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媒时代》 第1章 朋友 桑峪在高中开学的当天,第一次见到了只存在于妈妈嘴里的发小,她闺蜜的儿子——商弄溪。 在他妈嘴里,商弄溪性格开朗大方,是那种能在家庭聚会上不怯场展示才艺的人,同时成绩还好,非常契合桑峪妈心中完美儿子的标准。 但—— 桑峪看着站在分班表前,正呆呆数自己在哪一层哪一楼的商弄溪,在心里暗暗反驳妈妈。 这人看着也没那么像“别人家的孩子”啊。 高一一班是实验班,桑峪成绩要比商弄溪好得多,他不理解为何母亲总在和闺蜜的谈话中自谦,说自己怎么都不如商弄溪。 两人并不一个初中,这个压根就没见过面的人成了桑峪的假想敌。 每次在商弄溪妈妈登门拜访的时候,桑峪总会竖起耳朵,听两位母亲会不会聊起儿子的成绩。 几乎每次桑峪的成绩都要高于商弄溪,这时候妈妈会说:“哎呀,一点小聪明,哪里比得过小溪。” 偶尔也会被商弄溪赶超几分,妈妈又会说:“我说了呀,小溪就是很聪明,脑子活,跟你一样,你高中的时候就很厉害啊。” 桑峪在自己的房间,老房子隔音不好,他能清楚地听到对话中谈论的每一个字,商弄溪的妈妈会笑笑:“小峪才是真厉害,每次都考这么高,还这么听话懂事,真是羡慕哟。” “哪有啊,我是真喜欢小溪,大大方方的,多讨人喜欢。” “你别损我了。”商弄溪妈妈很爽朗,从前是省电视台的主持人,声音很亮,“我也真喜欢小峪,多好一孩子,你就享福吧,什么都不操心。” 桑峪并不是一个计较的人,一次两次并不放在心上,但架不住家长总说,渐渐地就上了心,发誓以后每一次都要比商弄溪考得好很多,到再也赶不上的地步。 他讨厌听话懂事这两个词语,可从有意识起,就形影不离地跟着他,或者说在没有独立人格的幼儿时期,就已经烙印在身上。 桑峪是早产儿,出生的经历很忐忑。 母亲工作结束回家后撞见了父亲出轨,两个人在家门口吵起来,再加上原本身体就不好,公司上升期每天通宵熬大夜,心理压力又大。 在这种情况下,桑峪提前一个月进入这个世界。 同天出生的还有商弄溪,不过他是足月出生,哭声有力,大声对世界宣告自己的到来。 桑峪的哭声则是像猫叫一般,也有点像鸟叫,又尖又细,还断断续续,大部分时间都只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两个女人从高中起就是极好的朋友,生子也在同一天,虽然没约定过俗气的如果你生儿子我生女儿就结娃娃亲,但也是希望两个孩子能成为好友。 可惜后面因为工作家庭等等因素,也就不了了之,更何况,他们才多大,何必管孩子们的社交呢? 身侧放书包的声音打断了桑峪的回忆,他抬头一看,入目是一张刚刚看过的人脸。 “是你?”他没忍住,小小地惊呼出声。 “我进门就看到你了,桑峪。”商弄溪没介意第一句话,他笑着说,“原来你也认识我,太好了。” 最熟悉的陌生人也不过如此,这下直接省略了自我介绍和尬聊,进入到沉默阶段。 桑峪选的是靠窗位置,阳光正好打在他垂着的脑袋上,周围人总是看着他的脸叹气,即使再讨厌生理上的父亲,也不得不承认,他和父亲年轻时长得极其肖似。 同样线条分明的下巴,同样有微微驼峰的高鼻梁,同样透着冷漠的眉眼,以及同样的薄嘴唇。 他初次看照片时都被惊到,怎么会像到这种地步,甚至连讨厌咖啡讨厌吃鱼的习惯都一样。 哪怕不一个姓氏,哪怕很少见面,哪怕是真的发自内心厌恶这个男人,桑峪也没法不承认,自己的确是他的儿子,是随便走在哪一条大马路上都能被陌生人认出来的父子关系。 母亲总是说,不要因为她的缘故对父亲抱有偏见,抛开夫妻关系看,他起码是个好人。 可不管怎么说,桑峪就是不喜欢这个人。 五岁时奶奶吵着想孙子,说把他接过去住段时间,第一天桑峪就哭了整整一夜,奶奶心疼,没有办法只能把他送回妈妈身边。 开学第一天很无聊,没有自我介绍,只有忙碌地发课本,一遍一遍地数自己的课本本数够不够,班主任不知道在忙什么,除了搬来课本时见了一面,嘱咐大家吃过饭后别忘记去领宿舍被褥,到中午都没再露面。 大概真是缘分使然,班主任懒得排座位,两个人自然而然成了同桌,下次换位置要月考之后了。 不仅如此,还是同一个宿舍的对床。 墨菲是对的,越不想发生的事越会发生,越不想靠近的人反而会越靠越近。 班主任下午拉着几位任课老师来教室,匆匆忙忙认了个脸熟,就又消失一下午。 开学第一天,桑峪困得熬不住,趴在课桌上睡了好久。 此事主要是因为他在开学前一天失眠了,像是小学生春游综合症,面对即将到来的未知环境,又害怕又兴奋。 他经常失眠,中考前甚至有过躺在床上看着太阳升起的时候,更在考试前一天失眠到凌晨三点。 明明知道自己绝不会失利,可还是紧张,恐惧,连桑峪自己都闹不明白这种负面情绪的出处,后来年龄渐长,终于明白了这是一种习惯性自己给自己压力的表象。 显然商弄溪没有这种压力,他已经侃天侃地,和周围所有人都打得热火朝天,好得仿佛他们是真正从小玩到大的发小。 桑峪一直没睡熟,能听到教室里叽叽喳喳的声音,趴在桌上反而更能听清商弄溪在和后桌聊什么。 他说:“好巧,我中考的教室就是这间屋子,当时上面挂的牌还不是高一,在那个位置。” 桑峪不想睁开眼,没看到商弄溪指的方向。 他又说:“你们知道最巧的是什么吗?我妈跟我同桌他妈是好朋友,之前我妈老是念叨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 后桌好给面子,惊呼道:“这么巧!” 桑峪:“……” 他就多余听这人说话。 下课铃伴随着说话声传递到桑峪耳朵里,他直起后背,强行让自己还没彻底醒过来的身体先行一步,晕晕乎乎快步冲了出去。 “哎桑峪,你等等我。”商弄溪放下和后桌聊天时握着的笔,从人群中挤到桑峪身边,拦住他的肩膀,“咱们一块吃呗?” “我不习惯跟很多人一起吃饭。”桑峪很着急摆脱对方,他挣脱开束缚,两台阶并作一步,速度飞快,噔噔得往下跑。 “对啊。”商弄溪只好也加快步伐,“我们两个人,没有别人。” 桑峪觉得他简直听不懂人话,难道非要直白地说,我们是同学但不是朋友,才能听懂吗。 “你不跟其他人一起吃?”桑峪只好耐着性子又问,“是干妈让你照顾我吗?我不需要,你去和别的朋友一起吃就好。” “当然不是。”商弄溪拽住桑峪的衣角,这人步伐太快,刚刚差点绊倒但还是一点不管,一个劲地往前冲,“跑慢点,要摔了。桑峪,你小心点。” 听到这句话,桑峪突然反应过来现在是高中了,不是吃饭时间只有二十分钟并且会在饭里吃出虫子的初中,他慢下脚步,原本紧绷的身体也缓和下来,甚至开了个玩笑:“我怕去晚了就没饭吃了。” “没事。”商弄溪放下心来,“你如果不想吃食堂以后我们在教室点外卖。” “不用。”桑峪拒绝,他不想欠人情。 “好吧。”商弄溪惋惜道,“我刚刚还没说完,当然不是我妈让我这样的。” 他很真诚看着桑峪讲:“我想跟你交朋友,你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闻言桑峪有些愣住,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算正常。 从前也不是没有朋友,他人缘一直不错,但大部分交情都很浅,初中玩得不错的几个也在毕业后没了联系。 也从来都没有人像商弄溪一样,傻傻地问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交朋友不是这样的,是同学从不熟悉到熟悉,到可以开几据玩笑话,到偶尔一起打几把游戏。 桑峪扯了扯嘴角,他觉得有点尴尬,周围人不停地往食堂方向走去,停在路中间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于是嘴快地回应:“好啊,我们是朋友。快去吃饭吧,不然真来不及了。” 刚开学,对学生来说最新奇的就是食堂,还没到吃腻想着法点外卖和偷溜出去吃饭的时候。 他们两个人运气爆棚,没碰到新生人流巨多的前十分钟,也因为快跑的几步,赶在高二来的前两分钟抵达。 迅速在一楼档口打了两个菜,刷完饭卡,寻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角落远离人群,桑峪很喜欢这个位置,并在心里决定以后都在这里吃饭。 “桑峪,你昨天没睡好吗?”商弄溪坐到桑峪的对面,盯着他脸看了一会,发出疑问。 桑峪一头雾水,他正夹着菜往嘴里送,细嚼慢咽完才反问:“怎么了吗?” “你睡了快一天,从上午就没精神,而且。”商弄溪指自己的下巴,拖着长音用幽默的语气调侃道,“黑眼圈都要挂到下巴了。” “是没睡好。”桑峪干笑了几声,他并不打算让面前的人知道自己失眠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才认识时间不超过十二个小时,谁会跟这家伙似的连家底都恨不得全交代清楚。 “我家有安神茶,明天上学带来你试试。”可商弄溪却像不明白这点,毫无边界感地揭了桑峪的老底,“你不像一天睡不好,像一直没睡好过。” 桑峪被他搞得没脾气,只能点头应好,然后低头安静地吃饭。 “万一你喝了之后,白天又睡着怎么办?”商弄溪被自己的想法逗乐。 桑峪没接话,奉行食不言寝不语准则,他吃饭也很快,可又不让人觉得急躁,每一口都嚼得仔细,但餐盘很快见底,从口袋里掏出小包卫生纸擦嘴擦手,不忘递给今天的饭搭商弄溪一张。 商弄溪接过来微微起身,凑到桑峪脸跟前,他抬起眉毛,原本因为眼眶弧度总是耷拉着的眼皮抬起,难得眼睛这么圆。 “你心情不好吗?” 第2章 帮忙 桑峪胸口震动,他笑了一下,很诧异地看回去:“啊?为什么这么想?” 他实在摸不清楚这个最熟悉陌生人的心理世界,为什么会有人说话这么直白,完全不顾及别人的想法。 如果抛开两人母亲是好朋友的前缀条件,桑峪是绝对不可能和这种人有过多接触。 非常、特别、完全不符合他的交友标准。 “因为你……”商弄溪张张嘴,却说不明白。 因为你不说话,可好像本来就话少,因为你一直皱着眉头,万一只是习惯性动作呢,因为你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可如果这就不是他感兴趣的话题? 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我不太清楚,是我给你造成困扰了吗?你看上去,很累的样子。” 桑峪没有理睬他,他端起餐盘四处张望,脑海中有个问题,吃过饭的餐盘需要洗干净在放到收餐台吗,还是直接放下就好? “桑峪?”商弄溪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你怎么愣住了?” 经过观察得出结论,只需要把剩菜倒进泔水桶,然后餐具放到收餐台就好。 想完后桑峪才像刚刚在走神一样,歉意地看商弄溪:抱歉,你说什么?” 商弄溪的话被打了岔,没再坚持追根刨底:“没事,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比较累。” “走吧,今天晚上是不是要看东西?”桑峪打起精神,脸上挂着笑,可商弄溪总觉得很奇怪,他对这个新朋友存有很强烈的好奇心。 开学第一课无聊得要命,学校的投影仪感觉至少用了十年,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本来就是晚上,也关着灯,依旧看不清画面。 空调起码二十年,上面的牌子桑峪在网上看到过,比他年龄都大。吹得冷风只供第一排人使用,还一股霉味,其余人压根感觉不到一点。 桑峪还是没撑住,在收拾好桌面后,他盯着白板上的画面,只觉得一直在重影,正在讲今年开学该怎样的人从一个变为两个,最终趴在摞得高高的新书封面上面,安然睡过去。 他收拾得很板正,课桌上摆得整齐——每年新书发下来都会这样,虽然上课后就会立马变得乱糟糟。 商弄溪笑点好低,被白板上无聊的冷笑话逗笑,想给身侧的人分享自己的看法,才发现同桌又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在睡梦中依旧不忘紧皱眉头,因为天热人多,额头上还沁出汗。 他鬼使神差地从书包里掏出个薄草稿本,一手托着脸继续看,另一只手闲出来给同桌扇风。 几乎是从桑峪开始睡扇起,商弄溪不嫌累,扇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在看着他要睁眼时放下本子,揉揉自己的手腕,伸了个懒腰。 “几点了?”桑峪睡着的时候屏幕上是这些内容,再次睁眼时依旧是阴暗的教室,发着微不可及光的白板屏幕,他掀开窗帘的一角看外面,总觉得远处天上泛着紫色的光。 环境太暗看不到黑板上方的钟表,白板上播放的画面选择全屏模式,同样看不到时间,商弄溪往后撤了撤身体拉开书包,刚好靠在桑峪身上。 他摆弄着手机,手机屏幕再暗在这个环境里也是亮的,就着屏幕光面部识别自动解锁,桑峪轻而易举地看到了商弄溪的界面。 手机被递到桑峪面前,壁纸是刚能自己站起来的幼年商弄溪和爸妈合影的全家福, 原来已经九点多,还有半个来小时真正的开学第一天就结束了。 放学回家后先吃点东西,随便看一下明天要讲的内容,应该不会用太长时间,然后做一套之前做过的物理卷子,找找手感。 再然后……要不要背背单词? 桑峪的英语在全部科目中属于薄弱点,他很讨厌语言类的学习,还想过高中分科时要不要转去学日语。 背吧,今天刚发的书里面有必考三千五,背完刚好睡觉,第二天醒来洗漱之前再背几遍。 学校的板凳是有椅背的那种,他们两个的椅子挨在一起,不知道商弄溪是靠上瘾,还是把桑峪的身体当成椅背,一直靠着玩手机。 桑峪本就有点烦躁,被他靠得不耐烦了正要低声骂人,结果抬眼一看班主任正在往他们这边走,连忙猛踹一脚商弄溪,商弄溪瞬间就把手机塞回书包深处,抬头就和今天一直没露面,来一次还差点抓到刚开学就有人带手机的班主任隔空对视。 他冲班主任微笑,班主任冲他点头。 商弄溪掩耳盗铃般端坐起来,握着笔在黑黢黢的环境里写了几个字。 好在班主任也只是来看一眼,嘱咐同学们放学下楼梯的时候要小心,人多注意别绊倒,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军训加油,就又抱着水杯急匆匆地走了。 “谢谢啊。”他还握着笔,刚刚用来扇风的草稿纸刚好派上用场,“多亏你了。” 桑峪也没想到误打误撞帮了商弄溪一把,他没多说什么,只是烦躁道:“别靠我了。” “我刚是不是倚着你了?”商弄溪转头看自己的座位,往外搬了搬,又靠上去观察和桑峪座椅的距离,“没注意到,不好意思了啊。” “没事。”桑峪摇摇头,“我不是冲你,就是单纯不喜欢跟人靠得太近。” “我知道。”商弄溪冲他笑了笑,教室的灯被打开,学校里广播里放着校歌,人挤人朝门口涌去,只有他俩还坐在位置上,“有不舒服的地方你就说出来,我可能会意识不到哪里太过。” 桑峪沉默着点头,他看了一眼书包,确保绝对没有遗忘的东西。 水杯,雨伞,英语必备三千五,应该没有其他落下的吧?桑峪正仔细检查,忽然被商弄溪的声音喊了名字。 “桑峪。” “嗯?” “那就明天见?” 桑峪深吸一口气,最终理智占了上风,决定朝他温和笑一下:“今天很高兴认识你,明天再见。你先走吧,我检查一下有没有忘带的东西。” 商弄溪磨蹭好一会,最后吞吞吐吐道:“你的号码,我还不知道。” 桑峪嘴里很快地吐出十一位的号码,他还在忙,现在就已经翻乱了上节课刚整理好的桌面,其实已经检查过好多遍,但桑峪心里还是好不安心。 “要不要一起走?”商弄溪已经跑到教室后门,他冲桑峪的背景喊。 自来熟属性真是可怕,桑峪没回头只是摆手,示意他先走,商弄溪大概也没见过桑峪这般谨慎的人,又忍不住凑上来问:“今天应该没什么要带的东西吧?” “以防万一。” “我帮你啊。” “不用,你先走就行。” “又没多长时间。” 商弄溪干脆把自己的椅子拉到过廊,蹲在地上帮桑峪把所有东西都翻出来,一个没收住劲,书被全部翻出来,还掉在地上好多。 桑峪被折磨得不行,他看着十分钟前还整洁的课桌,想到自己刚决定要让它保持整洁。 原本找东西就烦,现在经过这出,一天相处生出来的好感全都消失殆尽。 可事情已经发生,桑峪最擅长的就是接受,并且默默埋在心里,他只是无语地盯着商弄溪:“你跟我有仇吗?” 商弄溪也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一步:“我说我是真的想帮你,你信吗?” 桑峪点头,才不信。 “我是不是帮倒忙了……” 桑峪依旧点头,也知道啊。 “不好意思啊。” 他无力道:“没事,不是要一起走,咱们走吧。” “那这一堆?” “明天收拾。” “你检查好了?” “我说咱们走吧,回家吧。” 算了,不检查了,桑峪知道自己不会出现这种问题,只是习惯让他总是忍不住苛责自己,包括忘记带东西这种小事,在心里个变成了很严重的失误。 经过这件事,不知道商弄溪怎么想的,他似乎觉得两人的关系变得亲近,又或许是属性大爆炸,从教室门到学校门口,嘴巴都没停下。 道别时还不忘嘱咐桑峪:“我加你了,你别忘记同意!” 桑峪妈妈开着车窗,微微偏头看着和儿子一起出来的人,看他坐上副驾驶问:“交到新朋友了吗?我看这孩子有点眼熟。” 天太黑了,人也多,桑文瑞没看清脸,只能看到个模糊的人影。 桑峪听到这个问题笑了下,他冷着脸的时候像父亲,但笑起来更像妈妈,眼睛眯成条缝,脸颊一侧有个梨涡。 “我和商弄溪是同桌,今天一起吃了饭。” “是吗?”桑文瑞显然事先并不知道,她惊喜地瞪大眼睛,借着红绿灯的间隙转身问,“你觉得他怎么样?你干妈也没给提前给我说,过两天天冷了,直接让他今天来咱家住得了呗,他家这么远,来回不方便。” 桑峪没想到剧情快进到这一趴,但不想扫妈妈的兴致,轻轻点头:“我明天问一下。” “行,你问问然后我收拾出来个房间。你之前是不是没跟他见过,觉得人怎么样?” “嗯,是第一次见面,还可以吧。”桑峪拿手指轻轻打车里音乐的节拍,有些摇头晃脑,“跟干妈性格好不一样。” 桑文瑞趴在方向盘上爽朗地笑起来:“跟他爸像,一家俩房雁你就说吓人不。” 临到家前,她又嘱托道:“小峪,你照顾着点小溪,我担心有人会乱嚼舌根。” “什么?” “他爸的事,你俩互相照顾点,拿手机了吗?” “今天没有。” “以后拿着手机,有事给我发消息,给你干妈也行,别憋着。”桑文瑞摆弄着手机,手指快速地上下滑动,“我给你卡里转了两万块钱,你俩不乐意吃食堂就出来吃,我跟你们校长说一声?” “不用,好麻烦。” “好,我们小峪最乖了。”桑文瑞道,“别省着花钱,你知道密码吧,没钱了自己转,妈挣钱就为了让你能多花点,让你过好。” 桑峪抿抿嘴:“我知道。妈,你不回家吗?” “临时来了个客户,我去看一眼,半大小子自己在家害怕?” 他摇摇头,推开车门:“我上去了,你早点回来。” “要是早上回不来你就打车去学校。” “我知道,辛苦了妈。” 桑文瑞竖起两根手指在太阳穴点了点,又冲儿子抬了抬下巴:“你也是,辛苦了宝贝。” 第3章 第 3 章 妈妈的生意越做越大,家里的房子也换了一次又一次,最新一次搬家在半年前,从楼房换到市里最贵的别墅区。 桑峪盯着房间门上繁琐的花纹发呆,欧式的装修风格,软装也是,嘴里嚼的是阿姨走前留下的牛肉丸。 桑峪吃完饭才想起拿手机,解锁后消息界面是申请了好多次的动漫头像,他慢吞吞点了同意,又打自己名字过去。 动漫头像连续发送了几个发怒的小人,桑峪保存过后发过去,解释道:刚想起来。 商弄溪:你把我给忘了!!! 三杉:没有。 三杉:我妈让我问你等过段时间天冷了,要不要来我家住? 商弄溪半天没回复,上面是正在输入中断断续续出现,最后只发来一句:你怎么想? 桑峪耸耸肩膀:我都可以,到时候再说吧。 发完这句话,桑峪放下手机坐回书桌前,杂乱不堪的桌面上摆满了各类书本,有学习用的工具书,也有偶尔翻看的杂书闲书。 最多的还是,写得满满当当的草稿纸,每一张都没有缝隙,连角落都不放过。 他把三千五拿出来放在床头,准备留着睡前背。水杯刚刚吃饭的时候已经放到了餐厅,雨伞暂时还要留在书包里,因为不知道明天是否还会下雨,手机里的天气预报总是非常不准。 桑峪戴上耳机,拿了根笔,又从乱糟糟的书桌上翻出来一张勉强还算空白的纸张,随手从书柜里抽出一套物理题。 他随随便扫了一眼前面的题型,熟悉到脑子里立马浮现出解答过程。但还是在手机上计时,很认真地从第一题做起,并且努力想出新思路。 最后在两小时后完成这份试卷,比起第一次计时做,已经快了半个小时。 桑峪摇晃了下因为长时间保持低头姿势而僵硬的脖子,摘下耳机——里面并没有放任何音乐,他只是单纯不喜欢在做题的时候听到杂音。 时间来到十二点四十六分,桑峪决定去冲个澡然后回来背单词。抱着睡衣走到房间的浴室门口,他抽空看了眼手机,谁知就只一眼,便看见屏幕上弹出来好多商弄溪的消息。 最后一条消息发来的时间是十一点整。 桑峪:我要睡了,你怎么不说话?已经睡觉了吗?那明天见。 看到他的消息,桑峪的情绪莫名其妙乱了起来,他不明白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他把睡衣夹在胳膊和身体之间,双手捧着手机打字回复:没有,刚刚在看电影,我也要睡了。 商弄溪秒回:什么电影? 桑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谎,就像是卷王非要装轻松,但其实这根本没必要,他随便打了个电影名字,又定了个五点四十的闹钟,把手机扔回床上,直到被闹钟吵醒都没再看过一眼。 妈妈果然还没有回家,阿姨也不会来这么早。 桑峪穿好昨晚临睡前扔进洗衣机里的校服,他刚醒的时候总是很没气色,起身后蹲在床边好久才缓过来眼前那片漆黑。 洗漱的时候从心里默念临睡前背的单词字母,abcd像恶魔念的咒语在桑峪耳边萦绕,明明睡前还记得很清楚,现在只剩下abandon还愿意陪着他。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对昨天桑峪欺骗商弄溪的惩罚,他刚站到早点铺,正在挑选今天吃什么馅的小笼包,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哎妈,我知道,你不用管我的事。” “我都说了无数遍,我根本不想走文化,我也不想在这个班里,你明明知道我想学什么!” “凭什么?你可以,爸可以,我就不可以?” “妈,我们别聊这个话题了好吗?”商弄溪缓和下语气又道,“以后我不用你帮我安排,我只想……好,我知道了,妈你别气了对身体不好,我先去学校了。” 桑峪对旁人**不感兴趣,尽管商弄溪的妈妈是他干妈,商弄溪是他要相处一个月的同桌。 还是选择用背影面对商弄溪,假装自己不是桑峪。 商弄溪挂完电话还是很生气,踹了一脚地面,自言自语道:我自己改,军训完我就去找老师说,不行,今天就去。小时候天天逼着我去上课,现在凭什么又不让我学?” “我有病啊我学十几年就为在文艺汇演的时候当个主持人,就为在运动会的时候当个破念稿的,凭什么啊?” “我的时间不是时间,我的精力不是精力,我的选择不是选择。”商弄溪越说越来劲,还刚好就停在桑峪转身后的必经之路。 老板递给桑峪小笼包:“香菇肉的好了孩子!” 他声音很大,大到还在沉浸在生气情绪中的商弄溪也抬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就紧紧锁定提着塑料袋的桑峪。 桑峪买个早点的功夫突然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他有些尴尬地笑:“早上好。” 商弄溪同样尴尬,跟昨天简直判若两人,他把手机揣进口袋里,冲桑峪点点头:“早上好,你也还没去学校。” “嗯,我买个早饭。”桑峪想开个玩笑缓解氛围,“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我很健康。” “感觉到了,快一点还不睡很健康。” “……” 两人大眼瞪小眼,不知是谁先笑出声,桑峪耸耸肩,先抬起脚步:“快走吧,不能正式上学第一天就迟到啊? 天热,天燥,天闷。 桑峪垂着眼睛盯绿色塑料草皮发呆站军姿,好巧不巧,身边又是商弄溪,意思就是在未来十天内,他不仅回教室里休息的时候是和商弄溪一起,连吃饭回宿舍睡午觉甚至包括在操场上站军姿都是。 因为早上事情的缘故,这人一上午都不怎么活跃,身边其他同学都在窃窃私语,商弄溪竟然没加入进去。桑峪乐得清闲,懒得管闲事,更担心被他缠上,连句普通同学关心的“你心情不好吗?”都没问出口。 就应该这样,新认识的同学到这一步就够了,什么朋友不朋友,还没相处怎么知道能不能做成朋友,也不能怪他,商弄溪不是说帮他带安神茶,不也没带。 除了做题的时候,桑峪总是很难集中注意力,莫名其妙就会被一些东西吸引然后胡乱发散思维。 比如现在,为什么跑道上的轮胎变成了两个,刚刚不还只有一个吗? 桑峪来不及细想,只觉得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仰头往后倒去,似乎想抓住什么但没抓住,接着就没了意识。 再次睁眼,蓝天变成天花板。 他蹙眉捂住脑袋,又疼又累,抬眼看趴在床边睡觉的人,商弄溪露出来的手上有几个破皮的抓痕,桑峪有点愧疚。 商弄溪睡得并不熟,一动就被吵醒,他睁开眼看桑峪,很小声问:“好点了吗?” 桑峪点头:“中暑了吗?” “还有点低血糖。”商弄溪低着头,手指轻轻扣床单,“早上你听到了?” “没有。” “我嗓门挺大的,我知道。” “离太远了,真没有。” “听到就听到了,也不是大事,早上起来跟我妈吵架,吵得到学校了还得打电话吵。你真没听到?” 桑峪被问得烦了,他说:“我真没听到你说你学十几年不是为了在运动会上当个破念加油稿的。” “你听到了!”商弄溪猛地捂住桑峪的嘴巴,让他不要说出口。 “你的时间不是时间,你的精力不是……” “别说别说别说!” 桑峪没好气道:“不说你非要问,说了你又不开心。” “你。”商弄溪想反驳,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半晌垂下肩膀叹了口气:“好吧,你说得对,但这事我真的不想听我妈的安排。” 桑峪嘴角抽了一下:“你不会是想说给我听吧?” 商弄溪没了办法,他也需要一个倾诉口:“我就跟你说实话吧,你不准跟别人讲,你发誓。” “我没这么想听。” “我求你,行不行?我想说。” 桑峪抿了抿嘴唇,除了愧疚,又想到妈妈的嘱托:“嗯。” 本来就不舒服,桑峪不知道是刚醒还沉浸在生病的余韵,还是商弄溪的表情太膈应人,他有点没耐心了。 “赶紧说,我不跟别人讲行了吧。” “别人是除了我们两个,你桑峪,我商弄溪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谁都不可以,咱俩妈都不行。” 商弄溪嘴快地像在说绕口令:“我以后想做记者,高考走艺考学播音,我妈不同意,我本来可以直升我当时初中的艺术部。” 他垂下脑袋:“她联系我班主任给我改了学校,而且,我知道她也不容易,但我就是……” 商弄溪遗传了妈妈的好声音,如果说妈妈像九十年代的女播音员,那他就是同年代男播音员,是很有特色的声音,而且字正腔圆,反而还有点像北方人。 在这个身边大多数人都选择说方言的环境,很难得一点口音都没有。 桑峪已经猜出了个大概,至于原因,也无非就是商弄溪他爸。 商弄溪他爸已经去世了,他也是单亲家庭。 至于去世的原因,对外说是工伤致死,实际上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他父亲似乎是卷入了一桩不可说案件中,被推出来杀鸡儆猴的。 所以商弄溪的母亲坚决不让自己儿子步亲爹职业的后尘,从小没少敦促他好好学习,哪怕现在也只是擦线进重点班,中考前商弄溪可是几乎住在一对一老师家里,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