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家美食摊》 第1章 小渔村 黎明时分,天刚蒙蒙亮,祁州城外的小渔村,早早就飘起了炊烟。 苏瑾走进灶房,掀开面缸盖子,拿瓢去舀面,不想却舀了个空。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俯身一看,只见半人高的缸子里,粗面只剩浅浅一层,可怜巴巴铺在缸底。 没办法,她只能把腰弯得更深,才舀出一小碗面来。 一碗面,两碗水,再混上昨晚提前剁碎的野菜,搅成稀面糊糊。呲啦一下倒在提前刷了油的陶锅里,不多时,金黄油香的野菜饼就出锅了。 她刚把饼盛出锅,还没等端出去,邵银花就撩开布帘走了进来,苏瑾垂下眼,低低唤了声:“表嫂早。” 邵银花嘴角一撇,白眼几乎翻到天上,咕哝道:“谁是你嫂子?少在这儿套近乎!八竿子打不着……” 说着,她余光一扫,寻着香味瞧见了灶上焦黄的野菜饼,顿时眼睛瞪得溜圆:“哎哟喂我的天爷呀!你这是放了多少油啊!好家伙,不使自家的银子不心疼是吧!” 苏瑾赶忙解释:“这个饼里加了野菜,不放油会粘锅,我没用多少——” 不等她说完,邵银花又一个箭步凑过去看面缸,这一看可了不得,下一秒就拍着大腿嚎起来:“面呢?” “我那么些面呢?前几天还厚厚一层呢!哎哟我的天爷,你人瘦瘦的,咋恁能吃?造孽啊!” 苏瑾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满肚子话憋在喉咙里打转,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谁叫她如今寄人篱下,矮人一头,吃穿用度全靠别人,人家说啥都得受着! 一周前,她还是个普通的烹饪学校学生,放学回家时被一辆大货车撞飞,再睁眼就发现自己穿越了,穿成一个借住在穷亲戚家的古代小可怜。 从记忆中得知,小可怜七岁死了爹,十四岁死了娘,家里穷得连根针都没有,这才来投奔祁州远房表舅一家。 表舅一家虽不情愿,但到底还是收留了她,勉强给口饭吃。苏瑾也不想做个闲吃白食的,这才早早起来干活做饭,结果还是挨了骂。 “唉……”她忍不住轻轻叹气。 “你还叹起气了!那家里的粮食都是有数的,你多吃一口别人就少吃一口!”邵银花一张瘦脸拉得老长,眼里满是嫌弃。 苏瑾再怎么能忍,到底也还是个薄脸皮的学生党,耳根**辣发烫,手掌攥成拳头:“要不我——” 走字还没说出口,门帘再次被掀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抱着柴火逆光走进来,唰啦一声把柴火扔到地上,露出一张小麦色的俊脸。 “嫂子,我那儿还有一吊钱,等会儿我拿给你,面没了再去买就是。”他嗓音淡淡的,却有一股不容置喙的气势。 邵银花抽抽嘴角,把剩下的埋怨咽回肚里,嗯了一声,扭头掀开帘子走出去,灶房里只剩下苏瑾和男人。 苏瑾讷讷喊了一句:“二表哥……” 表舅家有俩儿子,大儿子宗泽川,在县城酒楼里给人跑腿做伙计,大前年娶了邵银花,生下个小闺女。 二儿子就是面前这位,名叫宗靖川。模样长得很俊,但人却寡言少语,看起来不大好惹,在宗家说话很有分量,就连邵银花在他面前都不敢乱撒泼。 说实话,苏瑾对冷冰冰的二表哥有些发怵,平日里很少同他说话,可没想到,对方今天竟然会主动帮她解围。 宗靖川目光掠过她泛红的耳根,顿了顿,然后蹲下身理柴火,边道:“嫂子的话,你莫要放心上,安心住便是。” 听着这勉强算作安慰的话,苏瑾心底一暖,乖乖应道:“我明白的。” 哎,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就算人家给她脸色看,她也只能受着不是?真要被赶出去,人生地不熟,该怎么活? 刚刚差一点就赌一事之气,说出要走的话……还好没说出口。 早日熟悉环境,自力更生才是王道。 “嗯,吃饭吧。”宗靖川码好柴火,顺手把灶上的野菜饼端上,往正屋走去。 苏瑾拿好碗筷和小咸菜跟在他后头。 正屋里,宗家人已经上桌了,大表哥常年在县城做工,每个月回来两次,这会儿没在家。她麻利把咸菜放中间,和野菜饼摆在一起,又给每个人面前摆好碗筷。 一家人的早饭是咸菜、饼子就凉水。 苏瑾烙的饼,火候恰到好处,边缘烙得焦脆,香味扑鼻。一端上桌,所有人都忍不住吸吸鼻子。 宗家老两口先伸手,各掰了巴掌大的一块,然后是邵银花,给自己和女儿雨宝各掰一块。 轮到苏瑾时,她下意识瞥了邵银花一眼,想起刚才对方在灶房里嫌她吃得多,抿抿唇,只掰了拳头大的一块,捏在手里,就着咸菜一点点嚼。 坐在苏瑾对面的雨宝,双手捧着自己手里的野菜饼,鼓着腮帮子,嚼东西的样子活像一只小仓鼠。 她今年还不到三岁,不懂得什么有钱没钱,只知道家里忽然来了个漂亮的表姑,表姑做的饭还特别香,哪怕是寻常野菜饼,也比阿娘和奶奶烙的香,她喜欢这个表姑! 她看看表姑手里的小饼,又低头瞅瞅自己手里的大饼,乐呵呵掰下一块儿,往苏瑾嘴边递:“吃,吃,表姑吃!” 苏瑾还没反应过来,邵银花眼疾手快,一把扯住闺女,瞪她一眼:“吃你自己的!” 雨宝皱着小眉头,咕哝道:“表姑,吃少少!吃不饱!” 瞬间,桌上所有人都看向苏瑾手里的饼。 苏瑾脸腾地红了,倒像是自己做了错事似的,把饼往碗后藏了藏:“没事、没事,我吃得饱。” 宗表舅有些不自在,但到底啥也没说,低头夹了一筷子咸菜,装起乌龟来。他家属实不富裕,能把苏瑾留下来已经仁至义尽,吃口饭可以,但想吃饱,那可太难了! 雨宝试图挣开阿娘把饼给表姑,邵银花自然不肯她给,眼看雨宝小嘴一扁要哭时,宗靖川开口了,嗓音比往常柔和些。 “雨宝要听娘的话,多吃饭才能长高,到时才能跟小叔去打渔。”说罢把自己手里的饼,掰下一块放到苏瑾碗里。 雨宝见表姑有饼了,这才收回手,重新乐呵起来,晃荡着两条小短腿,啃起饼来,咕哝道:“长高高,打大鱼!” 苏瑾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低头看看碗里的饼子,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冷冰冰的二表哥,其实也没那么冷。 “谢谢表哥。”她小声道。 吃完饭,苏瑾和邵银花去洗碗刷锅,宗表舅和宗靖川则在院子里检查渔网,准备出海捕鱼。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祁州靠近东海,周围都是盐碱地,难以耕种,小渔村全靠捕鱼为生,宗家也不例外。现在正值春天,水温回升,是捕乌鱼、黄鱼、鰆鱼的好时候。 苏瑾在灶房里洗碗,脑子里却一直在琢磨方才饭桌上宗靖川对雨宝说的话——‘到时跟小叔去打渔’。 归根结底,她现在在宗家矮人一头,都是因为她不事生产,没啥经济价值,任谁也不喜欢一个光吃不赚钱的人。 在这儿洗碗做饭没啥用,毕竟宗家也不缺干家务的人,人家缺的是银子,缺的是米面油粮。自己不如央宗靖川,让他带自己一起去海边。 打定主意,苏瑾手下动作快了两分,麻利刷好碗,把手往衣摆上一蹭,朝院里走去。 “二表哥!” 宗靖川扛着渔网正往院外走,忽然听到一声喊,转头见是苏瑾,眉毛一挑,站在原地等她走近。 苏瑾小跑过去,仰头看着这个比她高一头半的男人:“二表哥,你今天出海,带上我行不?” 宗靖川眉头皱起,目光从她纤细的手腕,滑落至那瘦得一把就能握住的小腰,几乎立刻就给出了回答:“不成。” 就她这小胳膊小腿,别说拉网,哪怕给她个鱼竿,钓上条大点的鱼恐怕都扯不住,再出点什么事就得不偿失了。 还不如在家做做家事,扫扫鸡棚,补补衣裳。 苏瑾眼里的光瞬间黯下去,嘴角抿成一条线,像被霜打过的花儿。 宗靖川看她这副样子,喉结微动,沉默片刻,难得又补充几句,语气虽还是淡淡的,却放缓了些:“海上风浪大,而且我在船上很忙,顾不上你。” 原来是因为这个! 苏瑾眼前一亮,方才的失落一扫而空,连忙保证:“表哥,我不上船,也不用你照顾。你就带我去海边,我在岸边捡点儿贻贝螃蟹什么的,绝不给你添乱!” “蚊子再小都是肉嘛,捡回来给家里加点餐也是好的。” 她越说越觉得可行,语速也快了几分:“哦我还可以带把米,带个小陶罐,在岸边做好饭等你们,这样也省得你们中午往家跑了。” 男人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半晌没说话,只将肩上的渔网往上颠了颠。 就在苏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时,却听他沉声道:“跟着可以,别乱跑,潮涨潮落只在顷刻间,若是淹了,可没人救你。” 苏瑾一愣,意识到二表哥这是答应了,脸上顿时漾出个小酒窝,重重点头:“我明白,我明白,保证不乱跑,都听表哥的。” 邵银花路过听到二人对话,打量一眼苏瑾豆芽菜似的小身板,讥道:“不是我说,苏家表妹,你一个禹州来的,哪里懂海边的事,能弄到个啥?再叫浪冲个好歹!别去给二川添乱了,老老实实搁家待着比啥都强!” 苏瑾转头温温柔柔一笑,挽挽耳边碎发:“嫂子,我会小心的,就让我去试试吧,捡多捡少的,多少也能贴补贴家里。” 见她这么说,邵银花嘟囔了两句:“你捡那仨瓜俩枣够干啥?”然后翻着白眼走了。 宗表舅知道苏瑾也要去时,也没说啥,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回屋翻出个背篓,去灶房抓了一小陶罐米,灌了一竹筒水,拿上一对打火石、一对勺儿,最后又用油纸包了点儿盐揣怀里,便跟着二人出门了。 第2章 海鲜粥 清晨薄雾未散,空气里弥漫着咸咸的海腥味,三人沿着被露水打湿的碎石路往海边走去。 这个小渔村叫作海西村,一共也只有百十来户人家,每家每户的房子都是木石构造,屋顶上搭着茅草,远远一看,房子就像海滩上散落的灰白色贝壳。 虽说时辰还早,但村里已经醒了。 有男人端着碗蹲在门口吃饭,有妇人坐在门槛上补网子,还有光屁股的小娃娃吃饱了饭,在门前玩石子。 村子小,人也少,家家户户都认识,骤然出现个新面孔,还是一白皮肤瓜子脸儿的小姑娘,所有人都停了手里活计,好奇地盯着苏瑾看。 “老宗呀,今儿这么早呀!”一个上了年岁的婶子放下梭子,笑着招呼。 “啊,赶早潮。”宗老舅回她。 那婶子眼神瞟向苏瑾:“这姑娘瞧着面生,是……?” 宗老舅脚步没停,脸上挤出个笑容,含糊应道:“这苏瑾……我远房表妹家的闺女,来家住段日子。” “哦哦。”那婶子笑着在苏瑾和宗靖川身上转了一圈,眼神里透着一股了然。 穿过村子,眼前豁然开朗,清凉的海风扑面而来,衣裳被吹得贴在身上。 一片湛蓝色的海,铺陈在眼前,平静的海面在阳光下泛着银光,一道道细浪打在沙滩上,化成细腻的白色泡沫,发出哗哗的响声。 不远处已经有人在干活,几个肤色黝黑的妇人带着孩子,卷起裤腿,猫腰在沙滩里摸蛤蜊,更远处还有人在礁石缝里摸螃蟹。 渔民家里从不缺海货,大鱼拿到镇上卖,小鱼小虾卖不上价,就留着自己吃。贝蟹肉少味儿淡,大家都不爱吃,可实在嘴馋的时候,也会过来摸点儿打牙祭。 见宗家来人,她们纷纷直起腰打招呼,宗老舅又照旧同她们介绍了苏瑾。 宗老舅上船整理船缆,宗靖川把网卸在船上,然后冲着苏瑾道:“海边说涨潮就涨潮,自己当心点儿,别往深处去,累了就家去。” 苏瑾诶了一声:“知道了二表哥,你放心。” 宗靖川没再多话,利落把船推下水,纵身跳了上去,不多时,小渔船便变晃晃悠悠往晨雾里去了。 苏瑾目送他们驶远,弯腰脱下草鞋,挽起裤脚开始摸蛤蜊。 就如邵银花所说,原身来自没有海的禹州,的确不懂得赶海,但来自现代的苏瑾不同,奶奶还在时,她每个暑假都去奶奶家,和奶奶一起赶海捡海货。 直到现在她还清楚记得奶奶曾说,要找颜色微微发暗,带着小孔洞的湿湿沙地,底下才有货。 她很快就锁定了位置,手指插进湿凉的沙子里摸去。 最初几下只能摸到沙子,但她耐下性子,很快指尖便触到一个硬硬的,圆弧形的东西。 是蛤蜊! 她心里一喜,小心翼翼扣了出来。 这是一个奶白色的贝壳,只有铜钱大小,看起来没多少肉。她在水里涮干净上面的沙子,反手丢进背篓后继续找。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陆续挖到几个蛤蜊后,她挖到了一只半个手掌长的蛏子,她高兴坏了,蛏子的肉可比蛤蜊多。 其实抓蛏子有个技巧,就是往沙滩上的小孔里撒盐,她以前和奶奶经常这么做,但在这里她却不敢,因为在这里白盐可比那蛏子都金贵。 太阳逐渐升起来,苏瑾又挖了约莫半个时辰,就感觉有些吃力了。 这副身子本身就太瘦弱,在宗家这几天也仅仅是吃个半饱,现在头发梢都发黄,看起来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大太阳晒着,又一直低头弯腰,很快眼前就开始发黑,不得不去休息。 等休息好了,她又去阴凉些的礁石旁摸螃蟹和小虾。 现在没到季节,螃蟹都很小,跟蛤蜊差不多,苏瑾摸了五六个螃蟹和四只小虾后,也就不费力气了,去旁边林子里捡了不少干树枝,生火做饭。 有的人家上午出海,中午便把鱼送去镇上卖,有的人家喜欢把鱼养一晚,第二天清早卖。宗家人习惯午后去卖鱼,中午就随便对付一口。 所以苏瑾想着直接在岸边做好饭,省得二人回家,多跑一趟。 处理海鲜是学校里的初级课程,她熟得很。先把蛤蜊和蛏子扔到淡水坑里吐沙,再在沙滩上刨个浅坑,捡来几块大石头,把陶罐架上去,简易灶就成了。 点火、烧柴,等陶罐热了,利落地掰下虾头扔进去,用勺子轻轻按压虾头,挤出虾油。 她今天想做的是海鲜粥,而海鲜粥的精髓就在于虾油,虾头要煸透,油才香。 罐底泛起金黄色油花,她把虾头捞出去扔掉,加入清水和大米慢慢熬煮,趁这个工夫开始处理其他海鲜。 柴火噼啪作响,粥水慢慢变浓稠,等其他海鲜加进去,鲜甜的香味儿就出来了,看着就馋人! 苏瑾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她舀出几勺倒在陶盖里,吹凉后吃了个干净,然后又挑出几只牡蛎吃下肚。 忍不住感叹,现捞的海货,味儿就是鲜!这可比家里的咸菜饼子香! 粥已经熬好了,她抽出灶里柴火,让它慢慢晾凉,等宗表舅他们回来正好喝。 “宗家妹子呀!” 苏瑾前脚刚忙活完,后脚就被人叫住了,她转身一看,来人是刚刚在不远处挖蛤蜊的一年轻妇人,手里还扯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诶,怎么了大姐?”她忙招呼。 “妹子,你这是做的啥?咋这么香……我能买点不?”陆珍儿小麦色的脸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天知道这味道怎么会这么好闻! 她本带着儿子在旁边挖蛤蜊,忽然一阵小风吹过,带来一阵说不出的香味,这才发现,是宗家那个新来的妹子在煮饭。 她没念过书,肚子里没墨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味道,反正就是从没闻过的那种鲜香味儿,激得人口水直流,勾人得很。 闻着这味儿,她一个大人都馋,更别提她家那小子,非闹着要吃,她这才厚着脸皮过来打招呼。 苏瑾一听,先是乐了,还有人上赶着送钱来?随后又苦了脸,这罐子粥分量不多,表哥和表舅都不知道够不够吃,哪还能有多余的拿去卖? 她不禁面露难色。 “娘!娘!”那小男孩儿摇着陆珍儿的手,大眼睛直往苏瑾身边的陶罐里瞟。 苏瑾看到陆珍儿背上的背篓,想了想:“大姐,我这粥不多,卖是没法卖,我看你也捡了不少海货,不如你去家里拿些米来,我给你做一锅得了。” 陆珍儿眼睛唰地亮了,连声道:“真的?那可太谢谢你了!我家就在村西头,去去就回!”说着牵起儿子就往家赶。 没等半炷香她就回来了,背篓里多了半碗米,和一个煮粥用的陶锅。 苏瑾这边着手煎虾头,陆珍儿就主动帮着洗蛤蜊和小螃蟹,那小男孩也不闲着,主动去林子边儿捡枯树枝。 同样的步骤,最后把蛤蜊螃蟹往锅里一放,等大米熬开了花,一锅浅黄色的海鲜粥就好了。 陆珍儿母子没带碗,但海滩上最不缺的就是碗,随手拾个大贝壳,冲洗干净直接用来舀粥。 小男孩抿了一口,眼睛立马弯成了月牙,惊喜道:“真好吃!娘!” “真的!好鲜灵!”陆珍儿也尝了一口,鲜得她差点咬到舌头,苏瑾怎么做的她方才都看到了,比起她平日里的做法,只是多了一步炒虾头,可没想到差这一点,味道区别这么大! 苏瑾直起腰擦擦手,笑着道:“这还不算最好的,要是有猪油,用猪油把姜丝煸了,再炒虾油,最后临出锅撒上点儿小葱花,那味道才绝,一点儿不腥。” 陆珍儿连连点头,打心底里夸赞道:“妹子你这手艺也太好了,比镇上卖的都好,回头你要支个摊儿去卖,准能赚钱!” 支摊儿? 苏瑾擦手的动作一顿,眼神猛地亮了。 是啊,她怎么忘了这茬儿,她可是正经科班出身,有手艺的人! 自己要是能在镇上支起摊子,从表舅那里买食材来做吃食,只要手艺好,不怕没人捧场…… 不过问题是,她没本钱,锅碗瓢盆,油盐食材,都得从宗家借,表舅表婶能愿意吗? 唉,想到这儿,苏瑾眼神又淡了,想赚钱,还是难呀! 她弯弯唇角,对陆珍儿道:“大姐这话有理,回头我好好琢磨琢磨。” 日头越升越高,赶在正午前宗家父子回来了,带回满满三桶鱼,足有十六七条,就是个头都不太大。 上岸后,狼吞虎咽地吃起苏瑾做的海鲜粥,连宗表舅都难得夸了外甥女手艺好。 苏瑾也没回家,坐在旁边吃陆珍儿给的糖酥饼。 刚才陆珍儿不好意思让苏瑾白帮忙,非要给她铜板,苏瑾觉得只是顺手的事儿,同样不好意思收,于是陆珍儿就去家里拿了个糖酥饼给她。 三人吃饭的工夫,其他家的渔船也回来了。 几个妇人提着木桶围了上去,麻利地开始处理活鱼——她们是要把鲜鱼晒成鱼干。 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光,敲鱼、刮鳞、开腹掏内脏,动作一气呵成。带着血的鱼肝、鱼肠和鱼籽,被她们随手就甩到了沙滩上。 苏瑾眨眨眼,挪到宗靖川身边,用胳膊肘戳了戳他,问道:“二表哥,那些鱼杂,她们都不要了吗?” 宗靖川正埋头喝粥,抽空抬头瞄了一眼,嗯了一声:“那东西太腥臭,不好处理,没人吃。” 腥臭?没人吃? 苏瑾眼前自动浮现出一锅金灿灿,香味扑鼻的酸辣鱼杂…… 这可是正经好东西呀! 第3章 酸辣鱼杂 吃过饭以后,宗家父子提着沉甸甸的鱼桶先走了,他们要搭邻居家的驴车一起去镇上,留下苏瑾收拾东西。 苏瑾不忙着走,凑到妇人跟前,脆生生问道:“婶子,这些鱼杂你们不要啦?” 刮鳞的妇人头也不抬:“这东西不好弄,喂鸡,鸡都不乐意吃。” 旁边另一个妇人也笑道:“可不是嘛,前阵子我扔给鸡,那鸡啄两下就甩头,嫌弃的不行。不过你要是想种点东西,可以捡些回去埋土里,当肥使还算顶用。” 这正合了苏瑾的意,她甜甜一笑,语带欢欣:“那可好!谢谢婶子了!” 她去把陶罐拿来重新干净,捡了大半罐子鱼籽,步履轻快的回了家,盘算着晚上就做鱼杂吃好了,这玩意儿做好了,可比肉还香。 她记得院里门框上挂着一串野山椒,坛子里还腌着咸酸口的萝卜片儿,用来炒鱼杂刚刚好,只想着她就流口水了。 回到家时,邵银花正拿着扫帚扫院子,见苏瑾回来了,往她背篓里一瞅,瞬间笑出声,尖嗓子极具穿透力:“哎哟喂!你说的出去捡海货,合着就是把人家不要的鱼杂捡回来了,可真行!” 堂屋门槛上,宗表婶正勾着草绳编鞋子,手中动作一顿,也皱了皱眉,淡淡道:“小瑾啊,这东西吃不得,弄回来怪臭的,一会儿满院子都是这鱼腥味,快去丢了吧。” 苏瑾放下背篓,摇头道:“表婶、嫂子,这是好东西,做好了以后好吃着呢。” 邵银花嗤笑一声没再理她。宗表婶摇摇头,只觉得这孩子不信邪,自己试试才知道。 苏瑾回屋子歇了一会儿,日头偏西时进到灶房,准备做晚饭。掀开面缸一看,发现里已经又添了新面。 她挖了一碗面,加水揉成六个馍馍,放在一旁醒着,然后开始处理鱼籽。 想要鱼杂不腥,其中的关键是剔除表面的筋膜,再用清水反复冲洗掉上面的黏液,这一步最费时间。 然后又切了点葱段、野山椒和腌萝卜,要是有姜会更好,只可惜这东西太贵,普通人家可吃不起。 灶上锅烧得发烫后倒入底油,油热后下刚刚切好的配菜,滋啦一声响,香气炸开,苏瑾赶紧把鱼籽铺上去,再淋上一点儿盐、酱油、两大碗清水。 等汤底咕嘟嘟烧开,一股浓郁的香味儿往外飘去,邵银花原本在院子里晒衣服,闻到香味,脚步不由得往灶房挪,探头探脑往里瞅。 原本在门口踢毽子的雨宝不玩了,乐颠颠跑过来,扒在灶房门边上开心地嚷道:“表、表姑,好香呀!雨宝都、都饿啦!” 宗表婶也放下手里活计,撩开帘子进来瞅了瞅,看着锅里沸腾的鱼杂,有些不敢置信:“这锅里,煮的真是你下午捡回来的鱼杂?” 苏瑾笑吟吟:“是呢,表婶,还没做好,灶间烟大,您在外面等吧!马上就好了!” 汤汁翻滚逐渐变浓稠,苏瑾把醒发好的馍馍放在鱼杂上蒸,到时候鱼杂焖好了,馍馍也正好熟,弄个一锅出。 天色慢慢暗下来,灶间里的火光灭了。 早被香味勾的肚子咕咕叫的几人,顿时精神一振,同时抬头,只见苏瑾双手捧着一大盆鱼杂从灶间走出来,油润红亮的鱼籽,热气腾腾,诱人食指大动。 随着她的脚步靠近,那香味越来越浓郁。 邵银花吞吞口水,主动去拿了碗筷,还一并把馍馍端了来。 去卖鱼的两人还没回来,可这香味实在馋人,宗表婶和邵银花已经等不及了,拿起筷子就朝鱼籽夹去,嘴里咕哝着:“这叫啥菜?” “酸辣鱼杂。”苏瑾答道。 邵银花在海边活了二十多年,鱼杂见过,可这么香的酸辣鱼杂,还是头一回见。 “好吃!” 鱼杂一入口,她瞬间瞪大了眼,这鱼杂口感绵密,鲜香里带点酸辣,没有半点臭味,好吃得让人想把舌头吞下去! 宗表婶也是,一筷子下去愣在原地,这还是她以前吃过的,又腥又臭的鱼杂吗?早知道苏瑾手艺好,却没想到这么好! “奶奶!奶奶!我也要吃!”雨宝见别人都吃到了,就自己没尝到,含着手指急得直跳脚。 邵银花夹起一小块,弯腰塞进她嘴里。 雨宝葡萄似的大眼睛冒出亮光,嗷嗷叫道:“娘,这是肉肉吗!过年吃肉、肉了!还要!” “这不是肉,是鱼籽。”邵银花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见闺女吃得这么香,她忽然眼眶一热,涌起一点泪花。 这可把苏瑾吓了一跳:“表、表嫂,你这是咋了?是太辣了?我给你倒点水去。” 邵银花摆摆手,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天可怜见的,我就是心疼我家的雨宝,这孩子,长这么大,也没吃过啥好东西!。” 宗表婶摸摸雨宝的头,叹了口气:“过阵子,过阵子等咱家宽裕些,就给我们雨宝买肉吃。” 苏瑾蹲下身摸摸雨宝的头:“好吃的话,明儿我再去捡,这东西不值钱,要多少有多少,让雨宝吃个够。” 雨宝点头如捣蒜。 家里男人们没回来,她们尝了几口也就放下筷子了,好东西得大家一起吃才行,可这一等,就等到了太阳落山,天都快黑了,还不见人影。 宗表婶站在门口,朝村口的方向张望,有点儿担心:“不该啊,平时这个点儿早回来了!难道是出啥事儿了?” 等天色彻底黑下来,宗表舅和宗靖川终于回来了,两人脸色却不好。 宗表婶迎上去接桶,关心道:“他爹、二川,你们咋才回来呢?是鱼不好卖吗?” 宗表舅摇摇头,进屋坐在,给自己倒了一碗水,仰头灌下去,嘭的一声把碗砸到桌上,黑着脸道。 “渔课税要涨了!” “啥?!涨税?要涨多少?”宗表婶一下子瞪大眼睛,声音都变了调。 宗靖川坐在一旁,声音低沉:“一两。朝廷说,要收银子去治理运河。” 邵银花手里的鱼桶掉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哭起来:“我的天老爷啊,他皇帝老儿要治运河,关我们啥事?一年两大税,时不时还有小捐,饭都快吃不起了,好要涨!这是不要人活了!” 宗表婶也捶着胸口抹眼泪:“真是不叫人活了,我、我明天就去县衙门口,问问朝廷到底要干啥,非要逼死我们老百姓吗? 宗表舅叹了口气:”没用的,今天去闹的人不少,把县衙门口都围满了,可县老爷说了,这是上头的命令,谁不交,就抓谁去坐大牢。” 屋内气氛降至冰点,只有听见女人的抽泣声,两个男人闷头坐着,一言不发,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把几个人影子拉得老长。 一直缩在角落里的苏瑾探出头,声音小小的:“没办法的话,那就只能交了……总不能真去坐牢吧?” 邵银花瞪她一眼,眼泪还挂在脸上:“交,拿啥交!本来日子就穷,多了你,更交不上!” “咱做点买卖吧?”苏瑾捏捏一角,声音比刚才大了些。 “不是已经在卖鱼了,还做啥买卖?”邵银花皱着眉,没明白她的意思。 但宗表嫂却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眼睛倏地亮了亮:“你是说,卖你那个鱼杂?” 苏瑾用力点头:“那玩意儿没人要,咱就出点油盐,成本低得很。” 宗表婶思索几秒,也回道:“柴咱可以自己捡,葱和野山椒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腌萝卜家里剩的不多了,得去买点儿。” 宗表舅皱着眉瞅了瞅邵银花,又看了看媳妇,满肚子疑问:“卖啥?你们打啥哑谜呢?” 宗表婶没记着解释,拉上邵银花往灶房走:“跟你们说也说不清,先吃饭!边吃边说。” 两人端着温在灶上的酸辣鱼杂,又把馍馍端来,刚进正屋,那股子酸辣香气就顺着热气往上窜,直往两人鼻子里钻。 宗表舅本来愁得没胃口,这会儿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宗表婶往他碗里舀了一大勺鱼杂,又递去一个馍馍:“他爹,你尝尝,这就是苏瑾想做的生意,我觉得行。” 宗表舅捏着筷子,夹了块鱼籽送进嘴里,一入口,绵密的口感裹着鲜辣劲儿就炸开了,满口鱼油的香和腌萝卜的酸! “这、这是那没人要的鱼杂?” “可不是嘛!”宗表婶往宗靖川碗里也舀了一勺,“二川,你也尝尝,这味儿真不错,只要摆出去,指定能卖上价儿!” 宗靖川夹了一筷子,慢慢品着,面色逐渐缓和,这股酸辣味儿正好压了鱼腥,鱼籽又嫩又鲜。 他抬眼看向爹爹,点点头:“的确不错。” 苏瑾道:“表舅,表哥。鱼杂是捡来的不用花钱,就买点油盐和腌萝卜,万一卖好了,渔课税的钱不就有了?就算卖得一般,也能多少添补点家用。” 宗表婶也道:“我看可行,镇上的饭菜,以前大川也带回来过,我觉得还不如这丫头做的鱼杂开胃,主要是这东西别人没见过,新鲜。” 只有邵银花嘟嘟囔囔的不看好:“味儿是还行,可拿出去卖能卖几个子儿?折腾一通要是卖不上价呢?有这工夫不如多打点鱼了。” 宗靖川没理她,放下筷子,手指敲了敲桌面:“本钱少,我看可以试试。” 他话不多,却最有分量,既然他都点头了,宗表舅也没了顾虑,把碗往桌上一放:“成!那就试试!” 第二天天刚亮,院子里就热闹起来,所有人开始分头行动。 宗表舅扛着柴刀去后山捡柴火,邵银花带着雨宝,去山坡上摘葱和野山椒,小家伙天真不知愁,挎个小篮子开心的很。 宗表婶把家里几个蒙了灰的大陶罐搬出来,用丝瓜瓤蘸着草木灰反复搓洗,准备用来装鱼杂。 苏瑾和宗靖川则到沙滩上问人讨鱼杂。他们也不是全都要,只捡个儿大饱满又完整的。 等日上三竿时,所有食材就全部准备好了,全家人齐上阵,把鱼杂处理得干干净净,淘洗了六七遍。 午后,苏瑾掌勺,做得比昨天更认真,整整做了两大锅,趁热装进陶罐里,放进背篓,和宗靖川一起朝镇上出发。 不过他们不打算进镇,进镇还得交过税,今天就在郊外试试水,看看能卖出多少。 一份鱼杂卖六文钱,卖两份回本,三份就是赚!左右人工不值钱,亏不了。