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京夜献》 1. 引 皇帝死了。 隆京为天穹国国都,是整片云川大地上最富饶的地方,隆京人少,妖却有许多。 这世间人为主,妖为仆,御师为尊。紫星阁为皇族服务,天下所有御师皆出自其中,修习驭妖之术。 人自诩万灵之长,又有御师在侧,便对妖诸多欺压。 皇帝一死,万妖反噬。 - 隆京皇城,尸横遍野,血色溅染白玉瓦,宫人门为逃命四处乱窜。才过冬至,皇宫里的雪都未清扫干净,便被蔓延的血水冲刷。 十几个抱着行囊打算从小门逃出的宫人上空传来凄厉的尖叫声,他们不敢抬头,忽而一道黑影急速落下,砸在其中一人头上,二人当场毙命。紧接着,接二连三的人从天上掉了下来,伴随着哀嚎声,落在地面立刻四分五裂,血肉炸碎满地。 出宫的小门近在眼前,只要逃出这扇门,好似他们便能活命了一般。 宫人们尚未靠近,白玉瓦掉了一地,漆黑的影子沉沉地落在了开了扇小门的宫墙上。宫人立刻抬头去看,那是一只足有楼高的巨鸟,浑身赤羽,喙如鹰勾,头顶六只眼睛排布,观察着四面八方。 尖利的鸟爪勾住了宫墙,那赤鸟昂起脖子长鸣一声,再俯身而下,它的口中立刻喷出了一簇火焰,将那十几个准备逃跑的宫人悉数烧死。 惊恐的尖叫声在皇城中不断响起,不光是皇宫里的人,便是皇宫外亦化作人间炼狱。 紫星阁阁主沈芜清为控制隆京上百万只妖,携阁中御师千人,奔入冬至的大雪。 浩荡队伍踏星芒涌入雪夜,群妖环伺,不远处的天空青鸟与赤鸟遮天蔽月,紫星阁中灯火通明,阵阵寒风凌乱了院中的红梅,片片落下,似斑斑血迹。 沈芜清离去的背影很坚定,却在跨出紫星阁时脚下一顿,沉着的目光朝朱廊漆黑的角落里瞥去一眼,匆匆而过,便挥袖带上了门。 紫星阁外变了天,因有结界相护,阁内却很安静。 大雪如鹅毛,纷纷而落,唯见一盏明黄的灯火在夜色中忽明忽暗,那束浅光正随风摇曳,逐渐立于紫星阁的浮光塔前。 来者身形纤瘦,披着件白兔毛的大氅,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仅在风中露出两根捏着灯柄的手指,与一张通透的小脸来。 她抬眸看了一眼比她高出数倍的浮光塔正门,深吸一口气后走了过去,以指尖的两滴血解开了浮光塔外的禁制,再推门而入。 关上塔门,连着塔外的风雪一并阻隔,提灯骤灭,幽暗的浮光塔中,唯见那双明亮的桃花眼,睫毛轻颤,雪化作了水,似泪珠落了下来。 “丁香。”少女的声音响起,于空旷的塔中传来阵阵回音。 她朝前靠近几步,又叫了一声:“漂亮的小蝴蝶。” 一道清脆似铜铃声于不远处响起,微光闪烁,塔顶落下彷如星辰,越来越大,竟是一只巨大的发光的蝴蝶,等它落在少女面前,比少女还要高出一大截。 蝴蝶身上的灵光照亮少女完整的模样,她白兔绒的大氅内穿着朱红色的小袄,乌发几乎拖地,被墨绿的发带束着,见到蝴蝶,她道:“丁香!快为我照明!” 蝴蝶煽动翅膀,飞在上空,照亮少女脚下的路。 少女奔跑着,又喃喃道:“爹爹说皇帝死了,隆京变天了,我也要走了……走之前,我要带上他!” 蝴蝶所到之处,可见封印的光芒化作星图,在她左右微弱地闪烁着,那些封印里一个个都是沈鹮自幼无聊时特来寻玩的小伙伴,自然……也是被困于浮光塔中的妖。 紫星阁浮光塔中,妖灵万千,有些是因为他们犯了事,为防止他们作恶而锁于浮光塔,有些却是因为稀有珍贵,特地将他们圈在一处也好保护他们。 少女有些不忍不舍地看向那些妖灵伙伴,下定了决心,脚下的步伐也不敢停,径自走到塔中央,直往幽暗漆黑的塔底而去。 她答应过大妖,若有机会,便带他去看外面的世界。 - 从冬至起,大雪就没停过,接连下了两日,沈芜清使出杀血之术,点点血迹化作了火焰,烧向那些疯狂的妖群,他终于耗尽了浑身的血,死在了紫星阁前。 隆京被妖占据了,半数妖被御师镇压,还有一些逃出隆京,剩下那十几万只妖便在隆京作祟,烧杀掠夺,大火几乎吞灭了隆京,也吞灭了皇城。 宫门坍塌,紫星阁仅剩的那几名御师护着皇帝唯一的皇子——那个年仅三岁的孩童,他们被群妖困在皇宫七宝楼中,断粮两日,小皇子还哭个不停。 眼看羽族妖群侵占皇城,将七宝楼团团围住,所有人的心中都绝望地呢喃着——完了。 他们完了,皇子若死,天穹国也要完了。 维持了上千年的东方皇权,亦将完了。 恐惧与黑暗侵蚀人心,甚至有人闭上眼睛等死,却在雀妖攻上七宝楼之时,一声龙吟穿透天际,破空而出,像是能将天捅个窟窿,顷刻间引来天雷暴雨。 他们都认得那把剑! 是蕴水魏家,世代家主所传之剑——从龙。 守在七宝楼顶的御师不可置信地回眸,只见他身后几百名紫袍御师身前都飞着剑与符,他们脚下星图点点,化作矩阵,那把从龙剑破开黑夜,杀入妖群之中。 十二星图叠在一起的光芒足够耀目,叫人不敢直视,隆京满城的雪,也在这些光芒下融化。 又过了三天三夜,群妖厮杀,死蕴水魏家御师三十七人,才终于将隆京妖族叛乱压下。 小皇子饿了几天的肚子,哭得嗓子都哑了,黑暗中一抹亮光破开了七宝楼的殿门,两排宫人举着夜明珠照路,一道人影背对着光,一步步踏进这满是血腥与腐朽味道的楼中。 小皇子见到来人,眸光越发亮了起来,直至确定那人是谁了,才连忙跑过去抱住了对方赤色绣槐花银雀的裙摆。 “姑姑!”小皇子泪目嚎啕。 见到来人,幸存者跪地高呼:“参见长公主。” 女子不过十几岁,清冷高贵的气质却叫人大气也不敢出,这是常年身处高位,手纵皇权之人的气势。她牵起小皇子的手,狐狸眼弯弯,红玉耳坠挂在她白皙的脸侧像一滴滚烫的血。 “阿景啊,你以后就没有爹娘了,不过别害怕,有姑姑在,姑姑会护住阿景的。”女子的声音像是寒泉击石,温柔中亦藏不住清冷。 - 郢旭年,冬,十二月初六,万妖反噬紫星阁,杀皇帝,烧皇城,毁隆京之祸,由长公主东方银玥携蕴水魏家几百御师前来,杀妖十二万而告终。 东方银玥救出小皇子后没多久,天降甘霖,熄灭了满城大火。 皇宫里乱作一团,处处都是恶心腐烂的味道,妖之血气味各异,人的血却是腥的,几番混乱,直叫人作呕。 东方银玥终于哄着小皇子睡下,又派人看守,这才坐在金轿撵上,倚靠扶手揉着眉心,前去紫星阁。 皇城中处处都是洗地收尸之人,一只漏网的赤鸟窜到了轿撵前,轿撵随之一晃,叫东方银玥睁眼,眼中露出不耐。 一名御师制服赤鸟,对轿撵低头:“长公主。” 东方银玥瞥都没瞥他一眼,目光直直地在宫墙尽头看见了个男童。 那男童浑身雪白,未着寸缕,就连头发也是根根银丝,正因如此才被人忽略——他几乎与雪融为一体。 此地距离紫星阁近,寻常妖不敢靠近,故而那些御师也未杀至此处。 御师似有所查,顺着东方银玥的视线看去,便瞧见了那蹲在雪地里吃人的男童。对方约六、七岁的模样,浑身透白,一双眼眸是茶色偏金,此刻正昂着头,张大嘴尽力去吞一只成人的手臂。 血糊了他满嘴,而他面前是一具不知从哪儿拖来的宫女尸体。 御师连忙上前,正要将那只妖就地正法,却听见东方银玥轻轻道了句:“好漂亮啊。” 轿撵继续朝前,停在了那男童面前,宫女的裙摆遮住了他的下半身,白玉似的足在雪地里蜷缩。似乎因为手臂太大,不好吞下,男童微微皱眉,在见到停在跟前的轿撵时,目光混沌地落在了最醒目的那个人身上。 赤裙上银雀闪闪,东方银玥单手撑着下巴,眯起那双狐狸眼微微朝他的方向倾斜,看他如何吃人手臂。 男童将手臂吐了,东方银玥朝他伸手,依旧笑眯眯的:“上来坐坐?” 御师震惊,低声道了句:“长公主……” “多嘴。”东方银玥笑,却在下一瞬,被男童咬上了手腕。 御师上前压制住男童,东方银玥看着手腕上深可见骨的牙印与血痕,不再看向男童,只对御师道了句:“把他送到本宫府上。” 轿撵慢慢起步,隐入去紫星阁的夜路中。 长公主东方银玥扶小皇子登帝,与朝臣立定,辅政至新帝十六岁后还政,为防异姓做大,东方银玥三十岁前不婚。 紫星阁阁主沈芜清为震妖耗血而死,追为圣恩国师,其女沈鹮放走紫星阁镇国大妖,不见踪影,为祸乱皇权的隆京叛徒,即日起满云川寻镇国大妖下落,全国通缉沈鹮。 十年沉淀,隆京终于从那场浩劫中起死而生,恢复往日盛况。 只是沈鹮,依旧不知去向。 为您提供大神 温三 的《隆京夜献》最快更新 1. 引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画皮 柏州已经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了,州地内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盛暑天里潮湿闷热,暴雨倾下时连风都没有,雨水落在人身上也不见得是凉的,呼出的炙热的气裹在了面具之下,额上的水痕顺着眼角滑落,也不知那是雨还是汗。 沈鹮的眼眨也未眨,于沉闷的夜色中敏锐地盯向山路尽头的一处分岔,往左,去的是连城,往右,一路蜿蜒往上去到春秋山。可偏偏方才于暴雨中前行的马车却是笔直冲入了两条分岔路的中间,撞入了漆黑的林木丛。 没撞倒树,没有破碎声,甚至连一片叶子也没从树枝上落下来,那辆马车就这么凭空消失,丝毫痕迹不留。 柏州的州府大人说,州地内有个画皮仙。 大约从两年前起,柏州州地内的女子都极好美丽,也不知是哪家姑娘为始与何人做了交易,可让自己容貌大改倾国倾城,之后便有越来越多的女子愿意为了美貌付出一切。 要说这事被柏州州府发现,还要从连城张家的小姐说起。 张小姐是出了名的貌若无盐,又因自幼生病吃药导致身形臃肿,腰身能抵两个码头扛货的汉子粗,就是脸上也斑驳痣多,饶是张府再有钱,张小姐过了二十二了也没人敢提亲。 便是这样连城内出了名要成为老姑婆的小姐,一日日在众人面前褪了形。先是人窈窕了,两手能掐出腰来,再是皮肤变通透了,脸上的痔不翼而飞,一双眼也颇为动人魅惑。张家人说,张小姐是去玉中天皇都隆京里找到了有能耐的医者,治好了她的顽疾,这才渐渐显出容貌来。 彼一时,求娶之人几乎踏破门槛,张小姐也如意寻到了一位郎君。 就在二人成婚不久,张小姐的郎君死在了家中,死状惨烈,口吐白沫眼白外翻,衣衫不整,是马上风。 而张小姐?也死了。 据柏州州府府衙的卷宗记载,两年前张小姐死时就趴在其夫君床前,身上一层皮溃烂恶臭,身体里没有一块好肉,尤其是那张动人的脸生了青绿色的霉毛,眼球挂了半边,黑水流了一地。 张小姐如何死的,又为何一夜之间像是死了许久,柏州府衙特命人调查过,除却张小姐丢了一颗心,其他却是一无所获。 但怪事从张小姐之死开始更加明目张胆了起来,那之后,无数女子为了美貌都愿意付出惨痛代价,两年之内柏州突然变美又离奇死亡的女子共十三人。年龄最小的十四岁,最大的也不超过三十。 衙门的人也找过那些变美的女子,只是她们守口如瓶,对于容貌改变谁也不愿多提,只说柏州内有一名画皮仙,以心为代价,可让她们以最美的姿态痛快活上一段时间。 《异妖百册》记载,有的妖喜好吃年轻女子的心,她们的心可以保持容貌不衰。 是了,这世间啊……有妖。 如今沈鹮的身后便立着一只妖。 云川大地人与妖共存,天穹国中甚至有个至高荣誉的职业,他们需熟悉妖的习性,了解妖的长短,拥有驾驭妖的能力,可降妖驭妖亦可杀妖,这类人统称为——御师。 天穹国境内的御师不在少数,自十年前隆京群妖反噬杀了皇帝险些夺走皇城覆灭东方皇权后,紫星阁便没了。那里曾是云川境内所有御师向往之所,沈鹮今日会在柏州,也是为了能去紫星阁。 两个月前,皇城发出明令,说是要重新开启紫星阁,召云川境内各地的御师共同参与朝天会,有能力者可入紫星阁授以御师袍,从此挂上紫星阁的名,成为国台御师。 此明令一出,无数自学的或氏族训练出来的御师都跃跃欲试。 无门无派的御师若想得到参与朝天会的资格,便可去当地州地的州府展现自己的能力,若能得到州府认可,州府便可书一封盖章荐信,执此荐信可自由出入玉中天,直往隆京而去。 荐信,便是紫星阁的入门牌,没有荐信,任你能力再强也别想能在朝天会上站个位置。 沈鹮为的便是柏州州府的荐信而来。 柏州州地内画皮仙传闻已有两年了,州府也请了好些御师前来并未查出什么门道。 因隆京开设朝天会,各州地皆有荐信名额,柏州州府为了解决州地内的忧患,表明了只要有御师能捉住州地内的画皮仙,他便可为其写一封荐信,送上盘缠,护对方前往玉中天,入隆京参加朝天会。 沈鹮独来独往,无门路,谁人不知州地州府府衙的荐信也不是随便哪个无名无姓的御师都能拿到的,柏州州府之事,正好给了沈鹮一个便宜。 从知晓那些女子死后胸腔空空没有心时,沈鹮便断定作恶的是妖,她在柏州待了半个月才找几个出了名无盐女子,折了纸人符跟在她们身后,终于盯上了其中一名。 一路跟随对方而来,沈鹮也不敢离得太近,就怕打草惊蛇。 马车在道路尽头消失前,沈鹮折的纸人符就贴在了马车的车底,如今也进入了另一方小世界。 借符观,可窥见的内容太少,茂密丛林的尽头却不是深夜。白光骤现,有些刺目,她眯着眼睛不敢眨眼,只见车底片片飞花落下,野草不过脚踝高,上头小花星星点点。 纸人符跳入草丛,立时被碧绿淹没,沈鹮见到齐家小姐从马车上下来,沉重的身躯摇摇晃晃,还没走过马车便朝前跪拜。 碧蓝的天,云霞若五彩绸带袅袅垂落,亭台楼阁悬于山林,如仙境宫宇,桃花为主,青竹为辅。婀娜的女子轻纱薄裙挂身,似云似雾地飘于空中,赤足踏风而来,像是牵起一片纸鸢般拉着齐家小姐朝那仙宫而去。 忽起一阵鼓声,咚咚直击人心。 沈鹮立时捂住心口,纸人符未能上前,猛喘一口气后她才眨了一下眼,被雨水浸透的眼眶微微泛红,视线逐渐回归于暴雨之夜。 这场雨似乎不会停了,沈鹮隐蔽于茂密的树丛中,腿都快蹲酸了,直到天渐亮,马车又从那处分岔路出来,车轮滚滚走入连城的方向,她才松了口气。 纸人符还在车底,并未被发现。 沈鹮比了结印,操纵小纸人钻进了齐小姐的马车中。 车内只有齐小姐一人,她来前便让仆人在连城等候,并未许人跟随。 齐小姐其实长得并不难看,只是贪吃了些,因肥胖生纹,却使得脸上多了几条丑陋的裂痕,如今不过是一夜过去,齐小姐像是生生掉了二十斤肉,手臂与腰身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满车内的妖气几乎溢出,小纸人才入车厢便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鼓音。狭小的纸人眼中,齐小姐端坐在车内,手上举着个小孩儿才玩的拨浪鼓,那鼓上绘着复杂诡异的纹路,两粒白珠子随着红绳咚咚敲在了鼓身上。 三声鼓响后,沈鹮收回了窥视,接连半个月的操劳让她有些疲惫了。 “相公,扶着我点儿。”女子的声音像是带着些娇气,说完便伸出手,一双宽大的男子手掌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腰,直接把人从树枝带到了地上。 脚踩着湿滑的泥泞,沈鹮动也没动,只弯腰用手捶着酸涩的腿,毕竟蹲了一夜,到底是有些麻了。 站定在她身后的男人很高,饶是沈鹮这般修长的身量在他面前也堪堪才到他下巴,他一身青墨的长衫,虽高却不显壮实,头上戴着暗青色的帷帽,发丝长得几乎到膝窝。 男人没说话,晨风吹开了薄纱帷帽,浸透了水的帷帽厚重,边缘滚动了几下,落下几滴雨水,恰露出一双温柔的眉眼。 这双眸子像是浸湿了水汽,纤长浓密的睫毛因眨眼轻轻颤动,他盯着沈鹮敲着腿的手,不声不响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一弯腰,手臂拖着她的臀,轻轻一举便将人抱在了怀中。 贴着臀的手掌是温热的,潮湿的衣裳黏在了四肢上,男人掌心的温度有些高,极有分寸地抱起人就没再乱动,只等着她发号施令。 沈鹮瞥了一眼贴上她大腿的手,脸上微红了一下,也不再扭捏,开口道:“我们回州府府衙吧。” 要跟的人已经跟上,要找的地方也已经找到,是时候向柏州州府孙大人要些报酬了。 柏州隶属于风声境,位于天穹国之西,可以说是天穹国境内妖最多的地方。 风声境,又被世人成为妖之起源地,云川大地中虽人与妖共存,可说到底还是人在统治着妖。风声境内的妖繁多,为了不惹麻烦,更愿意隐瞒妖身,以人的容貌在世间生存。 但这世上的妖,总有妖性,便是再强大的妖也不能彻底变成人,身体的隐秘之处,必有妖形。 如今抱着沈鹮的高大男子便是一只妖,即便他幻化成了人的模样,从外形上看怎么也瞧不出妖形,但只要是御师便能从他身上探出一二妖气。 对于御师而言,妖可以是仆从,可以是宠物,也可以是剑是茅是盾,但绝不会与他们平起平坐,他们注定身份地位悬殊。 如沈鹮这般与妖为伍的,放在御师堆里是要被人耻笑的。 如今来柏州想要求一书荐信的不止沈鹮一人,风声境内自学的御师没有门路的皆来了此处,沈鹮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当时围在州府府衙门前的御师包括她共二十左右。 半个月过去,她只顾着寻那画皮仙的藏匿之处,也不知原来在她走后柏州州府的御师又多了一半人数,今日正是半月一会,州府府衙的堂内坐着近四十个年龄不一的御师。 今日沈鹮来迟了。 霍引抱着她出现在府衙堂内时,孙大人已经上座,若不是沈鹮的身上还挂着孙大人给她的牌子,她方才就被官差拦在门外进不来了。 “哟,这算什么?谈情说爱的小女子非要人抱着?你也不嫌丢人?” 堂内有御师出言讽刺。 也不怪对方,满堂内包括孙大人都是一脸不赞同地看向沈鹮。 她与霍引皆满身湿漉,也没撑伞,冒着雨进了大堂,水迹很快便染湿了地面。沈鹮拍了拍霍引的肩,男人温柔地将她放下,沈鹮这才一瘸一拐地朝众人走去,脸上竟还挂着笑,对孙大人拱手道:“抱歉抱歉,我来晚了。” 一众御师脸色各异地望向她的右腿。 沈鹮也不在意那些人的视线,指着自己的右腿道:“我右足有旧疾,只要逢阴雨天便痛,实在走不了路,只能让各位见笑了。” “的确有够可笑的。” “此人以妖为伴,半月一次的会面也迟了,依我看就不必留她在这儿了吧?” “孙大人,御师虽无男女之分,却也有高低之分,你让一个跛子入堂参会,未免将我等看得太轻……” 跛子二字才出,那出言不逊的男人便忽而止了音,脖子高抬,无形的力量掐住了他的喉咙束缚住了他的手脚,直将人从椅子上提起,于空中如束茧般动弹不得。 立在大堂门边,半边身子还在淋雨的高大男人帷帽被风吹动一角,冷冽的眉目低垂着看向雨水淋过的水洼,一圈圈涟漪被飞出的男人砸乱。 也不过才几息间,堂内安静下来,摔出去的男人发不了声更无法挣扎,像是一块僵化了的石头,睁着惊恐的眼在暴雨中急促呼吸。 眼看空了个位置,沈鹮若无事发生般走过去,轻巧坐下,伸直右腿,甚至还能对院中躺平淋雨的御师笑说:“多谢多谢。” 为您提供大神 温三 的《隆京夜献》最快更新 2. 画皮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堂会 一时静谧,不过片刻又有一道声音嘀咕。 “这算什么事?谁手下没有契妖呢?背后偷袭?” 契妖,便是御师与妖结契,可使妖为自己做事。一个优秀的御师不止一只契妖,能收到契妖的厉害程度更决定了那御师的地位,契妖这种东西,在精不在多。 若有一个御师的契妖可杀妖成百,那另一个御师便是结了一百个契妖也是远远比不上的。 在场能称为御师的,自然有自己的契妖,御师受到攻击,契妖便会出面护主。方才那名御师都被摔出去,此刻还僵直着身体淋雨他的契妖也没出现,足以说明此刻站在雨幕旁的妖远压那御师的契妖,吓得对方不敢现身。 御师间也凭实力说话,沈鹮使妖伤人不对,却也是那人出言不逊在先。 即便沈鹮右腿不良于行,也不能当着旁人的面嘲讽其为“跛子”。 嘀咕的御师只敢背后牢骚一句,在场有人私下里试过了,他们的契妖不出,便是不敢出,强行唤出也是无用的。 堂内四十多名御师,唯有沈鹮一名女子,竟无一人能与之抗衡,先前的讽刺皆成了笑话。 孙大人自然也看清了形式,他非御师,不知哪个是妖,当初沈鹮带着霍引风尘仆仆赶到府衙前他还以为那头戴帷帽神秘高大的男子才是御师,如今看来却是他眼拙了。 沈鹮坐下后便没说话,墨色的半边面具像一只展翅的隼,只叫她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一双眉眼,明丽的眸子状若桃花瓣,目光于几十个御师中扫了一眼,不经意落在角落处。 孙大人在台上说话,她在台下盯着人发呆。 那人端坐在最末端大堂最外延,檐下淋落的雨溅起的水花染湿了他一截衣角他也毫不在意。堂内御师也有遮住面孔的,即便如此也都聚精会神地听孙大人讲述与画皮仙相关案例事宜,唯独那人冷冷清清,一身玄衣,乌色的帷帽彻底封住了五官,可瞧着帷帽抬起的角度…… 他在看雨,没在听话。 上一次沈鹮来没见到这个人,又看现场座位排布,大约是按照来府衙露面的先后顺序坐下的,那人来得迟,或许昨日才到。 沈鹮不听孙大人说话,是因为她已经调查出有用的信息,那人不听孙大人说话莫非是过于自信? 沈鹮这般直白的视线,是个人都能发觉了,怎么也得回头也看她一眼,可那人动也没动,从她被霍引抱着出现直至孙大人话落尾声,那人也依旧保持着端正的姿态盯着檐下的一串雨水去看。 一声叹息,沈鹮不再打量对方。 柏州的难处众人也都知晓,那些死去的女子家中人亦不能在她们生前问出什么有用的讯息。说是有妖害人,可偏偏那些女子皆被蛊惑,即便知晓自己性命堪忧却也还是愿意用心脏去换取美貌。 爱美是人之天性,若说这些女子只祸害了自己也罢,明明柏州境内皆知一个画皮仙会改人容貌,那些突然变美的女子皆与妖有关,可还是有男子不畏身死,一头栽进了美人乡。 死了女子十三人,男子却有三十多个,皆是马上风。 “是魅惑之术。”有御师道:“《异妖百册》记载中,有妖食人心驻容颜,但若那些男子明知还要上赶着赴死,便只有修魅惑之术的妖才能做到了。” “世间妖邪皆可修魅惑之术,却有长短,知死而赴死,可见此妖法力不低,魅惑之术也登峰造极,能有此作为,不是狐便是獾。” “还有猫。”又一人出声。 孙大人道:“诸位既有此猜测,可有寻定的目标?” 比沈鹮还要早来的几个御师胸有成竹,向孙大人讨了些差行的银两,一句话也不肯透露便转身离开了大堂。孙大人向他们要个期限,第一个人说一个月内,剩下的几人不甘示弱,也都保证一个月内便为孙大人抓到这妖。 四十多人来了又走,堂内坐的零零散散,剩下的除了沈鹮到的比较早之外,其他都是这几日才来,还要向孙大人讨要卷宗分析。 孙大人显然为此发愁,叹了口气,他让人领着那几个要看卷宗的御师离开,一时间堂内就剩下沈鹮与那坐在角落里看雨的男子两人。哦,还有站定柱子旁如一棵青松的霍引,与躺在雨里动也不动的男人。 “二位……可还有何要问的?”孙大人出声。 沈鹮本想等那人走了自己再上前向孙大人要钱,她有把握三日内便能结束柏州画皮仙一案,这地方雨太多,她腿疼得厉害,迫不及待想换个地方养伤。 可见那人还是不动,沈鹮坐不住了,她猜那人应当是睡着了。 正要起身,堂外一人撑伞匆匆过来,路过躺在地上的御师身边时还怔了怔,待走入堂内,收了伞,沈鹮才看清对方的相貌。 是个年轻男人,二十几岁,蓄了点儿胡子瞧着颇为沉稳,衣衫华丽却不花哨,步入堂中却先看了沈鹮一眼,完全无视了角落里的男人,径自上前。 “父亲,会已散了?儿子有要事禀报。”那人道。 孙大人开口:“可是关于画皮仙的?” 男人点头,孙大人道:“直说就好。” 男人是孙大人的儿子,名孙长吾,因这两年见孙大人被画皮仙一事操劳得生了许多白发,便想着为孙大人分忧。他也有几分本事,查到了齐小姐的头上,见孙大人没有避开堂内几人的意思,便开口道:“那齐小姐昨日在连城现身,瘦了许多。” “你是觉得她与画皮仙见面了?”孙大人问。 孙长吾道:“儿子只是猜测,儿子先前也见过齐小姐一面,昨日与先前相比已是容貌大改,儿子担心,特来告诉父亲一声,可千万要命人盯好了齐家,注意齐小姐的动向。” “长吾有心了,此消息为父会尽快告知众御师,倒是你奔波了两日瞧着憔悴了许多,快去洗漱一番好好休息。” “儿子不累,只要能替父亲抓到这个祸害人的画皮仙,儿子怎么都是值得的。” 孙大人与孙长吾二人父慈子孝,看得沈鹮直眨眼睛也不好打断,待那孙长吾告辞,沈鹮才道明:“孙大人,与其盯着齐小姐去过哪儿,你可要更注意她与何人碰过面,尤其是男人。” “沈御师此话怎说?”孙大人问。 沈鹮道:“有几个御师说的是对的,柏州境内的画皮仙的确是个狐妖,亦是用魅惑之术采男子精阳。齐小姐面容大改其实是已与那妖会过面了,如今防不了那妖,却是可以防住齐小姐与男子接触,替那妖采男子精阳的。” 直白来说,便是如今的齐小姐已然无法回头,倒是可以阻拦不怕死的男人主动献身,避免马上风。 “沈御师见过那妖了?”孙大人一脸震惊,随后又道:“是了是了,方才便瞧着沈御师与旁人不同,你虽是姑娘家,却是有大能耐的。” 沈鹮摆手,不接恭维,只道:“先前孙大人言明只要抓到了这个画皮仙,便可许诺书一封荐信,附上去玉中天隆京的路费,此话可作数?” “自然作数!这画皮仙折磨了州府百姓两年多,沈御师若是能捉到他,有此好本事,本官必会荐信盖章,送沈御师去隆京。”孙大人道。 沈鹮点头:“那便够了,孙大人先写荐信吧,三日后我来府衙取。” 孙大人闻言,眸光发亮,震惊之余连连道好,他倒是相信这个年轻的姑娘,往往最不被人看好的,却有出乎意料的效果。 沈鹮从州府府衙离开后没立刻去那条小路,她还需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对那狐妖一击必杀。 雨水连绵地浇在地上,顺着屋檐流淌入街角,驿馆里的御师都已离开,唯独沈鹮一人还坐在屋中对着烛灯写写画画。 天穹国的御师从来不缺钱,在这妖比人多的云川大地中,谁家没被妖邪惦记着?只要有妖的地方便有捉妖人,有捉妖人便能得捉妖的银钱。 沈鹮却是穷过来的,说实在的,柏州里的画皮仙是她此生捉过的第一只妖。 满桌柳枝一片片树叶被她揪了下来,沈鹮画了好些符才将那些叶片收入囊中,打了个哈欠抬眸看向坐在圆桌对面的人。他已将帷帽摘下,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来柏州之前,沈鹮一直都陪着霍引,他才苏醒没多久,话也不会说几句。 凡是妖皆有其味,霍引的身上有幽香,似茶若花,也很像雨后竹林的味道,这味道能安抚沈鹮的疲惫,也叫她安心。 对上霍引的目光,沈鹮盯着他看了许久,看到霍引略有些疑惑地歪了一下头她才笑道:“就是想看看你,真好看。” 霍引眉目舒展,薄唇学着她勾起一抹笑,开口声音清澈,也道:“夫人,好看。” 符画好了,计划也于脑海成型,今夜一觉安眠,明日沈鹮便要赶去连城,入夜前走入狐妖设下的幻境世界,待捉到狐妖后,她便可以拿着荐信回去隆京。 是了,回去。 躲藏十年,总该回去不是?只是如今她还是天穹国榜中有名的叛徒,自然不能以原来的身份回去。 这一夜,沈鹮睡得还算踏实,并未梦到过去的事,次日清醒后便上路。 难得柏州有个好天,虽未有阳光,却也没再继续下雨,沈鹮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连城,又在天黑前走到了那条小路。 交叉路的路口人来人往,车轮与马蹄印记深深,因一整天没落雨,地上的泥泞干涸了些,形成深浅不一的坑。 竹枝与树丛挤在一起,沈鹮头顶一轮弯月,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叶片,并未摸到界门。她从袖中抽出了一片柳叶,符文燃火,将碧绿的柳叶烧得焦黄,叶灰随风飘向了林木丛,散落九点火煋。 煋火逐渐烧着,将那林木丛烧出了一个豁口,丝丝妖气从中溢出,沈鹮正要踏入,却有一道黑影快过她,如光似的闪入了火圈中,直叫沈鹮愣神。 待她反应过来,符火都快烧完了。 她低声骂了句脏话,按紧发上的木簪,抬步跨了进去。 “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沈鹮踏入浮光的小世界中,直朝那黑影冲过去。 不用她去看也知道那影子是谁,必是在府衙看雨,一直等到她离开才走的那名男子!早先沈鹮就瞧出他不简单,如今更是气急,哪有这样不要脸的人竟在知晓她查到狐妖藏身之处,无声无息地跟在她身后,还先她一步跨入界门! 撞入小世界,桃花纷纷扑面,这次不是沈鹮的纸人符所见,而是她自己身临奇景。 仙境楼宇立于山川,云霞缥缈,妖气纵横。 飞天的女子犹如神仙,身轻体纤,披帛交缠,数十道人影或举着琵琶,或扶着竖琴,就横陈于飞檐,媚眼如丝,勾勾缠缠地望来。 漂亮,的确沉鱼落雁,难怪那些貌丑的女子进了这小世界恍如闯入仙境,便是将自己性命骗去也想要这倾国容颜了。 眼前一幕幕如展开的画卷,她有些意外这些楼宇排布竟分外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不待沈鹮回忆起,那先她一步闯入的男子便如疾风,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巨幕画卷被人撕裂出一道豁口。浓浓妖气扩散,鲜血涌出,而数十名飞仙已倒下一半,尸体横七竖八地挂在了屋檐或台阶上。 为您提供大神 温三 的《隆京夜献》最快更新 3. 堂会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幻境 凶残,且不懂怜香惜玉。 这是沈鹮当下对那名神秘男子的感受。 也不知对方使了什么法术,不见符文不见法阵星芒,就几道如太阳照射在雪地里的白光闪过眼前,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便在他的摧残下化作废墟,轰然倒塌。 本就是一场妖气凝成的幻境,一旦被撕出一道裂缝便如浑水决堤,顷刻间将这人外仙境覆灭。 沈鹮呆愣在原地,眨了眨眼,瞧着仙山瀑布滚滚压下,卷走了楼宇的废墟残骸,一栋栋楼阁坍塌,瓦砾灰尘铺天盖地。飞天的仙女发出惊叫,甚至来不及呼救便被拦腰斩断,其手段极其血腥,直叫沈鹮不忍直视。 男子身形利落,如穿梭于天际的鹰隼,几下便将这幻境撕碎,直逼得造出幻境小世界的狐妖现身。 忽而一声鼓响,咚咚直击人心,便是沈鹮脚下的草坪也跟着颤了颤。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作壁上观,本想让这男子先耗着狐妖,她再坐收渔翁之利,如今看来必须得出手了。 那些坍塌的楼宇中央破天的口子里挂下了数段红绸,红绸之上金墨提了许多诗句,沈鹮粗略地看了两眼,都是一些赞颂女子容貌的诗词。 粉花飞落,鼓声阵阵,那些红绸彩条与花瓣卷成了风,再散开时便见一名曼妙女子从天而降,以林木为发,花瓣为身,红绸为裳,身量百丈,似顶天立地。 白玉似的肌肤上纤云飘飘,那女子狐眼魅惑,发丝翩跹,裙摆如云似雾,只手轻抬便将坍倒的楼宇重新扶正。数十具散落的尸身蜕皮成了颜色不一的狐狸,钻入楼宇中不见踪影。 沈鹮见那男子还在施法,便道:“别白费力气,这里是她创下的小世界,一砖一瓦都随其意念而动,你砍不破的。” 沈鹮话止,那名玄衣男子果然停了下来,颀长的身形竟未借助任何法器物件悬在了半空中,直叫沈鹮昂首看向他,满眼震惊。 只见那如小山高的女子一个旋身,纤细的腰身上挂着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赤足点在了楼宇中央,每一步都踩出了一道鼓声。 阵阵鼓声带着风刃袭来,沈鹮负手而立,右手凭空画了个星图推了出去,扩散的星图如盛放的莲花,化作一堵气墙阻拦了风刃,也将那名男子护在其中。 趁着这个时候,她仔细看了一眼重新建造的山川楼阁,顿时想起来自己在何处见过这些了。 多年前的隆京里便出现过这样一个美人,容貌倾国倾城,身形玲珑凹凸有致,该丰韵的地方丰韵,该细瘦处也掐得极紧,那美人是苍珠海地在某一年进贡入隆京的。美人为妖,舞姿动人,可化作玲珑小人,如筷长,立于掌心,做到真正的掌上起舞。 沈鹮虽离开隆京十年之久,可至少前半生是在隆京长大,皇城底下什么地方她没去过?难怪会觉得眼前楼宇陈设眼熟,这可不就是隆京第一风流场所‘一梦州’的建造? 只是一梦州立于隆京皇城以西,而这些楼宇却设在山川之间。 一梦州前亦有一处鼓台,那里曾是名动天下的美人专属,足踏鼓声,舞动乾坤,引无数玉中天的贵族为其折腰,甚至是天穹国其他地界的贵胄亦不远千里去见她。 那妖叫什么? 沈鹮仔细想了想,对着正在翩跹起舞的身影吐出她的名字。 “扶璇。” 因这二字叫那轻舞的狐妖微怔,抬起双臂的女子缓慢放下手臂,飞舞的披帛遮住其半张脸,媚眼如丝朝沈鹮的方向看来。 入小世界的两个人,没有一个能叫她看清容貌的。 男子从头到尾裹得严实,双手都戴着墨色的手套,而那名叫出她曾经名字的女子,乌色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亦不在扶璇的记忆当中。 可知道“扶璇”二字的,必是从隆京而来。 扶璇停下舞姿,高山一样的身躯慢慢弯下,本就极少的衣料遮不住前胸露出大片白腻的皮肤。她撑着山边缓慢地横躺在巨大的鼓面上,姿态慵懒道:“隆京距离风声境数万里之遥,竟还能在此地遇见故人。” “非是故人。”沈鹮道:“我是来抓你的。” 扶璇闻言也不恼,反笑道:“无知小儿,便看你有几分本事。” 狐妖擅魅惑之术,在她捏出的小世界里,一花一木皆可由她操控。幻境如画,不过眨眼万物于沈鹮眼前扭曲,天光渐暗,风起云涌,几息之间从天亮变作深夜,灯火阑珊,照亮了热闹的街市。 广阔的道路可供数十人并行,街道两侧高楼林立,五彩的琉璃瓦于烛火下闪烁着异色的光,彩幡飞扬,金雕玉砌的酒楼茶馆儿门前人来人往。穿着锦衣的行人结伴闲逛,灯红酒绿之间,漂浮于风中的妖气也含着各类不知名的香,似桃花,若百合。 灯火之下,广路尽头隐约可见皇城轮廓,无忧台上巨大的夜明珠照亮了皇城的东角宫宇,这里是沈鹮记忆中隆京的样子。 她就站在来往的人群中央,眼神描摹着由幻境变化而来的家乡。 魅惑之术可借幻境来窥探人的内心,人们心中越向往的便越有可能在幻境中出现,与其说这是幻境,不如说这是一面可以照见人心的镜子。 能将隆京大半场景于幻境中重现,可见这狐妖的道行不俗,也难怪那些男人在得知女人的容貌与妖邪有关后依旧前赴后继地送死,无法战胜心中的欲,便会被欲所吞噬。 芙蓉巷、荔水街、东书楼……还有倚着皇城东侧夜明珠可照亮的——紫星阁。 紫微星辰,向天引路。 忽而传来一阵惊慌声,沈鹮回神抬头去看,只见一只赤鸟抓着人飞上了星空,高高提起,轻轻放下。 火光刹那点燃国都,尸体落下时四分五裂,鲜血迸得满地都是。街道上的行人分散逃离,群妖环伺下,紫星阁处飞身出来的御师脚踏星图,腾空而起,漫天黄符闪着光从沈鹮的眼前飞过,那些人都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的。 为首的人鹤发紫袍,面色凝重,便是那么远的距离沈鹮也依旧一眼就看见了对方。 她轻轻眨了一下眼,那人似有所感,回眸的一刹那于纷乱的人群中注视着沈鹮的眼,对方见到沈鹮也很惊讶,排列有序的黄符忽而有一张朝沈鹮飞来,男人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焦急慌乱:“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沈鹮一怔,心口砰砰乱跳,她接住了黄符,指腹触摸着带有温度的朱砂,像是有一团火随时要从她的手心里燃烧起来。 她动了动嘴唇,尚未发出声音,那人又立刻呵斥:“还不快去浮光塔!” 沈鹮此刻才想起来自己要做的事,思绪在混沌中又变得清晰了起来,狐妖幻化的境中,任何人的言行皆有迹可循,这里是她内心不可触及的噩梦,亦是她的柔软。 鹤发紫袍是沈鹮记忆中爹爹的模样,他分明年纪轻轻却满头银丝,只有沈鹮知道,即便没有十年前隆京祸乱,爹爹杀血而死,他的命也活不长。 沈鹮忽而忆起,她与爹爹从未道别过。 不待她再去寻找,一行御师已然在眼前消失。 羽族漫天皆是,沈鹮摩挲着手里的黄符,朱砂点燃的瞬间隐蔽了她的身影,让她可以自由进入紫星阁。 顺着记忆里的道路一直往浮光塔而去,她记得浮光塔前有一处梅园,如今盛夏并非梅花盛放的季节,可紫星阁的梅园里依旧布满了朱红色的梅花。 自踏入院中起,雪便落下了,带着黄符烧尽的灰烟气息,一切景象与记忆重叠。她像是陷入了无法挣脱的梦境,也许在这场梦境里,她可以阻止紫星阁悲剧的发生。 狐妖幻境可以惑人心智,妖气无孔不入地侵入人的内心,寻找突破。人的心中除却欲,亦有求不得,舍不去,有不甘,有遗憾。 今夜月圆,可半丝光也透不入浮光塔中。 巨大的门扉开出了一条可让人通过的缝隙,沈鹮闪身进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塔内安静地连一根针落下都能听见。 她知道她为何来这里,她还记得当年与爹爹的约定。 眼下的浮光塔内没有那些被封印的妖,也没有巨大的会发光的蝴蝶为她照明,扶璇找到了她的软肋,在她站定于隆京的那一刹,便将自己的身世由幻境剖析在扶璇的面前。 天穹国的人说,沈鹮是隆京的叛徒,便是十年过去了,她也依旧在通缉悬赏的榜单上居高不下。 因为当年沈清芜带领紫星阁所有御师抵抗妖邪时,沈鹮就站在了浮光塔中,她用自己的血解开了封印,带走了天穹国的镇国大妖。 妖之间以灵或气来分高低,他们可由世间任何拥有灵性的生灵修来,亦有血脉压制。 能力越强大的妖,什么也不用做,光是站在那里便能使无数妖类折服顺从,紫星阁的浮光塔中有许多厉害的妖,即便他们被封印了也不是其他妖邪敢随意提起或置喙的存在。镇国大妖得“镇国”二字,便是在东方皇权起始,天穹国开国以来,他便存在于紫星阁中了。 隆京皇城人十万,妖百万,人能震慑住数目庞大的妖,便是因为这些妖皆被镇国大妖的血脉压制,不敢轻易反抗。 那日皇帝死了,隆京乱作一团,沈清芜带人离开紫星阁后,浮光塔内外无人看守,只有沈鹮一人。 如今她踏上了与过去同样的道路,一步步走下阶梯,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走入了逼仄的窄道,越往深处去,她便越清晰地听见了沉沉的呼吸。 如同地灵覆盖在她的四周,那呼吸声缠绕于她的耳畔。一年四季,大妖清醒的时候很少,沈鹮来找他时他多数都是安静地睡在了一团水光中,偶尔有清醒的时候。 点点萤火从深处飞来,幽绿色的光照亮眼前的通道,一条小路走到尽头便会豁然开朗,浮光塔之下别有洞天,那里无数灵气扩散。 她看见了灵光缠绕中的人,只远远地望上一眼,沈鹮便没有再靠近了。 幽绿色的水将他全面包裹,那些灵光有些刺眼,封住了他的身躯,叫沈鹮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脸庞,如白玉似的精雕细琢的人闭上了双眼,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湿润的水珠,随着他的呼吸声,周围的灵光沉沉浮浮。 是不是只要不带走他,爹爹便不会耗血而死? 或许她只要唤醒了他,他便有办法让那些祸乱的妖停止杀戮。 念头起时,沈鹮的意识略有些模糊,恍惚间似乎有一只手牵着她往前走,而方才在长街上抬头远远看向沈清芜的那一眼也变得尤为清晰。 待她终于站在了那团水光前,沈鹮昂着头看向高大的男人,他悬于空中,水团一滴滴往下落,许多水迹沾染了沈鹮的衣裳,她看见他轻轻睁开了眼,那双空洞的眸子凝视着她。 “你想要我如何做?” 熟悉的声音吹上了她的耳畔。 “那我便会如何做。” 想要他如何做? 想要他……救爹爹。 为您提供大神 温三 的《隆京夜献》最快更新 4. 幻境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5. 扶璇 繁荣的隆京昼夜更迭,太阳迅速升起又坠落天际,不过眨眼的功夫再度天亮,又在几息间暗了下来。 主街人多,来来往往,速度堪称光影,两侧楼宇的灯火明明灭灭,人声嘈杂,混乱不堪。 满身玄色的男子站定于跨街的悬桥上,他看着时间轮回,几息间重复着每一日,甚至连从他身后走过的人也是相同的那几个,淡然处之,便是飓风也未曾刮动他的帷帽,没有露出半分面容。 隆京的盛景,终于停在了某一夜。 十年前群妖祸乱的画面再度重现,大火烧至悬桥,赤鸟从空中俯飞而下,直直地朝他这边喷了一团火焰,飓风卷着火,不曾挨上他半分衣袂。 男子双手环抱,身姿挺直,只是头微微歪了一下,帷帽微动,那飞天的赤鸟顿时扭曲形变,像是被无形的压力挤着庞然的身躯,不过刹那便化作血雾,顷刻间灭了满城大火。 阳光被迫从黑夜中升起,隆京的夜景也被撕破了一道裂缝,星空中一双猩红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利刃刺向了悬桥上的人。 “你究竟是何人?” 扶璇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与恐惧,她的魅惑之术从未失手,如今却在她自己创造的小世界中无法完成幻境。这一方幻境中的日夜随男子操控,便是她有意将隆京的灾祸送到对方的面前也被他轻易化解。 扶璇知道,她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沉默的神秘男子微微抬头,隔着帷帽上的纱看向夜里的眼,扶璇明明没有看见对方的面容,却像是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束缚住,而她藏于幻境之外的身躯也不受控制,直被拉入了破败不堪的隆京城中。 鼓声起,扶璇跌跌撞撞地摔在了铺了一层狐裘的柔软地面上。 她一抬头,珠帘晃动,彩幡下坠着铃铛,随风起而动,又是一阵鼓声,扶璇的视线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她也看清了眼下自己身处何处。 隆京的一梦州中有一口巨大的湖泊,湖泊中央有一处鼓,可供数十人在鼓上起舞,曼妙的女子足尖跳动,击打着鼓面化作伴奏的鼓点。这是扶璇提起的建议,因她名动天下,一梦州的主人捧着她,惯着她,愿意为她挖湖设鼓,那是扶璇这一生最得意自在的时刻。 她成了隆京贵胄眼中的仙女,哪怕她是个妖,也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看轻她。 可如今,她为何会回到一梦州?又为何会摔在狐裘上,眼看着旁人从她面前鱼贯而过,排列成整齐的队伍,穿过九曲桥,直奔湖心鼓而去。 是幻境! 扶璇熟知魅惑之术所创造的幻境,她还记得自己分明前一刻与那悬桥上的男子对峙,下一瞬便被拉入了这场幻境之中。 这回过来的倒不是什么不起眼的人,却是颇为厉害的御师,竟也能创造幻境,拉她入梦。 扶璇立刻站了起来,她知道只要是幻境必有出口,只要她心性坚定就能打破逃出去。 还不等扶璇站稳,便有一鞭子朝她的后背挥了过来。 啪一声,皮开肉绽。 扶璇痛呼,转身去看,见到了熟悉的面孔,她顿时蹙眉:“你疯了?敢打我?!” 一梦州中负责调教的嬷嬷以往曾在刑房里待过两年,手段极其狠辣,又因有符傍身,对妖从来都下了狠手,可她却从未打过扶璇。 一来,扶璇是上贡给隆京的,二来,扶璇在隆京名声远扬,是一梦州的摇钱树,三来,扶璇有本事,无需调教她也能做好本分的工作。 如今那嬷嬷又是一鞭子挥在了扶璇的身上,怒骂道:“下贱的东西,竟敢拦我的去路,你是知晓今夜是百花节,故意来使绊子的吧?” 扶璇想使力阻拦,却发现腹中空空,内丹无存,而她也只能被打,毫无还手之力。 百花节,那是她第一次在湖心鼓上大放光彩。 而如今…… 鼓乐声传来,扶璇被嬷嬷押着去了昏暗的角落里,搓磨人的手段不断朝她身上招呼而来,偏偏从这一方能清晰地看见灯红酒绿中,一名与她容貌一般,穿着一般,舞姿亦一般的女人得了满堂彩。 扶璇不敢相信,这世上无人能替代她,那湖心鼓上的必是赝品! 何人?何人敢变幻成她的模样冒领她的荣耀? 扶璇引以为傲的舞蹈,那人跳得更加动人,甚至那人亦可化作小人,于贵胄的掌心起舞,无数鲜花被人扔进了湖中,朵朵漂浮,几乎铺满湖面。 金银落入湖心鼓,每一次投掷都是砰砰的鼓声。 扶璇挨了打,又被人锁在了角落里,却像是迅速度过了数年光阴。 她看着另一个人成为了她,又无法从这处逃离,那困缚她的锁链只要催动妖力便能折断,偏偏她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平凡的女人,不论如何也挣不开锁链。 她在此处受尽折磨,却还没死。 每日都有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前来送饭,对她好一通安慰,却又告诉她那赝品顶着她的身份将她过去做的事全都做了一遍,甚至还得到了明王的青睐。 扶璇嫉妒得几乎发狂,便是当年的她也不曾亲眼见过明王,凭什么冒名她的人可以做到这一切? 那送饭的女子今日又来了,扶璇明知这是幻境,可她被束缚在此处,竟像是在幻境中度过了好几年,日复一日的搓磨让她思绪混沌,待那女子解开了锁住她的锁链后,扶璇甚至一时间忘了逃走。 她盯着那名女子,听她道:“如今隆京出事,皇帝死了,一梦州外都是妖。” 扶璇浑浑噩噩,低声道一句多谢。 那女子面色古怪,看向扶璇的眼神幽幽,里头藏着痴狂,她轻声道:“你若真要谢我,便将你的这张脸送给我吧。” 这世间哪有女子不爱美? 扶璇见对方拿着匕首,竟癫癫地朝她扑了过来,匕首划过脸颊的疼让她痛呼出声,可偏偏她这些年被关太久,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女子割下了她的面皮,轻轻覆盖在自己的脸上,那皮像是天生长上去的一般,服帖地与那女子融为一体。扶璇又一次看见自己的脸出现在眼前,顿时让她想起湖心鼓上起舞的女人。 她疯了一样尖叫出声,想要朝那女子扑过去,鲜血淋漓落下,那女子丢给她一面铜镜,镜中被割了皮的女人露出一张恐怖的脸,血肉模糊,眼珠悬挂,惊吓得她用力砸歪了铜镜,不敢相信这是她。 扶璇想要杀了夺走她面容的女子,更想杀了那个夺走她人生的人! 为何她动不了? 为何她要在此受尽折磨? 她明明是隆京一梦州的牡丹花,是天穹国男人眼中最明丽的女人! 心中的愤恨与恶念几乎要将她吞噬,嫉妒与仇怨混乱了她的理智,扶璇看着逐渐蜕化成狐爪的双手,一面恐惧又一面惊喜,她终于可以动用妖力,她要杀了她们! 夺走她面容的女子尚未走远,便被扶璇从背后挖了心。 还有明王身边夺走她一切的女人,她也不会放过! 狐妖化形,与满天飞过的赤鸟青鸟一并朝皇城的方向冲了过去。她记得明王的府邸,轻易便找到了那个与她容貌一模一样的女子,此刻扶璇站在她的面前,就像是在照一面镜子。 “救命!”那女子传来一声惊呼求救,扶璇猛然朝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扑了过去,生怕错过了这个机会,她便不能报仇。 只听见一声尖利的喊叫,扶璇顿时觉得心脏骤痛。 她的狐爪本穿过了那女子的心口,此刻低头去看,幻境化作碎片,她终于打破了假象,可那只抓住心脏的手亦从镜面折返,刺入了自己的心口处。 她捏的,是自己的心脏。 是了,在幻境里,她杀了她自己。 “啊——” 尚未反应过来这一切,扶璇又发出了一声嘶喊,回头看去,她身后的尾巴断了一截,鲜血落下,混乱中的隆京迅速褪去,如沙地上的画纹,顷刻间风化干净。 破乱不堪的小世界斑斑驳驳地脱落,碧蓝的天,云层缠绕的山川,还有那些仙宫楼宇瞬间坍塌。 巨鼓之上横陈着的女子迅速化形,痛苦地扭曲成一团,从高山一般大小变得脆弱不堪,抱着断了大半的尾巴缩在一块巨大的鼓上。 她的胸前漏了大洞,鲜血直流,伤口尚未愈合,小世界也在迅速坍塌。 玄衣的神秘男子就站在鼓前,依旧是那副冷淡模样,扶璇甚至都不值得他出声,便凭他方才拉着扶璇入了另一方幻境,迷惑了扶璇的眼,找到了她内心的恐惧。借由她自己戳破她心脏这份本事,扶璇也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只得瑟瑟发抖。 男子冰冷的视线落在曼妙的女子身上,巨大的鼓上一张张人脸绘纹,散发着腥臭的气息,这鼓为人皮所制,布满妖气。 食人心,卧人皮,难怪有如此法力能幻化出一个与外隔绝的小世界。 玄衣男子又将目光移到了扶璇断了的尾巴上,帷帽之下,冰冷的眼微顿,眉心轻皱。 可惜,不完整了。 破碎的小世界裂片中,沈鹮破开幻境喘了口气,心中有些怅然若失,不过在见到扶璇如今的惨状,却觉得也还好了。 于幻境中,她回到了十年前,重新面对浮光塔下的大妖。 他问她想如何做,他便会如何做。 沈鹮没有对他提要求,就在对方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耳畔的声音继续蛊惑,幻境中的一切都很逼真,沈鹮在扶璇的幻境里似乎无所遁形,将软肋与所求摆在了她的面前。 如果可以,她也想救爹爹。 若这世间有时光回溯,沈鹮会阻拦沈清芜用杀血之术,可幻境终究为虚幻。 沈鹮没有屈服于幻境,也没有听从蛊惑,她更不会被虚假的大妖说服,她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之所以顺从地来到浮光塔底,便是要找到幻境的突破口。 她杀了浮光塔下的大妖,数十片柳叶汇做一柄剑,斩断了幻境中的大妖,亦斩断了扶璇的尾巴。 此刻,沈鹮提着条狐尾,冲出幻境后却发现,有人快她一步。 她走到玄衣男子身侧,瞥了对方一眼,那人倒是难得被她的举动牵引,微微低下头,也看向了沈鹮手里的狐狸尾巴。 沈鹮眨了眨眼,忽问道:“狐妖给我,尾巴给你,如何?” 傻子才答应。 孙大人要的是解决狐妖,又不是要这条尾巴。 可那男子似乎真是个傻子。 他声音清冷,低低地嗯了一声,就朝沈鹮伸手。 扶璇见这二人淡然地决定自己的生死,倒在血泊中想着如今要如何脱身,她忽而忆起沈鹮幻境中发生的一切,震惊开口:“是你!” 扶璇哈哈大笑,指着沈鹮道:“我知道你!你是沈清芜的女儿!我于幻境中看见了!” 说着,扶璇面朝玄衣男子:“我知你们要杀我是为了什么,柏州的州府答应给抓住我的人写一封荐信去隆京参加朝天会,这位御师大人可要注意,此女子名叫沈鹮,她是隆京的叛徒,若你能抓住她交给皇家,别说是荐信,朝天会亦不用参加,说不定能直入紫星阁成为国台御师!” 扶璇蛊惑对方:“比起一个小小的我,沈鹮的命于你才更有利。” 男子闻言,果然朝沈鹮看去。 沈鹮心下一惊,眉头微皱,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 为您提供大神 温三 的《隆京夜献》最快更新 5. 扶璇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 收妖 扶璇擅蛊惑人心,自以为知晓人心弱项,她于幻境中窥看到沈鹮的真实身份,便迫不及待去挑拨这两个一同进入她设下的小世界的御师。 从幻境中可得出,这二人应当不是一伙儿的。 沈鹮是何人? 那是沈清芜的独女,于十年前带走镇国大妖逃出隆京的人物,这样的人便是身为妖的扶璇也知晓天穹国重金通缉沈鹮,若有人能活捉了沈鹮送到隆京,别说是朝天会的入门券,便是直入紫星阁又有何难? 柏州的州府孙大人不止一次找御师想要降服她,可那些酒囊饭袋没有一次入了她的幻境还能清醒着出去的,后来那些人也都被她挖了心,扒了皮,成为她此刻躺着的人皮鼓上的某一面。 近来御师愈发多,扶璇也听过风声,如今满天穹国的御师皆有一个目标——前往隆京参加朝天会。 扶璇承认沈鹮不愧是沈清芜的女儿,便是逃亡了十年也依旧本领不小,能破她幻境,可方才根本没有入她幻境的另一名男子应当在道法上更胜一筹。若能叫他们狗咬狗那就再好不过,扶璇也有机会趁着他们打起来偷偷逃走。 她的如意算盘打响,当面揭穿了沈鹮的身份,就等着那名男子抓着沈鹮送去皇都立功,见到沈鹮往后退了半步,扶璇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电光火石之间,沈鹮见到了一束银光于眼前闪过,她只来得及眨一下眼,便嗅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再震惊地看向那张巨大的人皮鼓面上,狐妖扶璇已经身首异处。 她白腻的四肢与头颅被人割断,滚烫的鲜血染红了人皮鼓,分裂的身体逐渐生出红褐色的毛发,那在惊恐的眼神中,扶璇的脸也逐渐变形扭曲成狐狸的尖嘴模样。 玄衣神秘的男子将视线从沈鹮的身上收回,仿佛刚才动手的人不是他一般。 即便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沈鹮猜他现在一定是毫无表情一脸冷漠像是一个残酷的凶手般,把冰冷的视线放在连挣扎都做不到的扶璇身上。 鲜血扩散,小世界坍塌得越发地快。 扶璇毕竟是妖,身躯只是她幻化的皮囊,只要妖丹不破她依旧还活着,无非当下活得更痛苦,却不会有逃脱的机会罢了。 沈鹮见对方极其残忍的手段,不禁吞咽了一下口水。 男子继续朝她伸手:“尾巴。” 沈鹮哦了声,明白过来了。 这人没杀狐妖,把狐妖折磨成这般模样显然是为了将命与妖丹留给沈鹮,就与先前沈鹮与他交易的一般,一个人要尾巴,一个人取狐妖的命。 沈鹮不怕对方反悔,即便这人看上去比她厉害许多,可她又非孤身一人,不怕被人欺负的。 将尾巴交给男子后,沈鹮便挖了狐妖的妖丹,又画了几张符,将人皮鼓缩小收入囊中,整理好这一切,小世界也碎得差不多。无数林木枝丫戳穿幻境,黑夜笼罩下来,小世界中的光逐渐薄弱,呼呼风声穿林而过,那男子已然走远。 “哎,少侠,等等我!”沈鹮连忙跟上了对方,几步便跑到了男子的身边。 这人颇高,沈鹮要抬头才能与他对视,许是身着黑衣的缘故,此人瞧着却不强壮,细长的胳膊与腿,单从身量上来看像个书生似的,却没想到出手那般狠辣。 “少侠是哪里人?你将这狐妖的命交给我可就换不到孙大人那边的荐信了。”沈鹮说着眯起双眼,拨开前方拦路的竹枝。 狐妖死去,小世界碎裂,他们回到了真实的世界,走出竹枝与荆条便是那条熟悉的岔路口。 男子没做声,只是拨弄着手中的狐尾,手法极其纯熟,一个清净诀便将狐尾上的污渍与血迹还有气味都洗得干干净净。 沈鹮见状微微眯起双眼,哦了声:“紫星阁的法术,你是从京都来的?” 男子这才停下了脚步,朝她看去:“我不问你,你也莫问我。” 他终于舍得与人交谈,声音倒是比想象中的还要年轻,如十几岁的清朗少年,只是口气太过冷淡了些。 沈鹮又笑,伸手锤了一下对方的肩膀,一瘸一拐道:“别这么见外嘛,咱们怎么说也算合力捉妖,若非我断了她一条尾,她的意志不会那般不坚定陷入你创造的幻境,这么说我也算帮了你的。” 男子的脸朝她这边看来,隔着帷帽,沈鹮也依旧感受到对方眼神中的不屑与她自揽功劳的厚脸皮。 这人无需她也能杀了狐狸,且取得一条完整的狐尾,可同样,沈鹮也无需他能破狐妖幻境,费些时间亦可得到自己想要的。 况且…… “你昨日才到柏州吧?对此狐妖一无所知,得到的讯息皆从我这里出来,还尾随我占便宜,这一点你总没办法否认。”沈鹮伸手指着对方的帷帽,摆出一副“你要是敢否认,你就比我还不要脸”的架势。 果然,对方认下了。 “是,所以妖丹归你,狐尾归我。” 他说得也很有道理,沈鹮无法反驳…… 沈鹮干笑了两声,继续跟着对方。 她其实心里很拿不准,毕竟此人知晓了她的身份,即便他在狐妖面前并未表现得对沈鹮的身份多感兴趣的样子,可保不齐转身他便将自己卖了出去。 如狐妖所言,天穹国能通缉沈鹮十年,她必很值钱。 十年便是熟人见面亦是不识,何况沈鹮还戴了面具,不怕被人认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正因为这一点她才敢取荐信去隆京,却在最开始漏了馅儿。 犹豫间,二人已经到了连城外,眼看着天光渐亮,城门将开,入了城便会遇上其他人,那些受孙大人而邀来的御师也多半在连城围着齐府想从齐小姐那里获得些讯息。 到了城门前,沈鹮伸手拦住了男子的去路:“等等,少侠留步。” 男子见她胳膊伸过来,竟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她身上有什么毒气虫子,避之不及的样子。 沈鹮也无所谓,只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少侠替我保守秘密。” 男子顿了顿,蹙眉:“我与你之间,有何秘密?” 沈鹮沉着脸道:“在狐妖的小世界中,你分明知晓了我的身份,我是沈清芜的女儿,天穹国的通缉犯……我知少侠对我的身份不甚在意,却怕别有用心之人前来找我的麻烦,还请少侠帮忙隐瞒,在下感激不尽。” 男子仔细看着沈鹮的眉眼,束紧的帷帽被寒光割开了一道裂缝,从左往右,竟将那片墨色的薄纱割断,半截轻飘飘地落下,露出半张纯白的脸来。 沈鹮察觉到了杀气,转身去看,便见连城的城门上站了好几个御师,各个手执长剑挺立于晨光下,冷着脸看向他们二人。 其中一人收了手中的剑,方才那一道剑光便是他使出来的,倒不是想杀人,却是故意恶心人。 “你们做什么?!”沈鹮背对着玄衣男子,此刻倒不怕他背后偷袭,反倒是城墙上的那些人更加危险。 早在一个时辰前,齐府突然传来齐小姐暴毙的消息,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魅惑男人便死在了家中,下人们发现齐小姐时她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被人挖了心的身躯还未完全腐烂,因被狐妖绘皮不久,屋子里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臭。 齐小姐第一次进入扶璇的幻境中便已经被扶璇挖了心,她没有回头路,救不活的。 只要扶璇死了,齐小姐也必死无疑,可要保住齐小姐的命而不杀扶璇,齐小姐也会用这具逐渐貌美的身躯替扶璇寻找适合的男人,以魅惑来寻得那些男人的精气,说到底……如今的齐小姐早是一具行尸走肉,死了也不足为奇,更没什么好可惜的。 那些守着齐小姐的御师得知齐小姐死亡,自然也猜到了画皮仙遇难,这不,一行人闻着风中的妖气便找来了。 当看见两个不肯露面的人身上都缠绕着狐妖扶璇的气息,且妖丹就藏在其中一人身上,有人气不过出手教训了一下,也没说真要将他们二人如何。 可沈鹮质问他们,便似触到了他们的逆鳞。 被一个女人抢了先机,错失荐信,本就够他们丢人了,这些人中有人为了狐妖在此地蹲守一个月,浪费了大把时间到头来却一场空,心中更是不忿。 沈鹮嗤笑:“该不会是你们早知道自己能力不足,想在这儿等着我,做好了抢我功劳的打算吧?” 此话一出,有的人脸青,有的人脸红,亦有的人动了心思,想动手抢一抢妖丹。 孙大人可没说必须得是何人杀了狐妖,妖丹在谁手上,谁将妖丹交给了孙大人,也一样能收到荐信。 不知是谁率先出招,沈鹮察觉到身后的人僵了一瞬,她那一刻脑子一空还以为对方是霍引,毕竟往日总站在她身后的只有霍引一个,本能地便拽着对方的手腕往后退了好几步,而他们方才所站的地面多了几道剑痕。 “好一个厚颜无耻。”沈鹮哼笑,手中握着的手腕被人抽走,她回头去看,却见到一张令人震惊的面容。 震惊,实为惊艳。 此人看上去比她还显小两岁,唇红齿白,皮肤如剥了壳的荔枝般通透,太阳尚未升起,他脸廓却白得像是在发光般,高挺的鼻梁,再往上瞧,遮在半边帷帽乌纱下的眉眼若隐若现。丹凤眼眼尾上斜,睫毛浓密得像是一把鸦羽小扇,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沈鹮惊愣的脸,似有不悦,微皱起眉头。 难怪他要戴帷帽,沈鹮心道,这人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沈鹮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心想她又不是没见过美男子,霍引也很好看啊!那张脸惊为天人,所以她才让霍引也戴帷帽出门的! 可……沈鹮没忍住再看一眼。 不得不承认,霍引虽美,此男子却更绝艳。 更难怪,他在狐妖幻境中不为所动,定是因为那扶璇长得还不如人家,叫人家怎么看得上嘛…… “你们二人,谁拿了妖丹?”几人从城墙上落下,掸了掸衣袂。 他们二人离得很近,只能得知妖丹在他们身上,却不知在谁的身上。 玄衣男子沉默着伸手指了一下沈鹮,意思明显。 沈鹮:“……” 心里骂了句狗东西,沈鹮的手已经摸进袖中打算掏符应对了。现下只能硬着头皮先打这群不要脸的御师一顿,然后再早早地赶往州府,将妖丹交给孙大人,换荐信。 “小子,你还算识趣,既然与你无关我们也不打算为难你,你走吧。”那些人也不想树敌,何况他们也不知玄衣男子的深浅。 玄衣男子走到一旁准备离开,沈鹮率先动手免得失了先机,她一人与这几个御师对打,谁也没唤出自己的契妖,几道剑光闪过眼前,沈鹮身形灵活地游走其中。 城墙上还有两个看热闹的,只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沈鹮断了其中两人的剑,再折了另一人的手,如今场上与她对打的就剩下两个,忽而一道惊叫声传来,沈鹮骤然觉得轻松了许多。抬头去看,方才与她对打的两个人其中一人已经倒下,还有不远处的城墙上,亦有一人沉沉地坠落。 她只将人伤了,却有一人死在了她的面前,那人被一道寒光从口中戳入,冰霜连着血凝结成晶,撑爆了对方的脑袋。 而城墙上原先站定的两个人,也换了一个。 露出半张面容的玄衣男子将手里沾血的剑丢了出去,与方才从城墙坠落的男人一起,像是把兵器还给其主人。 不用猜也知道,人是他杀的。 为您提供大神 温三 的《隆京夜献》最快更新 6. 收妖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 杀机 “杀、杀人了!”有人惊呼,纷纷往后退。 沈鹮昂首看向城墙上站着的人,她甚至不知对方是如何出手的,悄无声息便杀了两个人,甚至这两个人在死时一个于高高的城墙之上,一个还在城外与她战斗。 本与那男子一同站在城墙上的御师也不敢逗留,连忙踩着符飞身而下,与剩余四个受伤的御师凑在了一起,警惕地不敢靠近沈鹮,亦不敢靠近连城。 太阳初升,一缕阳光破开远处的山林,落在城墙之上。 身形颀长的男子负手而立,露出的下半张脸薄唇平抿,冷淡得仿佛能冰封十里。 漂亮的脸庞,蛇蝎心肠,说的便是这名男子。 沈鹮看向两人的死状,大约猜到了他为何要杀死他们。 这二人一个先前在城墙上挥剑割断了他的帷帽,叫他露出真容来,另一个人口出狂言称他“小子”,大约也令他不喜。于是这两人一个被剑从鼻梁破开,头颅险些被割下一半,直接死去,另一人则被冰符入体,坚硬的冰凌破口而入,戳穿了他的喉咙,现下冰还没融呢。 “你、你怎么能杀人呢?!我要报官,我、我这就去找孙大人!”有人胆战心惊,想要去找孙大人报官说起连城外的命案。 那玄衣男子却毫不在乎,风轻云淡地转身从城墙另一侧跳入城内,沈鹮脚步顿了顿,没追上去,但她想这人应当不会出现在孙大人面前,很可能直接离开柏州。 因一人无礼的举动或一两句叫人不快的话便夺人性命,这人实在不像什么善类,叫沈鹮稀奇的是这样的人在扶璇的小世界里对她竟有几分包容,做了不公平的交易。以他的本事,明明可以既得到狐妖的妖丹,又取得他想要的狐尾,甚至还能要挟沈鹮的性命,为他换取富贵荣华…… 搞不懂。 沈鹮随手折了一片长草叶,写了两张符分别盖在了那两名死者的脸上,人不是她杀的,此事也与她无关。 她没去管那几个受了伤的御师,待入了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右腿疼得厉害。 连续多日的阴雨天本就搓磨着她的腿,在小世界的幻境中又东奔西走了一段时间,再出来步行半夜,又和几人打了一架,精力也被耗到极限了。 沈鹮现下只想赶紧找个干净的地方休息,又怕怀揣妖丹夜长梦多,被那些御师找上,干脆还是咬咬牙,一鼓作气去往柏州州府府衙。 念头一出,刚走到客栈前的沈鹮便调转方向,继续沿着主路打算穿过连城。 还没离开客栈门前,束缚着她发丝的木簪突然坠落,满头青丝垂于腰侧,沈鹮回头见到身后站定的人,脸上扬起一抹轻松的笑道:“正好,接下来的路我不想走了,你背我吧。” 本就是察觉到了沈鹮的心思,霍引才会现身,即便沈鹮不说,他也会背着她走。 天方亮,连城街道上的行人没几个,再隔着几条街的齐府方向隐约传来了几声哭嚎。沈鹮趴在霍引的背上打了个哈欠,将脸枕在对方的肩膀上轻声说了句:“困。” 呼出的气息扑在霍引的脖间,隔着薄薄一层帷帽轻纱也能感觉到她呼吸间的炙热。霍引不太懂亲近的距离,只感觉到脖间传来的温度烫了起来,逐渐麻了半边身子,连呼吸也没忍住停顿了一下。 沈鹮还没睡着,柔软的手顺着霍引的衣襟往下,轻轻盖在了他左胸膛的位置上。 迷蒙间,似乎又回到了幻境,沈鹮想起来自己是如何从扶璇的幻境中回归到那方小世界的。 当时幻境里的大妖一直在她耳边蛊惑,可黑暗中如地灵般的呼吸声夹杂着心跳声突突传入了她的意识海里,她拔出了自己的匕首,戳穿了幻境里大妖的心口。 东方晨光从二人背后投来,将霍引的影子拉得很长,沈鹮的发丝与他的发于微风中缠绕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身上的味道。 她揉了揉霍引的心口,问:“疼不疼啊?” 帷帽下的俊朗男人目光微滞,垂眸看了一眼沈鹮的手,她掌心的温度隔着衣裳似乎也能烫上他的皮肤,与脖间那一片似的,总叫他生出一股奇异的躁动。 无需男人的回复,沈鹮继续揉着他的胸道:“揉一揉就不疼了。” 幻境里的沈鹮,剖开了还包裹在水光中的霍引的胸膛,她看见霍引的胸膛里有一颗跳动的心脏,那颗心脏就像沈鹮瞧见了沈清芜一般,皆是她求之不得的念想。 此刻背着她的霍引,胸口是平静的,他没有心,那颗主宰了他性命的心深埋在隆京的某一处,是霍引不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秘密之地。 “你放心,大妖,我们很快就能回去隆京了。”沈鹮又打了个哈欠,咕哝道:“回去后,我给你找心。” 说完这话后,沈鹮彻底睡着了,她呼吸平缓,抚摸着霍引胸口的手也软软地挂了下来。 霍引背着人很稳,一只手便可以托起沈鹮,空着的右手顺着顺她的膝窝小腿一路往下,握住了沈鹮的脚踝,温热的掌心贴着被风雨吹得冰冷的皮肤,缓解了些许疼痛,可以让沈鹮睡得更好一点。 这一觉睡醒,沈鹮已经到了柏州州府的府衙前了。 霍引是妖,即便连城那些御师知晓妖丹如今在她的身上,也别想撕裂距离飞到府衙,总会慢她一步。 府衙前的官差这几天都焦灼不安,就等着哪位御师能给柏州带来好消息。 其中一人瞧见沈鹮,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情。 他们都认得沈鹮,因沈鹮是这一批来柏州的御师中唯一一个女人,女子在御师这行中总是不被看好的,饶是如此,这些人还是请沈鹮进了府衙,请孙大人出来。 旁人要从连城赶来柏州府衙怎么也得一天一夜的时间,霍引背着沈鹮从连城出发时天刚亮,此刻太阳尚未落山,也不过才过去几个时辰。 孙大人匆匆出现,身后跟着孙长吾,他瞧见沈鹮眸光微亮,脸上忙挤着笑道:“沈御师可是有好消息带来了?” “孙大人的荐信准备得如何?”沈鹮反问。 孙大人闻言,脸上的笑意更甚:“这么说,沈御师的确捉到那只作祟的妖了?” 沈鹮点了点头,她从袖中掏出一枚妖丹,妖丹与灵宝海珠之类的不同,但凡有点儿眼力见的人都能瞧出来,孙大人自认凡夫俗子,孙长吾却一眼看破,对孙大人点了点头。 “这、实在惭愧,沈御师从州府离开不过两日,竟就已经捉到了狐妖并将妖丹带来,州地诸事繁忙,本官尚未写好荐信。”孙大人擦了擦额角的汗,似乎真的很是羞愧,他又道:“眼看天色不早,太阳将要落山,沈御师不如在府衙休息一晚,也好给本官些时间写好荐信,准备好沈御师上玉中天的盘缠。” 沈鹮顿了顿,眉头微皱,有些不高兴,但又想自己许了孙大人三日时间,如今才过两日,再等一日也无不可,便拱手道谢,答应了下来。 “那妖丹……”孙大人指了指沈鹮手里的妖丹。 沈鹮笑道:“一手荐信,一手妖丹。” “自然,自然!”孙大人很好说话,连忙唤人给沈鹮准备食物与房间,说到两间厢房时,沈鹮开口:“不必麻烦,一间就好。” 她扯了一下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霍引的袖子道:“我与我相公住在一起。” “也好,也好。”孙大人又是一通安排,还让人准备了香汤供沈鹮洗洗身上的风尘。 不得不说孙大人安排得很算妥帖,沈鹮一路跟着人从堂走入了苑,见到弯弯绕绕的花园长廊,终于到了个颇为特别的厢房前等着,没一会儿便有人抱着崭新的被褥与用具过来,将她屋内一切都安排妥当。 沈鹮也只是在这里住上一夜,看来孙大人对她还颇为重视。 她瞥了一眼这厢房顶上四四方方如铜钱方孔似的天井,青苔密布的黑瓦上落下几滴潮湿的水汽,再回头看向屋内已经备好的热气腾腾的香汤,各类花瓣洒在上头漂浮着,飘着幽幽浅香。 将饭菜端上桌,一行下人走后,沈鹮安静了许久才入了厢房,坐在桌旁瞧着色香味俱全的菜,她提箸的瞬间,霍引便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夫人。”霍引会说的话很少,只需这样的提醒也够了。 沈鹮看着烧鸭与醉鸡,醋鱼与蛋羹,咽下口水轻轻叹了口气,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竹筷。 “我就知道,世上没有这般便宜的好事。”沈鹮欲哭无泪,骂了孙大人一句:“下毒也不下在别的地方,白白浪费了这一桌好吃的。” 想了想,沈鹮舍不得,她朝霍引笑了一下:“相公,我先吃,吃完了你再帮我解毒,可好?” 霍引看着她的笑,没跟着笑出来,只摇了摇头:“不好,很疼。” 沈鹮揉了揉肚子:“可是我很饿。” 霍引舍不得见她扁嘴委屈的模样,想也不想伸出自己的手凑到沈鹮面前,认真道:“吃我。” 沈鹮:“……” 好吧,知道这顿饭是吃不成了。 香汤有蛊,饭菜有毒,厢房设在铜钱镜下,阴气沉,如锁阵牢笼,束妖的,这桩桩件件摆明了是要治她于死地了。 可沈鹮没想通,她究竟哪里得罪了孙大人? 太阳其实并未完全落山,可厢房这处门对着门,窗顶着窗,自成院落,廊下宅门一锁除了上方的天井哪儿也出不去,天井四角的飞檐上还坐着妖兽石雕画了鬼面。 这里的阵法不算精湛,主要是捉妖所用,恐怕霍引先前在堂会时出了点儿风头,让孙大人忌惮,故而特地将他们请到这个院子里来。 沈鹮是人,吞毒泡蛊,必然死得透透的,她一死,霍引身为她的契妖又被困在这四角小院中,怕是也会被府衙的人残害。 好在她在步入这方院子时便察觉到不对劲,在那指挥的官差身上动了些手脚,算着时间,此刻那人应当已经回禀孙大人去了。 沈鹮没入屋子,只觉得里头闷热,她掀开衣角坐在了门前台阶上,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天上的云也沉了下来,接连多日的雨水似乎又有落下的迹象,右腿的疼痛卷土重来。 手中的柳叶被风吹上了半空,扭曲了瞬便传来了簌簌的细微声响,夹杂于这声音中的,还有几人低低的交谈。 “她没发现不对劲吧?”是孙长吾的声音。 去的官差回报:“沈御师很高兴,还向小人道谢,现下恐怕已经吃饱喝足,躺在床上,要不了一个时辰就死得无声无息了。” “那就好。”孙大人的声音传来:“待取到狐妖的妖丹,便可将此妖丹作为我儿入隆京的敲门砖。” “父亲,那女人有些本领,她还有个契妖,不可掉以轻心。”孙长吾道:“派人严加看守,务必一只虫子也别放出来,酉时一过便冲进去!” 为您提供大神 温三 的《隆京夜献》最快更新 7. 杀机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吃我 暴雨落下的时候,柏州府衙的后院里头着了火,火势冲天,遇雨水滚起浓浓黑烟,一众官差都不得靠近。 骤雨里的黄油纸伞连成一排,为首的孙大人眉头紧蹙,身上的常服都被淋得半湿,一串串雨帘从伞角坠落,模糊了部分视线,可他看得清楚,那火是从院子里头烧起来的。 孙长吾跟在孙大人身后,瞧见这一幕心立刻沉了下去,在孙大人还未做出判断时便下了令:“通传下去,封锁柏州州境,不论是官道还是乡路全都给我一一设立关卡排查,务必找到那个姓沈的御师!不可让她离开柏州境内,无论死活,我要她永远留在柏州!” “是!”有人冒着雨跑出去,此刻孙大人才清醒过来。 他们的目的似乎被那女人发觉,对方甚至快他们一步,从小院中间破开了诡异的束妖阵结,一把火烧穿了院中天井。又因那天井的出口实在太小,雨水不能完全淋入,反而让闷在院子里的四角房屋统统烧个干净。 “瞧这火势,他们应当离开一阵子了。”孙大人捏紧拳头,此刻开始后怕:“若她将此事告至风声境的御灵卫那处,我们也就完了……” 东方皇权之下,御师为尊,有能力的更被贵胄奉为上宾,更有律法言明,只要御师不是犯了杀人之罪,便不可于地方官衙内定其生死,需得上报至“都”。柏州隶属于风声境下,是风声境十三州之一,沈鹮的生死需风声境御灵卫都督才能定夺,而孙大人想将她私下绞杀于州府内,还叫人给跑了,让他如何能不害怕? “我们并未来得及动手,父亲,如今是她率先烧了府衙,只要人没出柏州,如何定还是我们说了算。”孙长吾安慰孙大人。 “是是,还是我儿聪慧,下令封锁州境。”说是这般说,孙大人还是忍不住冒了一身冷汗。 这场火烧得古怪,又因救火实在太难,直至天亮府衙内才将火给扑灭,只是那方院落彻底不能要了。 孙大人一夜未睡,又听府内官差说门外有几名御师求见,连城外死人了。 孙大人领着孙长吾召见那几名御师,因那些人来的时间很久,孙大人对他们也算有些熟悉,才一坐下,便听到个大消息。 那行人中有几人受伤,说是被那姓沈的女御师所伤,除此之外,他们中还死了两个,死状惨烈,如今已经被人搬入了连城的衙门驿馆里盖上了白布,就等孙大人捉拿凶手。 “你们说……是谁杀了赵、李两位御师?”孙大人眸光一亮。 其中一人道:“我们也不曾见到那名男子的相貌,就是当日堂会坐在角落里,浑身都笼着黑的那人,瞧着身形纤瘦孱弱,出手却极其狠辣!咱们御师虽无官职,可在天穹国境内走哪儿也都受人尊重,他们怎能趁人不备说杀就杀!” “就是!那男子分明是趁着我等与姓沈的女子搏斗,背后偷袭!”说话的被沈鹮卸了一条手臂,才接上,此刻回想只觉得背后发寒,肩膀处仍隐隐作痛。 “沈御师也掺和其中?”孙大人心下狂跳。 孙长吾道:“这般说来,是他们二人合力杀了赵、李两位御师了,简直目无王法!” 一行御师本想告那名神秘男子的状,再剥夺沈鹮得到荐信的资格,却被孙长吾一句话绕得沈鹮与那男子也是一伙。虽说沈鹮没有杀人,可当时她的确与那名男子一并入城,未必与那男子没有干系,于是就没人为其辩驳了。 孙大人与孙长吾互看了彼此一眼,父子间的默契给沈鹮定了死罪。 如今,就差抓人! 柏州州府内很快便下了通缉令,捉拿两名御师,一男一女,他们二人想要得到柏州州府荐信时都在府衙内登记了信息。 女子叫“沈昭昭”,那名杀人的神秘男子名叫——金琰。 沈昭昭,是沈鹮的化名却也不算假名,她乳名昭昭,只是此名除了已故的娘亲与父亲,再没有人知晓。 如今这名倒是在短短几日之内,于柏州上下传了个遍。 沈鹮瞧见通缉令时,一咬牙一跺脚,出了小镇,捂着多日不曾进食的肚子,冒雨走入了山林中,打算找个山洞随意应付一晚。 ……她已经这般应付了好几晚了。 风声境内多雨,如今更是到了降雨季节,入夜深林中便彻底暗了下来,乌云大片,她已经好些日子没瞧见星与月了。 雨打林叶发出沙沙声响,连着风与不知什么野兽的嚎叫,逼入深夜,吵得人无心睡眠。 山洞内仅点了一把火,昏黄的火光在夜雨中忽明忽暗,沈鹮靠在潮湿的墙壁上盯着一只被雨淋湿打算往山洞里跑的壁虎,可惜她在山洞前设了阵,那壁虎像撞上了一堵墙怎么也进不来。 今日白天看见的通缉令上,除去她的名字,还有另一个名字与简单的画像。 那画像只有个大致轮廓,从头到尾全是黑的,连男女都看不出来,也为难了画像的画师,不过名字倒是写得端正,一笔一划的“金琰”二字。 人是他杀的,锅却是沈鹮背的。 她知道这是孙大人父子的安排,要给抓她杀她一个理由。 咕噜—— 沈鹮低头看了一眼肚子,她真的好饿啊…… 白嫩的手臂横在眼前,沈鹮顺着手臂朝坐在她身侧的男人看去一眼。此处没有外人,霍引已经将帷帽摘下,暗淡的火把微光在他脸侧形成了一层金色的圈,俊逸的相貌笼上朦胧的光感,看上沈鹮的目光坚定且柔软。 “夫人,吃我。”薄唇一张一合,沈鹮不禁扶额,回想起他学会这一说法的由来。 那是他们刚准备动身前往隆京的时候,身无分文,凭着沈鹮舌灿莲花说通了一家猎户可以将旁边的小房借他们二人暂住,那一夜……难以形容。 猎户正值壮年,娇妻又妩媚,木屋不隔音,沈鹮与霍引被迫听了大半夜的墙角,咚咚哐哐与嗯嗯哦哦的声音烧得沈鹮脸颊通红,大冬天里冒了一身的汗。 猎户的娇妻带着哭腔道:“我饿,生哥,我还要。” 猎户问她:“这么饿?没吃饱?告诉我,你要吃什么。” 娇妻道:“吃你,要吃你~” 当时霍引与沈鹮躺在一张床上,小床是猎户夫妻俩打算给将来的孩子打的,很窄,霍引的前胸贴着沈鹮的后背。他显然也被二人吵得睡不着,又因懵懂,凑在沈鹮耳边道一句:“吃人了。” 沈鹮教过霍引,有的妖吃人,但吃人的不是好妖。 可霍引不懂,原来人也是会吃人的。 沈鹮对那种事也一知半解,但她长了个聪明的脑袋,自然知道此“吃”非彼“吃”,只是不知要如何与霍引解释,只能含糊道:“可能她真的很饿吧……我要睡了,不许说话!” 霍引很听沈鹮的话,因为沈鹮教过他,相公要听夫人的话,这是夫妻和睦的相处之道,霍引将其奉为圣旨,一夜没睡,也一夜没再开口。 第二日沈鹮装作无事发生,向二人道谢作别,在那之后便有过几次她没吃东西,抱怨了一句肚子饿,霍引便将自己细皮嫩肉的胳膊凑上跟前,让她吃。 最开始沈鹮还会闹个大红脸,后来就好了,如今已然能坦然面对。 对于此刻霍引的“无私奉献”,沈鹮依旧没找到任何解释吃人的理由。诚然霍引不在乎自己这点儿血肉,沈鹮实在饿得有些发昏,见他一脸纯澈,眼神中还有担忧与真诚,于是磨了磨牙齿,捧着他的手臂,张嘴咬了下去。 沈鹮有一对虎牙,用些力气咬下去也只是想给霍引一个教训,让他知道疼了,下次就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她嘴里叼着霍引手臂上的一块肉,一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方,鼻息间呼出的热气喷洒在霍引的手臂上,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 霍引没觉得疼,反倒是沈鹮的眼神叫他快速眨了两下眼,不知名的躁动再度涌上四肢百骸。 沈鹮松了口,抿嘴问他:“不疼吗?” 霍引摇头,他看了一眼手臂上的牙印,沈鹮并未用太大的力气,甚至都没破皮,唯有虎牙的位置成了两个略深的凹陷,可隐约瞧见血色,但也不疼。 沈鹮揉了揉牙印的位置,又放下他的袖子道:“我是好人,好人也是不吃人的,所以以后不要再叫我吃你了,知道吗?” 霍引似乎有些失望,他盯着沈鹮红润的嘴唇,与她说话时偶尔露出的尖利的小虎牙,脑海中闪过她方才咬上自己手臂的画面,细微的表情亦能清晰地回忆起。 他抿了抿嘴,不知要如何表达,其实他很喜欢沈鹮咬他的样子,也期望沈鹮能吃他一口,将他的血肉融入身体里,这样他们好像就更加亲密了。 沈鹮见霍引沉默,他的眼神逐渐深沉了起来,她连忙一巴掌拍在了对方的额头上,道:“在想什么呢?妖气都浓了。” “想你,吃我。”霍引不会说谎,亦很直白。 “……”沈鹮撇嘴,她瞪了霍引一眼,怎么还琢磨着叫她吃他?瞧这眼神,像是他恨不得吃了她呢! 周围的妖气的确浓了起来,霍引的妖气很好闻,是能让人安心的木香,但他的味道从来都是暖的,此刻却有一丝寒意夹杂其中。 霍引的目光从沈鹮身上移开,盯着山洞外的某一处眨也未眨。 沈鹮亦背后一凉,只觉得这座山头仿佛从盛夏骤然进入了隆冬,寒气愈发得浓,仿佛外头落的不是雨而是雪了。 林中有妖。 她在洞口设了阵,外头的风雨无法吹入,也阻隔了山林里的妖气。 沈鹮将洞口的阵法撤下,扑面而来的寒冷如冰刃般割着人的皮肤,浓烈的妖气预示着山中的妖绝不简单,可下一瞬妖气又有所收敛,逐渐散在了风雨里。 霍引的视线未改,沈鹮也朝那处看去。 她捡起洞旁的一块小石头,指尖在石头上写了些符,再用力往那方向掷去,石头像是撞上了一堵墙,极为有力地反弹了回来,重新落在了沈鹮的脚下。 她捡起石头,上面的符被抹去了大半,不过残留的妖气倒是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那人冷得一如这林间的寒霜,害得沈鹮大半夜饭也没吃只能睡山洞。 她眉头紧皱,拉着霍引的手便道:“走,趁着他现在有难,我们去打他一顿!” 林子里的雨小了些,霍引的手上举着一把巨大的蕉叶撑在沈鹮的头顶,她裙摆湿透,但身上却是干的。二人一前一后站定于巨大的老槐树下看向黑暗中的身影,茂密的树叶如一把撑开的伞,饶是如此也淋得玄衣男子满身透湿。 半截帷帽被丢在一旁,沈鹮惊讶地睁圆了眼看向在黑夜里几乎发光的少年,一时没有靠近。 玄衣束袖,银发及地,湿漉漉的几缕贴在了他透白的脸上,这人的眉、甚至于睫毛都是纯白色的,像是一只雪地精灵,足够俊俏漂亮的脸蛋几乎能摄人心魄,那双冰冷的眼瞳孔都是浅茶色,干净纯粹。 可就是这样看上去极为纯净的少年,前几日还当着沈鹮的面杀了两个人。 “果然是你啊。”沈鹮道:“我从第一眼看见你时,就猜到你是妖。” “连城门前?”少年声音清澈,却压抑不住些许抽气。 沈鹮摇头,淡然道:“知州府衙,堂会那日。” 为您提供大神 温三 的《隆京夜献》最快更新 8. 吃我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 金琰 金琰的身上几乎没有妖气,他收敛得很好,仅仅透露出的那一丝也是寻常御师身上都会沾染上的,因为凡是御师皆有契妖,那些若有似无的妖气并不会引人怀疑。 能将自身妖气压制得几乎为无,可见这妖足够厉害,也足够有意志力,需随时警惕,毫无松懈才可以。 今日他便没做到,甚至让自己的妖气泄了整座山头,即便是毫不掩饰的妖也没有这般大咧咧地释放妖气,引御师前来捉妖的,可见他不是不想抑制,而是压制不住。 沈鹮朝金琰走近,踩在雨里,声音很轻:“我的眼睛很灵,可以看见妖气。” 旁人皆用嗅,她则是用看,所以她轻易可以分辨哪些妖气是附着于人身上,而哪些妖气是从人的身上散发出来的,这世间的妖饶是隐藏得再好,在她这里都无所遁形。 可之所以沈鹮说她猜金琰是妖,便是因为她没见过哪个妖能将妖气隐藏得那么好,好到她也在怀疑自己是否是看错了,索性她对妖无恶感,便也随金琰去。 直到他在连城外杀了人,两名御师,甚至与他没什么过激的冲突,他便了结了两条人命,如此沈鹮才断定他是妖。 “所以,你是来杀我的?”金琰靠着树干没动,一双长腿无力地曲着,周身笼罩在寒气之下。 沈鹮站定于五步之外再靠近,微微皱眉,摇头道:“我不杀你。” “这世上有御师瞧见了妖杀人,却不杀妖?”金琰微微眯起双眼,神情逐渐危险了起来,却又看向沈鹮身后站定的霍引,眸色微沉。 “我本来决定过来打你一顿的,不过瞧见你现在这幅样子,还是暂时不打你了。”沈鹮慢慢蹲下,与靠坐着的金琰平视,她眼神带着打量,脸上挂着笑意道:“你在生长痛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少年冷冽的神情顿时出现了裂缝,沈鹮似乎听到了一声“咔”,像是自尊心破碎的声音。 啊,果然,这样比打他一顿更令人舒爽了。 只需眼睛上下一扫,沈鹮便看出了这人的身份:“耳后有鳞,上宽下尖,不是鲛,应当属于两栖。”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顿时握紧。 沈鹮又道:“鳞薄无甲,你是蛇吧?” 少年的眼神更冷了,像是要杀人。 也是,那两个御师不过是挑衅了他他便将人杀死了,沈鹮如今直戳他的痛点,他当然会想要杀人,不过此刻没下手,一来是他暂且动不了,二来…… 沈鹮笑眯眯地拍着与她一同蹲下的霍引的肩,道:“怎么样?我相公是不是很厉害?” 二来,则是因为血脉间的压制,让金琰知道,他不是霍引的对手。 所以沈鹮肆无忌惮,嘲笑他:“不应该啊,你都这么高了还有生长痛?几岁啦?” 金琰:“……” 沈鹮瞥他:“瞧你的样子,十六?十七?十八?……唔,十七岁,你在这儿呼吸停顿了一下。” 金琰终于忍无可忍:“你若再说一句,我便拔了你的舌头。” 沈鹮本是想调侃他几句,戳戳他的自尊心,在确定对方的年龄后又觉得奇怪了起来。 小妖在生长期会出现每个月有那么几日较为尴尬,被迫显露原形,或是无法抑制妖气,身体机能下降,头疼脑热等各种脆弱的情况,可一旦过了生长期,便会稳定下来。 沈鹮自小与妖打交道,看过的妖籍数不胜数,妖的外貌亦与生长有关,若金琰的确还在生长期,如今的容貌应当更显小些,大约人的十岁左右。可若不在生长期,他这陷入生长痛的虚弱与脆弱,又算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沈鹮刚问出这话,便察觉到杀意扑面而来。 霍引抱着她往后退了几步,只见那漂亮的少年手化利爪,一招不成反而朝水洼中扑了过去,右手捂着额头似乎痛得厉害,身体抽颤了几下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沈鹮微怔,双手搂着霍引的肩,双腿环着他的腰,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身上寻求庇护,见金琰真的没了动静才慢慢从霍引身上下来,小步小步地挪回去。 老天爷作证!沈鹮举手发誓她方才是真的觉得古怪,心想金琰的身体大约出了什么毛病才会秉着医者的心问一句,谁知对方不领情还以为她嘲讽他。 虽说……最开始那几句调侃的确有故意嘲笑的意思。 沈鹮的脚尖轻轻踢了一下银发少年的肩,见他没了动静,这才神情严肃地蹲下去将他翻了个身免得他闷死,再去探对方的脉搏。 才碰到那人的手腕,沈鹮便被烫得缩了一下,雨水淋在这人的身上,几乎可以看见他在冒烟。 “还真是病了。”沈鹮蹙眉,指腹划过金琰耳后那片生长出鳞片的皮肤,这下更加确定了他是蛇妖。只是蛇为冷血,身体也长年生寒,就算是风寒热病也不该烫成这个样子,这般烫下去,就该从蛇妖变蛇羹了。 “相公,把他弄进山洞里。”沈鹮起身,接过芭蕉叶自己撑着,抬人的事交给霍引。 霍引对此毫无异议,抓着金琰的胳膊就将他背了起来,他走到沈鹮身边时,金琰的一缕银发勾上了沈鹮的手腕,冰凉地拂过她的手背,她脚步微顿,再朝那张绝美的脸看去一眼。 古怪,又有些熟悉。 沈鹮的目光逐渐从他的脸,看向他耳后一直延伸到脖子的蛇鳞,眸色微沉:“或许我以前见过你?” 沈鹮想起他在捉狐妖时用的是紫星阁的法术,抿了下唇,她以前说不定还真的见过他呢。 山洞里的火灭了又重新燃烧起来,洞外的小雨淅沥沥地落在树叶上,空中漂浮的妖气愈发没有遮掩,若不是有几层阵法护着,早将百十里内的御师给招惹来了。 沈鹮收手后确定自己在金琰身侧设下的阵石不会被他冲破,这才从袖子里掏了一个黑瓷瓶出来。霍引瞧见那瓶子双眸睁大了些,他老实地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捏住鼻子,沈鹮也屏住呼吸,将那瓶子打开了小小缝隙凑到了金琰的鼻下。 只需一息。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传来,方才还因剧痛晕厥过去的少年立刻苏醒,睁开眼的刹那,眼睑下都红了起来。 沈鹮连忙将瓶子盖上,就这么一小会儿,山洞内漂浮的臭气都让人几欲作呕。 霍引始终捏着鼻子,沈鹮侧过头干呕了一声,拂袖挥了挥,这才朝金琰看去。 少年还在咳嗽,可见方才那臭气熏得他还没缓过来。 非但臭气没缓和,他的头也像是要被利刃从额前冲破似的疼得人浑身发麻,若非如此,金琰也不会选择一个无人的山头企图侥幸熬过这一夜。只是不走运,没碰上那些无能的杂碎,却让沈鹮捡了个正着。 沈鹮此刻盘腿坐在金琰对面,二人间隔了些距离。别说如今金琰被困在她设下的阵法中,那阵石上有霍引的妖气加盖,他冲不破,便是如今他这破落的模样,没有阵也恐怕不是沈鹮的对手。 金琰的咳嗽声终于停了,那张苍白的脸浮上些许绯色,红唇若滴血,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沈鹮:“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鹮一脸严肃道:“你生病了,病得还不轻。” 金琰沉默以对,不将病症放在心上,只是目光扫过身体周围的阵石,再将眼神落在沈鹮身后的霍引身上。 霍引也在看他,手捏着鼻子没动。 沈鹮道:“很奇怪,照你的情况来看,你应当早过了生长期,也早没了会生长痛的阶段,可如今却又陷入了生长痛,不是异变,便是病症。相公说,你的血是纯的,不是人与妖,或不同属的妖结合而来,便不存在异变的可能,瞧你痛的样子,你这病颇为棘手!” 这世间,妖只要能化作人形,便能以人形生育,人与妖成婚生子的不在少数,虽能生育的少,却也不是没有。可能会生出人,也可能会生出妖,或是不人不妖的半妖,亦或者人到了一定年龄,异变成妖,皆有可能。 不同属的妖间也可交合生子,羽族与兽族、狐族与鲛人……之类,不同属的妖生出的孩子血统也杂,异变的可能性很大。 金琰的血是纯的,便说明他不是混生下来的,可到他这个年龄还有生长痛的情况实属罕见,至少是沈鹮第一次见,便是以前的书中也不曾看到过列子。 “不用你管。”金琰道。 沈鹮蹙眉:“讳疾忌医可不行,倘若会死呢?” 她提起了死,金琰那浅茶色的瞳孔倒是略微收缩,成了一条细细的金线,随后逐渐放松,又摆出一张冷淡的脸沉默着。 沈鹮心想,怕死就好。 “不才会点儿治妖的医术,你若信得过我……”沈鹮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信不过。”金琰道。 沈鹮还想劝他,她承认她想治金琰不是出于善心,她不是什么好人,否则不会在明知金琰是会杀人的妖后还把他拖到山洞里来救他。诚然,她觉得金琰有些熟悉或许猜测到他的身份是理由之一,但如今也多了另一个理由——沈鹮想研究研究。 正如大夫遇见了罕见的疑难杂症,有的人怕砸了招牌转头就跑,有的人则兴致勃勃地想一探究竟,沈鹮没有招牌,所以她是后者。 火堆里传来噼啪一声响,再度陷入了静默。 洞外的雨势重新转大,后半夜呼啸的山风像是不知名的妖兽嚎啕,沈鹮大半边身子靠在霍引的身上像是已经睡着了。 银发少年背对着二人与将灭的火堆,于怀中取出一枚发钗,数朵红花簇拥,梅花瓣以血宝石镶嵌,金丝钩花,做工精巧,浑然如一枝才从树梢上折下的朱梅。 金琰心想,已过三日了。 此时他尚在柏州境内,距离玉中天万里之遥,来前本将一切都算好了,偏没算出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接连数日头疼欲裂,连鳞都藏不住,更别说回去隆京。 浅茶色的瞳孔于深夜里似乎发着光,白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一朵梅花,若仔细去看,可见那朵梅上的花瓣断了一角,是血宝石碎裂的痕迹。 “你是紫星阁的妖?” 静谧中,女子的声音打破金琰的沉思,他将发钗藏了回去,没回答,却也没否认。 “难怪……” 难怪什么? 金琰回眸朝沈鹮看去一眼,愣了下。 只见女子整个人横躺在年轻男子的腿上,枕着对方的腿,抱着对方的胳膊,睡得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可言,方才那话如她梦中呓语,咕哝了两句,归于沉寂。 金琰抬眸,朝没睡的那个人看去。 霍引见沈鹮睡熟,翻了个身抱着他的腰,于是调整了一个能将她环抱的姿势,好让她睡得更安稳些。 感受到金琰长久的目光,霍引才缓慢地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反应有些迟缓,却毫无威胁,甚至谈得上友善地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眉目温柔无声地让金琰安静些,不要打搅沈鹮的睡眠。 为您提供大神 温三 的《隆京夜献》最快更新 9. 金琰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同伙 一场夜雨洗去了山林间的所有妖气。 也不知是不是见到金琰的原因,沈鹮居然梦到了一些与过去有关的事情,紫星阁、浮光塔,每一处她都记忆尤深。只是记忆里没有半点与金琰有关的内容,倒是叫她不好断定自己是否真在幼年时碰见过对方。 若见过,何故她不记得金琰,金琰也未与她提起过去? 混乱的思绪在一阵温柔的安抚中被抹平,沈鹮伸了个懒腰,手打到了霍引的下巴才睁开眼,发现自己拿霍引的腿当枕头,拿他的衣袖当床垫,睡得颇为舒坦。 她略羞涩了一下,不论怎么说她还是要些脸皮的。 沈鹮起身,抿着嘴角露出一抹笑,眉目弯弯地朝霍引看去,一双手软如无骨地按在了霍引的大腿上,轻轻柔柔地捏了两下道:“我给你按按。” 霍引腰腹忽而绷紧,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本能地抬手去阻止,在触及沈鹮的手腕后又没真用力,只是双眸含着些许不解地看向沈鹮,那眼神似乎再说,对夫人好,是他应该做的事。 今日难得没有继续下雨,沈鹮再看向金琰那张脸,依旧觉得陌生。 昨夜金琰无法控制妖性,身上的蛇鳞都浮现出来,发丝、眉毛乃至眼睫都是纯白的,这般特殊显眼,沈鹮若曾见过,必不会忘。 不过如今坐在阵石中的少年又变成了乌发高束的冷冽模样,幽黑的瞳孔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寒凛得如同没有感情的杀手一般。 “你好多了吧?”沈鹮问道。 其实不用问,见其妖性收敛,如今几乎探不到妖气便知道,他必然好了许多。 这人还真像个精致华美却又锋利的匕首,自己给自己套了一个鞘,将锋芒尽数藏匿。 沈鹮重新蹲在金琰面前:“如若昨夜没有我出手,你至少得缓个三日左右,这回你相信,我有医好你的本事了吧?” 金琰默不作声地看向她,没有反驳便是好的回答。 “你既然不想说话,那不如先听我说。”沈鹮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你也应当看见柏州大街小巷里贴着的通缉令了吧?如今因为你在连城外杀人,我被牵连,若不合作,你我二人的命都对交代在柏州州境内。” “他想杀的是你。”金琰一语道破:“只要我将你交给他,便能安然离开柏州。” “你知道些什么?”沈鹮皱眉。 金琰道:“狐妖于柏州害人两年,死了六名御师,姓孙的办事不利,已然被风声境的御灵卫下了双令。一封于一年前,督促他尽快处理,一封于两个月前,限时百日,若无法解决狐妖杀人,便要解决无能的知州。” 见沈鹮变了脸色,金琰又道:“荐信是送到姓孙的手里的一把刀,也是引你们上钩的饵,他若能捉杀狐妖,官位暂且保住了不说,还能瞒混过去,为其子立一功,名正言顺拿着荐信去玉中天参选朝天会。孙长吾无天赋,只是末等御师,凭他的资质御师牌都挂不上,可若他有资格入朝天会,这期间便是姓孙的办事不利,御灵卫在动他前也得深思熟虑一番。他在自救,是你蠢,撞上去当他的免死牌。” 原来如此。 沈鹮心想,难怪她没怀疑过孙长吾,此人只是末等御师,仅能算比寻常人稍会些捉妖的法术,也难怪柏州的州府里会有那降妖的四角小院,看来这是他们早早就计划好了的。 捉到扶璇的不是沈鹮,是其他人,也会被找理由送到那院子里。 “等等!”沈鹮骤然反应过来:“你说你要把我交给他?!换你自由身?你还要不要点脸皮?我昨夜可是救了你,否则就凭你妖气四溢成那模样,早不知被哪里来的御师给捉了!” 金琰抿嘴,眸子微弯,像是笑了一瞬,待沈鹮眨眼,他又一副死人脸。 “你若想活,便听我的做。”金琰道。 沈鹮双眸微眯:“这话应当我说才是,你若想活得听我的,你别忘了你如今命还掌握在我的手里。” 金琰道:“你一命,我一命,且看谁更惜命吧。” 沈鹮:“……” 局势逆转,沈鹮磨了磨牙齿,很想照着金琰那张漂亮的脸蛋给他一拳。 她本想拿捏金琰以妖冒充御师甚至连杀两名御师为要挟,再加上如今他得了不知名的重病,她还算能救得了他,而给他一个机会。二人合力逃出柏州,再借由金琰在隆京的身份,帮她躲过玉中天边境关卡的审查,如今看来是不成了。 沈鹮很惜命,她有许多未了之事要做,自然不能被困柏州。 即便假以时日能逃出去,恐怕也会错过隆京的朝天会,也错过她进入紫星阁的机会。 “你要我如何做?”沈鹮单手支着下巴,眉头紧皱,一副不情愿又只能妥协的烦躁模样。 金琰道:“找清楚我身体变化的原因。” 沈鹮挑眉,这人昨天还说不信她,今日又信她了? 他继续道:“不得将我杀人之事透露半分。” 沈鹮撇嘴,这满柏州都知道了,还需她透露?而后一顿,她再抬眸朝金琰瞧去,心想难怪了,这人从出现开始便将自己从头到尾包裹得严实,除了她,不曾被人看见真面容,便是那通缉他的画像也是一团黑墨,想来“金琰”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最后,他伸手:“狐妖妖丹给我。” “你……”沈鹮一口气险些咽不下去。 反正如今妖丹也换不来荐信,给了就给了吧。 她从袖中搜罗了一下,掉出了好些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里头一枚闪烁光芒的狐妖妖丹咕噜噜滚到一旁,沈鹮拿起,丢入了金琰的怀中。 金琰将妖丹收下后,便直勾勾地看向沈鹮。 沈鹮:“看我干吗?” “……”金琰道:“撤下阵石。” 沈鹮哦了声,随手将阵石撤下,阵一从外围打破,上面霍引的妖气便散了。 金琰起身拂了拂袖,大步往山洞外走。少年虽瘦,身姿却很挺拔,就连沈鹮设在洞前的阵法他也能解,解阵的方式倒是有些眼熟,往日紫星阁里的师兄们都是如此。 “喂,我们如今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算同伙了吧?你都知晓我真实身份了,也别用化名糊弄我。”沈鹮跟了上去。 才走出山洞,阳光落下,她微微眯起眼,回头瞧见霍引将帷帽戴上了,顺手将他肩头蹭上的一点儿青苔拨去,便再追问金琰:“你本名叫什么?” 少年仿佛天生了一张冷脸:“我与你不是同伙。” 沈鹮默默翻了个白眼:“是是是,干完这票咱们就散伙!但少侠,你总得告诉我,你要带我去哪儿吧?” 若他把她往州府带,转手将她卖给了孙大人怎么办? 好在少年没有那么黑心肝,既两个人都想活,便要往正确的路上走。 他道:“去光明城。” “光明城?不还是柏州境内?”虽说那里属于柏州边境,更靠近绮州,但从地区划分上来说,仍然隶属于孙大人的管辖范围。 “姓孙的不敢动那里。”金琰道。 “为何?那不就是个削金窟?”沈鹮蹙眉。 孙大人为了保全自己,必然不遗余力地封锁柏州边境,即便光明城中少不了风声境里的达官显赫前来玩耍,可若有抓人封城的理由那些人也不会太为难他,孙大人不至于胆小如斯。 金琰回眸瞥了沈鹮一眼,道:“蕴水魏家的人在那儿。” 沈鹮:“……” 那就是借给孙大人十个胆,他也不敢去光明城触蕴水魏家的霉头的,只是…… 她朝金琰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人到底是谁?怎知晓这么多?他来柏州为了什么?总不能就真是为了一个没什么作用的狐尾吧? - 光明城位于柏州之东,恰好也是前往玉中天的那条路,只是柏州境内凡是城镇乡村的路皆有官兵把守。有些小道上排查得没那么严格,沈鹮几人走在田埂上与几个农活的大娘说着话也就蒙混过去了,只是专走小路难免耽搁,待他们到光明城,短短三百里路却走了足足七日时间。 如金琰所说,他们到了光明城附近拦路的官兵排查更为严格,人数却变少了许多。 这时金琰从沈鹮那儿要来的狐妖妖丹倒是起了些作用,他在关卡处催动妖丹,给他们一人二妖短暂幻化成三个农工的外形,度过排查的关卡后,可谓畅通无阻。 沈鹮瞥了一眼妖丹,原先还闪着微光,如今光芒暗淡。 “这东西不能常用,会碎的。”沈鹮道。 扶璇的身已死,只剩下妖丹,里头的妖气有限,用之则少,何况是用其化形。沈鹮最先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没动用妖丹给自己变一张脸逃出柏州,不等她走出百里地,那妖丹就要碎成齑粉了。 金琰瞥她,显然是知道这一点。 眼看太阳即将落山,光明城近在眼前。 城主姓赵,为人有些混不吝,喜好吃喝玩乐,所以才建了这么个削金窟的城池,里头大街小巷里是十个铺子有六个为赌,三个为酒,一个为色,没一个正经铺楼。 沈鹮与金琰入了城,找了一家酒楼坐下。 小酒楼靠窗的位置正好能瞧见光明城中明珠楼的招牌,也能看见那足足十二层高的八角楼一方,大敞的连窗内旖旎奢华纸醉金迷的景象。 他们离得有些远,里头的人面容看得不算太清,却也能按照座位一眼锁定谁是最尊贵的那个。 二十多名头上兽耳未褪身后还翘着毛茸茸尾巴的兔妖穿着轻薄纱裙,藕白的胳膊细腰与若隐若现的长腿在魅惑的舞姿下仿佛风中摇曳的白兰,箜篌声远远传来。 酒香肆意,这栋酒楼中也有些喧嚣,凡是入城的皆为贵客,皆求逍遥,却也没谁的排场这么大,一人将明珠楼包下,里里外外站了五十多个护卫,楼顶上还坐了四名紫袍御师。 饭菜上桌,沈鹮早已饿昏了头,她摘了面具捧起碗筷便埋头便吃,不去想其他。 金琰恰时开口:“瞧见那穿金戴银的男人了吗?” “唔。”沈鹮没怎么用心听。 金琰道:“等会儿我去杀他。” 沈鹮噗地一声将嘴里的蛋羹喷出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瞪向金琰,这人怎么能将杀人说得这么轻松?况且他们才从龙潭虎穴逃出,又为何要去杀人啊? 金琰颇为嫌弃地放下阻挡蛋羹的空盘,脸色不变道:“我去杀他,你去救他,取得他的信任,让他带我们去玉中天。” “你怎知那人这般好说话?”沈鹮蹙眉:“他又凭何带我去玉中天?” 金琰风轻云淡地吐出一个叫人震惊的消息:“他是魏千屿,魏家独子,你若救了他,让他帮你杀姓孙的都没问题。” 沈鹮:“……” 她原以为,来柏州这种小地方的会是魏家旁支的某个公子哥儿,却没想到竟是魏家主家独子魏千屿来了。 云川六大氏族不容小觑,魏家更是六氏之首,太上皇后便是魏家嫡女。 太上皇后与太上皇恩爱,一生仅彼此,孕有二子一女。长为太子,后为乾允皇帝,也就是十年前死了的那个,次子为明王,亦在十年前不知所踪,还有一女如今垂帘听政,为天穹国真正的掌权人,宣璃长公主——东方银玥。 魏家独子魏千屿是真正的皇亲国戚,身世显赫,见到长公主称一声姑姑,乃当今圣上表兄。 金琰无所谓道:“待你吃完,我们就动手。” “……”沈鹮:“不,只有你,没有我们。” 她放下竹筷,戴上面具,拱手道:“相逢即是缘,山高水长,咱们江湖再见,金少侠,告辞!” 为您提供大神 温三 的《隆京夜献》最快更新 10. 同伙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仙子 沈鹮并未走成,她尚没离开桌旁,便听到金琰威胁:“光明城无人查,出光明城后你又如何走?” 沈鹮脚下一顿,她还没想好。 一声若有似无的低笑传来,沈鹮回眸,见金琰挺直着腰背坐在交椅上,甚至没靠着,浑身于窗外琉璃灯盏的光辉下笼罩了一层斑斓的彩光。 他仅给沈鹮留了小半张侧脸,纤长的睫毛如一把小扇,冷冽的目光如刀,似乎下一瞬就要杀入明珠楼内,直取魏千屿的性命。 冷淡的声音低低传来:“我杀了他后,将狐妖内丹塞入他的腹中,栽赃给你,偌大天穹国,你又能逃到哪去?沈鹮?” 万般威胁,都不如金琰喊她一声真名,沈鹮直在心里骂了一句:狗东西! 她化名沈昭昭,便是狐妖扶璇当初在幻境中认出了她,也叫不出她的名字。即便天穹国的通缉榜单上沈鹮排名永远靠在前三,十年过去了,她容貌早改,便是摘下面具也不惧被过去隆京的熟人遇见,可沈鹮这个名字……的确很久没人喊出来了。 才走三步,沈鹮又退了回去,往椅子上一坐,目光不善地瞪着金琰:“你到底想做什么?他是魏家的人,动不得!” 魏千屿之父如今掌握着全天穹国最顶尖的御师观,金枢观中单是紫袍御师近乎千人,更别提朱袍、蓝袍与黄袍,只要搬出魏家的名头,是个妖都得瑟瑟发抖。魏千屿的祖父更曾为国舅,如今的魏太师,满朝文臣之父。 他们老魏家就魏千屿这一个独苗苗,金琰居然想以对方性命为筹码,换取去玉中天的机会? 瞧瞧明珠楼上蹲坐着的四名紫袍御师,沈鹮便是一对一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她就怕金琰死得太快,又害了自己! “又不要你杀人,你怕甚?”金琰终于收回了视线,瞥她:“我会想办法困住那几个御师与其他人,你只需要在魏千屿遇见危险的那一瞬出现,救他一命。即便我落败了,最终没命的也是我,你尚有机会可以从光明城脱身。” 沈鹮:“……” 此人说不通,就像个疯子。 “随你!”只丢下这两个字,沈鹮重新摘下面具开始吃饭。 不吃白不吃,谁知吃了这顿还有没有下一顿。 待沈鹮再度放下竹筷后抬头,原先坐在她对面的少年已经不见踪影。她眉心微蹙,想不通凭对方这般能从她面前神不知鬼不觉消失的本事,为何非要铤而走险让魏千屿带他们入隆京?明明靠他自己,此一路去隆京恐怕也没人能拦得了他。 这些事还没想通,沈鹮便听到明珠楼内的箜篌音断了,继而传来阵阵古琴伴随着鼓声,敲击着不知名的乐曲,魅惑中带着些许阴森。 沈鹮顿时朝明珠楼内瞧去,那几乎开了半边楼层的窗户内灯光照亮了晶石,闪烁五彩耀眼的光,一排排顶着兔耳穿着清凉的少女们纷纷退下,将舞台留给了身披朱裙紫纱的曼妙舞姬。 明珠楼内。 赵城主点头哈腰地介绍着明珠城中有趣的玩意儿,美食、美酒、美人,一应被他搬到了贵客面前,哪怕他已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高台上坐着的男子提起半点儿兴趣。 男子懒散地靠在了兽皮包裹的美人榻上,指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把银勺,将酒从这个盏舀到那个盏。白玉盏中的桃花酒散发着阵阵清香,满桌珍馐美味也从热变凉,他一口没喝,一口没吃,甚至那些跳舞的兔耳美人也只有上场的那一刻被他看了一眼,之后也没再抬起眼眸。 琴音与鼓音落下时,魏千屿手上一顿,窗外吹来的风中带着阵阵月季的香味,虽浓郁却清甜,吹散了满室闷湿的熏香气。 魏千屿继承了父母相貌上的全部优点,双眉飞鬓,星眸挺鼻,宽肩长腿,英气十足。便是这样一看便不好相处不好招惹的面容下,实则是个满蕴水都知晓的废物内核,半点魏家人的威风没有,反而学尽了隆京公子哥儿的纨绔。 魏千屿生于蕴水,十岁前长于隆京,十岁后又在魏家千方州中学习,什么新奇珍贵的玩意儿没见过?也就这穷乡僻壤里的光明城,才会觉得送到他跟前来的都是好东西。 却是方才出现的曲音有些耳熟,像是来自蕴水,这才叫魏千屿抬眸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去,魏千屿便怔住了。 跳舞的舞姬不像是风声境的人,卷曲乌黑的长发更似是东孚某座岛上的鲛人,一身光滑的皮肤在朱裙下衬得比羊脂玉还要滑嫩。她戴着珠帘面具,一颦一笑惹人赞叹,就是赵城主等人也看痴了。 魏千屿撑着桌子朝前探了半边身子,终于来了点儿兴趣开口:“你那肚子上的是什么?” 女子停下舞步,双臂垂下后,衣衫也遮挡了腹部露出的一截嫩肉,将上面的绘图掩盖。 “手抬起来,我看看。”魏千屿没看那女子的脸,亦不看她的胸,只盯着对方腹上的画儿,跳下美人榻几步走到跟前,弯着腰凑上跟前,细细打量女子腹上的绘纹。 “井、鬼、柳、星、张、翼、轸……”魏千屿手上那拿着把银勺,如今银勺贴上了美人的腹部,七彩的颜料在女子腹上画出了朱雀七宿星图,仿佛将南朱雀那一方星河活灵活现地搬上了人的身躯,洒上晶石研磨的粉,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魏千屿眸子发亮地看向七宿星图,银勺将星图上的三十六颗星随不同的宿而相连,立在他面前的美人因他的举动娇喘连连也不见魏千屿半分爱怜。 “你喘什么?”魏千屿嫌弃地抬眸瞪了她一眼,随后又想起什么,问道:“这是谁给你画的?可还有其他的星图?” 美人似乎是想讨魏千屿欢心,连忙掀开自己的裙摆,露出一条笔直丰韵的腿,一根紫色丝带从腿根绑到了脚踝,将腿肉勒出惑人的弧度,又将腿上所绘的星图遮了一大半。 魏千屿唔了声,喊一句:“来人,把她架起来。” 说完这句,便有人主动端着太师椅上前,让魏千屿坐下,再抬上两张方桌并齐,直接让那漂亮的美人横陈于桌案上,衣衫凌乱,发丝铺了半边桌面。 魏千屿抽出腰间的长剑,割开女子腿上紫色的丝带,冰凉的剑身贴着白肉,一一指出了玄武的七宿星图,星芒排列似乎有错,叫魏千屿眉头微蹙。 他刚要凑前去看,忽而察觉周围的灯光不对,再一抬眸,明珠楼这一层的窗户不知何时关上,满室馥郁的月季花香熏得人几乎发昏。夜明珠与烛火交辉下,身上绘了星图的女子仿佛发着光,而她朝魏千屿勾勾手指,双腿一张。 “奴身上还有其他星图,公子可要细细看清?”女子说完,魏千屿的剑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是妖。” 月季花香为此妖的妖气,即便魏千屿的能力在魏家那些御师面前不值一提,却也比寻常野路子出来的御师要强上许多。 他是看星图看入迷了,也被这女子在身上绘星图的行为勾起了兴趣,可不代表他没见过美人,会轻易被这露胳膊露腿的女子魅惑了去。 “是人是妖又有何要紧?公子只需知晓,奴懂公子喜好,能叫公子开心。”美人昂首露出脆弱又漂亮的脖颈,手指抚上腿与腹部的星图,自娱自乐般叹了一声:“青龙、白虎就在奴的身上,公子可要自己来寻?” 魏千屿蹙眉,提剑朝那美人刺了过去,一剑不见鲜血,美人化作了一团雾聚集于魏千屿的身后,双臂轻轻勾着他的肩,似是要吻上来。 魏千屿挣扎着将她推开,再去看向四周,赵城主与随他入楼的侍卫统统倒在了血泊当中。 整座明珠楼内除了他与这女妖再无其他活物。 楼外没有热闹喧嚣的人声,楼内亦没有箜篌或琴音,满室的血腥味充斥着他的鼻息,魏千屿喊了许多声也不见有人冲进来,他出手捏碎腰间挂着的玉佩,直到那女妖再度纠缠过来也不见契妖出现。 魏千屿心中一凉,竟有一刻觉得自己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他从来就不是当御师的那块料,平日在千方州里也没好好学过杀妖的法术,唯有几个有能力的契妖也都是家族里强塞给他的,就藏于他的玉佩中,捏碎了玉佩契妖也未出来,可见眼前的女妖到底有多厉害。 跟随魏千屿前来风声境的紫袍御师有四人,朱袍御师十人,便是如此也没有一人能杀这女妖,满城静谧,就像是都死在了她的邪术之下。 魏千屿几次砍过去都未能伤其要害,女妖反而越笑越猖狂,嘲笑他惧怕,让他乖乖献出自己的血肉作为其滋补。 咚咚、咚咚—— 魏千屿的心跳加快,汗水糊了眼睛,再睁眼满目猩红,像是从头罩上了一层红纱,红纱内他呼吸困难,红纱外人影绰绰,被他握在手中的长剑骤然断裂,心口处忽而传来一阵刺痛,魏千屿发出一声痛呼。 这一瞬,他像是被人夺去了呼吸,死前脑海中想的是若家里人知道他在这绝域殊方处被妖给杀了,大约会将他的名字永远钉在耻辱柱上,成为整个魏家上下千年最大的笑话。 “娘啊——”魏千屿长叹一声。 他娘最疼他了,怕是要哭惨了。 预料中的黑暗并未将其吞噬,魏千屿忽而闻到了一股清冽的香,似雨后的青竹茶田,微凉的发丝扫过他的鼻尖,一双手臂将他抱住,再把他放在了柔软的兽毯上。 魏千屿还没死,他一直睁着眼,隔着薄薄的一层红看向婉若游龙的身姿,那是一名高束马尾的女子,淡绿色的长裙让她整个人如风中的一叶柳,飞舞的裙摆像是一团柔软的云,飘至魏千屿的心间。 清冽的香还在,冲散了浓郁的月季花味。 星芒阵法的光骤然炸开,像是一团要将明珠楼烧着的火,而那刺目的光烧去了魏千屿眼前的红,烧去满地尸首,烧光了血液,直将他灵魂从静谧中拉扯回现实,意识回笼。 “主子,主子!” 一群人围在了魏千屿的眼前,模糊的人影晃动,谁也不敢轻易动他,却又忍不住担心他的安危。 赵城主早已吓瘫了身子,站也站不住,腿间满是腥臊。 魏千屿似是做了一场梦,他猛然惊醒,掀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几个侍卫,其中还包括两名紫袍御师。 明珠楼内的窗户还是开着的,一排窗外灯红酒绿,喧嚣声在静谧的室内更显热闹。 魏千屿的心口还在打鼓,空中未完全散去的月季花香提醒他,他没做梦,就是有妖! 再朝前一看,兔妖纷纷吓化作原形,朱裙与紫纱铺在了舞台中央,在那台上站着一名身姿挺拔的少女,少女背对着他,一袭淡绿长裙飒爽,裙袂随风如水纹波动。 高马尾发上一根木簪,少女未着任何装饰,只是左手上握着一枚碎裂的妖丹,狐妖气息只残存最后那一息,在被魏千屿认出后便彻底消散。妖丹化作齑粉,顺着沈鹮的指缝散开。 “仙子!”魏千屿猛然起身,又一阵头晕。 周围人要来扶,他却将人推开。心口的悸动尚未缓和下来,那股燥热就像幻境中星芒阵法燃烧的火焰,魏千屿口干舌燥,直烧红了他的耳尖。 纨绔公子忽而沉着下来,双手略微扭捏地扯着腰带上挂着宝石的穗子,期待仙子转身朝他看来。 为您提供大神 温三 的《隆京夜献》最快更新 11. 仙子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纨绔 待沈鹮被奉为上座时,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重新找了个帷帽戴上的金琰,浑身笼罩在黑色中,淡定地坐在长凳上,支着脑袋去看长街灯火。 魏千屿身着淡蓝色的锦衣,镂金花的腰带下至少挂了不下五个上等法器,其中一枚玉佩暗含妖气,想必是他的契妖。 此刻华服公子就坐在沈鹮对面,双手撑着下巴一双眼若含桃花,亮晶晶地盯着她瞧。 沈鹮不自在地伸手扶了一下脸上乌色的面具,心中定了定,没事没事,魏千屿当是没认出她。 其实沈鹮以前见过魏千屿。 紫星阁与皇城只隔了一条街,挨着皇城的东方而立。因沈清芜为紫星阁的阁主,手下教出来的御师负责皇室安全,沈鹮又早年丧母,沈清芜入宫面圣时,总会带着她去,再将她丢给一个宫中熟悉的友人照应。 魏千屿年幼时也在隆京生活,他的父亲曾在紫星阁中学习过,紫星阁内有两名师兄专门负责彼时魏千屿的安危,跟随这小公子在隆京不知闯下多少祸事。 沈鹮曾在宫里长公主处见过他一回,彼时宣璃长公主尚未出宫立府,所住的沁园里有一片巨大的蓝花楹树。长公主也才十一岁,请五岁的沈鹮吃桃花糕,六岁的魏千屿胖得像个小石墩子,滚着就来了。 “参见姑姑。” 小石墩子挺懂礼,沈鹮却因年纪小说错了一句话而得罪他。 她咦了一声:“我叫公主为姐姐,你怎叫公主为姑姑?我比你还大些吗?” 东方银玥闻言轻笑出声,反而小石墩子气红了脸,抢走了沈鹮的桃花糕。 再后来见过一回是于宫外,沈鹮看中了的一个璎珞魏千屿也非要买,当时他身后跟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见他与沈鹮吵起来有些局促不安。 最后魏千屿花了三倍的钱买了那璎珞送与女娃娃,他以为沈鹮吃瘪不高兴,出了那家店沈鹮便跟旁人笑他一句人傻钱多,一激就炸,是个蠢蛋。 往日的蠢蛋,如今也长得仪表堂堂,瞧着像少年将军,只是那眼神……实在还是透露着清澈的愚蠢,轻易便能被人骗过去。 “仙子如何称呼?”魏千屿歘地一下展开折扇扇风,鬓角的发丝飞扬,带笑的面容颇有几分俊俏。 沈鹮先是看了他一眼,再回头看向依旧淡定的金琰,默默叹了一声,拱手回答道:“沈昭昭。” “好名字。”魏千屿恐怕连她名字是哪个“昭”字都不晓得,张嘴就夸:“方才若不是仙子,我恐怕就要在梦境中被那妖女所杀,幸而仙子入梦及时,才救了我一命。我瞧仙子风姿气度与能力不像寻常御师,仙子师从何处?莫不成是风声境古家的?” 风声境中的世家只有古姓一个,古家自然也家养了许多御师。 魏千屿所带的四名紫袍御师都不能及时入梦将他救醒,自然会猜测沈鹮是古家的人,否则野路子出生的,哪儿能自学出这般本事? “不才自学,并无师出。”沈鹮又道。 魏千屿先是一怔,随后看向沈鹮的目光就更是灼热了。 他反复打量了沈鹮几眼,问道:“那你可愿来我魏家挂个名儿?” 此话一出,魏千屿身后的紫袍御师便低声道:“主子,此事恐怕不妥……” 魏千屿回头瞪了他一眼,眼神将话打断:“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况且方才那危险中,你可曾来救过我?若不是沈仙子出手,你就没有主子了!” 紫袍御师闭嘴,沉默地与身旁同伴互看一眼,方才那事的确古怪。 他们在明珠楼顶并未察觉到过浓的妖气,待妖气传来他们发觉不对后,第一时间冲入了明珠楼,楼中却是空无一人,满楼明晃晃的烛光,楼外又是空荡荡的街道。 几名御师立刻发觉自己入了幻境,只是编制幻境的人有些厉害,似乎并不打算与他们冲突,也未出杀招,只是穷尽一切将他们困在其中。一条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路犹如鬼打墙,几人走了好几遍又绕回了原点。 整座光明城像是化作了一个球,街头连着街尾,像卷起来的画卷,他们不过是沿着一条路重复行走,根本找不到破开的契机。 待几人寻到问题所在,再出现在明珠楼里时,魏千屿已经在睡梦中流了许多汗,呼吸急促,随时都要深陷入梦境无法醒来。满室的妖气中忽而破开一簇火焰,突然出现的女子徒手于空中捏住了作祟的妖丹,再然后魏千屿清醒,妖丹破碎,梦境与幻境一并打破。 事出蹊跷,却无所查询。 他们就怕这一切都是一个局,眼前女子是冲着魏家而来的。 可魏千屿此番出行来到光明城是他大少爷突然心情不好,随意指了个方向解闷,沿途并未以魏家之名招摇,便是那赵城主也不知他是魏家公子。 魏千屿见沈鹮沉默,连忙推销:“你应当知晓蕴水魏家吧?如今鼎鼎有名的御师都来自魏家,若你随我一并回千方州,我必能给你寻一名良师教你正统的驭妖法术,给你挂上御师牌,日后走哪儿都受人尊重。” 想了想,他又道:“我们魏家御师出行不花钱的,任谁都得给几分面子。” 沈鹮瞥了一眼自己半新不旧的浅绿长裙,原来她已经穷得能被魏千屿一眼看穿了吗? 顿了顿,沈鹮道:“多谢魏公子好意,只是我要赶去玉中天,恐怕不能随公子回蕴水拜师了。” 这算婉拒,却也道明自己的来意。 “你要去玉中天?”魏千屿恍然:“是了,再有两个月便是朝天会,你是想去玉中天参加朝天会,选入四大主殿之一?” 紫星阁重开一事早已传遍了天穹国。 自从十年前万妖反噬紫星阁紫袍御师一个不留后,紫星阁便没落了,四殿一塔空置至今,里面仅有几个皇室指派的御官整理籍案,修缮法阵、结界等。 沈鹮点头:“是,我想去隆京试试。” “怎这么巧?我也要去隆京。”魏千屿笑道:“这样咱们刚好就能一路了,有沈仙子为伴,我也不怕沿途再有妖人来害我。” 沈鹮没想到此事居然如此简单,她从前就觉得魏千屿不聪明,却没想到如今他也快弱冠了,竟还天真不设防,竟就真要与她一路同行。 打着魏家的旗号,这一路前去隆京处处关卡都不用担心被人停查,甚至沿途的衣食住行都解决了,对于沈鹮而言,自然是件好事! “这……方便吗?”沈鹮问。 魏千屿连忙道:“有何不方便的?倒是我要请沈仙子与我同路,就怕仙子你不同意呢。” 沈鹮就差直接点头,可面上还要摆着为难的态度,蹙眉道:“实不相瞒,我此番来柏州是听闻柏州有个画皮仙作祟,柏州知州明言只要抓住画皮仙便可写一封荐信,我那荐信尚未……” “什么?你这等能力居然还要捉个妖才能给荐信?”魏千屿蹙眉:“郎擎,以你之见,沈仙子若挂御师牌,着御师袍,可得几级?” 郎擎便是那四名紫袍御师之首,此番带队三名紫袍御师与十名朱袍御师一并护卫魏千屿安全的。 郎擎是个实诚人,并没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念头,也没有自满自得看轻他人的脾性,他老实道:“若入千方州考核,至少当着朱袍,挂五级御师牌。” 御师分四色袍,共九级。 一级御师着黄袍,二、三级御师着蓝袍,四到六级御师着朱袍,过了七级便可着紫袍。 郎擎未与沈鹮过招,并不知其真正实力,但他也见到沈鹮捉妖,可见其的确有些本事。那狐妖妖丹湮灭前郎擎看过一眼,几百年的道行,沾染了不少血腥,不是个好对付的,故而沈鹮至少是个朱袍御师。 至于五级还是六级,还需再测。 云川境内,除去挂不上牌的末等御师外,其余御师皆可到当地州府寻州地官员为自己写荐信,这是隆京搬出的明令。自然会有些州地官员提要求,但到了沈鹮这般本事的,若那州地知州是个惜才之人,不提任何要求也该为她写一封荐信。 “沈仙子可听到了?你至少是朱袍御师,参加朝天会何须州府荐信?”魏千屿折扇直摇,大方道:“荐信之事本公子替你摆平,我魏家想推举几人入朝天会还是没问题的。” “次话当真?”沈鹮于心底真诚地感谢魏千屿,天真也有天真的好处。 “当真!这不过是件小事。”魏千屿瞧沈鹮露出的那双眸子一亮,心口便砰砰直跳,脸也烧红了起来,手足无措又故作镇定。 “我还有个同伴……”沈鹮可没忘了金琰,毕竟与魏千屿搭话这机会是金琰为她争取来的,虽说对方有时想法如同疯子,可不得不说,疯子的办法非常奏效。 “好说好说,二位一并随我入京。”魏千屿大方地拍着胸脯。 沈鹮直朝他拱手:“那就真十分感激魏公子了。” 魏千屿见沈鹮与他客气,顿时不好意思了起来,连忙笑着去扶她的手腕,又朝离他们不远浑身遮掩得一丝皮肤不露的少年看去,顿了顿,笑问:“不知沈仙子与那位少侠是何关系?” “朋友。”沈鹮总不好直说,他们是干一票就散的同伙。 魏千屿闻言,顿时松了口气,长舒一声后笑得更为灿烂,看向沈鹮的眸子都缀满了星星似的,一副少年怀春的模样,整个人雀跃得都坐不住。 饶是跟随魏千屿的御师再笨,也瞧出来他们家主子的“老毛病”又犯了。 魏千屿此人,极容易陷入桃花。 隔着三张桌子的金琰瞥了一眼沈鹮那边的情况,方才二人所谈他全都听进耳里。沈鹮能屈能伸,有些玲珑心在,哪怕看穿那纨绔公子对她动了心思,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拂魏千屿的面子。 所以说救魏千屿这事儿,还得女的做才成。 - 魏千屿虽纨绔,却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既答应了要带沈鹮与金琰一并入玉中天,一行人仅在光明城休息了一夜,次日便动身。 待见到魏千屿的行装后,沈鹮才突然明白过来为何金琰非要以魏千屿的性命为要挟,也要冒险搭上他这条船了。 这世上的妖可为人所用,魏家如今掌握着天穹国最顶尖的御师团,能驭之妖也必是多且繁杂,各类皆有。 如今卧在光明城前的便是一艘巨大的木舟,做工复杂,齿轮交错,妖力化作纽带,舟帆是几只展翅的羽族绫鸟,舟浆如蜻蜓振翅,薄如蝉翼,覆盖鲛纱。整座木舟不知堆砌多少奇珍异宝在上面,于阳光下熠熠发光。 妖成了舟中的一环,化作能载人飞天的云船。 难怪魏千屿要带这么多御师出行,便是这一艘木舟想要飞天,也起码得十名御师同时驭妖才行。 “如何?”魏千屿见沈鹮几乎看呆,兴致勃勃地介绍:“乾坤舟,一日可行三千里,不错吧?” 沈鹮仔细去看,那些妖并未镶嵌在舟上,而是以妖力临时捆束,非舟上死物,倒算还好。 木舟可载动百人,踏上舟如入木造小镇,所需之物里头应有尽有。 妖气催动,木舟腾云,如一只翱翔于苍穹的鹰,眨眼便将光明城甩在脑后。 日行三千里…… 沈鹮算着风声境与玉中天的距离,以乾坤舟之速,至多七日他们便可抵达隆京。 她原以为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建设重归故土的心理,而今看来,隆京亦不过咫尺之遥,顷刻即到。 为您提供大神 温三 的《隆京夜献》最快更新 纨绔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云船 乾坤舟过风声境界只需挂下魏家的幡便可通行。 双鹤云腾为魏家图腾,每一个魏家御师的衣袂或衣襟上,都会绣有双鹤云腾的图案。不过能将图制成幡的,唯有魏家嫡系才可用,这艘乾坤舟非魏千屿不能使唤,双鹤云腾的幡非魏千屿不得挂出。 正因如此,前往玉中天一路可谓畅通无阻。 天穹国六大氏族以魏家为首,其他谁家也不曾与魏家一般成为皇亲国戚。 魏千屿如今虽身无官职,在外被叫做魏公子,可他入皇宫关上了金龙殿的大门,依旧能与小皇帝滚成一团,压着小皇帝让他喊自己一声表兄。 他都是皇帝的表兄了,出行仪仗威风些气派些又能如何? 许是怕沈鹮在舟上无趣,魏千屿非要向她介绍乾坤舟的构造。 从布满奇珍异宝的小楼,到书籍堆砌的书阁,再到船舱下的兵器库,说这艘乾坤舟是魏千屿的家都不为过,里头放着的都是他乘舟四处搜罗来的好物,还让沈鹮随便挑。 沈鹮跟着魏千屿将乾坤舟走了个遍,又回到了她囫囵观赏的百宝楼,楼中有许多灵石晶丹,单是各类的妖丹便有二十多种,不知这些妖到底是生前作恶,还是单纯地符合魏千屿收集妖丹中的一环。 魏千屿见沈鹮沉默,难得聪明地猜中了她心中所想,便道:“沈仙子放心,这些妖丹都不是我杀妖取来的,而是旁人送的。” “送?”沈鹮奇怪:“何人会送你妖丹?” “这,我也不太记得了。”魏千屿尴尬地笑道:“我小时候喜欢些亮晶晶圆滚滚的东西,故而家中堆满了夜明珠,后来也不知谁开了个先例送我妖丹,我见那物好看也就留了下来,渐渐便多了这么许多。” 十年前隆京险些被万妖吞噬,散落在地的妖丹没有百万也有五十万,其中不乏些生得漂亮的,便是有人拿妖丹送人也不奇怪。 诸多妖丹中,沈鹮却发现了一个放在角落里蒙尘的鲛珠。 鲛珠为鲛人眼泪所汇,一般鲛珠都与豆大,再好些的便是葡萄粒大小,魏千屿收集到的这颗比荔枝还大,似婴孩握拳,形状圆且灵气足,便是覆盖了一层灰也遮掩不住其光华,于暗处依旧泛着彩光。 “这也是旁人送你的?”沈鹮问。 “好漂亮的珠子,这是什么?”魏千屿甚至不知这物的由来,他道:“这不是妖丹吗?” 沈鹮:“……” 他就是个傻子。 “鲛人泪,又称鲛珠。”沈鹮将那珠子拂去灰尘,放回了盒子中:“传说鲛人生来无心,唯有动情才会长出一颗心,也唯有动心才能因悲喜而落泪,故而后来世人总以鲛珠代表爱意,送出的鲛珠越大越圆,便越能证明此人真心情谊。” 魏千屿连忙摆手:“不不不,没人送过我这个,说不准是我往年何时自己寻来的。” 沈鹮才不在意他过往的风流韵事,谁料魏千屿却动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急忙道:“沈仙子为明珠却尘,也是你将它从角落里找出来,看来这鲛珠与你有缘分,不如就赠与你,当做个装饰小玩意儿,沈仙子不嫌弃就好。” 沈鹮抽出自己的手道:“……魏公子,有一事我需得如实相告。” 这些日子为了方便,霍引一直化作木簪戴在了她的头上,而她没有及时唤出霍引,也是因为魏千屿未曾如此直白地向她示好,如今还要送她鲛珠,沈鹮万不能受。 厚着脸皮承受他人的好意,借他人东风行一段路程,沈鹮可以。 可魏千屿这摆明了想与她成一段姻缘,话既挑明,沈鹮怎好装聋作哑占他人便宜。 手才扶上发簪,万宝楼外便传来了呼声:“主子,主子!家主传信了。” 魏千屿这一瞬如老鼠遇上了猫,他匆匆与沈鹮作别,才走出万宝楼便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蹙眉嘀咕道:“每次来信不是骂人就是骂人,我又何必受他的训,你们看完了告诉我一声不就得了?” 郎擎道:“上头有家主的加封,需得主子才能打开。” 魏千屿:“……” 接了信,才将信纸展开,低沉威严的声音果不其然叫魏千屿软了腿,直接坐在太师椅上挨训。 “八月十五朝天会,九月二十弱冠礼,眼看将至,你竟也能跑去风声境胡乱挥霍,扬旗使船,闹得人尽皆知!魏千屿,你还有几层皮能脱?” 魏千屿双手捂头,假装自己没听见,心里嘀咕,这两件大事没有一样是顺着他心意来的,他连散心都不行吗? 家主魏嵊的声音继续道:“八月前需至隆京,朝天会若你不在席,我押你上山受刑。” 魏千屿长叹一声,他就是个被家族控制的小可怜,一言一行皆不由己。 信中内容少,魏千屿也不容拒绝,事实上他如今已经走在前往隆京的路上,再有三日便可抵达。 饶是他再混账,也知道父亲的逆鳞不得触碰,上山受刑,那就不是脱一层皮这般简单,下来还有没有一口气也成未知数。想起每每自己闯祸或不得父亲满意后受罚,母亲都哭红着眼一边心疼他一边让他争口气的样子,魏千屿就分外无奈。 明明坐拥金山银山,身靠上万御师,可为一方之主,却偏偏不能躺下享受,任其自流。 魏千屿原以为自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看信,谁知一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的沈鹮双手抱胸歪着头,一副看戏的模样看着他,顿时觉得羞赧难当。 他脸上一红,伸手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了笑,连忙起身扭头就跑,起身那一瞬险些从太师椅上摔下来。 魏千屿不想参加朝天会,他的能力仅勉强是个三级的蓝袍御师,对驭妖之术根本不感兴趣,反而是对观星推运有些喜好,身上挂着的所有法器皆是用来保命,也没几样能拿到朝天会上比试捉妖的。 魏千屿也不想办弱冠礼,那些外来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大人物各个都来恭维他,明明心中知他是个废物却还在表面上称赞他年少有为,人人挂着一张假面与魏家攀关系,甚至在四年前便有不少人家试图将女儿塞去魏千屿的后院,给他为奴为婢讨他欢心。 更有一点,此番离开前,魏千屿与魏嵊小吵了一架,才知道魏嵊让他参加朝天会的真正目的。 以他的能力,未必能入四大殿之一,可魏嵊早已打好了招呼,给他一路铺到底,将他安排进了蓬莱殿,还为他在蓬莱殿找好了师父,叫他去朝天会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入蓬莱殿后举行弱冠礼,再之后便是让他与上官家的姑娘成亲。 魏千屿反抗过:“人人皆知我是个纨绔,你要那些大能在比试场上放水输给我,我便是入了蓬莱殿也是个笑话。还有弱冠礼咱们就在家里随便摆摆桌席就好,我才在朝天会上丢脸皮,不过一个月就要再受这些人追捧,到底是恭喜我还是讽刺我呢?再说……那上官家的丫头我十年未见,长什么模样都忘了,你说成亲就成亲,你可问过我是否有其他心仪的姑娘呢?” 这些话,皆被魏嵊反驳。 总而言之,魏千屿的仕途由不得他,婚事由不得他,将来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都得一一上报。他觉得憋闷,委屈,恨自己无能,又恨长辈的望子成龙,干脆一气之下找了天穹国最偏远的风声境来散心。 便是散心,也不想让自己太委屈,才选了光明城。 沈鹮见魏千屿跑得快,也就没上前追他,方才魏家家主那信虽简短,但中气十足,整艘乾坤舟上的人恐怕都听见了,沈鹮决定给魏千屿点儿重拾脸皮的时间。 云层翻涌,眼看着天将转暗,又是一日过去,从这时算起,他们行程已然过半,离隆京也越来越近了。 接连四日沈鹮都被魏千屿缠着,不曾见到过金琰。如今魏千屿躲起来,其他御师与她也不熟,偌大乾坤舟的甲板上骤然空荡了下来,仅剩下被风吹散在云层里于光芒下散发着斑斓彩光的妖气,与站在甲板边迎风而立的少年。 沈鹮朝金琰走去,落日余光从身后洒下,背对着光芒的脸陷入黑暗,迎面的风又吹开了帷帽一角,露出金琰小半截干净白皙的下巴。 云层之下是无尽的山川与河流,还有形成方块的城镇,如蛛网的田野乡路,人烟袅袅。沈鹮顺着金琰看去的方向瞧了一眼,他没看自然风貌,而是直勾勾地望向东方,似乎归心似箭。 “你赶回去有要紧事要做?”沈鹮问他。 金琰沉默。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我若救下魏千屿,他便会像如今这般缠上我?”沈鹮又问。 金琰闻言,似乎是笑了一下:“你不也乐在其中?” 沈鹮蹙眉:“我是不得已,怕他把我半途扔下乾坤舟,但……罢了,等他缓过了被他爹训斥的那股劲儿,我便与他说明,我是有夫之妇,哪儿能接受他的心意?” 金琰轻轻眨了一下眼:“有夫之妇?对外托词罢了,你与那妖未有夫妻之实。” 沈鹮脸上一红,抿嘴:“你……” 她想问“你怎知晓?”,但若这样问,不就是不打自招? 金琰缓慢转头看向她,隔着帷帽的目光扫视沈鹮一眼,道:“妖之精元也含妖气,如野兽占有领地,一旦你与他行房,你的身上便会有他的气息……” “闭嘴!”不待金琰说完,沈鹮便呵斥打断了他大胆且危险的发言。 四周再度归于沉寂。 不过金琰的确知道沈鹮一旦救下魏千屿,魏千屿多半是会借着喜欢之名缠上她,故而也算好心提醒她一句:“魏千屿自幼与上官家定了娃娃亲,所以即便他用再大的好处诱\惑你,你也不要真陷进去了。” 沈鹮白了他一眼:“你当我什么人?” “我管你什么人。” 金琰说罢,沈鹮很想捅他一刀。 忍了又忍,沈鹮还是咽下了这口气,她与疯子计较,只会陷入疯子的陷进。所以她将手里握着的瓷瓶丢给了金琰,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三日一粒,你且吃上一个月看看是否有效,若无效再来找我。” 既答应好要为他治那古怪的生长痛,沈鹮自不会懈怠。 离了金琰身边,周围吹来的风都显得温和了很多,不似那位少年,周身笼罩着一层寒冰,靠近他都要打怵。 发上的木簪忽而松动,沈鹮捂着发丝一回眸,满头乌发翩然坠至腰间,一席青墨长衫的霍引便站定在她身后,眉目有些哀戚。 沈鹮见到他挺高兴,又见霍引轻轻皱着眉,抬手抚了他的眉心,问:“怎么了?” 霍引沉默着,忽而伸手搂住了沈鹮的腰,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的身上,他的拥抱并不用力,温柔又让人无法推拒。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他说我们,不是夫妻。” “胡说八道!”沈鹮心下咚咚直跳,霍引从来听不懂委婉的人话,也不知今日怎就听明白了金琰话中之意。 她的手顺着霍引肩背安抚,绕着他的发丝,声音软了下来:“我爹说了你是我的童养夫,咱们也过了长辈名目的,你就是我相公!” 也不知霍引听明白了没,他只喃喃:“你是我的。” 沈鹮点头:“对,我是你的。” 为您提供大神 温三 的《隆京夜献》最快更新 云船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入京 后来的几日,魏千屿都没来找沈鹮。 许是他在沈鹮面前丢了脸,短时日内不好意思再出现在她面前,沈鹮也难得轻松,不必跟着魏大公子在乾坤舟上观宝。 乾坤舟入玉中天后便没那么畅通无阻了,每过一个州地都会勒令停下检查,因不久将举行朝天会,故而这段时间来往玉中天的人尤其多。天穹国共六处,玉中天在中,东孚于东,蕴水在南,风声境在西,银地在北,西南处还有一小片独立而出的世外桃源为沧海珠地。 这六处各大氏族家的子弟,或执各州地荐信而来的御师不计其数,就怕有人蒙混过关做出什么对玉中天不利的事,故而玉中天排查严格,便是蕴水魏家也不得不停船受查。 入玉中天境,再过五个州地便到隆京了。 隆京是皇都,从乾坤舟上往下看,隆京外延被群山包裹,如镶嵌在云川大地上的一颗心脏,而那包裹着大半隆京的山川,如同一条蜿蜒的龙,象征着不可撼动的皇权。 沈鹮从未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见隆京的全貌,她能看见隆京外半边龙脉形成的山,连接着如龙尾扫过海面留下波涛的溪流瀑布。 隆京的大门比山还高,因这座城里多半是妖,繁华迷人眼,却也潜藏着无数危险。 在他们看见隆京城的面貌时,乾坤舟便要落地了。 魏千屿这一路并未收敛,依旧用魏家的幡通行,故而他在到达隆京前魏家便已经收到信讯算出他来时的时间,早早派人在城门外等候迎接,领他去魏家在隆京城的府邸。 乾坤舟方停稳,果然一行穿着绣双鹤云腾的人等着魏千屿下船。 来隆京城前迎人的有许多,诸多世家子弟的派头也都不小,饶是如此乾坤舟也是里头最气派的那个。魏千屿尚未从乾坤舟上走下来,便有许多一同到达隆京的人纷纷看来,闲谈魏千屿的诸多事迹。 魏千屿早习惯被人评头论足,但对上齐管家的脸时还是有些怂。 他年幼时在隆京住过几年,一直都是齐管家照看着他,齐管家曾是魏嵊的伴读,只要魏千屿在隆京做出什么事他都会一一上报,于魏千屿而言,这就是魏嵊的眼。 下了乾坤舟,魏千屿回眸朝沈鹮看去一眼,眼神竟有些委屈。 自三日前魏嵊传信训斥了他一顿后,魏千屿就没再在沈鹮面前出现过,这还是三天来第一次见到她。 沈仙子依旧如他入妖女梦境时那样飒爽美丽,淡绿的裙摆随风扬起,纤瘦的腰肢上挂着一柄朴素的长剑,从不见她拔出,也不见她磨过。魏千屿想他日后有机会,一定送沈鹮一把更好的剑。 “沈仙子。”魏千屿深吸一口气,笑道:“我在隆京也有住处,若沈仙子不嫌弃,不如……” 他话还未说完,便有好几人将目光投向沈鹮。 沈鹮眉眼弯弯,笑着打断:“多谢魏公子盛情,让我搭这趟顺风船,只是我与相公另有他事要做,就不去府上叨扰了。” “你、你相公?!”魏千屿一怔,他瞪圆了眼睛看向另一侧走出的金琰:“你不是说你与他只是朋友?” “他?他是我的朋友,但我已许人家。”沈鹮的声音不大,足够让魏千屿与跟在齐管家身后来迎接的众人听清。 如此一招过河拆桥,沈鹮其实也很心虚,只是若不明说就怕魏千屿误会得更深。 但她不会在这个时候唤霍引出来。 隆京城外皆是人,有许多见到魏千屿后眼睛就黏在了他身上,沈鹮是女子,又从魏千屿的乾坤舟上下来,在众人眼前不好让魏千屿难看,也不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与一个妖成了亲,就怕会影响到之后朝天会的比试。 魏千屿忽而手捂心口,一脸憋屈,说他不伤心吧,他扁着嘴半晌没说话,说他伤心吧,他挤了半天一滴眼泪也没挤出来。 “沈仙子啊——”魏千屿长叹一声:“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已然成亲,真是可惜了……” 齐管家与郎擎显然对此见怪不怪,二人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睛往大路旁边的石子儿一瞥,也没再催促魏千屿,只等着他与沈鹮作别。 “那女子是谁?怎与魏公子从一艘船上下来,还与他聊了那么久。” “不认得,瞧她穿着打扮不像是某世家的小姐,倒像个女游侠,你们可看见了她的面具?是只乌隼,在我们老家乌隼可不是什么好寓意。” “他们说了什么?我瞧着魏公子好似挺难过的样子。” “谁知……”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投在沈鹮与魏千屿身上的目光也越来越多,反倒是一身玄衣戴着帷帽的金琰已然走远,似乎不想与他们有任何牵扯,纯粹是来搭顺风船的。 沈鹮还有话要与金琰说,干脆对魏千屿拱手:“总之,还是要多谢魏公子载我,咱们就此别过,日后朝天会见。” 魏千屿见她果真要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干脆从郎擎身上拽下了块魏家的牌子,赠与沈鹮道:“是我该多谢沈仙……沈御师救命之恩,你也听到了,我本就是要来隆京参加朝天会的,顺路载你一程算不得帮忙还恩,这块牌子还请沈御师收下。” 沈鹮不欲拿他的东西,结果魏千屿紧忙道:“你先别急着拒绝我。沈御师,你是从风声境来的,那里偏远,隆京虽未皇都,却不乏些势力之徒,你是名女子,即便身手了得可总有不便的时候,有这块牌子,隆京的人多少会给魏家几分薄面。总之……总之你收下,便当是我给救命恩人的报酬吧。” 以前不着调的纨绔少爷,如今说起话来也颇为有礼。 有了魏家的令牌,在隆京行走的确会方便许多,况且魏千屿答应过沈鹮要帮她弄到参加朝天会的资格,即便今天作别,来日还是要与魏家人有所联系。 沈鹮没再推脱,收了令牌又道谢一番,便赶紧追着金琰而去。 那少年脚程快,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没了踪影。因沈鹮拿着魏家的令牌,入隆京通关时并未查得太严苛,只登记她的姓名、籍贯与来意便放她入了城。 隆京的城门很高,彼时沈鹮年幼,抬起头也看不见城门顶,如今她已然长大,可昂首看去,高耸的城门依旧遥不可及,巨大的旗帜冲入云顶,上面龙的图腾面向东方。 十年过去,她终于又回到了这片土地。 沈鹮是在隆京出生,在隆京学习,却在风声境中长大的。 记忆中的隆京与狐妖扶璇幻化出的小世界一般,可事实上十年过去,隆京亭台楼阁早已改变,与她回忆里的模样大不相同了。十年前的那场浩劫摧毁了隆京大半屋舍楼宇,听闻满城血腥气持续三年,角落里还有不论如何也清洗不掉的妖血。 从主城门进入隆京走的是明华街,大道两侧皆是客栈酒楼,看书的要去丰墨街,品茶的要去荔水街,采买成衣珠宝一类则去芙蓉巷。如今这些街道巷子的名字仍旧未改,只是里头的商铺高楼皆换了招牌。 往日东华楼的位置换成了偌大的客栈,二楼三院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房屋供此番来隆京的御师居住。 天还未全黑,太阳将有落山之势,可隆京的夜景已然抬起,华灯初上,一时迷乱人眼。 沈鹮遥遥看向东方,皇城在高楼林立的隆京城中仅露出了一角,从城门处往远方看,甚至看不见紫星阁的浮光塔,更别说她自幼熟悉的街巷。 收回情绪,沈鹮连忙在人群中找金琰的身影。 那人离开乾坤舟虽快,可入城门的时候也不知身份出了何种问题,耽搁了好长一段时间,故而沈鹮追上他不难。 几步越过密集的人群,满街酒香花香如风飘来,沈鹮扬声喊了一句:“金琰!” 她这一声高亢,惹得周围人纷纷朝她看来,也叫那顿下脚步的玄衣少年握紧拳头。然而沈鹮似乎厚脸皮惯了,笑着追上了他,伸手拍了一下少年的肩,对他道:“你于隆京住在何处?我日后如何找到你?” 金琰回眸朝她看了一眼:“无需你来找我,我自会去找你。” “你又怎知我住在哪儿?”沈鹮反问。 金琰顿了顿,似是实在不想将自己的位置暴露,抿着嘴道:“你要住哪儿?” “你随我来。”沈鹮道。 金琰摇头:“我要回去了。” “这么着急?”沈鹮眨了眨眼:“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吧?都已到了隆京,难道你的家还会自己长脚跑了不成?还有你这三天是否服了一粒药?实不相瞒,你那药里有我相公的血,所以等会儿到了客栈,最好还是叫我看看为好。” 金琰:“……” 他有些踌躇,那焦急的躁动隔着帷帽沈鹮都看出来了,若非那药里当真有霍引的血,沈鹮也不必非要拉他跟着自己走。 “一个时辰。” 金琰说罢,沈鹮点头:“也够了。” 霍引是迄今为止沈鹮遇见的最厉害的妖,他曾为镇国大妖,血脉可压制隆京一百二十多万妖物,便是浮光塔中的那些妖也受其所困。沈鹮曾在山洞里用过一次,正因如此,她才敢继续用霍引的血为药引,短暂压制金琰已过生长期莫名产生的生长痛。 二人一前一后沿着街道旁走,沈鹮身上挂着魏家的令牌,不论走到哪儿都有人让步,甚至有客栈主动请她下榻,不收一分银钱。 魏家的便利这不就来了。 待二人的身影于客栈前消失,才有人群中的两名家仆互看彼此一眼,匆匆离开。 - 荣华街,上官府。 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若是从未来过隆京的人往上官家前一站,恐怕会误以为自己入了皇宫。 上官家为天穹国六大氏族之一,与皇族和官场未有太深的交集,之所以出名全靠上官家富可敌国取之不尽的宝库。即便魏家再显赫,可要真金白银比起来,天穹国上下找不出任何一个能比上官家有钱的。 上官家经商,因祖上扎根隆京,算得上是商家出生的贵胄。早些年用私产补国库,也得了皇室给了一面免死金牌,故而只要上官家的人不闯大祸,可说在隆京横着走也不为过。 魏千屿来了隆京,除了守在隆京的魏家人在意,最在意的便是与魏家联姻的上官家了。 上官家派去城门前的家仆归府迟了些,一人去家主那里禀报,一人却是往后宅上官小姐的院落走去。 一方后宅,层层月洞门,跑过五处花园,家仆才终于在宝月亭前找到自家小姐。 “禀小姐,魏公子入京了。”家仆顿了顿,又道:“不过他一路带着个姑娘,小人瞧不出那姑娘的来头。” “又一个女人。”甜美的声音咬牙发出,叫人不寒而栗:“今年的第四个了……” “这女子与先前那些好似有些不同,她是从乾坤舟上下来的,且魏公子将郎御师的腰牌都递给她了。” 白嫩的手握着锋利的剪刀,闻言修剪的花枝一瞬断了三根。 上官清清深吸一口气,明眸圆且俏,眸光却在这瞬暗淡了下去。 她放下剪刀,低声道:“是吗?这么特殊?带来我瞧瞧。” 为您提供大神 温三 的《隆京夜献》最快更新 入京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被捉 沈鹮对住宿没有特别的要求,有一家客栈说供魏家御师下榻不要钱还包三餐,沈鹮便一步也不想多走,直接进了那家客栈了。 福卫楼的掌柜很愿与魏家御师挂上钩。 如今谁都知晓魏家掌握着天穹国最大且最优的御师团体,千方州中的紫袍御师若踏肩而站,几乎有座山那么高。自十年前紫星阁的大门落锁后,隆京的紫袍御师也不超过二百人,那二百人尽数护着皇室,他们这些寻常老百姓少有能见过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云川大地上的每一个御师只要是有资格的都来了隆京参加下个月的朝天会,如文人中举上京赶考一般,客栈也在押宝。他们押谁会顺利通过朝天会进入四大殿,挂了紫星阁牌的御师曾出自自家客栈,说出去也有派头,说不定能给客栈博个风水宝地的名,日后招揽生意也更方便。 为了将来的名,商人便舍弃眼前的利。 沈鹮虽未着双鹤云腾图的衣裳,但她腰间的令牌上却雕刻了双鹤云腾的图样,魏家的名不敢有人冒充,冲着这一点,客栈掌柜的都愿意亲自出来招呼沈鹮,嘘寒问暖,只将她妥帖照顾这一个多月,待她朝天会大放光彩。 沈鹮才被福卫楼的小厮送到独门独院的屋舍前,拿了钥匙,便有侍女特地端上茶水瓜果放在院中凉亭的桌案上。 沈鹮盯着两名女子的背影,眸色沉了沉。 福卫楼的掌柜的是人,但引路与端茶送水的都是妖,即便那两名侍女极力隐藏,却改不了她们是妖的事实,走路姿态,包括衣服里遮掩的皮肤上,都有未完全褪去的妖形。 “多谢二位。”沈鹮道。 两名侍女目光略艳羡地看向沈鹮,什么话也没说便走了。 金琰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他双手背在身后,被沈鹮请去凉亭坐下后,才将自己的右手伸出,手腕朝上,一句话未说却十足的催促。 沈鹮心里纳罕,他急着去做什么?或是……急着去见谁? 她坐在金琰对面,让他张开手心,并指对着他的掌心画了一道符咒,指尖用力按下时眼神闪过些诧异,再抬眸朝金琰看去。 霍引的血有治愈之效,他是温柔的妖,从无杀戮,故而只要妖力不比他高的妖,多会容纳他的血液,让他的血液发挥到充分的作用去治疗身体里的病症。上一次在山洞里,沈鹮见金琰已然痛得昏厥,所以才喂他一滴霍引的血,那滴血达到了奇效,金琰醒后一夜过去便没再喊过疼,剧烈的生长痛也被压制了下去。 后来沈鹮以霍引的血为药引,提炼出十枚丹药,她以为金琰的病是长久的痛,所以将霍引的三滴血分了三十天的量,只待它慢慢融汇到金琰的身体里去寻找病症源头。 可现在…… 霍引的血被排斥了。 “为何?”沈鹮自诩对妖了解通透,十年前观尽紫星阁书籍妖典,后来的十年在风声境也一直与妖为伍,她从未见过排斥霍引血液的妖。 那一丝血从金琰的掌心里浮出,化作淡淡的绿色,最后被沈鹮掏出瓷瓶收了回去,而她为了辅佐这血所用的药草都很普通,想来对金琰的生长痛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待取走了血,金琰便握紧拳头,微微抬眸看向沈鹮,等她解释。 沈鹮一怔,扯了扯嘴角笑道:“这个我还是头一次遇见,明明上回你便将大妖的血吞进去了,怎么这回……这样,要不你将你的血放点儿给我,我研究研究?” 金琰紧抿着唇,摆明了一副不再信任她的模样,骤然起身便要往外走。 沈鹮哎了一声,想厚着脸皮再开口向他要点儿血,话还没说出口,小院门外便出现了几道人影,客栈小厮远远观望,不敢靠近。 来者十二人,领头的一席藏蓝长衫,衣襟上绣了玄武驼金,一眼便能认出是富得流油的上官家家仆。 沈鹮与上官家从未有任何交集,却不知怎么才来到隆京就被他们找上门了。 疑问才出,她脑袋灵光一闪,想起了魏千屿在城门前双手捂着心口一脸看她如看负心汉的表情,沈鹮顿时激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明白过来上官家找她是为何了。 金琰说,魏千屿与上官家的姑娘定了娃娃亲的。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福卫楼中点起了灯,暖黄的灯光照在拦门的人脸上显得那张带着刀疤的脸尤为生硬且不近人情。此一方院落里除了沈鹮,还有尚未来得及离开的金琰,浑身笼罩在黑色中的少年被人拦路,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气息冷冽得仿佛下一瞬便要将眼前众人劈开。 沈鹮想,若此地非隆京,他真的会动手。 因他在连城外杀人时,恐怕眼也没眨一下。 “沈姑娘,我家主子有请。”刀疤脸开口。 沈鹮眨了眨眼,心想才这么会儿功夫,他们连自己的名字都弄清楚了。可她又想起来自己入隆京时虽过关卡没那么繁复,却也将信息悉数上报,上官家想调一人记录不是难事。 “即是请,我可不可以不去?”沈鹮尴尬地笑了笑。 刀疤脸并没有笑,甚至皱了一下眉头,抬手示下,将沈鹮连着要走的金琰一并围住。 金琰声音压低:“滚开!” 刀疤脸瞥了他一眼,双眸微眯:“金公子也一起吧。” 沈鹮不知金琰在城门前关卡处登记的信息是什么,不过显然上官家也知晓金琰与沈鹮一并搭过魏家的乾坤舟,入城后又一并来到了福卫楼。在他们眼里,沈鹮与金琰为一伙,若放走了金琰,就怕金琰去找魏千屿救人,这才想着一起带走。 福卫楼在隆京做生意多年,客栈的楼院都是上官家建的,上官家也算福卫楼的半个东家,他自不敢在此事上与上官家作对。 沈鹮心想自己到底算走运还是倒霉。 走运是不过短短七日,她便躲避了柏州州府的追杀,成功度过层层关卡来到隆京。不走运的是她连客栈院子里的石凳子都没坐热,就被上官家的小姐命人一张黑布袋套头,也不知要被带到哪儿去。 上官家的人很谨慎,行走的过程中沈鹮听不到任何动静,无风声水声,马车外似乎也设了界,连转向她也察觉不出,唯一可知的是金琰与她被关在了同一辆马车内。 “喂,你还好吧?”沈鹮开口问。 少年一声隐忍无奈的叹息,似乎不想搭理她。 沈鹮既不知自己要去哪儿,也无法感知周围环境,便只能找金琰说话打听她不知道的事:“你本就是隆京人吧?你可知上官家有什么折磨人或关人的牢笼之类?” “皇城脚下,无私牢。”少年终于开口。 沈鹮见他愿意说话,便道:“都怪魏千屿将你我给坑啦!” “我是受你拖累。”少年道:“你不是上官清清找的第一个女子,魏千屿也非什么良人。” 自魏千屿被魏家管着透不过气后,他便想方设法为自己找出路,反抗魏家的方式从认定自己不学无术而后破罐破摔,再到不愿与多年未见毫无感情的上官清清成亲,他想过很多方式,包括但不限于招惹桃花。 魏千屿极容易陷入桃花,他似乎很容易对某个与他有缘分的女子钟情,最开始也有女子回应他的追求,但那些感情毕竟都是魏千屿推辞上官家婚约的借口,见上官家依旧要将女儿嫁给他,他便换了个方式。 广撒网,多留情,十足纨绔,可架不住他是魏家的独子,上官家可舍不得这条大鱼。 “你既知晓他的为人,为何还要让我去救他?你就是为了自己的便利,推我进火坑!”沈鹮愤恨道:“若不是你,我能被人套头抓住吗?” 这回金琰不出声了。 沈鹮顺杆往上爬:“所以你必须得帮我解决这烂事!我不信你敢在连城杀人,在隆京却没半分人脉,否则你那些捉妖的本事是谁教你的?” 妖若杀妖,用的是妖法,无体系,无章法。 金琰用的却是紫星阁的法术,是御师擅用的那一套,这一套被妖使出便显得古怪了。 只可惜沈鹮才说出这话金琰又不吭声了,不等她想下一个拖金琰下水,逼他帮自己的方式,马车便停稳了。 车帘掀开,沈鹮被人带下去,这回她倒是能听到些周围的动静,纷杂地传入耳朵里,听不详细,倒是一缕若有似无的香萦绕在鼻息间,挥之不去。 再度见到光时,沈鹮也第一时间看见了上官清清。 皇城脚下的确无人敢设私牢,上官清清也未将沈鹮带到什么阴暗的地窖中,这里布局颇为高雅,用料昂贵,屋内点着芙蓉花味的熏香,双鱼戏水的铜香炉里袅袅浮上几缕烟。 上官清清一身桃粉色的裙子,未着过多珠宝,长裙及地,薄纱遮住手面。她长了一张精致、甚至甜美的脸,弯眉如柳,杏眸圆圆,小巧而挺的鼻子,嘴唇如樱桃,也是偏圆但很润,甚至有颗唇珠,只是人瘦小了些。 这样的小姑娘像是被人呵护招人疼的,却也能干出掳人的行径来。 上官清清手上拿着的正是沈鹮入隆京时录下的信息,寥寥几行字,被她反复观看。 此刻沈鹮双手被绳子束在身后,人也被绑在了朱漆柱子上不得动弹,这虽不是牢房,可摆在桌案上的却有好几种刑具。 藤鞭、弯刀、银针、夹板…… 沈鹮的嘴被下了咒,封住了不得出声,便是这些刑具都用在她的身上她也无法呼救,手腕与腰上都被施了法术贴了符,她一时间无法挣脱。 沈鹮朝柱子另一侧的金琰看去,他与她一样,手脚被捆束,只是头上的帷帽尚未摘下,似乎如何处置他们,都得看上官清清的心情。 “风声境里突然冒出来的野丫头。”上官清清的声音如她相貌,亦是软甜的那一类,只是说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什么样的好相貌能勾得屿哥哥欢心?沈昭昭,你说我若毁了你的容,他还会不会再看重你?” 沈鹮呼吸一窒,便见上官清清转身朝她走来。 沈鹮瞧见她的那一瞬,脑海里忽而闪过一道人影,她与魏千屿曾在宫外聚宝斋里遇见过一回,那时她看中了一个紫玉挂坠的璎珞,又被魏千屿花三倍的钱抢了过去。 彼时魏千屿身后跟着个乖巧圆润的小姑娘,一句话没说,还很胆怯的模样。 如今那副小孩儿才戴在身上的紫玉藤花纹的璎珞就挂在上官清清的脖颈上,而她手中握着弯刀,站定于沈鹮面前,略抬头看向她。 她朝沈鹮的脸伸手,想要摘下她蒙住下半张脸的乌隼面具,手指尚未摸索到面具的暗扣,门外便传来一声:“小姐,老爷来了。” 上官清清浑身一怔,却又发狠地用力摘下了沈鹮的面具,金属面具的边缘划破了沈鹮下颌,在那里留下一道半指长的血口。 乍入眼帘的面容叫上官清清目光呆滞了片刻,沈鹮心口猛跳了两下,不知曾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上官清清,是否认出了她。 为您提供大神 温三 的《隆京夜献》最快更新 被捉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白容 沈鹮与上官清清直视片刻,却一时间看不透对方的眼神,脖子上传来些许疼痛,那弯刀的锋利程度便是不贴肉也能割伤人的皮肤。 下一瞬,房门被人从外打开,来者几乎是冲进来,十几人并排站立,为首的男人膀大腰圆,下巴蓄了胡子,因富贵而圆润,穿着也有些招摇。绯玉的发冠,赭石色的阔袖大衣上绣簇拥的金丝桃,绸缎似的衣裳包裹着偏胖的身子,看着有些滑稽,又因家主身份,眉头一皱便生出些许威严来。 “上官清清!” 上官靖开口的瞬间,沈鹮便发现上官清清的不对劲了。 她脸色苍白,身子却没动,架在沈鹮脖子上的那把弯刀却像是反抗般又往前探了一寸。 上官靖见她毫无反应,冲到上官清清的跟前便拽着她的手臂将人甩到一旁去,可上官清清依旧紧紧地握着弯刀,上官靖蹙眉粗声道:“还不把刀放下!” 见上官清清不动弹,他也没心思去管她,先是看了沈鹮一眼,再将目光落在一身玄色连帷帽都不曾摘下,甚至帷帽外还被加了一层封印的少年身上。 只见上官靖脸色骤变,对着身后人道:“赶紧,赶紧将二位放下!” 跟着上官靖来的人连忙动手救人,任谁都能看得出上官清清主要想绑的是沈鹮,便都先去沈鹮的身边解开困缚于她身上的术法。上官靖的目光也在沈鹮脸上与脖子上两道伤口处打量,索性伤口不深,只需普通的伤药便能治好,也不会留疤。 “你不是想要我嫁入魏家吗?你将这女人放了,便是她嫁给屿哥哥,再没我的份儿了。”上官清清此时开口:“倒不如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她,反正她不过是个风声境乡野里出生的……” 上官清清的话未说完,一声清脆的“啪——”便叫屋子里顿时沉寂下来。 上官靖的手掌很厚实,上官清清又瘦小,这一耳光下去上官清清的半张脸彻底肿了起来,她口鼻流血,就连耳朵也嗡嗡直响,人倒在地上片刻站不起身,浑身上下都在发麻。 “住嘴!你可知你才从福卫楼里带走了人,谁便掀了我上官府的大门,提剑走到你老子我面前来了?!”上官靖只要想到此事便浑身发抖。 上官清清此刻根本听不清上官靖的声音,她甚至没看上官靖,那双美眸定定地落在锋利的弯刀刀刃上,目光倒映着弯刀寒光,却一片死灰。 屋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因上官靖当众打了女儿,屋中的人本就不敢吱声,便更显得屋外的脚步声震慑人心,越来越近。 加在沈鹮身上的法咒与封印一一解除,索性上官清清尚未对她做出什么,她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面具,才将面具戴在脸上,一阵香风便从外吹了进来。 那股味道有些熟悉,如寒地里的雪莲,清幽却彻骨。 她扶着坏了的面具抬眸朝门外站着的人看去,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她已有许久不曾见过对方了。 十年将沈鹮的面容更改许多,但有些人却没披上多少岁月的痕迹,依旧是那般身高,那般气质,那般相貌。 “逐云大人。”上官靖连忙跪下,头也不敢抬,连带着满屋子上官家的仆从也一并跪地叩首。 沈鹮一时愣怔,膝盖弯了弯,也不知此番要不要跪。 逐云是跟在长公主身边的,她不是御师,只会些微末的法术,若去千方州魏家那边考核,按驭妖的能力来说仅能做个一级的黄袍。可她极为擅剑,十九年前被长公主从皇室暗卫中调为明卫,十年前长公主执政后,她更是成为隆京御灵卫的统领,护卫皇城安危。 沈鹮记忆中的逐云与现在差不了太多,除却她眉心多了一道川纹外,似乎什么也没变。 过去她在长公主的宫中吃茶点时,逐云还说她像小花猫,如今见到故人,沈鹮呆滞片刻,仍是弯了腰,缓慢地跪了下去。 逐云并未看她,来前她已然听说了上官清清捉人的原因,魏千屿是个在感情上不靠谱的纨绔,女子间争风吃醋逐云毫不在意,更无所谓今日被捉的女人是谁。 只是…… 沈鹮在单膝下跪的那一瞬忽而清醒了过来,她慢慢回头,朝身上禁制尚未被解还被捆在柱子上的玄衣少年看去一眼,心下骇然,剧烈地跳动。 她知晓金琰是少年的化名,也知晓少年在隆京必有人脉关系,却没想到他居然能与逐云挂上钩。 跪在少年身边的上官家仆从也不知此刻该不该动手去解其禁制,在跪下与解禁之间,他们选择了不作为。 不过眨眼功夫,一丝冰寒的妖气泄露,那些封印皆化作虚无,小小禁制也被少年卸下,而他揉了揉被捆太久的手腕,帷帽下的眉头紧皱,眸光微动,正在想理由与对策。 惹六大氏族之一上官家的家主轻易下跪的逐云,此刻却对少年颔首,轻声道:“白大人。” 玄色帷帽并未摘下,沈鹮将头扭得脖子都开始疼了,少年似乎发现了她的目光,也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他什么也没解释,路过沈鹮身边时只道一句:“走啊。” 沈鹮眨了眨眼,连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跟上金琰……不,姓白的少年。二人越过上官靖后,上官靖斗胆开口:“逐云大人,小女闯下此祸,小人实不知情,还请逐云大人与白大人放过……” 他话未说完,沈鹮已经跟着众人离开了那间屋子。 出了屋子她才发现这是栋空了的酒楼,楼内陈设瞧着不像正经地方,廊旁未关的窗户外可见璀璨灯火,与一梦州中的旖旎繁华。 此楼为一梦州中的一栋,大约也是上官家的产业,才能由上官清清封锁,将人带来当做临时杀人场所。 沈鹮只被窗外景象迷了会儿目光,便连忙跟上少年,低声询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熟门熟路地从花楼后门走出,步入无人的深巷后才烦躁地将帷帽摘下扔去一旁,露出那张漂亮地惑人的脸来,再朝沈鹮瞪去一眼。 沈鹮本还有话要问,立时噤声。 未化出妖形的少年满头乌发高束,额前落了几缕下来,眼依旧是浅茶色,却不似之前那般如细线竖立的蛇瞳,目光危险,但无杀机。 “都是因为你!”他道。 沈鹮分外无辜:“我又怎么了?” 白容抿嘴,他知此事若论实则怪不到沈鹮的头上。 是他知晓魏千屿的动向,想尽快回隆京,才借机搭上魏千屿的乾坤舟。他也知道魏千屿处处留情,必会对救命之恩的沈鹮殷勤。只是他没想到上官清清如此愚笨且大胆,敢将沈鹮掳走,连带着他一起…… 白容眉心蹙起,无奈中又生了些焦灼的委屈。 他本不欲惊动她的,所以才会束手就擒让上官家的人捉去,再找机会离开,悄无声息地回去……就当自己从未离开过隆京城。 到头来,还是被逐云找到了。 或许自己擅自离开隆京城的事,她也早知道了。 白容与沈鹮面对面而站,逐云并未上前打扰。 她环胸抱臂,此刻眼神才终于落在了沈鹮的身上,少女遮住了半张脸,但显然与白容的关系不俗,否则那向来冷傲的少年也不会才出花楼便摘了帷帽,还朝对方生气。 “罢了,你走吧。”白容不欲纠缠谁怪谁的问题,他现在归心似箭,满脑子都是那张瑰丽的脸,见到逐云之后便想赶紧回宫,只要她不生气,白容如何都可以。 沈鹮见白容要走,并未不识抬举地跟上去还要他几滴血,问他几句话。 只要白容的病未治好,他总归会来找她,而上官家掳走她这件事……想来以白容的身份地位和他睚眦必报十倍奉还的性子,上官家大约也不会好过就是了。 逐云见白容朝她走来,抱臂的手垂下,再度颔首,跟在她身后的一从侍卫离了一截,并未靠近。 沈鹮与他们走得是完全相反的一条路,一个往西,回到福卫楼去,另一行往东,直通皇宫。 这一路上逐云朝白容看了两眼,她还以为少年总要问些什么,后来一想他惯常是如此冷漠的性子,哪怕是殿下身边信任的人,也不见他多看一眼,更别提主动交谈。 从无人的暗巷走出,便可直通大路,逐云的步伐不慢,白容跟上她的步调也不过半个时辰,二人便走到了宫门前。 此番入宫,走得是侧门。 皇宫内外皆认得逐云,也认得白容那张脸,无需令牌便直接放行,再是一条熟悉的路。 高耸的宫墙,月色下闪烁银光的琉璃瓦,如白玉铺就的路上隐约可见提灯低头行走的宫女,长长的道路上只剩下逐云与白容二人。 逐云的沉默与她急促的脚步叫白容心下忽而漏了一拍,他大约猜到今夜星祈宫的灯要长明了。 星祈宫,是宣璃长公主如今在皇宫的住所。 她年幼时住沁园,后来将到及笄,提前三年便在宫外建了公主府,只是那公主府尚未正式入住,却在她及笄前两个月皇帝死去,隆京陷入祸乱,而她携小皇子登基,揽了大政。 之后因忙碌,她去公主府的日子与住在宫里的日子相差无多,因沁园离议政殿远,她又住进了星祈宫。 从宫门走向星祈宫的路,是白容对皇宫里最熟悉的一条。 她以为他一直在公主府,实则他每日都会重复这条路,在她不回公主府的夜里,守在了星祈宫外的风铃木下。 如今不是风铃木盛放的季节,一排排双楼高的树如同枯枝在黑夜中画出几道纵横。 星祈宫的灯果然是亮着的,几名宫女守在宫门外,白容的五觉灵敏,见到灯火的那一瞬,便听到了星祈宫中的声音,一道自鸣得意的男声,说着叫人恶心的话语。 “而今陛下年岁渐长,至殿下还政之日仅剩三年不到,殿下难道就甘心将握在手中十年的权势悉数奉还?若有朝一日陛下掌权,殿下在朝中如何立足?可若殿下有个可靠的夫家,您的权利,便还属于您自己,来日陛下也要不走。” “邹大人深夜入宫说国政要事,这便是你的要事?”女子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邹大人却道:“关乎陛下与殿下,便是国政要事。臣之谏言,还请殿下慎重考虑。” 片刻沉默,女子道:“本宫会好好考虑的,你且退下吧。” 此刻,白容已然走到了门外,便是逐云也不曾靠近的门扉,白容的手掌甚至贴上了门框,而另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握在袖下,用力到发抖。 殿中人影逐渐靠近大门,白容沉着脸退去一旁,隐入黑暗,自满的邹大人认为自己给出了最大的诚意,绝对比朝中其他想要拉拢宣璃长公主的筹码更多。 他阔步朝外走,马车在皇宫门前等着,宫女只将他送到星祈宫的宫外,邹大人并不在意。 前路忽而闪出一道人影,邹大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瞧月色下满身玄色的少年,他松了口气:“白大人入宫找公主殿下?” 白容开口:“我有话要对邹大人说。” 邹大人以为是公主交代了他什么,便主动走近,下一瞬却骤然被夺了呼吸,剧烈的疼痛从胸口蔓延,他不可置信瞪大双眼去看心口的位置。少年的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冰刃,那是他凝聚深夜里的露水而化的刀,融合着邹大人的血,在他的身躯里戳穿了五脏六腑。 为您提供大神 温三 的《隆京夜献》最快更新 白容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狐尾 星祈宫,长音殿。 珠帘玉挂,金钩挽纱,落地的灯架上烛火燃了一半,昏黄的光搅动夜色,打扇的宫女早早退下,偌大长音殿中便只有那一个人。 薄如蝉翼的龙丝纱上双面绣了紫藤萝,蝴蝶绕花,青玉框住了纱面,成了折叠八面的屏风,从镂空的玉雕与绷紧的龙丝纱上隐约可见斜倚靠在美人榻上的曼妙身影。 白玉手轻握雀翎扇,打扇扬风吹起她几缕发丝,而她另一只手压在端放在美人榻头的方桌上,方桌铺满了奏折,正有一本打开,阅读到了一半,屋外的人无声走进。 逐云抬眸朝屏风处看去一眼,道:“殿下,白大人回来了。” 东方银玥满头青丝垂在肩上,铺在榻前,她身披黛色绸衣,上有青山秀水的绘文,衣摆浓墨渲染。灯火明灭,闪过她的眼前,待她将那本奏折看完,提笔粘上朱砂落了字,这才问:“人呢?” 逐云顿了顿,道:“方才还在殿外……” 她哪儿管得了白容的去处。 闻言,东方银玥眉心微蹙,抬眸时狐狸眼中倒影着闪烁的烛火,薄唇轻启:“他怕是……” 话一顿,东方银玥止了声,只放下雀翎扇道:“罢了,你也退下。” 逐云道是,便退出长音殿,命人守在星祈宫内外。 近来朝中事多,长公主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自对外颁发紫星阁重启的消息后,朝中众臣便蠢蠢欲动,朝天会的日期定下的那段时间,无数奏折送到了金龙殿,又被金龙殿送到了星祈宫,那些如山的奏折,有一大半是弹劾长公主的。 皇帝年幼,长公主掌权十载,朝中众人心里想的什么她能猜到八成。老臣辅政,不满女子垂帘听政,三年前便开始递折子让东方银玥从天元殿撤了椅子与珠帘,如今见她有了其他动作,便贼心不死,处处与她作对。 那些被长公主扶起的年轻臣子在朝中也有些话语权,才能配合她将事情压下,尽全力推进朝天会,加快重启紫星阁的进程。 凡是与紫星阁有关事宜,都需东方银玥亲自过目,眼看朝天会还有不足五十天便到,东方银玥为此日夜不休,一怕有人趁机捣乱,借此机会将她拉下高台,二怕氏族御师占尽优势,分布四大殿,将来蚕食紫星阁。 诸多杂事,扰得人头疼。 偏偏这个时候有人告诉她,公主府里的那位似乎失踪许久了。 失踪,是因为他不留只言片语,便是逐云带人遍寻隆京也寻不到人影。 东方银玥当时心想,他怕不是跑了吧? 可他为何要跑?又能跑去哪里? 逐云寻人寻出了玉中天,一无所获,东方银玥那几日无法合眼,堆积成山的奏折看不进半个字,最后难得在天元殿中发了一大顿火,才将心中的气闷压下。后来与小皇帝议事,与朝臣虚与委蛇,甚至还要应付邹杰这种心术不正之徒…… 说是回来的人,又不见了踪影。 东方银玥合上奏折,伸手揉了揉眉心。 白容不再是过去的孩童了,早在两年前她走错了第一步开始,他的性情便更难琢磨,他有许多秘密,东方银玥看得出来,却看不破。 忽而一阵寒风吹过衣袂,闭眼思虑的东方银玥吓了一跳,浑身震颤地朝双足倚靠的美人榻尾看去,便见到换了身干净衣裳,披散着头发的白容。 他的发尾还是湿漉的,略有些卷曲地垂在肩前与背后,在与东方银玥对上视线的一瞬眉目弯弯,露出一记与他过往冷淡完全不符的笑容,眼神乖顺。 东方银玥没出声,只盯着他。 片刻后,白容自顾自地弯腰撑在了美人榻侧,屈膝顺着榻尾爬了上去。 他身量高,如一座小山般压上了东方银玥的半身,嘴角扬起的弧度渐高,忽而一只白腻的脚踩上他的胸膛,用力将他踹了下去。 “滚。”东方银玥怒道:“刚杀人还往我这儿爬。” 白容踉跄地站稳,抬手闻了闻袖摆,抿了抿嘴道:“我洗干净了的。” “本宫本就没打算放过邹杰,只是尚未到动他的时候,谁叫你自作主张的?”东方银玥又朝白容踹过去。 这一回细瘦的脚踝被他一把握住,冰凉的手触碰到皮肤的刹那,东方银玥便没忍住倒吸一口气,缩了缩腿,没缩回来。脚踝位置如被寒冰包裹,激起一片颤栗。 不必问也知道,少年是用冷水沐浴了。 如今天热,以冷水冲淋也不算什么,只是白容浑身上下流着的本就是冷血,如此一来身体便更是寒气逼人。 他知她不喜欢一块冰,可只想赶紧回来见她,便来不及烧热水了。 少年没做声,只一味地抚摸着她的脚踝,见东方银玥没再踹他,笑容重新爬上了脸,指腹顺着脚踝一路往小腿肚而去,拂过滑腻的绸裙,细绘裙上墨染的山水,直到握住膝窝,东方银玥才又踹他。 “滚下去!” 她没踹动他。 白容虽看上去身子薄,却有一把子让人无法挣逃的力气,他像是一座钟似的定在了美人榻尾上,一条腿弯曲跪在榻侧,另一条腿伸直站着。他按住了东方银玥的脚,就让她的脚心贴着自己的胸膛,双眼定定地看向她,眨也不眨,如同蛰伏的野兽,妖气都肆意倾泄而下。 东方银玥不去管他,拿起另一本奏折展开道:“本宫没空应付你,你若无事,自寻去处。” 白容隔了老远也能看见东方银玥手中捧着的奏折,蝇头小字在烛火下光晕成一团,可上面的内容与前头那一本大差不差。近来惹东方银玥心烦的除了紫星阁之事,还有与她自己有关的,一如邹杰那类人,频繁找上,为她筹谋未来要走的路。 十年前,东方银玥也才将将十五岁,便扶持着三岁的孩童登上帝位,这其中的磨砺与艰辛总算是熬过来,可眼看也要熬到头了。 小皇帝如今十三了,东方银玥曾说过,辅政他到十六岁便将朝政大事悉数还到他的手上。时限将至,众人都以为她舍不得手里的权利,舍不得万人之上的尊位,想方设法拉拢她,或诱、惑她。 不喜她的逼她出错,认同她的又有一大半想要为她找个夫家。 他们都说,哪有女子不成婚的,若她真不喜男人,宣璃长公主也不会在公主府里豢养一个容貌惊人的妖了。 那顶了以色侍人名头的妖,如今在她的美人榻尾上窸窸窣窣做些小动作,起初无伤大雅,无非是捏一捏她的脚趾,摸一摸她的脚背。 后来她的脚被他的手牵引,顺着心脏跳动的胸膛一路往腹部而去,愈有向下之势,即便不曾真的触碰,东方银玥也察觉到脚心处传来的热意,这算得上是少年唯一拥有体温的地方。 朱砂在奏折上落了一滴红,东方银玥蹙眉,冷眼朝他看去:“本宫很忙。” 白容因妖气泄出,不加掩饰,握着脚踝的手腕更加用力逼近自己,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嘴角,就连瞳孔都竖成了一条线。 “殿下还没问我。”他的眸子色浅,像是能在黑夜里发光。 问他为何会离开公主府,问他这一个月去了何处,她总有些在意的吧?若非如此,又怎会他才回到隆京,便被逐云找上了。 白容的声音低低的,像是示弱般,说完便抿嘴期待地看向她。 东方银玥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终是放下手中的奏折,今夜还是不看了,反正也看不进几个字。 她道:“凡事还要我问?我不问你便不说?” 白容闻言,笑容重新爬上了脸,他径自上了榻,朝东方银玥靠近时她的膝盖便会弯曲地承受他压近的身躯,待到少年单手撑在了她的身侧寻了个姿势坐好,这才将他去风声境的战利品献宝似的拿出。 那是一条被炼化了的狐尾,棕红色的狐毛化作一指长的大小,被白容用墨色的细绳挂着,还笨拙地串了两颗完全不搭的珍珠上去。 这是他亲手做的“穗子”,可以用在任何挂坠上装饰,但那毕竟是狐妖的尾巴,上面附着的妖气也被完好地保存,它自有它的用处。 “得要五百年以上修为的狐妖尾巴,才能炼化成这个模样。”白容道:“它能阻隔媚术与药,可以防身。” 东方银玥本一根手指拨弄着狐尾,只觉得它丑得厉害,闻言指尖微顿,再抬眸朝白容看去,眸色深了些许。 白容未抬头,他弯腰小心翼翼地试图将狐尾拴在东方银玥腰间的挂坠上,声音闷闷地传来:“我听见那些大臣们是如何说的,他们想让殿下成亲,那些无耻龌龊的男人,谁也没有资格触碰殿下,殿下就是多看他们一眼,也是脏了眼睛。” 朝臣多为男子,便是东方银玥当政,也扶不了几名有用的女官,而世间男子一大半,都认为女子应当依附他们。 他们用权势和地位束缚东方银玥,认定她三年后交出权利还政给小皇帝便无所依靠,所以想要一纸婚书锁住东方银玥的下半生,为她找一个驸马,而他们结成同盟。 那些心术不正的人在白容眼里,便是无耻的,龌龊的,肮脏的。 东方银玥曾在此事上栽过一次跟头了。 那是两年前,她认为自己第一次走错了路,却也无法回头。事到如今,看着跪坐在她身侧,替她绑狐尾又偷偷摸她腰腹的少年,过往的记忆再度浮现脑海,像是时光回溯。 - 三年前,朝中迂腐的老臣上奏折要东方银玥撤出天元殿,不许她再垂帘听政,此事闹得很大,三十名大臣一齐跪在了金龙殿前,逼小皇帝就范。 小皇帝害怕,他自认掌控不住这些臣子,而他已经没有其他亲人,除了东方银玥,他谁也不敢信任。 十方压力冲上凌霄,四名老臣以死相逼,血溅宫墙,东方银玥守着小皇帝三晚,终是退了一步。 寻常早朝,她不再垂帘听政,但若皇帝来请,她还可入殿旁听。 这是她的让步,也给了那些不敢死的老臣台阶。 从那之后,便有许多人明里暗里地找上了她。朝中除了迂腐的老臣,还有贼心不死的侯爵,今日这个邀请,来日那个设宴,东方银玥推了半数,还是在李国公的九十大寿上中了陷阱。 李国公除了这个国公爷的身份,早已不管朝事,他膝下子嗣无一成才,只等世袭享福。而李国公与东方银玥的母族魏家有些恩义在,为此,东方银玥给了他一个面子,在他九十大寿的寿宴上饮了一杯酒。 便是那杯酒坏了事。 酒中有药,从她的喉咙一直烧到了肺腑,最后烧向四肢百骸,叫她浑身仿佛化作一滩温水,绵软无力,头脑昏沉,又如万蚁噬骨,钻心的难受。 为您提供大神 温三 的《隆京夜献》最快更新 狐尾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蛇鳞 当时满堂觥筹交错,许多人都盯着她饮下的那杯酒。 东方银玥偷偷将头上的一枚血宝石红梅钗取下,握在手心,叫那簇拥着梅花的纹路割破她的掌心,在她手心印下一朵花纹,以疼痛来逼她清醒。 她保持着面上的稳重,只道有事离开,做足了仪态,待出了李国公府也不敢松懈,直到回到公主府她才敢叫人去宣太医,可人才出屋子,东方银玥又叫她们回来。 不可叫太医,她中药之事若传出,后果不堪设想。 其中缘由不难猜测,有人见她逐渐失势,为她过去为难而报仇,又或者想要以女子贞洁来要挟她。堂堂宣璃长公主在李国公府的寿宴上失了仪态,甚至与男子苟合,想来她别说垂帘听政,从此皇宫也别想入,公主府也别想出了。 想明白这一层,东方银玥愤恨地将手中朱钗扔出,一瓣红宝石梅花瓣碎裂,朱钗掉在了站在屋中角落里的少年鞋边。 东方银玥此刻才发现白容,见到少年愣怔着脸捧着一本书不解又沉默地看向她,这才想起来今日是十五,每逢初一十五,少年便要来她这里学习。 习字、习武、习谋略。 “今日不学,你走吧。”东方银玥的右手上被那梅花钗弄得满是鲜血,门外的逐云焦急不知如何是好,只怕东方银玥一人将自己关在殿内,最终损了身体。 没人敢毒杀公主,况且彼时小皇帝才十岁半,还不到十一,年少撑不起天穹国的大梁,东方银玥要退,却不能倒。 那杯酒里的药,无非是损她名声,坏她计划,逼她就范。所以若不能对外宣扬去寻解药,便只能找个男人来当解药了。 东方银玥知道这一点,逐云自然也猜到了。 她甚至在殿门外为东方银玥罗列日后堪当驸马的人选,只要人选对了,就不怕对方将事情败露出去,这些年朝公主府献殷勤的男子众多,其中也不乏真心实意喜欢公主的。 东方银玥被她吵得厉害,只骂一句:“闭嘴!抬些冷水进来!” 逐云早早备好了这些,便将冷水抬进了东方银玥的寝殿,此时在人前尊荣无双的长公主已然趴在了桌案上,脸上烧红成一片,甚至连蜷缩的指尖都是薄粉色的。 她细细喘着气,已然看不清人影,只能分辨出逐云的身形,命令道:“全都退出本宫寝殿,退至外院,谁也不许进来!” 逐云担忧道:“殿下!属下去替殿下寻人,事后将其杀了,必做得悄无声息,不留痕迹……” “滚——”东方银玥将桌案上的茶壶掷了出去。 逐云最终还是退下了,偌大寝殿内,只留她一人无措的喘息声。 东方银玥尚留一丝清醒,褪去外衫,胡乱扯了一下腰带,便在她的殿内寻找合适的物件。 她思绪混乱,每一步都在踉跄,后来扶着桌案双腿发颤,咬牙发出一声脆弱的娇吟,薄汗染湿衣衫。 她摸到了一把小如意,那本是放在案上的装饰品,但也别无选择了。 东方银玥浸于冷水中,握着如意曲起腿,闭上眼却迟迟下不了手。她因思绪混乱连衣衫也未褪尽,冷水打湿薄衫,露出起伏的软白,而她发丝湿漉,仰着头咬着唇,却也琢磨不透要如何解救自己。 逐云为了替她找人,甚至还找来了几本书,只是书被冷水打湿,有些模糊,东方银玥捧着书看了两页,最终愤恨地拍打几下水面,将如意扔了出去。 她当时被无法形容的欲所捆束,双腿于水中扭缠,如沙漠中渴了数日,拼命张嘴也得不到水源的人。 细细的哼声与水声在殿内响起,可手指的一点安抚,始终无法将她从药性里解脱出来。 直到一道声音如乍破天光,唤醒了险些将自己淹死在浴桶中的东方银玥,又让她重新陷入了另一种失去意识与理智的漩涡里。 白容手上还是那本紫星阁里带出的书,只是多了一枚破碎的梅花钗。他竟一直没走,替东方银玥将发钗上破碎摔至角落的宝石找了回来,可大殿重新关上,也无人发现他站在灯火照不见的角落。 他问:“殿下,你在哭吗?” 东方银玥浸在水里,湿漉漉的眼望向少年,殿内漂浮着雪莲香,还有若有似无的,带着寒意的妖气。 她很红,从额头到脚趾,潮湿的衣衫半褪半挂。 她没用那枚小如意,大约是因为如意的祥云头还是令她胆怯了,可此刻她的手却捂在了水下,每一次呼吸,都叫水纹波动荡漾。 大约是药性如烈火燃烧最旺的顶端,东方银玥看向白容的那张脸,意识混沌,胡乱推算了一番后果。 她既不能为了这药不解而伤身,也不能随意找个陌生男人来应付,更不能答应那些本就对她有非分之想的男子许将来成婚的誓言。 可白容是她的。 那一瞬她像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与言行,东方银玥对白容道:“放下你手中的书,看这本。” 她将逐云忘在屋中的几本绘图丢去了白容的怀中,哑着声音对他道:“今日我们,学这个。” 白容很好学,他虽很少开口说话,但东方银玥交给他的学业他总完成得很出色。他很会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往往一本紫星阁里教习驭妖法术的书在他手里,不要一个月他就能将其中内容全都擅用。 而有图教学的书,自然也难不倒聪慧的少年。 东方银玥躺在床上时,眼睛已经看不清许多事物,她热得厉害,身体难耐地颤动着,直到少年将手按在了她的心口处,她才有了实质上被人触碰的感受。 陌生的,带着些许恐惧与慌乱,还有药性使然的舒适与解脱。 那本书被白容放在了她的枕边,而她的腿也被他高举在身侧。 少年的皮肤很白,眼神懵懂又暗含炙热与痴狂。 东方银玥被他的目光惊到,眼看他就要贴上来,再低头去看,那刹那她断定自己选了一个错误的方向。 白容是蛇妖,而妖总有妖性不可隐藏,尤其是当他如今也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气喘得比她还要重,白皙单薄的肩背上都生出了斑斑蛇鳞,更别提那处。 东方银玥心如擂鼓,怕得要命。 小如意都被她丢了,但小如意好歹只是一根,白容这分明是两…… “白容!”东方银玥吓得喊了他的名字,她怕得浑身颤抖,冷汗直冒,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威胁道:“你若敢两根一起……本宫、本宫杀了你!” 白容不知有无听见她细弱蚊蝇的威胁,他的瞳孔几乎是冲血的,危险的蛇瞳竖成金色的细线,那目光就差吐信子吃人了。 而素日里光鲜亮丽,高不可攀的宣璃长公主殿下,此刻散着发丝红着眼眶,像是求饶般偶尔望他一眼,低声喊疼。 他的思绪有些混沌,像是失了智,可他又很清醒。白容看了书,他是个善于学习的人,他的手指触碰过那处,所以知道即便他想,也不可胡作为非,否则真会伤了东方银玥。 白容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血液原来也可以是烫的,如沸水般流过全身。而他这些年学习极力克制自己妖性的所有办法,都在看向东方银玥那张脸时化作虚无,一个也不奏效。 妖气密布大殿,白容身上的银鳞从脖颈处一直蔓延至尾椎,铺满背部。他的手臂上甚至都长了许多,被东方银玥的指甲抓过,刺不破,如同挠痒。 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甩了甩手臂,逼退那些蛇鳞后,重新将手臂递给了东方银玥,任由她在手臂上留下抓痕。 有他的血,也有她的血。 而后白容才发现,原来她最开始泡在浴桶中时不是在哭,当时她满脸的水痕,无一滴是泪。可她昂着脖子失声,从她眼角滑落入鬓发的,是真实而滚烫的眼泪,嗅起来的味道是不一样的。 “好多水,殿下。” 她的眼泪,她的血液,和她流出的水,味道都是不一样的。 东方银玥当时无力气骂他,她好似昏过去好几回,又于颠簸中清醒。 亦是从那之后,白容对她有了秘密。 东方银玥被人害过一回,之后的每一步路都走得尤为谨慎,可这世间想要伤害一个女子的代价太轻,如今又有人将主意打到她的头上来了。 许是白容不知从何处听说了某些人的动作,难免回忆起两年前的那一晚。 东方银玥的执政大权尚未归还,她依旧要面对诸多臣子,她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都会有伤害她的机会,可白容不想让两年前的事重复发生。 诚然,那是一个他永生难忘的夜晚,可那天晚上之后,东方银玥到底是伤了身体,她在寝殿足足躺了半个月才能重新入宫处理政事。 当时东方银玥躲过白容,她清醒后便觉得自己不该放纵,可白容不那么想,他不怕疼也不怕死,任凭东方银玥如何威胁他也没有用。 更何况,东方银玥对他,至多也就是踹两脚,骂两句。 她是人,与妖不同,她身上的每一处都是软的,踹在白容的身体上根本就不疼。 狐尾终于被挂在了东方银玥腰间的玉佩环下,黑绳打了四个死结,丑得不能直视。 “听说,你在外交了朋友?”东方银玥问。 白容摇头。 “那她是谁?”东方银玥无需说出沈鹮的姓名,她不是只有逐云一个眼线,也不是只有上官家知晓魏千屿来隆京了。 白容喜欢她盘问自己的模样,就好似她非常在意他的言行动向。 他笑道:“一个认识的人。” “来参加朝天会的?”东方银玥又问。 白容点头。 再多的东方银玥也没问了。 她这些天操劳许久,每夜挑灯也能扛住,出奇地在知晓白容离京费劲地去找这狐尾炼化后,生了困倦。 白容见东方银玥举扇遮面,打了个哈欠,心中像是有蚂蚁在啃噬般痒得难受,他的心跳声在寂夜里愈发加快,白容探手去解她的衣带。 雀翎扇打在了他的脸上,东方银玥下了美人榻,转身朝榻后小门直通寝殿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一句:“不许跟来。” 年纪轻轻,总往榻上想算怎么回事? - 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后,邹大人之死几乎传遍了半座隆京城。 沈鹮昨夜安全归来,惊掉了福卫楼掌柜与小厮的下巴,自此待她更为重视。今日她起得迟,一觉睡足了近午时,邹大人的死因早已传出了五、六个版本,因沈鹮随口问了一句,便有小厮凑上前回答了。 “邹大人是光禄大夫,从二品官,说是有国政要事上奏昨夜入宫,今早卯时却被人发现死在了一梦州旖屏楼后门的河岸边上了。”小厮道:“他心口破了大洞,大理寺的人已去查办,亦找不到凶器,恐怕此案还得联合青云寺的大人才能查下去。” 青云寺与大理寺同职,不过一个管查妖,一个管查人。 沈鹮不认得什么邹大人,可她知晓旖屏楼。 昨夜与白容在一梦州后小路分别,她特地绕到那栋关押他们的楼宇前方看了一眼,正是旖屏楼。 “旖屏楼,可是上官家的产业?”沈鹮又问。 小厮点头:“正是,昨日听说他们关门修整,没想到夜里就发生了这事,上官家近来怕是事多,不会安生的。” 这世上哪儿有如此巧合? 沈鹮只是惊讶,昨夜他们才被逐云带出,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白容就将麻烦送给上官家了。 为您提供大神 温三 的《隆京夜献》最快更新 蛇鳞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赔礼 虽说上官家得罪了白容,可邹杰又如何与白容扯上关系?还被他用一条命来恶心上官家? 沈鹮觉得或许自己想岔了,世上巧合颇多,白容如何能出手如此迅捷。 连城外,那两名骤然被杀死的御师画面再度浮现在沈鹮脑海中,她摇了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出脑后,一边吃饭,一边向小厮打听白容的消息。 “小哥可知晓朝中有位官职颇高的白大人?”沈鹮不知白容身份,但能让逐云称为大人的,想来官职不会比逐云低。 隆京御灵卫统领为从三品,再往上的官职没几个了。 小厮知晓她不是玉中天人,因沈鹮身上挂着魏家的腰牌,便以为她是蕴水的,或有些关系,可对隆京不熟,便知无不言。 “姓白的大官……没听说过。”小厮仔细想了想,道:“白为少姓,朝中如今最大的官,在左有容太尉,在右有魏太师,还有两年前便辞官养老却被留官听用的卞相。” 魏太师是蕴水魏家的老家主,魏千屿的祖父。再往上推个几十年,魏太师的父亲与祖父皆是习武之人,唯有他似乎自幼断了习武的根骨,改习文,最后却也坐上了太师之位,成为天下文臣之师。 后来魏太师的儿子,也就是魏千屿的父亲魏嵊学了驭妖,重新握住魏家掌管千年的从龙剑,这把从龙本要传给魏千屿,可惜魏千屿是个不成才的。 容家便是在魏太师改习文后,东方皇权之下被培养起来的得势之姓。容家在朝中出头不过短短几十年,其祖上草莽出身,比起六大氏族,少根基、欠底蕴,可行事颇为胆大,于朝中势力不比魏家少占。 至于卞相,两年前东方银玥吃过了李国公府的寿宴酒,不胜酒力夜感风寒病了一场后,他便也借由年迈,向朝廷请辞还乡。 只是卞家本就在玉中天,卞相也被小皇帝留用,还给他丞相之位,体恤他年岁已高,准他不参朝,不拜宫,但在朝中的威望依旧在。 小厮说的,都是一品官。 再往后的几个官,他也都能说出姓名,别说姓白的,甚至这些人的名字里都没有白字。 “那有何白姓,在京中盛名?”沈鹮不信白容没地位逐云还会在他面前低头,毕竟逐云可是长公主身边最信任的下属。 小厮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一个人,脸色微变后,摇头说没有。 恰好此时账房经过,一扇子敲在了小厮头上,瞥了一眼对方脖子上的妖斑,笑道:“怎么没有?宣璃长公主府不就有一个?说他盛名也不为过,毕竟整个隆京出去打听,谁没听过他的名号?” “姓甚叫何?”沈鹮瞥了一眼账房,是人。 小厮是妖。 “白容,白玉之白,容颜之容,此名还是长公主给起的,可真真附和他的身份。”账房笑道:“他是长公主豢养在身边的妖,以色侍人,为玩宠,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迷得长公主房中只留了他一个。” 小厮一听账房轻蔑地提了一句妖,伸手不自在地抓了抓脖子后发痒的妖斑,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不再掺和他们的话题。 沈鹮有些讶异,半天没说出话来,倒是那账房滔滔不绝,说起这段几乎被传为隆京酒楼茶馆儿里说书般精彩的养妖异闻。 达官贵胄家里养几个漂亮的妖于天穹国来看,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甚至十年前的隆京,还有纨绔子弟骑妖上街,携妖斗赛。那段时间的妖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若有能因相貌得到优待,进哪位贵人后院的,不论雌雄,皆算恩泽。 在账房的话语中,白容能入长公主的眼,便是他三生有幸,更何况长公主还将他接入了府中,金银财宝任由他挥霍,身边无数年轻男子献殷勤也不动心,甚至派了御灵卫统领逐云大人护卫他的安全。 账房道:“怕是日后长公主择了驸马,也舍不得将他从公主府赶出去。” 沈鹮听他贬低妖的话随口就来,满脸厌弃,轻轻眨了一下眼,无法将账房口中以色侍人,奴颜媚骨的人与她认识的少年挂钩。 于是她问:“你说这么多,是不是羡慕他?” 账房一怔,脸上骤然泛红,红了之后又有羞恼,怒道:“我为何要去羡慕一只妖?!” “因为你活得不如一只妖啊。”沈鹮手中的筷子挑起最后几根面条,吃下后对账房笑道:“这世间妖也好,人也罢,皆是芸芸众生之一,只要有生命,便仅有好坏善恶之分,没有高下尊卑之别。” 只分善恶,不论尊卑。 这是刻在紫星阁牌匾上的小字,是当初创立紫星阁的第一任仙师亲手所书。 沈清芜曾对沈鹮说过,紫星阁创立之初的本意,便是要容纳妖,守卫妖与人之间的和平共存,而御师,只防为祸的妖,不帮作恶的人。 后来这宗旨本意被时间搓磨。 小字犹在,初心已改。 紫星阁不再是过去的紫星阁,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 沈鹮的童年很少上街,她自小与浮光塔中的妖为伴,将每一个有灵性的妖当做可倾诉的朋友,但她见过一梦州,见过天宝大道,见过万两金楼。一梦州里妖成了供人赏玩□□的奴;天宝大道中妖成了明码标价可贩卖,甚至分躯干售卖的牲畜;万两金楼内血腥满地,妖血肆溢,妖气横天,那里的斗兽,只有战死,不能求活。 因曾经历过这些,群妖反噬却像是天穹国必经的一环,不是十年前,也在某些年后。 账房悻悻离开,他本远远见到小厮与沈鹮说得气氛和谐,也想与魏家的御师攀谈,谁知踢到了铁板。 面吃完了,来收拾碗筷的换了人,可也是妖。 方才与沈鹮说话的账房端着长凳坐在银台后,晃着扇子,拿起一本不知什么书眯着眼去看。 现状,依旧算不得好转。 沈鹮伸手扶了一下头上的木簪,正准备起身回去休息,却见福卫楼前来了人,又是上官家的侍从,又是十几个,只是今日这些人的手上都捧着东西,也不像来找茬的。 为首者目光在福满楼内扫了一圈,立时定在沈鹮身上,脸上堆着笑意朝她走来,恭敬道:“沈御师,久仰大名,我家老爷让小人来给沈御师送礼。” 沈鹮:“……” 福满楼内的御师不少,上官又是六大氏族之一,上官家的人来了自然吸引了那些人的目光,还有许多人认得此番捧着礼的男人是上官府上的副总管,寻常人马屁也拍不上的人物。 “送什么礼?”沈鹮心里莫名其妙。 上官府上两名总管,张总管跟随上官老爷办事,入商,手段狠辣,懂商战,刘副总管主家宅,为人圆滑,少有错处,辅佐上官夫人管财。 刘副总管摆出真诚的模样道:“昨日我家小姐给沈御师添了许多麻烦,还叫逐云大人看了笑话,这不,老爷命小人给沈御师赔礼致歉。” 十几个锦盒红木托盘放在了沈鹮面前,绸缎揭下,里面放着各色珠宝与黄金数十锭,登时叫福卫楼里的人纷纷倒吸一口气。 乖乖。 沈鹮睁圆了双眼伸手摸了一把金子,这可是她这十年来见过的最多的钱了。 上官家不愧是富得流油,因黄白二物上榜六大氏族之一,即便名声垫底,却也叫人望尘莫及。 哪儿有人与钱过不去,只是这钱沈鹮不敢收。 “这算收买?”沈鹮收回了手,搓了搓指尖,她表面镇定,心下滴血。 真想叫大妖出来看看,这么多钱,她多瞧一眼都怕被闪花了眼。 “怎能叫收买?只能算孝敬。”刘副总管又捧上两盒上等的膏药:“这是生肌膏,是我家小姐的错,故而小人才来赔礼,沈御师若不收,小人事情没办好回去就得挨罚了。” 沈鹮下颌上的伤口被面具遮住,脖子上的伤口却暴露在外,索性不是什么大伤,只要好好调养,用不着生肌膏也未必会留疤,只是这两样东西,不要白不要。 “隆京要花钱的地方多,上官家只有这些俗物,端出来前也怕辱没了沈御师的眼,可若连俗物都不拿,如何表现我等道歉的诚意?”刘副总管还在说。 他的确巧舌如簧,叫沈鹮没找到机会拒绝,对方特地挑午时人多的时候,便是让沈鹮退无可退,只要她收了,那她与上官家的恩怨便一笔勾销。来日上官家再上前讨好,或许能借用她在逐云与白容那边转变印象,白容……他们怕是心里瞧不上,可逐云,隆京城中谁也不敢得罪。 眼看刘副总管就要跪下,沈鹮连忙跳到一边,她望着白花花的东珠,金灿灿的元宝,还有一些珠宝首饰,最终从中摸了两块金锭,接下了刘副总管手中的生肌膏,道:“这两样我收下了,其他的你拿回去。” “这……”刘副总管还要开口。 沈鹮道:“上官小姐的确冒犯我在先,你们的赔礼我收我应得的那份,至于别的,我帮不上忙。” 她将话挑明:“我与逐云大人并不相熟,这话请你带给上官老爷,我与魏公子也非暧昧关系,这话请你带给上官小姐。沈某来隆京只为朝天会,只愿满身自学才华能为国效力,来日通过考核入四大殿之,修习紫星阁术法,护芸芸百姓安危,其他的,沈某不想掺和。” 刘副总管一时无言。 周围御师多,沈鹮这一番发言突然慷慨激昂了起来,叫他颇为下不来台,那些御师也似被鼓舞了般就差为她的清高骄傲鼓掌,各个盯着刘副总管。 “既如此,小人会如实回禀老爷,沈御师心有鸿鹄,志在远方,小人祝沈御师朝天会旗开得胜,得偿所愿。” 刘副总管说罢,带着下人走了。 跨出福卫楼后,他回头朝沈鹮看去一眼,那淡绿长裙的女子将金子放入袖中收纳,一派自在,好似真的不喜富贵,这样的人……不好收买。 待刘副总管真的走了,沈鹮才故作镇定地朝福卫楼后的小院走去,她经过大堂主道,两侧御师纷纷朝她看去,有人瞧见了她腰间魏家的牌子,也有人盯着她曼妙的身姿。 女御师,虽有,却极为少见,还能有此志向,不为权势金钱折腰的,更是少之又少。 沈鹮没去看他们,自然不知坐在角落里的一袭白衣袅袅,戴着面纱银簪挂珍珠配饰的女子的目光随她离去,露出的那双眼目光灼灼,潜藏万千思绪。 回到住所,沈鹮一把摘下木簪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捂着心口,扁起嘴道:“相公,我好心痛。” 手中木簪消失,高大的身影立时出现在沈鹮身侧,见她弯着腰捂着心口喘气,神色一慌,手掌立刻贴上了沈鹮的胸膛。 触及柔软,二人皆是一烫。 沈鹮从装模作样中清醒,霍引却还盯着她的胸口瞧,眼神中的担忧溢出,温柔问道:“痛?” 沈鹮连忙往后退了半步,整个人如火烧般红了起来。 霍引不解抬眸,还要去摸:“受伤?” 沈鹮连忙捂着心口摇头摆手:“不不不,不痛,不痛了……我、我装的。” 霍引担忧未褪,显然不懂。 “……”沈鹮抿嘴,叹息:“舍不得钱嘛……你是没看见,我用多大定力才能拒绝那么多钱。” 可也无法,她既不能承上官家过多的好意,也不能拒绝上官家再有牵扯,便只能如此撇清关系。 霍引还盯着她的心口看,想不通沈鹮既没受伤,为何难过。 沈鹮见他还不懂,干脆道:“罢了,反正我如今也有些钱,走,带你上街买好吃的去!” 为您提供大神 温三 的《隆京夜献》最快更新 赔礼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初见 沈鹮很少让霍引化作人形带在身边。 天穹国虽妖多,可妖的地位低下,霍引缺少心智,许多东西沈鹮来不及教会他,心中怕他委屈,故而不愿他去面对。 隆京亦是妖族生活得最卑微的地方之一,却也是满天穹国妖比人多的奇特之处,这里更是她当初与霍引相识之地,对于沈鹮来说,隆京是不一样的。 即便她看过隆京最低劣混乱之时,也总在心里相信,若天穹国是人,隆京必是此人心脏,一个人得了病,首先得保住其性命根本,才可一步步治好他。 今日天气不错,过了晌午最热的那段时间,沈鹮便带着霍引出门了。 隆京满大街都是御师,许多御师都有契妖,也不乏与契妖交好让其化作人形带在身边的,又或是那些本就生活在隆京的妖。霍引虽戴着帷帽,却并不起眼,如他这般打扮的,十个里头至少有两个。 从福卫楼出去,沈鹮便沿着明华街往芙蓉巷而去。 明华街道上人多,沈鹮怕霍引走丢,还未出半里路便主动牵上了霍引的手,偶尔踮起脚凑到他跟前与他介绍街上的物件或吃食。 天正热,行人多打扇,霍引戴着帷帽遮了阳,却也隔绝了凉爽的风。 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原因,在沈鹮牵起他手的那一瞬,他的掌心生出些许汗水,连带着呼出的气息也有些烫意,吹上了帷帽薄纱帘子,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脸上。 隔着帷帽去看沈鹮,她的面容依旧是清晰的。 街上路人形形色色,唯独她在说话间变得鲜活且明丽。霍引一直知道沈鹮特殊,她的身上有与旁人不一样的气息,很好闻,让人心生柔软,忍不住靠近,甚至像在周身渡了一层光。 越过半条明华街,终于可见紫星阁的一角。 紫星阁中浮光塔最高,浮光塔外是浅紫色的琉璃砖,檐上刻了符文,符文在阳光下闪烁金色,浮光塔外的结界也让整座塔终日笼罩在金光之下。 沈鹮站在一家糕点铺前,这家糕点铺的荷花酥出了名的好吃,她要了两份,等待出锅。铺子檐下挂着黄铜风铃,上面正好反射了浮光塔外结界的光,偶尔略过人的眼前,叫她片刻失神。 再看站在她身边高大的男子,有些记忆于脑海中闪过,她想起她第一次见到霍引时的画面。 首次遇见霍引,沈鹮就知道他是她的妖。 沈清芜独自抚养沈鹮,他虽教会了沈鹮许多,可事实上给的陪伴却很少。沈鹮一岁多会走之后,沈清芜便偶尔将她交给宫里的宫女或太监照看。彼时他得太上皇信任,时常要入宫,金龙殿外的小太监与他相熟,偶尔带沈鹮去御花园中闲逛。 小小年纪的沈鹮,认得的第一个字便是长公主教的。 东方家的帝王似乎天生钟情,后宫除却皇后只有一个容妃,还是彼时魏太师习文无法握起从龙剑,容家得势后,太上皇后主动为太上皇纳了容妃入宫,从而权衡容家的势力。容妃无所出,公主只有东方银玥一人,她没有陪伴,也时常让沈鹮去沁园寻她。 沈鹮在长公主处学了字,三岁时首次意外破开了浮光塔上的结界禁制,也因如此,沈清芜察觉她的特殊,陷入纠结。 他不想让沈鹮走御师的道路,他想娇养着沈鹮到十五岁及笄,再为她寻个靠谱的夫家,度过寻常一生。 可沈鹮的血天生与众不同。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隆冬夜,万两金楼中有妖闹事,因不愿成为斗兽笼中必死的牲畜,那妖反抗,连杀了好几个大人物。沈清芜与青云寺中的大人一并出动,甚至来不及对沈鹮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紫星阁,彼时锅里煮着的饺子还没熟。 沈鹮饿了想去盛饺子,意外被滚烫的锅边烫伤了手,破皮流血,疼得直流眼泪。 也不知是否因为万两金楼中的那名妖实在太厉害,妖力竟引得浮光塔外的封印金光闪烁了一瞬,沈鹮震惊,忘了疼,沿着小路朝浮光塔奔去。 塔外封印上有字,她懵懂地念了一句后,那金色的符文便如细沙坠落,光芒耀眼的结界也变成了温和的水流,粼粼波光发出无声的吸引,沈鹮的手指轻轻触碰,便被一股力量吸入了浮光塔中。 塔内的妖皆在沉睡,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害怕地直哭,喊爹爹,要爹爹来救她。 便是那个时候,她听到了霍引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 幽绿的灵光如飞舞的萤火虫,从浮光塔底另一层小世界中漂浮出来,牵引着她往心跳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又引领着她闯入大妖的生命里。 她在那里看见了一汪漂浮的水,又在水里看见了一个沉睡的人。 霍引彼时只露出了一张脸,眼眸似是半阖,纤长的睫毛在水光中微动,心跳声不止,灵光如蝴蝶跃动,沈鹮的肚子传来一声“咕噜”。 便是这细微的声响,叫那名大妖睁开了眼,瞧见了裹着兔毛绒袄的稚□□童,深邃的眸中倒映着她的模样,沈鹮像是魂魄被吸入了那双眼睛里,一阵头晕目眩,晕过去了。 再醒来,便是沈清芜守在了她的床边。 她还记得发生过什么,说她看见了一个被困在水里的人,看见了一双深绿色的眸子,还听到了沉稳的心跳声。为了证明她没有说谎,沈鹮还将自己被烫伤的手指伸出去给沈清芜看,却发现她手上的伤不知何时愈合,连疤痕都没有。 “爹爹,我没说谎!”沈鹮激动道。 一直沉默的沈清芜看向她的眼神,她到现在也没弄懂,但她永远都记得沈清芜当时说的是:“爹爹相信昭昭,从今以后,他就是昭昭的了,可好?” “昭昭要好好照顾他。” 沈鹮有好好照顾他,一直到现在,她也从未让霍引离开过自己的身边。 从三岁到如今的十九岁,足足十六年的时间里,沈鹮不曾与霍引分开过。 …… “姑娘,你的荷花酥。” 糕点铺子的老板笑着将两份荷花酥包好了递给沈鹮,沈鹮的目光才从浮光塔外结界的光环中回过神来,她接过荷花酥,率先递给霍引一块,笑道:“这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糕点了,你尝尝。” 霍引看向手中圆圆的一块糕点,开了六瓣口子,层层叠叠的酥皮仿佛荷花盛开,隐约还能闻到荷花的清香。霍引伸手戳了戳漂亮的糕点,最外那层淡粉色的酥皮一碰就碎,脆弱得很,他见荷花掉了一瓣,无措地看向沈鹮,讷讷道:“坏了……” 却见沈鹮已经吞下了一整块荷花酥,鼓着脸,嘴角都是粉色的糕点屑,口齿不清地问:“什么?” 她的面具挂在了右侧耳朵上,霍引见她翘着嘴吃东西,伸出手指也轻轻戳了一下她圆鼓鼓的脸。 指尖触碰到的脸是带着体温的滑嫩,他的食指蜷缩了一瞬,再朝沈鹮的嘴唇点了一下,沾了一小块糕点屑,与他手心破碎的那些一般,似一片桃花瓣。 沈鹮胡乱擦了一下嘴唇,酥皮糕点就是容易掉渣,她对霍引道:“好吃的,你快尝尝。” 霍引眨了一下眼,仿若回神,便将手中糕点递给沈鹮:“夫人,吃。” 好吃的,都给她。 吃了她的脸鼓鼓的,很软很可爱,吃了她的嘴唇上会贴桃花瓣,不知花瓣是什么味道的? 霍引将食指上沾来的一小片碎屑凑到鼻下闻了闻,浅淡的面点香味中,还有沈鹮的味道,胸口传来酥麻的感受,有些雀跃。 他喜欢这个味道,于是张嘴吃下。 沈鹮哎了声,脸上莫名红了几分。 霍引舔了舔嘴唇,目光穿过帷帽,落在了沈鹮的唇角,又看见了她脸颊上的伤痕,眉心微皱,伸出手掌贴上她的脸,轻柔抚摸,似哄小孩儿般道:“不痛,不痛。” 伤口早已不痛,沈鹮与他还站在糕点铺前,那卖糕点的老板娘笑盈盈地望着他俩,眼神暧昧,沈鹮连忙扯下霍引的手,握在掌心紧了紧,拉着他离开。 最后那块糕点,还是被沈鹮吃进了肚子。 芙蓉巷中成衣多,沈鹮毕竟是个女子,也爱俏丽,手上既有钱了便想给自己多置办两身新衣,首饰她嫌啰唆不愿意戴,省下的钱也可帮霍引买些衣裳换洗。 来芙蓉巷的大多是谁家小姐伴着丫鬟一起,如她这般大咧咧牵着个妖跨进来的还是头一个,不过沈鹮仗着腰间魏家令牌的势,无人拦她,还有人主动相迎。 女子的衣裳在左,男子的衣裳在右,沈鹮先给霍引挑了一套。 苍白色绣寒兰的成衣,襟口与袖摆处还有银丝钩的垂叶纹,配套了松柏绿的腰带与墨玉坠饰,沈鹮一眼便觉得此衣与霍引绝配。 将霍引与衣裳推去了铺子后方更衣的小屋里,沈鹮便靠在门外屏风旁等他出来。 女子成衣那侧两名一眼便能瞧出身份不低的小姐手挽着手一并选帕子,低声闲聊今早才听到的传闻,邹大人死在旖屏楼早已在隆京传得沸沸扬扬,上官家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二人提起的,是与邹大人之死无关的上官清清。 “她至少又得躺半个月才能出门了。”一人道:“我听人说她昨夜挨了好大一顿打,身上怕是又要落下许多疤。” “上官清清这人虽讨厌,但也确实可怜。”另一人道:“她娘亲还在世时她倒乖巧,上官家扶小妾上位成夫人后她的脾气反倒是古怪起来了,任凭挨了再多的打,也没见她服软过。” “谁让上官老爷以前就宠妾灭妻,先夫人在时那小妾都掌管上官家的库房钥匙,先夫人一走,上官清清便是嫡出也是被庶出的踩在脚下,徒留嫡女之名罢了。” “不过你可听说了?魏公子入京了,你说他俩的婚事还作数吗?” 后来二人说话声小了些,沈鹮也没仔细听,霍引换了衣裳出来,她立刻回头去看。入目所见的男子高大英俊,温柔的眉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有些局促,又藏着些许期待。 霍引觉得自己这身衣裳,好看。 果然,沈鹮看向他的眸子一亮,顿时眉眼弯弯,不必摘下面具也知道她的嘴一定是咧着的。 “好看!”沈鹮毫不吝啬地夸奖:“相公穿什么都好看,瞧这肩,瞧这腰,瞧这腿,顶顶好看!” 这一顿夸将霍引的脸都惹红了,他手上还拿着帷帽,一袭黑发披散下来,沈鹮顺手从旁边的盒子里抽出一根发带,对他道:“低头。” 霍引朝她弯腰,他曲着腿,双眼只盯着沈鹮瞧。 沈鹮绕到他身后,挽起发丝,用发带绑起后理了理他的鬓角,却见霍引的耳尖通红,充血般发着烫。 霍引的脸颊绯红,似饮多了酒,沈鹮移开视线,稀里糊涂地就给他一口气买了六套衣裳,最后自己简单选了身,叫商铺老板把衣裳送到福卫楼。 走出铺子,沈鹮才有些清醒,心想自己方才大约是被霍引的美□□\惑了,否则金子不能花得那么快! 为您提供大神 温三 的《隆京夜献》最快更新 初见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爬山 回到福卫楼天已经黑了,成衣铺子的跑腿动作很快,沈鹮买的衣服都在她回来之前便送到了她的住处。 相较白日,隆京的夜更为热闹。 五彩斑斓的灯火彻夜点亮,装饰着从城门一路通往皇宫的每一条大街小巷。高楼林立的皇城中到了夜里,还有妖在天空飞过,身上装点着发着夜光的宝石,被纨绔的公子哥儿牵着线,宛若纸鸢,伴随着娇笑声越飞越高。 沈鹮瞧见那线是从一梦州的方向而来,几个舒展着羽翼的鸟妖幻化成半人半妖的模样,便是飞上了空中也不忘提起花灯,娇美面容的人儿为了一盏花灯偶尔大打出手,供人玩赏。 她一直都知道这就是隆京的真实模样,白日富丽繁荣,庄严肃穆,夜里褪下华裳,露出了狰狞且自私的真容。 沈鹮放在窗棂上的手微微一顿,本想关上窗不去看,可无奈盛暑的天没有这一丝凉爽的风,屋里发闷得厉害,更因为……即便不去看,这些错乱的现象依旧存在,她不是第一天了解,也不觉得凭着自己捂住双眼,便能改变。 对着窗外发了会儿呆,沈鹮回眸便瞧见霍引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双手乖巧地叠在一起,脸枕于手臂上,睡得有些板正,也有些可爱。 霍引是在一年前苏醒的,沈鹮将他带离隆京后的九年间,他醒来的时间很短,一年也未必能睁十回眼。风声境又被称为妖之起源地,正因如此沈鹮才会带他远离玉中天,跑到云川大地的最西边,想要在那里找到能让霍引不再混沌沉睡的办法。 只可惜,最初她年幼,自己生存都成问题,更别说带着霍引东奔西走,还要躲避御灵卫的追杀。 再后来她长大了些,他们终于在风声境中稳定下来,沈鹮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找到灵谷,妖都残骸只剩下些许烙印在土地上的咒文法印,那些封印早已破损不堪,甚至被来往的鸟兽群妖种下了果树,彻底看不清原来的样貌。 即便如此,灵谷也更适合妖的生活,那里有供群妖生存的木之灵的气息,与曾经在浮光塔下漂浮于霍引身侧的幽绿色灵光很像。许是那些木之灵有用,霍引在灵谷沉睡了三年后再苏醒,便是如今这般模样,清澈的,懵懂的,但好在没再无故晕厥,一晕数载。 霍引忘记了许多东西,但他记得沈鹮。 当初沈鹮将他带出隆京后,他第一次苏醒时,沈鹮为了让他乖乖听自己的话,便谎称道:“你是我爹留给我的童养夫,我是你的夫人,咱们日后要成亲的,你得听夫人的话,可知晓?” 彼时沈鹮不过十岁,踮起脚尖才到霍引胸膛的位置,高大年轻的男人歪着头看向她,不懂如何在追捕中隐藏自己的妖气,也不懂什么叫童养夫。 但他记住了,沈鹮是他的夫人。 他要听夫人的话。 他记得沈鹮三岁时第一次遇见他的模样,也记得后来沈鹮时常跑去浮光塔找他,见他沉睡还非要将他喊醒,就为了让他看她新做的纸鸢,新学的字,更多是表演她新学会的术法。 她成长的所有阶段,都刻在了霍引的脑海里,故而他对自己与沈鹮的关系,坚信不疑。 一年前霍引醒来后偶尔抚摸空荡荡的心口,沈鹮才发现原来他的胸腔是没有心的,妖没有心还能活着,但人没有心就会死了。沈鹮猜测霍引之所以会不时沉睡,心智不全的原因,大约正是因为他没有心脏。 她想着追踪本源,霍引既是从隆京出来的,那他的心便很有可能还藏在隆京的某一处。 更何况她总不能永远在外东躲西藏,当初她虽带走了霍引,却不能称为隆京的叛徒,这片土地,她早晚是要回来的。 纷杂的思绪被远方的吵闹声打断,沈鹮眯起眼睛去看,能瞧见青云寺与大理寺两方的大人急速赶到一梦州,呵斥玩闹的公子,大约是因为邹大人之死尚未有结论,一梦州中不可太闹腾。 沈鹮不再去看,也不再去想,她摘下面具,洗漱了一番后打算用上官家送来的生肌膏擦伤口。对着镜子看去,她微微愣住,再歪过头去细瞧,原先下颌处与脖子上的两道伤痕全都消失,就像不曾存在过。 她突然想起白日吃荷花酥时,霍引看见了她脸上的伤口,他当时托着她的脸说“不痛,不痛”,如今是真的一点儿也不痛了。 沈鹮起身走到霍引的身边,借着烛火看向他的睡颜,眼中溢出些温柔,没忍住伸手轻轻戳了一下他的眉心。隆京里的衣服虽然贵,但的确用料很不一般,比起霍引先前的墨绿长衫,如今他身上穿着的苍白寒兰的衣裳更显得高洁雅致,内嵌的银丝甚至于灯火下闪烁着珠光。 衬得大妖更好看了。 若是以前他睡过去,沈鹮便将他化作一根木簪放在身上,偏偏烛光下美色惑人,她撑着下巴坐在霍引旁边盯着他看了许久,舍不得将他藏着掖着。 后来沈鹮连自己怎么睡着的都不记得,只是睁开眼便看见霍引近在咫尺的容颜,他瞧沈鹮醒来,露出一抹温柔的笑,二人还保持着昨夜脸对着脸趴桌上睡的姿势,任由初晨的阳光温暖地照入窗棂,投在身上。 沈鹮对霍引道:“我带你出去玩儿好不好?” 她说的出去玩儿,是带霍引出隆京去城外那片宛若游龙绵延重峦叠嶂的山。 之前在乾坤舟上沈鹮便看见了半包着隆京城的山脉,那不止一座山化成,而是数十座山连在了一起,凸起的山尖彷如坚硬的龙脊,至于庞然的龙身则隐藏在翻涌的云海之下。这里的每一座山长得都大差不差,这片山脉也被统称为中融。 “传说因为这座山是真龙所化,为龙的栖息地,故而被龙所包围的那片土地逐渐成为了云川中心,天穹国的国都。”沈鹮站在山脚下,抬头看了一眼青葱翠竹覆盖的山,一眼望不到头。 光是从福卫楼一路走到隆京外的山脚下,都花去了半天的功夫。 沈鹮晃着从福卫楼里带出来的团扇,遮住头顶烈阳,眯起双眼朝看不见边际的山川望去,随即从袖中摸出了一本书。 书籍很旧,是她儿时的读物,纯白的书封角落里还烫了一个紫色的星图,那是紫星阁的标致。 当初沈清芜带人冲出紫星阁要去守卫皇城时,沈鹮就在看这本书,这本书虽放在古籍那一侧,内容却像个故事杂谈,绘制云川各处的风貌,也详细记录了那些地区与名字的由来。 “这片山的名字叫中融,据说是因为沉睡在此的真龙便唤中融,他是妖灵之始,因他而衍生万妖,所有妖灵如今都靠着他的呼吸赖以生存。这说法我从书上看到,也不保真,不过挺有意思的不是?”沈鹮勾上了霍引的手臂,道:“走,我们爬山去!” 书上说,中融山脉曾是一条真龙幻化,山中有许多龙的遗骸,随便找到一两样都算是天灵地宝,举世无双。可中融山中常年大雾,外围的几座山峰好爬,越到山川里头便越容易被天然的林瘴迷惑,最终迷失在山林深处。 紫星阁曾经的鼎盛时期,也在中融山脉中设了一些阵法结界,藏了许多法术传承在里头,只是后来紫星阁逐渐为皇权弄妖之匕首,阁中御师少有来中融山采风修习的了。 沈鹮曾听沈清芜提过几次,但那些无名的传承中,沈清芜也只知两处,沈鹮那时还小,即便记忆过人也记不住具体位置,只知道大致方位。 她想通过朝天会进入紫星阁,便不能坐以待毙,如今多亏了魏千屿的乾坤舟让她早早到了隆京,省去了一个月的路程,有这一个月,怎么也够她找到沈清芜曾交代给她的传承结界之地了。 再者……中融龙曾是妖之始,它的吐息对妖的修炼也极有好处。 即便沈鹮没找到沈清芜曾提过的传承结界,也能让大妖在此吸收龙骸之灵,说不定哪一次真叫他灵台清明,脑子里的那一根筋突然顺畅了呢……反正霍引得好处,她也高兴。 山间有树荫遮蔽阳光,越入深山便越凉爽,避开热闹的城池与血统不一的妖与人,沈鹮与霍引肩并着肩走在不太顺畅的山林道上,倒是有些找回过去在风声境的感觉了。 她用佩剑打荆棘开路,霍引不知从哪儿摘了一片巨大的叶,遮挡在沈鹮的头顶,像是一把撑开的伞让她免受偶尔晒到身上的毒辣阳光。 正走着,霍引脚步微顿,沈鹮察觉不对劲回头看向他,灿烈的阳光形成了光圈,深绿的丛林深处因一声尖叫惊飞几只雀鸟,霍引的嘴唇动了动,道:“吃人了。” 随即沈鹮便嗅到了风中飘过的淡淡血腥气,还有妖气。 她从一旁的竹枝上折下竹叶,指尖在上面画下了符文,再将这片竹叶投掷出去。那片叶子如一把锋利的刀,迅速破开林间草木,钉地一声嵌入了树干中,抖了抖叶片,散开的符文逼退妖气。 “何人在此?!”一名女子的声音传来。 沈鹮带霍引越过小片竹林,一眼就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男人,不止一个,已经有几人丧命,还有一人拼命捂着残缺的腿,哀嚎声呜呜地传来。 那些男人的身侧匍着一只庞然的虎妖,那只虎妖已经完全化成了妖形,厚实的虎爪下压碎了一个男人的胸腔,尖利的牙齿正叼着一块连血带肉的胳膊,啊呜一声便吞了下去。那虎妖的瞳孔成猩红色,显然因血腥陷入了兽性的疯狂中,他的四肢上还缠绕着丝丝符文光泽,连接在血泊圈子外的年轻女子身上。 放契妖杀人沈鹮不是没见过,只是没想到隆京城外居然也有人敢这么做。 华裳少女双臂环胸,珠光宝气,钗环叠玉,身后跟着四名蓝袍御师与一名朱袍御师。她高傲地抬起下巴,对人命毫不在乎,微张的手指轻轻一握,便听一声虎啸,那虎妖马上就要咬断断腿之人的脖颈。 沈鹮眉心紧皱,低声道:“相公!” 霍引虽不聪明,却与沈鹮相当默契,他朝前半步,只盯着虎妖的方向,微风刮起他的衣袂,那失了理智的虎妖顿时缩着身体,猩红的眸子滴下血来,像是受了什么可怕的恐吓般瑟瑟发抖,原地挣扎着想要逃离。 “阿旭!”华裳少女震惊又不满,她想要安抚自己的契妖,却发现虎妖的神智越发错乱,虎啸声越来越凄厉。 也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压制的力量,将虎妖从妖形逼退成人的模样,那凶猛的老虎逐渐幻化成虎背熊腰的高大男人,浑身浴血般用头抵着地,想要钻进地缝里。 “他这是怎么了?!”华裳少女怒问身后的朱袍御师,那御师朝沈鹮这边瞥了一眼,俯身对少女道:“小姐,有高人在场,那女子的契妖比阿旭要厉害许多,阿旭许是被吓到了。小姐将他收回来,再养一段时间便好,否则任由阿旭挣扎,怕是要死在那股威压之下。” 少女闻言,眼中露出了几分嫌恶:“原来阿旭也不是多厉害的妖嘛,随便来个人都能将他吓成这样!” 她烦躁地丢下手中的镯子道:“这种废物我才不要!” 朱袍御师见状,给了身后人一记眼神,便有御师捡起镯子收回阿旭。 血腥铺满的竹林中,重伤的男人早已吓昏,而沈鹮与那华裳少女各站一方,似是对峙。 为您提供大神 温三 的《隆京夜献》最快更新 爬山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上官 沈鹮上前几步,瞥了一眼零散在地上的尸体,应是五个男人,年龄不一,但瞧着残留下来的胳膊腿,应当都是练家子。 晕倒的那个还算完整,只断了一条腿,身上的衣裳虽被血水打湿却不难看出他也是出自世家。 沈鹮一步步走入阳光下,霍引便跟在她身后,举着叶子替她遮阳。 待她蹲下去为那男子止血,保住其性命后才发现这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沈鹮微微蹙眉,仔细去看那被血水打湿几乎看不出原貌的衣裳,勉强可以从脏污的衣角上瞧见玄武驼金的印记,她心下一沉,想起来这人是在哪儿见过的了。 旖屏楼…… 沈鹮刚来隆京的那一夜,前来将她带给上官清清发泄威胁的,便是此人。 再看那些零碎的尸体血肉,想来死掉的那些也是上官清清的手下。 震惊,不解,还有些唏嘘。 沈鹮抿嘴,确保这男人暂且不会死,再抬眸看向站在她对面不远处,晃着一把银柄绣金丝桃团扇的少女露出笑眯眯的眼,好奇地将目光落在霍引身上来回打量,偶尔瞥沈鹮一眼。 “你这契妖,长得倒是俊俏。”少女说罢,目光毫不掩饰地端量着霍引的外貌,甚至与身后的朱袍御师谈问:“你可瞧出这妖有多厉害?” 朱袍御师方才已盯着霍引与沈鹮看了好几眼,从沈鹮能在一片竹叶上画下符文这一点,他便确定沈鹮的能力远在眼前这位骄纵的大小姐之上,至于他……朱袍御师倒不认为自己单打独斗会输给沈鹮。 只是一点。 御师之间的较量亦有文武,文在法术符文、设界摆阵、星图推演,但武斗,便是驭妖。 驭妖比拼的是契妖之间的力量,一个御师的能力不足,便是再厉害的契妖他也绑不住,甚至可能在驭妖过程中被妖力反噬,失智的妖祸害百姓,御师也会深受其害。 在文上沈鹮未必比得过朱袍御师,可若他们比契妖…… 男人垂眸看了一眼腰间挂着的腰牌,腰牌上的绘纹至少有六个,便代表他有六只契妖,偏偏没有一只妖能在眼下放出来,与那名化作男子模样的妖一较高下的。 阿旭为赤金虎,在虎妖群中也是王者,曾在万两金楼中连胜十局成为常胜将军,若非花了大价钱,一般人谁能将他从万两金楼中买回来?阿旭常年以血肉为食,妖性杀戮,残暴无脑,便是这样一只虎妖,方才也险些丧了命,有如此能力的契妖,谁敢与之争斗? 华裳少女见朱袍御师没说话,眼神中的兴趣更盛:“这么看来,他应当是顶顶厉害了。” 朱袍御师笑一笑,再朝沈鹮看去一眼,面带乌隼面具的女子马尾高束,一叶芭蕉遮住了大半身阳光,她垂在身侧的手指缠绕着一丝丝金线,那是随时战斗的姿态。 她很厉害。 朱袍御师收回目光,亦收回方才自己心中的打量,他未必斗得过沈鹮。 以纸为符,朱砂为文,是最简单的法术,但能以石、叶为符的,至少可及中等御师,朱袍御师已是朱袍六级,若此番大朝会上能得名次,来年便可擢紫袍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以风、以光为符。 只是他心中奇怪,如眼前女子这般能力的御师,不应该是无名无姓之人,即便她不是隆京的人,也该是某个世家的子弟,怎一点标示也没有? 不,还是有的。 男人看见了沈鹮腰间被她袖摆遮住的,不太起眼又不可忽略的魏家双鹤云腾腰牌,腰牌边角的印记,果然是个紫袍。 沈鹮察觉到男人的视线,也朝腰间看去。 这双鹤云腾腰牌是魏千屿从郎擎的身上拽下来的,郎擎是个紫袍御师,想来便是这个腰牌让对面的人迟迟没有动手。 隆京的权贵众多,敢白日杀人的绝不是等闲之辈,更何况那少女身后还有几名御师,沈鹮不好在尚未参加朝天会前得罪人,可见死不救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眼下对峙分外尴尬,她是装作没看见好,还是将那断了腿还有一口气的男人救下,丢到上官家的大门前好? “喂,那女的。”华裳少女晃着团扇,笑眯眯地望向沈鹮,开口道:“你的契妖卖多少钱?” 沈鹮微怔,霎时皱起眉头,只觉得被人侮辱了。 诚然这世上有买卖妖的地方,可这等行径在沈鹮看来本就有违人道,何况这少女对她态度轻浮,更是令人不爽。 见沈鹮沉默,少女还以为她怕自己出不起钱,便道:“随便你说个价,我上官家没有给不起的。” 搬出氏族名号,若是一般识趣的御师便不敢与她作对,乖乖交出契妖就好。 少女从前一直都是如此行事,从未被人拒绝过,故而胸有成竹,只等着那俊俏的男子成为自己的契妖。 沈鹮的手握紧成拳,深吸一口气道:“上官家的小姐,都是这般猖狂的吗?” “怎么?你还认得其他上官家的小姐?”少女问完,朱袍御师在她耳边提了个魏字,她顿时收敛了高傲的笑,转而看向沈鹮的眼神都充满了厌恶:“你就是那没用的女人半夜抓住的千屿哥哥的姘头?” 这话,忒难听了些。 沈鹮深吸一口气:“姘头?世家小姐的嘴里没有好话了吗?且不说我与魏公子没什么关系,便是有关系,又与你何干?” 少女哼了声:“难怪看上去这般惹人讨厌,既如此,我也不必与你客气。我看上了你的契妖,乖乖将他交给我,本小姐还可以让你在隆京待到大朝会结束,否则今日你别想能入城。” “好大的口气,你当如何拦我?”沈鹮笑问。 少女道:“我会在这儿杀了你。” 她充满威胁的语调,在话音落下之际便如被人掐住了喉咙,漂亮的姑娘双足离地,双手挣扎着抓住脖子上无形的一股力,精致华美的衣裳在她双腿的踢蹬下迅速凌乱,金丝披帛被风吹入了血泊中,而她满头金钗都晃了下来。 “小姐!”朱袍御师见状,连忙唤出自己的契妖,他身后的几名御师也都纷纷拔出腰间的剑,却偏偏在此刻没有一只妖出现。 除了站在沈鹮身边穿着苍白寒兰衣裳的男子。 霍引长着菩萨般的相貌,他的眉宇间没有妖的戾气,对人虽冷淡,可与沈鹮从来温和,虽不怎说话,笑的时候却很多。此刻那双漂亮的眼中倒映着崩溃的少女与无措的御师,冷得仿佛一面镜,照看众人生死,而他毫不在意。 “便是魏家的御师,也不可随意杀人!”朱袍御师捏紧腰牌,咬牙切齿:“这位可是六大氏族之一上官家的嫡女上官茹,你若真杀了她,难道还想活着离开隆京不成?” “威胁?我被你们上官家的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一次,难道还能有二回?”沈鹮撇嘴道:“第一次在福卫楼,那里是隆京城内,人多眼杂,我不好动手,假意屈服也是想看你们能使出什么花招来。今日可在中融山,这里鸟都不见一只,你都敢在这儿杀人,我为何不敢?” 沈鹮想起了白容,便学着白容的阴鸷狠厉道:“届时杀了你们几个,放出那只虎妖,就说你们纵容契妖杀人,结果控制不住妖力反却被虎妖反噬,结果恶人自有恶报,都不用青云寺的人出手,大理寺随便来个衙差就能结案了。” 眼看着上官茹的手脚已在抽搐,人都快没有意识了,那朱袍御师才朝沈鹮拱手,深深鞠躬敬礼道:“是在下等人不是,还请高人高抬贵手,放上官小姐一条生路。小姐骄纵,却罪不至死,况且我等与魏家将要结亲,与高人更是无冤无仇,犯不着在此冲突不是?” “早这般好说话不就行了?”沈鹮瞥了一眼晕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心想既然眼前女子也是上官家的小姐,那想来杀人之事便是他们上官家的家内事,纵是大理寺的人来了也没用。 奴仆便是如此,不论人或妖,与氏族签定死契,只要错了一样,便有理由随便打杀,旁人根本无从去管。 眼看着上官茹真的要死了,沈鹮才扯了一下霍引的袖子道:“放了她吧。” 霍引有些急,他看向沈鹮摇头:“她要,杀你。” 沈鹮笑了一下,道:“她又杀不死我。” 霍引抿嘴:“那也不行。” 他不会让任何能伤害沈鹮的人留在世上,杀人之语,是方才那名女子亲口说出来的,他没冤枉此人。 沈鹮见上官茹已经口吐白沫,双眼直翻,气也顺了,再唏嘘上官家的仆人生死也与她无关,便挽上霍引的胳膊道:“可是我有点饿,我们去找东西吃可好?” 霍引陷入了纠结,显然不知在杀威胁沈鹮生死的人与照顾沈鹮肚子之间该如何选择,他眉头轻锁,一会儿看沈鹮的肚子,一会儿看那脸色发青五官狰狞的上官茹,原地踏了几步脚。 “做人相公,最重要的是什么?”沈鹮问他,故作娇嗔。 霍引闻言,微微垂眸,那边上官茹如一个废弃的沙包,砰地一声就被摔在了地上。 几名御师连忙过去扶住她,往她嘴里喂丹药,帮她顺下这一口气,免得人还陷入挣扎中这口气没咽下,反而把自己憋死了。 霍引如孩童背书,乖巧道:“做相公的,要听夫人话,对夫人好。” “相公真棒!”沈鹮如哄小孩儿,朝他竖起大拇指,看也不看上官茹一眼,牵过他的手道:“那相公替我找果子吃吧?每次相公找来的果子,总是最甜水最多的!” 霍引得了夸奖,颇为高兴:“嗯,我给夫人找。” 遇见上官茹本就是上中融山找传承结界的一个插曲,不在沈鹮的预料之中,但上官家前两日才特地奉上真金白银当着福卫楼众人的面向她赔礼道歉,没道理短时间内还敢来找她的茬,故而沈鹮并不将上官茹之事放在心上。 上官家如今被大理寺青云寺两寺寺丞同时调查,焦头烂额之下,不敢来找她麻烦的。 只可惜多日下来沈鹮没找到沈清芜说的传承结界。 上官茹一事,后来果然如沈鹮预料的不了了之,也没有上官家的人来福卫楼寻她。而邹大人死在旖屏楼后方一案,也在短短二十日内了结了。 小厮提起此事,只觉得荒唐,但两寺大人皆如此说,众人也就当这世间有这么巧合污秽的事了。 沈鹮看着隆京街道上越来越多御师与契妖,吃了一口冰酪问:“邹大人怎么死的?” 小厮抿嘴,叹了口气:“被冰给扎死的!说是邹大人那夜从宫里出来后便去了一梦州见相好了,一梦州中的大多是妖,他喜欢的那个是从东孚来的鲛人,会下雪结冰,拿手的便是冰火两重天,能叫男人□□……” 沈鹮瞥了一眼勺中冰酪,也不知要不要吃了。 小厮继续道:“邹大人与其玩儿过了火,躺在冰堆中滑了脚,叫那冰凌扎入了心脏,鲛人怕死不敢认,便将他丢入在了旖屏楼后。冰融化后血也流干了,找不到凶器,所以这案子才耽搁了这么久。” “是么?”沈鹮毫无食欲,于是将勺子里的冰酪塞进了霍引口中。 端坐着的霍引乍尝到凉爽的碎冰与醇厚的奶,眸子亮了一瞬,朝沈鹮笑了一下,问她:“何为冰火两重天?” 沈鹮:“……” 为您提供大神 温三 的《隆京夜献》最快更新 上官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荐信 沈鹮曾将那本书中记载,论为杂谈,并不多信古老中融山为龙之沉睡之地的传闻,即便这世间有妖,可从未有人见过真龙。 她找不到沈清芜提过的传承结界,也没放弃隔三差五去中融山上采风吐纳,半个多月下来,的确有些不一般的发生了,不是发生在沈鹮身上,而是在霍引身上。 霍引的话变多了些。 只是多了一些,如以往只会三两个字往外蹦时不同,他偶尔也能说上一句完整的话来,且问题多了,好奇的事情也变的更多了。 这种改变未必与中融山有关,亦或是因为他的心的确藏在了隆京的某一处,而靠近了他的心脏,他的认知与意识也会逐渐回笼,终有一日会变成普通人的思维与交流方式。 好奇于霍引而言是件好事,他以往不会问,沈鹮总说:“你若不知,可以问我,我若知晓,必会答你。” 如今他倒是问了,只是问的方向偏古怪了些,叫沈鹮实在不懂要如何回答。 就好比小厮说了那么一大段邹大人的死因,他不问沈鹮“谁是邹大人?”也不问沈鹮“东孚在哪儿?”或是“鲛人为何物?” 偏偏问的是……何为冰火两重天。 何为冰火两重天呢? 沈鹮手中的勺子彻底捣碎了碗中碎冰,将融化的冰水与乳酪搅拌在一起,再喂到霍引的嘴里,避开了这个话题:“再吃些,都吃完。” 小厮本是与沈鹮闲聊邹大人之死,毕竟这些日子沈鹮也在向他打听隆京的事,且她是个难得不看低妖的御师,还是魏家出来的,小厮对她颇有好感,更想攀上沈鹮,日后也好有个仰仗,故而知无不言,凡是听过的,都说给她听。 眼下霍引提出问题,小厮以为沈鹮是女子,又是外来的,也不知一梦州中那些贵人间的玩儿法,本着好意提上两句,却险些将端茶饮下一口的沈鹮呛死。 他道:“火嘛,便是男女结合的□□,吻如火入喉,摸如火燎肤,至于做那就是大火冲体,再加上寒床一张,两样刺激……” “咳咳咳——”沈鹮瞪了小厮一眼,心道隆京已这般开放?这种事是能随口拿来说的? 小厮怕得罪人,又变得有些局促了起来,就问:“贵人还想听什么?” “上官家。”沈鹮抿嘴,问道:“此事既与上官家无关,上官家近来可有其他动静?” “没有。”小厮摇头:“听说他们家的二小姐前段时间险些被人杀了,这段日子都在府上养伤,唉……要说上官家的两位小姐,一个可怜可恨像疯子,一个骄纵太过心狠手辣,这两人本月内先后都受了伤,难得安生。” 沈鹮想险些被人杀的,说的是上官茹了。 她以前在隆京没怎么听说过上官家,即便上官家为六大氏族之一,可毕竟是商贾人家,不被权贵看重,若非家中金银无数,也未必能在隆京有如今的地位。 但她知道上官清清是唯一的嫡女,那日朱袍御师却说,上官茹也是嫡女。 “上官家的大小姐是上官老爷的原配所出,可那时上官老爷便宠妾灭妻,原配夫人娘家没落,可因大小姐与魏家有婚约在,原配夫人在世时他们娘俩也还算好过,银钱不愁,吃喝不短。”小厮道:“但十年前隆京祸乱,上官老爷带着小妾躲进了地宫,上官夫人却被妖所害,唯有大小姐被她护在身下意外躲过一劫,从那之后她便性情大变,行事偏激。” 十年前万妖攻入皇城,的确在隆京滥杀无辜,上官家的地宫之大,不可能容不下一对母女,若不是上官老爷的刻意忽略,上官夫人也不会枉死。 上官清清的确可怜,从那之后便不受上官老爷重视,她舅舅在朝中不得势,只会谄媚上官家,帮不上她半分。后来上官夫人死了没一年,隆京稍安稳了些,上官老爷便扶妾室上位,二小姐上官茹也成了嫡女,上官清清在上官家除却她母亲留给她的一支护卫,便什么也不剩了。 她绑沈鹮的那一日,上官老爷对她拳打脚踢也不见她反抗还手,眸色阴沉,的确偏激,也的确有些可怜。 沈鹮记忆中的上官清清,只在芙蓉巷某个卖珠宝首饰的店铺里,于魏千屿的身后见过一面。 圆圆白白,娇娇软软,说话声音轻,很是乖巧。 与如今的上官清清对不上,可见厄运摧人性,命运折人骨。 若不是上官清清与魏千屿还有那一纸婚书在,她怕是早死在上官家的后宅里,便是想到了这一点,沈鹮也有些理解为何对方会在她入京的第一日便迫不及待将她绑走,想要把她杀了。 魏千屿如今是上官清清唯一的救命稻草,若魏千屿为了旁的女人悔婚,上官清清便毫无活路了。 “可上官家若看重上官茹,为何不让上官茹与魏千屿成亲?”沈鹮又问。 小厮一怔,抿了抿嘴没敢说,倒是账房偷摸听了半天,终是没忍住开口:“因那上官家的二小姐其生母是妖,二小姐今年十五,马上及笄,虽如今是人的模样,谁知今后会不会异变成妖?妖是这世上最卑贱的物种,魏家公子那可是嫡子,独子,怎会娶一个妖生的女儿。” 便是与上官家的婚约作废,魏家也不会要上官茹。 两个氏族结亲,一个是六大氏族之首,权势滔天,能力无双,一个是六大氏族之末,除却钱财一无是处,到眼前这一步还没推翻婚约,定是各取所需。 一个要名,一个要钱。 正说着,福卫楼外来人。 高大的身影遮住半边阳光,沈鹮、霍引、小厮与账房四人围在方桌旁一起嗑瓜子,同时抬头,瞧见了虎背蜂腰的郎擎,紫袍耀眼,引人侧目。 “沈御师。”郎擎跨入福卫楼,朝沈鹮拱了拱手。 沈鹮眨巴眼,哦了声回礼:“朗御师。” 郎擎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桌面上,眼神不动声色地瞥了霍引三次,定了定神,他道:“这是主子让我交给你的。” 沈鹮看向黄皮纸包的封皮,加盖金印,是一封来自蕴水楮州的荐信。 悬在沈鹮心中数十日的石头,此刻终于落地。 她呼出一口气,也不问魏千屿入京后去了哪儿,怎没见过人,甚至没听过他的消息,只连忙收了荐信,对郎擎道:“替我多谢魏公子。” “主子说,隆京人脉复杂,不好将沈御师划分到任意阵营中,本想借着上官家的名让沈御师参加朝天会,却不曾想上官家竟冒犯了沈御师,此事主子会派人替沈御师出一口气。便还是从蕴水处调一封荐信来,路上耽搁,今日才到,让沈御师久等。” “不久,不久,有就很好了。”沈鹮看向荐信上的沈昭昭三字,把荐信收入袖中才道:“上官家一事已了,就不麻烦魏公子了。” 魏千屿为她找上官家麻烦?那她还要不要在隆京活下去了? 便是那些说书楼中胡诌几句,插足旁人婚约的名声也能将她累死。 郎擎见她如此说,心下也定了定,两家氏族婚约未解,的确不好为了一个外人生嫌隙,他要的是沈鹮识时务,果然沈鹮不是那麻烦之人,他也好向家主交代。 郎擎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见沈鹮并未多问魏千屿一句,便知道自家主子这迅来的桃花怕是落了,便祝沈鹮朝天会顺利,转身离开。 而今距离朝天会仅剩下短短的十五天,各方御师都已聚集,甚至有许多客栈都被同一个世家包圆,只供自家御师休息。 福卫楼中住得较杂,大约是这家客栈装潢算不得多精致,能引入楼中住宿的多是些手执各州地荐信而来的自学御师,如沈鹮这般还挂了个魏家牌子的少之又少。 散学的御师有一点好,便是足够安静,各忙各的,互不打扰。 世家教出来的御师更为壮观,统一的着装,统一的配饰,走到哪儿都是一票人一起跟着,成群结队,光是从气势上便能碾压旁人。 半个月,亦不过须臾。 朝天会正式开启的前三天,隆京陷入了无端的焦躁与热闹中,焦躁为御师的不安与紧张,热闹则是那些勋爵人家的公子哥儿特来看戏,也打算在这次朝天会中挑选未来能入自家麾下的御师。 紫星阁,为天下御师之向往,真正到了八月十五这一日,隆京却难得地静下来了。 天华大道宽阔,直通皇城东角,经过紫星阁,亦穿过了通碑台。通碑台立紫星阁前,往年紫星阁御师皆在时,每年都会在此地选拔新的御师进入紫星阁,或将一些学有所成的御师放出阁外。 通碑台顾名思义,偌大的青玉砌成的高台上镌刻符文,深凹进去的符文里烫了黑金,阳光落下黑金折射出的光形成石碑的形状,于正午时分,符文反射其上,一句一痕,形成紫星阁的入阁守则,亦是这天下御师的守则。 “沧海一粟,汇聚成海,众生芸芸,万物须臾,但天下之公为命,不定生死,无高下之分,无尊卑之别,只论善恶,大道之行矣。” 有人念出了碑上的字,使得聚集于通碑台前的御师纷纷抬头看去。 散学的御师分布在世家御师之中,各色衣着的世家御师将通碑台前围得水泄不通,方才还议论纷纷,又在这段话后静默了下来。 通碑台后缓慢走上了一个人,二十多岁,一身月色长衫,戴着幞头,幞头额心处缀了一点白玉,五官端正,此人周身没有一处华贵,气质却非一般。 长住隆京之人立刻认出对方,不知谁人轻唤:“卞大人。” “竟是国学院书承,帝师卞大人来了!” 隆京外来的人问:“卞大人?可是与卞相有关?” “正是卞相之孙,当今圣上的先生。” 如今皇帝不过十三岁,有个年轻的老师也不足为奇,今日大朝会,能使得动卞翊臣来开场致辞,可见皇帝也是支持长公主所言,重启紫星阁一事的。 有胆大的问:“卞大人可是今日的考官?” 卞翊臣负手而立,为人谦和,笑道:“吾乃一介文人,不通术法,当不得诸位的考官。但陛下与殿下已为诸位寻来了合适的考官,分别在紫星阁四大殿中等候诸位。” 考官是何人,谁也不知,甚至都没有半丝风声传出。 卞翊臣道:“过通碑台,是每一位紫星阁御师要做的第一件事,牢记通碑台碑文上的话,那是身为御师的准则,也是心中的底线。待诸位走过通碑台,步入紫星阁,便可选择四殿之一前去考核,来时一条路,去时亦只有一条,把握机会,大显神通,吾祝诸位,旗开得胜。” 卞翊臣说罢,人也下了通碑台,将这条走向紫星阁的道路让给挤满天华大道上的御师们。 沈鹮直勾勾地盯着有人穿过那层光汇聚而成的字,眼看着紫星阁大门重开,厚重的声音拉开过往的帷幕,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半边浮光塔,金色的符文光芒流转,她还记得第六层的西南角,七星兽雕的飞檐下,挂了一枚黄玉打磨的铃铛。 那是她的铃铛…… “沈昭昭!” 一道陌生的声音唤醒沈鹮的意识,她眨了一下眼,顺着声音去看,竟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男人原跟在某个世家子弟的身后,却在见到她的那一瞬眼眸中迸发狠厉的光。 “是你!竟然真是你!你这杀人凶手居然还敢来朝天会!” 一句杀人凶手,引四面八方来看。 沈鹮定在原地,一只脚尚未踏去青玉而成的台阶,无数视线钉在她的身上,开口说话的人正是柏州州府之子——孙长吾。 为您提供大神 温三 的《隆京夜献》最快更新 荐信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