣。 “我可是听说,夏凡跟男生在一起,一般不是安排日常工作就是布置学习任务,除此之外,从来不会主动找男生说话,”赵亮眼中灵光一闪,“她居然找你单独谈话……” “谈心谈心,是谈心。”李来奇一脸得意地连忙纠正。 “难道她是想……”刘罗光接过赵亮的思路,在脑海里展开无尽的想象。 “嘿嘿嘿,不可能不可能,”李来奇摇头摆尾,扭捏作态,“就算她那样想,我也不会……” “她想收买你。” 李来奇自作多情的台词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刘罗光的一句话噎得瞠目结舌。 “收……收买我?”他自己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于是用力地咽了一口口水,“为什么要收买我?” “对呀,为什么要收买他?她怎么不收买我呢?”张伦也怪里怪气地凑了过来,他始终认为李来奇在编瞎话,但听刘罗锅这么一说,也想一探究竟。 被几个兄弟紧紧地围在中间,刘罗光发现一到自己做“案情”推理的时候,就有一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反正在滦中,你知道的不知道的,各种小道消息、各种花边新闻、各种奇闻异事等等等等,赵亮负责提供线索,刘罗光负责分析,几个人没事干凑在一起就扒一扒卦一卦,八卦八卦。 学习那么枯燥,谁不想多打听一点儿别人的小故事,来给自己的生活添点儿乐趣呢?更何况这事还跟李来奇有关。 “据可靠人士消息,学生会要换届了,其中高一要选一个年级部长出来,夏凡是最有希望当选的。”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李来奇不解。 “你着什么急呀?听我把话说完……” - 原来,年级部长是学生会为了对各个年级的事务进行分级管理而设置的,往小了说就是一个年级的总干事。要是往大了说,那就相当于学生会分会主席,这还了得? 什么是学生会分会呢?当然是高一分会,高二分会和高三分会了。谁一旦成为年级部长,那这人就是整个年级的一哥或一姐,形象地说就是年级扛把子,地位高得很。 另外,最重要的是,年级部长是历年学生会主席最强有力的竞争者,所以说它相当于分会主席,一点儿也不夸张。 既然年级部长这么非同小可,那该怎么选就是个十分严肃的问题。 不是什么人都能竞选年级部长。首先来说,必须得是现任的班干部,再加上是学生会的重点培养对象。 什么叫重点培养对象呢?就是未来的部门接班人,最次也能混个部长当当。还有就是需要得到何洪德的认可,只要他认可,那就**不离十了,部长的接力棒就算是已经手拿把掐了。 所有有资格竞选年级部长的人,还要经过一系列的考核评比,最后根据得分的高低来确定最终的人选,得分最高的原则上就是名正言顺的年级部长了。 - “这还是跟我没有关系呀?” “你能说跟你没关系?”刘罗光一个反问,让李来奇更加迷惑。 一番苦思冥想之后,实在想不出答案的李来奇,一脸茫然地看着刘罗光,“到底有啥关系呀?” “你可知道,竞选评比里有一项重要考核内容,就是班级自习纪律。”刘罗光说完就直勾勾地看着李来奇,心想这话已经说得够明白的了吧。 “啊,”李来奇经此话一点,好似恍然大悟,晃了晃七窍通了六窍的大脑袋,“然后呢?” “哎呀!你怎么还不明白呀,”张伦听着都着急了,一拍大腿站起来,“赵亮,你说。” 赵亮虽然被莫名其妙地点到,但表情没有丝毫的慌张,反倒是有一种了然于胸的感觉,“也就是说,夏凡不想让你拉了她的后腿,成为她竞选年级部长的绊脚石。” 一语惊醒梦中人。 刚才还沾沾自喜的李来奇,犹如被当头一记棒喝,半晌没缓过劲儿来。 第25章 收买人心 夏凡亲口承诺调整座位的事情已经兑现了,但她心中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这件事她自己说了不算,只好在下午自习课的时候又去找石高峰了。 和往常不太一样,夏凡在办公室门口犹豫了半天都没有进去,还是潘颖刚好从这里路过,头一次见她不好意思说话,就直接把她领了进去,“石老师,夏凡有事找你。” 石高峰招呼夏凡坐下说,但怎么说她也不坐,一直低头站在那里抠着自己的手指头。 她不说,石高峰也不问,俩人就这么干耗着。 就在石高峰一杯茶水快要喝完的时候,夏凡终于开口了:“石老师,我……我不想……不想当班长了,您把我撤了吧。” 夏凡干什么都像模像样,唯独辞职这件事,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是生平第一次,略显生疏。 这就难怪夏凡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反常,大大方方变成了扭扭捏捏,说话都有点结巴了,和她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石高峰似乎早就猜到夏凡要说这件事情,所以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意外,只是随手从旁边拉过来一把椅子放到她跟前,温柔地说:“来,坐下聊。” 艰难地说出来由之后,夏凡轻松了很多,但由于刚才过于紧张,双腿一直在不停地发抖,现在突然一放松,竟感觉双腿有点儿发软,只得接过椅子,乖乖地坐下来。 石高峰等夏凡缓缓坐下,并没有立即展开谈话,而是又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夏凡的手里。 夏凡捧着白色的陶瓷杯子,阵阵暖流呵护着她冰凉的双手,温度随着血液慢慢到达全身各处。 不一会儿,她的额头便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脸上也逐渐有了血色。 见夏凡恢复得差不多了,石高峰才开始进入正题,“怎么了?是不是调整座位的事情遇到什么困难了?” 夏凡轻轻摇头,“没有。” “那,是不是班里的同学不太好管呐?” “不是,”夏凡不停地搓着手里的杯子,搓得手心都快要冒汗了,“是我不配当这个班长,辜负了您对我的信任。” “为什么这么说呀?” “因为,我没有尽到一个班长的责任。” 夏凡这才把这次调整座位的真正原因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石高峰,顺便做了一个态度十分诚恳但用词颇为夸张的检讨,说自己又是愚笨迟钝,又是傲慢无知。 总之,班里搞成这个样子,一切都是她的责任,撤职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毕竟夏凡以前没有做过检讨,以为就应该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头上,然后引咎辞职,这样才算是给大家一个交待。 “哈哈哈,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就因为这个?” “嗯!”夏凡点点头。 “其实,你完全不用自责,同学们之所以会那样做,就是因为和原来七班的同学都不认识,突然坐在一起既陌生又尴尬,”石高峰语气十分轻松,显然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事情,“找一个熟悉的同学坐在一起,有利于快速适应新环境,等同学们都混熟了之后,座位自然就会调整成现在的样子了。” “可是,之前的情况确实对原来的同学不太礼貌。” “所以,你在关键时刻做出调整座位的决定很及时也很正确,不是吗?” “我没有事先征得您的同意,就答应大家会调整座位,这样对您也很不礼貌,还有我……” “夏凡,”石高峰打断了她,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只要你认为是对的事情,就大胆去做,不要有那么多的顾虑。” 夏凡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也不知道,那样做是不是对的。” “你知道的,”石高峰右手攥成拳头,在自己的胸口轻轻地锤了两下,“良知早就告诉过你了,对吗?相信自己的判断,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也会那样做的。” 听完石高峰的话,夏凡的思绪立刻闪回到那个早自习。 当被李来奇迎面质问的时候,她一直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她恨不得想直接跳过那一天。 当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的时候,她自己都感到惊讶:我夏凡居然也会有这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在大脑依然还是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她鬼使神差地走上了讲台,面对着全体同学那一张张质朴的面孔、一双双期盼的眼神,整个画面就像刻在了她的脑子里一般,就算是闭上眼睛也都依稀可见。 她知道应该为大家做点儿什么,但又犹豫不决。 突然内心传来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很缥缈却又很熟悉,仿佛就是自己在对自己说话:“夏凡,你是对的,请相信自己的内心。” 夏凡这才鼓起勇气把心中的想法告诉大家,而且顾不上考虑什么后果,就做出了一些大胆的决定和庄重的承诺。 虽然事实证明先斩后奏没有任何的问题,石高峰也没有因此对夏凡有什么不好的看法,但事后想想,她还是有点儿后怕。 “在这件事情上,你没有任何责任,但你所有的处理方式包括这次来找我,都说明一个问题。” 听到自己还是有问题,夏凡的思绪立刻被拉了回来,“什……什么问题?” 石高峰看夏凡又开始紧张了,不由地哈哈一笑,“说明你呀,非常地负责任。” “哦!”夏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么负责任的一个班长,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会把她撤了吗?” 夏凡更不好意思了,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干脆低下头,专心致志地搓起杯子来。 见夏凡半天没有回应,石高峰又发出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好啦,不要想那么多了。以后无论遇到任何事情,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对吗?” “嗯,谢谢石老师。”夏凡如释重负。 “好了,回去吧。”石高峰起身亲自将夏凡送到门口。 夏凡刚走出办公室,突然又回过头来,“石老师,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跟您商量商量。” - 很难猜测究竟是什么原因,这天下午的自习课异常地安静,其中变化最大就是李来奇,整整沉默了一下午,懒得说话也懒得动。 说来也是神奇,只要李来奇没有动静,班里纪律还真就好了不少。 放学的铃声一响,大家都装好书包,说笑打闹着走出教室。唯独李来奇一声不吭地拿起门后的扫帚和簸箕开始打扫卫生,因为今天正好赶上他值日。 往常他值日的时候,肯定会死皮赖脸地拽上张伦跟他一起值,不过这次他没有招呼张伦,张伦也没提这茬儿,直接说了一句“我先走了”就真的先走了。 李来奇摆放靠窗的桌子时,不经意往窗外瞟了一眼,看见张伦跟着赵亮和刘罗光出了校门,一起往零点台球厅的方向走去。 他一边胡乱地扫着地,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个混蛋,这么点儿破事怎么还过不去了,关键是我确实没骗你呀,除了说回去找过你之外……还好兄弟呢,真是个小心眼儿,呸!” “你这是跟谁说话呢?” 李来奇对着地上的一堆垃圾指桑骂槐,完全沉浸在用扫帚抽打纸团的臆想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教室里进来了一个人。 “关你屁事,”他习惯性地顺嘴一秃噜,似乎又觉得不妥,连忙抬头看看刚才骂的是谁,“夏…夏凡,你怎么还没走?” “我去找石老师办点事,刚弄完,回来拿书包。” “哦,我正值日呢。”李来奇低下头继续假装忙碌,“那什么……你该忙啥忙啥去吧。” “对了,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商量。” 来回摆动的扫帚突然停在了半空,李来奇心中默默念叨:还来?差不多得了呗!就算我纪律不咋地,那一个巴掌也拍不响呀,对不对?羊毛也不能搁我一人身上薅啊?你这么大个班长,又是学生会干事,何主任重点培养的对象,怎么一天天老跟我过不去呢?咱俩能有什么事可商量的,说出来都让我那帮兄弟笑话…… 扫帚又开始了重复性的动作,李来奇头也顾不上抬,看起来打扫得特别认真,“我正值日呢,没有时间,要不改天吧。” 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夏凡心中暗骂:这叫什么奇葩理由啊?未免也太敷衍了吧! “就占用你5分钟时间,”见李来奇没有反应,还干得越来越起劲儿,夏凡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扫帚,“3分钟总可以了吧,说完你就回家,我替你把日值了。” -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下来,校园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让人有点儿不适应。只有挂在校门口水泥杆子上的一盏孤灯,在阵阵寒风中轻轻地摆动着身躯,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和校门口的这盏孤灯一样,融入漆黑夜色之中的教学楼,只有一间教室的窗户是亮着的,里面有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晃动,仿佛是在交谈着什么。 孤灯熄灭,完成了它每天放学后两个小时的照明任务。 而那间教室里的灯,却还依然亮着。 第26章 当面揭穿 许多多以前在班里不怎么爱多管闲事,但面对李来奇的重重发难,她义无反顾地为夏凡挺身而出,颇有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气,同学们都暗暗竖起大拇指,觉得她是个侠义之人。 不过她自己心里清楚,当时只因看不惯李来奇那副咄咄逼人、不依不饶的嘴脸,便逞一时口舌之快上演了一出巾帼版“英雄救美”的桥段。 话说回来,自打和夏凡做了同桌之后,许多多张扬的性格就收敛了不少。 时间一长,两个人的关系也逐渐亲密起来,不能说无话不谈,至少有什么事情都能相互之间帮着想想办法,出出主意。 - 刚下早自习,同学们都跑去水房打热水,许多多没有像往常一样拎着自己和夏凡的水杯第一个冲出去,而是迫不及待地问夏凡:“昨天和石老师聊得怎么样?” “石老师没同意我辞职的事,还让我继续当班长。” “我就说石老师肯定不会同意的吧,”许多多悬着的心落了地,终于不用再为这件事提心吊胆了,“这么完美的班长,打着灯笼都难找,谁要是觉得你不好,那一定是脑子有什么毛病。” 夏凡之前跟许多多透漏过关于辞职的想法,理由跟与石高峰说的差不多,反正是里里外外各种理由,听得许多多晕头转向,惊讶这班长怎么还当出一大堆罪过来。 许多多当然不想让夏凡辞职,毕竟自己是班长跟前儿的红人,谁见了都得给她三分薄面。古人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要是突然没了这个优越感,好像还真不太容易适应。 但是听夏凡说得头头是道,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能表达完一通惋惜之后,默默伤感去了。 得知夏凡辞职失败的消息,许多多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一来是替夏凡感到高兴,二来也在暗自庆幸自己的小虚荣心得以保全,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开心地嘴里直嘀咕:“不辞职就好,嘿嘿,不辞职就好。” 一个开心地偷着乐,另一个情绪却不太高。 “不过,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夏凡语气有些低沉,似乎已经被这个问题折磨了很久。 “什么事不明白跟我说,我让你明白明白,”许多多一拍胸脯,答应得甚是痛快,“我要是不明白,我就给你找个明白人去。”。 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能让夏凡打消各种不当班长的顾虑更重要的事情了,只要夏凡说得出来,她是明白也得明白,不明白也得明白。 “李来奇这个混蛋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嗯?这是怎么个意思?” 对许多多来说这绝对是个好问题,但从夏凡的嘴里说出来,还真让她有点儿不适应,妥妥地被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昨天放学后,我又和李来奇谈了一次。” “嗯!嗯?又?”噼里啪啦,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 夏凡第二次去找李来奇并不是偶然的,可以说是有备而来。 解决完自己辞职的事情后,夏凡并没有着急走,而是第一次主动跟石高峰聊起了班里的事务。 “石老师,咱们班的纪律委员是谁呀?” 石高峰坐直了身子,“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咱们班没有纪律委员。” “啊?为什么呀?” “之前的纪律委员是班长兼任的,这个班长后来分到一班去了,班长和纪律委员的职务就都空下了,你一来呀,我直接让你接任了班长,光顾着高兴了,纪律委员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石高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从笑声中听不出来有丝毫的愧疚之意。 夏凡心想,怪不得这个纪律委员怎么叫都不出来,他还以为是被某股恶势力吓得不敢露面呢。 “你问这个干什么?” “班干部配备不全,分工也不明确,有些班级日常事务就无法对接,所以想让您选个纪律委员出来。” “那,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给我?” “我倒是有一个人想推荐给您,”夏凡话说了一半又停下来想了想,谨慎得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但是…合适不合适,我就不清楚了。” “哦?你想推荐谁呀?” 石高峰的眉毛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显然是来了兴趣,他倒是想看看,这个刚来没多久的夏凡究竟会推荐什么人给他。 “李来奇,我想推荐他当纪律委员。”夏凡还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说出了那个心中默念了很久的名字。 石高峰听到是李来奇后,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完全看不出来对这个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夏凡,你心中的人选,我相信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肯定有你自己的道理,所以无论你推荐的是谁,我都会尊重你的想法。” 夏凡算是看出来了,李来奇到底是行还是不行,石老师是不会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的,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石老师,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自己想办法动员他吧,如果他同意了,我会在班会上正式宣布这个决定。" "啊?您跟他说上一声不就好了嘛,怎么还得我去找他谈呀?" “呃……”石高峰拉了一口气的长腔,为脑子里组织语言争取了一点时间,他想尽量能让夏凡一听就明白,“李来奇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找他谈这个事情,恐怕你比我更合适。” 班主任说什么也不肯出面,夏凡心里一下子就没了底。 她本以为和自己辞职的事情比起来,这就是小事一桩,放到最后提一嘴也就大功告成了。可万万没想到,临了却给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 见夏凡有些犹犹豫豫的,石高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变得温柔而又坚定,“相信我,只要良知告诉你是对的事情,就大胆去做,不要有那么多的顾虑。” 夏凡沉思了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 - 告别了石高峰,夏凡一边走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她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良知到底靠不靠谱。 果然,她的内心反复明确着同一个答案:李来奇,没错的。既然良知都这么笃定了,连个备选项都没有,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夏凡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一口正气沉入心底,“嗯,不管怎么样,就这么干吧!” 既然决定了要找李来奇谈一谈,那接下来就该考虑什么时候谈以及怎么谈的问题了。 夏凡正琢磨着呢,一进教室正好撞见李来奇一个人在那发神经,对着地上的一堆垃圾使劲,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得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今儿了。 - 经过一番斗智斗勇,在夺过李来奇手里的扫帚之后,夏凡立刻体会到石老师为什么会说他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了,明明就是找他谈个话而已,怎么就左躲右闪像是要他命一样。 没有了扫帚做掩护,李来奇看起来正常了许多,趁他目前还像个人,夏凡赶紧抛出重要的话题。 “我刚从石老师那里回来,我向他推荐你当咱们班的纪律委员,他没有意见,如果你也同意的话,就……” “我不同意。”没等夏凡把话说完,也没给自己任何的考虑时间,李来奇就十分干脆地直接拒绝了她。 面对这个结果,其实夏凡早有心里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这倒是有点儿出乎她的意料。 在她的想象里,事情谈得不会特别顺利。李来奇怎么着也得先来一组推三阻四,再来一组撇东扯西,在她的一再坚持和示好下,最后再来个半推半就、勉为其难、下不为例,整套活打完收工之后,高高兴兴地等着走马上任。 所以,夏凡在跟自己的良知掰扯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跟他打持久战的准备。 可是谁能想到,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李来奇,上来就一口回绝了她。 “诶,先别着急拒绝我呀,”夏凡没有被李来奇打乱阵脚,而是下定决心啃下这块硬骨头,“经过上次的事,我觉得你能为同学们打抱不平,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人,当纪律委员的话咱们班就你最合适了,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明天再答复我就可以。” 李来奇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一脸诚恳的夏凡,听她把话一字一句地说完,然后低头沉默了片刻,似乎这个问题根本用不着考虑那么久,分分钟就能想清楚。 “什么狗屁纪律委员,我劝你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打主意了。”李来奇没有抬头,声音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感觉可以结束谈判,回家等好消息的夏凡,这回是真有点儿着急了,“为什么呀?你能给我个理由吗?” 李来奇缓缓抬起头,脸色铁青,五官僵硬得好像被冻住了一样,只有眼睛还可以活动,但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尖锐锋利,“因为……我不想被收买!” “收买?什么意思?” “装糊涂是吧?非得让我当面揭穿你才会死心吗?” 夏凡彻底蒙了,目瞪口呆地愣在那。 “你为了竞选年级部长就可以不择手段吗?” “啊?不择手段?” “我在班里纪律散漫又不服管,你怕我拉了你的后腿,成为你升官发财的绊脚石。”李来奇说话思路清晰,逻辑缜密,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所以,为了堵住我的嘴,限制我的自由,你就想方设法收买我,故意推荐我当纪律委员的,是不是?” “……” “我奉劝你,不要再试图拉我和你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我们不是一路人!” -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这句话在夏凡的脑海里回响了无数次,却一次都没有说出口。 说与不说,这都是一句很苍白的回应,连辩解都算不上,苍白到对方只能用“是”来回答,然后夏凡的内心再经受一遍更加凶猛的摧残。 其实,夏凡此刻更想问问自己: “我真的是那样的人吗?” 第27章 本能抗拒 高一楼层的水房里,进进出出地不断有人来打热水,一高一矮的两个女生从里面出来,走到不远的楼梯栏杆处停下,二人一正一反靠着扶手,嘴里不停地聊着什么。 “啊?这么说,他昨天抛下你一个人,就那么走了?”许多多瞳孔放大,感到无比震惊,“而且你自己在学校待到九点,哦不,是哭到九点才回家?” 震惊已经不足以表达许多多此刻的心情了,把夏凡惹哭是什么性质?简直就是罪该万死呀! 许多多路见不平一声吼,“这个李来奇也太过分了,我找他算账去。” 要是别人也就还好,只要是李来奇那厮放肆,许多多的气保准“腾”地一下就上来,手边上有啥算啥,先干他一下消消气再说。 “哎哎哎,算了算了,你还是别去了。” 夏凡一把拽住许多多的胳膊,迅速把她手里装得满满的保温杯抢了过来,生怕这位女侠回去替天行道。 “他这样对你,你忍得了,我可忍不了。”许多多把保温杯夺了回来,然后把身体转到一边怄气去了。 “其实后来想想也没什么,可能是我太敏感了,就当是个误会吧。”夏凡尝试为自己开解,也想让许多多听了好受一点儿。 许多多又转过身来,但没有说话,她看着面前这个眼睛有些微微浮肿的夏凡,隐隐袭来一阵心疼。 夏凡继续说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一个纪律委员而已嘛,不当就不当呗,好好跟我说不行吗?又不是要他的命,为什么要这么抗拒呢?” “关键是那么多人你不选,干嘛非得选他呢?”许多多更为不解。 “虽然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整天没个正形,但是你不觉得……他其实是个很有正义感和责任心的人吗?”夏凡耐心地解释道。 “夏凡,你是不是把脑子哭坏了?来,让我摸摸。”许多多煞有介事地伸手轻轻摸了摸夏凡的额头,“没发烧呀,那怎么还说开胡话了呢?” “去你的,你脑子才坏了呢!”夏凡摇着脑袋甩开许多多的手,然后迅速整理了两下被弄乱的头发。 许多多顺势把手又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拿腔拿调地说:“不是你就是我咯,反正咱俩的脑子肯定得坏一个。” “我没跟你开玩笑。”夏凡一脸认真地看着许多多。 许多多脑海里立刻闪现出很多关于李来奇的画面,她想努力找出几个反例来,好让夏凡打消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想着想着,她竟不由得打了两个冷颤。 “如果除了他那身贱骨头的话,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 回忆了半天,想要全盘否定估计是没戏了,许多多只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也算第一次全面而中肯的评价李来奇这个人。 “那你是不是也觉得他挺适合当纪律委员的?” “纪律委员?”许多多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夏凡,你不知道,其实李来奇以前就是咱们班的纪律委员,但是后来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就被撤掉了。” 许多多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凝重,她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眼神看着夏凡,“他之所以表现得那么抗拒,也许是出于一种本能。” 这个谈“奇”色变的许多多,对李来奇一向不是贬损就是咒骂,这回居然破天荒地认真谈论起他来,这个极度反常的举动,让夏凡觉得不可思议,但又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跟我说说。” - 与此同时,一场针对李来奇的内部批斗会,正在教室的角落里秘密进行。 “你就这么把她拒绝了?”张伦惊讶道。 “对呀,不是你们说的她想收买我吗,那我怎么可能让她得逞呢?”李来奇脖子一梗,皮球踢得理直气壮。 “哎呀,我当时就是那么一说,你还真当回事啊?”刘罗光有点儿后悔,当初就不该当着李来奇的面瞎猜。 “怎么了?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呀,”李来奇不以为然,“再说了,本来我跟她就势不两立,还想收我当小弟,门都没有。” 刘罗光忽然又反应过来一个问题,赶紧追问道:“你没跟夏凡说是我说的吧?” “你当我傻呀!”李来奇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他也有些后悔,觉得不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就好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得信呀?我还是有最起码的判断能力的。” 见他这么坚持,刘罗光的心里也就宽慰了些许,“既然你也这么觉得,那就好办了。要是以后别人问起来,你可不能把我卖了,然后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那可就不一定了,看我心情吧。”李来奇说完,扬长而去。 刘罗光什么都不怕,就怕李来奇说鬼话,可是他又没有任何的办法,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唉!爱咋咋地吧。” 批斗会在被告擅自离席后,一哄而散。 - 快到大课间的时候,外面开始飘起了雪花,白毛风如约而至,隔着玻璃都能听到它那悲壮的呼啸声。 “咳…咳咳…”走廊的大喇叭里突然传来何洪德咳痰的声音,让人感觉反胃,“各班注意了,各班注意了啊,由于天气原因,今天的课间操临时取消。各班班长组织整理班务,一会儿我要去检查,班务不合格的班级全校通报批评。” 夏凡站起身前后左右地看了看,开始安排任务,“生活委员,负责核实班级公物的数量和损耗情况,整理好班费的使用票据,做好账目收支明细,随时准备汇报。” “卫生委员,负责检查班级卫生情况,协助同学们整理桌面,清理桌堂和自己周边的垃圾。” “纪律委员,负责……”夏凡突然卡住了,脸颊上浮现出一丝任何人都无法察觉的苦闷,她偷偷瞟了一眼正四平八稳地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李来奇,想想自己真是有点儿可笑。 “好了,就这样,大家抓紧时间行动吧。” 布置完任务,同学们都开始忙活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时不时能听见“这是谁的书”、“把你的东西从我这拿走”和“怎么全都扔我这了”之类的话。 嘈杂声中,一个贱气啷当的声音尤为清晰,“我这不是慢,我是稳,呜恩稳,晓得哇?就算是稍稍有点儿过于稳了,但我也在动啊,我一直在动,一动不动那是王八,好不啦?” 夏凡也没闲着,她走上讲台认认真真地擦起了黑板,刚擦到一半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短促的敲门声。 这来得也太快了吧,连个擦黑板的功夫都没有,夏凡心里犯着嘀咕,示意大家继续打扫,然后亲自去开门。 打开门一看,一张热情洋溢的笑脸扑面而来,瞬间缓和了教室里紧张的气氛,“夏凡,你还好吗?我都快想死你了。” 夏凡又惊又喜,“辛晓梦,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呀,”辛晓梦抓起夏凡的双手摇个不停,“顺便检查检查班务。” “不是说何主任来检查么?” “嗨!他就那么一说,把检查任务安排给我们之后,就跟校长回办公室喝茶去了,估计不到中午饭点是出不来的。” 吐槽完了之后,随口又补了一句:“哼,老江湖的惯用伎俩了。” 辛晓梦,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是夏凡在一班时的同桌,也是夏凡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之一。俩人曾经几乎每天都形影不离,却怎奈分班事件让她们天各一方,相见甚难。 在外人看来,夏凡的悲惨不必多说,而辛晓梦则如愿地留在了一班,这两个出自同门的好姐妹,命运却大相径庭,难免令人感到唏嘘。 “好久没见你了,就先来你们班看看,”辛晓梦就像相儿媳妇一样仔细端详面前的夏凡,没看两眼就“噗嗤”一下乐了,“哈哈,看把你给紧张的,在一班的时候都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哎呀,你就别看我的笑话了,”夏凡故意翻了个白眼给她看,然后赶紧收了回来,态度认真地问:“对了,你来检查什么呀?”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辛晓梦果然很随意地东张西望了一下,目光没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一秒以上,不知道究竟能看出个啥来,“哦,对了,有个班级信息需要记录一下。” 辛晓梦说完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上面还夹着一只笔。翻开第一页,干净秀气的字迹写着何洪德给她安排的任务。 “何老师让我把每个班的班委统计一下,你自己写吧,就按照这个顺序。”说着,辛晓梦把笔记本递给了夏凡。 夏凡没有多想,拿起笔直接在空白的地方写上班委职务和相对应的名字。 当写到纪律委员的时候,夏凡的笔停了下来,她在考虑后面该写“无”、“待定”还是某人的名字呢? 稍稍迟疑了一下之后,她大笔一挥,毫不犹豫地写下“夏凡”两个字。 - 大雪下到中午才停,但白毛风却一直在刮,没人知道会刮到什么时候。 又是由于天气的原因,何洪德在走廊的大喇叭里通知,今天下午的自习课不上了,全校提前放学。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话前又是狠狠地咳了两口痰出来,却不怎么令人讨厌了,甚至听起来还有些悦耳。 万幸,这次他不是那么一说而已。 第28章 再见你好 从这周起,每周两次的例行检查和不定期的突击检查,几乎成了学生会最重要的事情,每次都是红袖箍学姐亲自带队,一路上不辞辛苦,在一班和七班之间往返了不知道多少次。 其实检查的重点就是一班和七班,其他班级就是走个过场,不检查也关系。 因为年级部长的最终两位竞选者就在这两个班里,一个是七班的夏凡,另一个则是一班的付思成。 “作为竞选考核重要指标的自习课纪律,学生会一定要重视起来,恪守公平公正的原则,一不徇私二不排他,我们不会埋没每一个兢兢业业的好同志,也绝不会让任何不思进取的人占到一丁点儿的便宜。” 这是红袖箍学姐作为学生会主席,在学生工作动员大会上对何洪德做出的郑重表态。 - 改革春风吹满地,七班同学真争气,安安静静上自习,几天下来没咋地。 还别说,自从考核正式开始之后,七班的自习纪律那是前所未有的好,好到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 夏凡自己扛起了纪律委员的重任,可基本上不用怎么操心,这还得说是人家李来奇仁义,虽然拒绝了夏凡的收买,但是自废武功,再也没出过什么幺蛾子。 本以为付思成在纪律分上能占些优势,但前几次检查都没有发现扣分的理由,哪怕是个借口都没找到。 这下可忙坏了红袖箍学姐和付思成,想要抓住夏凡的把柄,那就只能勤快点儿了。 每周增加一次例行检查,突击检查天天有,再不行就增加突击频率,刚上自习时突击一次,快下课时突击一次,心情不好中间再突击上一次。 反正付思成有事没事就去溜达一圈子,他成了七班的常客,对这里的一举一动比班主任石高峰都上心。 渐渐地,滦中上下就流传起一句话:只要大奇不张嘴,纪律部长跑断腿。 就连李来奇的三个好兄弟都不禁惊叹:“大奇太牛了,常年困扰七班的顽疾,竟然被他一个人彻底搞定了。真是大奇一小步,七班一大步啊,这一幕终将会被载入滦中史册,而他就是那个创造奇迹的男人,他的名字也会被永远铭记。” 李来奇一甩头,“诶诶诶,我可没有配合她的意思啊,我跟她势不两立。” 三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真是笑死人了……我信你个鬼呀……你当我们是白痴吗?” “我……我只是单纯地不想便宜了付思成那家伙。”李来奇解释道。 “哦?”张伦小眼儿一眯,把脸凑到李来奇的面前,“单纯吗?” “单纯,特别单纯,52度,比纯金还纯。” 赵亮一口水喷了出来,边咳嗽边说:“你这金子度数够高的啊,拿闷倒驴炼的吧?” “呸!是呛倒驴,呛死你算了。” 李来奇说完,又一个甩头退出了群聊。 - “夏凡,你是怎么让李来奇变得这么老实的?” 这个问题在许多多的心里憋了好久,憋得她实在是难受,刚下自习课,就迫不及待地抓住夏凡,想要问个明白。 “你是不是给他灌**汤了?”许多多眨巴着眼睛问道。 夏凡呵呵一笑,“要是真有**汤就好了,我还用得着那么费劲吗?” "那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做,”夏凡朝李来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低头继续收拾书包,“自从上次谈崩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跟着夏凡的目光仔细观察了一下李来奇,许多多似乎参透了其中的缘由,“照我看呀,他一定是被你的魅力折服了,心甘情愿为你做一只病猫。” “许多多同学,求求你饶了我吧!折服他?好像也不是什么露脸的事。”夏凡的嘴都快撇到后脑勺了。 “唉!我要是有你这样的魅力就好了。”许多多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毫无征兆地伤感起来。 夏凡被这话逗乐了,“刚才还好好的,你这是怎么了?” - 今天的天气出乎意料的好,居然没有刮风,夏凡和许多多也没有像平时一样骑着自行车跟风赛跑,而是一起推着车子并排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许多多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说起话来竟然还有些温柔,“有那么多人喜欢你,支持你,心甘情愿地为你付出。哪像我,粗鲁彪悍,一点儿都不淑女,没有人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孩。” 夏凡听了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谁说没人喜欢你?你性格开朗、活泼外向,反正我就特别的喜欢。还粗鲁彪悍?哪有这么形容自己的?” “不是我说的……是别人说的。”许多多可怜巴巴地说。 “是李来奇说的吧?”夏凡闭着眼睛也能猜到谁能说出这种话来,“他的话也能信?” “嗯,所以我就揍了他一顿。”许多多朝空气中挥舞了两下拳头。 看着许多多娴熟的动作,脑补着她当时暴打李来奇的神奇画面,夏凡会心一笑甚是欣慰。 “你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我吗?” 夏凡摇头。 “我小的时候,胡同里的孩子都在一起玩,其中有个长得柔柔弱弱的小妹妹,经常有男孩子欺负她。我最看不得男生欺负女生了,所以只要是让我碰到,不管是比我大还是比我小,我都会把欺负人的男孩揍一顿,不把他打得哭着回家找妈妈不算完……” 许多多眉飞色舞地讲起了她充满传奇色彩的童年。 - 怪不得别人都说许多多是狭义心肠,原来人家从小就爱打抱不平,就算是面对比自己还高上一头的愣小伙,也是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遍家附近的好几条胡同。 自从有了她的庇护,男孩女孩们相处得愉快多了,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妹妹再也没有挨过欺负,每天跟在许多多屁股后面,姐姐姐姐的叫着,甭提多有安全感了。 可突然有一天,小妹妹见到许多多就躲,怎么叫也不过来,她主动过去找小妹妹,结果小妹妹却撒腿就跑回了家。 后来小妹妹的一个邻居悄悄告诉许多多,小妹妹的妈妈不让她跟这个总是和男孩子打架的姐姐玩,说打架的都是坏孩子,女生打架和男生打架一样,都是坏孩子干的事情,以后要离她远一点。 孩子们没觉得怎么样,可是家长相互之间一通气,尤其是被许多多打过的男孩的家长一提到她,那就何止是打架这么简单了,各种有的没的都往她头上扣,一把就坐实了坏孩子的“荣誉称号”。 从那以后,胡同里没有女生愿意跟她玩了,连男生们都离她远远的,之前几个要好的小伙伴怕连累到自己,也都慢慢不再跟许多多来往。 曾经前呼后拥,风光一时的许多多,最终连个朋友都没混上,成了胡同里唯一的孤家寡人。 - “明明是保护弱小女生的正义小姐姐,到头来却成了爱打架的坏女孩,这些家长也太过分了,”夏凡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真心为许多多感到不值,“所以,你就再没有管过那些女孩了吧?” 许多多没有回答。 “不管就对了,要是我,我也不管。” “后来,我实在憋不住了,就跟我爸全说了,还当着他的面哭了一鼻子。” “啊?你爸打你了?” - 许爸爸看着面前一筹莫展的女儿,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心想我老许家什么时候受过这个气。不过话说来,小小年纪就有这份心胸和胆气,不愧是我老许的闺女。 “一共打过几次架呀?”许爸爸面无表情,严肃地像一尊雕像。 “五……六……七八次吧。”许多多心大得还真仔细算了算。 “你还学会说谎了你?” “我没有,就是七八次,八次吧……对,八次。”许多多非常肯定,自己绝对不会算错。 许爸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没说谎?那你每次鼻青脸肿地回来,都说是自己不小心撞到的,难道不是在说谎吗?” “那个……那个……是我……我我……” 许多多的注意力还集中在打架次数的问题上,突然被爸爸问到这个事情,一时大脑挂不上挡,现编也实在是来不及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那不是怕你们担心我么,如果知道我是被打成那样的,你们不得找人家里去呀。到时候一看,人家的脸比我的肿得还厉害,那我打人的事不就彻底露馅了嘛!” 许爸爸听完,面沉似水,“哼!你挺有能耐呀!女孩子家家的,小小年纪就敢打架,打得还是男孩……” “爸,我错了。”许多多不想听后面的内容,反正就是批评教育,不如赶紧认个错,好进入下一话题。 “错什么错?谁说你错了?” “啊?” “啊什么啊?你没有错,听到没有,保护小妹妹能有什么错?见义勇为、打抱不平,能有什么错?” 许爸爸越说越来劲,听得许多多目瞪口呆。 “还说我姑娘是坏孩子?呸!好孩子都未必有我姑娘这胆识……” “一个男孩被一个女孩子打得哭爹喊娘,那才叫丢人呢,还好意思说别人这不好那不好……” “不跟咱们玩拉倒,咱就待在家里,老爸陪你玩……” “以后再遇到欺负女孩的,继续打,没关系,代表月亮消灭他……” …… 许爸爸一直说一直说,根本就停不下来,直到许妈妈从外面买菜回来,叫他一起去做饭,这才收了话匣子。 - “你爸爸也太好了吧,没见过哪个爸爸这么讲道理的。” “对呀,我爸可护着我呢,他经常跟我说,”许多多压低嗓子,学着爸爸说话的声音和样子,“放心吧丫头,有老爸在,天塌不了。” 既到位又夸张的模仿,逗得夏凡前仰后合,许多多也彻底敞开了,跟在班里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夏凡笑得气还没喘匀,就又想起一件事来,“诶,对了,你爸既没打你,也没骂你,那你为什么哭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爸说完,我就哭了。” 许多多打架受伤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却在爸爸一顿言辞激烈的“鼓励”之后哭得稀里哗啦的,沉积了好久的憋闷和委屈,一下子全都释放了出来。 “那后来呢?你有没有再打过架?” “唉!后来男生长得都比我高大,我就打不过他们了,”许多多叹了一口气,却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但是我吵架厉害呀,谁也吵不过我,偶尔也会稍微活动一下拳脚。所以,李来奇那样说我,也不是一点儿道理也没有,哈哈哈哈哈……” 看着许多多爽朗的大笑,夏凡也跟着笑了,她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感觉到,这应该才是许多多原本的样子,想想她平日里跟自己坐同桌时的谨小慎微,心里忽然泛起阵阵酸楚。 “所以,你主动跟我坐同桌,也是为了保护我吧?”夏凡的声音有那么一点点颤抖。 “呵呵,后来我发现,你其实很有主见很厉害的,没有人敢欺负你,就算是李来奇也只能跟你耍耍小性子,最后还不得乖乖听你的话,根本就用不着我来保护。” “我需要我需要,希望许大侠以后能再接再厉,继续匡扶正义。”夏凡攥紧拳头,给许多多比了一个加油的动作,“不过呢,也不劳许大侠为了我打架,那些小鱼小虾我自己能搞定,以后你就舒舒服服地做我的好朋友就OK了。” 许多多右手一捏车闸,猛地停住了脚步,转头惊诧地看着夏凡,情绪有点儿莫名地激动,“朋……朋友,你说我是你的……好……好朋友?” - 夏凡和许多多一直走到离两家都最近的那个十字路口才依依惜别。 看着许多多渐渐离去的背影,夏凡的心里五味杂陈,她说不出究竟为什么,但那一丝酸楚还在不断地往里钻,往内心的最深处钻。 在回去的路上,夏凡忽然想明白了,明白了她当初毅然决然地非要来七班的目的,明白了七班对于她真正的意义,她好像找到了些许的答案。 想着想着,夏凡笑了。 这个笑容,不是酸楚发酵出来的苦涩,而是感动酝酿出来的甜蜜。 而这份甜蜜,既陌生又熟悉,好像从哪里见过。 印象中就在刚才离别的十字路口,满满地全都挂在一个挥手说再见的女孩的脸上。 夏凡停止脚步,下意识地回过头,目光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 “你好,我的朋友。” 第29章 这就是爱 回到家之后,夏凡还没有从兴奋的情绪中平静下来,她的嘴里一直哼着歌,就连吃饭时的咀嚼都像是在打着节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来自同一个饭桌上的三双异样的眼神丝毫没有察觉。 “文华,她唱的是什么呀?”夏爸爸小声地问夏妈妈。 夏妈妈搜遍了脑海里的中华曲库,无奈地摇摇头,“好像听过,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这是爱。”夏凡的弟弟夏杰突然冒出一句。 听到夏杰口出狂言,夏妈妈顿时有点儿惊慌失措,“什么爱爱爱的,你个小孩子懂什么是爱,以后不许再说了。” “哎呀,我说姐姐唱的是‘爱’,小虎队的歌。”小夏杰连忙解释道。 夏妈妈尴尬的笑了笑,然后又立刻严肃了起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告诉你啊,以后少听这种歌。” 夏杰一撇嘴,赶紧往嘴里扒拉了一口米饭,一声也不吭了。 “给你买的复读机,是让你听英语的,不是让你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我吃饱了,”夏凡像是没有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说完就放下筷子,把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碗往前一推,把油光水润的小嘴拿手一抹,“我去写作业了。” 夏凡刚走,夏爸爸又把脑袋凑了过来,“诶,你看她是不是有点儿反常啊?” “嗯?反常?”夏妈妈盯着女儿渐渐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如果换成别人,可能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这一系列的行为动作放在“人间仙女”夏凡的身上,怎么看都配不上套,难免会引起夏爸爸的疑虑。 与许多多的童年恰好相反,夏凡家邻里的大人们都鼓励自己家的孩子多跟夏凡一起玩,就算玩不到一起去,跟着凑个热闹也行。 所以,每个家长都以自己家的孩子能跟夏凡交上朋友为荣,说白了还不就是想沾沾夏凡的“仙气”,发扬一下“近朱者赤”的传统文化思想,以“近朱”促“进步”,让孩子与夏凡携手并肩,共同迈入优秀的行列。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剃头挑子一头热。 家长有这贼心,可孩子们却没有这个贼胆。 要怪只能怪夏凡实在是太优秀了,方方面面的成绩对周围人都是毫无悬念的碾压,任何人在夏凡的面前都会自动矮半截,谁还会想跟她一起玩耍呢? 交朋友是一门学问,也要讲究个生态平衡。 要么两个都好,要么两个都差,要么你好的地方我差,我好的地方你差,一人占一半,他不打架呀。 总之,实力条件不能太悬殊,否则不是自讨没趣就是自取其辱,两人在一起时间越长越难受,“朱”与“墨”终究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的。 “赤”到发紫,简直都能冒火的夏凡,论长相、论学习、论能力等等等等,一切都不在话下,都能轻松搞定。但要是论交朋友的话,夏凡真的是无能为力,不是她不想交朋友,而是压根没有人愿意跟她做朋友。 有这么一个超级学霸在身边,自己心里本来就卑微,再被别人成天拿来和夏凡作比较,说上一堆老陈醋味的闲话,还不能急不能恼,要不然显得咱这个朋友当得没度量没格局……那不是自虐是什么? 遇夏凡敬而远之,此乃世人皆知的逍遥自保之道也。 越是无人敢主动接近,就越发显得夏凡高冷,结果就越难交到朋友。 因此这么多年来,夏凡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直到上了滦中的尖子班,遇到了一个叫辛晓梦的女孩。 在尖子班那样的环境里,虽然夏凡依旧突出抢眼,但毕竟人人都是学霸,个个都是高手,能和夏凡一起跨入一班的大门,说明他们之间并没有鸿沟般的差距,从心理上来说还是能平起平坐的。 辛晓梦就是那个和夏凡同样优秀的人,两个人被班主任谷万莲安排坐了同桌,命运才为她打开了一扇叫做“友谊”的大门。 不过这大门开了没有多长时间,就被突如其来的分班强行关上了。不一样的是,辛晓梦留在了门里,而夏凡却被挡在了门外。 辛晓梦性格活泼外向,无论被分到哪个班都不愁交上几个关系要好的朋友。对她来说,交朋友只有门槛,压根就没有门的存在。所以交朋友不是问题,问题是:交几个朋友?交什么样的朋友?女朋友还是男朋友? 可是夏凡就不一样了,她哪敢奢望再有一个能像辛晓梦一样“门当户对”的朋友啊,除非…… 除非老天再开开眼,瞎猫碰上死耗子,让“门外汉”夏凡遇到神经大条的许多多。 - “夏杰,妈问你点事。”夏妈妈端了一杯水,放在夏杰的书桌上。 “什么事?”夏杰随口应了一句,但是没有抬头,还在认真地写着作业。 “你刚才说的那是什么歌啊?我想听一听。” “复读机是用来听英语的,不能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夏杰依然埋头苦读。 “你个臭小子……”一个巴掌温柔地拍在小夏杰的脑袋上。 - 从夏杰的手里拿到复读机和磁带,夏妈妈把它交给了一直躲在门外偷听的夏爸爸。 “文华,你说咱们这样好吗?”夏爸爸有点心虚。 “你不听算了,我自己听。”夏妈妈又把那些东西夺了回来,二话不说就往卧室走。 “听听听,我也没说不听呀。”夏爸爸重新摆明了立场,紧跟其后。 两人躲进自己的卧室,轻轻地关上门,打开昏暗地床头灯,紧紧地靠在一起,一人戴一个耳机,像极了热恋中的情侣。 按下播放键,优美的旋律从耳机里传来,动人的歌声让两人沉醉其中。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 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 让所有期待未来的呼唤 趁青春做个伴 别让年轻越长大越孤单 把我的幸运草种在你的梦田 让地球随我们的同心圆 永远的不停转 “这也没什么呀?”夏爸爸说着就摘掉了耳机。 “诶诶诶,兴国,你快听。”夏妈妈赶紧把耳机又塞进了夏爸爸的耳朵里。 向天空大声的呼唤说声我爱你 向那流浪的白云说声我想你 让那天空听得见 让那白云看得见 谁也擦不掉我们许下的诺言 想带你一起看大海说声我爱你 给你最亮的星星说声我想你 听听大海的誓言 看看执着的蓝天 让我们自由自在的恋爱 …… 听到这,俩人面面相觑,沉默良久。 对面的房间里,夏凡一边写着作业,一边还在哼唱着这首歌。 - 不知不觉中,又下了一夜的雪。 对滦中的学生们来说,这可不是水晶球里美丽的童话世界。 经历了一路上艰难的雪中骑行之后,温暖的教室比任何时候都感到亲切,甚至进来就不想再出去了。 预备铃一响,夏凡开始了每天早自习的点名工作。她目光一扫,发现除了自己旁边的座位还空着,其他人全都到齐了。 夏凡抬头看了看黑板正上方的石英钟,又低头看自己的手表,仔细对了一下时间,“也该来了呀?” 过了十分钟,上课铃响了,同学们都安静下来,开始上自习。 夏凡又看了看旁边的空座位,心中满是不解。 忽听走廊里有脚步声音越来越近,夏凡终于松了一口气。 脚步在七班教室门口刚刚停下,门就被猛地用力推开,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都坐着别动,例行检查。” - 最近一段时间,早自习响铃之后,第一个光顾七班的人,十有**就是他,一人扛起一班班长和纪律部部长两大世纪重任的付思成。 付思成站在讲台上居高临下,用他仿佛能透射出X光的眼睛扫视着整间教室,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最后他的目光停在夏凡的身上。 “夏凡,你旁边怎么有个空座啊?”他故作冷漠,但却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声音稍稍有些颤抖。 平时大家只顾埋头做自己的事情,没有人理会他,他看来看去一无所获,也就一声不吭地走了。这还是头一次听到他提出疑义,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自打他一进门,夏凡就预感到这小子今天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再看他现在激动得眼睛里直放光,夏凡是真的懒得搭理他,便不假思索地敷衍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好,不问你了,我自己查。” 付思成说着从兜里掏出纪律部的标配小本本,又拿出里面夹着的一张纸,开始在上面寻找起夏凡的名字,看那轻车熟路的样子就知道,他是有备而来的。 “许多多是吧?你的同桌,”他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嘴角挤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都这个点了还没来,我应该记她迟到呢?还是记她旷课呀?” 夏凡知道付思成这是在故意刁难她,想让全班同学眼睁睁地看着许多多被记上一笔,而作为班长的她却无能为力,只能忍气吞声。 “她上厕所了,一会儿就回来。” 付思成一直盯着夏凡不放,想看看她到底会怎么解释这件事情,但夏凡并没有说话。 “刚才是谁说的?” 付思成启动X光眼,对着班里一顿乱扫。 “我说的。”张伦不紧不慢地站起来,直视着付思成。 “你怎么知道她上厕所了?” “我跟她一起来的,她突然说肚子疼,就去厕所了,”张伦目光笃定,对答如流,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破绽,“你要是不信的话,就去女厕所门口守着,有什么问题好等她出来亲自问她。” 付思成被噎得没有了说辞,也没什么可再往下问的了。 虽然他对张伦的话还是半信半疑,但好歹自己也是堂堂大班长加部长,身份地位在那摆着呢,总不能真的杵在女厕所门口等人吧?万一有人路过问上一嘴,都没办法解释,不但有损形象,闹不好还可能影响仕途。 能混到这个位置上,说明人家必定是个识时务的人。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付思成一咬后槽牙,决定先吃下这个哑巴亏。 他没有再说话,临走的时候给张伦和夏凡留下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仿佛在说,早晚有一天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不友好的眼神除了张伦之外,谁都没有看到,因为没有人对付思成有兴趣,压根没人在乎他是哭着走的还是笑着走的。 张伦就不一样了,大家纷纷向他投来佩服的目光。 赵亮和刘罗光朝他比了四个大拇指,要不是因为脚太臭拿不出手来,说啥也得给他凑上八个,以表最高规格的敬意。 李来奇更是送上只有铁哥们儿才有的待遇,“这家伙,装得挺像呀,平时咋不见你脑瓜子这么好使呢?” 感到最为惊讶的还是夏凡,从张伦一开始发声,就一直注视着他,一边琢磨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一边又内心充满感激,感激他帮自己解了燃眉之急。 虽然麻烦已经解除,但她还是想问问张伦关于许多多的事,一回头却见他正朝自己走过来。 “夏凡,其实我没有见到过许多多,刚才是我为了搪塞付思成瞎编的,实在是抱歉啊,抱歉。”张伦不打自招。 “哦,没事,我应该谢谢你帮我解围。” “咳!不用客气,我就是看不惯那小子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张伦挠头憨笑,然后刻意压低了声音,好像是不想让别人听到,“那个……分了新班之后,许多多就再也没有迟到过,可是今天到现在还没来,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外面雪太大路不好走吧,应该等等就会来了。”夏凡看着外面又飘起来的雪花,心里多少有些担忧,再看张伦已然有点儿心不在焉,便问:“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啊?没……没事,就是随便问问。”张伦躲闪过夏凡明锐的眼神,迅速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站在窗前向外望去,勉强能看见学校门前的马路一直向小镇中心延伸,很快就消失在大如苍穹的雪幕里。 马路上连一辆汽车都没有,很难想象许多多会如何披风戴雪地独自前行。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了。 等她来,或者等雪停。 等了一会儿,雪真的停了,可还是不见许多多的身影,那就继续等。 等啊等,等啊等…… 这一等,就是整整三天。 第30章 天塌了 雪停了,可裹挟着雪花的白毛风却并没有要消停的意思,连卷带刮地又折腾了两天。 严冬已至,气温连续下降,人们一出门就会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呛得喘不上气来,一股激凉的泪水直冲眼眶,眼前的一切瞬间变得恍惚不定,仿佛整个东滦镇都在冰雪中瑟瑟发抖。 - 眼看着三天就这么匆匆而过,张伦死活也坐不住了,火急火燎地跑出教室,把夏凡拦在了去往办公室的路上。 “这都三天了,许多多怎么还没来?”张伦说话的语气明显是已经失去了耐心。 夏凡这几天没少被张伦“骚扰”,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偶遇,说自己就是随便问问,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完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后来这种偶遇就变得越发随意和频繁,随时随地都可能接收到来自张伦的“问候”,说话虽然还是绕来拐去,但最后总是能落到“许多多怎么还没来”这个问题上。 “不知道,昨天往她家里打电话,还是没有人接。”夏凡这句话已经原封不动地说了两天了。 看着不再佯装无所谓,脸上写满了失落与不安的张伦,夏凡也想给他带来点儿不一样的消息,“我问了石老师,他告诉我多多请了事假,具体为什么请假他没说。” 张伦支棱着耳朵,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听着,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信息。 虽然这个所谓的新消息没给他带来任何的惊喜,但在他心里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许多多没有在风雪中迷路,也没有被外星人劫持。 “哦,那你要是方便的话,就再问问石老师,随便问问就行。” “我昨天下午才问的,”夏凡盯着张伦此时又有点儿飘忽不定的眼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诶,你要是着急的话,就跟我一起去办公室,你当面直接问高老师不就行了嘛。” 愣了两三秒,张伦才反应过来,“啊,我……我不急,我急什么呀?” 张伦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哎呀!我数学作业还没写完呢,我得赶紧回去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 对于石高峰的讳莫如深,夏凡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当她抱起作业本准备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在石高峰面前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 见一向做事干脆利落的夏凡突然踌躇不前,好像还有点儿欲言又止的意思,石高峰微笑着主动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既然石老师已经问到了自己,夏凡也来不及想什么措辞了,只好直接了当地说:“我这两天打许多多家里的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石老师,许多多…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石高峰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目光也缓缓地从夏凡的身上挪开,惆怅地不知该看向哪里。沉默了片刻之后,竟发出一声凄婉的叹息。 - 三天前,与夏凡在十字路口分别之后,许多多满脸洋溢着已经有些失控的笑容,嘴上哼着歌,脚下猛瞪着自行车,在难得没有刮风的天气里,愣是自己兜起一阵狂风,一路风驰电掣直奔家中。 一个急刹停在家门口,许多多发现门前停着很多自行车和摩托,看样子家里应该来了不少人,但进了院子后依然感觉十分冷清,丝毫没有热热闹闹的氛围。 许多多没有多想,停好自行车,立刻冲进了屋里。 乍一进门,许多多的眼镜片就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再加上青烟缭绕、雾气弥漫,让她看不清屋里都是什么人。 之前的阵阵嘈杂声,在她进屋之后也瞬间都没了动静,只能听见一个妇女被呛得直咳嗽,但好像并没有想要遏制男人们抽烟的意思,又用力地咳了几声之后才停下来。 “多多回来了。” 这个声音听起来就像在足球场上卖力地喊了一天的加油一样,即干涩又嘶哑,让许多多感觉很陌生但仿佛又有些熟悉。 她赶紧用手抹了一把眼镜片,这才看清楚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正将手里的烟头插进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烟灰缸里。 “哎?二叔,怎么是您啊?”许多多抱歉地嘿嘿一笑,心里暗暗羞愧,居然连自己二叔的声音都没听出来。 许多多环顾四周,发现客厅里坐满了人,家里大大小小凡是能坐的椅子凳子都上了岗却依然不够用,还有几个人倚靠在窗台旁并不停地倒换着双腿,显然是已经站了一段时间了,多少有些疲惫。 人多倒是无所谓,因为过年的时候全家人欢聚一堂,跟这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正让她感到奇怪的是,不过年不过节的,这些叔叔婶婶们却一窝蜂似的挤到她家里,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二叔只是“嗯”了一声,便又掏出一支烟点上,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许多多看了一圈在场的每一个人,不是低头抽烟就是两眼空洞地盯着地面,偶尔有说话的也是在窃窃私语,根本没有人主动理她,好像大家都在刻意躲避她的眼神,生怕被她揪住问点儿什么。 看来看去,却不见自己的家人,许多多便顺口问道:“我妈呢?” 谁都没有接茬儿,只有一个婶子不经意地转头往里屋看了一眼,然后又赶紧把目光转回到自己脚底下那块开裂的地砖上。 没有迟疑,许多多把书包往地上一扔,快跑两步,一头扎进里屋妈妈的房间。 - 房间里也有不少人,但与客厅不一样的是,这里都是女人。 姨姨、姑姑和几个婶子围坐在床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身上。 “我妈怎么了?” 许多多的二姨连忙起身,把她让到了床边,小声地说:“你妈没事,就是有点儿悲伤过度,累了,刚刚睡下。” “悲伤过度?”许多多发现妈妈的鼻子微微发红,眼角还残存着仍未擦干的泪水,心头不禁一颤。 轻轻地给妈妈掖了掖被角,许多多再转回头,见所有人都没有要主动解释一下的意思,只好忍不住又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屋里一片寂静,静得竟然有些恐怖,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任由这诡异的氛围在房间里漫延。原本阳光欢脱的许多多后背一阵发凉,她感到有些害怕,多希望有个人能把自己从这个混沌的泥潭中拉出来。 “我爸呢?我爸去哪了?” 沉默又持续了片刻之后,二姨终于打破了缄口不言的魔咒,尽力稳定住上下颤抖打碰的牙齿,艰难地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嘶哑干涩的声音,“你……你爸……他……他他……” 许多多的爸爸叫许新安,是当地粮食局的一名职工,别看年龄还不到40岁,但因为参加工作早,论资历在单位也算得上是老同志了,所以同事们平时都喜欢叫他“老许”。 就在头天晚上,老许值夜班检查仓库的时候,粮垛突然坍塌,不幸把他埋在了下面。第二天一早被人发现的时候,老许就已经奄奄一息了,送到医院后抢救了将近8个小时,但还是于事无补,撒手人寰。 许多多瘫坐在地上不停地抽泣,急得一旁的姨姨姑姑们乱作一团,生怕她会被冰冷的地面激坏了身体,便七手八脚地去扶她。 可她整个人就像灌满了铅一样,不管有多少人出手,任凭谁再有力气也拉不起来,有好几次都是刚刚被抬起来一点儿,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折腾了半天也无济于事,索性大家就不再白费力气,只好拿了一条厚厚的毛毯披在她身上,然后又陷入了集体的沉默。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当许多多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的时候,许妈妈也从过度悲伤的昏睡中再次醒来,俩人立刻紧紧地抱在一起,接着又是一阵不限时不限量的狂风暴雨。 没人愿意回想这几天究竟是怎么过来的,许妈妈几乎一直都在哭,哭累了就睡,睡醒了继续哭,根本干不了别的事情。 而许多多则需要按照当地的习俗参与到爸爸葬礼的各种环节中,但她每天都是恍恍惚惚的,仿佛一个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就这样,她稀里糊涂地走完了所有繁琐又奇怪的流程,直到爸爸下葬的那一刻才忽然意识到:她的天,塌了! - 葬礼本身并不可怕,又因为现场人多嘈杂,很大程度上掩盖了一些悲伤的氛围。 最可怕的是葬礼刚一结束,瞬间降临的孤独与凄凉。失去亲人之后真正的痛苦,应该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吧! 爸爸走了,妈妈一时半会儿抽离不出来,家里的顶梁柱就暂时落到了许多多的身上。 亲戚们帮完忙临走的时候,嘱咐她要照顾好妈妈,这个在大人们眼里依然是个孩子的小多多,第一次在妈妈面前忍住了眼泪。 许多多白天一直陪在妈妈身边细心地照顾她,她想让妈妈看到自己的坚强,想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不要怕,还有我呢! 晚上等妈妈睡着后,许多多就会把自己藏在厚厚的被子里。 被子里面仿佛是一个被彻底隔绝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没有天地,没有日月星辰和四季,只有许多多和略带咸味的潮湿空气。 - 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泪痕,那是因为眼泪直接钻进了棉絮,穿过厚厚的被子蒸发到黑暗之中。 在妈妈面前,她能始终保持着微笑,那是因为在前一天晚上的被子里面,几乎是一整夜撕心裂肺的哀嚎。 白天,坚强勇敢的是许多多。 深夜,藏在被子里的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